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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1章 坏蛋叔叔

    “这么说,”祁哥那副金属摩擦般的嗓音中难以掩饰他的紧张,“在那之后,瞿少校都没再来找过王爷?”

    咕噜噜,小羽肚子叫了,她现在又从烤鱿鱼的香味中嗅出了烤鸡翅的味道。别人在上头有吃有喝,她和陌老师泡在海水里,口干舌燥。今晚她刚好穿了身鹅黄色短袖衫,眼下的样子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这个,”缪亲王迟疑道,“怎么说好呢?少校一把年纪,也该退休了。且自打朗顿家倒台后,我们白家要操心的事务日益增多。陛下叫我不要再理那些杂事,另派专人负责与外世界接洽。前不久听到谣言,说那伙人转而去调查位于南阎的蓝菁寺和空处天的天荫湖。”

    啪!祁哥一拍大腿,“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敢问祁哥,这些个天脉汇集处究竟有什么古怪?”缪亲王问。

    祁哥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不回答不礼貌。“王爷先前也提过,六道是被创造出来的,我们姑且将创造六道的那个世界称作‘母世界’。而母世界要和六道保持联系,类似于计算机同内部程序进行输入输出状态交流,需要通道……”

    小羽心里叫苦,这帮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呀?无聊透顶。想问陌岩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又不敢吱声。

    “原来如此,”缪亲王恍然道,“瞿少校既然要推翻现有的六道,那第一步就是要切断同母世界的联系。不知这种天脉汇集处,六道中共有多少处?”

    “多着了。每个世界有两处,一阴一阳,光天道就有二十八个世界。任何一个世界若是断掉两个天脉,便不再受母世界控制,当然这离‘集体越境’还差得远。几年前位于天荫湖那个就险些被陌岩身边的女人毁掉,还好加藤及时赶到,解决了她。”

    什么意思?小羽心中一凛。这是说,陌老师的老婆是被加藤害死的?那个女人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毁天脉呢?

    “我也只是好奇,”缪亲王又问,“天脉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要怎么才能毁掉?”

    这次祁哥没有回答,含糊地说了句他也不清楚,并嘱咐亲王若再有人去西蓬浮国打天脉的主意,务必尽快通知他。而小羽的肚子又开始叫了,声音大得怕是头顶的坏蛋都能听到。

    “饿了吗?”陌岩凑头过来问,由于不敢大声,只能把脸贴近。虽是在问她,目光却不敢注视她,避嫌地望着二人身侧的海面。

    前一阵陌岩去伏豸岛执行任务前,将一头白发剪短、染黑。现染色褪去,发梢如覆盖着白雪的松树冠,在她头顶上方伫立于漆黑的夜空之下。淡蓝宝石色的眼睛乍看如孩童般空明纯净,若是盯得久了,眼底那一潭深水又会让人眩晕。这一刻小羽心中冒出个疑问:为何她的生命中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似乎同她本来的成长环境格格不入。

    “饿了吗?”没得到回答,他又问。

    “嗯嗯,”小羽连忙点头。其实,主要是馋的。

    陌岩抬起一只手,遥遥指向岸边那座大宅子。只听噼啪声响,宅子似乎被什么从天而降的东西击中,几扇落地大玻璃窗应声而碎。亭中的加藤见变故陡生,立刻腾空朝宅子的方向飞过去。

    待加藤离开后,陌岩拉起小羽跃出海面,二人湿漉漉地飞身上亭。此刻凉亭内有三人,除了祁哥和缪亲王外,还有一个负责烧烤炉的仆人。栈桥上则散布着四个持枪伫立的警卫。

    在诸人错愕之际,陌岩先是一脚踢中祁哥前胸。这一脚力度可不弱,祁哥口吐鲜血,臀下木椅哗啦啦折断,矮胖的身躯摔到地上。小羽知道陌岩还要对付其他人,主动踏上祁哥胸口,抽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匕首,打开,将匕首对准祁哥的脖颈。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栈桥上的四个警卫举起枪朝凉亭奔来。陌岩伸手在身旁的餐桌上轻拍,桌上散落排放的烤串铁签被齐齐震离桌面。陌岩接着用极快的手法将空中的签子一根根弹出去。这一阵签雨带着劲力打在前头两个警卫身上,噗噗插入二人胳膊和前胸。二人惨叫,松了怀里机枪。

    陌岩赶在机枪落地前飞身而至,接住第一个警卫的机枪,右肘随后上抬横扫那人脖颈,对方软到在地。接着转身旋踢,将第二个警卫踹入海中。而陌岩则整个人向后倒地,避开迎面射来的子弹,同时扳动怀中机枪的扳机,以仰卧之势朝赶过来的后两个警卫射击。那二人中弹落海。

    枪声自是惊动了宅子附近的其他武装力量,以及护送亲王前来的几个手下。然而待那拨人踏上栈桥一端的时候,陌岩已将祁哥从地上揪了起来,枪口抵在他脑袋上。

    “都别过来!”祁哥扯着嗓子,嘶哑地大叫,“回去,全都回去!”

    警卫们只得退回岸上,凉亭里负责烤炉的仆人也沿着栈桥逃之夭夭。

    “吃,”陌岩望着烧得炙热的炭炉,冲小羽说。

    小羽这才反应过来。好家伙,闹这么大动静不是只为了让她吃烤串吧?当然她可从不跟谁客气,伸手从烤炉上抓起一串烤鱿鱼、一只烤鸡翅。瞧这肥美多肉的大鱿鱼,啊呜啊呜咬下两口,真好吃。再用牙咬住鸡翅,扭头撕下一条鸡肉。很快便干光手中的两串,满脸油光地再去拿新的。

    此刻炉子上烤好的肉串剩不多了,还有十几支羊肉串才摆上没多久。陌岩见状抽出一只手,掌心对着烤炉用上真气,火苗登时扑簌簌地从炭炉中往上窜,一股羊肉的香味朝小羽扑面而来。小羽咧着嘴呵呵地笑了,今晚真开心啊。

    ******

    便在此时,一身黑西装的秃头青年加藤踏上栈桥,冲陌岩喊:“我说那谁,你刚刚听到了?没错,魅羽就是死在我手里的,你觉得咱俩这一战少得了吗?择日不如撞日,你放了祁哥,我和你来个公平了断。”

    “陌老师,别上他的当,”小羽劝阻陌岩,转而朝着加藤喊:“喂,黑秃子叔叔,谁跟你公平了断?你老板在我们手里呢,我现在命令你自挖双目。你要是不听,我就挖你老板的双目,他回去后不还得再挖你的双目?结果都一样,快动手吧!”

    小羽说完,从炉上抄起两串烤肉,将铁签对准祁哥的眼睛比划着。“坏蛋叔叔,我把你眼珠穿到签子上一起烤怎么样?说吧,是保你自己的眼睛,还是你属下的?”

    “呃、呃……”祁哥双目凸出,宽大的额头上满是汗珠,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就是自挖双目吗?”加藤脚下不停朝着凉亭走近,左右各伸一只手指进自己眼中,还真的抠了两个眼球出来,捏在指尖,用脸上剩下的一对黑洞瞪着小羽。“挖了,还要怎样?”

    小羽差点儿将口中的羊肉吐出来。这家伙难道不是人,是谣传中的仿真机器人什么的?

    “小羽,”陌岩神色严肃地叫了她一声,双目中如炭炉般烧着怒火,将手中机枪塞进她怀里,步伐沉重地朝栈桥上的加藤走去。在他踏上栈桥的那刻,整座桥便在二人脚下碎成一截截的木块,也不知是谁发的力。然而二人就像踩在一座看不见的桥上,丝毫不受影响。

    加藤将眼珠塞回眼中,双臂前伸指向陌岩的时候,已变为两支激光枪。

    “你开枪我也开!”小羽警告加藤,将机枪杵到祁哥胸口,“咱们看看谁先死?”

    加藤哼了一声,臂上的枪化为一红一蓝两把光刀,朝着陌岩刷刷地削过去。陌岩衣衫被红刀蹭到时,立刻烧出一道焦纹。若被蓝刀蹭到,则砰砰爆响。

    唉,还是免不了一战,小羽叹息,还好自己手中有人质。又忽然想起独坐一旁、一身白色礼服的缪亲王。这人大概自知打不过陌岩,自始至终没吭声,像是下决心要置身事外。然而现今陌岩战加藤去了,她得想办法把这家伙也唬住才好。

    “王爷,你有个儿子叫咏徽,对吧?”

    小羽此言一出,亲王当即变色,站起身来。“你、怎么知道咏徽的?”

    小羽哼了一声,“别装傻了。他今晚去行刺我们,说要亲手杀掉仇家的女儿,替他父亲消除心头大患,难道不是你指使的?”

    “什么,咏徽他……他现在怎么样?”

    小羽撒谎面不改色,“就他那点儿本事,能打得过谁?早被我们扣起来了。不过王爷要是能帮我和陌老师平安离开,我们回去后就放你儿子回家。”

    “是是,没问题,我一定尽力,”亲王接连点头。

    ******

    搞定身边二人,小羽松了口气,安心观战。只见加藤正以极快的速度挥舞着手腕上的两柄光刀,舞成一只红蓝交错的紫色光球。陌岩两手在胸前费力地推搡着,将光球如面团一样揉捏成各种形状,使之无法近身。

    当然加藤也未落下风,两柄光刀时不时会出离光球,在陌岩胳膊和胸前留下多处流血的刀伤,上身的衬衣已有大半染成红色。肯定疼坏了吧?小羽焦急地想,怎么样才能帮点儿忙呢?

    “喂,机器人叔叔,能听懂人话吗?”小羽朝加藤喊道,“想不到,有天我会跟一堆零件说话,回去告诉我们蓖理县的同学们,保准没人信……好心提醒,你不是对手,这幅狼狈样迟早会把电池用光。到时候你往地下一躺,我们大家蜂拥而上,抢头的抢头,掰胳膊的掰胳膊。谁家里若是有啥坏了的电器,你虽不值钱,好歹用来换个保险丝或者垫个桌腿什么的,也算废物利用了。”

    “噗——”一旁的缪亲王笑喷了,“小丫头太过分了吧?”

    “死泼皮丫头,给我住口!”加藤气得将一柄光刀抽离光球,瞬间变回激光枪的样子,朝小羽这边射击。

    小羽早就在防备他动手,闪身躲到祁哥背后。而陌岩趁加藤分神,一脚踢中他下巴。加藤的头像瓶盖一样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后,整个人倒飞入空中。自己伸手将头扶正,再定睛看陌岩,已不见了踪影。加藤皱眉,身子缓缓朝海面落去,两眼射出两道红光,在海面上搜索。

    “捅死他!”小羽忽然冲着加藤背后大叫。

    加藤猛地转身,然而背后却哪有什么人影?这才意识到上当,已经晚了。从水面某处嗖地射出一把气剑,气剑原本无色透明是看不见的,因破水而出才让人捕捉到它的存在。气剑直没入加藤的胸膛,其力道将他推得连连后退,似乎要将他钉在夜幕之下才会罢休。

    而加藤在后退途中,右臂如电钻般快速旋转,变为一支冲击炮,朝着气剑离水的方位射过去一股冲击波。巨浪将陌岩掀离水面,抛入半空。加藤一刻不停,胳膊再次旋转,变为一把散弹枪,朝着陌岩的方向大面积射击。看来是杀红眼了,已经顾不得祁哥还在小羽手中做人质,就是一心要做掉陌岩。

    小羽抬起怀中机枪,朝加藤的方向边跑边射击。她准头不行,但也有几枪打中了加藤的头脸,开心地大叫:“快看机器人被我打成筛子喽!废铜烂铁一斤两毛五贱卖喽!”

    加藤被她气极,转身将散弹枪对准小羽的方向。而小羽时候拿捏得刚好,此时已跳离凉亭边缘,深吸一口气,身子一沉坠入海中。头顶的散弹均打在了凉亭上。

    半空中的加藤这么一分神,陌岩趁机整个人如子弹般向加藤冲过去,一掌击中加藤胸口。他这掌并未将加藤打飞,而是汇集了真气,掌部温度比烙铁还要热。在接触到加藤胸口时,陌岩变掌为爪,一招名副其实的恶虎掏心,将加藤胸中那颗闪亮的机器心脏取了出来,胳膊一甩,朝远方海面抛去。

    岂知无心的加藤似乎没受多大影响,双手变为两只铁钳,狠狠掐住陌岩的脖子,将他按入水中。

第272章 春宵夜逃

    铮引怀抱一身红色沙罗裙、满头珠翠的大魅羽进了自己屋。用脚将门在身后关好,清冷夜色丢在户外,满屋春色尽在面前。

    给角斗武士们住的小屋自然没什么奢华可言,好歹比铮引在锈石岭奴隶园住的大棚屋要强多了。不仅床上有暖和的棉被,屋角还有个烧热的炭盆,桌上是滚水沏好的墨石茶。头顶的昏黄电灯泡明暗适中,让他在暧昧的氛围中还能辨清怀中人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渴了,”她说。密实的睫毛向上忽闪了一下,又低垂目光。没想到咱家这位皮糙肉厚、从不知羞耻为何物的母夜叉,此刻两颊竟也各有一团圆圆的红晕,如节日馒头尖上的两颗红点。待会儿他要在这两只馒头上各啄一下。

    “明早再喝水,”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他将她搁在床上时,冒出这么句让他自己吃惊的话。

    “尿尿!”

    “忍着。”

    夭兹巨人的床宽敞又结实,让中等身材、筋强骨健的夜叉略显娇小。他在床边坐下,为她除去一对绣着月季的红鞋,再脱下肉色的袜子。又一次感叹,怎么会有人的脚这么小?这还是人脚吗?他把一只脚贴到自己鼻子上——看来是洗过澡了,有肥皂的香味,还有股奇怪的奶味。

    她蜷腿,把脚抽回来。他等着她说:“讨厌!”结果她说的是:“明早再仔细闻。”

    好,明早再闻。他转身朝向床头,身上还披着白天角斗时穿的紫色软甲,甲片上的灰污和血迹还未擦去,就这样脏兮兮地压到了她身上。

    “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来这里的?”她稍稍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有用力。

    “不想,”又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嗯?这真的是他说的吗?

    一天前铮引还是个被俘虏到敌人世界做奴隶的可怜虫,为逃回去再见她一面绞尽脑汁、出生入死。结果毫无征兆地,她竟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落到他怀里。她过去的这些天都经历了些什么,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他当然想知道。

    然而以往他俩每次好事将近,都会被些莫名其妙的意外打断。明日他还有角斗决赛要参加,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是活下来那个。他担心只要松开她、做片刻的分离,她便会如一只泡泡般噗地消失不见,留一团湿湿的水汽在他床单上。

    “你很奇怪,真的是铮引?”她眯眼打量着他,“我去容祯王宴会那次,把令牌藏在哪里了?”

    “右脚的木鞋中。”

    容祯王的宴会……铮引在心中感慨,那是多久前的事了?那时还在新兵训练营的他俩、九叔,外加天琦和毅斌夫妇,想要劫船从前庭地逃走,就必须让令牌被敌人军官的手掌开启。他将令牌藏在魅羽木鞋中,魅羽在宴会上跳舞的时候,再将鞋子甩到容祯王怀里。

    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在宴会结束时,他生平第一回见到了陌岩——那个身居万人中都会光芒四射的情敌——以为自己此生再也不会有机会。岂料后来发生了奇迹,魅羽在瑶池中被水晶仪变作两个。现在命运又载着她穿越茫茫虚空,呈至他面前,算第二个奇迹吗?

    “曜武智?”她压低声腺,目光如两柄小薄刀从近在咫尺的下方刮着他,“我家铮引可没你这么霸道。”

    “什么曜武智啊?”他不耐烦地握住她的一只手,“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你还想见他吗?”

    当年陌岩带着已故曜武智菩萨的阿赖耶识下凡,被追寻曜武智而来的高维人百石发现后,附了他的体。而陌岩的师父燃灯在十几年后发现这个状况,又将曜武智转移到了当时年仅九岁的铮引身上。这些他也是后来听魅羽说的。

    然而在过去的这些天内,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铮引能清晰地感觉到曜武智已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像是被他吸收、与他融合了。他的头脑中骤然多了一个知识储备异常丰富的区域,只是还没有时间去探知。眼下的首要目标是活命,明日若是能在斗场上胜出,再想办法送一批同胞回家……

    不想那些,他将杂念赶走,俯下脸去啃左边馒头上的那朵红晕。馒头软糯,温度比他的嘴唇要高,几乎像在发烧。而发烧是能传染的,他的嘴,他的脸,慢慢地从头到脚,都在发烧。

    “脏,”她冲着他右颊吐了一个字,跟着一掌推在他胸口,将他呼通掀翻了个个儿,推到床内侧。她则在床上坐起,像剥粽子一样将他翻来覆去地揉搓着,软甲、战袍、中衣,被麻利地一件件扔到地上,只剩下破烂不堪的内衣裤。

    “可不是脏吗?”他没脸没皮地说,“常言道,巧妇常伴拙夫眠。”

    这本来就是句无心的玩笑话,谁知她听后,杏眼圆睁,声音大得也不怕隔壁听见。“常伴?我今天才跟你第一次,哪来的常伴?说,这些日子你身边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巧妇?”

    “哪有?别闹了,”他真的有些倦了。今晚参加骑射的三个小队,有一半的人直接或间接地死在他手里。若不是她被送到这里来,他早已倒头大睡。

    “真没有?”由于此刻她的脸在他上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白眼珠多过黑眼珠。涂得鲜红的指甲扣在他喉咙处,一口白牙像是比方才长了,呼吸中如女鬼般带着丝丝凉气。

    “别闹了啦,时候不早了,”他扳住她的肩膀,想要将她拉入怀中。

    “等等,”她用手指摸着他衣领处露出的鞭痕,“谁把你打成这样的?等我数数有多少条,把那人绑起来,打双倍!”

    她还在装模作样地数,被他一个翻身,压到身下。

    砰砰,有人敲门。没听见,他是聋子,什么都听不见。

    敲门声继而化作三慢两快的暗号。铮引在心中悲戚地一声长叹,滑下床来,捡起紫色战袍披在身上,朝门口走去。

    暗号证明是泥天军首领程峰他们派来的人,多半与劫船的计划有关。为了这个计划,小姜的堂哥主动在预赛中败给铮引,血溅当场。铮引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不会放弃这个计划。

    ******

    门一开,寒风抢着往铮引的衣缝里钻。果然,外面站着个羸弱的六道奴隶,二十出头,眼窝深陷。这不是小姜吗?才几天不见又瘦了许多,估计与堂哥的牺牲有关。

    铮引请他进屋,在桌边坐下,为他倒了杯热茶,问有何事。嘴唇皲裂、浑身冒寒气的小姜并没喝茶,望着铮引说:“阿劲,哦不、铮将军,程大统领让我通知你,刚接到可靠消息,察葛亲王凌晨时分会派船去荧骨岛。大统领那边的人已经做好劫船的准备。”

    这么快?铮引心道,他这刚来亲王府,还没机会摸清状况就要动手了吗?“真的都准备好了?会不会太仓促了?”

    “既然要劫船,”魅羽从背后走上前来,“船此刻停在何处?”

    “这个……”小姜像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伸手比划着,“他们夭兹人的船平日并没有停泊处,需要用的时候就会噗地冒出来。”

    铮引和魅羽互望一眼。敌人有微缩飞船的技术,这点他俩一早知道。在前庭地的时候,铮引曾识破敌人绑在淑鹰身上的微型战舰,魅羽也与之交过手。

    “大统领需要我做什么?”铮引问。

    “这附近东、南、北共有三个飞船起降场。据我们了解,亲王每次派船之前会找来三队人,给每队一个棕色大皮箱。这三队分别前往三个起降场,到了目的地之后,打开皮箱,才会知道飞船在哪队人手中。几分钟之内船便离开。”

    铮引点头。除非劫船的也有三批人,同时在三个地方守着。而被俘虏来的泥天军显然不具备这种实力。

    “我们听说铮将军有天眼,足不出户便能知晓敌人的一举一动。若是能在亲王分派皮箱的时候便探知箱中的细节,那我们便能提早前往目的地做准备。拿到船后,再飞去锈石岭接人。”

    魅羽打断他,“你说的飞船,是商用民用,还是战舰?即便是战舰,只有一艘的话,没跑多远被敌人舰队拦住,根本不是对手。”

    “这点我们考虑到了。察葛亲王有个私生子,同母亲住在离此处十几里地的一座宅子里。我们的人已在宅子附近埋伏好,行动前将那母子俩绑了,一齐运上飞船带走,他们还敢打船吗?”

    铮引倒吸一口气,这样的话,这可……

    “计划不行,”魅羽斩钉截铁地说,“察葛我见过,心狠手辣非同一般。他万一要是豁出去,不要那对母子了,咱们这些人的命不都得跟着搭上?”

    “大统领也说,此非万全之策,”小姜沮丧地说,“可我们资源有限,这已经是能想到的最有胜算的办法了。奴隶们留在这鬼地方做苦力,早晚都是死路一条,不如赌上一把。”

    铮引摇头,“这个计划变数太多,当中只要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不仅一个人也走不了,参与人员都会暴露。我甚至怀疑,亲王选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派船,若非有迫在眉睫的理由,搞不好就是个陷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魅羽点头。

    “这,”小姜也跟着犹豫了,“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那依铮将军之见,整个计划就只能取消了?大伙儿一旦回到锈石岭,再想找借口跑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要不这样吧,”魅羽说,“一不做二不休,我现在回王府,把亲王绑了。也不用等他们派船,直接叫亲王交出两艘船,我们押着他一同回六道。快到六道时,再让亲王坐当中的一艘船回来。”

    铮引和小姜听了,一齐摇头。

    “铮夫人,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小姜满脸感激之色,“之前程大统领让我堂哥故意败给铮将军,我还想不通。现在我看出来了,你和将军都是深明大义、文韬武略之人。可我们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替我们所有人卖命。这要是万一有什么闪失,你叫大伙儿于心何安呀?”

    “说得对,先别冲动,”铮引抬起一只手,握住魅羽的手。心道这丫头可真是没的说,他铮引愿意帮奴隶们,是因为相处了一段日子,有感情了。而她都不认识那些人,仅仅因为他牵扯其中,就义无反顾地冲到前面。

    “有地图吗?”他问小姜。

    小姜摇头,“地图在本地算军事机密,很难弄到。”

    “有纸笔吗?”

    小姜从怀里掏出一支炭笔和两张皱皱巴巴的折叠纸,打开,递给铮引。铮引在桌上将两张纸并列铺开,开始用炭笔画地图。

    “咦?”小姜惊愕地瞅瞅地图,又瞅瞅他,“怎么将军你看过地图?”

    魅羽撇嘴一笑,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爱慕与骄傲。“不是说他有天眼吗?现看现画呗。”

第273章 三级火箭

    察葛亲王的府邸位于丰醴屯中心地带。丰醴屯土地肥沃,一条大河贯穿南北,王府背靠小山,正门前不远处便是这条昱清河。当然,铮引在画地图的时候还不知道河的名字,是画好后小姜告诉他的。

    “水是从北向南流的吗?”大魅羽问。

    铮引赞许地点了下头,“对,这点儿很关键。”

    由于丰醴屯西部为湖泊地带,只有南、北、东三处设有飞船起降场地。除去东边的场地,南北两处均建在大河附近。在铮引的作战计划中,这条河会起到重要作用。

    他接着说:“察葛将箱子发给三队人的时候,我固然可以探知箱里的物件,然而三个场地相距甚远,我方大队人马在那时候匆忙赶去目的地,势必会引起敌人注意。现在离凌晨还有四五个钟头,我建议立即将我们的人调去南部,先埋伏在南场附近。”

    说着指了下南部某处,“这里有片密林,适合藏身,离起降场也不算远。另外,我需要两个水性好的助手。”

    “南场?”小姜不解地问,“怎么确定一定会是南场?”

    “不是确定,是我们自己将起飞点定在南场。如果飞船就在往南去的那只箱子里,最好。如果不是,我和夫人会跟踪目标小队,等离开王府有一段距离了,在路上将箱子截获。”

    铮引和魅羽还未成亲,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夫人”二字。那种幸福感怎么形容呢?如同穷了半辈子的人忽然宣布:“我有钱了。”

    又伸手指着王府附近的昱清河。“河水由北向南流得急,到时请两位助手跳入河中,护送箱子顺流而下,不一会儿就能到达南场附近。至于我和夫人,”说到这里,他询问似的望向小姜,“察葛在本地除了那个外室,还有别的亲人吗?”

    小姜回忆了一下,往地图上东部某处一指。“我不记得是伯父还是叔父一家,住在这附近。我们有人知道具体方位,还去看过。只是那里虽不似王府警备森严,也是有不少守卫的。”

    “就他了,”魅羽盯着地图说,“察葛可以牺牲外室和私生子,自己的亲叔伯若置之不理,就甭想在家族里混了。”

    小姜问:“有了这么紧要的人质,还用劫船吗?”

    “双管齐下吧,”铮引说。人质未必能绑到,船也有可能偷不成。

    小姜连连点头,“好!这个计划要稳妥得多。我待会儿带三个人来,这第三人负责领您二位前往葛察叔伯家。”

    稳妥?铮引在心中苦笑。虽是四年前才入伍当兵,能迅速升到大将军之位,什么样的战况他没经历过?再周密的计划也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数,有时甚至一开始实施就得全盘推翻。然而计划还是要做,并尽可能做好。等真的上了战场只能见机行事,是成是败坦然接受便好,这是身为军人尤其是将领必须具备的心态和素质。

    ******

    商量妥当后,现在面临下一个问题——三人该如何走出大门。

    武士们住的地方位于王府后山,虽说有独立的院墙和守卫,戒备比起王府要宽松得多。小姜来时曾翻过后山的一小段山路,在院墙外某处钻过一个泥天军们事先挖好的小地道,出来时已在院墙之内。院里有不少做杂役的奴隶,所以小姜只需绕过守门的盘查,在院里随意走动是没问题的。然而三人若是这么明晃晃地出屋,就另当别论了。

    “放火吧,”魅羽说,“后院有三间放杂物的木屋,我引天火给点着,敌人救火的时候咱们趁乱离开。”

    铮引考虑了一下,“放火可行,只是敌人如果警惕性高的话,火扑灭后可能会来查房。你俩先离开吧,夫人在西边的竹林里等我,等风声过了我再溜出去。小姜回去带人过来,我们就在竹林会合。”

    魅羽点了下头,也不耽搁,坐到床沿上,使出天星术中的翼宿诀,从南方天空取火。今晚刮的是西风,只需将火引到最东边那间木屋,风助火势,便可将三间屋子都烧着。

    抬手——施法——哗啦,一阵雨水泼到木屋上。她这才意识到,天星术是依照家乡的星空来设计的,夭兹人的世界离那么远,星空不同。无奈,只得试试斗宿诀,这个诀原本是用来取天水的。不过木屋已湿,得换个地方。就移到厨房和食堂吧,刚好附近有个大草垛子。

    片刻后,果然听到屋外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和脚步声。魅羽等了片刻后,护着小姜出门,于暗影中猫身朝后山奔去。夜晚真冷,她还穿着薄透的沙罗群,幸好有真气护体。

    不料敌人的警惕性也够高的,火起后并没有全部人跑去救火,反而增派了巡逻队四处走动。

    “别急,”魅羽示意小姜同她躲在暗处,先用灵识锁定在东门处忙活的一个军官,仔细观察了那人的形貌。随后使了个摄心术,自己变作军官的样子,冲小姜说:“你跟在我身后,低头走便是。”

    于是二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朝西门走去。到了门口,魅羽也不多说话,威严地往那儿一站,等着守卫开门。

    “曼治少尉,这么晚了,出门啊?”士兵一边打开铁门,一边同魅羽搭讪,同时望了一眼魅羽身后的“奴隶”。

    魅羽虽然会简单的夭玆人语言,但恐说多错多,只气呼呼地说了声:“倒霉,”用大拇指朝后指了指小姜,面上尽是不悦。那样子就像被上头半夜三更分派了一样他很不喜欢的差事,必须领着一个奴隶完成。

    待要走出门,又瞥见门一侧摆着只木桶,桶里插着几根长矛和短剑。长矛不好拿,魅羽顺手牵羊了一柄短剑。二人走出大门,在大路上行了一小段后暂别小姜,魅羽照计划去附近的竹林里躲起来。

    现在她开始为铮引担心了。他有天眼,应当能看到四处走动的警卫队,不至于贸然出门。那他今夜怎么逃出来好呢?实在不行她只能折回去,再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

    魅羽和小姜出门后,铮引便熄灯脱掉战袍,回床上躺下。火一开始烧得挺旺,夭兹人有专门的灭火车,车身是个装满水的大罐子,不一会儿就给扑灭了。然而火灭后,还有大批警卫在院里走动,估计是在搜查可疑人物。铮引犯愁了,这可怎么逃走呢?

    又过了一会儿,灵识中见警卫们挨个儿敲武士们的门。表面上是来询问是否一切安好,其实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趁乱逃跑的。铮引听到敲门声起床,胡乱披了件衣服,睡眼惺忪地开了门。警卫们扫了他一眼,便准备离开。

    “等等,”铮引像是想起了什么,用夭兹人的话叫住他们,回身指了指屋里,“女人,不见了,跑了。”

    “跑了?”警卫们诧异道,“什么时候跑的?”

    铮引摇头,“不知道,还是被你们叫醒时才发现的。”

    “嗨!”警卫们恍然大悟,“多半就是那个小娘皮放的火。这深更半夜的,外面又黑又冷,她能跑哪儿去呢?”

    无论如何,既已确定了嫌疑人而警卫们四处没见到身穿红衣的女人,便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只留下院门口的守卫,院里终于回复宁静。为安全起见,铮引又躺了半个钟头。待夜色已深才摸黑溜出门,找到小姜说的某棵树下的地道入口,出了院墙,行过一段山路后,来到魅羽所在的那片竹林。

    魅羽见到他,长长吁了口气。接下来便是等待了,希望小姜他们快点过来。林子里的风比外面小,只是地面又湿又冷,而魅羽衣衫单薄。铮引自己先坐到地上,指指自己的腿,示意她坐到他腿上。

    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咕哝了一句:“用不着。”跟着便盘腿坐下,倒也没弄湿衣衫,因为是坐在空气上的,腿脚和地面还有两尺的距离。

    铮引无奈地摇了下头,“赶明儿和人说,我娶了个气球回家,看看会不会有人信。”

    他这话才说完,就见这只悬空的气球朝他这边缓缓飘来,到了他腿上方后噗地砸下。他咧嘴笑了,伸臂环抱她的腰,脸贴在她后颈处。二人这样安静地坐了会儿,她却突然站起身来,冲他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他也站起身。

    “我和察葛接触不多,可那坏老头不是一般地狡猾,使起计谋来一环扣一环,不给人喘口气的机会。今晚他越是老实,我可就越担心呢。”

    其实铮引一开始便怀疑这是察葛摆的一个圈套,要将奴隶中的叛乱分子一网打尽。然而泥天军那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铮引想的是,若能成功绑架察葛叔伯,就算是陷阱他们也不怕了。

    “要不,”她提议,“你现在就探探王府的动静,看那老狐狸是否真的在睡觉,他说过今晚会陪夫人。”

    铮引放出天眼,在王府大楼中扫了一圈。除了守卫和奴仆,所有人都在睡觉,而察葛果然不在他夫人的床上。正要收回灵识,又见大楼还有个防范严密的巨型地下室,里面的陈设类似展览厅,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各式飞船模型。当然铮引知道,那些都是被高科技微缩后的真船。

    隔壁的一间小屋里,围桌坐着四个人。有三人正在紧张地拆卸一艘微型飞船,第四名观望者便是察葛亲王了。

    “半夜三更不睡觉,”魅羽听后皱着眉说,“跑到地下室里改船?”

    铮引又凝神查看了一会儿,眼见飞船被装好,察葛问:“确定万无一失?”一个部下回答:“回王爷,起飞后不出二十四小时,定能奏效!”

    铮引心里咯噔一下,“我们中计了。”

    怪不得敌人对泥天军这次的行动完全没有戒备呢,因为但凡交上手,通常都免不了己方的损伤和对方部分人的逃逸。所以察葛干脆让他们把船成功劫走,把奴隶中的反贼能捎的都捎上。等船开到虚空中,要么呼啦啦散掉,要么砰地一声炸成碎片,反贼们又如何逃脱全军覆没的命运?

    “天杀的老狐狸!”魅羽恨得咬牙切齿,“见过坏的,没见过这么坏的。只可惜撞到姑奶奶我手里,既已知飞船存放处,我现在就去偷条好船出来。”

    铮引想阻止,但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算他们挟持了人质,拒绝这艘改装后的船,谁敢保证察葛交到他们手中的新船不是动过手脚的?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

    她冲他笑笑,没说话,眼睛里写着“你是累赘”这四个字。是了,他不会飞,不会什么摄心术,还可能影响她在紧急关头使美人计,不是累赘是啥?

    “放心,我很快回来,”她将顺来的短剑塞给他,“你别乱跑啊。”

    ******

    待魅羽的背影消失在夜空后,铮引坐回地面,决定再用天眼去王府摸下情况。方才光惦记着找寻察葛了,这次他将灵识投射到大楼外围才意识到危险。大楼前院半空有只巨大的照明灯,院墙四个角落各有一个岗哨,魅羽一出现就会被哨兵发现,这怎么办?

    身在竹林中,当即来不及细想,便开始动手折柱子。将一根粗竹和一根细竹两头用帕子绑好,做成一柄弓。

    箭呢?想要远距离射破照明灯的玻璃灯罩,夜晚风又大,必须是坚固又锋利的物体,竹木不行。刚好魅羽留了把短剑给他,稍一掂量,倒是结实又锋利了,但要从此地一口气射入王府,未免重了些。

    于是又准备了两支竹箭,放在身旁。先将短剑搭在弓上,灵识中瞄准王府中的照明灯,同时跟踪魅羽的身影。在她即将出现在王府上空时,射出手中短剑。

    紧接着抓起地上的竹箭,以连珠射的手法将竹箭依次射到空中正在行进的短剑剑柄后部。这样一来,等于是将三次弓射的力量集中到同一柄短剑上,如接连爆炸的三级火箭,使得短剑的速度和力度在中途得以大幅提升。

    探照灯在魅羽现身的那一刻哗啦啦地碎掉了,王府大楼周边陷入黑暗。虽然警卫们很快取来备用灯泡,恢复光亮,那时的魅羽已安全潜入大楼。

第274章 与虎谋皮

    王府大楼占地宽阔,共有五个楼层。魅羽于西北角的小门溜进去后,并未直奔大楼地下室。两天前她与四个选秀胜出的女子被送进府,安置于三楼的一个套间内。想起行李中有样重要事物得带在身上,魅羽闪身进了楼梯间。

    出了楼梯,一路轻哼着小曲,走在铺着厚软地毯、五步一盏水晶壁灯的宽敞走廊中。此刻她身上的沙罗裙还干干净净的,既没沾泥沙也没溅鲜血。被派去陪睡武士的三女也不包括她在内,她是顶替珊珊去的,被人看到也无不妥。偶遇仆人和警卫不仅不避,还会盯人家一眼。

    魅羽曾在雅轩阁和长云坊干过,知道市井女子都是怎么打量陌生人的。眼神要散乱浮躁,过于城府或纯真都不可取。带着几分好奇,像是在心里念叨:“呦,瞧这人,这么老/年轻/丑/俊还给人家当警卫呢!”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纯属无聊之举。

    “这就回来了?”魅羽进屋时,珊珊正听话地睡在她的床上,此时见她出现,迷迷糊糊地问了句。

    “快睡吧,”魅羽低声说,语调中带着股安抚之意,像个值夜班归来的姐姐。

    魅羽打开行李,翻出那面远距离通讯用的镜子。今夜若是偷船成功,起航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用镜子联系修罗军,让他们派船前来接应。跟着找了套暖和的衣裤换上。其余的行李是无法带走了,只抽了只用来装内衣的布兜,窝巴几下揣进怀里。出门前望了眼重又入睡的珊珊,心道今后多半再也见不着了,祝她好运吧。

    在走出套间的一刹那,魅羽用摄心术变作察葛夫人的样子。沿楼梯一直下到地下层,储藏微缩飞船的密室有厚重的钢门锁着,门口站着两个持枪的守卫,看到魅羽时一愣,鞠躬叫了声“夫人”。

    魅羽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也不解释。她为什么要解释?她是王妃,而亲王刚才来过,可能是把什么物件忘在里面了,着她来取。也可能心血来潮叫她拿艘船给他。反正她是这家的女主人,没有解释的必要。

    进屋后,守卫在她身后将门轻轻带上。魅羽径直走到一排排摆放飞船的壁橱前。察葛亲王负责夭兹人与外世界的商务外交等非军事事宜,所以大部分船是民用。只有一个柜子中摆的是战舰,魅羽心中一动。

    “想拿动过手脚的飞船害人?哼,姑奶奶我偷艘战舰回去。”

    定睛细看,大致有十来艘护卫舰和五艘驱逐舰,都是尺长。外加两艘二尺左右的巡洋舰。哦,最下排还有只庞然大物。前庭地出离六道时,魅羽曾见过敌人的航母舰队,如一只母鸡领着一窝小鸡。母舰内部堪比一座小型城堡,有给飞船停泊和维修的码头。

    她咽了下口水,考虑到泥天军带领下的奴隶是群乌合之众,敌人母舰自动化程度再高也操纵不来,别再弄巧成拙连船都开不走。当下挑了艘装甲驱逐舰塞入布兜内。记得修罗军曾捕获过一艘类似的,对其性能和操作都比较熟悉。

    ******

    正打算离开,厚实的密码门被推开了,人还没见着先听到话语声。单从声音判断,就知说话这人官场打滚几十年,是个有教养的老坏蛋。

    “二弟无需多虑,你一直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为帝国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陛下怎么会抛弃你呢?”

    察葛?魅羽心道,怎么这老家伙不睡觉的吗?环顾四周,见最高的壁橱顶部几乎贴着屋顶了,急忙抱着布兜腾空而起,快到屋顶时将身子横了起来,将自己塞进橱顶的缝隙里。这样一来,屋子里的大部分空间都看不到她,除非站到对面的橱子前转身回望。

    灵识中见察葛领着个男人进来,既然称呼作“二弟”,那自然是察雨。兄弟俩长得挺像,年龄差别也不大,都是下眼袋同上眼皮一样宽,然而皮肤纹路上的细微差别就足以让哥哥慈眉善目、弟弟一脸凶相。

    察葛此刻穿的是比便装舒服、比睡袍正式的褐色花纹居家服。察雨一身绿色军装,脚蹬皮靴。这个察雨便是夭兹人上次入侵六道的总指挥,可谓双手沾满修罗士兵和地狱道平民的鲜血。然而魅羽认为他那个和颜悦色的大哥比他还要恶劣。

    “哼,”察雨气呼呼地说,“黄毛小子连战场都没上过,仗着自己是皇帝的侄孙,就敢在天下人面前夸下海口?他爱一个人去送死我没意见,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几万大军,可别让他给随手霍霍了!”

    “我听说,”察葛领着弟弟朝魅羽对面的柜橱走去,“这都是他那个表舅范霖怂恿的。姓范的是倒插门女婿,岳父家是船舶制造商。你这一停战,他家每年从军部接到的订单就少了大半,能不急吗?”

    “这我知道啊,能怎么办呢?”察雨和哥哥一同在柜子前驻足。此刻他俩若是有一个人回头,就会望见对面柜子顶上的魅羽。

    魅羽多少有些紧张了。夭玆人不懂内功修行,若是没有枪械傍身,她一出手就能先放倒一个,再用另一个做人质。以两兄弟的身份地位,挟持任何一个都能保证将这次参与行动的奴隶们顺利送走。然而察雨腰间一左一右插着两把枪呢,所以最稳妥的方式是趁没被发现之前,先偷念咒语使二人晕厥。只是谈话正进行到有意思的地方,不妨多听一会儿。

    “办法也不是没有,”察葛说这话的口气就像在谈论天气,“干掉那小子就行。”

    嘿,魅羽在心里暗叫,皇帝的侄孙这老狐狸都敢下手,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察雨倒吸了一口气,“这个,恐怕……容我再想想。”随后盯着面前架子上的一只鲸鱼形状的大型运输舰道:“呦,果然不错,比上一代看着顺眼多了。”

    察葛不无得意地点头。“是运输舰,同时也是战舰。这种欺骗性的设计可不容易实现,用的是‘移动错位’这种前沿科技。你再看那边。”

    察葛又要领弟弟去屋子侧面的一个壁橱。这期间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察雨忽然抬头朝魅羽这边望了眼,可以说是和她四目相对。魅羽真气已提到掌心,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却见察雨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跟着察葛走出她的视线范围。

    二人对着另一艘船评论了几句后,察雨说:“大哥,天快亮了,你去歇两个钟头,我再看会儿就走。”

    察葛离开后,察雨踱回魅羽的视线,抬头冲她说:“魅羽中将,昨日晚宴上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是谁了……哎,先别急着动手,听我把话说完,这跟你们六道的命运也有关系。”

    魅羽略一思考,从橱子顶部跃下,站到察雨对面。晚宴上察雨的部下将她的画像呈到察葛面前,被王妃否认了。魅羽当时就知道,那两兄弟没那么好骗。

    察雨大概是真的身陷困境了,话语中竟也带了几分诚恳和谦卑,“你刚刚也听到了,同你们六道的战事有关。我这些年领兵在你们家乡,原本一直顺风顺水。同修罗军在前庭地开战是我做的一个错误决定,才两年多的时间,损兵折将无数,最终不得不以失败告终,停战撤兵。”

    关于撤兵,魅羽作为一个将领对察雨是赞赏的。打仗和赌博一样,要懂得及时止损,最怕输不起的那类人。没有哪个庄家愿意要赌徒的命,输到倾家荡产的都是性格决定。

    当然谈恋爱也差不多。

    “结果现在有人指责我无能,跟陛下提议要取代我,招兵买马重整旗鼓,再去你们六道一雪前耻。客观说来,真要公平较量的话,以我们的科技和军事力量怎么可能输呢?山长水远地跑去你们的地盘上开战,吃老了亏了。”

    “笨就笨,别不认,”魅羽说。这句是她的口头禅,其实她心里是认可察雨这番话的。

    “我说的都是事实嘛。”察雨摊开双手。

    “所以,”魅羽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你见我心眼儿多、本事大,想让我替你把皇侄孙除去?”

    “这我可不敢,”察雨笑了,写满暴戾的脸色忽然绽放出一朵花,让人怪膈应的。“我和大哥是异姓王,那人可是皇室宗亲。不知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在几年间一病不起的?挫挫那小子的锐气,他以后也就不敢乱来了。作为报酬,我可以担保,你们这次想走的那批人毫发无损地离开。”

    “办法我有,”魅羽听到这里,已打定主意同察雨合作了。然而她深谙讨价还价之道,故意说:“只是我不需要帮你,只要捉你做人质就能把我的人送走,你以为我办不到吗?”

    察雨朝她走近两步。“你不只是在帮我,一旦给那小子取代了我,你们六道势必要重启战乱模式,难道这才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我打不赢的仗,那小子自然更不成,但这不代表他就不具备足够的破坏力。除非你们家在六道也是从事船舶或军火生意的,否则,咱们二人现在已经是盟友了,嘿嘿。”

    魅羽眯着眼盯了他一会儿,“你想我什么时候动手?”

    “再过七天陛下就要召开内阁会议做决定,在那之前吧。”

    魅羽用目光戳了他一下,“我们的人,今天就要离开。”

    “没问题,我信得过你。你那位修罗将军还在外面等着吧?你可以同他商量一下再来回复我。”

    “不必。”

    魅羽这么说,并非她不尊重铮引。一旦交易生效,泥天军和奴隶们固然能逃回去一批,可这也意味着她自己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家了。她不走,铮引当然也不走,反过来也一样。然而她太了解铮引了,能送走这些人,就是让他赔上性命他都不会皱一下眉。

    “好!”察雨一锤定音地说,“不过咱们可先说下,无论事成事败,你都不能让人知道是我指使的。”

    “那是自然。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预备着兔死狗烹,除了要掂量掂量有没有干掉我的实力,这个秘密也一定会被公诸天下。”

    “这你放心,事成后,你同你家将军随便去哪儿。还有什么要求吗?”察雨也不耽搁,边说边朝门口走去。

    “容我想想……到时你送我们一套结婚家具如何?得看起来像模像样的,除了床和衣柜,被褥也得有。”

    魅羽说这话时,察雨已将手搭到门把上,闻言后不无惊诧地斜了她一眼。“行,没问题,都会是上等货。”

    魅羽自然不会稀罕他的家具,她也信不过这对兄弟,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表示诚意,稳住敌人。当务之急是把自己人送走,那个皇侄孙她也会处理的。然而在她得手的那一刻,她就会携铮引逃之夭夭。

    ******

    小羽抱着机枪落入水中后,由于枪太重,拽着她迅速下沉,连忙扔掉枪。小羽不会游泳,只觉耳朵鼻子里都是海水在往里钻,上下左右摸不到一点儿实物,而胸中憋着的那口气越来越沉闷,再浮不上海面可就要窒息而亡了。

    别慌,不能慌,她告诫自己,试着将双腿在水中盘好,调动陇艮给她的真气,想要使出8浮运转。昨天坐船遇到鲨鱼时也想使这一招,紧张之下居然没能浮起来。此刻生死关头命悬一线,小羽强迫自己镇定,启动丹田中的真气,经由中枢、中脘、气海、中极、中极、中极……咦?到了中极这里怎么堵住了?

    小羽所不知道的是,她的问题并非紧张。虽然还未正式开始修行,陇艮几月前输给她的真气如同撒入面粉中的酵母,正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她的体质。她这两天实则已到了“初步通关”的重要关头。

    不通则痛,别的修行者是在真气慢慢积累的同时不断打通经脉而越级的,真气的冲撞一般不会太猛。小羽则是一次性从陇艮那里获取了别人一辈子也难积累的真气,如奔泻而下的洪水遇上一处半开着的小阀门。只觉肚脐之下某处疼得厉害,连缺氧带来的难受都退居二线了。

    放弃吗?要不,不使什么功法了,看能否自然浮上水面?不,再试一下吧。她是个狠娃,咬牙忍住疼痛,用成人中也罕见的意志力使劲儿催动着堵在阀门处的真气……

    砰!如同体内有炸弹爆开,小羽箭一般地从海中射向天空,睁开眼时已身在几十米高的空中。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可以自由呼吸了!只是浑身湿透,被半空中的海风吹得筛糠一样打哆嗦。试着用兮远教她的导气法缓缓降落到凉亭顶部,坐下后才好了些。

    再看下方水面,只有加藤一人上半身露在海面上,陌岩也不知躲在水底何处。加藤因先前被陌岩抓破前胸掏出机器心脏,胸腔空洞里都是海水,正汩汩地往外冒。找不见陌岩,加藤哼了一声,双掌骤然升温,直至变为一种刺目的橙色,如两块高温铸铁插入水中。只听嗤嗤声响,加藤周边的水域被不断汽化,大量蒸汽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紧接着是海水被煮沸的咕噜声。小羽低头细看,下方肉眼所及的这一大片海域正在不断浮起翻着白肚皮的鱼,各式各样,大小不一,当中夹杂着被煮熟后由青色转为橘红色的螃蟹、虾、八爪鱼。一个个肚皮挨着肚皮,眼睛瞪着眼睛,嘴巴咬着嘴巴……

    “哇!”小羽呕了一大口食物出来,心想最后那串羊肉算是白吃了。

    只是陌老师又去哪里了呢?加藤这么做无非是要把敌人逼出来,水沸成这样,里面定然藏不住人。难不成陌老师出事了?

第275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小羽所不知道的是,陌老师一直藏在她身边不远处,在她即将窒息的时候还做好了出手搭救的准备。却不料这丫头争气,竟能在紧要关头自己打通经脉关卡,一跃飞出海面。

    先前加藤掐着陌岩的脖子将他按入水中时,双手变为一个不断缩小的环形无缝钢箍,在陌岩脖颈处越收越紧。那一刻,加藤是怀了必胜的心思的。别说血肉之躯了,就算是根铁柱,在他这一箍之下都会断为两截。

    而陌岩在命悬一线之际也不得不使出师门绝技——金刚般若寂灭功。这套功法是师父燃灯依据《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研创的,没有固定的招式,却能遵循经文泄露出来的天机来改变这个物理世界,也包括施法者自己。

    比如此刻效仿的那句“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就真能让他的肉体做到不增不减。这是怎么办到的?佛说“万法唯心造”,这个法当然也包含了物理世界的法规。心的力量是最大的,四大皆空、唯心不空。心,是宇宙存在并运转的动力,也是奇迹发生的源泉。当心力开始起作用的时候,科技都难以与之抗衡,只是凡人不肯相信罢了。

    再进一步说,一个人心死,他的宇宙也会随之毁灭。所有众生的世界既是同一个又是各自独立的,这才是“平行宇宙”的真实含义。

    言归正传。加藤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现陌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用眼珠中的高频声呐和红外装置扫了下附近的海域,也没发现陌岩藏身处。

    其实陌岩就在栈桥下方,背部贴着桥的底面,身子离海水还有一多米的距离。眼见海面被浮上来的熟鱼煮蟹铺满,他在等待。加藤在附近找不到他,定然不会罢休,会往深海处走。陌岩接下来要使的那招波及面会比较大,他不想伤及小羽等人。

    “喂!陌岩,你躲哪儿去了?打不过就跑吗?”加藤冲着海面大喊。

    “咯咯,”小羽在凉亭顶上笑了两声,“只听过打架的三种结果——输、赢、平手。原来还有连对手去哪儿了都搞不明白的。”

    加藤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依然是腰部以下浸在水中,向着深海的方向行去,离栈桥越来越远。陌岩见状,贴在桥底的身躯下降了三尺,右胳膊伸进海中,双目微闭,开始发功。

    这套“高能粒子功法”是他自创的,计划有十式,目前只完成了前二式。第一式是在分子层面上进行操控,可改变周遭环境的温度等。第二式便是原子层面了,上次对付管倩的时候他曾用氢原子来产生核磁共振。眼下即将使出的是第一式,目标是将海中的水分子电解为氢气和氧气,而这两种气体混合遇热时会产生猛烈的爆炸。

    只见陌岩水中的那只手正汩汩地超前方射出气泡。这些气泡并未浮上海面,而是汇集成一条细线朝着加藤极速延伸过去。细线在行进的过程中不断加粗,最后变为一把几米宽的大扇子将加藤环绕。之所以能如此快速,因为传递的不是气泡而是一种“场”。几秒钟后但听轰然巨响,浮在水面上的加藤被炸至半空。

    陌岩由桥底一跃而出,翻身踏上栈桥正面,喘了口气正要继续和加藤搏斗,却见凉亭里坐的祁哥站起身,一脸不咸不淡地冲他远远说道:“我看你俩,今晚也差不多了吧?”

    ******

    祁哥方才一直在打手机,陌岩以为他是在搬救兵。可看他现在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陌岩没来由的一阵恐慌,朝着凉亭的方向走了三步。

    第一步迈出后,陌岩头晕目眩,双腿像被抽干了力气,险些跪到地上。

    迈第二步时,原本充实的丹田之气化为无形,整个人像棵枯树,虽然外形还保留着树的样子,内里却正在失去生命的痕迹。

    而这第三步只迈出一半,陌岩便如拔掉插头的电器一般呼通扑倒在地,周身上下动弹不得,只有耳能听、眼能看。每吐出一口气,也不知下口气还能不能再吸进来。

    “天尊应当早就警告过你了吧,”祁哥说着,朝伏在地上的陌岩走过来,“你们六道中的每个人,在所居世界的注册表中都能找到,将你们形神俱灭还真就和拔个插头那么容易。只不过早在六道建立之初便定下规则,除非是威胁到整个六道安全的头号危险人物,不能轻易动他的注册表。可你看看,陌岩佛陀,你都干了些什么?”

    注册表,果然又是注册表。陌岩同小魅羽在七年前便已确定,暗世界的人是通过天脉作为信息流的通道来操纵注册表,继而实现对六道众生的控制,比如能否生育,以及目前各世界都在面临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状况。

    而在注册表中被消除的后果,是形神俱灭,连轮回转世都不复存在。陌岩成佛后本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注册表中早没他这个人了。可下凡渡劫的危险便在于,他又开始受注册表的控制。

    至于小魅羽,是在试图切断空处天的天脉时,被闻讯赶来的加藤杀害的。陌岩满以为今晚就可以报仇,想不到连自己也栽了。

    “我刚才同老大通了电话,”祁哥的脚停到陌岩头附近,“老大说你的情形还没到拔插头的地步,但要给个严重警告——今后五年你都无法使用任何内功和法术,”祁哥的语调中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意味。

    陌岩用尽全力将头支起两寸,结果一口血吐到地上,脸跟着砸回自己的血迹中。

    “也就是说,”祁哥继续道,“这五年中你和一个凡人无二,最多剩些外家功夫傍身。我遵照吩咐是不会主动找你麻烦的,可你这么多年下来仇家也不少吧?好比我手下的加藤、无涧、费江谁的,出于‘私仇’来找你算账,我难道还要派人日夜保护你不成?呵呵,你就自求多福吧。同时,也希望你利用这段时间反省一下。警告是最后一次了,你要是再——哎呦!”

    祁哥话说到一半,痛叫一声。陌岩既已丧失灵识探视的能力,只能猜测是凉亭顶部的小羽又拿弹弓打人了。

    “死丫头,真以为我不敢宰了你不成?”祁哥指着小羽吼道。

    “你宰呀!一开始是你们非要死乞白赖求人打,打不过再使些下三滥的阴招。啥时候你们身上的皮跟脸皮一样厚,就天下无敌了。”

    祁哥气急,大踏步往回走,不料三步后也和陌岩一样摔倒在地。

    “什么人?”加藤落到桥上扶起祁哥,朝夜空大声问道。

    “刚刚揍了无涧的人呗,”陇艮的声音由远及近。

    听到陇艮赶来,陌岩松了口气,这下不必担心小羽了。今晚她主动要求跟来的时候,陌岩认为有足够能力保护她,岂料高估了自己。

    陇艮扶起陌岩,并顺便给他输了些内力。陌岩此刻的丹田像个漏斗,内力进来后又流出去。但至少手脚温暖起来,身体也能活动了。

    “都是些不讲武德的败类,”陇艮笑着对奔至近前的小羽说,“走,回家了,咱们不跟上不了台面的人啰嗦。”

    陇艮左臂挽起小羽,右臂扶着陌岩,就要腾空离开,被一身白西装的缪亲王叫住。

    “等等,我儿子咏徽在哪儿?你们没把他怎么样吧?大家有话好好说嘛……要不,我这就叫车,送你们回去?”

    ******

    一行人回到旅馆时,那边的战事已结束,民众们各回各家。咏徽被父亲接走后,诸人一合计,陌岩出了这种事,谁也无心再和敌人一起住在岛上度假了。当夜租船回广隆市,找了家酒店住下,一整天给三个孩子和吴老师补觉。陌岩和陇艮并排坐在客厅沙发上,商量今后的计划。

    “我在船上已经想好了,”陌岩说话的速度很快,像是怕自己变卦,“这五年我会离开六道,去夭兹人的家乡生活,顺便打听大魅羽和铮引的下落。”

    祁哥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危险人物,他和曜武智。有他在,就会不断有灾祸找上门。先前他有法术和修为,自保的同时还能兼顾身边人的安全。现在他同一个废人无异,虽然一直以来没断下过武术和体能训练,对付普通歹徒可以,对付“那些人”可谓以卵击石。

    “离开?”陇艮扭头望着他,双肩后缩,像是要远距离才能把他看个完整。“说笑的吧?好不容易找到小羽,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舍得吗?五年后她就读初中了啊,你再跟着去初中找教职?”

    小羽这个名字让陌岩的心裂成两半后再扭成只麻花。天意吧?之前几年一人独居,闲得头上长毛。如今想远离纷争,躲在山沟里同她以师徒关系过平静的生活,却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

    “小羽就拜托你和吴老师了。有什么棘手问题还可以找兮远,别怕麻烦他。小羽是个皮实的孩子,我不……”

    想说“不担心”,怎么可能呢?而且正如陇艮所言,五年后就算能回来,他又该如何自处?她在一天天长大,会结识新的朋友,他在她的生活和记忆中终会如儿时玩具一般慢慢淡去。

    “要不你去兮远那里躲躲?”陇艮建议。

    陌岩摇头,从怀里掏出张事先写好的支票。五年,让他看兮远的脸色过日子,还不如逃荒去。

    “你和吴老师也不富裕,除了小羽的花销,允佳和小川也烦你多留意下。逢年过节,替我给他们买点儿学习用品和玩具。还有,学校要是一时找不到语文老师,麻烦你给代下课。”

    “瞧你那副可怜样,”陇艮斜了眼他手中的支票,抽过来揣兜里,“好吧,要是非要花钱你才舒服,我就收下了。”

    ******

    五天后,几人来到位于前庭地雾陇山的修罗军基地,送陌岩上船。过去这几天中,陌岩仔细嘱咐了允佳一些事。自打知道父亲要离开五年后,允佳的眼睛便一直红红的。好在她懂事早,不用担心惹祸。

    没心没肺的小羽就不同了,该吃吃该喝喝。终日同那俩娃疯玩,想捉住她单独说两句话都难。临走前一天在厨房里碰上,她倒是主动问陌岩:“陌老师,你要去的地方好玩吗?”

    “不好玩。”那是敌人的地盘,危险,也少不了艰苦。

    “哦,”她点了下头,身子一晃又不见了人影。

    到雾陇山后,一行人跟着前来接应的修罗兵,来到中古时期由外道文明建造的那艘虚空战舰。七年前大魅羽就是坐这条船去到夭兹人的世界寻找铮引,那俩人后来送回一批奴隶就再也没了音讯,据说涅道法王十分挂念他那位干妹妹和手下大将的安危。

    陌岩将行李交给修罗兵运上船后,同陇艮和吴老师做最后的道别。不等那三个孩子了,他们去战舰上参观了一圈后,就爬山去了。也好,不见更好,陌岩对自己说。不就五年吗?眨眼就过去了。他会回来的,那时的他会满血复活,把之前欺负过他的牛鬼蛇神们都揍一顿。

    然而等上了船,独自坐在空荡荡的舰桥内,望着窗外迷雾笼罩的世界,那一刻感觉连心都被掏空了。

    五年对活了九百多岁的他来说,确实是眨眼的功夫,但谁能保证他一定能回来呢?又或者正该如此,或者他早就该放手了?无论他和小羽前世、大前世有过什么,她这辈子已开启了不同的人生。走了就别再回来了,这对他、对她、对所有人都好吧?

    待船驶入虚空后,陌岩反倒踏实下来。这船年代久远了,住得还算舒服,只是偶尔闹下老鼠,咬坏吃的东西。他每日除了和同行的修罗船员们聊会儿天,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船尾那间小屋子里。这间屋子的墙上有个刻着月牙图案的按钮,按下后能看到暗世界的细节。

    原来祁哥和加藤的世界是这么个样啊,陌岩在心中偷乐。他和魅羽一样擅长反客为主,总有一天,他不仅要摆脱暗世界人的控制,还要去到他们的世界,让他们继续头疼。

    只是夜晚他总是睡不好,脑子里都是篦理县那几人的音容笑貌。奔跑着的小花褂,两只辫子有时会像鞭子一样抽到他脸上……虽是熟悉的景象,画面总有重影,人声也和回音混杂在一起、听不分明。

    ******

    二十多天后到达目的地。陌岩起先还担心被敌人发现,后来从船员那里得知,这艘船有隐形功能。不是真的肉眼看不见,是针对敌人的空间探测装置而言的。

    船同夜幕一起降落在一片离大城市较远、但附近还有人烟的荒野中。陌岩穿着耐寒的外套,背着个书包,又提了一箱厚重的行李下船。风真冷啊,原先一直有真气傍身的他很久没这么冷过了,先找片树林避避风吧。他现在已是凡人一个,饭在船上吃饱了,接下来的首要任务是把今晚熬过去,明日再做长久生存的各种打算。

    这里的树和六道中的不同,树干是光亮粗圆的大筒子,一直到顶部的树干才呼啦一下分出好多枝丫,形成伞状的树冠。在树林里走了会儿,陌岩觉得差不多了,就地搭个帐篷吧。行李中除了食物,大部分是野地求生的必备品。

    在他放下行李的那一刹那,似乎感觉有人在跟踪他。没有内功,探视法是使不出来的,然而作为一个终日出生入死之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冷不丁地转身回望,目光在黑漆漆的林中搜索,然后整个人就僵在那里了。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还是他在船上做的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在一棵大树筒的背后,他看到了熟悉的小花褂一角。

第276章 杀破狼

    陌岩快步走到树后,乍看下还以为认错人了。这是小羽,还是哪个要饭的乞丐生的脏丫头?瞧左脸上那片灰,像给人呼了一巴掌。下巴应该是吃了油腻食物后再沾上什么黄色粉末。原本印着朵朵桂花的小红褂被大片西红柿酱和花生酱覆盖。油腻的头发贴在小娃娃的大脑袋上,辫子梳得倒还整齐,看来是随身带了梳子。

    可不是,身后背着她的大书包呢,一侧兜里是爸爸买的水壶,另一侧装着陌岩给她的手套。从篦理县前往雾陇山基地也算长途旅行了,当时三个孩子都带了各自的行李,小羽的书包也没现在这么鼓囊囊、沉甸甸的,陌岩也就没多想。此刻才意识到她是有备而来。

    “诶——”陌岩怪叫一声,单手抚额,“这下我可真成了拐带儿童的坏蛋了。”

    现在他全想明白了。出发前那几天小羽之所以对他漠不关心,是因为一早做好了跟他走的决定。到雾陇山后故意领着允佳和小川四处乱跑,因为只有离开大人们的视线她才有机会偷着上船,反正另两个孩子对她这个“养母”一向言听计从。

    而在船上的这二十来天,丫头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昼伏夜出。换作从前陌岩修为还在的时候,用探视法早就发现她了。怪不得船员们抱怨闹老鼠呢,原来偷吃东西的就是眼前这只小母老鼠。瞧,手里还提着个锤子,多半也是从船上顺来的。想想吧,二十多天没洗澡、没换衣裳,能不脏吗?也亏她能忍。

    “小羽,”陌岩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注视着小脏脸上那对明亮的眼睛,“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里不好玩,你怎么还跟来了?你正在求学阶段,不能长时间缺课。过几天你爸爸回篦理县探望你,找不见人,你让吴老师怎么跟他交代?”

    小羽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听懂了他的话没有。才二年级的小孩,大概对什么九年义务教育没多少概念吧?

    “不好玩我才要跟来的呀,”她仰着头,用稚嫩的童声说道,“否则陌老师一个人住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不是要闷死了?”

    哎呦,陌岩被裹了糖浆的棒子当头击中,有点找不着北了。真是因为挂念他、不是贪玩才跑出来的?等等,他告诫自己,这丫头人小鬼大,骗起人来不眨眼,跟她在一起得提防她的迷魂汤。

    “小羽,不管你跟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不可能让你在这个鬼地方待五年,我会想办法尽快把你送回去。你是不是以为还和咱们之前外出旅游一样,吃饭店、住旅馆、逛游乐园?你看看这周围的环境,我一个人想活下去都困难。”

    像是给他的话做注解,一阵刺骨的冷风碾过树林,周遭气温又比刚才降了几度,连远方背景中直插夜空的深褐色山峰都愈发肃穆起来。修罗军几年前曾接应过一批逃回来的奴隶,对夭兹人的世界大致有所了解。这里的四季在同一天内,白天能把人热中暑,晚上无遮无拦地睡在室外则一定会冻僵。

    小羽打了个冷颤,撅起嘴,不再吱声。陌岩瞅着她那身脏衣服、背上的大贼包和手里拎的锤子,想起她这些天受的苦都是因为他,蓦地一阵心酸,不忍再数落她。接过她的书包——好重!领着她走回选好的那块营地,开始支帐篷。

    说起这个帐篷,出发前几天陌岩要回学校办理离职交接手续,所以帐篷还是陇艮和吴老师去集市上买给他的。现将一应部件在草地上铺开,布料和支架都是新科技材料,轻便又结实,就是不知够不够两个人住。

    “饿了吗?”他一边问,一边将几只细杆塞入帐篷边缘的空隙里。

    “不饿,想喝热水,”小羽不见外地说。

    陌岩停下手中的活计,从行李中翻出一只充好电的太阳能电热锅。在他找到合适的营生安定下来之前,这只锅就是做饭的主要工具了。将水壶里的冷水倒入锅内,开始加热。这要是换做从前,他只需两手捂着杯子,不到一分钟就能用内力将水烧滚。

    做个凡人真不方便啊,他忍不住想,每天要花大量精力来应付基本的生存需要。哪怕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有钱人,吃喝拉撒睡也要被占去不少时间,更不用说生病了。想想凡人的一生,掐头去尾,能拿来随心所欲做点事的日子真是少得可怜。

    借小羽喝水的机会,陌岩偷偷拉开她的书包,往里瞅了一眼。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包里塞满了食物。散装大米跟黄豆混在一起,当中插着几听罐头和一袋盐,估计都是船上偷来的。别说,还挺实用,这么点儿的小孩竟能考虑如此周到,不简单。

    “陌老师,你看,”小羽忽然伸手指向丛林深处,“那儿有狼。”

    陌岩闻声望去,见离此二十米左右的灌木中有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今时今日的他虽无法调用内功修为,对付个把野兽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想看小羽如何应付这种情况,便问她:“的确是狼,你打算怎么办呢?”

    ******

    小羽二话没说,掏出裤兜里的弹弓,开始满地寻石子儿。胆儿是不小,陌岩心道。问:“它又没过来,你去惹它作甚?”

    小羽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我爸爸告诉过我,狼要是认准了猎物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能几天几夜守在附近,找机会下手。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咱们只能比他们强,不能比他们弱……爸爸还说,坏人也和狼一样。”

    陌岩手一顿,眼前浮起卫父那谦和低调的身影。作为一个为了生计进城务工的农民,卫国顺算是个相当有见识的人了。所以说人这一生怎么样很大程度要看运气,混不好的如此,混得好的也如此,别整天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

    “弹弓恐怕不行,”他对小羽说,怕误导她又添了句,“当然,没有更好的办法时,聊胜于无。”

    言毕,从行李中掏出个巴掌大的袖珍弩和几只袖箭交给她。出发前陇艮曾提议带些枪支弹药,陌岩说那玩意儿没用。夭兹人世界的武器定然是按不同规格制造的,一旦随身带来的弹药用光,枪就作废了。箭弩则不同,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做箭的材料。

    这把袖珍弩是雾陇山基地的修罗人送的,据说目前修罗军中还剩十几副,都是当年铮将军在的时候,亲手制作的。铮引有双巧手,陌岩在坐船前来时曾几次取出来观赏,是件武器,也是件艺术品。

    小羽接过袖珍弩摆弄了两下,抿嘴笑了。装上箭后向前跨出一步,同时抬臂瞄准,扳动机关,箭倏地朝着野狼藏身地射过去。这一套动作前后连贯,没有半分犹豫和畏缩。

    许是因为离得太远,又或者第一次使用还不熟手,箭射偏了,从狼头顶的皮毛上擦了过去。狼看样子是怒了,低吼一声从灌木丛中跃出,朝着小羽奔过来。从那身柔顺干净的狼毛判断,多半是只母狼。

    只见小羽再次搭箭后双膝跪地,让自己和狼头处在同一高度。这次她汲取教训,一直等狼奔至近前四五米远的地方才扳动机关。母狼被小羽射中前额,身子摔到一侧的地上,虽还未断气,可显然命不久矣。

    陌岩正要松口气,却见附近的暗影中又跳出只公狼。公狼体型更大,周身的毛刺棱着,见伴侣惨死眼睛都红了,以快过母狼的速度朝小羽扑过来,同时张开血盆大口。

    陌岩站起身,静观其变的同时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小羽这时再取箭搭弓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扔掉袖珍弩,朝一侧骨碌碌地滚了开去。陌岩不明白她为何不朝自己这边滚来,待小羽从地上爬起时才意识到,她是去取先前丢在那里的锤子。

    公狼扑了个空,转身,朝着小羽又一次扑过去。同一时刻,小羽双臂前伸,抡起锤子原地转了个圈。这一圈转完,锤子重重地砸在狼的脑袋上,公狼当场毙命。

    陌岩长吁了一口气,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多了不起的小姑娘!从事发到结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当中却体现出小羽多种难能可贵的素质。

    先是那种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态度,无论举箭的胳膊还是握锤的小手,自始至终都没颤抖过。要知道到了身死关头,勇气与镇定往往比身手高低更能决定一个人的胜负。

    其次是敏锐的反应与准确的判断力。射杀母狼用的是袖珍弩,这无疑是小羽手中最有胜算的利器。而当她发现袖珍弩对公狼已无用时,便果断地弃至一旁,去找寻下一个能帮助她的工具——锤子。

    要说单凭小羽目前的力量,就算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一锤砸死和她体型差不多大的公狼。电光火石间,还没学过物理的小丫头竟能想到抡起锤子原地转圈以增大力矩,这种善战的直觉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便是多数成年人也及不上她,叫人如何不叹服?

    ******

    被意外耽搁片刻后,帐篷终于在呼啸的寒风中支好了。小羽忙不迭地钻进去,屋外实在太冷了。

    陌岩将散落在草地上的物件匆匆收回行李包中,怕被偷走,连行李都移入帐篷内。还好,帐篷和房子一样,外面看着不大,进去后才发现挺宽敞的,睡两人没问题。小羽因为人矮,脚底下还能余一大块空间出来放杂物。

    只是今晚陌岩恐怕要受冻了。帐篷虽能挡风,毕竟不如房屋保温。他原计划睡在保暖的睡袋里,再在上面盖床小被。现在睡袋给了小羽,他自己在又冷又硬的地上铺了几件衣服,将小被盖到身上后,半天也没暖和过来。心道今日太晚,明日再将两只狼的皮毛剥下,他一张小羽一张,估计能管点儿用。

    只是怎生想个法子让小羽洗到热水澡呢?她、实在是……有点臭。当然这些都还好说,最让他焦虑的是小羽怎么回六道。他和修罗船员分别时约好,五年后的今天再来接他走。所以要想提前离开,只能自己想办法偷船。眼下修为被封,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要是能找到大魅羽和铮引二人就好了。可这人生地不熟的,语言都不通,该如何去找……

    “陌老师,你在犯愁吗?”小羽在黑暗中忽闪着明亮的眼睛,那里面一丝困意也无,尽是打完胜仗后的兴奋之色。“过一天是一天,有什么好愁的?”

    说的是啊!之前他不是老抱怨不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现在他终于同她如愿以偿地远离纷扰,在一个谁都找不见的地方,有东西吃、有避风的帐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到这里,陌岩微微坐起身,将一只行李包靠到背后。瞅了一眼身边睡袋里被寒风皲红了脸蛋的娃娃,悠悠地说:“今晚的事让我想起算命书中,曾读到的一种紫薇命格,叫‘杀破狼’。据说有此命格之人喜动不喜静,一生跌宕起伏。古往今来,征战沙场、成就英雄大业的多是此类人。”

    这也是前世的魅羽和今世的小羽,甚至包括他自己,一直在冲突与激战中奔波的原因吗?

    小羽思索了一下,说:“可你不信,对吗?”

    “为什么?”

    “因为陌老师和我一样,自己的事不让别人来决定,无论这个人是老天爷,是善渊学校的校长,还是度假岛上碰见的那几个坏蛋。所以他们警告你也没用,等你回去后还是要闹翻天,对不对?”

    陌岩被气笑了。想不到他一个成年人,还是证道多年的佛陀,在身边这个七岁小孩的眼里竟如同透明。是的,他是个骄傲的人,不相信有什么无法改变的既定轨迹。只有他能做自己的主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应当做自己命运的主宰。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小羽。故事有点长,要是今晚讲不完,就明天接着讲。”

    说完这话,陌岩的思绪飞快地跳过漫长的岁月,回到那热血沸腾的青春年代。耳中不再听见寒风的呼啸声,视野也逐渐明亮起来。那是他还未成佛时发生的事,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忆过了。

    “陌老师,你要讲的是关于你自己的故事,对不对?”

    “咦,你怎么又知道?”陌岩收回思绪,诧异地说,“我都还没开始呢。”

    “嘿嘿,瞧你那股子劲儿。”

第277章 初生牛犊

    “小羽,你猜我出家前是做什么行当的?”

    “不是老师吗?”

    “小学都没念完……是个比较血腥的行业。”

    “难道是屠夫?”被窝里的小羽登时来了精神,“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陌老师后来不做屠夫的时候就成佛了,对吗?”

    换作平日,陌岩又会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可即将要讲的这个故事过于沉重,他笑不出来。“比屠夫罪业深重。屠夫宰的都是动物,且根源在那些吃肉的人。而我,是名拳击手。”

    “啊?”

    小羽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内。陌岩成佛那一世是在兜率天瑰泉寺出家的,后来每每有人问起高僧从前的经历,这份职业都会让对方吃一惊。是的,他那一世连小学都没毕业,出家后才开始博览群书、自学成才。至于读大学,一所所地换着读,不同专业的博士学位证书能挂满整间屋,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我十二岁就入行了。虽然也算正当营生,但那年头这个行业极不规范,同现在的黑拳市场差不多。每次比赛前要签生死状,为了高额奖金而打死人是家常便饭。”

    “那为啥还要干这个呢?陌老师小时候不喜欢读书,还是因为家里太穷?”

    “也不算太穷啦,”陌岩背后原本垫着行李包,现将身子往下出溜了些,眼睛望着帐篷顶说道:“刚上学的时候成绩还不错,结果九岁那年父亲过世了,两年后母亲带着我和妹妹改嫁。要说继父呢也没什么不好的,主要是我那时不懂事,一想起父亲就看继父不顺眼。后来就从家里跑了出来。”

    “跟我一样,”小羽打了个哈欠,“阿珍姨对我也挺好,可我就是不想和她住在一起。”

    陌岩用眼角注视着她,“你困了,咱们明天再聊吧。”

    “不行,半拉子话,不听完睡不着。你妹妹现在还好吗?”

    “早没了,九百年前的事。上次回千壑县,整片墓地都不知去哪儿了。”

    这话说得不无凄凉。凡人都羡慕长生不老,殊不知眼见时代变迁、亲人作古,自己还不痛不痒没完没了地活着,就跟频道完结后忘记关上的电视机一样,白花花地在那里散发着噪音,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下一个节目。

    “嘿嘿,想不到陌老师小时候也离家出走过,”这个念头似乎让正在离家出走的小羽心安理得起来。“你当时身上带钱了吗?”

    “带了啊。”陌岩想说,难不成跟你一样,背一书包的大米和黄豆?当然钱在异乡作废,带食物来是对的。

    屋外的风声正在消退,大片雪花扑簌簌落在帐篷上。雪花有消音隔音的作用,帐篷成了封闭的时空胶囊,能载着人瞬间到达过去未来的任何一个地方。

    “刚开始同一群小混混去省城谋生,送货洗车,收保护费,什么都干过。”

    陌岩说着,耳边响起集市上叮叮当当的人声车声,眼前是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大李强、车仔熊、四眼杰……太久了,已经记不起伙伴们的容貌,然而有一个人他不会忘记,地老天荒也会印在脑海中。

    “直到有天晚上,我在鲗鱼码头遇上万载哥。”

    ******

    “万载,千秋万载!不是湾仔,记住了啊?”

    现在想来,万载哥的样子其实属于憨厚蠢萌那一类。两道浓眉和小川挺像,然而小川总体说来五官俊美,万载哥则是熊猫眼、厚嘴唇、肉嘟嘟的下巴,配一头蓬松的短发。

    万载哥那时也就十五六岁。因为骨架大且终日练拳,身材在同龄人中算魁梧的,比小他四岁还没“长开”的陌岩高两个头,在陌岩的心目中那是大哥、大佬、大偶像。

    讲义气!不光是跟他混的小弟,附近几条街的老头老太,小商小贩,青涩学妹单身母亲,谁被欺负了谁遇到麻烦,找上门来哥就会负责到底。

    那是个金钱几乎万能的时代,例外是当钱遇上拳头。那晚陌岩在鲗鱼码头第一次遇见万载哥时,他正在教训几个抢渔民伯伯螃蟹筐的烂仔。陌岩眼瞅着高大威猛的熊猫眼挥拳踢脚,将几个手持棍棒匕首的青年逐个儿送进水里,便如漆黑的荒野中升起一颗启明星,为他原本过一天算一天、吃上顿不知下顿在何处的人生照亮了前路。

    从那天起,万载哥的身后就多了个穿大几码衣衫的少年。陌岩初来时较瘦,衣服都是万载哥穿小了的,套在他身上如折叠起来的雨伞,一堆布料裹着纤细的骨架。合适的只有头上那顶鸭舌帽,是万载哥在他十二岁生日时买给他的。同一顶帽子,每天的戴法都不一样。

    按照当时的规定,十三岁就能参赛了,只是不满十七岁的会被分到单开的少年组。然而没人会认真核实你的身份年龄,万载哥身材魁梧,一年前就开始打成人组了,基本上每周末都有比赛。有时是去正规赛场,还有时就是空地上围一圈绳栏,连观众席都没有,只要给够出场费或奖金就会考虑。

    而陌岩作为他的跟班之一,专职负责在中场休息时递水壶和毛巾,这表明他是万载哥最信任的小弟。毛巾倒也罢了,水壶要是落在信不过的人手中,给偷加了兴奋剂或迷药什么的,谁知道?大部分赛事可都是设有赌局的。

    “陌老师,”小羽听到这里插嘴道,“你通过看比赛学了不少拳术,对吗?就像上次腾飞武术队来咱们篦理县表演,我偷学宋老师那样。还有,呃,在善渊学校那次……”

    “这个,”陌岩想了想,说,“自然是受益不少,然而前提条件是万载哥已传过我基本功和他的心得。你得先成为内行,才有可能看出门道。”

    小羽在被窝里直摇头,下巴擦着睡袋的绸面沙沙响,“我喜欢打架,没人教,也能看出门道。”

    好的好的,陌岩心说,你是天生天养的女战神,和正常人不同。

    接下来的部分就被陌岩省略了。少年时的他没读过几天书,气质不似如今这般儒雅深邃。骨相过于凌厉,泛蓝的眸子应当是清澈的,只是如其他年少出来混社会的伙伴们一般,很少睁大眼睛正视别人。虽是叛逆的做派,眯眼时配上抿嘴一笑,又有种邪柔之美。

    所以在他观战的时候,身边总少不了主动围上来的艳妆女子。那些女人比他大两三岁至八九岁不等,身材通常都已发育成熟,个头也比他高。那年代女人流行穿质地很薄的紧身长裤,无论春夏秋冬,冷了就披件人造皮草,让陌岩想起当地随处可见的走地鸡,羽翼丰满两腿光光。

    这些女人有的只是从头到尾盯着他看,不管台上谁胜谁负。有的将正在吃的零食塞进他怀里。手贱的甚至会冷不丁摸一把他的脸蛋,在他怒目而视时再咯咯地笑着说:“呦,瞧人家恼了呢!”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大家敬重万载哥,是调戏,也是种“逗弄万载家孩子”的亲近。

    ******

    同陌岩一起跟着万载哥学拳的还有另外三个“师兄弟”,几个晚辈经常在一起切磋,虽是点到为止,动起手来就不可能不受伤。所以陌岩每日要么手上缠个绷带,要么面上顶块淤青,基本上没有囫囵的时候。然而随着拳击训练的一天天展开,肩膀和胸部的筋骨日渐强健起来,男性的帅气开始集结,即将定型的五官也在做最后的生物优化。

    万载哥许陌岩每个月参加一次少年组的比赛,前提是不能同闫虬手下的人交手。少年组的重伤死亡率一向较低,例外都发生在有闫虬组里的人参赛的时候。

    目前在整个千壑县西南一代,闫虬同万载哥虽然还不及那些成名已久的老拳手,也算是风头正劲的后起之秀。陌岩曾看过一次闫虬本人的比赛,可谓在力量和速度上都已达巅峰。只是为人凶狠残暴,人品同万载哥不可同日而语。据说二人会在年底有一场压轴赛,主办方已分别同参赛双方签好了合约,胜方将获得巨额奖金。

    “力量与速度,”小羽听到这里时,眨巴着眼睛说道,“打架的时候,这两样不就是最关键的吗?”

    陌岩扭头望着她,“还有一样……你该睡了。”

    “是技巧吗?”努力睁大的眼睛。

    “对,”陌岩不得不服,“那小羽认为,技巧是怎么来的?”

    “图省事,就跟别人学呗。不过最好的技巧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陌岩点头,真合他脾气。他在武术和物理方面就有不少东西是自己琢磨的。

    “那陌老师每月的比赛,胜多胜少?”

    陌岩抿嘴一笑。不是陌岩佛陀那种云淡风轻的笑,是少年壮志时无畏的笑。“那些比赛就和训练差不多。”

    “年底万载哥那场比赛又是谁赢了?”小羽又问。

    陌岩长叹一声,“离比赛还有五六天的时候,万载哥也不知被感染了什么厉害的病毒,高烧不退,一出被窝就冷得打哆嗦。直到比赛的前一天也不见好转。”

    “哦,那比赛被取消了是吗?”

    “不能取消。这二人名气大,主办方的门票一早卖光,难不成还逐个儿退钱给观众?当时签好的合约里也写了,若是参赛的任何一方退赛,需缴纳两倍于巨额奖金的违约金。那等于把万载哥的家底都掏空了,可能还要背债。”

    “这样啊,最后怎么办的呢?”

    “我替他去了,”陌岩悠悠地说。

    “啊?”

    ******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本来万载哥卧床不起的消息传出去后,受过他恩惠的街坊们已经在凑钱了。陌岩却在比赛的前一天,将师兄弟们叫到一处,同他们说:“明天由我去替赛,你们好好照顾哥。他要是问起来,就说闫虬最近受伤了,他们已率先取消了赛事。”

    “这样可以吗?”小羽问。

    “讲完这段,可真要睡了,”陌岩叮嘱道。也许是因为帐篷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又或者那场几个世纪前的赛事再一次点燃了陌岩的青春,此刻盖着小薄被的他竟然燥热起来。

    陌岩于比赛当晚告别了师兄弟,深蓝色短袖运动衫外罩了件冬衣,带上平日给他们大伙儿包扎疗伤的靳叔一起来到赛场。时至岁末,天黑得早,裸露在郊外夜幕下的赛场一片人山人海、灯火通明。

    当赛场接待人员看到万载这方来的竟是陌岩这个“小白脸”,自然是大惊失色,赶紧跑去通知裁判和主办方负责人。闫虬闻讯后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哪来的毛小子?”

    闫虬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寸头,小眼睛细长脸,身材比万载哥要轻灵一些,深褐色的光亮皮肤紧绷在铁铸的肌肉之外。也许跑起来没有豹子的速度,但腾挪跳跃的本事不输羚羊。

    “小子,竟然说来顶替万载,你以为自己是谁?打过成人组没有?想不到万载是这么个怂包,怕我,就不要接赛好了,临上场塞个小弟过来送死,好让天下人笑我闫虬以大欺小吗?”

    陌岩其实心里也慌、也没谱,手心都是汗。然而既然决定了要这么做,第一个环节便是想办法激闫虬接战。至于怎么打、打不打得赢是随后才要考虑的问题。如果不敢打,昨天就该申请退赛,而不是事到临头了才来吓唬自己。

    “是万载哥不愿以大欺小,”戴着鸭舌帽的陌岩依然没正眼看人,“平日我们避开你的组,都是怕出手太重,伤到你们。闫哥要是不敢接今晚的赛,愿意交违约金破财免灾的话,我们也能理解。”

    此番话一出口,恶斗自然在所难免。陌岩脱掉帽子和冬衣后,戴上会场发的手套跃上台。铃声响起的同时,众人只觉眼睛一花,陌岩已冲上前去,快捷又稳重地攻击闫虬,拳、肘、膝、脚,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扭头查看小羽,见她神色安详地闭着眼睛,估计是睡着了。陌岩不再出声,也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片刻后却听她说道:“对,就该这样打,因为对手太强。”

    因为对手太强,陌岩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他之前观看闫虬的比赛,闫虬的对手显然一上场就怯了,只顾着如何保命,连平日的水平都发挥不出来,更不用说超常发挥、打败强敌。忘记了战场上的永恒规则——胜,才能保命。

    所以在陌岩决定替赛的时候,就做好了战胜闫虬的决心。决心谁都可以做,有没有那个实力另当别论。闫虬毕竟在经验、力量、速度三个方面都高过陌岩一个段位,挨了陌岩几拳、缓过神来之后,一拳将陌岩打入鬼门关内。

第278章 一战成名

    “啊,陌老师受了重伤?”小羽从睡袋里支撑起身子望了他一眼,黑暗中的小脏脸让她看起来像只吃住都在垃圾箱附近的野猫。“虽然就这么败下阵来,没拿到奖金,但至少不用交巨额违约金了。所以,你还是帮了万载哥的大忙。”

    “别急,还没讲完呢,”陌岩望着帐篷顶,略带孩子气地说,“我被闫虬一拳打飞出去,背部撞到对面的绳栏之前便已神志不清。事后裁判告诉我,他数倒计时的时候只是例行公事,他干这行二十年了,凭经验判断我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清醒。”

    “然而你却醒了过来?怎么做到的呢?”

    陌岩的神色严肃又恭敬。“因为万载哥确实是个了不起的拳手,同时也是个难得的教练。他曾对我们说,搏击训练首要的是心智的强大……”

    万载哥是在某个初秋的傍晚说这话的,当时他同陌岩等徒弟们站在市郊一座宽敞的院子里。一侧的院墙处有几排木架,上面摆着哑铃、拳套等用具。另一侧吊着沙袋,架着引体向上用的铁杆。

    陌岩背后是座二层水泥房,隔了这么多个世纪,那栋楼还伫立在他心窝某处。同当地许多私家拳馆一样,楼上是教练住的单间和学徒们睡上下铺的大屋。楼下是饭厅和课堂,洗脸盆挨着祖师爷的牌位,冬瓜和跳绳共用一个木桶。是家与学校的糅合体,买卖和亲情并存的地方。

    “诊、诊么涮心智强大?”师弟阿基闻言后,问。阿基外号龅牙基,由于牙齿透风撒气,说话发音不准。年龄比陌岩小一个月,皮肤和陇艮一样干燥多皱,双目贼亮。

    万载哥抬起一只粗壮的手臂晃了晃,“在观众眼里,咱们拳手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野兽,跟豪猪啊,犀牛啊,没什么区别。实际上呢,万载哥向你们保证,智商和意志力要是有一样不够格,你这辈子就不要做拳王的美梦了。”

    阿基吐了下舌头,“拳王是不敢想了,我学拳是为了找犟波报仇。犟波傻的哦,但他力气大,我、我就怕他。”

    万载哥那两道浓眉拧了拧,冲阿基道:“不是说力气不重要。心就像一个军队的将领,战役成败主要靠将领的决策和指挥。力量和持久力类似于士兵和武器,这俩要都不行,将领有好的计策也没法实现,对不对?所以除了教你们拳术,督促你们每天完成长跑、俯卧撑等体能训练,我会重点培养你们的心智。”

    ******

    “这么说,”小羽听到这里时,插嘴问,“陌老师能立刻从昏迷中苏醒,是因为‘心’得到了锻炼?”

    “差不多就是这样,”陌岩思索着说,“我也是后来读书才明白的,昏迷本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能让人免于承受疼痛、惊吓等强烈的刺激。然而一个人若是意志力够强,不怕这些刺激,那身体自然会淡化这种无用的昏迷机制,让这个人始终保持清醒。”

    “哦,”小羽一脸迷茫地点点头。

    陌岩知道这些知识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然而他还是该怎么讲就怎么讲。这些年来他从事启蒙教育的一个心得就是——启蒙,不见得一上来就能开启一个人的智慧,更重要的是在土壤中埋下一粒种子。等到有一天遇上了合适的气温、水分,种子就会慢慢萌芽,悟性高的甚至能一下子融会贯通。如同佛教常说的顿悟与渐修,并非完全靠自己,需要类似的种子来开智,否则也就没有读经、拜师、上佛学院的必要了。

    耳中听她又问:“可无论如何,陌老师那时候还只是个少年啊,怎么能打得过大人呢?我在伏豸岛上虽然也打伤过两个人贩子,那是靠耍心眼儿。”

    “少年,也有少年的优势啊,”陌岩边说边用手比划,“两个人若是长距离对打,个子高、胳膊长的那个会占便宜。而一旦近身搏斗,个头矮的拳手更容易攻击到对手脆弱的腹部这一块,比如肝脏。”

    小羽半天没说话,大概是在脑中想象陌岩描述的情形。之后,小腿在睡袋里踢了一下,“不能用腿踢吗?”

    能想到这点就不简单,陌岩心道。“纯拳赛是不让用腿的,我们当年那种格斗随便你怎么打,只要不带武器上场就行。长踢嘛,太频繁了会消耗体力,近距离搏斗时主要用膝盖,不用脚来踢。但无论如何,抬腿比挥拳要慢,是不是?若是面贴面时碰上个一秒能打出好几拳的快手,你的腿还没抬起来,腹部已经中招了。”

    “这样啊……”小羽愣愣地望着前方的空气,“小孩打大人,原来是这么个打法。”

    净惦记这个!陌岩忍住了想要伸手弹她脑瓜的冲动,警告她:“当然也没那么容易。正常情况下,你根本近不了人家的身。”

    ******

    陌岩被闫虬打伤之前,没能找到机会攻入近圈。闫虬在身高、力量、速度等方面都强过他,要是一直做中远距离搏斗,陌岩必死无疑。所以这次重创既是不幸,也给他带来了转机。

    当时陌岩仰卧在赛场的地板上,裁判的倒数声在他耳中并非连续的,而是如空中的一缕青烟般忽远忽近、时有时无。右肩处被闫虬拳头击中的地方向周身放射着疼痛,然而在裁判数到“一”的时候,陌岩猛提一口气,从地上跃起。

    最初那几秒钟,夜空下的竞技场在他视野中只是凌乱的点线面,大地如风暴中行驶的船甲板左摇右晃,赛场周边的高灯每只都带着重影。

    观众席静了片刻后,便炸锅了。连裁判都断定陌岩再也爬起不来,闫虬自是没料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弱小子还能反击。在闫虬愣神儿的时候,陌岩已跃至近前,攻入闫虬的近圈。

    “然后陌老师就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将他击倒了?”小羽舞动着胳膊,兴奋地问。

    陌岩摇了下头。“闫虬就算没有钢筋铁骨,以我那时的实力,想一个下勾拳就重伤他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拳打出后,我紧接着双手按住他的腰,将他扭摔在地。小羽记住了,近身搏斗时,个矮的人也容易将个高的人摔倒。”

    闫虬腹部和后脑勺接连受创,但毕竟是声名赫赫的高手,被陌岩按倒后抬腿上踢,将面前的少年第二次踢飞出去。这时响起了铃声,第一回合结束,闫虬分数上领先。受伤的二人回到台下休息,观众们却比先前还要激动,一边有规律地拍着手,一边大叫着给自己喜欢的拳手助威。

    “黑金阎王必胜!”

    “小万万加油!”

    陌岩由于是临时来顶替万载的,大部分观众并不清楚他的名姓。男人们有支持闫虬的,有支持万载这边的,而女人们则几乎一边倒地倾心陌岩。

    “小万万,打败那个黑铁塔我就嫁给你!”

    “别理她,她有狐臭,我来嫁给你……”

    一分钟休息时间转瞬即逝。双方回到赛场上后,陌岩想起一样事物,朝台下的靳叔说:“叔,我的帽子。”

    随意地戴上鸭舌帽后,陌岩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朝闫虬走了两步。

    “你戴帽子跟我打?”闫虬像看怪物一样望着眼前的少年。

    陌岩伸出一指,将帽檐朝一侧推了下。“没错,待会儿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的帽子还好好地戴在头上。”

    闫虬火了,“臭小子,口出狂言,看我怎么教训你!”

    ******

    “真的?”小羽将信将疑地问,“帽子到最后也没掉到地上?”

    “怎么可能呢?哈哈哈,”陌岩捂着肚子,笑得肩膀颤抖,“我唬他的!如万载哥所说,搏斗并不只是拳脚上的较量,还要斗心、斗势、斗气场。我先做出一副必胜的样子,之后再亮一套他闻所未闻的拳法,那他打起来必然会有所顾忌而施展不开。”

    “陌老师真坏,”小羽嘀咕了一句。陌岩知道,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是大大的褒义。

    “那陌老师这套新奇的拳法,是万载哥的祖传绝技吗?”

    陌岩反问她:“你刚刚不是说,技巧也可以靠自己琢磨?这种打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当然也得到了万载哥画龙点睛的指导,姑且称之为‘让你迷糊拳’吧。

    “要知道,拳术中有不少自然而然形成的套路,比如站架,都是惯用手在后,另只手和同侧的腿在前。这样惯用手才能打出最有威力的一拳,然而我偏偏将这记拳设为虚的……简言之,将惯有的规律打破,一堆不合逻辑的虚招里再掺上实招。就这么把闫虬搞得晕头转向之后,我又一次打入闫虬的内圈。”

    “这次还是把他摔倒了?”

    陌岩目光迷离地望着前方,“他倒了,不过是被我打趴下的,而我用的是小羽打死大公狼的办法。”

    “啊?”小羽骤然听到她的名字在故事中被提起,有些受宠若惊。

    “万载哥有个绝活,叫‘旋肘’。人的肘部是很坚硬的,原本就具备可观的杀伤力,只是肘部能挥动的幅度不如拳头大。这个旋肘是在近身搏斗时,将身子原地旋转一圈,借转动产生的力矩肘击对方。今晚见小羽抡着锤子转圈时,我就想起了这个旋肘,才会讲到这个故事。”

    “哦,”小羽害羞地抿着嘴笑了。

    “当时那一肘命中闫虬胸窝,他倒下后未能及时站起,于是我就赢了。”

    小羽长舒一口气,“陌老师真是好样的!我猜,几年后你年纪轻轻就成了拳王?”

    “就成了……和尚。你该睡了。”

    陌岩这话说完后,忽然将被子上拉盖过头脸,一动不动了。

    “哎,别睡呀!怎么又成了和尚了呢?这当中都发生了什么?”

    小羽推了他两下,见没反应,只得缩回睡袋里,没过多久就呼呼地睡熟了。而陌岩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忽然有些后悔说起那时候的事。明天小羽定会追着问,然而那次比赛之后的事情,他不想讲,也不敢讲。

    愈合了几个世纪的伤疤似乎早就感觉不到疼了,但谁知道揭开包扎后会是什么样呢?也许完好如初,也许皮肉早就坏死了。

    ******

    当晚,陌岩度过了有生以来最寒冷的一夜。坚硬的大地如冻了千年的冰面,将他身上那点儿可怜的热气吸散殆尽。而原本温馨的帐篷被装着铁栅栏门和小天窗的牢房取代,蜷缩在地上的他被一盆冷水浇到背上,一个愤怒的声音在背景里咆哮。

    “不知死活的毛小子,居然敢当着天下人的面戏弄闫爷?你知道闫爷的师父和师叔是谁?你,还有那个熊猫眼万载,你俩都得死……”

    天快亮的时候陌岩终于睡着了,等醒来后帐篷外天色已大亮。他在帐篷里坐起,浑身冷得发抖,上颚和喉咙却又火烧火燎地疼。

    一旁的睡袋是空的,这丫头看样子已经起来了。陌岩拉开身侧帐篷门的拉锁,上午的日光正在升温,将大雪覆盖的地面照成一片刺目的白,雪层之下流淌着雪水汇成的暗河。小羽不在外面,不在他视野看得见的范围内。

    一阵不祥的预感朝病中的陌岩袭来。迈出帐篷后转了个圈,立刻发现帐篷后方有片搏斗的痕迹,以及小羽落下的一只小白兔手套。两行脚印一直延伸至北方山坡的顶部,都是成人粗大的脚印,看不到儿童的,沿路点缀着斑斑血迹。

    小羽……陌岩如同在拳赛中被人击中前额,眼前一花。强自稳定心神后,便放开步伐朝着北方的山坡奔去。

第279章 小小狐仙

    陌岩追着雪地上的脚印飞奔,尽量不去看沿途的血迹。究竟是什么人把小羽掳走了?不应该啊,她虽只是个七岁女孩,身手和心眼子要强过大多数成年女人,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将她抱起来跑的。

    都怪他,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四处管闲事,搞得如今被迫跑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偏远世界躲起来。小羽这时本应穿得干干净净,坐在篦理县小学的课堂里听老师讲课。又或者手握大油条,和陇艮、吴老师一起吃饭。跟他来这儿受苦不说,现在又不知身在何处,饥肠辘辘,还流了那么多血,都是因为他。

    翻过山坡,下方一座几十户人家的村庄映入眼帘。陌岩听说夭玆国尚武,政府对民众采取军事化管理,村庄的房屋建得整齐划一。地上的雪还未化尽,房瓦却是干净的,看来村屋里都装了地暖、墙暖等设备,来应对严峻的自然环境。

    脚印在村口消失了。村里住了起码三四十户人家,该如何去寻呢?放到从前用灵识扫一下就可以了,现今修为被封,便如千里眼一觉醒来变为高度近视,要多不爽有多不爽。心知多耽搁一刻,小羽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只得进村后再随机应变吧。真的找不到线索就随便选一家破门而入,绑几个人质逼对方交人。事到如今他也不怕闹大了,反正小羽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也不想活了。

    不料进村后便听到人声、鼓乐声从不远处传来,当中夹杂着啼哭声。躲在树后观望,见衣着朴素的村民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在朝同一个方向汇集。

    陌岩远远跟着那些人来到村北一座大院,确定四处无人后纵身跃上邻居家的屋顶查看。大院嘛,多半是村长家,屋子建得比普通人家要宏伟。当然夭兹人身材高大,寻常房屋也矮不了。院里靠正屋门口的地方摆了三张大圆桌,不断有人从屋子一侧的独立厨房里端着酒菜走出,摆到屋门口的桌上。

    院子东边支着几张长方形的供桌,正中央摆着个神龛。离太远,看不清里面供奉的神像面容,从衣着判断是个女仙。神龛前方有张矮桌,摆着四个牌位,点着白蜡烛。院子西边则席地而坐了三个年老的村民,手拿奇奇怪怪的乐器,不紧不慢地奏着古朴的曲调。

    奇怪的是,陆续进院的村民没人关心酒席,全都围在神龛前的一块空地上,低头冲地上摆的什么东西指指点点。当中有几个女人一直在哭,哭得伤心欲绝。

    陌岩的心提了起来——这帮人围着的,不会就是小羽吧?难不成是要把她当做祭祀之物?拿小孩来祭祀的邪文化可不在少数。

    正想着,见一个男人愤怒地离开人群,冲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提着把牛刀。畜生!陌岩按捺不住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招你们惹你们了,居然也下得去手?伸手从屋顶捏起一块瓦片,掰成锋利的两片。只要男人有行凶之意,这块瓦就会立刻削到他脑袋上。

    ******

    不料提刀的男人没走几步便止步,扭头望向大屋。其他村民也不再关注神龛前的地面,个个面露好奇之色,朝大屋那边挪了几步。

    陌岩顺着众人的眼光望去,见两个高大粗壮的中年女人并排从屋檐下走出。二人肩膀上盘腿坐着个白净的小女孩,可不就是小羽吗?应当是刚洗完热水澡,两条辫子散着,湿漉漉地披在背上。白嫩的脸蛋似乎还在散发蒸汽,显得比平时要饱满鼓胀一些。肮脏的小花褂被换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本地式样的浅黄短袖衫和青色宽松裤。

    陌岩见她完好无损,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开始纳闷儿。这是在做什么,该不会是要把小羽洗干净后再拿去祭祀吧?……吃掉?

    架着小羽的二女停步后,院子里静了下来。四个衣着庄重、气度不凡的长者走到小羽两旁站好,冲村民们说了几句陌岩听不懂的话。村民们肃立,鞠躬。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甚至冲小羽的方向跪下了。

    之后小羽就被搁到了宴席的主位,同几位长老们同桌。另两桌酒席也很快坐满人,大部分村民只是看热闹,并没有吃喝的份儿。

    这是……陌岩寻思,难道食物里下了迷药,待会儿动手的时候容易些?想冲过去救走小羽,又见食物如此丰盛,就这么走了有些可惜。

    正对着小羽的是条婴儿般大小的红烧鲤鱼,鱼背上连划了三四十刀,才将整条鱼划完。比脸盆大的瓷盘里堆满蜜汁鸡腿,每只都是连着一大片皮肉炖的,和人胳膊肘差不多大。还在炉上转动的烤羊排上涂了层层香料,连正在生病的素食者陌岩都被它的香味熏饿了。

    还是等等看吧。事实证明,陌岩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如同上次在善渊学校与兮远和六姐妹吃饭,小羽刚开始只是装模作样地假吃——嘴张得老大,嚼得老响,其实啥都没咽进肚子里。等见同桌其他人将每样菜尝过后,这才放心地狼吞虎咽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陌岩目光扫过神龛,那些没资格吃筵席的村民已经陆续离开了,现出神龛前方地面上摆着的一堆黑乎乎、毛茸茸的事物。

    那、那不是昨晚小羽杀死的两只大野狼吗?不对,是三只,还多了只小狼崽子,像是刚断气不久,脖颈处还在滴血。陌岩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理透了。

    今早小羽起身后,自己一个人戴上手套去帐篷外玩雪,这时不知从何处窜出那只小狼。这一家三口狼应当是祸害村民们很久了,依据供桌上的四个牌位、还有啼哭的女人来推测,搞不好村里有多个孩子被狼叼走了。而小狼现如今没了父母,也只能自己出来找吃的。

    小羽昨晚接连打死母狼和公狼,见到小狼后自是有恃无恐。也不知用的是锤子还是匕首,总之一番搏斗便杀死了小狼,而这一切被走在山坡上路过的某个夭兹村民尽收眼底。

    村民于是急火火地赶过来,发现除了小狼外,一旁还有两只大野狼的尸体,问小羽这三只狼是不是她杀死的。虽然语言不通,这种简单的问题比划两下就明白了。小羽当然承认了,因为本来就是她杀的,陌岩自始至终都没帮过手。

    村民听后自然是感恩戴德,可能还以为小羽是仙姑下凡、狐仙显灵什么的。于是就要把小羽请去村子,好吃好喝款待。小羽也许计划着去去就回,也许进了帐篷去请示陌岩,只是见他正在生病,也就没做打扰。

    那为啥雪地上只有成年人来去的两排脚印呢?村民将三只野狼尸体背到身上后,大概是嫌小羽人矮腿短,走得太慢,索性将她抱起,大踏步赶回了村。

    ******

    理通前因后果,屋顶上的陌岩放宽了心,凝神看筵席,见某位长老从伙房里叫来一个头戴厨师帽、身材像六道人的奴隶。厨子走到小羽身侧,用六道人的语言恭敬地问:“仙姑,敢问您今年仙寿?”

    小羽听到这话时正抱着只鸡腿在啃,不假思索地说:“九百一十四岁。”

    什么?陌岩一怔,这不是他今年的岁数吗?小丫头居然知道,肯定是陇艮告诉她的。

    厨子闻言鞠了个躬,又道:“您一人手刃三只野狼,我们大伙儿都很敬佩。机会难得,能否给我们露一手,也让我们开开眼?”

    小羽听了也不言语,只是收起双腿,在太师椅上盘了起来。片刻后,身子开始一点点地往上浮,嘴里还在啃着鸡腿。在众人的惊诧声中,升得比在座诸位的头顶高了……比屋顶高了……陌岩可以肯定,半空中的小羽已经发现了趴在另一个屋顶上的他。

    “了不得,了不得!”厨子在下方冲她挥手,“够了,仙姑请下来吧。”

    陌岩哭笑不得。心道好吧,等他俩安定下来后正式教她修行打坐,别翻来覆去就只会这么一招。

    接下来,小羽将鸡腿啃干净,又扒拉了碗八宝饭,用碟子上摆着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和嘴,冲众人说:“本仙姑要走了。”

    “请仙姑稍候!”厨子先前一直在和某个长老嘀嘀咕咕,这时冲小羽作了个长揖,道,“村长家最近出了两件疑难怪事,还请仙姑指点。”

    小羽原本侧着身要从大太师椅上滑下地,闻言后坐正,一脸严肃,“说吧。”

    “这第一件事嘛,村长的小公子最近老是胸窝不舒服,肚子又胀气,村里的大夫看过后也找不出病因。这儿离城里远,实在不行也只能去一趟了。”

    “领来给我瞅瞅,”小羽拖着长腔说。

    片刻后,一个衣着光鲜的十来岁男孩被领了过来,站到小羽面前。陌岩离得远,只能看到男孩的背影,真够胖的!

    小羽盯了男孩一会儿,说:“山根右侧有痣,是暴饮暴食引起的肠胃问题,以后少吃点儿饭就好了。”

    咦?陌岩暗自奇道,人的山根,也就是鼻梁起始处,如果右侧长了黑痣,真的可能是肠胃问题,小羽怎么会知道这个?一琢磨,明白了,之前他师徒二人在善渊学校观看学生期末抢答赛,当时就有这道题,被允佳答对了。小羽居然连这都记住了。

    只是这里说的肠胃问题有两种可能——暴饮暴食或者营养不良。小羽定是见此人不愁吃穿,才断定是暴饮暴食引起的。能活学活用,不错!

    男孩谢过仙姑后退下,厨子又问:“还有一道难题。最近仓库里总是闹老鼠,咬破好多袋面粉了,然而捕鼠器、老鼠药、猫咪统统没用,也不知老鼠藏在哪儿。”

    小羽想都没想地说:“找不到老鼠就是没有老鼠呗,面粉是被人偷了。”

    陌岩莞尔,她这是在拿亲身经历说事儿呢。之前在来时的飞船上,船员们就抱怨闹老鼠,可惜那时的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这小丫头居然藏在船上。

    “啊?那怎么办?”厨子问。

    “把下人们都叫过来,”小羽四平八稳地说。

    不一会儿,小羽面前参差不齐地站了七个佣人,包括两个六道来的奴隶和五个夭兹贫民。小羽冲厨子说:“你让他们每个人复述一遍——我在村长家干活,我从来都不偷村长家的东西。用你们的话就行。”

    厨子依言吩咐下去,七个人挨个儿用夭兹语说了两句话。等小羽都听完,指着当中一个夭兹人说:“你,就是你偷的。”

    “不是啊?冤枉!”厨子翻译夭兹佣人的话。

    小羽砰地一拍桌子,瞪着那人说:“不识好歹的家伙,以为能瞒得过本仙姑的神通吗?偷东西事小,再不乖乖认罪,七日之内你会七窍流血而亡,要不要赌赌看?”

    “啊,这……”夭兹人犹豫了一下,噗通跪地,承认了一切。在场的人都惊惧地望着小羽,连陌岩这次都想不明白了。

    “事儿都替你们办了,”小羽从椅子上跳下地,“本仙姑要走了,你们不许跟着。”

    仙姑要离开,谁敢阻拦?村长命人送了小羽一摞本地的纸币后,众人均从座位中起立,目送仙姑走出院门。其实陌岩明白,小羽不让人跟着,是不想人发现他的存在。

    ******

    “小羽,你今早可吓死我了!”二人出了村庄后,陌岩长舒一口气,“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偷东西的是那个夭兹人呢?”

    小羽将纸币揣进裤子口袋后,抿着嘴,抬起脸蛋望了他一眼,“不说。小羽最擅长编瞎话和戳穿别人的假话,不能告诉陌老师。”

    陌岩无奈地摇了下头。此刻已近正午,当头的酷日融化了地面上的残雪,正在将残留的水蒸腾殆尽。还在生病的陌岩醒来后没吃过东西,低血糖再被上方的太阳一晒、下方的湿热一熏,有些晕乎乎的。

    二人随后没说话,直到走回营地小羽才面露狡黠之色,“陌老师,你饿了吧?”

    说着就像变戏法一样,先从上衣口袋掏出两个包子,递给陌岩,“都是素的。”

    接着从没塞钱的另一只裤子口袋里摸出一颗芋头,最后低头望向自己的裤脚。这种宽松裤的裤腿是收紧的,右脚踝处鼓着一个大包。小羽蹲下身子,从裤腿里摸出一只苹果,也递给他。

    陌岩心下感动,坐到一棵树下,将无法保存的包子吃掉,芋头和苹果留做晚饭,心里盘算着如何熬过今晚。

    本打算剥下狼皮来御寒,现在狼被村民带走了。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夭玆平民倒也不坏,不如带小羽去个偏远小镇定居。村庄不行,人人家里有地有房,他没有。小镇则不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能活,当然最好位于天高皇帝远的三不管地带……

    “陌老师,”小羽在周边疯了一阵后,坐到他身边来,“我告诉你吧,一个人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往右边看,这个很多人都知道。”

    是的,陌岩心道,确实有这种说法,然而准确率不算太高。

    “还有一条是我自己发现的,”小羽得意地说,“人们说谎的时候,音调会比平时高。所以我才让他们先说一句事实,同后面那句的音调做比较。被我识破的那人两条都满足。”

    嘿呦!陌岩这回真的被震惊了。当他还是境初的时候,曾在空处天的前沿杂志《生物体》上看过这么一个研究,小羽居然凭观察就得出了科学家们系统研究后的结论,不是仙姑是神童啊!只是她既然知道这些门道,说假话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不露破绽?

    还在暗自感叹,却见她靠过来,鬼鬼祟祟地问:“陌老师,我的秘密告诉你了。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为啥要去做和尚呢?”

第280章 但愿你知道

    “因为我打死了一个人。”

    午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头顶有太阳这个核聚变反应堆悬着,林中那一棵棵巨大的伞状树冠居然没被烤焦或点燃,也是奇了。由于大部分民众不会选在这时候出来活动,世界静得只剩下四周声嘶力竭的知了叫声。

    “陌老师打死了谁?”坐在他身边的小羽用袖子擦着两颊上的汗,问。

    那次并非少年陌岩第一次在拳击场上打死人。没有上过战场、搏斗场的人也许不清楚,很多时候你出手轻重,是适可而止还是至死方休,并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的,甚至也不是你和对手两个人共同决定的。

    陌岩的原则是——可以败,如果对手和环境允许他全身而退的话。重创他人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然而对手若是有心要将他打伤、致死,或者明明不具备实力却得寸进尺不懂见好就收的话,那他也不会手下留情。本着这样的原则行事,虽不能保证做常胜将军,至少每次赛完他都可以对自己说——他尽力了,已经做了他应该做的。

    除了那次。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让他重新打那一局,他宁可自己是死去的那个。陌岩后来出了家、成了佛,几个世纪下来在物理、数学、武学方面都取得了惊人的造诣。他热爱生活,喜欢人,喜欢探究离奇古怪的东西。然而若是能让他重活第一世,回到那一天的赛场上,他会毫不犹疑、心满意足地让自己死掉。

    “陌老师,”小羽前伸着脑袋,试探地看着他的脸。他的脸色估计很吓人吧?每每忆及那段经历,就如得了流感般从心寒到骨,连包裹他的酷暑都温暖不过来。

    “啊——”小羽尖着嗓子从地上蹦起来,蹬圆了眼睛,上弓着眉毛,喘息着替他说出了那句他永远出不了口的话。

    “我知道了,你、你杀了万载哥!”

    ******

    少年陌岩初次登场便击败黑金阎王闫虬,他的人还没回拳馆,消息便已送到万载哥的病榻上。当陌岩肩上斜挎一条七寸宽的拳王金腰带步入房间时,万载支撑着从床上坐起,给了扑过来的陌岩一个结实的拥抱。

    陌岩此刻还记得万载哥的臂膀,有力量和温热,也有但凡生而为人都无法摆脱的脆弱。

    “真是……”万载说出这两个字后,用那对熊猫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后面的话也许是“胆大妄为啊”,“你知道你今晚可能就死翘翘了”,“真是好样的,没枉费为师一片苦心”。到底万载哥当时想的是什么,陌岩也只能猜测了。

    待笑容散去,哥的脸上浮起担忧。“小子,这几天老实在家待着别出门,你可能惹祸了。要是由我来打败闫虬没关系,你让他这么没面子,我担心他不会就此甘休。”

    嗯,他可能惹祸了,这个念头在陌岩脑中闪过后便被抛到九霄云外。他毕竟还年轻,准确地说还是个孩子,他的朋友、师兄弟,包括万载哥在内都是孩子。也曾耳闻闫虬的师叔退出拳界后,成了个什么帮派的带头大哥,但陌岩这些人毕竟天性纯良又涉世不深,对事态的理解仅限于市井草莽间的快意恩仇。

    那之后的某天晚上,陌岩在酒楼回请他的朋友们。这帮小青年们原先也喜欢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可都是什么大排档和粥粉面店之类的低档场所。总算有了一点儿钱,今晚可以在酒楼包间摆宴。万载哥没来,虽然大家都爱戴他,师父毕竟是师父,有他在众人会放不开。

    那晚到底都吃了些什么菜,说了什么话,陌岩早就没印象了。只记得同阿基于午夜时分沿着渔港往回走,脚下腥湿的码头被毛毛细雨打了层亮蜡。二人有说有笑,街上看不见其他人,然而他们怕什么呢?他们是拳手,是拳王,只有别人怕他们的份儿。以至于当二人被四辆汽车前后堵住去路时,都懵了。

    车门纷纷打开。轿车里出来几个身材黑西装的打手,手里抄着尖刀,只是将陌岩和阿基围住,并未上前。随后由面包车里走出一个体型壮硕、全身盔甲的壮汉。头盔、护肩、护胸都是整块钢铁硬甲,其余地方覆盖着软甲片,只有脸是裸露在外的。

    “所以陌老师就把那个钢铁侠痛揍了一顿?”小羽不知从身上何处摸出根胡萝卜,边啃边问。

    陌岩摇头。“拳赛中如果重量级差太大,根本就没法打,更何况对手身上穿了盔甲。”

    ******

    陌岩挨了几记钢铁侠的重拳后,倒地不起,眼睁睁看着阿基被揪住腰带扔进海里。陌岩以为今晚大限将至,事后也曾无数次希望自己那夜就死在了码头上。然而过来两个打手,一边儿一个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架着他朝面包车走去。

    这种情况下,陌岩要逃走是不可能了,然而仇却不能不报。他能感觉到钢铁侠就在他背后,于迷乱的意识中逼出一丝清明,双臂猛地用力,挣脱左右两人。随后来了个凌腿后空踢,于头下脚上之际踢中了钢铁侠的鼻子。能感到鲜血溅到自己身上,这人的鼻骨今后是别想要了。

    钢铁侠惨叫一声,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挥拳要打,被其他人拦住。“闫爷说了,不能伤他太重。”

    陌岩被塞进面包车,车子东拐西绕了一个多钟头。下车时他瞥了远方一眼,估摸着自己被带到位于郊外的一处大宅子。这里住着不少年轻男人,可能就是闫虬师叔帮会的大本营什么的。府中设有地牢,里面连张草席都没有,更不用说床了。头顶的小天窗堪堪高过地面,人出不去,老鼠蜘蛛可以随便溜进来做客。天若下雨,地牢就变为水牢。陌岩在里面住了两天,第三天被带出牢房,在一间陈设简陋的屋子里见到闫虬。

    “小子,现在明白你是在跟谁打交道了吧?”闫虬穿着件红褐色绸缎睡袍坐在椅子上,胸口露出一片黑毛,边说边用右手拇指转动着其他几个指头上的金银翡翠指环。

    站在闫虬对面的少年陌岩此刻没了帽子,依然是斜着眼不看人。“手下败将呗。”

    闫虬身子一挺,像是要跳起来揍这小子两拳,又忍住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之前明明是万载那只病猫违约在先,该他交违约金的,结果倒拿着奖金走了。我这人很公正的,已经通知他拿三倍奖金来赎人,钱到我就放你走。”

    “你说什么?”陌岩冲他吼道,“哪儿来的三倍?”

    闫虬双手一摊,“违约金是奖金的两倍,那是他本该交的,而奖金是属于我的,不是三倍是什么?”

    “那你就慢慢等吧,他拿不出来。”

    万载哥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当陌岩把奖金全数交给万载时,万载让他留下一半,自己拿了一半送给两位老人。而陌岩那一半又分了些给师兄弟们,所以目前就连一份奖金的钱都凑不出来,更不用说三份了。

    “钱,要是拿不出来,”闫虬拖着长腔说,“还有一条路——你去打盲拳。”

    “什么是盲拳?”小羽问。胡萝卜已经啃完,刚才她跑回帐篷,从书包里取了条巧克力出来,边吃边听故事。

    陌岩的思绪回到炎热的当下。“那时的正规拳市都很不规范,盲拳则是最黑暗、最凶残的一种竞技。两个参赛者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对手是谁,进场前眼睛就会被蒙住,嘴巴也绑着不让出声。”

    “不知道对手是谁……”小羽思忖着说,“难道,陌老师的对手竟是万载哥?他为何也要去打盲拳?”

    陌岩长叹了口气。“没错,他接到闫虬的通知,让拿巨款去赎我。作为一个拳手,若是想短时间内凑齐一大笔钱,打盲拳是唯一的机会。我也是年长后才想明白的,其实闫虬绑架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钱。”

    他要是早些想清楚这点多好啊,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悲剧。

    “他就是要我们兄弟、师徒自相残杀。如果我杀了万载哥,就能给他除去心头大患,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万载哥杀了我。都知道万载是个重情义的人,若是误杀自己的弟子,定会从此一蹶不振,退出拳坛。无论如何,闫虬都算是除掉了一个劲敌。”

    “哦,可是,”小羽不解地问,“盲拳手们为何一定要打死对方?分出胜负不就行了吗?”

    “这就是盲拳为何门票和出场费高的原因。小羽你想象一下,当你双眼不能视物、嘴巴无法发声时被扔进一个危险的环境,身边有人分分钟想要置你于死地,你会怎么做?”

    小羽闻言闭上眼睛,手里握着巧克力在身前比划了几下。“要是……这时候来了大野狼,那我肯定像疯子一样乱打乱踢。”

    “就是这样。打盲拳的时候,高手可以听风辨招,依照经验推断对方出拳的方位,水平一般的就只能野兽一样瞎打了。但不管是那种情况,对方还未重伤昏迷之前,你又如何断定他无法再次发难?所以十次有九次要么有人当场毙命,要么重伤送医院不治。”

    ******

    陌岩仆一入场便能察觉到对方是位高手,无论经验、体力都强过他一筹。这种情况下他必须一上来便孤注一掷,争取速战速决。若用尽全力还打不赢,那拖下去也不可能有转机。

    更让他不安的是观众们的反应。听动静,人来得应该不多,因为门票本就贵得离谱,只有那些衣食无忧却已丧失人性的群体才会来观看这类比赛。可大家的表现为啥如此诡异呢?没有加油助威,一直在窃窃私语,和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赛事都不同。

    于是场上的陌岩变成了小羽口中描述的疯子,只不过是个理性又专注的疯子。陌岩之所以后来能成佛,也是因为他的精神力量超乎一般地强悍。然而那人水平高他太多,几招过后他便知道没希望取胜。今日大概率会毙命于此,再也见不到他的万载哥了。

    正当他豁出去,要用两败俱伤的打法做最后一搏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行动迟缓,出拳犹疑不决,连那股凌厉的杀气也似已消失无踪。逮到一线生机的陌岩只顾心下暗喜,没来得及多想,卯足了劲儿一记后直拳打在对方太阳穴上。怦然倒地声后,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人再也站不起来了,不止今晚。就算此刻还有呼吸,毙命也是迟早的事。

    观众席这才炸锅了,一阵莫名的恐慌朝陌岩袭来。打盲拳在离场前是不允许擅自摘掉眼罩的,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待他发现躺在面前的是自己世上最亲的人,几天前还同他有说有笑,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先是惊愕,接着有种转身逃跑的冲动。

    他正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对,他在经历一场噩梦。梦很可怕但他最终会醒来的,那时的他已经回到拳馆或者还关在牢房里,都无所谓,只要那个人还活着……

    “等等,”小羽打断他,“陌老师,我觉得不大对啊。”

    陌岩将脸转向另一边,不想给她看到脸上的泪水。“哪里不对?”

    “嗯,”小羽思索着说,“陌老师,我的语文是你教的。假如有一天你见到我写的字、我造的句,能不能认出我来?”

    “当然。”

    “那么万载哥即使看不见你,打了一阵后也应该能认出对面的人是他徒弟啊?”

    “是的。”

    这个道理陌岩当然明白。万载就是在发现他被人做了局、发现对手是自己的爱徒后才决定不再攻击。正因如此,陌岩才格外地心痛。

    “既然这样的话,陌老师就不要难过了。我想万载哥死的时候一定很高兴。”

    “高兴?”

    小羽起身,跑到他的另一侧坐下,问:“陌老师,老天爷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为万载哥而死,你愿意吗?”

    “当然,”陌岩渐渐明白她的意思了。

    那之后的几十年,他出家,开悟,一步步修成罗汉、菩萨,直到成佛前还时不时做一个差不多的梦。

    在昏黄的暮色中,小楼里开始烧饭了,师兄弟们有的在水池前淘米洗菜,有的还在院子里练拳,万载哥站在一排木架前给大家收拾凌乱摆放的拳套。陌岩跑到他身后,挥舞着胳膊大叫:“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存心要打死你……”

    任他怎么叫,喉咙里也发不出声音,但那没关系,万载哥每次都会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望着他。那时陌岩就会长舒一口气——原来他自己才是死掉的那个。他只是个魂儿,所以没法出声啦。别人都看不见他,只有心里装着他的人能捕捉他的影像……

    “那就是了啊,”小羽说,“他和你是一样的。要是当时他把你打死了,他也会难过一辈子,对不对?所以他宁愿当高高兴兴去死的那个。”

    陌岩点点头。小羽说得有道理,只不过……

    “呃,那啥、陌老师,”小羽的声调中突然多了几分诡异和紧张,“如果有一天我被坏人捉走,要你拿命去换,你肯吗?”

    “当然,”这个问题也不用思索。

    小羽乐了,“真的?可不许反悔啊!哈哈哈,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喽……”

    心满意足的小羽跑去一旁玩土去了。陌岩望着蹲在地上的小小背影,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然而这些年来压在心头的重量似乎减轻了许多。

    ******

    太阳西斜时酷暑散去,陌岩抓紧时间将帐篷收起,领着小羽赶路。这是一天中最温和的时分,等到夜晚降临又要开始冷了。

    二人走了一阵儿,路过一座新的村庄。在地里干活的夭玆村民和几个奴隶们刚刚收了工,正三三两两往家走。

    “咱们去打听下路。”

    小羽跟着陌岩,去追一个落在队伍后头的奴隶。说起来啊,奴隶们她也见过几个了,都是皮包骨头,一脸菜色。然而前方这人背影高大结实,却并不给人威胁感,走起路来反而带点儿呆萌之态。

    “这位仁兄!”陌岩放声叫住他。

    那人闻声停步、转身。果然是副和善的样子,小羽心道。两撇眉毛和小川一样粗,眼睛周围一圈乌青,厚实的嘴唇一看就是个重情义之人。

    身旁的陌岩定在原地了,梦呓般地叫着“万、万载哥?”

    熊猫眼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朝这边走近几步,“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唉,我和人说过好多次了,是湾仔哥!湾仔,不是万载,记住了啊?”

    小羽瞅瞅湾仔哥,又瞅瞅石化的陌岩。哦,看来这个人长得很像万载哥呢,名字也相近。有没有可能是他的转世,被夭兹人捉来这里做奴隶的?

    见陌岩还在傻愣,小羽抬起头来,笑脸对着这个大块头,“湾仔哥,大家都说你讲义气,对不?你能告诉我们,离这里最近的小镇怎么去吗?”

    这时陌岩总算回过神来,二男在路旁坐下说话。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小羽觉得陌岩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环视四周,见大队人马已走远,便假装不经意地朝来路溜达。待离那二人有一段距离时,偷偷掏出裤袋里那叠打成卷儿的大钞,扔到地上。随后朝二人跑去。

    “湾仔哥,那边的路上有人掉了好多钱,你去瞅瞅是不是你丢的?”

    “钱?”湾仔哥将信将疑地站起身,两条浓眉拧成疙瘩,朝小羽指的方向走了几步,随后迈开步子跑过去,将地上的钞票捡起。

    “哎呦我的妈呀,这谁掉的这么多钱?不可能吧,村长家也没这么多现金啊,都够我赎身再买块地的了。呵呵,今天可真是交了狗屎运,这下发达了……”

    乐了半晌,想起一旁站着的小羽,钞票一分为二,一半递到她面前。“来,小丫头,见者有份。”

    小羽将双手背到身后,摇头。“湾仔哥果然讲义气。我家不缺钱,你自己留着吧。”

    湾仔见小羽执意不收,同陌岩挥手告别,脚步轻快地朝村庄行去。

    “谢谢你,小羽。”陌岩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边,小羽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的眼睛红红的,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这么情绪化。

    至于刚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万载哥呢?小羽想,是与不是,其实都不重要了吧。

第281章 柳昭娥

    坐落在岱沙江北的名城霁都,是座现代化程度不高、人口也不密集的城市,然而权贵与富贵人家争相在此落户。入夜后不似大城市般灯火通明,街边罕有通宵营业的店铺。正常来说主干道上都见不到几辆车,然而若是运气好,给你接连碰上几辆,也就没必要再去看当年的车展了。

    房子未必大,有些上了年纪的人不见得喜欢过于空荡的住房。院子却一定不会小,叫园林更合适吧,简约派风格的花草修剪得工整对称,古典派随处可见小桥流水、鹦鹉黄鹂。每家每户都是敞开型庭院,不会有围墙、防盗门、报警器这类煞风景的东西碍眼,更不会突然蹦出只狼狗吓你一跳。你一个外人驻足参观下没问题,若是图谋不轨就要做好在牢狱或医院小住几月的准备了。

    晚饭时分,城西一座大宅子里人来车往,杯盏交错。皇家气派的宴会厅里已有三四十个客人在用餐、跳舞,门口还有十来位在排队过安检。虽说看穿戴就知都是上流社会家庭,当中不少还是公众们耳熟能详的名字、常霸报纸头条的脸蛋,依然要挨个儿出示身份证件和邀请函,缺一不可。

    大厅屋顶很高,一侧有条楼梯上去二楼,是主人的休息室。略小,却也不妨碍屋子中央摆一整套微缩城市模型,地面上再设个圆形热澡池啥的。透过隔音玻璃门可望见厅里的状况,门旁候着管家和几个衣装高雅、外貌身材似斗兽武士的壮汉。

    门开了,四个穿绿军装的军官鱼贯而出,沿楼梯下楼。留在屋中的宅子主人、一身米色西装的骆修亲王坐在组合沙发上松了口气,将大长腿也搁到沙发上,一人占了几个人的位置。

    “还是算了吧,舅舅,”骆修手中捧着本小册子,“打发她们回去吧。”

    骆修是夭玆国皇帝的侄孙,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吧,随心情而定。比起察葛、察雨那些外姓亲王,骆修的五官确实要精致、高贵得多。只是眉骨低,山根又过高,气质有些压人。

    “还不休息?”骆修的远房表舅范霖关切地问。

    范霖坐在骆修一侧的单人沙发上,褐色条纹西装虽也人模狗样的,无奈胸太瘪,撑不起来。这位范爷年轻时据说也是美男,后家道中落,入赘船舶大亨岳父家后,许是终日鞍前马后低眉顺目惯了,中年后的长相竟越来越带保姆味了。

    “要不,咱们先放松一下?”范霖提议。

    骆修摆了下手,“不看了,舅舅,叫她们走吧。两天后的内阁会议我就要呈递这份作战计划,届时皇祖父会就出征与否做正式决议。刚才几位将军都对我的计划给予了肯定,也提出了改进意见。只是还有两处没想好,到时察雨那家伙少不了要诸多刁难,得做到滴水不漏才行。”

    说到这里,不无讽刺地斜睨了范霖一眼。“再说,你岳父还等着我的订单呢。出征的事要是黄了,他那些船卖不出去,你怎么向他交代?”

    范霖闻言,笑得有些讪讪地,“这、不都是为了国家嘛。”

    骆修不再看他,自顾自说道:“察雨那个笨蛋,皇祖父给了他那么多资源,要人有人,要船有船,最后被一帮土著人揍得屁滚尿流地回来,丢尽了帝国颜面。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连敌人的语言都不懂,打个什么仗?哪像我,几个月前就开始学六道语言。”

    “高,就是高!”范霖冲外甥竖起大拇指,“我的好外甥可是军校优等生,又继承了陛下的完美基因,谁能比得上?……不过也不能累着呀,给陛下知道你这么拼,不得心疼死了?再说人都带来了,就看一眼嘛,好歹是舅舅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不等骆修反对,范霖掏出手机讲了句。片刻后,玻璃门外就贴上四个风格迥异的女郎。有清纯学生妹扮相,背上的书包里不知装的是书还是化妆品。火辣小尤物头上戴着耳机,身子随着别人听不见的音乐微微晃动。运动型那位直接穿着泳衣来了,像是等不及要一头扎进屋中央的澡池内。看来这位范舅舅为了疼他的外甥,也是拼了。

    骆修叹了口气,扔下手中的册子,起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开门,钞票一分四份,依次递给四个女郎,冲她们摆摆手。

    “哎,你这是……”范霖在背后语带惋惜地抗议道。

    “嘘——”骆修头也不回地示意他噤声。出什么事了?大厅中连续播放的交响乐舞曲竟停了,跳交谊舞的客人们也纷纷朝四周退去。

    骆修正欲开口询问,一阵仙乐响起,叮咚琴响中夹着笙箫的丝滑绸缎,载着四个身穿沙罗绿裙、手执圆形宫扇的女人飘到舞池中央。说“飘”并不夸张,几女裙内的双腿似乎并未挪动,便如清风吹来的纸人,周身环绕的丝带则张扬漫舒、此起彼伏。

    咦,骆修踏上台阶几步,凭栏观望。这几个舞女看身材莫不是六道来的,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府上?六道的男奴隶骆修见得也不少了,女人稀缺,还是头一回。这是谁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巴结他?

    “昭娥对镜淡粉施,窗外月扫垂柳枝。王孙公子贺寿宴,便是罗扇起舞时……”

    婉转的女声打断了骆修原本严丝合缝的思绪。只见台上四女向两侧稍稍分开,当中现出一朵荷花。当然不是真的花,是个身穿粉白宫装的女子。

    说来也怪,后排四个绿衣舞女均是浓妆艳抹,云髻满插珠翠,衣衫上金丝银线勾勒。而粉衣女全身上下的配饰只有耳边一朵小珠花,外加一条桃红色绕肩长纱巾。脸型是片倒垂的花瓣,头发没盘到头顶,而是松松地在耳后挽成灯笼花状,却将光彩和众人的眼神尽数占了去。

    若说世间有这等长相的女子还不算稀奇,那这套不知名的舞蹈体现出来的功力,至少二十年以上,而女子也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譬如手擎薄纱斜向上那么一指,如皎月破云而出;转身回眸时猛甩衣袖,似疾风拂过长空万里。骆修曾听人说,舞蹈如绘画,讲的是写意。不在于每个动作的“形”,而在于人舞合一时折射出来的舞者性情与品质。

    “把领舞给我叫进来,”待几女一曲舞毕,骆修吩咐门旁站着的管家。

    ******

    转身回屋,骆修见范霖正在拿手机通话。

    “还能在哪里嘛,今天修儿过生日,我多待一会儿。后天再陪你去做头发,好不好?记得替我向咱们亲爱的爸爸请安……想,当然想啦,不信你听听,”范霖说着,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两个,手机插进上衣,贴到胸口上。“听到了吧?砰嗒、砰嗒,是我的心在呼唤你的名字——梦娜、梦娜。”

    骆修差点儿把晚饭呕出来,真想一巴掌将这位老夫老妻还秀恩爱的舅舅扇出去。

    范霖挂上电话的时候,女子刚好出现在门口。离得近了,骆修方始看清女子的五官。微弯的双目艳而不妖,反倒平添几丝喜庆。皮肤和眼神都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显然是个经历不多、心怀纯真之人。

    “喂喂,我说阿修啊,”范霖在一旁关切地提醒道,“这种来路不明的女子,可不比舅舅给你找的那些知根知底,指不定是什么人派来的呢。”

    “所以我才要弄明白,”骆修在沙发上坐正,“都有谁在跟我玩花样……你叫什么名字?”最后一句改为六道人的语言,骆修还不太熟练。

    “民女姓柳,”女子躬身行了个万福,“名昭娥。”

    柳昭娥……骆修想起此女刚刚唱过的两句词,“昭娥对镜淡粉施,窗外月扫垂柳枝。王孙公子贺寿宴,便是罗扇起舞时。”

    第一句中,有女人的名字,这第二句指的就是他吧?这么说,此女竟能应景即兴填词一首?骆修觉得心窝某处被一根小指头拨动了下。要说他这些日子的烦心事也够多了,没心情伺候冷若冰霜,也没精力满足热情似火。采一朵夏日荷塘里的粉白花握在手心,会唱会跳、人畜无害,也是蛮惬意的一件事。

    “小荷……”这俩字脱口而出后,骆修才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连忙收拾心神。

    站在对面的昭娥用宫扇遮着嘴笑了,一对明眸弯成月牙。“民女小名确实叫小荷,公子怎么知道的?”

    “你是哪里人?”

    初次见面问对方是哪里人,本是极为寻常的一句话。昭娥却像被刺了一下,笑容散去,双眉微蹙,手指不自觉地绕着胸前的红纱巾,低垂的目光显然看到了骆修看不到的东西。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漓州。”

    骆修当然不知道漓州是什么地方,但能猜到那里是水乡。他仿佛看到昭娥同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子一同泛舟于荷塘之上,轻言浅笑。也是啊,还不知世道凶险的年龄,就被万里迢迢捉到陌生的世界,举目无亲,难怪她会伤心。

    “喂,我说修儿,”身边的范霖扯了下骆修的胳膊,“别怪舅舅多管闲事啊,谣传说最近混进来了修罗女将军,你可要当心。”

    “修罗女将军,”骆修瞅瞅昭娥,冲范霖说,“有可能吗?修罗人虽不如咱们高,比起其他六道人也算魁梧了。女将军要是长这么个样,察雨就是再笨也不可能吃败仗……行了,天色也不早了,舅舅赶紧回去吧,免得舅妈在家等得心焦。”

    范霖显然不想离开,被站起身的骆修客气地请了出去。关好门后,骆修按了下门旁的按钮,两扇玻璃门登时变为不透明。转身,示意昭娥在圆桌旁坐下,自己坐到桌对面的椅子里。

    “再过几个月,我刚好要去你的家乡,”他盯着清澈如浅溪的美瞳说,“顺便带你回去转转,怎么样?”

    本以为这番话出口,昭娥定会露出兴奋之色,却听她不咸不淡地说:“你确定能去到我的家乡?”

    “为什么不能?”骆修开始感到不妙。

    昭娥耐心地同他解释道:“从这里去六道,荧骨岛乃必经之地。修罗已同海盗成烎达成协议,你们要是再敢来犯,修罗会将空军基地搬到荧骨岛来。”

    “你还真是修罗女将?”骆修面上保持镇定,一只手悄悄伸向桌上的白瓷花瓶。只要转动花瓶,就会冲进来一大队警卫。“那柳昭娥肯定也是假名喽?”

    女人回他一个白眼儿。“傻子才会把自己真名编进歌词里。”

    骆修的手还未碰到花瓶,却见女人原本搁在桌面下的纤纤玉手握着只破烂的电子器件,摆到桌面上来。“还用这么原始的机关?应改成远程红外图像识别,你抬手做个手势,警卫就知道了。”

    骆修这回彻底放弃了。她能隔空视物发现瓶中的机关,再悄没声息地将铁盒捏碎,若要置他于死地必非难事。同时忍不住惋惜,好好一个“小荷”,就这么消失了。问:“你怎么来我这里的?你帮察雨做事?”

    “察雨比你讨厌。”

    “你打算怎么样?”是要杀了他,还是将他拿做人质?

    纯净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讽刺。“骆公子不是说,作战计划还有两处没想通吗?我来帮你想想?”

    女人冲着沙发的方向抬起一只手,骆修之前翻阅的那本小册子就自己生了翅膀一样,飞到她的手中。女人将册子平摊在桌上,翻开,认真地从第一页读起来。半晌后不耐烦地拍了下书页,指着当中某处说:“修罗十七舰队是轻型舰队,哪来的巡洋舰?地图这里画得也不对,雾陇山水库呢,你们给填了?”

    “你认得我们的文字?”骆修忍不住问。

    讽刺中又多了份戏弄,“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在老家时就开始学你们的语言了,这几天又恶补了一番。”

    “计划没有完美的,”骆修不为所动地说,“也不需要完美。主帅的职责就是见机行事。”

    “要不我也跟你说说我们的防御计划,你看你没有可能成事?”

    骆修不得不承认,女人这句话让他有乌云密布大敌压境的幻觉。“谁定的防御计划?”他的嘴有些干。

    “我。”

    “什么时候定的?”

    “刚刚。”

第282章 毛巾、被褥、洗脸盆

    一江之隔。岱沙江的北部是富人居住的霁都,位于江南的白鹅甸则呈现另一个世界,也是大魅羽和铮引打算长久定居、生儿育女的地方。

    听当地人说,霁都之所以被权贵人家青睐,一是因为土地肥沃,二是背靠巨大的炐威山。夭兹国白昼炙热憋闷,夜晚则寒风呼啸。原本吹向霁都的北风被炐威山挡了个严严实实,使得那里成为整个帝国气候最温和的地区,连南岸的白鹅甸也跟着沾了光。

    “像掉进了胡乱堆砌的电脑模拟城市,”二人于午后初到此地时,一袭粉白舞裙、盛装打扮的大魅羽这样说,“一辈子也别想再出去。”

    白鹅甸的占地面积是霁都的五倍,既非乡村也不算城市,勉强可称之为“小镇大集合”,是个被国家的军事化管理忽略的地方。错综复杂的道路不按南北向设计,似乎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路上汽车三轮车牛车不分高低贵贱地混开。

    路名也起得毫无规律,东三街可能在西五十街的西面,光“皇后大道”就有十一条。路旁是不断重复的厂房、居民区、集市,一眼望去无穷尽,缺少规划倒也方便实用。遗憾的是,时不时会来个小地震,震幅都不大,所以建筑物最高不超过三层。

    目之所及见不到新楼,也不存在荒芜废弃的所在。居民楼的阳台堆满杂物,插缝儿晾着衣服,再摆一两盆抗造的花卉。通缉犯若溜进来便很难再被捉住,犯罪率却不高。暴富不可能,但只要不懒,总有你住得起的简易房。人人起早贪黑地忙,好在遍地小吃店也不贵,省下做饭的时间。据说某些因阶级上升搬离的居民还会时不时怀念白鹅甸的生活。

    出不去就出不去吧,一身布衣的铮引恬淡地在心里说。住哪儿无所谓,关键是和谁在一起。铮引父母早亡,是叔叔一家带大的,故乡对他来说远不如身边这个女人让他留恋。

    “我昨晚同你说的防御计划,你都记清楚了?”他问未婚妻。照先前同察雨的约定,无论用什么方法阻止骆修领兵出征,察雨都会放他二人离开,走前还会有套结婚家具相送。

    而骆修若想说服皇帝出兵,肯定要提出一套战略方案。铮引虽不知具体内容,凭他对家乡地形的熟悉及对敌人以往作战风格的了解,大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针对那套还没见过面的进攻方案,铮引已提前制定出了破解方案。当然魅羽作为修罗军中的二把手,在看到敌人的方案后,也有能力即兴做修改。

    她点头。“放心,我还有后招。”

    “不行就跑啊,你自己的安全重要。事成后咱们马上离开这里,也不要察雨的什么家具了。那老家伙不见得会为难你,可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察雨是上次夭兹帝国率军侵占六道的总指挥官,而铮引身为前庭地统帅,又是修罗涅道法王手下的头号大将,可以说是察雨的死敌。几年来二人均有数不清的将士折在对方手中,这次联盟对付骆修只因双方都走投无路。一旦事成,分分钟会倒戈相向。

    “我肯定会留一手,”魅羽冲他挤挤眼,“到时候老家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消失。”

    “你想去哪儿?”他问。去哪儿同他过下半辈子、生儿育女?

    “哪儿也不去,这里就挺不错,适合外来人住。”

    说得也是。像白鹅甸这种地方,察雨若想找出他和魅羽的藏身处得派一个师的兵力。

    “行。等安顿下来,咱们就在这里结婚。”

    “还等?”她不满地说,“到时指不定又出什么篓子。就明天吧!”

    “明天?”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什么都还没准备呢。”

    “缺什么就去买呗,”她的语气不容反驳,挽起他的胳膊,朝附近的集市行去。俩人在路上走的时候,引来不少路人艳羡的目光。铮引想对那些人说——我身边这个女人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小白兔,也不是刺猬,是只十八般兵器藏身、惹火了能把江南江北夷为平地的核弹头。

    接下来的两个钟头,这对准夫妇在集市上东奔西跑,置办衣物和结婚用品。先拿随身带的值钱物品换了些现金,买了套酒壶酒杯、一对红蜡烛、毛巾被褥拖鞋洗脸盆等,这些都不难置办。麻烦的是喜袍,当地人结婚时新郎新娘都是非黑即白,这按照二人老家的习俗也太不吉利了。新娘要弄身红裙还不算难,给男人穿的大红衣服又上哪儿找呢?连逛五条集市都没见着,只能等明天再说了。

    黄昏时在沿江一家小酒馆前驻足,魅羽让铮引在酒馆里等她。她该走了,去霁都同骆修交涉,之前察雨派来的人和车一直在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现正开过来将她接走。

    “说好了明天结婚的啊,”她用一只手指戳了下他的胸口,“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和敌人打着仗,也要抽空把天地拜了。”

    ******

    明天他就要结婚了!

    铮引压抑着胸中的狂喜,大包小包地坐在酒馆中自斟自饮,于灵识中护送着准新娘坐汽车过桥、进亲王府、跳舞。

    舞跳得真不错,想起上次看她如此有板有眼地跳,还是在夜摩天七仙女初选赛上。那时的他只是她的战友、备胎,一个可怜虫,如何能想到还有今天……

    “这儿有人吗?”

    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铮引桌对面。铮引抬头,见男人头上罩着连衣帽,带着副墨镜,粗黑的皮肤上爬满疤痕。墨镜自然挡不住铮引的天眼,他认出是泥天军的独眼首领程峰。最近的角斗预赛和奴隶出逃便是程峰安排的,没想到他自己竟留下了,并未随船回老家。

    此刻灵识中的魅羽正说到“傻子才把自己的名字编进歌词”。铮引忍住笑,暂时关闭灵识,请程大哥坐下,给他倒了杯酒。酒馆四周的路口都有察雨的人把守,这在铮引的天眼中一览无余,不过酒馆内部貌似安全。就算有暗梢,夭兹人不会法术,他和程峰是用六道语言交谈,小声说话问题不大。

    “铮将军和夫人真是义薄云天,”程峰摘下墨镜,压低声音道,“我替逃走的乡亲们谢谢贤伉俪,这杯酒我敬你们二人。”

    “程大哥不必客气。若有功劳,也都是我夫人的。”

    铮引望着程峰写满风霜和沧桑的那张脸,想起地藏王菩萨发过的愿——不渡尽地狱中最后一个众生,誓不成佛。生于地狱道的程峰其貌不扬,能力有限,也犯过大错。然而铮引认为,他目前做的就是菩萨做的事。人的行为,而不是出身,决定一个人是谁。

    程峰又说:“只是大业未完,还有几千人在奴隶园受苦,命如草芥。被买走的算幸运了,虽然也要在别人家干苦力。我们泥天军寻思着,都逃回去也不现实,还是得想办法获取自己的领地。目前我们一无所有,只能寄希望于北萧半岛那个人。”

    铮引一听北萧半岛就明白了。据说当今皇帝是双胞胎,弟弟因为比哥哥更讨长辈们喜爱,最终坐上了帝位。皇兄则被赶到人烟稀少的北萧半岛定居。

    “你们联系过他了?”铮引问。

    “是的。北箫半岛地广人稀,‘那位爷’许诺我们若是领着奴隶们过去,可作为自由人定居、耕种、生活,就和本国其他平民一样。北箫那地方是荒凉了些,但终归好过这边畜生不如的日子。”

    铮引点头同意。大型奴隶园共有三处,坐船走的多是锈石岭的奴隶。丰醴屯在察葛的管辖内,泥天军不会想着打那里的主意。离白鹅甸最近的是廊湾奴隶园,多半是这次行动的目标。

    果然,程峰说道:“我们计划着明晚天黑后,冲进廊湾将奴隶们救出。到时那位爷会有艘货船沿岱沙江驶来,停到白鹅甸的码头。只要奴隶们上了船,之后就不用操心了。再怎么着,追兵们得给皇帝的哥哥留点儿面子,不至于去打他的船。但那之前的事,得我们自己想办法,那位爷要是派兵去抢奴隶园,无异于公然造反。”

    “这个廊湾奴隶园,离码头多远?”铮引问。

    程峰一口喝光手中的酒。“紧赶慢赶,也得一个多小时的路。看管奴隶园的士兵们有车、有马、有枪炮,所以得想办法阻住他们。”

    说到这里,程峰用仅剩的一只眼望着铮引。“已经多次麻烦铮将军和夫人了,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二位涉险。我们想的是,铮将军箭术出神入化,到时给您备一柄弓和若干火箭,远远看到追兵来了,射他们几箭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铮引闻言,向后靠着椅背,这可真叫他为难了。换作从前,二话不说就会答应,可明天他要结婚了呀。

    上次在前庭地定下婚期后没多久,他便在对敌决战中用自己换下了几百平民的性命,被带到这个遥远的世界,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是无所不能的她穿越虚空将他找到。别说什么明天不结婚以后还有机会,一旦动起手来后果如何谁也不能保证,也许他俩又会天各一方甚至阴阳相隔。他已经下定决心,是时候结束这种日子了。

    “实在对不起,”铮引抱歉地说,“这次的事我帮不了你们。”

    “铮将军无需道歉,”程峰诚惶诚恐地说,“怪只怪我们泥天军能力太差。计划是我们定的,那边船已出发,反正命早就交到了老天爷手里,是成是败都认了。”

    程峰看样子要离开了,铮引叫住他,“等等,你说敌人有车有马,能不能在动手前先给敌人的车胎放气?这样他们无论是重新叫车还是换轮胎,都能为你们争取到时间。”

    “可他们还有马。廊湾一半是种植园,一半是马场。我们也想过给马喂泻药,无奈太多!”

    “我有个主意。”铮引先将灵识扩展到整个白鹅甸,随后集中到东南方某处。“你们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哎,刚好有人走来了,等我瞧瞧他输入的密码……823971,记住了?”

    “记住了,这个计划太好了!谢谢你,铮将军。”程峰像是瞬间年轻了十岁。

    见他要走,铮引又一次揪住他。“我能不能,也请你们顺便帮我一个忙?”

    他的准新娘不是个虚荣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嫁给他了。然而哪个女人不希望婚礼办得风光一些呢?他俩在这里没房子、没钱、没亲人,但他铮引还是要尽自己所能,给他所爱的人办一个世纪婚礼。

    ******

    同一时刻,亲王府上,魅羽同骆修这一对俊男靓女关在小屋里,在外人的想象中也许正做着不可告人之事,实则如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斗到了眼红毛炸的境地。

    “我、我打你这里!”满头大汗的骆修早已脱掉西装,只穿一件紧身背心,将手中的一颗棋子啪地扣到桌上的一堆棋子中。

    “呔!”魅羽一蹦老高,“就等你小子自投罗网了。”

    没等骆修移开手,魅羽用宫扇将几寸外的一颗棋子呼地推过来,撞到骆修小指上。“不是说了第六舰队埋伏在第三层入口处了嘛,忘了?”

    骆修嗷地叫了一声,抽回手,冲她怒道:“轻点儿行不?真是疯婆子一个。”

    魅羽歪着脑袋嗨嗨笑了几声,忽然伸出胳膊,呼拉一下将桌上的棋子都扫到地上。“纸,笔!”

    待骆修递过纸笔,她在纸上潦草地写了两行字。骆修看过后,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坐回沙发上,不再看她。

    “嘿嘿,”魅羽低头,冲舞衣里别着的秀珍窃听器说:“察雨亲王,刚才那些只是热身。我此刻写在纸上的这条,才是阻止骆亲王出兵的杀手锏。只是呢,鉴于您老一向不讲武德,这条我故意不讲给您听,嗨嗨。”

    说着将桌上的纸张揉成团握在手心,片刻后纸张化成灰烬。

    “从现在起,撤掉监视我和铮引的所有人。别忘了,我有法术他有天眼,别跟我们耍花样。明日天黑后,可派人去铮引目前所在的酒馆,找掌柜的要这最后一条。可别去早了哦。”

    说完摘下窃听器扔到地上,嘴里嘟哝了句:“回家结婚去。”身子后仰,整个人横躺在半空。

    但听砰啪声响,休息室和大厅的门连破两个洞,魅羽已消失在夜色中。

第283章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

    因时间仓促,新房暂定于芸西路某家小旅店的二楼。昨夜俩人碰面后在镇上兜了半天圈子,确保没有察雨派来的跟稍才进的这家旅店,爬上床时已近凌晨。先把婚结了吧,过几天再慢慢找个合心意的永久住处。

    醒来见日上三竿,酷暑再次降临大地。得赶紧出门购物了,晚上拜天地,新郎官还没喜服呢。只是运气同昨日一样,走遍附近的集市也没能找到一款男式服装是红色的。

    “要不……”魅羽在一家路边摊前停步,一只手拍着件塑料包装的大红色套装,抬头,试探地问铮引,“睡袍,能接受吗?”

    “睡袍,”他拿起来掂量了下。也许是新婚的缘故,那对高度近视的眼睛比平日看着明亮晶莹。“睡袍好啊,实用,平日也能穿。结婚不就是睡觉的吗?好过穿战袍,是吧?”

    最后两句话把魅羽说得俏脸微红,还好周围的人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有了新郎穿的礼服,二人松了口气,去路旁一家饭店吃午饭,顺便把晚上的宴席给订了。反正就两个人,订一壶酒、四个菜也就够了,身上为数不多的现金还得省下来过日子。一边吃着午饭,一边商量今后的生存大计。

    “我还是干回木工活,”铮引说,“在家做,租套带院子的房子就行。工具应当不难买,就是不知从何处进木料,需要找人打听一下。”

    铮引的父亲和叔叔都是能工巧匠,当年被修罗镇南将军千山万水从老家请过去的,专为修罗军制造箭弩,包括修罗最出名的那款金刚弩。铮引做将军的这些年,闲下来也没断过木工活。

    “瞧瞧,”魅羽放下筷子,直起腰,赞赏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真是上得了战场,下得了作坊。进能左右时局,退能养活老婆孩子。木料来源不用担心,实在不行我去郊外拿阴阳鱼给你削几棵树回来。”

    魅羽那招多次救过她命的阴阳鱼还是从灵宝天尊处偷学来的,精钢虽然削不断,切石头木头只要吹灰之力。只是若给天尊知道她将他的法术拿来做家具,定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做木匠,我就开个理发店吧,”她拿起筷子给他碗里夹了只鸡腿,不无感慨地说。

    想不到啊,之前几年东奔西跑,和尚、将军、七仙女轮着做,总觉得凡人的生活离自己很远,岂料某天一觉醒来便身为人妇了。师父和六个姐妹若知道了,会为她开心吧?还有小魅羽,她差不多也该出嫁了。原先她二人商量过要合办婚礼,现在看来是没可能了。

    “那怎么成?”铮引皱眉道,“怎么能让你干伺候人的活?知道你闲不住,等我有了一定的积蓄,你可以拿来开家花店或者杂货铺什么的,再雇两个人做帮手。”

    “杂货铺也要开,”她的家人不能过穷日子,“进货不得先有资本吗?理发算无本生意,全靠手艺。先干着呗,把钱挣起来再说。”

    他的眼睛扫了一圈店中其他的客人,低声警告道:“有些人的头很脏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放心,我有办法。”

    其实魅羽有她的想法。杂货铺老板娘和来买东西的顾客也能攀谈几句,但比不上理发,那可是没话找话说、说啥也不让人起疑的好机会。无论是为了致富还是紧跟时局,消息灵通些总没坏处。再说了,她魅羽是个天生的小灵通,在天庭那几个月就让她把天神天官们的家底儿都翻了个遍,算是做人的乐趣之一。

    铮引多半也是想明白了这点,便没再反对。吃过午饭,二人又去集市置备了些用品,回旅馆后动手布置新房。

    魅羽先给卧房换上红色的帐子和被褥,再给客厅中央的饭桌铺上桌布。靠墙一张长桌上插两支红烛,当中摆着一对临时写的牌位,分别是给玉皇大帝兮远和修罗涅道法王的。待会儿不是要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吗?两位新夫妇打小都离开了父母,便由涅道代表新郎那方,兮远代表魅羽这边。

    待她停手后,发现手巧的铮引已用一捆红绳和一捆黄绳编了个“双喜同心结”。脸盆那么大的红色心形结,当中是个金色的“囍”字。魅羽看后也跟着喜了起来,让他将绳结挂到红烛后方的墙上。

    ******

    接下来,新娘要梳妆打扮了。魅羽洗了把脸,去卧室里一张桌前坐下。先梳头,把手头上仅有的钗环佩饰都插进发髻中,再上个浓妆。其实她明白,以她的资质淡妆或素颜更好看,这也是为何昨日去勾引骆修的时候,她只上了淡装。铮引作为修罗人,更是喜欢女人的天然健康美。

    可今晚必须浓妆,因为这是婚姻大事,也因为她重视和她结婚的那个人。魅羽一向认为,化妆的意义不止于美,体现的是女人的态度和诚意。喜欢,才会用心去取悦。如同男人送她礼物,她一向是欢欣雀跃地收下的。别去指责礼物选择不当,那不是礼物的意义。

    梳妆完毕,刚好到晚饭时分,饭店派人将二人中午订的宴席送来。魅羽头上罩着块红布,在屋里麻利地摆酒、点蜡烛。铮引被她搞得哭笑不得,“就算你有探视术,好歹做做样子?”

    他不知道,新娘其实是太紧张了,靠动手做事来舒缓一下情绪。向来身形灵动、对敌镇定自若的女将军,此刻脖颈僵直得像块木头,手臂在微微打颤。对白鹅甸的其他人来说,刚过去的一天平凡又忙碌。可她和铮引的这一天是多么来之不易啊!会被刻在脑海中,直到生命不再。

    一切准备就绪,二人在红烛前并排跪地。一拜天地……直起身来时魅羽想,这么安静是不是不太好?别人结婚都热热闹闹的,咱也说点什么吧?于是双手合十,抬头望着旅馆的屋顶。

    “苍天在上,我与铮引情投意合,今日在这白鹅甸内永结同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

    铮引噗地笑喷了,“你这是兄弟结拜时说的话吧?”

    “哦,是吗?”她隔着红盖头挠了挠头,“我记得你们修罗人有种说法,夫妻应当首先是战友,是兄弟,有共同的目标,可以随时把命交到对方手里。这都做不到的话,说什么海枯石烂,不是开玩笑吗?”

    而他俩远在成为恋人之前,就已是亲密的战友。想起在新兵营里的那段日子,同九叔、毅斌、天琦一个伍训练。没几天竟鬼使神差地卷入修罗与他化天容祯王对峙的战场,铮引靠几支火箭射落敌人的飞行战舰……

    后来一同战斗于前线,多次击退军事科技力量完胜修罗军的夭兹舰队。在夜摩天南长音岛合诛身为宰相和涅道皇叔的崇辅。于蓝菁寺粉碎梓溪和千面人的阴谋。随前庭地出离六道躲避四天王天射来的核弹……

    “有道理,”铮引语调严肃起来,也合起双手向天道,“皇天为鉴,我与魅羽永结同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铮引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照顾好枕边之人。”

    魅羽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上次王母办蟠桃会她曾领到一枚仙桃,然而在那前后,有“女孙猴子”之称的红衣仙女还偷吃过多少桃子就没人知道了。铮引虽也收到邀请,但因前线战事告急没能赴会。做为一名凡人,他许愿时不想连累长生不死的老婆。

    泪水一下子涌上魅羽的眼眶,她泣不成声地说:“我、你放心,我一定回去……我去偷、呃、呃、都给偷……”

    “哎,怎么哭起来了?都怪我不好。”他转过身,伸手到红盖头下,给耗子一样吱吱抽泣的新娘擦泪。半晌,她的泪都擦到了他自己眼里。再将盖头转了个圈,让沾满眼泪和鼻涕的那面移到脑后。

    二拜父母……转身,夫妻对拜。因离得太近脑袋撞到了一起,新夫妇破涕为笑。

    ******

    接下来该吃酒席了。在桌边坐下,铮引才端起酒壶,魅羽闻到饭香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揪住脑袋上的红盖头,一甩,扔到墙角。菜有些凉了,但对于耳根面颊都红红烫烫的新人来说,凉些也好。

    喝合欢酒。放下酒杯,铮引嘟哝了一句:“时候差不多了吧?”

    “什么差不多?”

    没等铮引回答,远方大地上传来砰砰啪啪的鞭炮声。咦,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莫非有人和他们同一时刻结婚?

    “走,出去瞅瞅,”他招呼她离开饭桌,站到阳台上。

    白鹅甸的楼都不高,能看到东南部某处火光闪烁。魅羽作为修行者,耳力比普通人强,能在鞭炮中辨出零星的枪声和马嘶声。怎么那边儿在打仗吗?铮引好像已提前知道?

    正欲开口询问,鞭炮声淡弱,炮声响起。哦,不是火炮,是烟花点燃的声音。只见温暖的夜色下,东南方的天空被一片奇幻瑰丽的亮色填满。

    先是七朵大菊花在高空中绽放,红橙黄绿青蓝紫,那是七仙女的颜色。大花下方是一片银光,层层闪烁的银星连成线,如海浪般此起彼伏。拖着长尾巴的金球是颗小太阳,破浪而出后爆开,洒下漫天金钱雨。最后由一颗红心结束,也不知用的什么科技,红心在空中停满一分钟才渐渐淡去。整个过程虽然简短,却绚丽之至。

    “你安排的?”从震惊中缓过来后,魅羽问。她认识的铮引一向是个安静又老实的男人。

    “是泥天军今晚要去廊湾奴隶园救人。”

    修罗女人美若天仙,男人普遍长得丑。而铮引此刻的侧影在夜空映衬下可以称得上风神朗俊。“为阻止追兵,先给汽车轮胎放气,再用爆仗去炸马场,马受惊后自然不能再骑了。爆仗是从附近一个节日用品厂里偷来的,我帮他们破解了仓库的密码锁,请他们顺便帮我放几支烟花。”

    “哦,那奴隶们逃走了吗?”

    “我看看,”铮引眯起眼睛,用天眼查探。“大概有五六百人在路上,朝港口方向奔去。泥天军在后方设了路障,朝步行来的敌人开火。就算敌人绕过路障也追不上奴隶们了。”

    “这个也是你安排的?”她抬手指着头顶上空缓慢飘来的一个氢气球。气球是封闭的,成胶囊状,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他笑了,“不是,泥天军那帮人还挺有心的。”

    铮引回屋取了只匕首出来,附身,将匕首指着左下方。随后猛地直身一甩胳膊,匕首朝着半空中的气球飞去,虽赶不上箭矢的力度,刺破气球足够了。

    一阵花雨洒落,应该是奴隶园里现剪下来的。时间仓促,花朵连着花枝,盛开的还没开的带刺的带蜜蜂的,朝着小旅店阳台上的二人扑落下来。

    “谢谢你,老公,”魅羽伸手攥住丈夫的手,“这就是我想要的世纪婚礼。”

    一阵钻心的疼痛忽然从她胸口蔓延开来。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是个和她相貌完全一样的女人。那原本就是她自己,后来与她一分为二。这两姐妹每次见面都想多待一会儿,又总是聚少离多。而现在,大魅羽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铮引惊恐地将软倒在地的新娘扶起。“这又是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用力地捏着他的手,视野中晃动的眼泪让她有种溺水的错觉。“我妹妹,我妹妹她死了!”

    “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告诉你的?”

    “小魅羽,我俩姐妹连心。我能肯定,她此刻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将她揽进怀里。“你说小魅羽死了,她那么强,怎么会呢?……就算真是这样也不要太难过。你想啊,她身边那么多能人,你们师父后院里不就有个可以探知转世的牵引石吗?他们一定能再找到她。”

    大魅羽缓慢点了下头。对,她和铮引还会回六道的。他俩一身武艺在异乡生存没问题,但孩子们到了学龄,还是要回去接受家乡的教育。一定要找到小魅羽的转世。

    他和她想的显然一样,“放心吧,等过几年我们带着孩子回去,也许就会发现你师父身边多了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像你一样可爱,俏皮,又顽强。”

    可爱俏皮又顽强,大魅羽眼中似乎看到了那么一个小女孩。也不知那个女孩的父母会是谁,到时给她起个小名,就叫……就叫“小羽”,如何?

第284章 非法行医

    “神了,真神了!这条老腿子立马轻便许多,感谢小神医,谢谢!”

    村头靠路口的绿地上,一身庄稼汉打扮的男子千恩万谢后,脚步轻快地朝村子的方向奔去,跟来时相比判若两人。还在排长队的其他村民见状,面上虔诚敬畏之色更炽。

    “哎呦,你瞧,二瘸子的腿当真好了耶。”

    “真的假的?能把我的偏头疼也治好吗?发作起来生不如死啊……”

    村民们耳语几句后焦急地望了下天色。正值日落时分,地平线上的太阳像病人心口烧着的邪火,将四围的天空烤成一只发炎的喉咙。万一神医见天黑起风就收摊儿了走人怎么办?几十年的老毛病,去正规医院看过几次,钱花了不少,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这么错过了旷世不遇的神医,太可惜了!

    “那啥,小神医您内,”排在队伍尾部的村民忍不住了,冲正前方端坐在青石上粉褂绿裤的女孩喊道,“天黑了,就不急着赶路了吧?这附近也没旅馆,您二位若是不嫌弃,今晚不如就在我们家歇歇?”

    其他村民闻言幡然醒悟,纷纷发出邀请:“住我家吧,我家宽敞。”“我家人少,才翻修了客房。”“俺爸是厨师,给你们做好吃的……”

    小羽此刻手捏银针,正在给坐在她面前的一位大妈脖子后部捻针。听到众人的盛邀,身形不动,眼角快速地瞄了瞄在队伍一侧走动的陌岩。为节省时间,陌岩提前给每个病人把脉,好对病情大致有个数。

    师徒二人这两个月来长途跋涉,靠给人治病维持生计,同时学习本地语言。要说陌岩在佛国那些年,闲来无事除了习武、画画和推物理公式,也钻研一下医术。他这人看书杂,无论传统草药还是现代医学均有涉猎。恰好药师佛同燃灯师门关系一向不错,陌岩有什么新思路或遇上疑难问题,还可随时请教一下药师前辈。

    所以陌岩无疑具备行医的资格,只是环境变了,他所熟知的那些草药在本地是寻不到的。还好行医不见得非要用药,陌岩推拿针灸也在行。曾经从药师佛那里学了一套三经九络术,别人一针下去只能扎一个穴道,他这一针若用上真气,可对穴道周边的经络主干道与分支进行重置。

    怎么个重置法?精通现代科学的陌岩曾用人工智能网络理论试着诠释过。他认为每个人虽然都有361个穴位,连接这些穴位的经络分布看着也大同小异,但在不同环境和成长经历的作用下,每条经络的权值都是在随时调整与变化的。这种改变有好有坏,一旦朝坏的方向倾塌了就容易生病。

    “所以,如果能将局部经络重置,”陌岩一字一顿地解释给小羽听,“便能治疗小病。与全身系统有关的大病,则需要进行更大幅度的操作。”

    “可是,陌老师,”小羽听到这里时,皱眉道。这俩月来风餐露宿,她的脸蛋被冻皴了,人倒没瘦。“你的真气不是被那些坏蛋封起来了吗?还怎么实现这种重、重什么……”

    “可以由小羽来动手啊,”陌岩冲她眨了下眼,从行李中掏出纸笔,“这几天我先教你穴位和经脉的分布,以及如何调用真气。等实际操作时,我会在一旁指导你怎么做。”

    “好啊,”小羽拍手道,“以后不愁没钱花喽!”

    “也不能说是全为了钱,”陌岩用手梳理了下自己那一头银发。等安顿下来得找家理发店修一修了,银色原本就显眼,再乱哄哄地一头。得亏他有着俊拔紧致的外形,要是身材粗枝大叶再顶这么一脑袋头发,就更没法看了。

    “你有没有发现,”他接着说,“这个国家自然科技发达,生命科学则相对落后。咱们走这一路,给碰巧遇上的有缘人解除病痛,也算行善积德吧。凡是家境贫寒的病人,还有奴隶什么的,就不收费了。”

    小羽点头,“不过,陇艮师伯曾和我说过,比治病更重要的是治‘心’,可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陌岩闻言长呼了一口气。可不是吗?远在他成佛之前,陇艮便以释迦牟尼的身份降世传道,度化众生。夭兹国以军事化管理著称,只有一个占主导地位的宇源教,不存在别的信仰学说。等他和小羽安定下来,有无可能在当地弘扬佛法呢,还要再看。

    于是这一大一小俩江湖郎中便开始了他们的流浪旅程。白天赶路或给人看病,碰上普通案例陌岩扎下针就给治了的,倒也用不着小羽动手。晚上师父教徒弟认穴、打坐,当然学校教的语文数学也没落下。至于当地语言,陌岩是个过目不忘的聪明人,小羽还在儿童期,对语言本就敏感,二人很快便能和当地人交流了。

    有了积蓄后陌岩又买了个大些的折叠帐篷。小羽一个人住原先的小帐篷特别开心,虽然行路时要自己背在身上,庄稼娃力气大,完全不成问题。偶尔也会借宿在感恩戴德的病人家里,可以洗热水澡。

    ******

    回到当下,陌岩正要答话,一辆四四方方的破旧警车停到大路旁。车门打开,走出来一胖一瘦两个身穿制服、腰配手枪和对讲机的警察。胖子三十来岁的样子,滚圆脑袋上顶着的警帽老让人担心会随时滑落地。瘦警察比他年长,应当是位警官,眼窝深陷,一副经年睡不好觉的样子。

    胖警察冲陌岩斥道:“哪儿来的?本地禁止非法行医,知道吗?”

    陌岩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听小羽接话道:“警察叔叔,你哪只眼睛见我们行医了?我们这是在给人按摩,有时拿手捏两下,有时用针扎一扎。客人若是觉得舒服了,气冲病灶,自己把毛病给治好了,与我们无关。”

    陌岩莞尔。昨晚才教的“气冲病灶”这个概念,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嘿呦,还不认?”胖警察手中摔打着警棍,绕着小羽和她面前的“客人”走了两圈,又冲陌岩说:“你俩一看就是六道来的,据我所知,那里来的都是奴隶。偷跑出来的吧?跟我回警局,查明身份。”

    “今天尿裤子了吗?”陌岩的目光始终追着胖警的脸,神情严肃,谁都以为他会有难听的话出口,却不料蹦出这么一句。

    “什么?”胖警察愣住了,不是普通的愣神儿,是种冷不丁被人戳穿秘密的恐惧。

    “我问你是不是经常尿裤子?”

    胖警察猛地醒过神来,尴尬地四处瞅瞅,走到陌岩跟前低声说:“这位大夫,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陌岩没搭理他,扭头问坐在青石上的小羽:“羽大夫,你怎么说?”

    小羽被尊称为大夫,登时来了精神头,打量着她的新病人说:“这么胖应该是吃得太油腻,导致痰化不开,把中……那个中焦给堵了。中焦原本是整个身体的升降机。”

    抬臂上下摇了摇。

    “现在给堵了会怎么样呢?就像家里的厕所给堵了,对不对?上面的胃会消化不良,下面的排泄系统也被湿邪入侵,进而导致气血不畅,感知麻木,总之就是一团乱遭啦!”

    真不错,陌岩冲她赞许地点点头,接着道:“膀胱本有的气化功能被邪湿阻滞后,就容易小便失禁。”

    这二人一番诊断完毕,众人都求证似的望向胖警察,后者早已由威虎变为萌猫,双手合在胸前,乞求地问陌岩:“那,不知神医您有没有办法治啊?”

    陌岩二话没说,抬手不轻不重地点了下胖警的印堂穴。“先开启天窗,顺便醒脑……坐下,抬腿。”

    胖警察依言坐到地上,翘起双脚。

    “再打通涌泉穴,将痰湿从下方引出……三阴交穴,调肾水……”

    片刻后胖警察站起身,蹦跶了两下,“咦,整个身子都轻了呢。”

    这时自始至终都在阴着脸观望的瘦警官走上前来,问陌岩:“神医能否帮我也瞅瞅,我有什么毛病没有?”

    陌岩盯了他一会儿,面色由最初的平静转为迷茫与惊愕,最后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阁下好像,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转?”

    瘦警官听到最后那个“转”字,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陌岩的双腿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仰面问他:“救救我,神医,大神,救我一命吧……”

    陌老师看到什么了?小羽在心里嘀咕。她知道陌岩虽然真气被封,毕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佛什么的。到了他那个境界,能看到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无需使用真气。

    村民们一阵嗡嗡低语。胖警官走上前来道:“那什么,请两位神医务必移驾,去我们镇上瞅瞅。其他人都散了吧。”

    排了半天队的乡亲们一听不干了。“这怎么行啊,警察就可以插队了?我们等了老半天了。”“不给人家看病的,生孩子没屁眼儿!”

    最后还是陌岩出来打圆场,“乡亲们不用急,今日天色已晚,我俩明日下午再来就是。”

    陌岩和小羽就这么上了警车,这还是他俩来异乡后第一次坐车。车虽破旧,夭兹人身形高大,倒还宽敞舒适。一路经过几个乡村,车外的风也越来越大。瘦警官自始至终忧心忡忡的样子,只有胖警察同陌岩攀谈。陌岩问了他们师徒二人最关心的问题——这一带何处适合外来人居住。

    “白鹅甸了,当然是,”胖警察不假思索地说,“靠着岱沙江和富人区,气候也好。那里没人像我们一样查身份,无论你是什么背景,只要够勤快就能活路,没人多管闲事。”

    适合外来人?小羽心道,好像陌老师提起过,几年前他有朋友也来这里了,会不会就住在白鹅甸?以陌老师的本事哪里都能生存,他去白鹅甸估计主要是去找人吧?陌老师的朋友们似乎都很厉害,同小羽原先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比如陇艮。

    待话匣子焐热了,瘦警官开口问陌岩:“神医能否告知,您二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陌岩轻笑了声,“佛。”

    “那是什么?”

    是了,夭兹人的世界里没有佛教。小羽插嘴道:“就是家里穷巴巴,自己苦哈哈,专为别人奔波劳碌的大傻瓜。”

    话音落,满车都是笑声。

    ******

    半小时后到达一个镇。既然远处能看到摩天大厦,也算城市的郊区吧。天黑后风大,镇的西北两侧各立着十几座巨型风力发电装置,有的已经启动旋转了,还有的静止不动。小羽想起陌岩刚刚说到的“转”,难道指的是风车?风车和瘦警官的病能有什么关系?

    车子并未开去警局,而是停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街边。下车后小羽发现自己站在一家洗衣店门口,大概因为天已黑的缘故,店里的客人都在急急忙忙收拾衣物离开。

    “就是这里,”瘦警官示意陌岩和小羽跟他进洗衣店。

    而胖警察显然也来过多次了,进门就同柜台后的老板娘打招呼:“吃了没?”

    原本满脸堆笑的老板娘一见这二人便如见到瘟神般皱起了眉,嘀咕:“查案查案,我们这里一没偷抢二没死人,整天来查的什么案?”

    小羽抬头四顾,既然是洗衣店,主要设施便是十来台滚筒式洗衣机和烘干机。来这儿干嘛?之前陌老师说“转”,指的难道是这里的洗衣机?

    “是固定的某台吗?”陌岩轻声问。

    瘦警官摇头,“不固定。”

    陌岩思索了一会儿,“问老板娘要钥匙,今天夜里咱们可能还要来一趟。”

    老板娘一万个不情愿地把钥匙交给那俩没完没了查案的警察。一群人出了洗衣店也没上车,直接到隔壁的饭馆吃饭。都是直爽人,风卷残云地扒完饭,还给小羽叫了瓶橘子水。放下碗筷,瘦警官才开始细说端详。

    大概从三个月前起,他每天夜里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感觉自己蜷缩在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内,整个人随着所在空间在转啊,转,转得七荤八素。

    大多数时候他是睁不开眼的,有那么几次成功地把眼睁开了,发现自己是在一台滚筒洗衣机内。这时他就会把脸贴到洗衣机的玻璃门上向外瞧。是家洗衣店,夜里开着微弱的灯光,能看到对面的七八台机器,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地方。

    起先,瘦警官以为过上几天就会没事了,不料除非他一夜不睡,否则晚晚不断地做这同一个梦。怎么会这样呢?先看看能否将这家洗衣店找到吧,如果真实存在的话。于是利用职务便利,瘦警官派属下去镇上所有的洗衣店挨个儿拍照,倒是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出了梦里见到的那家。

    “原来是这样,”陌岩沉吟道,“有没有试过搬家?”

    “已经搬出来了,怕连累老婆孩子,我自己在外头租了个公寓。没用,还是一模一样的梦。”

    陌岩点点头,“今晚我们都住在你那里。等你睡着了,我们再去洗衣店看看是什么情况。”

    走出饭馆,街上已寒风四起。远方夜空下那一排排的风车如身着白衣的天女在缓慢起舞。

    小羽见陌岩脚步微顿,抬头望他,见他眼中一道精光射向风车的方向,口中又一次吐出那个字——“转”。

第285章 旋转的风车

    瘦警官的临时住房在一座半老不新的公寓楼里。既然没打算常住,家具只有最基本的几样,不过还是为偶尔来访的老婆孩子多预备了张床。

    瘦警官去铺床的时候,胖警察同陌岩坐在沙发上闲聊,他建议陌岩今和他挤一张双人床,小羽睡沙发。陌岩说不必,他可以整夜打坐。

    “坐、坐一晚上?”胖警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那不累吗?腿都麻了吧。”

    陌岩笑了下,“真入定了时间一晃就过去,醒来后比睡了十二个钟头还精神。”

    嘿嘿,小羽心道,说是那么说,陌老师可是有洁癖的人,多半不愿跟你这个胖子睡在一起。

    自打进屋后,小羽便兴致高昂地迈着方步,在这套不算大的两室一厅内来回视察。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直到一年前她还是个生活简单的山里娃,而最近这年发生的事情不光超出了她的想象力,只怕成年人也匪夷所思吧?

    “啧啧,”胖警摇着头,朝刚路过身边的小羽瞥了一眼,“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带着个学龄孩子风餐露宿的,还是尽快找地方安顿下来吧。”

    小羽逛腻了,见瘦警官已给她放好热水,自己去大浴缸里泡澡。满缸的泡沫中还浮着只塑胶鸭子,应该是瘦警官给自己孩子预备的。

    胖警说得对,暄软的沙发比野外的硬冷土地可要舒服多了,不过她喜欢跟着陌老师去流浪。确切地说,她喜欢陌老师这个人。长得好,会做饭,比爸爸教导她时更有耐心,比学校任何一个老师懂得都多,几乎算得上无所不能。看,现在连警察都要请他帮着破案呢!

    只是偶尔会有那么一丝疑虑闪过——陌老师那么出色,为啥不再找个老婆呢?小羽自己的妈妈死后还不到一年,爸爸就跟阿珍姨好上了。陌老师的老婆都没了六七年了——关于这点,是她某天偷问允佳得知的。还有啊,陌老师把允佳送去善渊女子学校读书,他自己为啥不跟过去教那里的贵族娃,偏要跑来穷乡僻壤教她小羽这种乡下娃?

    “我还小,很多事想不明白,”每到这时候她就会安慰自己道,“但我总有一天会搞清楚的,没有人能糊弄小羽!”

    洗完澡回到客厅,见瘦警官已换上一身褐色格子睡衣,满脸歉意地对另二男说:“真的是有劳你们了!今晚要是还找不出根源就算了,转就转吧,我反正也没死,不是吗?最后兴许改行去做飞行员呢,呵呵。”

    瘦警官转身要进卧室,被陌岩叫住。“对了,你们这个镇都是用风力发的电吗?”

    “这个……”瘦警官还在犹豫,胖警接话道:“据说是混合的,白天用太阳能,晚上转成风能。”

    陌岩点点头,“我见镇外共有二三十座发电机,其电力是如何分配的呢?”

    “每座电机负责一个区。”

    陌岩皱了下眉,但没再说话。

    ******

    夜里两点前后,小羽正盖着柔软的鸭绒被在沙发上睡得香,听陌老师在耳边叫她起床。尽管不情愿,小羽还是强迫自己坐起来,穿好衣服。

    陌老师曾和她说过,在这异国他乡谁也信不过,就算有风险她也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他二人没有身份和固定住所,一旦走散可就麻烦了。

    穿好厚厚的外衣,小羽见那俩人还在瘦警官卧室里徘徊,便也好奇地走进去。卧室不算黑,床头柜上的台灯用黯淡的黄光切割着屋里的空间。瘦警官紧闭双目平躺在床上,微微抖动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像得了风寒之人。估计这时又做起那个怪梦,在梦中被塞入洗衣机里滚筒里天旋地转吧?

    “咱们走吧,”胖警说完关上床头灯,领着陌岩师徒来到公寓楼下。已有一个年轻的警员等在那里了,在三人外出时负责保护瘦警官的安全。

    钻进来时坐的那辆破旧警车,在空无一人、北风肆虐的大街上没开多久便重返洗衣店。小羽跟在两个大人身后下车,在进门的那一刹似乎有股寒气扑面而来。要说门外已经够冷的了,但那是种粗狂质朴的冷。门内的寒气则阴鹜诡黠,才七岁的小羽没去过古墓,但估计就是这么种感觉吧?

    小羽紧张了。她不是个胆小或神经质的女孩,这一年来打打杀杀的场景她也经历过不少了,自己还抱着机关枪突突过了呢。她的紧张是有原因的,傍晚他们四人离开这家洗衣店时顾客均已走光,老板娘在他们身后锁的门。然而此刻却能听到店里有洗衣机在转动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瘦警官还真的在睡梦中被转移到某台洗衣机里?

    陌岩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恐惧,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他的手掌温暖有力,让她相信即便阴曹地府的鬼怪倾巢而出,也没啥好担心的。

    胖警将店里的灯拨到最亮,三人全神戒备地走到那台旋转的洗衣机前——转筒里没有人,也没有衣物。这就奇了,必须有人刷卡投币再按按钮,洗衣机才会转,然而若是有人半夜偷偷溜进来洗衣服,又怎么会让洗衣机空转呢?

    “能不能将插头拔掉?”陌岩问胖警。

    胖警一愣,“拔掉插头?是全都拔掉还是只拔这一台的?那肯定就是不转了啊。”

    “试试吧,”陌岩淡淡地说,“就拔这一台。”

    尽管不理解,胖警还是掏出电话,叫警局来几个人。洗衣店里的机器是靠墙一台挨着一台,底下一排上面还摞一排,不像家里拔个插头那么容易。这要是紧急关头陌岩自然可使蛮力,但就目前来说貌似还没有动粗的必要。

    只消几分钟的功夫,门外大街上就停了辆闪灯但没鸣笛的警车。几个年轻警员冲进店来,三下五除二将洗衣机挪开,拔掉插头,再放回原位。原本运转的洗衣机没了电,指示灯灭了,滚筒自然也停止了转动。

    接下来呢?众人的目光集中到陌岩身上,后者纹丝不动,像是在等什么东西。谁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一台洗衣机的灯亮了,开始自顾自地旋转起来。这下连枪林弹雨都不皱一下眉头的警员们都瞪圆了眼睛,额头渗出汗来。

    还就胖警察胆儿大,笑着问:“呵呵,不管这是个何方神圣,好歹也等我们走了再出来活动啊?它这不是自己暴露了吗?”

    陌岩的眼睛盯着前方地面。“我看它就是来给咱们报信的。”

    “报信?”

    “回去再说吧。”

    ******

    前后不到一个钟头,三个人又回到公寓。陌岩让小羽去客房里自己睡,把瘦警官叫起床,加上胖警和先前守护瘦警官的那个警员,几人坐在客厅里讨论案件。小羽哪睡得着啊?小脸贴着卧室的门缝,站在那里听他们讲话。

    先听陌岩问瘦警官:“最近一两年,你们有没有什么无头案,例如杀人、失踪什么的?”

    瘦警官手抚下巴寻思了一会儿。“嗯,这一带治安还行,大街上也有不少摄像装置。无头案嘛,印象深的大概有那么三四件。一件密室杀人案,门窗都反锁着,人是被掐死的。”

    陌岩听到这里,扭头问客房里的小羽:“小羽,你说说看,能有什么可能性?”

    小羽没想到会问到她,愣了一下后,两手揉搓着一只辫梢,从客房里蛄蛹出来。“人、那个锁在屋里,别人进不来,肯定不是被人掐死的。嗯,可能是一些能从缝隙或管道里钻进来的坏东西,蛇啦,毒气啦,鬼魂啦,我只能想到这些了。”

    胖警察听了,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可是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尸检得出的死因也是窒息。”

    “那、那有可能是先在外面被人掐过一次啊,”小羽虽然有些心虚,还是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呃,然后……”

    她毕竟只有七岁,所知有限。

    “比如氮气?”陌岩微笑着冲她点了下头,“在被害人熟睡时,从室外喷进大量氮气,使得空气中氧氮比大幅缩小。而熟睡之人很难做出什么积极的抵抗,会在不知不觉中因缺氧死亡。”

    三个警察听了,面面相觑。

    陌岩问:“还有呢?”

    胖警答道:“这第二桩是个失踪案。大约四个月前,一个外地来的摄影师。”

    小羽注意到,当陌岩听到“摄影师”三个字的时候,眼睛一亮。

    “据失踪者的家属说,摄影师这次是来为《国家地理》杂志社拍景物照。开自己的车来的,也确实在镇上的旅馆和饭店查到过他的踪迹。后来就不见了人,车却一直停在旅馆楼下。当然有可能是丢掉车逃跑了,不过此人有家有口的,资历也很清白,这种可能性不大。”

    陌岩听后点了点头,随后问了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题:“能不能查出洗衣店所在小区对应的风力发电机?我想去那里转转。”

    三个警察惊愕了片刻后,打电话给局里,要到了那辆风车的确切方位。一行人连同小羽下了楼,待赶到郊外的风车所在地时,天色已蒙蒙亮,风也小多了。

    三个警察都折腾疲了,决定在车里等。小羽跟在陌岩身后下车,结着冰渣的草丛踩在脚底下,发出吱嘎的响声。这些三臂巨人可真够大的呀!老远望去还不觉得,走到底座前再抬头看——嘿!每个都是直插青云的尖塔,顶部缓缓转动的扇叶也大得吓人。

    草地再往前去是一片不太平整的黄土地。陌岩在这片地界缓慢踱着步,眼睛盯着每一寸土地细查,最终停在某处不动。怎么,小羽心里一颤,土地下面埋着尸体吗?是了,四个月前发生的事,先前那片草地那么齐整,应该不会埋在那里。而这里就刚好……

    只见陌岩先是皱眉,片刻后眉心舒展、神色庄重起来,双手在胸前结了个手印,口中念念有词。两手掌心向上,八个指头交叠在一起,只留两个大拇指在外。小羽当然认不得那是什么印,可能是给亡灵超度用的?记得母亲去世的时候,村长也给请了超度法师,不过是个道士。

    “喂,你可以安心地飞升了啊,”小羽心里冲地下的魂灵说,“别人最多请个高僧,给你超度的可是位佛陀,算你小子运气好!”

    那边厢车里坐着的三个警察大概也觉察出异样了,齐齐下了车,朝这边走来。陌岩念声骤停,小羽只觉一股看不见的祥和之气从脚底忽地朝空中升腾而去。

    “出什么事了?”胖警问。

    “挖吧,”陌岩说,“就这里。”

    警局有专业处理凶案现场的小队,十分钟后便带着挖掘工具赶来了。这期间陌岩同胖瘦二警站在一旁,向他俩解释自己的发现。

    “我刚刚超度这个摄影师的时候,他的魂灵同我叙说了来龙去脉。那天他要去风车顶部拍日落,事先已同当日管理风车运作的工作人员说好了,等他下来后再启动风车运转。”

    风车顶部的机顶盒从下方看着不大,其实能并排躺两个成人呢,因为电机、外转子、内定子啥的都装在里面。曾有过工作人员上班无聊了,还专门爬到顶部看光景晒太阳的。于是值班人就打开风车底座的小门,让摄影师系好安全带,沿着梯子自己爬上去。

    结果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也许是值班人后来上网太投入,忘了这事了?总之一到钟点就开启了风车。也该这个摄影师运气不好,拍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离扇叶近了些,冷不丁被忽然启动的扇叶扫中了胳膊。摄影师重心不稳,从80米高的塔顶摔了下来,落到脚下这片黄土地上。

    而值班人直到下班时才记起这件事,当时就吓傻了。起先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可怜的摄影师早已自己爬下梯子离开。等赶过去一瞧,地面上惨不忍睹。刚开始他可能也想过报警,然而邪念最终战胜了正念。反正没人看见,而这片儿正好是凹凸不平的黄土地,埋了什么也不会引人注意……

    “哦,是这样啊,”胖警听后长吁一口气,“而被害人的冤魂意难平,便想方设法告知警方他被埋之处。这座旋转电机既然是给那家洗衣房供电的,他认为只要能将警长的魂魄在夜晚引去那家洗衣店里转圈,警长最终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小羽问:“那为啥不直接把警长的魂魄带到这里来?”

    一直神色阴郁的瘦警官听到这里,脸一红。“其实我在三个月前确实梦到过风车,只不过我从小喜欢风车,还觉得挺惬意的。”跟着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怪我太愚笨,被转了这么久只顾着难受了,也没能把线头连起来,算我活该吧。”

    “叔叔你也不用自责,”小羽安慰他说,“世间能跟陌老师这么聪明的人,本来就不多。”

    ******

    一行人回到警局时,嫌疑犯已被带到。原本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没问几句就彻底崩溃、全盘招供了。

    “唉,这可真是太感谢你了!”瘦警官在结案后冲陌岩说。这才几个钟头的功夫,瘦警官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起来。“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俩接下来做什么打算?”

    陌岩道:“我俩想先回乡里给剩下那几个病人看病,之后打算去白鹅甸。”

    “那这样吧,我派人派车,先送你们回乡治病,再一路包送至白鹅甸。”

    那可太好啦!小羽笑眯了眼。自打住过瘦警官的公寓,她真盼着能尽快有个新家。

    小羽和陌岩在警局院子里等车来的时候,陌岩俯身,冲她小声道:“小羽,以后不可以当着生人那样夸陌老师,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聪明人。”

    “但是,”小羽抬头眨了眨眼睛,“既聪明又能打架,长得还好看的,就不多了吧?”

    陌岩直起身,不再理她。片刻后咕哝了一句:“果然是……这张嘴,真的是同她一样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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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