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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6章 病鱼展厅

    “全都撤了?这么快?”兮远翻着秘书呈上来的报告,有种一脚踩空的不踏实感。

    “是的校长,已经找人去确认过了,”男秘书的声调平静无波,听不出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显露的兴奋与邀功之意,这让兮远十分满意。

    此人是兮远以善渊学校校长身份雇的贴身秘书,一个外貌举止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人。五官基本上是取了全世界人的平均值,站到人堆里就如一滴雨水落入池塘。

    陈秘书原本只是某个半大不小挣扎于上升阶段的企业负责人,不会武功没有修为,却对人心险恶、世事炎凉深有体会。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相比之下,兮远朝里的官员们因养尊处优过久而丧失敏锐与锋芒,让那帮老家伙亮出法器降几个妖怪没问题,在勾心斗角方面早就无法与时俱进了,又不能开了他们。

    “你自己怎么看?”兮远略带考验地问秘书。

    陈秘书伸手指着前方御花园里追逐的两只蝴蝶。“雄蝶都有自己的领域,会驱逐其他闯入的雄蝶来维护制空权。哪怕这片领地最初不是自己的,用久了就会产生控制欲,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说得不错,兮远在心里赞道。自古以来,暗世界是通过天脉来控制六道中的各个世界。距兮远发出最后通牒还不到一周,那帮人就乖乖地把所有天脉都撤掉了,糊弄谁呢?当他是三岁小孩?肯定是有了别的替代法。

    这事要是告诉陌岩和大魅羽等人,一眼就能看出猫腻。别说他们了,小羽六七岁的时候都不会上当。可若是给那帮天官们知道这个消息,定然个个拍手叫好,大赞“陛下皇恩浩荡威名远播,番邦异族们无不心悦臣服,从此谨守本分再不敢稍有造次,”想想也是可悲。

    “先不要声张,”兮远吩咐陈秘书,“你找人帮我盯着,容我考虑几天。”

    陈秘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说无妨。”

    “依我看,应该把消息散布出去,让大家开香槟庆祝。”

    兮远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但凡有一定修为的人都能感知到天脉的存在,敌人这回定然会采用一种更为隐秘的方式。世界之大,三两天的功夫破不了案。让敌人误以为诡计已得逞,才能放松警惕,给己方机会来寻找破绽。

    ******

    向槐护送着面色苍白的姚诚游回岸边,同学们纷纷围上来询问出了什么事。姚诚接过旁人递过来的干浴巾将自己裹住,委顿地坐到沙滩上。

    “我就是在水里扎了个猛子,”受惊的人容易发冷,铁青色的嘴唇止不住地打颤,“哪知道运气不好,下方刚好有条海底暗流,一下子把我往深处拉扯了七八米。”

    “那多半是遇上离岸流了,”喜欢冲浪的司榆向周围的同学们解释,“有来就有回,大量海水撞向沙滩后,会于水面下形成一条或多条强大的水道退回海中。”

    “离岸流在哪里?”温蓓蓓的眼神在不断扑打海岸的白浪间搜寻,“我怎么看不见?”

    司榆伸手朝某个浪花稀少的地方指了一下。“大概是在哪儿吧。这些暗流只有几米宽,长度却可达七八百米,关键是速度快得恐怖。据说每年大概有九成左右的海岸溺水事故是因离岸流引起的,就连船只在进出港时也要特别小心。”

    蓓蓓后怕地点了下头,“那去到深海是不是更安全些?”

    司榆笑了,“暗流到处都有。深海之下有各种上升流、下降流、横向流、洗衣机流等。”

    一旁的孟琪吐了下舌头,“这么多名堂?那潜水好多危险啊,真要看运气喽。”

    “也不完全是运气,”向槐接话道,“潜水时留心一些,可以从鱼群的游动来判断暗流强弱。如果小鱼排列成阵顺流而行,且位置很低,大概会有一节左右的暗流。哦,流的大小是用‘节’做单位的。要是小鱼都躲去珊瑚里,大鱼贴着水底游,那至少有三节大的暗流存在。”

    “哇,你可真是博学,”孟琪倾慕地说,“好像就没有你不懂的学问。”

    对此小羽表示同意,向槐在某些方面同陌岩相像,沉稳又博学。

    “喂,咱们该回船了,”已穿戴整齐的船主涟笙站在更衣室出口,冲沙滩上的同学们说,“上船后请每个人帮忙清点一下人数,看看与你们同来的朋友是否到齐了,大家上船时都登记过手机号码。说好了两点钟返航,实在联系不上的,只能让他们自己想别的办法回家了。”

    其他同学闻言,陆续朝更衣室走去。小羽换完衣服后出来,发现姚诚还裹着浴巾坐在沙滩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那灰蓝色的大海。一只手贴着胸口,食指在下意识地画着小圈。

    “喂,磨蹭什么呢你?”小羽走过去,催促道。还说做她的跟班呢,现在也不知是谁在服务谁?

    姚诚裹着浴巾站起身,神色肃穆,同先前嘻嘻哈哈的样子判若两人。“我不跟船回去了,昨晚晕船晕得厉害,不想再走海路。打算乘轮渡去附近的广隆,叫家里的司机开过去接我。”

    啊?小羽愣住了,这思路真是天马行空,还能如此操作?不过也是啊,这家伙昨晚晕船晕成一头病猪,被她给扛上楼的。

    见她这副神情,姚诚宽慰地笑了下,“何况上午的海洋馆我还没看够,难得来一趟,走前我会再去瞧两眼……哎,你头发这样湿湿的很好看啊,不要再扎马尾了喂?”

    “少废话。”

    ******

    姚诚回船取行李,早过了午餐时间,临走时问船员要了两只松糕和几个保鲜塑料袋。允佳领小羽去食堂吃饭,她自己已经吃过了,反正也是闲着,坐在饭桌旁听小羽边吃边讲方才发生的事。

    饭后二人踱到甲板上,听游艇一声长笛,要载着疲倦的学生们返航了。小羽双目直愣愣地盯着正在远离的码头,想起上午在海洋馆发生的那一幕。当时姚诚指着玻璃隧道中的病鱼,好奇鱼们为何会以螺旋路径游泳,结果他自己紧跟着就遇上了暗流。

    不对,整件事情透着诡异。那么多人在海滩上游泳呢,怎么就姚诚一个人倒霉运?而且他在识处天的家门口就是大海,水性看着不错的,对暗流应当有足够的警惕性才对。司榆和向槐都懂的知识,他会不知道?

    哼,瞒得了别人,她小羽可是最喜欢探究机密了。小的时候她就经常跟踪陌岩外出,他是多么机警敏锐的一个人,每次也没发现不是吗?

    扭头对身边的允佳说:“我也不跟船回去了。”言毕,单手在船舷上一撑,一个鹞子翻身便跃回码头上。

    还在船上的允佳倒吸一口气。“小羽!你、你带钱了吗?”

    小羽拍了下鼓鼓的裤子口袋,“放心吧,钱和手机都在。你记得帮我把行李拿回家。”

    “你还是回船吧!”随船慢慢远离的允佳大声哀求道,“我真的不放心……”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她小羽七岁时就能手刃野狼一家,她怕过啥?冲允佳挥了挥手,小羽转身迈步朝海洋馆的方向走去,同时在心里合计。

    她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姑,海洋馆是囦神开的,七年前她来这个岛的时候,囦神不仅受缪亲王委托收咏徽为徒,还和加藤、祁哥那帮坏人混到一起。姚诚的忧虑不是没有原因的,好好的鱼是被什么搞得晕头转向的呢?倘若真和那帮财力雄厚、手眼通天的人有关,这件事不可能是小打小闹。

    胡思乱想间,小羽重回旅馆前台售票处。还好,下午是另一对中年男女值班,否则以她和姚诚的长相气质,肯定会被人记住。

    “你们这个馆是新开的吗?”小羽买票时随意问了一句,“听说还有病鱼展厅,好新颖啊。”

    “上个月才开业的,”女人礼貌地说,“我们馆主是个大善人。不过病鱼隧道今天下午不开放,要进行维护。”

    “啊?”小羽的惊讶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那门票可要打折才行啊!”

    “呵呵,已经是良心价了,”对方客气但寸步不让。

    午后的游客数目比上午多,大家原本也不是冲着病鱼才来的。小羽在四个普通展厅里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不出所料,没见到姚诚的影子。

    来到玻璃隧道入口处,倒是没见封上,只是地面上支起个“游客止步”的牌子。放眼望去,原来是工作人员从隧道后方将新运来的病鱼放入玻璃展区里,又倒入一大塑料袋的食物。

    塑料袋!小羽想起姚诚临走时问船员要的塑料袋,当时还以为他是用来装食物的,现在她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了。赶紧离开展区,出了旅馆大门,四下里张望。

    海洋馆在前方沙滩之下,工作人员们不可能日常由旅馆大堂出入,这附近应当有专门的地下通道和办公楼。记得七年前来的时候,旅馆后院是个停车场,西边有家便利店。现在便利店附近又盖了座仓库,门口停着辆小卡车。应该就是那里了,小羽假装朝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还没接,铃声已断,屏幕上蹦出一条短信,是个陌生的电话发来的。

    “摩天轮下见。大宝。”

    ******

    摩天轮并不难找,老远就能看见,还可以用手机提前买票。小羽赶到时,姚诚正背着他的旅行包在售票处附近溜达,二人见面后就像事先约好出来玩的普通高中生一样排队,期间还各自拿出手机东拍西照。等坐进一节车厢后,小羽才开始佩服姚诚的间谍才能。就这个岛上而言,没有比摩天轮里更适合商议机密话题的地方了。

    “为什么特意返回来找我?”坐在她对面的姚诚开门见山地问,眼中有亮光闪动,语调中带着小小得意。

    小羽白了他一眼,“这岛你家开的?来这儿的人都是找你?还有,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

    “我本来都要走了,收到允佳打来的电话,说你也留岛了,让我照看着你点。”

    原来如此,刚上船时确实都登记过手机号,允佳可真是个细心的人,换成她小羽就不会考虑这么周全。沉默片刻,用脚尖轻踢了一下姚诚搁在地上的旅行包,问:“里面是不是有水袋?”

    “有些方面倒挺聪明的嘛,”他惊诧地说着,拉开拉锁,从包里取出一只扎紧口的水袋递给她。袋底躺着一条三寸长的小青鱼,还在呼吸,但精神头很差。

    小羽把鱼还给他,“你觉得这些鱼是怎么回事,中毒了吗?”

    姚诚摇摇头,目光落在袋中的鱼身上。“瞧这样子,像一天之内读完中学。”

    这话说得可真是莫名其妙,小羽忍不住揶揄他:“那你今天中午差点儿溺水又是怎么回事?读了个大学?”

    姚诚小心翼翼地将水袋收回包里,脸上却并没有玩笑的意思。“我被什么东西给电了一下,那一瞬间恍惚有海量的信息从我脑中涌过。”

    “那你可能还真是被电了。”

    小羽记起七年前来岛的时候,曾在晚上见海中升起一只巨型史前电鳗。当时可是有大批民众目睹,第二天还上新闻了呢。无论如何,看来这件事还真是不寻常,而且就在囦神的眼皮子底下,这要不是他首肯的才怪。

    然而这个囦神虽然财迷,能耐可不亚于陌岩陇艮等人,姚诚偷他病鱼的事他知不知情?要是动怒了,会不会在他俩坐轮渡离岛的时候搞事?应当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吧,这帮人偷偷摸摸行事,肯定也不想惊动兮远,但保不准会派人来追踪。

    “待会儿坐轮渡的时候你可要留神些,”小羽提醒姚诚,“一旦感到威胁,要先发制人。实在不行就把鱼还给他们吧。”

    姚诚冲她眨了眨眼睛。“怎么先发制人?我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小羽感觉头顶上的毛有向上炸开的趋势。“不会武功你还敢学人家当特工?”

    她不信,身子前探,一把扣住姚诚手腕上的脉门。哎,还真的是毫无内力?可不是嘛,开学第一天的体育课上,她同向槐、司榆是仅有的三人能把健美操做到头的。

    松了他的手。“我也是奇了,像你这种既没本事又喜欢冒险的组合,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姚诚嬉笑着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我有智慧呀。而且运气也不错,关键时刻总有贵人相助。”

    贵人相助……小羽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她居然同面前这个才认识了一周的男同学在远离学校的海岛上情侣一般坐起了摩天轮?嗯,果然是个有“智慧”的人。她小羽向来走到哪里都是主打,允佳和小川大她两三岁都对她俯首帖耳。可自打遇上这个姚诚,几乎是步步被他牵着走,这当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317章 为你剥螃蟹的人

    二人下了摩天轮,直奔轮渡所在处。没想到才走了一班船,下一班要等到六点半。

    姚诚看了下表,“已经快五点了,先去吃饭吧,刚好对面有家海鲜快餐。”

    小羽午饭吃得晚,还不怎么饿,然而不吃饭难道站路边干等着吗?这个点儿了也不好再去别的地方逛。瞅了眼姚诚建议的海鲜店,是雾马岛上独有的一种快餐连锁店。不同于那种精烹细烧、上菜慢腾腾的高档海鲜城,也就是几种固定的套餐选一,通常是已经蒸炸好的鱼虾、扇贝、螃蟹什么的,图个快,分量足,味道也还行。

    二人进店,去柜台前排队。小羽点了份啥都有一点的组合套餐。姚诚将餐目从头扫到尾,对服务员说:“就要一个配菜沙率好了,我吃素。”

    吃素还嚷嚷着来海鲜店?小羽只觉无力吐槽。又想起中午在游艇食堂上吃饭时,远远听到向槐也和人说自己吃素。怎么现在的男孩子都流行吃斋念佛了吗?哪来的力气打架呢?

    坐下后没多久,柜台就叫到他俩的号。姚诚去拿菜,回来后几口吃完了他那一小盘沙率。剩下的时间里呆呆地望着小羽剥虾壳吃虾,一出溜将整只生蚝吸进嘴里,炸鱼吃完后剩下的脊骨比猫舔的还干净。这要是换成别的女孩,早就被盯得不好意思了,小羽泰然自若。好看吧?没看过吧?咱还就不怕看。

    吃到最后,盘中剩了只一半身子的螃蟹。小羽犹豫了,该怎么处理好呢?

    要说小羽这孩子,聪明勇敢能吃苦,最大的缺点是没啥耐性。小时候在穷山沟里自然是吃不到海鲜的,还是跟陌岩在白鹅甸住的那段日子里才开始喜欢上螃蟹。那时他俩也没啥钱,陌岩还吃素,所以每次也就买那么一只。

    可螃蟹这东西剥起来也太麻烦了。腿还好说,躯干里是一间间“小室”,每间都没住多少肉,她可不愿花半天功夫在只螃蟹身上,她还急着去疯、去玩呢!所以通常就是掀掉盖后整个儿放进嘴里嚼吧嚼吧,连壳带肉地咽下去一些,再连壳带肉地扔掉。

    当然第一次这么做就被陌岩发现了。也没批评她,只是打那之后就由他来给她剥螃蟹,将剥下来的肉放进一只小碟里。他剥的时候她也不会伸手过去抓,等全剥完后再抄起盘子一口倒进嘴里,鼓着红红的腮帮子回他一个笑,才满意地玩去了。

    后来长大了,知道剥螃蟹也是有窍门的,然而却已经没了吃的心情。螃蟹对她来说就像一只曾经装过珠宝的盒子,现在珠宝不知去向,徒留一只空盒来提醒她的缺失……

    “哎,干嘛不吃了?”耳中听一个声音问,“浪费食物可不好,我帮你剥吧。”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姚诚把那半只螃蟹抓过去,放到他的盘中,仔细地剥起壳来。

    “我不爱吃螃蟹,”小羽冷冰冰地说。

    他的手顿住,眼睛盯着仿木桌面上印着的条纹,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去等船吧。我先洗个手。”

    ******

    由于大部分游客是像小羽上次来岛时那样自己租船往返于大陆和雾马岛,两层高的轮渡上客人并不多。小羽留心观察了一下,有两对享受退休生活的夫妻,再就是一家夫妇带着十分年幼的小孩,其余的年轻情侣们以及像小羽和姚诚这样结伴出行的学生早已租船离开了。不管怎么样,没人在注意她和姚诚,船员中也不像是有特工人员的样子。

    稍稍放宽心,二人决定搬去轮渡上层的露天甲板上。晚上海风大,上层除了他俩没别人,可以每人占一整排的座位。不一会儿,船安静地起航了,四周漆黑的大海比昨天来的时候要温顺。在夜空下半躺在座位上吹着海风,对年轻人来说是件惬意的事。

    眼瞅着离大陆只剩半小时的航程,正当小羽认为这次旅行快要圆满结束时,一阵马达声由远及近传来,轮渡被一艘快艇给拦下了。小羽站起身,手扶船舷上的栏杆探身朝下望,见小艇中有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打头一个正拿出喇叭朝轮渡驾驶舱的方向喊话。大意是收到情报,怀疑船上有人私带违禁品。

    “哎,你说这是……”

    小羽扭头问姚诚,却见他紧咬嘴唇,一手捂着肚子,另只手拎起背包。

    “我肚子不舒服,去一下厕所,”姚诚弯弓虾米一样小跑着去了舷梯处,下楼。小羽在心里叹气,这家伙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还能指望他干点儿啥?

    不一会儿,有四个警察上船,两人在下层,另两个来楼上检查乘客们随身携带的行李。小羽是一时兴起才决定回岛的,只在裤袋里揣了钱包和手机,不存在所谓的行李。也还好没带包,否则她是不会轻易打开给人看的,哪怕对方是警察,到时非打起来不可。

    “什么,没带行李?”两个警察拿着手电筒,走到小羽这个上层唯一乘客面前时,疑惑地问,“出门旅游怎么可能连个包都不背?还是个女孩子。”

    “法律规定要带包才能出门的吗?”小羽在座位里翘起二郎腿,“本姑娘就是喜欢轻装简行。偏偏家里还趁钱,用到什么买什么,用完就扔,不许吗?”

    “你这姑娘,和警察说话要注意礼貌哦,”长着大方脸的警察说道,态度还算和蔼。

    “我对真警察一向很有礼貌,”小羽语带讽刺,“问题是怎么证明你们是警察?不用给我看警察证啊,这年头伪造证件容易得很。告诉我你们哪个局子的,我打电话问你们局长。”

    旁边的高颧骨瘦警察怒了,“嘿呦!这么横?我今天要不教训教训——”

    “唉唉,别跟不懂事的中学生掰扯,”大脸警察假意劝自己的同事,随后问小羽:“你还有同伴吗?”

    小羽正想说没有,见姚诚愣头愣脑地背着包回到上层,心中一动。这小子莫非是去下层找地方把病鱼偷偷藏了起来,等警察们走了再取回来?这个主意妙啊!

    令她大失所望的是,姚诚被要求打开背包时面上惊慌失措,抬腿还想往楼下跑的样子,被瘦警察一把拽住。片刻后,那只装着病鱼的水袋就被瘦警察拎在手里。小羽这个气啊!她怎么收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傻蛋当小弟?还好意思说自己有脑子呢,脑子里都装啥去了?

    “哼,果然,”瘦警察用手电筒照了照袋子里的鱼,阴沉地说,“这条鱼是国家保护品种知道吗?鱼没收,人带走。”

    “等等!”小羽拦在三人前面,“两位警察叔叔能不能给我科普一下,这鱼是什么国家稀有动物、濒临灭绝的品种了?我今天中午才在岛上的餐厅里吃了盘一模一样的,现炸的嘎嘣儿脆,还问过厨师,向我保证炸鱼的油天天换,绝对不会用地沟油。这鱼要是保护品种的话,那家饭店以及所有在店里吃过饭的客人,搞不好包括你们局长,都应该被关进监狱里去。”

    “小姑娘怎么忒贫嘴?我们警察只负责执法,有问题不懂问你老师去——让开!”

    “你们带他走可以,我也得跟着一起去。”

    小羽现在已能确定,这几个警察都是坏蛋改扮的。不抓她走也未必是怕她,毕竟她的“兮远伯伯”是当今六道所有人的大老板,不到万不得已敌人也不想惹她。而小羽是想着去到快艇里再动手,这四人带着枪,在轮渡上打开了容易伤及无辜。

    “你跟去有什么用啊?”姚诚不以为然地说,“赶快联系我家人,让他们保释我才是正道。”

    小羽一琢磨,也好,先放他们走,然后再偷袭。望着那三人离去,独自一人在座位里坐下,片刻后耳中听得快艇的马达声再次响起。

    又等了半分钟,快艇瞧着离轮渡已有一段距离了。小羽突然从座位里一跃而起至半空,再追着快艇上的几盏小灯而去。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快艇上空,使一个“千斤坠”极速下落。也不看艇里的五人,双腿对准船右侧,在脚踏上船舷上时先下蹲,再用力一蹬,转而上跃……

    快艇失去平衡,朝着右侧剧烈倾斜。敌人们自然已发现了小羽,可每个人东倒西歪自顾不暇的时候也无法举枪瞄准。

    小羽又一次落向快艇右部的姚诚身侧,抓住他的胳膊,脚底下给已严重倾斜的快艇加了把劲力。在她拉着姚诚升空的同时,船翻了,四个假警察跌入海中。看样子只能扶着船身等待救援了,以水中四人的力量是无法将艇扳正的。

    只可惜这么黑漆麻乌的,装鱼的水袋也不知落哪里了,搞不好在船底下扣着呢,算了不找了。

    一番折腾,小羽带着姚诚空降回行进中的轮渡上层。姚诚坐下后喘了半天气才能开口说话,“好家伙,还以为你只是喜欢打架,闹半天是天外飞仙。你都跟谁学的本事?”

    “别烦我,我不跟傻子玩!”小羽想起他刚才的愚蠢表现,气还没消,自己在座位里躺下,闭目养神。

    ******

    轮渡靠岸时,姚诚家的车已经在码头等着了,两个疲惫不堪的年轻人坐进后排。小羽这一天下来不仅在酒吧里打骂了咏徽,其后又经历各种变故,车开没多久困意就上来了。回首府还要好几小时的车程,先迷糊一会儿再说。

    闭上眼没多久,鼻头处有软软的、凉凉的东西靠过来。小羽倏地睁开眼睛,赫然发现她面上贴着一只水袋,里面装着条小鱼。

    “怎么回事?”她瞬间清醒了,一把从姚诚手里夺过水袋,再按开头顶的车厢灯,仔细查看。难道那条病鱼并未被警察拿走?不对,这不是同一条鱼。虽然也是青色的,看着病恹恹,可尾部多了几条黑色的横纹。

    转念一想,明白了,这家伙原本就偷了两条病鱼,放进两个塑料袋后装在包里的!敌人显然是冲着姚诚的鱼来的,倘若他第一次去厕所的时候将两条鱼都藏了起来,敌人在他包里什么也没找到,势必不会罢休。到时将轮渡翻个底儿朝天,两条鱼都免不了要被带走。

    所以姚诚才自投罗网地带着一条鱼回来。那些自以为是的成年人哪里想得到,面前这个战战兢兢的少年还留了一手?

    哎——呦——小羽扭头望他,后者在车灯下眯着眼睛冲她笑。见过奸的,没见过这么奸的!她小羽刚上小学时就把人贩子和黑帮老大玩弄于股掌之上,过了这些年也没遇上对手。想不到,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怎么样,”他把脑袋凑近了问,“以后还跟不跟我玩?”

第318章 人鱼合影

    当晚小羽到家时已是夜里三点。胡乱冲了个澡爬上床,第二天九点起床赶作业。

    一整天只在上午十一点出门跑了个步,午后在电视上看了会儿赛车,其余时间都用来做功课。细心的允佳则像伺候病号一样给她端水送饭。见允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小羽知道她想问船离岛后发生的事,又怕打扰自己学习。真能忍,换成她小羽要是起了好奇心,对方就是睡着了也会被她从床上揪起来问。

    可小羽也实在没工夫细说。其他科目的作业还好说,周一第一堂是常泽的六道历史课。这门课不同于普通的世界史国家史,而是涵盖了整个物理世界的演变与生物进化。常泽这家伙布置作业又多又烧脑,好像学生们不需要学别的科目,也没有娱乐或者休息的刚需,所有闲暇时间都给他的课占去是应该的。

    快到晚饭时允佳出了趟门,回来后差点儿把小羽掀个跟头。“允佳!你怎么把头发给剪了?”

    在小羽的记忆中,允佳一直是及腰的棕色大卷发,整个人像是裹着层雾气,如同油画中的天使才从云层里钻出来。允佳和咏徽同属米高贝人,他们这一族的卷发在头顶处不明显,过了耳边才开始卷的。现在允佳将头发刚好剪到耳朵那里,看起来竟成了服帖的直短发。头发一少,眼睛立马大了一圈,简直像换了个人。

    “十几年都是一个风格,”允佳淡淡地说,“也该变变样了。”

    小羽认为这可不是转变风格那么简单。十四岁的她虽然还未正式谈过恋爱,由于心里一直装着陌岩,有时会在网上偷偷读一些和恋爱有关的文章。“把一头长发剪短”据说是十分典型的失恋表现。

    当晚洗完澡换上睡衣,还剩最后一道历史题,小羽一读就傻眼了:“本周末每人外出拍一张照片,内容要与世界本源有关。必须是这个周末现拍的,旧照片不行。”

    “大变态!”小羽差点儿一拳捶在键盘上。前面那么多道题都是待在家里就能完成的,偏偏最后这题要人出门拍摄,为何不放到开头,别人也好早做准备啊?现在都要上床了,谁还大老远跑出去给他拍什么“世界本源”的照片?

    见鬼去吧,这道题的分她不要了!只是周一每个学生还要上台解释自己的照片,到时她两手空空,定会被常泽当众羞辱一番。

    关上电脑合上书,气呼呼地爬上床,半天也没能睡着。这次出海的经历如纷繁的线头在脑壳里交织。咏徽虽然有了女友,但小羽知道那俩人没可能成的。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女孩去到西蓬浮国一天也待不下去,她父母也不会同意她嫁去那种地方。

    然而咏徽即将要去上的是哪间大学呢?怎么才能查到?看允佳今天的表现,咏徽情变对她的打击比小羽想象得要严重。允佳今年上高二,若是后年考上咏徽的大学,两个原本就郎情妾意的年轻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快就能拨云见日了对吧?再强大的磁铁,也要靠近了才能发挥作用啊。

    一想到这点,小羽的心像扭伤了的筋骨,动一下痛一下。她和陌岩已经多久没见了?温水煮青蛙,曾经亲密的两个人若是不能时常见面,总有一天便不会再记起对方的样子,也许这就是他不来找她的真实意图吗?

    唉,越琢磨越睡不着,干脆从床头摸过来手机,翻看这次海岛旅行拍下的照片。不经意间看到在海洋馆为姚诚和那只魟鱼拍的合影,说来奇怪,照片应当是过去某个时刻的精准再现,可为何此刻看起来却和记忆中有所不同呢?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自我修改吗?尽管只隔了一天。

    比如这条将自己的大白肚皮贴着玻璃的魟鱼,不应该是竖直的吗,怎么照片里朝左侧倾斜?嘴巴下居然还有左右两排小鳃,当时怎么没注意到?穿着黑色短袖衬衣的姚诚被她突然唤了一声“大宝”后转身,面上的表情应当是傻愣愣的,现在看来却有些诡诈。

    到此刻她也没想明白海洋馆里的病鱼是怎么回事。倘若真的同祁哥那些坏蛋有关,她是否应当告诉兮远伯伯,让他派人调查雾马岛附近的海域有何异样?应当不是姚诚在大惊小怪,否则对方没必要假扮警察来追截。

    想到此处,打开短信,在姚诚昨天那条“摩天轮下见。大宝,”的下方回了一句:“姚大宝,你那条病鱼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消息送出去后又有些后悔。都这么晚了,瞧那小子整天春风得意的那个劲儿,给他知道自己睡前还惦记着他的鱼,又不知该怎么嘚瑟了。

    半分钟后收到回复,“它正在看电视。”

    谁?鱼在看电视?“胡说,我不信,”她回道。

    “你不信?我带你去看。”

    在视频打开的那一瞬间,映入小羽眼帘的是一条蓝格子睡裤,大腿上搁着本书。想不到,这家伙还有睡前看书的习惯。

    那两条腿随后下了床,镜头扫过靠墙摆放的一只精致的橱柜,柜子里有军舰模型、怪兽人、野外收集来的奇形怪状的石头,都是大部分十五岁少年感兴趣的东西。

    出了卧室,下楼,大厅里开着盏昏暗的落地灯。厅里很安静,佣人们估计已经歇下了。电视果然是开着的,但没有声音。正对电视的本来是一排栗色的皮沙发,现在沙发前方支了张圆桌,桌上有只两尺见方的玻璃鱼缸。缸里有白色的珊瑚、墨绿的水草,和一只倾斜的海盗船。

    “你看,”姚诚将手机摄像头贴近鱼缸。那条小青鱼果然是脑袋冲着电视的方向、脸贴着玻璃停在水中,装饰着黑色横纹的尾巴还在轻轻晃动。

    “它也许只是喜欢光而已,”小羽不服气地说,“你的缸里太无聊,它就是看个热闹。”

    “是吗?你等等啊,”姚诚抄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换台,找到某个正在播深夜恐怖片的频道时停下。电视屏幕上一个左边脸被锯子削得血肉模糊的僵尸正在朝着观众走来。姚诚随即调转镜头去拍鱼缸,那只小青鱼的身子竟然开始一点点后退,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尾巴一摆,整条鱼躲进珊瑚后方,不再出来。

    诶?小羽这回不得不信了。“可这不合理啊,鱼就算有恐惧,那也是在面对鲨鱼的时候,是种本能。你这条鱼才离开大海接触人类社会不久,怎么可能对人的血腥影像产生畏惧?”

    “所以我才说,这只鱼像是短时间内读了个中学,”姚诚关上电视和厅里的灯,上楼。“我猜是被什么海底高能信息流冲刷过。”

    海底哪来的信息流?小羽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正在读一本鱼类生理学的书。鱼的听力很好的,我看能不能在水中放入发声和感应装置,与它交流。”

    怪不得刚才在看书呢,和鱼交流?真是疯了。小羽望着手机屏幕中逐渐变大的卧室门口,忽然意识到这么晚的时间不该和一个男生视频。

    “我不跟你瞎扯了,再见。”

    “等等,你昨天在海洋馆给我拍的照片能发给我吗?”

    小羽挂断电话,将姚诚和魟鱼的“兄弟照”发过去。继而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咯咯笑了两声。又摆弄了一会儿手机,这回迅速沉入梦乡。

    ******

    除了小羽和姚诚,其他同学都是周六傍晚时分就到家了,比这二人有更多休息和学习的时间。即便如此,周一早上的历史课上,大家还是免不了将狂欢后的疲惫带进课堂。而常泽这么敏感——用小羽的话来说,是鸡贼——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开场白就露出不悦之意。

    “不要逮着个周末假期就去疯,还在求学的年代,就应当以学业为主。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辈子庸庸碌碌之辈未必不勤奋,只是经常做些舍本逐末的傻事……现在每个人上台,解释你周末拍的照片如何与世界本源有关。按照照片提交的顺序,第一个是司榆。”

    司榆的照片是座山。而且小羽认出,就是雾马岛中部那座不太高的小山,拍摄的角度是在姚诚遇险的那片沙滩上。

    “山、石、土地,我们平时也许注意不到这些看似寻常的东西。然而仔细想一下,假如我们是造物主,”说到这里,司榆目光有些迷离。一模一样的蓝色西装式校服,穿在他身上却有种宽袍大袖的飘逸。

    “首先要考虑的,是支撑一个世界的材料。这种材料既要坚固,又不能像钢铁那样严丝合缝、寸草不生。坚固的同时离不开脆弱,干净不能过了头,要为生命的产生提供机会和养分,对一切腐烂和死亡不予区分地包容。”

    常泽点头,“很好。下一个,向槐。”

    望着常泽那张酷似陌岩的脸,小羽又忍不住想,怎么才能弄到他的头发呢?拿去同陌岩的做一下DNA鉴定,看看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向槐拍的,居然是游艇在周五夜里遇上的巨型涌浪。“世界之所以能运转,不仅在于‘有’,还在于‘动’,不动不变的东西是无法长存的。日月交替,潮起潮落,天地生生不息,每一刻的我们同前一刻都是不一样的。”

    咦?小羽心道,这不就是佛教讲的“成住坏空”,“无常我”吗?这个向槐是不是懂佛法?

    接下来的照片基本上都是自然景观。最后就剩小羽和姚诚二人了,他俩提交得最晚。常泽低头望着讲桌上内置的屏幕,嘴角咧出一个不对称的笑。“卫小羽和姚诚同学提交的是同一张照片,要不你俩一起上来讲?”

    什么?小羽无法置信地望着前方大屏幕上姚诚和魟鱼的那张合影。她是昨晚睡前突发奇想,把这张照片当作业交了上去,没想到那小子也这么干了!

    “哦哦——”四周的同学们跟着起哄,坐在小羽右边的姚诚冲她傻笑一声,率先走上台。小羽无奈,也只得跟上去。

    常泽那两只核聚变玻璃珠眼眯了起来,依次打量着二人,问,“卫小羽,你怎么会有姚诚的照片?你们俩周末一起出去拍的?”

    “不是我俩出去拍的,”小羽诚恳地对常泽说。莱瑞公学禁止谈恋爱,不过她没啥好心虚的,她爱的人反正不在这间学校里。“是全班同学们一起坐船去雾马岛玩时拍的。怎么常老师您没收到邀请吗?这人缘,可真是有点儿,嘿嘿……”

    常泽脸一黑,“别扯废话,讲你的照片。”

    不是你先岔开话题的吗?小羽在心里抱怨。打起精神,转身望着大屏幕说道:“世界的本源,就是——这个世界不大对头。我们都知道,鲨鱼从一亿年前起就已存在了,到今天也没怎么进化。教科书上说的是因为鲨鱼已经是海中的霸主,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足够它生存,所以没有进化的动力。”

    小羽嘴里说着,拿手指描了描屏幕上魟鱼的眼睛和嘴巴。“你们看这家伙,和姚诚长得多像啊,简直是亲兄弟。”

    台下又一阵哄笑声。“要不要做个DNA鉴定?”姚诚在一旁小声问。

    小羽不理他,接着说:“然而魟鱼也是在多少世纪前就已停止进化,现在还只能在水里游来游去,姚诚却在陆地上吃喝玩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假如进化的动力就是生存,为何其他生物都止于温饱,只有人在没完没了地往前发展呢?就像一同起跑的一万个人,9999个跑了十米就停下了,还有一个人跑完马拉松也——”

    “你到底想说什么?”常泽不耐烦地打断她。

    “要不让我来吧,”姚诚接过话头,“我想她的意思是,我们的自然界其实没那么‘自然’,当中有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这些疑点并非隐藏得多么深,而是刺目地摆在那里。可悲的是,所有人都看不见,或者说,大家都不想去看。”

    台下一片寂静。小羽注意到,常泽眼中的精光收敛了,向槐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和姚诚。小羽知道向槐有点儿喜欢她,是见她同姚诚走得太近不高兴了,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先下去,”常泽对小羽和姚诚说,“中午吃完饭,你俩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319章 早恋

    小羽是个皮实的女孩,很少会为还未发生的事担忧,这顿午饭却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常泽叫她和姚诚饭后去他办公室,还是在纠结他俩提交了同一张照片那件事吗?

    早恋?没有的事,她小羽可以保证,绝不会和任何同学谈恋爱。因为……哼,因为她已经和别人盯了“娃娃亲”了。谁给定的?她自己。什么时候?六七岁的时候。怎么了怎么违反校规了吗?请问哪条校规写的不许学生定娃娃亲?没有明文禁止那就谁都管不着。

    胡乱填饱肚子后站起身,扫了眼还在饭堂里的学生。允佳今天中午有事,不能和她一起吃饭。姚诚呢,既然是素食者,而小羽就坐在素食档附近,吃饭期间没见他露面,那就是还没来。

    当下一个人出了饭堂,踩着校园里被秋雨打湿的青石路面,朝教师办公楼走去。常泽的办公室在三楼西翼走廊尽头,作为班主任的他曾对全班同学提过。小羽登上三楼,见姚诚恰好从附近一间办公室里出来,出门后还冲里面补了句:“谢谢刘老师。”

    刘老师?刘老师是他们高一几个班的生物老师,姚诚去找他做什么?哦,多半是去请教和那条鱼有关的问题了。有收获吗?学校里人多耳杂,小羽决定等晚上回家后再问他。

    “哎,这么巧?”姚诚看到小羽后眯眼一笑,同她一起朝常泽的办公室方向走去。小羽没答话,虽然和姚诚一样穿着蓝色校服,迈大步走路的架势却像女领导带着男秘书去跟商业对手谈判,又如女大佬领着男打手找其他黑势力讲数。

    常泽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屋子不大,里面的陈设同他的人一样光滑整洁、攻坚不破。常泽背靠窗户向门而坐,面前是张大红木书桌,此刻正盯着桌上的显示屏。房间一侧有个书柜贴墙而立,书柜里除了书,唯一的装饰物是个高瘦男人的雕塑。另一侧摆着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幅印象主义油画。

    小羽立在门口不动,由她的跟班姚大宝在门上礼貌地敲了两下。

    “进来,把门关上,”常泽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依然停留在显示屏上,没有请两个年轻人入座。小羽进屋后自行在两把椅子中挑了一把坐下。

    “喂,老师没让你坐,”姚诚小声提醒她。

    “也没让我站着啊,”小羽用正常的音量回答。这是她的人生准则——有座就先坐下,别人让你起来的话,另说。

    常泽倒没理会这些小事,开门见山地问:“能讲讲你们周末去雾马岛的经历吗?我有些好奇。”

    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小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常泽为何会关心雾马岛?难道他对那片海域也起了疑心?

    “当然可以,”还没等她开口,姚诚爽快地把话头接了过去。到此刻常泽既没让姚诚坐下,也没让小羽站起来。姚诚瞅着小羽身边的座位,屁股左右各晃了下,最终决定坐下。

    “我们大家是坐涟笙的游艇,周五晚上出发去雾马岛的。当晚海上有大浪,我晕船了。第二天上岛看了海洋馆,坐了摩天轮,吃了顿饭,就这些。哦,因为头天晕船,就没跟其他同学们一起回去,坐轮渡再走的陆路。”

    这小子!小羽现在知道姚诚为何要抢着说话了,因为同样一段经历从姚诚口里说出来合情合理——是因为他晕船,所以留岛再选择了走陆路,这当中可以只字不提偷病鱼的事。倘若由小羽来说,就必须解释为何她不和大家一起坐船离开。

    然而常泽也不是好糊弄的,冲姚诚点了下头,又问小羽:“你呢?”

    小羽说:“我们坐涟笙的游艇,周五晚上出发去雾马岛。当晚有大浪,姚诚吐得像条癞皮狗。第二天看了海洋馆,坐了摩天轮,吃了顿饭。因为姚诚晕船就没跟其他同学们一起回去。”

    常泽被她气笑了,“我不是在核对口供。姚诚晕船关你什么事?”

    “姚诚是我的小弟,”小羽面不改色地说,“就是跟班的意思。正常情况下都是小弟为老大服务,然而小弟若是有难,老大于情于理也不能丢下他不管,对吧常老师?”

    常泽听完这番话向椅背靠去,眯眼打量着小羽。“小弟?你们还是高中生,不要把社会上那套带进学校里来。”

    “没有带进学校,”小羽寸步不让地说,“在学校里我们就是同学,周末外出旅行是学生们自发组织的校外活动。无论校长还是老师都管不到学生家里去,对吧常老师?”

    常泽皱起眉,像是要对小羽说些什么,又决定作罢。转而问姚诚:“在岛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有啊,游泳的时候遇上暗流,我差点儿溺水,”姚诚悻悻地说。这件事所有同学都知道,他瞒也没有意义。

    “还有吗?”

    “没有了,”姚诚摇头。

    对,没有比溺水更不寻常的事,被假警察捉走也可以说寻常普通得很。人家就是心理素质好,怎么了?总之小羽现在越来越觉得姚诚这家伙不简单。

    “常老师,”小羽问常泽,擅长打斗的她从来都不会只防守不攻击,而且有时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我也好奇,您为何认定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呢?”

    常泽终于失去耐性了,“我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整天这么咄咄逼人好不好?我只是想提醒你二人,这个世界有很多看不见的危险,不是你们高中生能应付得了的。别不自量力,仗着自己有点儿头脑、会点儿功夫就瞎管闲事,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把命搭进去。”

    哼,小羽心道,这个常泽显然也了解一些内幕,只是不知他是一个人单干,还是背后有别的势力在支持。

    “老师您说得对,”姚诚严肃诚恳地说,“老师是为了我们好,谢谢老师的关心。”

    然而并没有答应老师不再管闲事呢,小羽心道,典型的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常泽这时神情复杂地轮番打量着二人,稍稍压低了声音,“另外,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也有义务提醒你们男女交往的分寸。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荷尔蒙旺盛,接触太频繁的话不容易把握好度。人生长着呢,一辈子的成就很大程度取决于年轻时打下的基础。想象一下,别人还在全力拼搏的阶段,你们却要在家照顾哇哇啼哭的婴儿……”

    婴儿?小羽只觉血液沿脖子两侧呼啦涌上耳朵,一阵嗡鸣声绕颈,上身僵成一块石板。她毕竟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婴儿对她来说如同炼钢厂里的高温炉——知道有那么个东西存在,但离自己的生活好远。常泽提醒得也对,万一风言风语地传出去,给陌岩听到会怎么想呢?又羞又恼之下,午饭时想好的那些“娃娃亲”之类的托词便一概说不出口了。

    常泽大概没料到她会是这副反应,忽闪地笑了两下,“我、我就是提个醒儿,你俩回去吧,快到上课时间了。”

    小羽站起身,行尸走肉般跟着姚诚出了办公室的门。她当时只顾着懊恼了,也就没留意姚诚在离开前曾关切地对常泽说了句:“老师,您也要注意安全。”

    二人在走廊里无话,姚诚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快到楼梯口时才转身对她说:“呃,关于那个——”

    “啊!”小羽触电一般尖叫,“离我远点!”绕开他冲进楼梯间里,三两步下了楼。

    ******

    半小时后开始下午的数学课。数学是小羽强项,和老师同学们一起做了几道题后心情平复了些。放学后还要参加歌舞班,不是小羽主动报的,开学第一天常泽把全班同学分到辩论、击剑、歌舞和绘画四个组。学期结束时,高一的八个班会有次文体竞赛,四个项目各产生一个冠军。

    八个班共来了45个学生,由一个歌唱老师、一个舞蹈老师分甲乙两组教。代表高一四班参加歌舞训练的有三男三女,被分在甲组。女生是小羽、孟琪和温蓓蓓。男生里有姚诚,另两个小羽还没说过话。上课前都已换下校服,改穿黑色紧身无袖上衣和七分裤,脚蹬蜜色软鞋。

    第一堂课主要是介绍学期计划,教大家基本功。孟娃娃是个样样争先的女孩,尽量将动作做得标准。圆脸蓓蓓学得有些吃力,不多久就满头大汗。总之女生们还凑合吧,那三个男生更像是在做健身操。再看其他班的代表,有些男生比女生舞姿还要优美,甚至可以用风骚来形容。

    嗯,小羽回想了一下,他们高一四班好像都是直男,这很好,然而期末的歌舞比赛就别想着拿奖了。

    “小羽,你是什么材料做的?”蓓蓓在她身边做腿部“擦地”动作时喘息着问,“仿真机器人吗?”

    小羽上一世乃是兮远精心培养的女徒弟,七仙女候选人,当然此刻的她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世。这辈子虽未花过精力在舞蹈上,可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呼之欲出的。再加上打小能跑善斗,为了学武成日价劈叉、俯卧撑、引体向上没少做。现在改学舞蹈,每个动作不仅轻松到位,且带着股英气,和寻常舞蹈家做出来的优美姿势还不一样。缓慢时有力拔千钧之势,迅疾处有长剑破空之威。

    “离她远点,”中间休息时她听姚诚小声对另两个男生说,“不留神呼你一胳膊,能打出内伤。”

    休息完毕,舞蹈老师去了乙组,小羽他们所在的甲组改为歌唱老师来教。

    “我只负责教你们唱功,”歌唱老师是个看着弱不禁风的中年女人,眉毛很浅,脸上没多少血色。然而听说只要她一吊嗓子,高音能冲破上方的屋顶钻到云层里去。“每个班最后参赛的歌目由你们自己来定,规则是一人独唱,其余的伴舞。曲调可以用别人的,歌词必须是原创。”

    小羽想起大魅羽姐姐。每年在兮远的年夜宴上,都能看到美轮美奂的七姐妹载歌载舞。可不是神话书里那种衣袂飘飘的古典舞,什么新潮前卫的舞种和音乐都拿得出手,特受天官们欢迎。

    然而小羽和她们不同。无论是作为卫国顺的女儿,陌岩和陇艮的徒弟,还是兮远家的“大小姐”,她都不需要取悦别人。让她上台打套拳可以,伴舞已经是极限了。至于唱歌这种事情嘛,就交给其他同学做吧。

    最后六人讨论的结果是让孟琪主唱,歌词和编舞那些从长计议。

    ******

    当晚做完作业已是十点半。又是精疲力竭的一天,小羽洗了个澡便爬上床。心里忍不住好奇姚诚的鱼怎么样了,还在像昨晚那样看电视吗?他说过想试试和鱼“语音交流”的,有进展吗?然而想起常泽白天的敲打,决定还是不和他联系。

    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小羽发现自己在微亮的天空之下飞翔。她的怀里抱着个小女婴,一身粉红色绸缎衣帽,尿布沉甸甸的。下方的大地上有正在逃跑的汽车和追兵,打头那辆车是陌岩在开。

    “允佳,你忍忍,”小羽低头冲怀里的婴儿说,婴儿则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回她。“待会儿就给你换尿布。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小羽一个激灵在床上坐了起来。婴儿,婴儿,她怎么会做这么个梦?她记得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一男一女如果在一起睡觉,就有可能会生小婴儿。这下糟了,周六晚上她坐姚诚的车回家,是不是在后座睡着了?姚诚也在她身边睡着了吧?那也就是说,她有可能怀了他的孩子?

    赶紧开灯,撩起睡衣查看自己的肚子。勤于健身的她肚皮一向平滑紧致,虽不像男人那般追求大块腹肌,马甲线还是很明显的。可今晚的肚皮怎么有些鼓胀?完了,她可能真的怀了姚诚的孩子!要是给陌岩知道她不检点到这个程度,以后肯定再也不会理她。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一辈子的幸福被自己一时的疏忽给葬送掉了……

    “姚诚,我恨死你了!”一向极少掉眼泪的小羽哭了出来,抓过床头的手机给姚诚发了条短信:“我要杀了你!”

    事实上,姚诚刚刚也给她发了条短信,但她哪有心情看?抬手将手机扔向对面的墙壁,砸成碎片。

    “小羽,出什么事了?”

    门开了,穿着睡衣的允佳睡眼惺忪冲地进屋,来到小羽床前,担忧地打量着她。“为啥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羽一向都很坚强的啊。”

    发生了这么羞耻的事,小羽不想告诉任何人,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这时允佳的卧房里传来手机铃声,允佳小跑着出去,片刻后拿着手机回来。

    “姚诚打来问我出了什么事,说你要杀了他?”

    “永远都不许再理这个人!”小羽瞪着眼、呲着牙冲允佳说。

    “好好,我谁也不理。”

    允佳关掉手机坐到床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小羽望着她齐耳的短发和清减的侧影,想起允佳正在经历的情变,自己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将担心怀孕的事同她说了。允佳听后整个人僵住,缓缓地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小羽。随后一头扑倒在床上,咯咯地笑个不停。

    咦,这是笑个什么劲儿?小羽虽然不明就里,也能猜到自己多半是瞎担心了一场,松了口气。

    允佳半天才止住笑,满脸红彤彤地爬起来,双手捂住小羽的肩膀,她的手又软又热乎。“小羽,你、你真是太可爱了!别担心,你这种情况离怀孕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唉,你才十四岁啊,也和我一样没有妈妈,等再过两年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好了,快睡吧,明天放学后我陪你去买个新手机。”

    “那你、不许告诉姚诚今晚发生的事,”小羽叮嘱道。

    允佳点点头,扶着小羽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再关上床边的台灯,拿着手机出了门。方才小羽光顾着紧张了,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那个奇怪的梦。为何允佳在梦里是个小婴儿呢?那小羽她自己又是谁?允佳一向把自己当长辈一样敬重,也许答案就在这个梦里?

    等闭上眼再要入睡了,眼前却浮起姚诚刚刚发来的那条短信。

    “我跟鱼说上话了。”

第320章 准少奶奶

    莱瑞公学的校规是迟到三次就要关禁闭。所以无论生活中出了多么不寻常的事,到点儿睡觉、到点儿起床,作息规律不能乱。小羽强行将姚诚和他那条鱼的信息排出思绪外,为此不惜用上了禅定的法门。她已经够累的了,今晚她要睡个无梦的觉。

    在即将坠入梦乡的那一刹,窗外隐约响起一声嘶吼:“喝——”声音不大,还隔着双层玻璃窗,小羽若是普通人绝不会听到。以她目前的修为虽无法用灵识在四周感知,但听觉比寻常人要灵敏得多。

    小羽倏地睁开眼睛,见窗帘的缝隙处有对橘色的瞳孔在从外朝里张望。下一刻,小羽已如蚱蜢般从被窝里弹出,再像壁虎一样扒到窗户上——夜色中空无一人。自打陌岩离开后她就没跟人像模像样地打过架了,很想一掌击碎窗玻璃追出去,却记起隔壁还住着允佳。

    允佳修为比她高,可对敌经验少,此刻是否安然无恙?也不知敌人来了几个,她若追出去搞不好便中了调虎离山计。于是转身奔出卧室,来到允佳的卧房前推门而入。

    允佳怔怔地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小羽来到她身边,一同朝窗外观望。对面那座楼里住着汤琥和曼虹那对修为深不可测的夫妻,是兮远专为保护两个女孩派来的。一身粉紫色睡袍的曼虹已来到两栋楼之间,头微低,螺旋状的卷发披散着,双手抬在肩膀两侧,掌心朝外,像是在全神戒备地感应敌人的动静。

    这时又从小羽这边的楼顶上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人。此人自然是汤琥,不知为何没穿睡衣,身上还是白日的长裤短袖衫。汤琥用鼻子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冲妻子说:“给他跑了。半人半兽的家伙,哪里来的?”

    “进屋再说吧,”曼虹用下巴朝小羽这边指了指。

    小羽和允佳离开卧房,下楼开灯,尽量不惊动熟睡的佣人们。同那对夫妇简单交谈了两句,得知来的只有一人,没和汤琥照过面,披着件黑色斗篷,腾挪跳跃异常灵活。那种灵活既非凡人也不是修道者,更像魔兽之类的生灵。

    “你俩最近出门小心点啊,”末了,曼虹嘱咐两个女孩,“这样吧,叫司机歇几天,我来接送你们上学。”

    “曼姐,汤哥,”允佳心事重重地说,“假如你们捉到那个人,请不要伤害他好吗?他、有点像我儿时的一个旧识。”

    曼虹夫妇俩互望了一眼,答应允佳的要求后离开了。二女关了厅里的灯,上楼。小羽想起窗缝里那对橘色的眼睛,还有野兽一般的低吼,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什么人啊那是?允佳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小羽初识允佳是八年前,那时只觉允佳是个单纯善良得有些索然无趣的女孩。这次重逢后才慢慢发现,允佳的出身和背景都不简单,幼年时的经历比她小羽要复杂得多。

    “不早了小羽,快去睡吧。过两天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

    周二早上第一节是刘老师的生物课。上课前男生们照例在走廊里嘻哈聊天,女生们神情严肃地在教室里预习。小羽打开生物书,并未翻看今天的内容,而是找到讲鱼类生理的那一部分。

    哦,原来鱼还真的能发声,虽然它们没有专门的发声器官。有的是靠鳃盖摩擦,有的利用鱼鳍的刺根震动而发声。较为普遍的是在脊椎骨处生出一个类似弹簧或者琴弦样的东西,靠这种“发声肌”的收缩来带动鱼鳔的震动。鱼鳔则像琴腔,可以制造出较大的动静。据说有些鱼群在水中的叫声高达二百多分贝呢,简直是震耳欲聋啊!就是不知姚诚那条鱼长的是什么机制……

    漫无边际地想着,离上课还差一分钟了,男生们呼啦啦地涌进教室坐下。紧随其后的是刘老师,得体的衬衣长裤外套着件脏兮兮的白大褂,胖乎乎四十来岁的年纪,五官更像没长大的男孩。表情丰富,永远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同常泽几乎是反着来的。

    姚诚的座位在小羽右边,二人之间只隔着条走路的通道。哎呦,小羽望了他一眼,心道,这是整晚没睡吗?沉重的眼皮下是迷蒙的双目,眼眶泛红,下眼睑则隐现黑眼圈,额前那几撮毛发和斗败公鸡一样耸拉着。然而颜值即正义,漂亮男孩的可怜样让人心疼,连小羽这种没啥母爱情结的女汉子都忍不想要举手冲讲台说:“老师,快让他回家睡觉吧。”

    见小羽望过来,姚诚打起精神,嬉皮笑脸地冲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小羽骤然忆起昨晚那场误会,禁不住又羞又恼。知道他是在问还要不要杀他,便冲他肯定地点了下头,随即扭过头去看讲台上的老师。

    高一生物是从细胞学起。上周的内容是“从生物圈到细胞”,这周要讲细胞的多样性和统一性。

    “关于这个多样性嘛,”刘老师说,“昨天刚好有同学问我鱼的听力,咱们就说说听力细胞。人有耳毛细胞,听力范围在二十到两万赫兹内。鱼呢,有谁知道?”

    刘老师说着,期待地朝姚诚望过去。谁知那家伙眯缝着眼睛,一副快要睡着了的委顿模样。反倒是向槐率先举起手。

    “鱼虽然没有外耳,”向槐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说。小羽注意到在向槐发言的时候,坐在右边第一排的孟琪全神贯注地转身倾听,脸上满是崇敬之色。

    “脑袋里也是有内耳和毛细胞的。大部分鱼的听力上限是几百几千赫兹,具有韦伯氏器的鱼可以感知上万赫兹音频。由于声音在水中传播的速度是空气中的五倍,所以听力对鱼来说十分重要。当你走到池塘边钓鱼的时候,鱼其实早就听到你的脚步声……”

    哦,小羽心道,鱼既能听声也能发声,怪不得姚诚昨晚说他跟鱼聊上了。一只受过高能信息流冲击后可以看电视的鱼。

    ******

    放学后,小羽和允佳坐曼虹的车去购物中心买手机。

    “想要个什么样的?”刚迈入手机店,一个男店员便热情地迎上来。小羽二人穿着校服,当地做销售业的都知道莱瑞公学的学生非富即贵,对他们来说,这身蓝校服便等同于银行存款证明。

    “要个抗造抗摔的,”小羽想也不想地说。她不是个经常发脾气摔东西的主儿,作为穷山沟里长大的苦孩子,对日常物品用得都比较仔细。昨晚若不是怀疑自己怀孕,也不会有如此过激的行为。然而整天蹦蹦跳跳打打杀杀,手机自然是首选结实的。

    小羽选好手机,正同店员办理各种手续,允佳接了个电话。

    “小羽,”允佳将手机递给她,“你家大宝打来的,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这么急,这是把人家允佳当秘书了吗?小羽握着允佳的手机出了店门,在购物中心里找了处偏僻的地方听电话。

    “老大,我家被人抢了,”姚诚带着哭腔说。

    “迟早的呀,”小羽毫不意外地说,“人没事就行。”

    姚诚大概还不明白他的对手都是些什么段位的角色。连陌岩都斗他们不过,让兮远伯伯和一众仙家头疼的坏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姚诚蒙混过关?当时没反应过来而已,事后肯定会来他家里确认,要知囦神乃是上古海神,哪儿那么容易骗?况且病鱼摆在客厅里,一眼就能认出来。

    “喂,你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姚诚抱怨道。

    “要同情有什么用?能解决问题吗?”小羽不无训斥地说,她自己就最烦别人的同情。“等我找到那帮人,把他们的家也给抢了、砸了,为你报仇才是正道。”

    “那倒不必,”姚诚满意地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警察来过都没发现线索,怎么找?不说这些,要不要过来看鱼?”

    什么?那条鱼还在?小羽有些懵,直觉告诉她这当中有蹊跷。她今晚六点钟本来要去学赛车的,现决定取消,去姚诚家瞧瞧那条本该被偷走的鱼。

    ******

    出了购物中心,曼虹先将小羽送去姚诚那里,再载着允佳回家。

    姚诚家在一条僻静的林荫路尽头,杏色外墙的二层建筑看着很温馨。尤其是傍晚时分由窗户里透出暖色的灯光,让人想起那种里面有声有光、摆满精致瓷器和小桌小椅的玩具房子。

    姚诚等在正门口的台阶上,人比上午看着倒精神了。背后有工人在换门窗、清理碎玻璃。小羽冲他点了下头,进屋后先找佣人了解情况。姚诚的版本她已听过了,不是不信任他,从多个角度调查同一件事情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善于察言观色的佣人见小羽高挑漂亮、气场强大,自家小少爷在旁边亦步亦趋地陪着,当下就将小羽当成准少奶奶一般侍奉。

    据佣人说,平时家里一般都有人的。今天下午刚巧一人病了,一个去买菜,还有一个奉少爷之命去宠物店给鱼置办水草和食物。回来后就发现家里进来过人,偷走了墙上的一些名贵油画和橱柜里的几件古董,仅此而已。电视机没动,这年头谁还偷电视啊?家里没搁着现金,姚诚一个男孩也不买珠宝首饰名牌包啥的,着实没多少可偷。

    小羽了解完情况,便去客厅看那条鱼。周末在视频里见过这个客厅,佣人大概是嫌盗贼脏,已经把沙发套和窗帘换了。鱼缸被移到沙发后面,那条小青鱼看着和寻常海鱼没啥两样,正绕着珊瑚和水草游来游去。

    “给我演示一下呗,”小羽冲姚诚说,“你都是怎么和它交流的?”

    姚诚跪在沙发上,伸出手指在鱼缸壁上比划着。“鱼怎么叫,要看它是什么鱼。比如一群沙丁鱼,发出的声音是哗——哗——如海浪拍打岸边。青鱼们的声音和小鸟差不多,叽叽叽、喳喳喳。刺猬鱼可就不同了,像睡着了的人在打呼噜。”说到这里,身子一歪摔倒在沙发上,呼噜呼噜睡得很香的样子。

    小羽盯着他,眼睛眯起来,上下嘴唇咬到一处。臭小子,你玩我呢!正待发作,却见他若无其事地睁开眼坐起身,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无聊,还是看电视吧。”

    姚诚随便调到一台,将声音开得挺大,随后便扔下遥控器,自己上楼去了。小羽心知有异,在沙发上坐下,假装看电视。片刻后见他拎着个一尺见方的白板下楼,坐到她身边,将白板搁在他自己腿上。右手握着支可擦拭的水笔,在白板上静静地画起画来。

    脑袋、身子、尾巴……是条鱼,而且好像画的就是鱼缸里那条。从熟练程度上判断,姚诚已将这条鱼的形貌牢记于心。等全画完后,他手中的笔停住,既不看她,也不说话。小羽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将画里的鱼印到脑子里,起身去细看鱼缸里那条。

    原来鱼已被人换掉了!小青鱼的尾巴上有三条横纹不假,可缸里的鱼是两长一短,画中的鱼是两短一长。

    想了想便恍然大悟。哪有盗贼来家里偷鱼的?若是鱼不见了,姚诚和小羽定会猜到事关重大,立刻上报兮远,派人去查就糟了。所以敌人应当是一早查探好,再拿着照片回岛弄了条尽量相似的来。鱼这种东西,成群成群都长得差不多,若非姚诚这么敏锐的观察力,根本注意不到鱼已被掉包。

    那他为啥不直接告诉她?家里既然进来了人,谁知道在拿走东西的同时有没有顺便埋两个窃听器什么的?所以打开电视完全是种掩护,否则监听的人发现二人干坐着不说话,肯定会怀疑他们在用其他的方式交流。

    再看沙发上的姚诚,已将白板上的画擦得干干净净,开始写字。小羽坐回他身边,见他写完一个字,再写第二个。等写第三个的时候,第一个字已被左手中的擦子抹掉。就这么一只手写,一只手擦,全写完后白板上空空如也。小羽回想着刚刚看到的内容,深吸一口气,在沙发里向后靠去。

    板上写的是,暗世界原本是通过天脉来控制他们所在的这些世界。虽然普通人感知不到天脉的存在,如此不寻常的事物,修为高的人不难察觉。而海里的暗流到处都是,谁也不会怀疑有何异常。表面上暗世界的人已撤掉天脉,背地里却在建造海脉,来达到继续控制六道的目的。只不过大海的覆盖面不如天空那么广,要连成一个系统还要费些功夫……

    想通了敌人的目的,小羽转而思考姚诚这个人。怪不得一宿没睡的样子,是在连夜和那条鱼交流,也就是说姚诚当然也清楚鱼迟早会被带走。而他之所以将鱼随随便便摆在客厅,并未藏到更隐秘的所在,无非是要迷惑敌人,让对方误以为他偷走鱼只是少年人的好奇心。

    现在真鱼已被掉包,姚诚还“傻乎乎地”养着那只冒牌货,敌人应当不会再有进一步的行动了。小羽甚至怀疑,下午本该留守的那个佣人被姚诚遣去买鱼食,也许正是为了给盗贼们创造机会,好早些来个了断。

    回想从岛上的海洋馆偷鱼开始,这一环接一环地步步领先、将计就计,当中所体现的缜密心机,便是机灵如她小羽自忖也未必做得到。哎呦,扮猪吃老虎,她小羽这回是遇上大神了吗?

    “想什么呢?”还坐在沙发上的姚诚问她,随手关掉电视,“我家开饭了,留下来吃饭吧?”

第321章 一顿晚餐两世人

    “留下来吃饭?”

    小羽略一考虑便摇头,语带不屑地说,“你不是素食者吗,家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满桌子嘎吱嘎吱、咯嘣咯嘣,吃完我都好变兔子了。还通体碧绿,比翡翠还绿,能把沙漠照成绿洲。”

    说完毫不留恋地朝大门走去,姚诚在背后追着她。“哎,这话什么意思?我要是只绿毛兔,那你自己又是什么?”

    “小红鸟呗,”小羽随口说道。转身回望,见姚诚的神色像被人当胸卯了一拳。怎么了,莫非“小红鸟”在素食界还有什么特殊含义?

    “不是我吹牛,”姚诚很快回过神儿来,“我家的饭菜会是你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素食。”

    “呵,哈哈,”小羽干笑几声,真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他知道她是谁吗?姑且不说每年去玉清宫吃的那顿年夜宴,满桌货真价实的龙肝凤胆,食后能让凡人扶云而上的车马芝、延年益寿的九穗禾、一醉三百年的玉红草……那些年陌岩用菜市场买来的普通食材给她做的饭,也不比国宴的味道差。这位姚大宝同学自以为有点儿钱,请来的厨子就可以同那些冠绝天下的名厨们相媲美?

    “我不信。再说了,”小羽斜了一眼旁边的饭厅,见佣人们正在摆桌子,“你这人花花肠子多,虽然在斗心眼儿方面我未必会输给你,可吃顿饭还得全神戒备,那点儿食物不够补偿我损失的脑细胞。”

    “谁说的?”姚诚叫屈,“就是小弟真心实意想请老大吃家里的饭,毕竟上次我晕船、溺水,都是你在我身边。”

    “真的?”小羽在心里坏笑,“那你叫他们全都打包,给我带回家吃怎么样?”

    此话一出,满以为会看到姚诚吃瘪的样子,却见他转身走去饭厅,真的吩咐佣人将饭菜打包。这下小羽可想不明白了,这家伙整天找各种借口接近她是显然的,她不至于傻到连这点儿都瞧不出来。然而真的只是希望她能吃他的饭那么简单?那得多么深厚的情义才做得到?

    不可能,他俩认识还不到两个星期,谈感情无从谈起啊。唯一的解释,这家伙是个在追女孩方面出手狠辣、段位高超的家伙。

    “不用了,我留下来吃,”小羽走进饭厅说道,她想看看这小子耍的什么花样。

    饭厅与客厅相连,敞开式设计,只是木地板比客厅要高出半尺。正中央的水晶吊灯下本应摆着张十人桌,现已被推到墙边,由一张四人坐的方桌取代。可以想见姚诚平日独自在方桌上吃饭。

    小羽同他面对面在方桌坐好。饭菜已上齐,有三盘素菜和一只盛汤的瓦罐。瓷器虽典雅,菜嘛,却是随处可见的家常菜式。靠桌边摆着个椭圆型的竹篮,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馒头。这算约会吗?臭小子,貌似又着了他的道。

    “不要客气啊,随便用。”姚诚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羽拾起筷子,将每样菜往他的盘子里夹了些,又抓起只馒头递到他手里。

    “咦,这个,”姚诚受宠若惊地接过馒头,目光比头顶上的水晶灯还要明亮,“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如此体贴——”

    “这叫试毒,”她生硬地说,“你吃完了还生龙活虎的,我再吃。”

    记得那次去察雨亲王的游艇上吃饭,担心陌岩被人下毒,她将他面前的菜都尝了一遍,甚至还喝了口他的酒。但那是陌岩,其他人没这个待遇。

    姚诚脸上的笑容散去,听话地埋头吃着盘子里的菜。瞧了他一会儿,小羽自己抓过一只细长方形的馒头咬了一口。馒头软糯,但并非食肆里卖的那种近乎谄媚的香甜。每个细小的空洞里包裹着粮食特有的原始香味,这种接地气的香能让困境中的穷人不再绝望,让迷失在名利场上的富人重新找着北。

    小羽自己住的时候也喜欢蒸馒头,但不是这种细长精致的小馒头。大的像屁股蛋子,小的也有脸蛋子那么大。嚼了会儿馒头,去尝面前那盘大白菜胡萝卜炖木耳。奇怪,无论馒头还是白菜,都不似家庭小灶做的,倒有食堂里大锅饭的味道。

    “师弟,”一个声音从她右方传来,“早上怎么没去帮忙?”

    ******

    小羽赫然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宽敞老旧的斋堂里,放眼望去是四排十几米长的木桌椅,零散地坐了三十来个僧人。大多穿着青色休闲式僧衣,裤腿塞在白色高筒袜里,也有少数穿着较为正式的深红色僧袍。

    屋外是什么天气季节?很热吗?为何她前胸后背的僧衣都被汗水湿透了,其他人却没见流汗的?面前的桌上摆着只掉了漆的搪瓷碗,好大一碗红萝卜炖白菜啊,比姚诚这盘还多,就她一人吃?随后才意识到,握着白馒头的左手不是十来岁女孩的纤长玉手,简直可以叫香肠手。呵呵,原来她是个大胖男人,一个肥秃僧。

    再扭头去看刚在她右边入座的僧人,嗬,瞧人家!十来岁男孩白细瓷器、珠圆玉润的脸蛋,身板儿英挺,紧束的僧衣表明还是个武僧。这么小的年纪却管她叫师弟?看来她入师门够晚的。

    “我不去怎么了?”小羽听自己说道,是个任性的中年男声,“师父不还有你们五个徒弟嘛。”

    小白脸师兄闻言忽然凑过头来,在小羽耳边低声说:“可是师父一向最喜欢你,全寺的僧人都知道的啊。”

    真的?小羽心道,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直觉好看不到哪里去。放着身边这么年轻帅气的徒弟,师父会喜欢她这个大胖子?嗯,这位师父多半是没啥品味的老头子一个。

    “陆锦,肥果,”一个声音从斋堂门口传来。隔这么远的距离没有放声喊,却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进她的耳朵里。

    这就是那位师父吧?小羽心道,听声音年纪不大哦,二十六七岁?总觉得会比身边叫陆锦的师兄长得还好看。至于为啥师兄是陆锦?因为另一个“肥果”肯定是她这个大胖子啦。一颗心咚咚地跳着,小羽期待地转身回望……

    “喂,看什么呢?你背后什么都没有啊。”

    姚诚的呼唤把小羽拉回现实,这才意识到刚刚做了个白日梦。好奇怪,正吃着饭呢,突然如堕幻境般地做了这么个真实得让人恐惧的梦。这对从不神经质、终日皮打皮闹的小羽来说还是第一次。

    “菜好不好吃啊?”桌对面的姚诚幽怨地问。

    “好吃!”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再等会儿叫醒她多好呢,至少让她看看那位师父长什么样。“我这么胖,能一个人吃完你的白菜。”

    “胖,你哪里胖了?”姚诚莫名其妙地问。

    小羽想起陆锦说师父喜欢她的话,又忍不住笑,“真够重口味的。”

    “重口味?”姚诚又一头雾水地审视着桌上的菜,“都很清淡啊。”

    “好吃好吃啦,”小羽敷衍道,“我再试试这道酸辣土豆丝。”

    “醋放多了呢,”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说。不是姚诚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是个身材高大矫健的男人。“钢筋铁骨”这个词就是为他发明的,却也只涵盖了坚固的外壳,不足以形容此人流淌在一举一动中的锐利美,以及内里那种移山倒海、横扫千军的力量。

    丑吗?按世俗的眼光不能算漂亮吧,尤其是那副三瓣唇。可力量之对于小羽便如金钱之对于追求物质享受的那些女孩,有美化男人的作用。更妙的是,男人的神情单纯质朴,不是小羽讨厌的油滑大叔。

    “不要这么挑吧,”小羽听自己说。这回倒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声,且声音有些熟悉。

    男人没说话,显然不是个挑食的人,吃饭像军人一样迅速认真。将自己盘子里的饭菜都扒拉干净后,抬头冲小羽说:“就留在修罗,不回去了好吗?我收你做干妹妹,我的国家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看好了谁就嫁给谁,那人要不同意我打断他的腿。你的性格和我们族人一样,怎么可能受得了寺庙里的寂寞?话说你那位和尚师父有什么好的?上次你也看到啦,他根本打不过我。”

    “我就觉得他好!”小羽瞪着眼睛说,“谁说寺庙里寂寞了?有他在旁边,天天都好玩。你都活了那么久了,他才二十多岁,终有一天会比你厉害。”

    其实对面男人的话也都是为了小羽好,听她这么数落他,倒也不介意。只是一激动下,小羽的筷子掉到地上,她附身去捡。再直起身来时,发现面前坐的还是姚诚。

    ******

    “土豆丝好吃吗?”姚诚紧张地问。

    “我不挑食的啦,”小羽说,“醋放多了也没关系。”

    “醋放多了吗?”姚诚用筷子夹起几根尝了尝,“我觉得,还好啊。”

    修罗,小羽心想,修罗不是铮引和大魅羽的家乡吗?铁塔一样的男人是谁?听口气像修罗的帝王,小时候陌岩同铮引夫妇有时会聊起修罗的事,但那时她太小,不记得他们都说过什么了……三瓣唇,怎么会有人长三瓣唇呢?多半是因为她刚才讽刺姚诚是兔子,才会梦见长三瓣唇的人。

    至于那位“和尚师父”,会不会与肥果、陆锦的师父是同一人?肥果是男人,第二个梦里是女人,可见梦这种东西当不得真啦。

    “喂,是不是不合胃口啊?”对面的姚诚沮丧地问,“看你吃得心不在焉。”

    小羽抬手去夹第三道菜,口蘑烩豆腐。这回倒没做白日梦,也许是因为陌岩喜欢蘑菇,她吃了几口便想起白鹅甸樵堎巷那套平房里的八仙桌。平日是杵在一张细长桌下靠墙摆放的,只露出半张桌面,她和陌岩在那上面吃饭、做功课,来客人时才移到厅中央。脚底的地面铺着高低不平的砖石,头顶也没有什么水晶吊灯,一只大黄灯泡上倒扣着个碗状的灯罩。

    白鹅甸的夜晚不算特别静,能听到邻居家狗叫及远处街道上驶过的汽车声。然而那时的她是在生活,此刻的她只是活着。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这样度过的吗?在出生后的头几年对自己的生活状态不仅没有决定权,甚至压根儿都意识不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强不了多少。

    然而那时却是毕生中最富有的年代。富有,并非指的物质生活,是拥有最多长辈最多关怀的年月。时间比成年后流淌得要慢,每日都在无意识中挥霍属于自己的精神和情感财富。等终于整明白自己是谁、来人世间干什么的时候;等终于有了决定权,不仅能自主甚至还能影响到他人的时候,接踵而至的却是亲人们一个个地离去。

    “合不合胃口有什么关系?”小羽嘴里说着嚼着,手中筷子不停,“重要的是你想让我吃饭,而我现在已经吃了,不就行了?”

    抱怨饭菜不合胃口的人只有在饿肚子时才会明白自己的荒唐。便如同无论是在生活还是活着,都要惜生、要继续活下去。

    “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姚诚目光低垂,用手里的勺子拨弄着小碗中的汤,“经常讲些老气横秋的话。”

    “我饱了,谢谢你的饭。”

    从礼貌的角度来说,吃饱就走人的做法未免没教养,然而今天才周二,他俩晚上都有一堆作业。小羽掏出手机给曼虹打电话,让她来接自己。过后也不想在屋里待,谁知道下午来偷鱼的那帮人有没有留下窃听器?倒不如去室外等车。

    “你这些天要小心些,”小羽嘱咐姚诚。二人正并排站在大门口旁的树底下,男左女右。秋天的夜晚真凉,甚至比冬夜还凉。后者会令人感官麻木,用冰一样的“固体之冷”把人给封起来。秋夜则是个轻柔的女妖,在缠绵悱恻中吸走你的阳气。

    “别把鱼的事讲给任何人听,”她接着说,“我有长远计划。若是再有人对你图谋不轨立刻来找我,知道吗?”

    姚诚许是忙活了一晚上,终于听到句体己话,有些得意忘形了。身子靠过来,嘴巴贴到她耳朵上,问:“我现在就嗅到危险了,能搬去你家住吗?”

    小羽左肩后撤,右手扣住他的手腕往右一拉,他在她身前失去平衡。再用左膝轻撞他右腿后方,姚诚被摔了个狗啃泥。

    小羽也不吭声,一直等他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后,才冷淡地警告他:“姚大宝同学,请时刻牢记你只是我的小弟。我一早就有男友、呃……未婚夫。再有不规矩的言行举止,咱们就连兄弟都没得做,知道吗?”

    “什么,你?”他惊疑不定地审视着她,“真的假的,那人是谁,讲来听听?”

    小羽仰头望着漫天的繁星,随意抬手一指,“呐,你要是那颗不仔细看都找不见的小星星,人家就是太阳,知道差别了吗?”

    前方漆黑的街道被车灯照亮,应当是曼虹到了。小羽丢下姚诚朝路边走去,听那家伙在背后不甘心地央求道:“改天给我讲讲他的故事,也让我长长见识好不好?”

    小羽钻进汽车后座,既然提到了陌岩,方才在心里酝酿的那个计划也慢慢成型了。

    在最初得知敌人的阴谋时,她心里想的也是如何尽快通知兮远伯伯,可现在她决定再等三个月,年夜宴上再说。这期间她要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到时候以此来要挟兮远和七姐妹——唉,大羽姐姐对不住了——让他们把陌岩交出来。

    她知道兮远从来都不喜欢她和陌岩在一起,那次她随陌岩去佛国的时候,差点儿因此同两个天官起冲突。现在她要将这个世界的控制权捏在自己手里,她那帮亲戚们不是神通广大吗?肯定能把她要的人找出来。只是这么一来,到时势必会撕破脸,当前的生活便无法继续了。然而她已经别无他法了,为了能和陌岩重聚,她不在乎与全世界为敌。

    当然侥幸心理也不是没有的。正在建海脉的那帮人是陌岩的头号敌人,当中还有杀他太太的凶手,他真的会坐视不理?也许他也一早就盯上这件事了,继续追查下去可能指不定哪天就能碰上面。想到这种可能性,小羽在后座里无声地咧嘴笑了。

第322章 妇女之友

    校园里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在重复与翻新中交替。学期过了一半的时候,高一四班这些同学们的脾气、性格、爱好,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学习成绩,都已相互有些了解。综合成绩领先的是向槐、姚诚、孟琪和小羽这四人,但又各有不同。这当中只有孟琪算是传统的好学生,聪明勤奋,有迹可循。

    向槐最出色的是博闻强记,男生们管他叫“移动百科全书”,女生们管他叫“又帅又能打的百科全书”。天文地理正经野史这些自是不用说,连世界各地哪里好玩、有什么特产和风土人情,如何盖房子修理汽车,没有他不知道的。

    “是吗?”那天同班里几个女生外出喝奶茶时,小羽不无挑衅地说,“谁去问问他,我们篦理县小学有几个老师,谁写的字最好看,看他知不知道?不服气的话让他来跟我打一架。”

    “你这就是抬杠了,”孟琪听闻,抗议道。

    “她就是想找人打架啦,”了解小羽的蓓蓓说。

    小羽当然知道自己是抬杠,她对向槐也是不无倾佩的。之所以说上面的话,是因为向槐自打认识以来,虽然对谁都彬彬有礼,独独对小羽有份温柔的关注。这点儿全班同学都看在眼里,孟琪这么聪明更不会察觉不到。

    然而小羽心里已经有她的真命天子,所以要时不时在孟琪面前撇清一下。即便这样,孟琪都还成天紧张兮兮地关注着小羽,看她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也是出于同样的动机,孟琪一有机会就想办法撮合小羽和姚诚。

    小羽自己其实是偏科的。数学最强,物理还好,十分抵触化学。然而由于她善于猜题,考试成绩总能比按正常水平发挥时要好。尤其是常泽出的历史考题,全班同学都在那里哭爹喊娘,小羽一个人近乎满分。这点连博闻强记的向槐都做不到,比他们高一年级的学霸允佳也自愧不如。怎么会这样,历史课不就是考记忆吗?

    “因为我和咱们常老师是一类人,”有次允佳问起来,小羽面带嘲讽地说,“都是奸人。他那些鬼心眼子也就糊弄一下傻白甜,摆到本姑娘面前可谓无所遁形、一览无余。”

    这么说等于把允佳也归到傻白甜里,小羽没留意,允佳也不在意。

    再说姚诚,虽然懂的比这个年纪的普通男孩要多,但最擅长深度思维,并能将各种难题绘声绘色、深入浅出地讲明白。那天是上物理课,物理徐老师是个学者模样的白发老头,两条眉毛有些不对称,正在台上讲一道动力学的难题。姚诚闷头在课桌上拿纸笔写写画画,自始至终没抬头,显然不是在记笔记。

    徐老师不高兴了,走下来翻姚诚的笔记。出乎意料的是,姚诚并没有开小差,确实是在解同一道题,只不过思路奇怪得很。

    “姚诚,不如你上台和大家讲讲,你是怎么想的?”

    姚诚跟着老师走上台,先在黑板上画了几笔,随后边讲解边写公式。小羽听到一半就下了结论——这家伙是真的明白这道题。不不,不是普通意义的“明白”,甚至不是思维清晰逻辑通顺那么简单。这是从里到外、全面透彻地摸到了事物的本质。教了一辈子高中物理的徐老师听完都呆住了。

    ******

    打那之后,同学们一有不会的物理题都来找姚诚请教。尤其是女生们,在进入高中后有部分人会感到物理学得最为吃力。基本上每到课间就有女生来找姚诚问问题,最后名声都传到外班去了,成了人见人爱的“妇女之友”。

    小羽和姚诚的座位在同一排,中间只隔个走路的过道。这么一来,课间时她的身边总会有人挤在那里叽叽喳喳,不仅没法休息,进出座位也只能走另一边。小羽决定忍了,逼着自己多去走廊上透风。姚诚自然是比她还惨,经常到了临上课前才匆忙跑出教室喝水或上厕所。

    导火索是六班一个绰号叫“百里香”的女生。莱瑞公学不许化妆,可没规定不让擦香水啊,毕竟护肤品中很多都是带香味的,学监也不能挨个儿凑上去闻人家。这位百里香小姐除了皮肤有些粗糙,粉刺总祛不干净,五官还算漂亮。就是特喜欢用香水,气味浓得让小羽奇怪她每天出门怎么没给蜜蜂蜇死。

    小羽可是最烦香水的味道了,太香的护肤品她都不会用。对她来说,野外清新的空气就是最好闻的。退一步,只要是自然界里的气味都可以忍受,这种刺鼻的人工化学药品能免则免了吧。而自打百里香慕名来找姚诚请教物理题后,小羽的忍受力算是到了极限。嫌吵可以戴耳塞,鼻子还能不呼吸吗?总不能老在学校里使她的闭气功吧?

    想起陌岩那次代表天钟寺的鼠精们去弥勒院参加考试,吃了闭门羹后,请黄鼠狼子来做法。小羽依样炮制,去愚人节用品店买了几只“臭屁蛋炸包”,刚好第二天上午下大雨,课间操取消。当百里香再出现在身边时,小羽特意挑了个萝卜味的撕开包装。半分钟后,周围的同学们都捂着鼻子逃出教室,小羽自己偏还不走,手里捏着屁蛋包装纸摇来晃去地看书。

    “喂,你这是在做什么?”百里香转身质问道。

    “我这叫以毒攻毒,”小羽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和讨厌的气味,你是百里香,我是百里臭,不可以吗?只可惜,座位是我的座位,班是我的班。你若不喜欢,那只能你不来,不可能让我走。”

    百里香闻言,胸口上下起伏着。忽然扭头朝教室门口走去,又被小羽在背后喊住。

    “人和人口味不同,咱们不能逼别人吃不爱吃的食物,对吧?你成天强迫身边的人呼吸那些你自以为心旷神怡的气味,他们躲都没处躲,这样真的合适吗?自己好好想想。”

    百里香离开后,教室立刻静了下来。小羽一瞅,除了她和妇女之友,只剩司榆和向槐还在若无其事地看书。

    “选哪种也不要选萝卜味的啦,大姐,”姚诚捂着鼻子窜到窗边,将窗户一一打开,动作敏捷得像只猴子。“都是女生,人家出门被蝴蝶环绕,你招来一群苍蝇,很威风吗?”

    “冬吃萝卜夏吃姜,”左前方的司榆头也不回地说,“我今晚回家也炖点儿萝卜顺顺气。”

    小羽能听出司榆语气中的笑意,而且她有种直觉,司榆有办法让他自己什么都闻不到。

    “我就不喜欢萝卜,”左后方的向槐说,“今晚回家吃炒黄豆。”

    哎,小羽心道,很少听向槐开玩笑,这算第一回吧?

    ******

    那之后百里香果然没再来过。然而小羽迈出这步后,忽觉天地豁然开朗。某天下午又有多人围住姚诚问问题时,她站起身拨拉了两下,挤进堆里。

    “我说你们几个勤学好问的,学习的一大目的是锻炼自己的脑子,知道吗?做不出答案就去问别人,将来毕业后遇到生活中的难题,也都有人一一告诉你该怎么做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个长发末梢到屁股的女生不耐烦地问。

    “我想说,”小羽将音量抬高到全班都能听见的程度,“从今天起,姚诚每节课间只能回答一个人的问题。至于回答谁的,你们提前来我这里拿号。”

    “啥?”几个女生互相交换了眼色后,不服气地问,“他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他什么人?”

    小羽就等着这句话了,伸手一指姚诚,“让姚大宝自己告诉你们,他为什么必须听我的。”

    “嗨嗨,”姚诚满脸堆笑挠了挠头,把自己挠成一只玩具熊,“我想她应该是吃醋了。”

    小羽瞪了他一眼,举手做出要打的手势。

    姚诚立刻投降,“抱歉抱歉,因为她是我老大,我是她小弟,她说什么我就得听。”

    女生们还是不服,“她这是在欺负你哎!不用怕,有我们为你撑腰。”

    坐在第一排的孟琪转过身,抑扬顿挫地说:“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高兴得很,恐怕轮不到你们管闲事呢。”

    女生们撇撇嘴,虽然替姚诚不值,可这毕竟是他自己的决定,她们还能怎么样?那之后倒也没人去找小羽“拿号”,反正只要看到已有人在问姚诚问题,其余人就不围过去了。

    当晚回家吃晚饭时,允佳听小羽说起此事,深吸了口气,沉吟道:“这样啊,会不会,太霸道些了呢?”

    “会,”小羽毫不否认地说,“不过是那小子乐意,我又没逼他。我当时都计划好了,他要是有意见就开除他小弟的身份,我去找常泽反映,要求换座位,离远点。常泽要是不管,我找校长要求换班。校长不让换班,我转校。”

    允佳低头吃饭,不置可否。被剪短的褐色秀发已从耳根长到脖子中央,由知性变为贤淑美。

    “总之,”小羽意犹未尽地说,“你有不满的事就得说出口,你不说别人还以为你多高兴呢。什么事不是这样?长脑子是用来思考的,嘴巴是拿来吃饭说话的。老天爷什么都给你了,你放着不用,最后就会怨老天爷偏心,让你受委屈,老天爷找谁说理去?”

    允佳听到这里笑了,“对,咱家小羽说的话总是这么有哲理。我们待人确实应当坦诚,喜欢我们的人是不会介意的。而介意的人,我们也不必在意他们是否喜欢。”

    咦?小羽心道,允佳这话好像比她的更有哲理。吃了口饭,又见允佳的脸色换上副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羽你老实说,这么做究竟是因为自己烦,还是心疼姚诚?又或者,真的是吃醋了?”

    “啊?”小羽大惊失色,连连晃动手中的筷子,“想什么呢你,怎么可能?只要不吵到我,他跟人讲一通宵都不关我的事。”

    允佳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但没再说什么。其实小羽有时也会偷偷设想,假如一定要她在同班同学里挑一个男友,她会选谁呢?应该是向槐吧,他和陌岩有好多相似的地方,为人稳重博学又能打。反正不可能是姚诚啦!除了同擅长物理、做事深谋远虑之外,他和陌岩完全找不到共同处。

    然而小羽不愿面对的是,向槐虽然酷似陌岩,她平时却很少主动想起他、注意他。在和孟琪的关系上,小羽可以说是极为爽快地将向槐推过去的。而她却时刻都在留意姚诚的一举一动,她将之归为“是姚诚老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

    十月的最后一天是个假日,又是周一,连同先前的周末有三天假。四班的学生除了刚开学时去过一次雾马岛,之后还没结伴出行过。不过随着交往日深,谁都可以和谁玩的状态不复存在,比如整天缠着姚诚问问题的女生就不会跟小羽玩。所以这次没人组织全班活动,22个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四组。照惯例,小羽这几人是由孟琪组织的。

    “上次去过海岛了,这次去野营怎么样?”几人课间操散后聚在教学楼下,孟琪说,“就去龟峪山吧,去年新开发出来的野营圣地,也不算远,那儿的九龟湖据说挺漂亮的。”

    姚诚眨着眼睛想了想,“新地方?最好不要去新地方。那片山区很大,山里的野兽对人类还没有足够的适应,容易出事。”

    这家伙就是毛病多,小羽心道,上次去海岛就数他晕船厉害。“你们好好玩,”小羽说,“我这次有事,不能同你们一起去。”

    小羽是山里长大的,野营对她的吸引力超过海岛,可她不得不再去一趟雾马岛。还有两个月就要去玉清宫赴宴了,她要尽可能多地收集敌人机密。手中的筹码多些,到时候才好用来索要陌岩。当然经过了病鱼的事,敌人定会加强防范,再去海洋馆已无多大意义。小羽这次的计划是先去咏徽家里,直接询问下人们少爷去哪间大学了,她要从咏徽身上找突破口。

    至于小羽自己的身份,当然是曾经跟少爷有过短暂恋情后被冷落的女孩。佣人们又不认识她,见她这么个十四岁的美少女,还能在不经意间透露一些咏徽独有的特征,哪里会想到她是来破案的?这种事,要想拆穿谎言就必须问咏徽本人,那她也不怕。

    允佳可是咏徽曾经深爱、甚至有可能现在还爱着的人。他就算不肯承认小羽丈母娘的身份,小姨子他也得罪不起啊!尤其是咏徽对允佳尚有负罪感,这种情况下小羽无论干什么,咏徽也不会把她抖出去。更不用说,嘿嘿,小羽七岁的时候就敢挑衅敌人里的中坚分子如加藤、无涧等人,这几年内外兼修,真打起来她就算打不赢,逃走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不去啊?”孟琪也不知是真失望还是假失望,“我们几个少了你会很无趣的。”

    “也不一定,”小羽说,“我办完事后要是时候尚早,就去找你们。”

    她可不能告诉允佳自己一个人跑去找咏徽,最好是办完正事再赶去野营,在外界看来就毫无破绽了。

    站在小羽右侧的姚诚扭头盯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后嬉笑着说:“她不去就不去吧,咱们自己玩。”

第323章 如胶似漆

    周五放学后,允佳陪小羽去购物中心简单吃了顿套餐,将小羽野营所需的帐篷和日用品买齐。龟峪山离首府三小时车程,照说会由曼虹开车送小羽去。可小羽不是还计划先去雾马岛办事吗?怕穿帮,推说自己约好了姚诚一同去。

    “你俩还真是谁都离不开谁了呢,”购物归来的路上,允佳在后座里取笑小羽,“不是说再不坐他的车了吗?不怕怀孕——”

    “都说不许再提这件事了!”平日脸皮比城墙厚的小羽羞得耳朵根儿都红了。

    允佳吃吃地笑了会儿,又像个妈妈一样絮叨起来,“也不知那个龟峪山环境如何?去到后,要时刻和同学们待在一起,别乱跑啊!明晚睡前记得给我打个电话……万一遇上意外事件,听姚诚的就好了,我觉得那小伙子挺靠谱的。”

    小羽寻思,假如此刻告诉允佳她会一个人先去雾马岛打听咏徽的消息,允佳会不会一头撞破车窗飞出去?

    “放心吧允佳,我查过龟峪山的网站,百分之八十的野营地点都租出去了。还有好几家旅馆呢,不是什么荒山野岭。再说了,我就是山里长大的,小时候曾手刃野狼一家,我怕过什么?”

    最后这话其实是偷换概念。野狼并非在篦理县山区遇上的,是她七岁时穿着小花褂,顶着鼓鼓的脸蛋,尾随陌岩去夭兹人的世界后,头天晚上就发生的事。那段经历她从不和人说起,对允佳这都是头一回。经历本身并无不可告人之处,是她自愿能将那段时光包裹起来,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和陌岩独享的秘密小屋里。

    第二日清晨,曼虹依言将小羽和她的行李送至姚诚家。曼虹离开后,小羽站在院子里,眼瞅着佣人将她和姚诚的行李装上面包车,用上级对下级的口气冲身边的姚诚说:“好了,我要去办事了,如果还有时间就去找你们。允佳要是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你知道该怎么应对的是吧?”

    姚诚今天穿了件墨绿色长袖远足外衣,挡风遮雨的面料,衣服上有好多口袋。一顶鸭舌帽随意地罩在脑袋上,看起来真的期待这次的野营。听小羽这么说,脸上泛起一个诡异的笑,“我猜老大很快就会来找我们的,嘿嘿。快进山时打我手机啊。”

    “少啰嗦,”小羽暗暗纳闷,他都没问她要去哪里,却这么一副笃定她会无功而返的样子,扫把星扫把星!“让你帮我准备的东西呢?”

    姚诚从他自己的旅行包里取出个巴掌大的小包,递给小羽,里面有窃听器啊,卫星定位啊之类的特工用具。

    这时小羽预订的计程车出现在路边,她将工具包塞进随身背的双肩包里,丢下姚诚,朝计程车走去。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小羽似乎感觉自己和背后的姚诚之间有条橡皮筋连着,离得越远拉扯力越大。

    果然,临开门要上车了,那小子倏地追上来,拽住她的胳膊。“哎我说,还是不要去什么雾马岛了,跟大伙一起野营吧。”

    不去?不搞清楚敌人在捣什么鬼,哪来的筹码和兮远伯伯谈判呢?小羽挣脱他的纠缠,坐进车里。

    “那我也跟你去,”橡皮糖一只脚跨进车,屁股接着要往小羽身边塞,被她一掌掀了出去。

    “你法术武功全不会,去了也帮不上忙。到时我要逃跑了还得带着你飞,纯粹是累赘。”

    “手机充电了吧?”车门关上的一刹那,听他在外面叫。

    ******

    计程车将小羽带去机场,上午十一点的飞机,空中飞半小时就到广隆市。再打车来海岸码头,小羽也无心等轮渡,租了艘摩托艇,骑上便朝雾马岛疾驰而去。这是第三次来岛,去哪儿都已是轻车熟路。

    小羽记得缪亲王给咏徽置备的度假屋在岛西北处。咏徽去外地读大学,她这次来并不指望见到他,只是想搞清楚是哪间大学,再顺藤摸瓜地找出囦神等人的下落。当然,找咏徽也是因为不希望他和允佳散掉,可谓公事私事一起办吧。

    计程车快到目的地时却见一辆大型运货卡车停在宅子门口,车厢尾部有几个搬运工在上上下下,将一件件家具和箱子往屋里抬。小羽心里咯噔一声,叫计程车司机稍等,下车去找站在门口指挥搬东西的管家询问情况。原来前任屋主一个多月前已将房子卖掉,举家搬走了。

    走了?小羽寻思,这节骨眼儿上搬走,是因为被她和姚诚撞破了好事,还是原本就打算上大学后将房子卖掉?

    “是个高尚人家,”新管家满脸崇敬地说,“屋里清扫得很干净,墙壁全都粉刷过,地板是新铺的。我家主人说用不着,可他们坚持要这么搞。”

    呵,可不是吗?小羽在心里说,这户高尚人家来自嗜血王国,又跟暗势力勾结,自然什么线索都不会给你留下。转身打算回计程车,瞥见海岸上正对大门那条百米长的木栈桥,以及伫立在桥尽头两层高的凉亭。回想那年她同陌岩躲在桥下偷听,肚子饿得咕咕叫,都快给亭子里的坏蛋们听到了。陌岩于是带她上亭吃烧烤,他自己去和加藤天上打完海中打,她一手拿着烤串,另只手用机枪顶着祁哥的头……

    小羽深吸一口气,回计程车让司机开去海洋馆。明知囦神和病鱼肯定也已撤离,她还是要去看看。不能就这么放弃啊,几年来她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然而等车停到旅馆门口、迈进门可罗雀的大堂里,小羽还是抑制不住她的失望。

    “海洋馆是两周前关门的,”前台女服务员说,“旅馆也卖给了别人……老板去了哪里?这我不清楚,我是新来的,老员工们都被遣散了。”

    “留下什么联络方式了吗?”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

    “没有,交易已完成,该拿走的也都拿走了。”

    小羽落寞地走出旅馆,想起临别时姚诚那副胜算在胸的样子,似乎断定她很快就会去野营地找他们。臭小子!原来他一早就料到她来此处会扑个空,就等着看她出洋相吧?等去到野营地,臭小子定然会将他那只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她耳朵边,假惺惺地问:“老大这次外出行动,收获如何呀?”

    哼,偏不去找他!打定主意,小羽在海岸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沉下心来思考突破点。

    囦神虽然神通广大,却是个老财迷,上次她和陌岩举着板凳砸他的游戏厅,他立马就怂了……喜欢事事亲力亲为,只要有空就去自家旅馆的前台上班。总之想让这号人每天坐在那里数旧钱是不可能的,海洋馆虽已搬离雾马岛,肯定还会再找个地方继续生财。

    有了思路,再掏出手机搜索附近有无新开的海洋馆、水族馆什么的,心下清楚可能性不大。场地、设施、营业许可、打广告,起码得准备几个月才能开业吧?正打算关掉手机,眼角扫过屏幕下方一条几天前的新闻:“广隆市动物园欢迎渊渊水族馆的加盟,新开张门票打九折……”

    渊,同囦神的囦不是一样的发音吗?应该就是它了。广隆市动物园,小羽小的时候和爸妈去过,记得里面有海洋动物和相应的设施,扩建一下应该不难。

    站起身正要离开,手机响了,是姚诚打来的。“老大建功立业的大事办得怎么样了?”

    手机贴在小羽耳边,如同那只毛茸茸的脑袋贴过来一样。哼,这小子掐点儿掐得够准的啊!小羽心里恨恨的,语气却尽量显得云淡风轻,“还算顺利吧,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我现在要去另一个地方找你那位魟鱼兄弟。要是赶不及跟你们会和,记得把我的东西捎回来啊。”

    “又要去哪里啊?不要闹了!还是快点过来吧,我已经跟你共享了手机方位。据我观察,这个龟峪山是风水宝地……”

    小羽没空听他啰嗦,将手机关机,起身去叫计程车。

    ******

    黄昏时分,小羽来到动物园里的水族馆。布局虽和囦神自家开的不同,动物还是那些动物。入口处的牌子上说,馆中的每样动物都能在礼品店里找到一模一样的纪念品,除了那老财迷谁还能想出这么来钱的点子?

    “魟鱼老弟,还认不认得我?”

    小羽找到那条与姚诚合过影的魟鱼,依然是大扇子一般将肚皮贴在玻璃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认出了她,咧着大嘴冲她笑。小羽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走上前伸手抚摸玻璃,又转身拿手机给她自己和魟鱼拍了张合影。奇了,在照片里看来,她俩也长得像兄妹呢。

    离开前,去礼品店买只了魟鱼的模型纪念品带走,价格不出所料高得离谱。水族馆由动物园自己的工作人员管理,囦神只是股东和总负责人,小羽自然没能见到他。不过自我肯定这次的行动还是有收获的——既然知道了老家伙的落脚点,日后总有机会再来弄清敌人的最新动向,以及咏徽在哪间大学读书。

    广隆离北面的龟峪山是四小时车程,有直达那里的旅游专车。坐大巴的都是去山里住旅馆的,野营的通常自己开车。大巴内自带厕所,然而这么久的旅程,开到一半时乘客们还是需要休息,下车活动活动腿脚。小羽上回吃饭还是早上在家里,一整天只吃了些零食,琢磨着去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里买份快餐,拿回车里吃。

    正排队买食物的时候,忽觉右后方一阵凉意袭来。对敌经验丰富的小羽不敢有大动作,微微侧头,见角落一张桌子上坐着一白一黑。穿白衣的是个年轻人,衣服质地丝柔、装饰繁复,目光似清冷的夜晚,嘴唇红艳如玫瑰。身边的黑衣人是个中年彪形大汉。这不就是咏徽和他的保镖吗?他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羽趁那二人还没留意到她,悄无声息地离开队伍走了出去。饿就饿吧,办正事要紧。在停车场里转了一圈,很快锁定一辆灰色加长型轿车。是辆并不为大众所熟悉的豪车品牌,只有小羽这种赛车行家且同学都是富二代的才能认出来。

    四顾无人,小羽从姚诚给她的小包里掏出一只火柴盒大小的汽车跟踪装置,俯身吸附到汽车底盘之下。小包里也有窃听器,可惜车门窗都是锁了的,放不进车里就什么也听不到。

    再回大巴上,小羽依照说明书用手机连通跟踪装置。大巴的速度自然赶不上轿车,地图上那个小红点没过多久就将她抛下,然而可以确定也是冲着龟峪山去的。这就怪了,哪有一个人带着保镖去野营的?而且咏徽不也有女朋友了吗?如此看来,这家伙和她小羽一样,也是有任务在身。想起姚诚在电话里说龟峪山是个风水宝地,难道还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

    到达龟峪山的游客中心时已是晚上十点。龟峪山的名字得自当中一座山峰,其朝西南的山坡较为平缓开阔,远看像只大龟在朝天膜拜。

    手机显示半小时前咏徽的车停到一家旅馆附近,既然今晚在此留宿,小羽就不急着去查探他。按照姚诚共享的手机方位,很快找到离九龟湖不远的几个帐篷。远远能看到向槐、孟琪、姚诚三人围着篝火聊天,司榆和蓓蓓不知是不是在帐篷里。在这漆黑的野外骤然见到熟悉的同学,小羽心里一阵热乎。

    “小羽来了!”

    孟琪和向槐发现小羽后,冲她挥手。姚诚本是背对小羽而坐的,转身望了她一眼后,站起身来朝几米开外的帐篷走去。诶?这是生她的气了吗?

    “你怎么才来呀!”等小羽在姚诚的板凳上坐下,孟琪热情地用铁夹从篝火边夹了只烤熟的红薯,放进一只盘子里递给她。孟琪今晚穿了件白色小短袄,下配深红色毛线裙,温暖又时髦。身边的向槐静静地不说话,明亮的眸子里倒映着闪烁的篝火。

    “就算不来也不要关机啊,”孟琪说着,朝姚诚帐篷的方向努了下嘴,“人家一早帮你把帐篷支好,你倒失联了,换成我也会担心的。”

    “你们白天都玩什么了?”小羽手指剥着烫烫的红薯皮,转移话题,“有没有钓鱼?”

    向槐闻言,开始讲钓鱼和划船的事,孟琪时不时开心地插句嘴,小羽则听得心不在焉。在人际交往方面,别看小羽平日泼辣外向、粗枝大叶,实则在把握别人的心理和情绪上极为谨慎。早些年跟陌岩东奔西跑的时候,偶尔会因为不好好做功课把他惹毛。然而擅长察言观色的她总能在恰当的时候把局面给扳回来,该让步、该拍马屁时绝不手软。

    小羽所不知道的是,大魅羽姐姐也是这样的人。别说铮引那些爱她的同辈了,长辈中诸如兮远、寒谷、景萧、鹭灵、王母,连鬼道舞妓院长云坊里的茉姨,都被她哄得云里雾里的。

    当下吃完红薯,小羽背着包钻进姚诚的帐篷。知道那俩人在背后望着她,可该做的事情总得做呀?被橡皮筋绑着的感觉虽然不自在,眼下她还不想失去姚诚这个小弟。

    姚诚蜷腿坐在帐篷里,绷着脸看书。小羽将背包打开,取出礼品店里买的那只魟鱼模型,抬手扔到他书上。“我今天找到你兄弟了,还跟他合了影。他叫我把这只小小兄弟带给你,让你不要忘了他。”

    姚诚神色缓和下来,拾起小魟鱼瞅了瞅,换上一副吃惊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搬走的海洋馆给找出来,然而此时此地又不方便盘问细节。

    总算没被看笑话,小羽对这个结局十分满意,退出姚诚的帐篷后第一次钻进自己的帐篷。里面的事物摆得整整齐齐,睡袋放在靠门这边而不是靠里。她小的时候陌岩就是这么给她摆睡袋的,因为知道她喜欢半夜醒来偷偷往外看。

    小羽在睡袋里躺下,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似乎听到帐篷外寒风呼啸,大地冷得和冰窖一样。她知道这是在做梦,又梦到同陌岩在异乡漂泊的那段日子了。然而紧随其后的是一声低沉的嘶吼,声音并非来自空气而是从她身下的地底传来,像是沉睡了万年的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第324章 背大虾

    “怎么回事?”司榆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急迫但不失优雅,“你们都听到了吗?”

    小羽睁着眼睛,凝神静气地躺在睡袋里,望着帐篷顶部。那声低吼过后大地似乎恢复了平静,听脚步声三个男孩都已出了帐篷,孟琪和蓓蓓大概还在睡熟。

    “冷,”姚诚上下牙在打颤,“才十月底,怎么跟寒冬腊月一样?”

    “我去湖边瞅瞅,”向槐说,“你看着他们,不要走远。”小羽知道他口中的“你”肯定是指司榆,不可能是姚诚。

    随着向槐远去的脚步声,又有一人的脚步声渐近。帐篷外暗影晃动,某人将他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她门外,轻声问:“老大睡着了没有?不用担心啊,有我在外面守着。”

    小羽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守着有什么用?真有事还不得我出去打救你?

    从睡袋里坐起身,披了件外套钻出帐篷,被迎面而来的夜风吹了个激灵。刚进山的时候还没这么冷呢,忽然间就来寒流了吗?冷且黑,在这无星无月的夜空之下,山林与大地之间像是被填满某种浓稠的物质,而非干净通透的无光之夜。

    半山上的旅馆窗户和停车场上的路灯在这片浓墨中洇出昏黄的光点。帐篷周围那盏缓慢移动的照明灯应当是被全神戒备的司榆抓在手中,小羽可以想象他时不时抬头打量周围山峰的样子,双脚踩在深秋的落叶和枯草上,却没发出任何声响。话说回来,即便有声音也会被她身边那位摇来晃去、一刻不闲的姚大宝同学制造的噪音所掩盖。

    “我说你别晃了!”小羽训斥她的小弟,“头都被你晃晕了……对了,你白天跟我说龟峪山是什么风水宝地,能仔细讲讲吗?”

    姚诚一愣,黑暗中的双目忽明忽暗,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说过这话,抬臂冲四周泛泛地一指,“因为风景漂亮啊,适合静养。”

    小羽正想伸指在他脑门上弹一下,一股冷风夹着腐烂的腥臭之气从大湖的方向袭来。不是臭屁蛋炸包那种满溢生活气息的臭,更像坟场刑场解剖台才能闻到的腐尸鲜血与福尔马林的味道,让人头晕恶心。小羽放眼搜寻大湖边那个伟岸挺拔的背影,见向槐正在凝神注视着湖中央某处,胸前的照明灯给他的轮廓镶了道金边。

    小羽抬脚朝着臭味愈来愈强烈的大湖走去,听姚诚在她背后叫:“喂,不拿手电筒能看得清路吗?”他快步跟上来,按亮手表上的照明灯,一手给小羽照路,另只手捂着鼻子,嘴里嘟哝个不停:“哪里臭去哪里,你还真是百里臭。待会儿要不要跳进去洗个澡?”

    小羽没空跟他斗嘴,快速回想近期经历过的所有不寻常事。除了姚诚偷走的怪鱼与敌人正在修建海脉一事,还有个长着橘色眼睛的怪人在小羽家偷窥过她和允佳。不过据允佳回忆,那人很可能是她儿时的旧识银徽叔叔。允佳还拿出一枚珍藏的银质徽章给小羽看……是了,昨晚咏徽又莫名其妙地赶来龟峪山住店,眼下的怪异会不会同他的到来有关?

    二人还未走到岸边,却见前方的向槐在不断后退,忽然转身朝他俩跑来,“叫大家快离开,都往山上去,帐篷不要了!”

    小羽虽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耳中听见大湖的方向传来汩汩声。刚开始像水池子里的下水道堵塞往上反污水,不久后整个湖面如同煮开了的沸锅,伴随湖底隆隆巨响可以肯定湖水正在涌上岸,朝帐篷这边蔓延过来。小羽和姚诚撒腿往回跑,只听得背后的水声中夹杂着噗噗啪啪的怪动静。

    “嗷——”姚诚杀猪一般大叫。

    小羽扭头,见他背上不知何时蹿上来一只通体透明的大虾。真的是“大虾”,跟四五岁小孩那么大。虾头搭在姚诚头顶,外突的双目猩红,长长的虾须和多条步足包裹着姚诚的头脸,虾胸处的十来条粗短的泳肢在他背后不停地抓挠,把小羽看得差点儿呕出来。

    小羽已被腐水熏得有些眩晕,想速战速决。横跨一步,一手搭在姚诚肩头,另只手用上真气,重重地击在虾的侧腹。这一拳别说是虾蟹了,犀牛都受不了,一拳直接击碎外壳打进大虾的肚子里。

    然而越是低级生物对身体局部损伤的承受力越强,虾吃痛后并未松开姚诚,反而用它的步足死死勒住姚诚的头脸,足上的小突起扎进他皮肤里。姚诚再次放声大叫,小羽的心也跟着疼起来,似乎被扎的是她自己。

    “不识好歹的家伙!”小羽还留在虾肚子里的那只手变拳为掌,掌心吐出陇艮教她的佛教功法毗舍炙功,“非要人炖你才罢休!”

    整只透明虾于瞬间被小羽手心的高温焖熟,变为粉白色的一大坨,高质量河鲜蛋白质的香味暂时盖过了四周的臭气。小羽甩手将它掷于地上,估摸着最近几个月都吃不下虾这种食物了。耳中听背后哗哗浪声起,知道这一耽搁,湖水已扑至他俩身后。也顾不得隐藏法术了,将姚诚的一只胳膊搭到自己肩上,背着他升入半空。心道刚才是姚诚背着虾,现在换成她背姚诚了。

    “好香,”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脑袋不许贴过来,”她警告他。吃素的人不可能喜欢熟虾的香味,他自然是在说她的体香。

    “其实我也是只虾变的,嘿嘿,”他坏笑着,环绕她双肩的胳膊像大虾步足一样微微收拢,“我叫姚大虾,不叫姚大宝。”

    “那我就再煮熟一只,凑一对,”她扬了扬拳头。

    背后的躯体一颤,不敢再占便宜,转动腕上的手表照亮下方的污水。小羽也好奇地低头,查看随水而至的各种怪异生物。

    有脸盆大小只剩三只脚的水蜘蛛,出溜溜却跑得比谁都快。

    脊背被什么东西咬掉一大块肉的鲤鱼,张口露出血红色的寄生鱼虱。

    自己吞自己变成环状的水蛇则被身边的独角蟹咔嚓咔嚓剪为几段……怎么这个湖里的生物都这么变态的?

    二人飞到营地上方,发现帐篷均已泡在水中,不见那四人的影子。小羽想起她和姚诚的行李、手机还在帐篷里,正琢磨要不要将重要物品捞上来,谷中又是一阵巨响。由超低音开始,音调迅速升高直至人耳听不见,小羽像被一把锥子从胸腔钻到头顶,让她差点儿背着姚诚摔下去。只得作罢,继续朝前飞。

    “他们在那边,”姚诚指着山坡上一块灯影憧憧的平地,向槐、孟琪和司榆都在。湖虽大,可这一带山谷极为宽阔,湖的另一边是平原,湖水就算全涌上地面最多也就升个两三米,小羽认为山坡上是安全的。

    ******

    “哎,蓓蓓在哪里?”小羽脚一沾地就甩开肩上姚大虾的胳膊,问。

    “不知道,”向槐神色凝重地说,“帐篷里没有,附近包括厕所都找过了。”

    小羽四顾黑漆漆的山谷,这可怎么办?就算搁平日,这么黑也很难在山里找人,更不用说前方大湖里还不知道出了什么怪事。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孟琪捂着鼻子靠在向槐身边,面色苍白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出来得急,孟琪没有穿她的白短袄,身上披的灰色外套是向槐先前穿的。向槐这男孩可真是不错,小羽在心里嘀咕,却没有吃醋的感觉。这要是姚诚的衣服套在别的女孩身上她恐怕早火了,然而小羽拒绝考虑这种可能性。

    几人说话间,来山里野营和住旅馆的游客们也都发现了异常,准确地说,是被臭气熏起来的。山坡和山顶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和晃动的照明灯,电力系统貌似陷入瘫痪,旅馆和停车场一片漆黑。待大家弄清湖水已覆盖了整片山谷,纷纷掏出手机想要打紧急电话,却发现手机也被刚才的怪声震成死机。这下都慌了,纷纷跑去停车场打算开车逃离此地。汽油车倒是能开,电车全部死火,没车开的人只好搭别人的车离开。

    就这样,大部分游客在短时间内离开了龟峪山,剩少数年轻胆儿大的聚集在旅馆旁的停车场上,在寒冷的臭气中兴奋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然而没过多久当中一人便开始大声惨叫。同伴们用灯照他,发现那人胸前有只三条腿的大蜘蛛搂着他的脖子,嘴巴开开合合,吭哧一口咬掉了那人的鼻子,又一口把他的双唇咬得血肉模糊。

    还好同伴中有人带了匕首,朝着蜘蛛的腿一顿猛砍,三条腿变成一条腿,蜘蛛滑落到地上。然而这伙人也都被吓破了胆,不管有车没车撒腿朝山外跑。要不是因为还没找到蓓蓓,小羽这几人也不想待下去了。

    “想起来了,”司榆半眯着眼,边回忆边说,“有人往湖里扔了什么东西。对,我当时正要进帐篷休息,看到湖岸某处走来一人,朝水里扔了个什么东西后又离开了。”

    “那人有没有带照明设备?”姚诚问。

    司榆一愣,“对啊,我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那人身上没半点儿照明的东西,却像能暗中视物一样敏捷灵活。”

    小羽立刻想到咏徽,这小子果然是来这里捣鬼的!他们嗜血一族昼伏夜出,眼睛对暗物的敏感程度肯定比普通人强得多。

    记得姚诚曾告诉她,海脉的覆盖范围不如天脉广,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来湖里动手脚吗?臭小子真是不学好,整天跟坏蛋混在一起,枉她还惦记着撮合他同允佳,他配吗?现在大家都被他一个人害惨了,真是越想越来气。

    “把照明灯给我,”小羽说,见到刚才那人的惨状她无法不担心蓓蓓,“我再去找找。”

    “不会有的,都已经找过了,”向槐语气肯定地说。

    “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小羽双脚已离地。

    “等等,”姚诚拉住她的胳膊,“我跟你去。这里很诡异,有我在好帮你拿主意。”

    “你怎么去?”她没好气地问。

    “你背我呀。”

    “你神经病啊!”她挣脱了他,腾空而起,“只有你长着脑子,我没脑子吗?”

    “万一找着了,”姚诚在背后喊,“记得不许背她、只许提着她回来——”

    ******

    小羽手中拎着照明灯飞回营地,下方的帐篷已被那些变态动物糟蹋得不成样子。想来想去,觉得蓓蓓实在没理由大半夜出去瞎逛,最有可能还是去了洗手间。待飞过去一瞅,可不就趴在洗手间小房子后的草地上嘛!那俩人还说找过了,什么眼神啊?

    双脚落到蓓蓓身边,将她扶起。还好厕所地势较高,蓓蓓身上的衣裤没怎么湿。只是身上怎么这么冷呢,摸着跟石头一样,当然人昏睡过去后确实会体温降低。

    蹲下身,正想将蓓蓓背到身上,想起姚诚的话。呵,只许背他姚大虾,不许背别人是吗?人家蓓蓓还是个女孩呢,为什么不行?然而又记起出门前允佳的叮嘱,让她遇事听姚诚的。好吧,就听他这次,免得背着蓓蓓回去他又叽叽歪歪。

    小羽一只胳膊从趴着的蓓蓓腋下伸进去将她托起,另只手抠住她的皮带,蓓蓓整个人就被横着提在了胸前,朝山坡飞回。三个男生见她果然将蓓蓓带回,都露出吃惊之色。

    “还有呼吸对吧?”孟琪问,将蓓蓓接到怀里。

    司榆手法娴熟地去摸蓓蓓的脉门,“怎么这么冷?得赶快离开这里,去个暖和的地方。”

    姚诚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冷眼观望着。“我想吃虾,”他说。

    姚诚话音刚落,脚下的山体痉挛一样颤动起来。山坡上清醒的五人抬头遥望前方的大湖,天还是黑的,湖中央的水底却在逐渐明亮起来。有个庞然大物正在缓慢上升,最终破水而出。

    是座城堡风格的建筑,顶部有若干倾斜的屋顶和锥子状的塔楼。由于刚从湖里出来,爬满水藻的黑色外墙上还在哗哗流水,十几扇细小的窗户里透出黄色、橘色、红色的灯光,忽明忽暗。房屋大概有三四层,最高的塔楼则有二三十米。正门前竖着几棵廊柱,廊柱上方是二楼气派的露台。黑屋上升的同时,不知哪里飞来一群群的乌鸦和蝙蝠在四周环绕。

    待正门前的楼梯全部浮出水面后,黑屋停止上升。当中一座尖塔的小窗户里忽然射过来一道强光,将这边山坡上的几人照得像舞台上的话剧表演员。

    “呵——”小羽张大口打了个哈欠,声音半大不小地冲身边的同伴们说,“你说有些人他深更半夜不睡觉,老实在水底下待着不好吗?非要水漫山谷,‘俺睡不着,你们也别想睡。’这还不算完,多少年不洗澡也不倒垃圾,家里臭的呀!能让臭虫羞于见人,黄鼠狼子自绝经脉,屎壳郎则全族实现饮食自由、拖家带口地往这里搬。”

    她话没说完,身边的姚诚已咯咯地笑弯了腰。

    “好狂妄的小辈,”从黑屋里远远地飘过来句话。这句话共有六个字,像是分别由六个年龄性别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的,却又带着咬牙切齿的憎恨,流畅地连在一起,着实诡异。

    “我在这里静养了九百多年,”依然是不断变换的声音,“眼瞅着飞升在即,你们一帮小毛孩居然往我家里扔东西,看我今天不把你们剁碎了喂我的鱼!”

    静养?小羽忽然想起姚诚先前说过的话——此处乃风水宝地,适合静养。也不知这小子是真懂还是误打误撞。

    “所以说嘛,”小羽抬手指着前方的黑屋,“睡眠不足脑子就不灵光。扔东西的又不是我们,另有其人,你不去找他反而拿我们出气。就这还九百年道行呢,说出去不怕人笑话?看我今天怎么打得你满地找牙!”

    小羽说到这里掌心提气,猛然转身,掌沿如刀朝着背后的温蓓蓓削去。

第325章 盲公盲婆

    小羽转身,一掌砍在温蓓蓓伸向她的手臂上。手臂寒冷坚硬如磐石,绝非血肉之躯,被小羽击中不仅毫发无损,反而骤然间增长一尺。瘦骨嶙峋的手爪伸至小羽颈前,锋利如刀尖的黑长指甲眼看就要将小羽粉嫩的脖颈割破。

    没错,小羽救回来的女孩压根儿不是蓓蓓。她是怎么知道的?记得姚诚在她背上的时候曾开玩笑说自己是大虾变的,小羽当时回说要炖了他。而姚诚见到蓓蓓后只是冷淡地说了句他想吃虾,显然是在暗示小羽,她救回来的是个冒牌货。

    再往前追溯,小羽离开大伙儿去找蓓蓓的时候他就警告过她——不许把人背回来,要提在手里,可不就是怕她被人暗算吗?话说这小子的脑袋瓜是怎么长的?似乎总能走一步看十步。

    回到当下,蓓蓓那张学生气的圆脸正在拉长变瘦,一向温和的秀目上斜,黑白分明的眸子变为两只浑浊的灰色玻璃球,球面布满细细的血丝,盯着小羽的脖子露出贪婪之色。这是传说中的僵尸想要喝人血了吗?

    正常情况下,小羽这时会手拂对方胳膊肘上的穴道,然而点穴对僵尸能管用吗?她不敢确定。只得上身后仰先躲开胸前那只加长型的胳膊,同时右脚上踢女尸前胸。仍然是踢到钢板一块纹丝不动,但这招只是铺垫,横在半空中的身子随即向右一旋,带动抡起的左脚去踢女尸右脸。小时候她就常跟陌岩探讨——任何躲闪的招数在助己避难的同时,都要为接下来的反攻提供契机,所谓的以退为进。谁也不能常胜不败,然而只顾着躲闪便容易陷入连连挨打、再无机会翻身的困境。

    这一脚总算起了效果,女尸的脖子发出咔嚓声响,头脸不自然地歪向左边,口中喷出一团黑气。一旁的向槐和司榆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也已加入战斗。向槐于女尸左后方抡腿踢中目标后背,女尸身子猛地一晃。

    有意思,小羽暗忖,她一直想找向槐打架,总是没机会。从这一脚之力判断,向槐不仅未曾修习内功,且出腿的路数为标准散打招式,不似仙界武林界中人。奇怪的是这一脚的刚猛竟然超过小羽用上真气的一踢,铁腿也没这么大的力气啊?她总觉得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硬核打法。

    “嚓——”女尸的发声器官多半是生锈的金属做的,然而也意识到从小羽和向槐那里讨不着好去。转身瞥见正护着孟琪往高处躲闪的姚诚,灰眼球里红光一闪,口中暴出两颗寸长的牙。手臂伸缩之间将姚诚小鸡一样抓到自己胸前,冲着他的脖子张开大嘴咬了下去……

    同一时刻,小羽身子一晃已欺到女尸身后,捉住女尸后领本来是要将她拉开。然而小羽的力气不比向槐,一拉之下纹丝不动,来不及变招又怕女尸这一口真咬下去,情急之下将真气汇集指尖扣入女尸后背的皮肉中,“刺啦”一声将干硬的尸皮扯了一大条下来。

    “哎呦,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撕情敌?”司榆在一旁打趣道。

    “嗯,也不知谁比谁更像女鬼,”向槐也忍俊不禁地说。

    女尸吃痛,一声长啸中松开姚诚,原本模仿蓓蓓的那头柔顺的齐肩发骤然间增粗、变长,每根头发都似有自己的生命,末端还张着只小嘴,以女尸头部为根在山坡之上飞舞翻腾。小羽记得曾听陌岩说起过,这叫“蛇虬丝”,当死尸被强大的邪恶力量操控时,每根蛇发一旦触到外物就会灵动地缠上去,用小口中的毒牙撕咬猎物的血肉。

    霎时间山坡上全是发蛇在肆虐,堪堪回复自由的姚诚一边嗷嗷叫一边朝高处爬去。与他成鲜明对比的司榆手握一柄看不见的气剑,嗤嗤声响中将袭来的发蛇纷纷削落,出手可谓美轮美奂、气定神闲。

    小羽的气剑还未练成,双掌使出毗舍炙功,发蛇凡是碰到她那两只比烙铁还烫的手就带着糊焦味迅速回缩。待瞅准机会,小羽一跃而起,飞至高空再头下脚上地俯冲下来,一只手掌朝着女尸的天灵盖击落。

    女尸抬手硬接了小羽这一掌,但显然受伤不轻,嘴角流出黑色液体的同时,脚下石土崩裂,被她踏出个丈宽尺深的坑洞。一旁的向槐见有机可乘,左手于身前划了个圈,一把捉住十几条发蛇朝着自己的方向使劲儿一拉。女尸冷不丁被向槐的大力拉扯至近前,两只前伸的爪子还未触到他的脸便被他开山劈石的右拳轰中前额,身子向后倒去。

    “砰!”小羽眼瞅着女尸的头颅变形、爆开,并从裂缝中窸窸窣窣地窜出十几只背披甲壳的鲜绿色尸蟞虫,跳入草丛中四散而逃,把小羽看得浑身起鸡皮。

    好吧,心道不用比了,她应该打不过向槐。

    ******

    “呵,呵呵呵……”

    才解决完女尸,湖上的黑屋又传来一阵男女老少混杂的笑声。“果然都是有些本事、有来头的主儿,还说东西不是你们扔的?来我屋里吧,你们要找的那个女孩就在我身边儿坐着呢,有胆量就来带她走。最好快点啊,我的肚子可有些饿了。”

    还在喘息的三人互相交换了眼色,差点儿把那家伙忘了。小羽环顾四周后暗暗在心里憎恨——咏徽这小子呢?自己闯祸后跑了,让别人给他收拾摊子。这样的人品还想娶她家允佳?做梦!

    “说话的是个女人,”姚诚带着孟琪回到几人中间,笃定地说,“声调虽然乱七八糟,用词造句是典型的女人风格。”

    “你是性别鉴定师,行吧?”小羽揶揄道,眼睛却不自主地扫了姚诚一圈,见不像被抓伤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我搞不懂,”司榆说,“她叫我们进去的目的是什么,想把我们吃掉,还是找人打架?”

    “恐怕都不是,”姚诚摇了下头。

    “无论是什么,”向槐说,“也不能丢下蓓蓓不管。这样吧,我和司榆进屋,小羽留下来保护姚诚和孟琪。”

    “不,我要跟着你,”孟琪执拗地对向槐说。后者不置可否,双目注视着前方的地面,看不出情绪。

    “那就一起去吧,”小羽说,“有人手无缚鸡之力,可自认为长了脑子。”

    “嘿嘿,”姚诚嬉皮笑脸地走到小羽身后,张开胳膊自己扑了上来。小羽脸一红,上回背他的时候事出紧急没想那么多,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等于是被他搂进怀里,名副其实的后背贴前胸。一个女孩家在这种情况下,窘迫在所难免。

    “等等,”姚诚忽然松开怀抱,移步到司榆耳边低声说了句话,司榆点头。姚诚随后又去树林边捡了根粗树枝,说要用做拐杖。

    这小子又动什么坏心眼儿了?小羽心下狐疑,驮着手拿拐杖的姚诚双脚离地,同司榆和背着孟琪的向槐一齐朝湖面上的鬼屋飞去。原本环绕屋子的乌鸦和蝙蝠们远远见来了生人,一个个龇牙咧嘴地飞过来示威。

    “飞高点儿,”背上的姚诚像是个外出观光的孩子,一个劲儿地央求她,“再高点儿……我是聪明的绿毛兔,你是英武的小红鸟,别让那俩人盖过咱们啊。”

    要说方才那个打下手的女僵尸已够难缠的了,现在要去见的是大老板,凭他们几人之力能救下蓓蓓并全身而退吗?然而小羽不考虑这些,没上过战场的她是天生的女战士,知道对敌时必须全力以赴。既然战斗无法避免,那就把精力都拿来考虑如何取胜,而不是用想象中失败的后果来吓唬自己。

    尤其是,背上还有姚诚这个“小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他胸口的温热可以驱散她的寒冷,有他在她的心就不慌。就像与陌岩住在白鹅甸樵堎巷平房里的那大半年,无论外面刮风下雨,她每晚都睡得特别踏实。

    ******

    先前站在山坡上离得远,鬼屋看着同寻常人家的住宅也没啥两样。飞至正门廊柱前的楼梯上,几人才意识到屋子雄伟如宫殿,塔楼高耸入云,脚底湿滑的台阶都是黑色大理石做的。屋子这里倒是没多少臭气,只是水草和沉灰的气味较重。

    小羽放下姚诚,正要抬步,见孟琪紧张得身子发抖,便冲向槐说:“喂,她害怕,你牵着她的手。”

    “管得真宽,”姚诚小声说。

    向槐略一思索,伸臂握住孟琪的手,领着她一同上楼梯。孟琪果然不再发抖,步伐也坚定了许多。快进门时小羽转身,发现司榆还留在原地,没跟进来。大概姚诚方才的耳语是让他留在那里有什么计划,她也没多问,随另三人进屋。

    镶着金色门把手的大木门是虚掩着的,姚诚走在前面,用他的“拐杖”将门戳开。进屋之后小羽愣住了,不可能吧?

    屋子里干净明亮不说,还挺温馨的。地上铺着褐色的地毯,墙上贴满碎花的壁纸。木椅子上镶着绸缎的软垫,枣色天鹅绒的窗帘顶部有一圈金色的蕾丝边。正前方是老式的壁炉,火苗在砖砌的炉子里跳动,上方是雕花的小案台,摆着两对白蜡烛和一摞书。这是在水底沉了九百多年的屋子?她不信啊。

    “你们都别动,”姚诚嘱咐三个同伴,自己拿着木棍走上前,在空气中敲打摸索。当小羽看到他的棍子从一只壁橱中轻松穿过,却又撞到空气中什么看不见的事物时才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障眼法。现在她不得不佩服这家伙了,别看这么一根普通的棍子,若是没有它你就得拿手摸、拿脚踢。万一前方是隐形的火炉或者钢刀呢?

    待姚诚将周围的真实环境摸了个大致后,走回来牵着小羽一起前行。虽说刚才抱也抱了,“执子之手”的感觉还是不同,小羽没走两步手心便开始出汗。

    “转弯,抬脚,这里有楼梯,”他说。

    后方的向槐见状,一只手依旧牵着孟琪,另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精巧的眼睛戴上,从容地迈开步子上楼。

    红外眼镜?小羽知道障眼法是通过改变人眼看到的可见光来实现的,而红外镜呈现的其实是物体表面的温度。遂对姚诚说:“你看人家,再看你,跟个盲公一样。”

    “呃?”姚诚愣了一下又释然,“有盲婆在身边,做盲公也没什么不好啊。盲公与盲婆寸步不离、互为眼睛,嘿嘿。”

    盲婆?不是你老大吗,这就变老婆了?转念一想又心下歉然。就让这小子再快活几天吧,等学期结束后她就要跟心上人远走高飞了,他会想念她的吧?可怜的姚诚,此刻可不就是跟盲公一样被蒙在鼓里吗?

    ******

    大概是意识到障眼法难不倒这四人,还未登上二楼幻觉便被施法者撤掉了。果然是座破旧的老房子,楼梯间里没有灯,小羽记起电视里演的古代人都是端着蜡烛上楼的。

    来到二楼大厅入口处,见门檐下挂着只透明的伞。伞的顶部有一圈圈的花纹,下方垂着十几条长带子,细看竟是活物。

    “淡水水母,”向槐说,“又叫桃花水母。不能硬闯,它的触手上有刺。”

    “想要进屋的,”那个男女混杂的声音从屋里传出,“需答对我的问题。你们谁先来?”

    “答什么问题?”小羽终于逮着机会可以近距离骂这个妖精,“就你机灵是吧?人家囦神贵为上古海神,都知道办水族馆勤劳致富。你个小破烂湖怪不学好,整一堆臭鱼烂虾和溺水的女尸给你当马仔,唬谁呢?现在身份暴露,被你恶心跑了的游客们回家后报警的报警、请法师的请法师,你就等着明儿各路神仙警察黑社会,提着法器抱着机枪开着装甲车来收拾你吧。”

    “话糙理不糙,”姚诚趁小羽喘气的间隙快速补了一句。

    “听我句劝,”小羽接着道,“赶紧把我们同伴放了,今后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拜高僧为师,教你修行脱离恶道。屋子收拾干净了用作探险鬼屋收门票,大人40小孩15,退伍老兵和伤残人士半价,以后吃穿不愁。路,我可都给你指明了,高僧我认识,降妖捉怪的道士和天兵天将我也认识。是弃暗投明还是万劫不复,你自己选。”

    “真的,”姚诚不住地点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第326章 魔镜,魔镜告诉我

    小羽和姚诚话音刚落,楼梯间顶部的隔板在轰隆声响中朝一侧移开,露出几十只吸附在屋顶上的毒物。有不停扭动身躯的七鳃鳗,时不时张开圆圆的小嘴,粉紫色口腔中的层层尖牙成菊花瓣排列。蓝宝石一样晶莹剔透的毒蟾蜍,肚子鼓得像一触即爆的气球。通体覆盖着深红色甲壳的大蝎子,上翘的尾巴弯成钩,钩尖忽明忽暗如同点着盏小灯。

    “啊!”孟琪缩着脖子躲进向槐怀中。

    小羽丹田提气,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估摸这些毒物是被施了什么禁制才贴在屋顶上的,她相信只要禁制一解除,就会一只只生龙活虎地跳下来将他们几人饱餐一顿。真到那一步她和向槐不至于逃不掉,可身边不是还有姚诚和孟琪吗?要护着那俩不受伤难度就大了。

    “回答问题!”屋里传出的声音不再男女混杂,是个中年女声。语调虽冷,倒也带着股空明凉澈的美感。

    “不知小姐姐有什么要问的?”姚诚笑眯眯地回道。

    小、姐、姐?小羽斜了他一眼,真是个马屁精,都快一千岁了还小姐姐?随即想起陌岩也九百多岁了,就没再说什么。

    “第一个问题,”女人的音调比方才柔和了些,“是谁往我的湖里扔东西的?”

    “这个我恰好知道,”小羽说。心道咏徽你一人做事一人当,让我们来替你背锅算怎么回事?“是个叫咏徽的青年,来自嗜血王国,他爸爸是缪亲王。外人只道他是我姐夫,其实是我前女婿,因为半个钟头前我已经把他逐出家门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可以进屋……下一个问题,扔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不会有人知道,”小羽怕姚诚说漏嘴,赶紧给堵上。这件事应当与囦神他们正在打造的海脉有关,万一传出去不光他们几个学生会有危险,搞不好连屋里的女妖都会被灭口。

    “没问你,你已经回答过了,”女人没好气地说,“你身边那个小可爱知道吗?”

    小可爱?小羽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望向姚诚,后者得意地冲她挤了挤眼睛,说道:“不清楚啊姐姐,我不认识那小子。我猜……他是饿了吧?又不敢伤人,就琢磨着从你湖里弄些河鲜出来吃。”

    “他为何不敢伤人?”

    姚诚伸手指了下小羽,“已经、都被丈母娘嫌弃了,还敢再胡作非为吗?”

    “第三个问题,佛国怎么去?”

    佛国,小羽去过一次,是手握陇艮给她的舍利子瞬间到达的。只知道不在六道和天庭,那究竟位于何处呢?这个问题她曾问过陌岩,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模棱两可,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大概因为她年龄太小无法同她解释清楚。

    “据我所知,”博闻强记的向槐说,“得道高僧们在涅槃后,骨灰里常能找见各式各样的舍利子。有舍利子不代表就成佛了,但至少获得了前往佛国的通行证。”

    女妖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后问第四个问题:“释迦牟尼现在何处?”

    哦?小羽心想,打听佛国应该就是为了找陇艮师伯吧,也不知这女妖跟他有什么渊源。

    这个问题孟琪自然是回答不上来的,小羽于是冲孟琪说:“我知道释迦牟尼佛祖目前在六道中下凡。”没有提篦理县,陇艮同吴老师都生宝宝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过日子呢,可别给什么魑魅魍魉的上门找麻烦。

    “我没问你,”女妖不耐烦地说。

    “我也没跟你说啊,”小羽最不惧的就是与人斗嘴了,“我这是讲给我的同伴听,她只要答出你的问题就可以了,你管她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女妖没再吱声。四人头顶的隔板轰隆隆地回归原位,门檐下挂着的透明淡水水母也缩向一侧消失不见。

    “喂!”小羽冲里面叫道,同时与其他人狐疑地互望一眼,“那我们进去了啊?说好了答对问题就放了我们的同伴,你要是耍花招,看我不砸烂你的屋子。”

    ******

    四人凝神戒备地迈进二楼的大厅。厅很宽敞,从屋顶垂下三盏点满蜡烛的吊灯,所以光线还不错,只是既没见女妖也没蓓蓓的影子。

    “那谁?”小羽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应答。当下轻蔑地说:“我明白了,我们的同伴根本就不在你这栋楼里。你这是用问问题来诳我们的消息呢,现在交不出人来就只能做缩头乌龟了吧?”

    “大家还是分头找线索吧,”向槐提议。

    没辙,四人开始在厅里缓慢踱步。家具不用说都是些破旧的老古董,同方才在楼下见到的幻象比较,风格上算一致的,古典、沉静、避世。凡是木制品均已显露石化的迹象,沙发上的丝绒垫子则已烂得不成样。圆桌旁那张灰白色皮椅倒是完好无损——是什么皮做的就不要多想了。椅背巨高,人要是坐进去从后方看不到脑袋。落地挂钟里的指针是人的手指骨,钟摆是小腿骨,末端坠着个巴掌大的骷髅头,显示的倒是此刻的准确时间。

    “这是什么?”孟琪指着一面铜镜问。一番折腾后,孟琪丝光柔顺的黑发已凌乱不堪,她大概是想照下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然而镜面一片浑浊,也不知是因年代久远搞脏了,还是原本便如此。

    向槐走到铜镜一侧,仔细辨别着镜框上奇怪的火样花纹。“这好像是传说中的燚叒镜,居然藏在这里?燚,如字面意思,指火热。叒有一个意思是同心同德。这面魔镜据说可以呈现照镜者心里最挂念的那个人,当然,也需要照镜者诚心。”

    真的?小羽心动了。她最挂念的当然是陌岩,照不照这点都毫无疑问。然而她已太久没见到他。小时候也是傻,没意识到问他要张照片什么的,现如今只能靠记忆过活。要能在镜子里再看看他的样子该有多好啊!只是那样就被身边的同学们发现她最挂念的是个大叔,会不会难为情?灵机一动,不如先怂恿其他人去照。

    “我不搞这些,”向槐退后一步。小羽不无失望,她其实对向槐挺好奇的。他心里最紧张的人是谁,有吗?显然不是孟琪,但也不会是她小羽吧。虽然还未正式谈过恋爱,小羽多少能感觉得出,向槐对她的感情有些……怪异,反正不是像姚诚那样坦坦荡荡义无反顾。

    “我也不需要照,”孟琪低下头,羞涩中带着甜蜜地说。她最渴望的人就在她身边,照不照都没有多少意义。

    小羽扭头,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身边的姚诚。

    “哎,看我干嘛?”姚诚紧张起来,“不照不照。”

    她仰起头,用下眼白对着他,“不照?不照以后就休想我再搭理你。”

    “嗬,真是、不讲理嘛……”姚诚嘟嘟囔囔地,最终还是走上前去照镜子了。其余三人都好奇地把头凑过来,只见脏兮兮的镜面上忽然像起了沙尘暴,旋涡过后一样红色事物慢慢地变得清晰可辨。

    啥,居然是只鸟?小羽呆呆地望着那只长着红色绒毛和彩色羽翼的小鸟,又瞄了眼面无表情的姚诚。心道原来这家伙喜欢养鸟啊,没听他提起过啊?不过男孩子就是发育晚啦。嗯,虽没能如愿以偿地在镜子里看到她自己,总好过蹦出来另一个女生吧?这么想也就释怀了。

    现在轮到小羽了。站到镜子面前忽然有些紧张,连咽了好几口吐沫。心里默念让我见到陌老师吧,让我见见现在的陌岩是什么样子,还是土土的乡村教师打扮吗?千万别再冒出什么花鸟鱼虫……

    混沌散尽,镜面上果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不,是个男孩。虽然同是眉眼出众、气质华贵的类型,身上穿的却非铅白色衬衣配解放蓝水洗裤,是式样典雅的西装校服。那一头学者与情圣标配的白发被毛茸茸的青葱脑袋所取代。淡泊中透着睿智的目光现如今满满的热情俏皮与玩世不恭。没道理啊,镜子里怎么会出现姚诚的影像?

    “哈哈、哈哈哈,”姚诚在她背后笑成一团,“原来你最紧张的人是我。心意收到,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哈哈……”

    这是什么人设计的破铜烂铁嘛!小羽转身,见一直紧绷神经的孟琪都在捂嘴笑,不由得涨成大红脸。走到姚诚跟前,手指不轻不重地戳着他的胸口,“想什么了你?根本就是个骗人的鬼玩意儿,还当真了?我可以保证,啥时都轮不到你姚大宝……也不照照你那副癞皮狗样,和我心里阳春白雪的那个人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啦,哼!”

    “真的?”姚诚好不容易止住笑,忽然跨上一步贴至她近前,近到她额前的细发随他温热的呼吸而颤动。他低声说:“世事难料,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噢?骗你的也许不是镜子,是你自己的眼睛。”

    这话说得小羽心里咯噔一下。镜子里的姚诚穿的是莱瑞公学的校服,此刻他们四人中没有一个是穿校服的。也就是说,普通的魔术小把戏做不到这点,这面镜子就算撒谎了,至少也是能读到她心里去的。

    抬头,却见射向她的两道目光不像是来自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当中混杂着绝望、庆幸与不堪重负,穿越漫长岁月与茫茫生死,载着数不清的人和事……

    “找到了,”向槐站在一面墙前,叫其他人过去。他刚刚将一只橱柜推开,现出后方的一道暗门。

    小羽推开姚诚走了过去。鬼屋里面谈恋爱,可不是鬼迷心窍嘛。

    ******

    暗室里无光,向槐从厅里的桌上捧起一只烛台,其余三人跟在他身后进了暗室。

    这间屋子还不小,大概是厅的一半。向槐用手中的蜡烛点燃桌上的烛台后,众人的注意力首先被地板中央摆着的一样事物吸引。是张厚厚的床垫,上面盖着床红花被,被子与床垫之间有个人型的凸起。

    两个男生朝软垫走去。“应该就是了,”姚诚说。

    “别上当,”小羽并未加入他们。这间屋子里有三只橱柜,她进屋后便伸手一一打开橱柜门查看。“摆在那里就是想你们看的,里面多半又是整蛊人的东西。偏不看,气死她!”

    “听小羽的吧,”孟琪附和道,先前在岸上遭遇的女尸肯定让她心有余悸。“这么细长的身躯不可能是蓓蓓,咱们还是找蓓蓓要紧。”

    男孩们显然不赞同女孩们的看法。“把木棍给我,你们离远些。”向槐说完,躬身用姚诚的拐杖挑起被子的一角,慢慢掀开。

    “是女人的骨骼,”小羽耳中听向槐说,“成年女人。”

    “不对吧,”姚诚凑上前细看,“小姐姐说自己在这儿待了快一千年了,这副骨骼看着也就一两百年的样子。”

    小羽压根儿懒得理他们。同为女人,直觉告诉她那副白骨绝非女妖的真身。这间暗室并不难找,小羽要是女妖,定会将真身藏到更隐秘的地方。

    “你们过来,”小羽打开一只矮橱后,冲其他人说。里面有上下两层,摆着八只做工精良的彩釉陶罐,每只篮球大小,因年岁已久色彩均已弱化。

    小羽取出一只罐子来掂量了一下。“我向你们保证,她的骨灰就在这些罐子中的某个里面。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别人见到一只罐子,可能会当成稀罕物带走。八只,定然不会都带走。”

    “是吗?”姚诚饶有兴趣地问,“那你打算怎么找出不一样的那只?”

    小羽还在为镜子的事恼火,一扬手将第一只罐子摔到角落的地上砸烂,罐子里的粉尘撒了满地。随即取出第二只罐子,正要摔的时候听外屋里一声怒喝:“野丫头,快住手!”

    小羽放下罐子,同伙伴们走出暗室,见那张灰白色的皮椅上坐着个女人。

第327章 东华帝君

    “夫人,帝君派人送来消息,说他今晚上会过来!”我的贴身女仆冲进化妆室,兴奋地对我说。

    换做往日,这个消息会让我兴奋一整天。我是谁?那个时候的我叫歆茹,三十三岁,是帝君在凡间的妾室之一。用你们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二奶”。

    当然我只是他诸多二奶中的一个,比我年轻漂亮的多得是。我的特殊之处在于——我为他生了孩子,还是一男一女龙凤胎。他这人在子嗣方面很谨慎的,只在很久、很久以前同爇仑仙子生过一个女儿,这在仙界也是只有极少数圈里人知道的秘闻。那位仙子后来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应当说,他对他的女人们还算不错的。他忙,且要顾及自己的人设,一个月也来不了我这里一次。但是为人慷慨,光是送我的这栋宅子就价格不菲,还给配了七个佣人。要知道,在认识他之前我是渔民的女儿,双腿成日浸在海水中,身上有洗不掉的鱼腥味。如果没有认识他,身为村花的我应该会嫁给家里有三艘渔船、刚刚殁了太太的村长的外甥。

    正妻?没有正妻。帝君乃道门四帝之一,是天下人眼中清心寡欲、不染尘俗的至尊。然而人间的帝王都有三宫六院呢,我没啥可抱怨的。从十五岁到三十三,我像只金丝雀一样过了十八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这当中唯一让我遗憾的是两个孩子满月后就给抱走了,每年只能带回来同我见上一面。我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但一定是比我这儿更隐秘、更高尚的所在,从小给请了家庭教师全方位培养,但我还是希望能伴在孩子身边、看着他们长大呀……

    我摇摇头甩掉这些杂念,专心地化妆,这个妆却不是为了帝君化的。起身前,我对镜子里的面容表示满意。哪里像三十多岁的?新月型的眼睛里纯真还未消逝,皮肤如同某些品种的桃花瓣,在粉与白、白与粉中缓慢过渡。

    美,并且是种“善良的美”。记得初次遇见帝君的时候他就说,美人见得多了,不妖、不假、不盛气凌人的,只有我一个。这让从前的我总是忍不住猜测,也许帝君同我有孩子不是意外,是他真的希望孩子遗传我的基因吧?

    出了化妆室,穿过二楼的大厅去楼梯间,路过一面椭圆型的落地铜镜时我稍稍驻足。这是帝君送给我的宝物,叫燚叒镜,普天之下只有一面。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每当我想他了,就站到镜子前方,如痴如醉地望着镜子里那张成年男子的脸。

    我最喜欢他那一头长发,在他睡着后可以被我握在手心里揉搓。至于他那张风神朗俊的脸,则很少露出笑容。就像云层之上的险峰,存在,是去承受孤高与严寒的,是被我这种凡人用来仰视的。

    当然帝君自己从来都不照那面镜子,我也不想看他照。倒不是怕在镜子里见到别的女人,真要是那样我还放心了。我担心的是看到虚无一片,便如同站在险峰之巅举目四顾,没有大地也没有云朵,只有茫茫的白雾。

    啊,我曾经多么得爱他呀!然而自打两个月前起,我自己也不再去照那面镜子了。我知道镜子里的面孔已经换成一个无论在相貌、气质还是身份上都远不及帝君的男人。而我此刻就要去见他,这两个月来,我每天都要找借口去跟他说几句话。不会太久,也就是十来分钟,再长就容易引起下人们的怀疑了。

    但在余下的一整天里,我会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话。那十来分钟之对我,便如深谷中的花草于正午时分接受太阳的恩泽,短暂,却是它们得以生存下去的刚需。

    ******

    我手捧一本书稿出了宅子的后门,朝后花园走去。上午已过了一半,清晨的寒冷已散尽而空气还未被人类活动搅浑,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这个时候的他要么在修剪花草,要么拿着木桩刻小人。

    我在花园里逛了一圈,白色蕾丝软鞋沾满了泥痕也没找到他。最后发现他在一旁的野地里喂兔子,我走过去,兔子被我吓跑了。

    “夫人,”看到我走来他站起身,干瘦的脸上泛起一圈圈的笑纹。他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同帝君是反着的,特别爱笑,不光对人,对小动物也如此。

    “抱歉,我吓跑了你的兔子,”我说着,在一旁的青石上坐下,将手里的书稿递给他,“你看我解得对吗?”

    作为十五岁就“嫁人”的渔民女儿,我只认识几个字,会简单的加减法,没有受过正规的数学教育。自从两个月前陇艮来我家做花匠,也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同他学起数学来。数学对我这种没有工作、无需存钱、买衣服买菜都有下人包揽的妇人来说,算得上是全无用途。

    他在我身边坐下,从第一道题看起。“头几道都做得很对啊。第六题嘛,你看是这样……”

    他指着书稿同我讲解,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侧影。我不相信他只是一个花匠。他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乡土,有时会说些愣头青风格的话,但我认为他是有大智慧的人。不是云层之上的险峰,而是每个人脚下的大地,既能成就万物也不在意藏污纳垢。

    “陇艮,你觉得我脏吗?”不知为何,这句话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他听到后一愣,上下扫了我一眼,“不脏啊,你很干净,除了鞋。”随后像是意识到我在问什么,他合上书稿,问:“夫人做过什么亏心事、害人的事吗?”

    我明确地摇了摇头。我这些年的经历很简单。

    “既然如此,就是干净的人啊。但凡生而为人都免不了被命运踩上几脚的。被踩不会变脏,主动去踩别人的,才脏。”

    我的眼眶有些刺痛。也许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原因吧?不单是因为他爱笑。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有自己存在的价值,都值得被尊重。我还记得他说过——每个人都应该经常停下来,为自己的人生做做规划。因为如果你没有自己的计划,你很容易就成了别人计划的一部分。而别人的计划,通常不是为了你而定的。

    所以我才开始跟着他学习。并不在于学的东西有没有用,是我在强迫自己将时间和精力花在我自己身上,而不是日复一日地等着某个人的临幸,做大树身上的寄生藤。

    “夫人,我下午就要离开了,”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离开?去哪里?”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带我一起走吧!

    他望着前方的野草,像是下定决心同我说实话:“不瞒夫人,我是出家人,来你这里干活主要是为了寻找我师弟。应该说,未来的师弟吧,他现在才刚出生。师父在他前世就看中了他的资质,说他是千万年不遇的好苗子,长大后还会是个帅哥,呵呵,我们师门里我最丑啦。本以为他会降生在这儿的,刚接到消息,说在个离这里挺远的地方。”

    出家人……我就知道,我哪里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呢?如果说在遇上他之前的那些年我是一只目光短浅的井底蛙,那现在相当于见识了世界的广阔之后又被扔回井底。

    “你怎么了?”他定然是发现了我的异常,有些手足无措。

    “我也想离开这里,”我说,“但不知道我能去哪儿。”

    他审视了我一会儿。“夫人还很年轻啊,应当也攒了些钱吧?先做个小买卖吧,慢慢地就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这些年见得多了,当一个人终于开始做他喜欢的事了,这个人,就会有一种光。”

    是吗,会是这样吗?我从来没奢望过能成为他的爱人,但是一想到今后的每个清晨、每个黄昏里都不会再有他出现,即便我有勇气离开帝君去自力更生,哪怕有朝一日成为万人敬仰的女强人,此刻在我胸中蹦动的那颗鲜活心脏也只能慢慢枯竭。

    ******

    “这时候就应该马上走掉啊!”小羽听到这里时忍不住大叫,“有多远跑多远才对。换成我是你,陇艮师……那个叫陇艮的人听起来挺善良的,我还就赖上他了!他肯定不忍心把我丢掉的。”

    刚才四个人出了暗室后,见一个身穿白色睡袍的女人坐在客厅里那张灰白色的皮椅中。是个半透明的魂灵,有一定修为但还未修成实体。在没有任何解释的情况下,这个曾经名叫歆茹的女人便开始讲她的故事。

    原来陇艮师伯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啊,小羽边听边在心底惊诧。而且他嘴里那个“师弟”应该就是陌岩吧?这个歆茹说她在此静养了九百多年,而陌老师今年是……九百二十一岁,嗯,这就对上了。原来燃灯佛祖和释迦牟尼在陌岩出生的时候就盯上他了啊,却并没有马上把他“掳走”,而是耐心地等着他成长为一名拳击手、最终于因果业力中自己出家去当和尚。

    被小羽打断,歆茹抬头哀伤地望了她一眼,“你说得对。我那时太单纯,既看不到近在眼前的危险,也不知道变通。”

    “她、那啥,”姚诚指了指身边的小羽,“就很懂得变通,脸皮也特别……呃,脸皮好看。”

    小羽瞪了他一眼,问歆茹:“陇艮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过吗?”

    “他回来过一次,”歆茹怔怔地说,“不过太晚了。”

    ******

    那天下午陇艮就离开了。我只想一个人去床上静静地躺着,然而帝君既然要来吃饭,只得强打精神张罗晚餐。

    帝君今日看来心情不错,往常都是小心地换上普通人的衣服后才来我这里,今天却穿着明晃晃的长袍。据他说,最近在和当今玉帝张坚为某事较劲儿,最后他赢了,那小子认怂。

    “你怎么,不舒服吗?”饭快吃完时,他总算注意到我的异常。

    “这两天身子不大好,”我说,心里暗暗期望他饭后就走掉,转而去找个苦盼他多日的女人。

    然而也许是我这副病态碰巧触到了他心窝柔软的某处,他竟然离开座位走到我这边,拖起我的一只手。“歆茹,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吗?”

    不得不说,女人的心一旦变了,就跟从前判若两人。我俩在一起十八年,还有一对儿女,也算老夫老妻了,然而此刻我竟然无法容忍他碰我的手,更不用说进一步的温存。

    我将手抽回,站起身,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他说:“东华,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垂爱,我实在无以为报。不过这些日子我待得有些闷了,想换一种生活。”

    “什么意思?”他的脸沉下来,“你要离开我?”

    “不是要离开你,”我慌忙说,“只是想……出去找些事做。”

    “那容易得很,”他的神色缓和下来,被我甩掉的那只手转而搂住了我的腰,“明天我就派人来,帮你找点事做。”

    我生硬地推开他,“东华,我……”

    他怒了,认识以来我还从未拂逆过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哼,不用你说,我自己看。”言毕抬手在空气中一摸,白天我和陇艮坐在一起说话的场景就浮现在空气中。

    “这人是谁?”他厉声喝道,“能耐了你,居然趁我不在学会勾引汉子了?”

    我慌了,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本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就像梦魇中的人想叫却发不出声。

    他又仔细看了看影像中的男人,像是认出了陇艮。“原来是他?出家人不找个清净地儿躲起来念经,跑到我家来勾引我的女人?仗着他师父掌管佛国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他没有,”我费了好大力气说出这几个字,“我们没有……”

    只见帝君手一挥,影像被抹去的同时整栋楼里如闪电般亮了一下,随后是一片死寂。我知道那七个佣人都已经死了,也知道自己的死期就在眼前。可我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毕竟我俩在一起那么多年,他要是杀了我改天他能面对两个孩子吗?我不想死,不是因为没活够,是因为我还没有活过。

    直到我的脖子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勒住,整个人被吊到半空,逐渐模糊的视线中见帝君头也不回地离去,我才终于认清这个与我相伴多年的男人。不爱笑,也许并不是因为孤傲。但我不怪谁,只怪自己瞎了眼,爱上一个“不是人”的神仙。

    ******

    “请不要侮辱神仙,”小羽听到这里冷冷地说。

    她记得某次去兮远的玉清宫赴宴,听天官们小声嘀咕,说陇艮和陌岩俩人“没个佛样”,一天到晚混在凡间撩妹娶妻生孩子。后来大魅羽姐姐忍不住了,冲风言风语的几人一顿咆哮:“没有人性,谈何佛性?费那么大功夫修行,最后修成个无情无义、对谁都漠不关心的玩意儿,还不如养条狗!”

    说得多好啊!不过有一点小羽想不明白,问歆茹:“你那时就姑且敷衍他一下,不行吗?睡觉怎么了?不就是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赶紧睡着,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三人一鬼都面露尴尬之色,不再恐惧的孟琪甚至捂着嘴偷笑起来。

    “呃、那个,”姚诚满面焦虑地低声说,“丫头,不懂的事不要瞎给建议。”

    “谁不懂了?”小羽心知自己又出丑,为了挽回面子,快速地在脑海中搜罗那些听过的少儿不宜词汇。“就当他是……就当叫了个免费鸭。”

    “鸭?”姚诚像被人当头卯了一拳,嘴咧成没有一边对称的四边形。

    鸭怎么了?又不是说你。小羽白了他一眼,问歆茹:“后来呢?”

第328章 岳母训婿

    由于得罪了东华帝君,没人敢来接我去投胎,七个佣人的魂魄也不知飘散到哪里去了。我于是独自守在那座宅子里,常常盯着两个孩子的照片,让时间一晃而过。屋里的八具尸体在腐烂,包括我自己的,没有人理,还好我也闻不到气味了。但我总觉得陇艮会回来看我,听帝君谈论他的口气,似乎他师父是个厉害的主儿。

    一直等到冬至那天他来福爱天办事,顺便“回家”来吃完饭。冬至大家都吃饺子对吧?来之前他从集市上买了几袋冻水饺提在手里,而我照例在黄昏时分坐在塔楼顶上看日落。远远地,我见他出现了。他是有修为的人,还没走近就感知到出了大事,饺子摔到地上。

    他没进屋,我也没从塔楼下来。他是佛陀,等闲鬼魂近不了他的身,即便待在楼顶我也能感到他周身散发的强大罡气,就像雪人守着一堆篝火,分分钟会被烤化。我看到他肃穆地站在院门口,低着头不知在默念些什么。我想,他应当流泪了吧?

    后来他就走了。第二天找了殡仪馆的人来将尸体运去火化,带回来的是八只罐子,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些。那之后便开始下雨,没有雷声和闪电,就是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磅礴大雨,同时宅子下方的地面在隆隆声中下沉。

    这一带本是山区,没有湖,随着大地的塌陷和史上罕见的暴雨,一个大湖就这么诞生了。雨停后不知从哪里飞来只大龟,在空中迅速变大,落地时化作山峰,这便是龟峪山的由来。

    我这才知道陇艮的法力并不在帝君之下。屋子应当是被设了什么结界,水进不来,蜡烛也长燃不灭。我随宅子缓缓沉入湖中,耳中听他说:“歆茹,对不起,是我做事欠考虑,害了你们几人。这只神龟是我从西天灵山搬来的,能收集天地日月精华。你在这里安心静养,千年之后可重获人身。”

    “你究竟是谁?”我问,话是无声的,但我相信他听得到。而他接下来回答的内容,传出去也许会引发历史界和神学界的地震。

    “我的本名就叫陇艮,是成佛那一世父母给起的,除了师父燃灯外无人知晓。曾在两千年前奉师命降世凡间,弘扬佛法。那一世名叫乔达摩·悉达多,‘释迦牟尼’是后人送我的尊称。都以为我的俗家名是乔达摩,其实在那之前、之后我也下凡过多次。”

    “谢谢你告知,”我说完这句就没再出声。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我俩身份地位相差如此悬殊,那些话不合适。

    ******

    “应当说,这个结局也算不错了,”这话,歆茹是对着听她讲故事的四个学生说的,“是我自己认人不淑才造成今日的下场,是我连累了那几个佣人。在之后漫长的千年中,我逐渐修得了些法力,操纵湖里的生物和溺水而亡的鬼魂为我做事。曾听过某种说法——你所害怕的每个鬼魂,都是别人想见却无法再见到的亲人。然而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会有人记得我吗?眼瞅着千年之期在即,重获人身后的我只想再见到两个孩子,谁知……”

    “等等,就这么算完了?”小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那个人杀了你哎!无论他多么尊贵你多卑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更不用说他还害死七个无辜的人,人家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没命了。这属于情节极其恶劣的大案要案,应当抓起来枪毙,至少也判个无期什么的。不是长生不死吗?慢慢坐牢吧,一万年不准保释。可不能让白吃白喝啊?叫他和其他劳改犯一起,每天上午挖煤,下午糊火柴盒。”

    “说得好!”小羽身边的姚诚夸张地拍了几下巴掌,又低声对她说,“问题是姑且不说谁打得过他,这样的罪犯就算逮着了,枪打不死、什么牢房也关不住,那该怎么办?”

    “搞臭他,”小羽轻描淡写地说,“把他的恶劣事迹全世界宣扬,印成小册子写成书拍成电视剧,我看他还有脸见人?”

    姚诚嘴唇一哆嗦,“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回连歆茹都忍俊不禁,“我都记不起上次这么欢乐是什么时候了。你们都是好命的孩子。”

    “夫人,”向槐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问,“我们那个同伴到底在不在你这里?”

    “不在。先前我派海桃去查探是谁往我湖里扔东西,让她着重留意身怀异能的游客。她在女厕附近碰上那女孩,对方直接被她吓晕。这时窜出来个伸手灵活的小子,把女孩带走了。后来见你们飞来找人,海桃才变作女孩的样子。”

    原来是咏徽带走了蓓蓓?小羽松了口气,转念又想,这个叫海桃的女僵尸怎么任由咏徽将蓓蓓带走呢?僵尸见到吸血鬼,是不是就像老虎遇上狮子,能不打就尽量避免?

    “夫人,”孟琪鼓起勇气,首次同歆茹直接对话,“小羽说得对,今晚目击者太多,肯定会有人报警。天就快亮了,用不了多久会有很多人赶来,这屋子你不能再待。”

    “我知道,但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把我和那几人的骨灰埋到神龟峰脚下,我在这里再守一千年便是。”

    四人应允后,转身要回暗室取骨灰,小羽心中一动。“夫人,你与那人相处多年,他有什么弱点吗?我自己虽不是他的对手,但也颇识得几个能与他抗衡的,为你报仇。”

    心道你日思夜想的那位陇艮佛陀就跟我很熟,不过还是不告诉你近况了。若是得知这位“出家人”也同凡间女子生了孩子,你接下来这一千年就难过喽。

    歆茹思索了一下,“报仇就算了,他这人即便有弱点也不会示人。我只记得他每年夏至前后都要去大梵天的炽幔岛住上几天,雷打不动,也不知是不是有啥紧要的人和事在岛上。”

    ******

    四人出了屋,蒙蒙亮的天光之下已能视物,泛滥于山谷中的湖水也悄然退去,泥泞的地面上偶尔能踩到些臭鱼烂虾。司榆果然是同咏徽和逐渐苏醒的蓓蓓在一起。是姚诚算到扔东西的人不会离开,让司榆守在屋外等咏徽的出现。

    咏徽的丝质白衬衣肮脏不堪,见到小羽时皱了下眉,没说话。随着太阳升起,一身黑衣的大块头保镖戴上防日光头套。咏徽没有任何防护,看来拜师囦神这几年修为提高了不少。

    人多力量大,半小时后八个骨灰罐已埋好,黑屋再次沉入水底,小羽注意到,大家均露出疲惫之色,只有向槐依旧精神奕奕。正要松口气,却听见警笛的声音在山外响起。

    “咱们赶紧走,”向槐说着,像个大哥哥一样招呼众人离开。“一旦被警察叫去问话就不好解释了。你们谁有车?”

    几人都是自家司机开车送过来的,只有咏徽和保镖的车停在旅馆处。还好是辆加长型,八个人能勉强塞进去。咏徽开车,保镖坐副驾,朝警车驶来的反方向开去。

    “不成,”开了一会儿小羽急道,“得再快些。照这个速度警车固然追不上我们,这辆车势必会被看到,到时他们可以现叫别的车或直升机去前方拦截。”

    “已经最快了,”咏徽淡淡地说。

    身为赛车手的小羽哼了一声,将细长的双腿跨到前排。左手握住方向盘,左脚朝着油门一脚踩到底。

    “嗷——”咏徽一声惨叫。他的右脚本来是搁在油门上的,小羽这一脚下去正踩在他穿着名牌运动鞋的脚上,“真是个疯婆娘!”

    几人所在的灰色加长豪车立刻以恐怖的速度沿山路向下奔去,车里其他人包括保镖都绷得紧紧地望向窗外。姚诚也紧张,但他紧张的是自己前面这一男一女。探身看了眼紧贴在一起的咏徽和小羽,噘着嘴对咏徽说:“喂,小子,你、你可别趁机占我家疯婆娘的便宜。”

    “谁稀罕!”咏徽没好气地说,“赶紧抱走。”

    有惊无险地出了山,车子停到一家中高档餐厅门口,大家忙不迭地下车压惊。几个男生随身揣着钱包,领着女生们进餐厅吃饭打电话。小羽等人的行李和手机都被湖水冲走,咏徽的手机还在,但也和其他游客一样开不了机。大家挨个儿问服务员借电话打回家,叫车来接。服务员也听说昨晚山里发生的怪事了,让他们在这里安心等候。

    小羽原本告诉家里会坐姚诚的车来,现在正好坐他的车回去,也就不劳烦曼虹来接,只给允佳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允佳十分钟前刚从新闻上看到报道,正急着要来找小羽,接到她的电话都虚脱了。

    “对了,你那个老相好也在,”小羽挂断前,问,“有啥话要我捎给他的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只问了四个字:“他还好吗?”

    唉,小羽在心里长叹一声,这就证明允佳还未忘情呢。像父母对出门在外的子女,关心的就是一样——安全,其余的都次要。只要你好好活着,别的我不在乎,这是真爱。

    ******

    见其余几人都已有了着落,咏徽便打算离开。小羽将他叫住,命姚大宝去要了间包厢。走?想得容易!她这个丈母娘还没找他训话。

    “坐吧——”小羽自己在包厢里的方桌旁入座后,拖着长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随后见姚诚也在她身边坐下,皱眉对后者说:“我跟我家准姑爷唠家常,你坐到我旁边,莫非你是他岳丈?坐沙发去!”

    “你又知道我不是?”姚诚小声嘀咕着。起身前给小羽、咏徽和自己各倒了杯冰红茶,端着自己那杯坐进沙发里。

    “嗯,听说——你读大学了?功课怎么样,还能跟得上吗?”小羽问咏徽。她其实最想问的是他在哪间大学,不过这么一来咏徽会不会认为她和允佳上赶着要去找他?先放放。

    一旁的姚诚噗嗤笑出声来。小羽知道他为啥乐,一个高中生拿长辈的口气教训大学生,是有些罕见。不过她小羽怕过谁了?

    对面的咏徽憋着气盯了她一会儿,最终投降似的叹了口气。“我先声明,我来见你完全是为了允佳。”

    “可不是因为允佳么!”小羽一拍桌子,杯中的饮料溅到桌上,“你如果追的是我,门儿都摸不着。”

    咏徽那张一向惨白如纸的面孔涨得通红,像是要站起身走掉,又忍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问你,跟那个为了排遣寂寞临时找的小女友分了吗?”

    “什么、排遣?人家是正经女孩,要不是因为……唉!”说到后来,咏徽神色黯淡,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两口。

    果然没戏!小羽暗自叫好,面上不动声色地说:“也是啊,她父母不会让她跟你走的。你就算带她回家,你父母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他们说不定早就在老家给你物色好媳妇了呢,呵呵。”

    见咏徽没否认,小羽知道自己的推断八九不离十。常识嘛,咏徽不是三四十岁还找不着对象的老大难,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这个年龄的男孩又是情窦初开,铆足了劲儿要去万花丛中一试身手的,哪会听父母安排?

    再设身处地想想,咏徽虽贵为亲王之子,身边并没有人可倾诉。保镖再衷心,哪敢为小主子的终身大事拿主意?小羽瞅准时机决定孤注一掷,给这小子下点儿猛药,免得他对允佳总是不紧不慢、不痛不痒的。

    “我今天找你来,完全是一番好意,”小羽四平八稳地说,“叫你声姑爷是抬举你,还真以为把我们允佳吃准了?不怕告诉你,我们莱瑞公学高三级有名校草,家世就不提了,你每天吃的鸡蛋啃的火腿蘸的酱油至少有一样是他家的。自身条件嘛……”

    这时包厢门打开,服务员进来上菜。小羽等服务员走后,指着姚诚对咏徽说,“你看他怎么样?站到那位校草旁边都给比成渣。”

    姚诚投来不服气的一瞥,但没说什么。小羽快速审视着咏徽,见果然有些屁股坐不住的趋势了,只是神色中还将信将疑,需要添把柴火。

    “要问有多喜欢我们允佳?唉,别说对允佳了,每次在校园里碰上我,一口一个妈叫得那个亲!周六周日逢年过节,成车的东西往我们家里拉。街坊邻居都跟我说——你有福了!闺女这么好,女婿也重情重义,将来老了就等着享福吧。”

    眼角余光见姚诚坐在沙发里摇头,小羽装看不见,用手指掐着桌上的吸管,心道是成是败在此一举。“我就跟他们说了,俺家闺女到底配给谁还没定的事呢。天仙的容貌高贵的出身,武功修为学业样样拔尖,最难得的是那份大家闺秀才有的沉静与温柔,试问当今这个浮夸的社会中还能找出第二个来吗?”

    要问有没有校草这个人?是有,也确实在追允佳,不过大部分陈述是小羽夸张杜撰,比她大四岁的咏徽不至于分辨不出来。

    然而对允佳的总结可谓句句贴切,真话自有真话的分量,彻底击垮咏徽的防线,现在那小子是一副好东西吃不着的馋鬼样。成了!小羽暗自庆幸,这下用不着问他在哪儿读书,刚才她不经意透露出“莱瑞公学”的名头,相信过不了多久咏徽就会巴巴地找上门来。

    “总之呢,回去后仔细想想。我作为一个长辈和过来人,有义务提醒你——”

    “噗!”那边的姚诚把饮料喷到自己腿上。

    小羽白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吃了口菜后继续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整天晃啊晃的,谁让你干个什么事就傻乎乎地冲上去当炮灰。身在乱世,最危险的行为就是站错队知道吗?想追我们允佳不是没可能,拿出实际行动来,向我证明你还算靠谱。行了,吃饭吧。”

    咏徽没动筷子,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大钞搁到桌上,算是请了这顿午餐。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出包厢。

    早已饿坏的小羽正要开怀大吃,却见姚诚端着饮料坐回她身边,凑过头来说:“机会难得,你上次说有个什么像太阳一样耀眼的未婚夫,能和我讲讲吗?我不信你会认识比我还优秀的人。”

    喝的明明是冰红茶,他的呼吸里却似带了酒精的气味。

第329章 金光闪闪的备胎

    听姚诚问起陌岩,小羽寻思了一下。她就知道这俩人迟早有天会“交锋”,不是说面对面地打起来,甚至不见得要两个当事人都在场。说到底,是她需要跟自己的内心掰扯清楚。

    嗯,一个是从她懂事起就万分仰慕的前辈高人。都说人无完人,这位却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金光闪闪。谁不服?拉出来晃晃亮瞎他的眼睛。再看近在咫尺这位……

    “关于我的未婚夫,”小羽转身正对姚诚,一字一顿地说:“本来是不打算跟人提起的,因为说了也没人信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把那么多优点都划拉到自己身上,还叫不叫别人活?”

    “对啊,还叫不叫别人活?”姚诚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她的话,却丝毫没有怯意。这家伙真是皮糙肉厚,这点同她小羽一样。

    “然而我转念一想,”小羽拿起桌上的筷子往嘴里夹了两大口菜,边嚼边说,“昨晚那面破镜子居然照出一只癞皮狗的模样,啊呜啊呜这什么菜啊老得嚼不动?现在碰巧有时间,为避免有些人——”

    “狗,”他纠正道。

    “为避免……错误地活在良好的自我感觉中,”小羽说到这里拿起饮料咕咚喝了两口,把没嚼烂的菜梗吞入肚。放下杯子后,再次侧身,攥起两只拳头抬在她和姚诚中间。“我的左手是你,右手是他,咱们一样一样客观地比比,也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都比什么?”他扫了眼她的拳头,眼角有星光闪过,“比赢了是真命天子,比输的能做备胎吗?”

    “当然是先比学识了,”这句话说完,她右手的拇指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不公平,”他抬手握住她的拳头,将她的拇指按了回去,“我才上高中,那个人多半比我年长对吧?”

    直觉告诉小羽,姚诚对那人的年龄颇为关心。偏不回答他!又一次伸出右手拇指,“好,那你俩比拳脚。不是拿现在的你和现在的他比啊,人家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是少年拳王,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陌岩在成佛那一世是拳击手出身,关于他的故事小羽听过一两个。后来据他说,自打念了《殒慈经》他已不记得过去世的经历,将来恐怕还要小羽讲给他听。

    “这种比法有创意,”姚诚这回倒没有把小羽右手的拇指按回去,转而握住她左边的拳头,并用他的拇指将她藏在手心处的拇指撬出来。在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小羽心里暗暗奇怪,换成别人如此无礼早被她一拳卯到鼻子上了。

    “既然是拳王,”他松开她的手,“不会有太多时间学习,那他十五岁时的学识就不如我了,对吧?刚才那条算我赢。”

    呵,真是半点都不吃亏。小羽撇着嘴翻了个白眼,“要不这样吧,下一项你来定?”

    “比谁好看,”某人上身微微后仰,四个自信满满的字脱口而出。

    比什么你也是输定了。小羽心里这么想,公平起见还是认真打量了下这只占据她视野好大空间的公仔狗。

    原本是高阶天界里贵族男人的长相——硬朗中带着优雅,谦逊的礼仪和教养包着骨子里的傲慢与我行我素。然而一到她面前,脸上的神情就变得赖赖唧唧的。平日里每天白净净、香喷喷的来上课,坐在她右边的座位里各种花样吸引她的注意力。昨晚在野营地和鬼屋里一番折腾,又成了不小心从人怀里跌落进水沟的脏毛公仔,正等着被人擦洗干净再搂进怀里。

    “喏,我这人很公正的啊,”收回目光后,小羽举着拳头说,“五官方面算你俩各有千秋吧。然而一个人耐看与否,气质也很重要,没脸没皮那位输。”

    小羽伸出右手食指。

    姚诚倒是没反驳,只不过把头扭向另一侧,嘴里嘀咕道:“不赖皮?不赖皮我和你到现在还只是普通同学。”

    “下一项比财力!”小羽大声宣布,“也是你输。”

    “怎么又是我输?”他不满地看着她右手伸出的第三个指头,“话说你那位很有钱吗?”

    “存款多少我不清楚,”小羽理直气壮地说,“可人家随便写几个字、画幅画就能卖钱,还能开武馆收徒、开门诊治病,嫁去这样的人家心里踏实。你呢?穿的用的像有钱人家的孩子,谁知是不是欠了一屁股债,这才巴巴地跑来贵族学校找目标,打算做倒插门女婿。要是那样,我不妨告诉你个秘密。”

    她忽然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其实我也没啥钱,哈哈哈……”

    小羽没心没肺地笑着。不是吗?眼下的她衣食无忧地位尊贵,全靠兮远这位大金主。如果有天同他闹翻,她立马会被打回原形,当然陇艮和大魅羽二人也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了。

    “真没见过你这种女孩,”姚诚无奈地抱怨了句,等她笑够才说:“没弄清楚状况比个什么劲儿?这条不算,下一个。”

    “下个你来定。”

    小羽这是请君入瓮,估摸着这家伙会拿年龄出来说事,而她已经想好应对之策。目前是这小子年轻,可惜她那位长生不老又冻龄,几十年后眼前的小青年可就成老人家了。

    然而姚诚不上钩,“我看,不如比比我俩谁对你更好吧?”

    小羽笑容散去,这话触到了她的痛处。陌岩对她当然好,除去长辈对晚辈的爱护教导,还有平辈间的尊重与欣赏。然而毕竟好几年没见过了,以后还有希望重遇吗?

    换成别的女孩可能早就心灰意冷,顺其自然不再强求。小羽并未放弃,好歹当面给她个说法呀,这么不声不响玩消失算怎么回事?谁也不能这么对她,掘地三尺也要把陌岩给揪出来,虽然她还不知具体怎么实施。

    怕只怕他当面告诉她——从前不过当她是个没爹娘管的可怜小屁孩来照顾,就像陇艮对鬼屋里的歆茹,仅仅出自佛陀们怜悯众生的一片慈悲心。不是吗?陌岩一个来去自由的成年人,如果还挂念她又怎么会这么久都不露面。难不成真的出了意外,被加藤那些坏蛋绑架或者软禁起来,正等着她去打救他?

    “喂,”姚诚伸手在她面前摆了下,“想什么呢?”

    “不比了,”她撤掉两只拳头继续吃饭,“反正你没戏。”

    他从侧面打量了她一会儿,最终也拿起筷子吃饭。“瞧这样子还不一定嫁得出去啊。没必要那么死脑筋啦,好歹你有我这个备胎。”

    备胎,这家伙真的甘心做她的备胎?其实小羽何尝不明白,身边这个备胎扔进人堆里也会是从里到外金光闪闪的抢手货。他俩相识以来的经历以及刚才的短兵相接就足以证明,姚诚只是貌似随和,实则思路清晰有主见,不是被人牵着走的纨绔子弟。撇去那副赖皮样,这家伙屡次在紧要关头展现出来的智慧与决断不容小觑。

    ******

    六个精疲力竭的学生在餐厅磨磨蹭蹭吃完饭,就等着自家的车来接。由于手机丢的丢、坏的坏,也不知车都开到哪儿了,姚诚主动请缨,离开餐厅穿过停车场,站到大路边为大家等车。餐厅所在处虽不在山区,依然是视野开阔的郊外。早过了午餐时间,放眼望去看不到人,只有偶尔路过这一带的零星车辆。

    姚诚正心旷神怡地欣赏郊外的景色,殊不知背后停车场一棵大树荫下,有只修长的胳膊缓缓抬起,胳膊末端的那只手飞快又无声地旋转着,转动停止后竟然变成一支外形炫酷的枪。

    这支枪个头不大但设计复杂,枪体前端像精密仪器一样标着刻度,后半部分是一排四个微型箱体,箱体连接处隐隐泛出红光,也不知打的是子弹、激光还是什么高科技玩意儿。无论如何,枪口正稳稳地瞄准姚诚的后脑勺。还在餐厅里同孟琪和蓓蓓各自讲述遭遇的小羽并不知道,她那位金光闪闪的备胎此刻命在旦夕。

    “不可,”枪口附近一个声音说道。

    枪体旋转了几圈后变回方才那只秀美的手,无声地收到身侧。

    ******

    各家的车几乎是前后脚赶到。小羽坐进姚诚车的后排,精力比常人旺盛的她很快被睡意笼罩,陷入一种无法思考的混沌状态。躯体似乎已融化在空气中,只剩脑壳中央一团小火苗在处理几样生物体最基本的感知信息,知道汽车是在左转,下坡,减速。

    “太巧了吧?”姚诚的自言自语从后座另端传来,“眼看就要千年之期,偏在这时候被咏徽给破坏了修为。”

    什么意思?小羽闭着眼睛在粘稠的睡眠海中游泳,每划一下胳膊都很吃力。咏徽这次显然是受他师父囦神指使的,那么囦神同东华帝君有啥交情吗?印象中兮远每年的年夜宴东华从不出席。而且据小川透露,兮远上任后这些年威名日盛,然而还是有好些个老资历神仙嫌弃他的出身。比如囦神就一直站在兮远的对立面,若是和东华勾结也不算稀奇。

    放弃游泳准备沉入海底了,又听姚诚嘟哝:“向槐那副眼镜真的是红外镜?我怎么觉得就是副普通眼镜呢。”

    向槐、向槐又怎么了?姚备胎这家伙思维怎么如此跳跃?不是红外镜,难道他能用肉眼看到……

    ******

    龟峪山野营后的两个星期,曼虹忽然接到通知,说大魅羽要来看望小羽和允佳,可把两个女孩激动坏了!跟随陌岩从白鹅甸回来后,小羽只在年夜宴上见过大魅羽三次。这些年铮引夫妇一直率领修罗军驻守前庭地这块六道安全重地,家中又有两个学龄孩子,总说要来看小羽却抽不开身。

    这次大魅羽非来不可,是得知年底兮远要借楞严法会的机会举办规模盛大的宴会和舞会。天庭中美女如云,对一向争强好胜的七姐妹来说,自我感觉是次要的,男人们是否欣赏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不能输给那些向来与姐妹们不对付、却又同她们的丈夫眉来眼去的大仙姑小仙娥们。所以大魅羽这次的任务是帮小羽和允佳这两位上流社会交际场新秀置备几套参加宴会的行头。

    于是在距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月的某个周六上午,小羽和允佳有些手足无措地迎来了大包小包来访的大魅羽“姐姐小姨”。小羽管大魅羽叫姐姐,允佳虽比小羽大两岁,却要叫姨,还好类似这种错乱的辈分小羽也早习惯了。

    时值初冬,内外兼修的大魅羽穿着件象牙色针织衫,配铂灰色呢子裙。短发染成现今流行的紫灰色,头顶处蓬松,到了耳边处优雅低调地收尾,显得眼睛大而水灵。进客厅后,打开行李将带给两个女孩的礼物一件件取出,三人如世俗女子一样叽叽喳喳品评一番。过后移去楼上阳光充足的玻璃花房里说话,此刻若是有画家路过,定会惊叹满室的鲜花都不及三个女人好看。

    “你俩的学习我是不用担心的了,”说话风格上,大魅羽和小羽一样,都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生活上,要是需要啥钱买不到的东西,跟我讲,我也不是一定办到但可以想办法……小羽不会被人欺负,允佳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你俩有男朋友了吗?都是没妈的女孩,只能互相做对方的妈,唉。”

    互相做对方的妈,小羽想想还真是这样。她经常以允佳妈妈自居,尤其是在咏徽面前可以占到便宜的时候。但实际上允佳在好多方面也像妈妈一样细心照顾小羽,虽然允佳从不摆到口头上。

    “我很好,谢谢大羽姨关心,”允佳感激地说,用那双同样美丽的大眼睛细看大魅羽的脸,小羽总觉得允佳是在这位姨妈身上找寻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嘛,”小羽转了下眼珠。钱财、漂亮衣服这些她不关心,就算缺衣少食也不会开口求人。但她又不是像允佳那样把自立自强看得很重的女孩,比如海洋馆那些事就依赖姚诚帮她出谋划策。对小羽来说,重要的是把事情办成,而艰难的事业往往需要多方面的资源。

    “大羽姐姐,我现在学业忙,武功修为只能闲下来时弄两弄。你有没有什么速成的法门、投机取巧秘诀,或者阴损但好用的招数传授给我?嘿嘿。”

    大魅羽坏笑起来的样子同小羽如出一辙,“真不愧是我的……小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小羽两眼放光地盯着大魅羽打开随身携带的坤包,从里面里掏出一本靛蓝色线装书。书应当是颇有年头了,却没有丝毫破损的迹象,小羽估摸着要么是高科技材料,要么是被法术护住的宝贝。

    “这是我当年在太上老君那里做挂名徒弟的时候,厚脸皮问他讨来的一本咒语书。我能活到今天,有好几条咒语功不可没。几年前见到你时就想传给你了,又怕小孩子心性,拿去恶作剧。”

    顿了顿,大魅羽又嘱咐道:“须知咒语不是万能的,有些寻常人念了也能起作用,还有的取决于念咒之人本来的修为程度。当然若是修道者层次够高,起心动念便可为所欲为,也基本上用不着念咒了。”

    太好了!小羽几乎要给大羽姐姐跪下。陇艮初见小羽时为了带她去观看陌岩同女智能人管倩决斗,随便过了些内力给小羽。对陇艮来说那点儿修为微不足道,当时可差点儿要了小羽的命。所以老君的这些咒语到了小羽口中,肯定不同于普通修道者念出来的效果。

    小羽犹自抱着咒语书欣喜,耳中听大魅羽兴致勃勃地问:“好了,现在你俩同我讲讲,有没有遇上啥有趣的男孩子?”

第330章 狗与狗绳

    大魅羽问这话的时候,目光先询问地望向允佳。毕竟允佳已经十六岁了,用“亭亭玉立”形容稍欠火候,“国色天香”嫌太俗,“倾国倾城”则带了男权社会里红颜祸水的意味,允佳可不是那样的女孩。小羽认为“明艳端庄,出水芙蓉”这八个字最为贴切。

    允佳手里捧着一杯添了奶的红茶,人和手中的金边白瓷杯一样精致。闻言,乖顺少女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目光下垂,浓密的睫毛如降落于花枝上的蝴蝶收起翅膀。“学习忙,没时间想那些。”

    “不是吧?”大魅羽拖着长腔,满脸的不以为然,“感情和学业向来是两条并行线,互不影响。要不然越是那些大科学家,感情生活越丰富呢?我敢保证想追咱们允佳的男孩数都数不过来。”

    没错,以小羽对男人的了解,传统男性中无论是一本正经君子类、大男子主义枭雄类、屌丝逆袭脆弱小心脏类,都喜欢允佳这样的女孩,再怎么聪明优秀也不给人压力。只有姚诚和陌岩那种兴趣广泛、观念前卫、思路天马行空的男性才受得了她小羽。他们这样的男人同允佳一起生活也不会有问题,但可能会略嫌无趣。

    转念一想,这样分类也许过于武断了?大魅羽和她小羽显然是一类人,但铮引就很爱大魅羽。甚至可以说,铮引是小羽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爱老婆的男人。

    允佳既不肯承认,大魅羽就把目标移到小羽身上。小羽考虑了一下,正常来说让她亲口承认喜欢一个长辈怪难为情的,可允佳和大魅羽就是这个世界上同她最亲密的两个女人了吧?目前对于如何找到陌岩这件事还没有头绪,姚诚是不可能帮她的,不使坏就算厚道了。也许眼下是个机会,对小羽来说面子从来都不如里子重要。

    当下心一横,抬手冲允佳一指,“我看上她爸爸了。”

    大魅羽同允佳齐齐定住,不细看以为是商店橱窗里穿着漂亮衣服的两个假模特。这种反应虽在小羽意料之中,还是让她控制不住地面红耳热。温暖如春的玻璃花房里忽然变得憋闷起来,让她想出去透透气。

    还好那俩女人——大的是人精,小的善解人意——很快恢复常态,互相交换过眼神后大魅羽问小羽:“这个、你俩原先形影不离的,也不奇怪。只是,你陌老师知道吗?”

    小羽摇头。她上次见陌岩的时候是五年级的寒假,那时她还住在吴老师和陇艮家里,同他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这一晃几年过去了,佛国是她去不了的地方,没法打电话也不通邮件。要说这么一个人玩起失踪来也挺可恨的哦?有时她甚至胡思乱想,如果在家里供个“陌岩佛陀”的牌位,摆上供品点着香,没日没夜地念叨他的名号,他能收到吗?收不到的话那些寺庙里的佛像和功德箱岂非全是骗人的?

    “这就叫缘定三生呢,”允佳吃吃地笑着说,看起来是真的开心,“早该想到了,但是、呵呵呵,真没料到会这么快……可怜的姚诚,一定伤心死了。”

    “姚诚是谁?”大魅羽问,见两个女孩都不肯回答,冲小羽说:“行,你的心意姐姐我知道了,只是要过你兮远伯伯那关恐怕有难度。至于你陌老师嘛,从我回修罗后就没再见过他,这事恐怕还得从你陇艮师伯那里着手。”

    三女正闲聊,有佣人上楼来报:“允佳大小姐,外面有位少爷找您,说是名叫咏徽。”

    啊?这可真出乎小羽的意料。上次在龟峪山郊外谈话时,小羽预测咏徽迟早会到莱瑞公学打听允佳。没想到这小子连她俩的住处都查到了,还大大方方地找上门?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小羽正望着神色窘迫的允佳咯咯笑,又一个佣人上楼冲小羽说:“二小姐,有位叫姚诚的少爷来咱家送东西。”

    这回轮到小羽脸上的笑容僵住,心道这家伙平日也没见上门过,专挑长辈在的时候来。问仆人:“送的什么东西?”

    “一整车的东西。他说您吩咐过,周末和节假日要一车一车的东西往您家里拉。”

    小羽的脸腾地红了。这番话本来是她以丈母娘的身份敲打咏徽的,没想到姚诚倒往心里去了。

    这下只剩大魅羽独自笑个不停,“不错嘛,都这么长眼色地送上门?刚好,给我仔细瞅瞅。”

    ******

    三个女人于此阳光和煦的冬日正午出了宅门,见前院石阶下站着咏徽,若非佣人提前通报过,小羽一眼望去认不出是那个嗜血儿。皮肤不再是无血色的惨白,大概涂了浅铜色护肤品,看起来健康有活力。衣服也终于摆脱非黑即白的素色,上身穿了件肉桂色的连帽衫,下着灰蓝色牛仔裤。

    咏徽应当也看出大魅羽是这家的长辈——真正的长辈,不是小羽哪种自封的,冲大魅羽点头问好。

    大魅羽是有修为之人,初见咏徽时怔了一下,不知是否认出嗜血族人的特征。小羽和她独处时间不多,不知她有否去过允佳的家乡西蓬浮国。然而大魅羽既然清楚允佳的身世,应当也能猜到咏徽的来头。

    允佳自始至终神色平静地望着前方。小羽不得不赞叹人的目光是样多么奇特的东西,理论上说并没有任何“光波”从眼睛里射出来,然而却又比很多物理实体更加真实。犹如两道高能探照灯,能以光速到达周围空间的任何地方。被照到的人即使是背对着光源,有时也能够察觉到自己被人注视了。

    小羽正要开口说点儿什么,注意力被前方路边停着的一辆小面包车吸引过去。那辆车两周前曾把她和姚诚的野营用品运去龟峪山,此刻有两名佣人刚从车里抬出个两米高的大纸箱,往小羽家里搬。

    姚诚穿着身石青色长袖运动服,一边用脖子上搭着的小毛巾擦汗,一边指挥搬东西。看样子车是开来的,他自己是跑来的。两家距离不近,小羽心道这家伙还挺能跑的。

    “喂,”小羽走上前去问他,“什么东西那么大?也不问问我就往我家里塞?”

    跑得脸颊红扑扑的姚诚朝屋门口那三人张望了一眼,笑嘻嘻地说:“这是进口的新款拳击机器人,包装大而已,机器人同你差不多高。身手灵活着呢,没事让你在家里打着玩,怎么样?”

    咦,居然还有这种玩意儿?果然是进口货,小羽都未听说过,甚合她意。转眼又看到一只矮方的大纸箱被抬下车,“这又是啥?”

    “模拟赛车,连上电脑就能开。”

    对啊,小羽心道,她喜欢赛车,可因为功课重,整天为抽不出时间去赛车俱乐部犯愁。模拟车虽然不如开真车过瘾,在家里抽空摆弄两下也算美事一桩。

    最后那件礼物是姚诚亲自去车里抱出来的,毛茸茸好大一坨,装在一人高的塑料袋里塞给小羽。

    小羽定睛一看怀里的事物,是只通体雪白的公仔狗,眼睛耳朵和尾巴等处是黄褐色的。表情忠厚老实,倒不怎么赖乎,问:“给我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最喜欢公仔狗吗?”同样毛茸茸、出汗后变得湿漉漉的脑袋凑到她耳朵边,“这个是给你晚上搂着睡觉用的。”

    小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谁跟你说我喜欢狗了?我只说过有人长得像癞皮狗。况且这么大的玩意儿会把我的床占去大半,我自己还要不要睡了?你赶紧去退掉,收据没扔吧?”

    小羽抱着公仔要放回车里,被他拦住。“不要公仔的话,就得接受真人版哦。”

    小羽在想象中把这家伙像破麻袋一样踢出去好远。然而扭头望了眼屋门口,那三人都在注视着这边事态的发展,分散于四处的佣人们也在偷偷观望。心想已经够大阵仗了,就不跟他拉扯了。

    “没别的了吧?没有我就进屋了,你可以回家,谢谢再见。”

    怀抱大公仔进屋,路过咏徽身边时忍不住冒了句:“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上楼来到自己的卧室,环顾四周,这么大玩意儿搁哪里好呢?小学二年级后她就基本上不玩娃娃和公仔了,真要是摆到自己床上肯定会被允佳取笑。于是就套着塑料袋往屋子角落那么一扔。

    待要出屋时又折回,去角落将公仔从塑料袋里取出,摆到窗前的椅子上,让狗的脑袋冲着窗外。

    “大狗,你自己看外面的光景,”她指了一下窗户,随即匆匆离开。

    回到门外,听大魅羽正开口留两个男孩吃午饭。姚诚欣然答应,咏徽则婉辞了,说改天再来拜访。小羽猜他是有话来同允佳讲,餐桌上当着这么些闲人的面开不了口。想叫允佳单独出去,瞧允佳的神色肯定不会答应。

    “要不这样吧,”善于处理各种社交难题的大魅羽说,“我坐车来时路过一个小湖,就去湖边公园吃烧烤如何?咱们先开过去,让家里佣人买完食物再给送过去。”

    “多谢夫人一番美意,”咏徽说,“我还是改天再来。”

    “真是个死脑筋!”小羽忍不住了,“你不就是怕难为情吗?户外烧烤环境开阔,组织松散,气氛也不像饭厅里那么拘谨,不熟的人很快就混熟了。都来了还想走?我押着你去。”

    言毕走到咏徽身边,拽着他胳膊往一边拖。咏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挣脱了小羽的纠缠,“我、我跟你们去。”

    大魅羽咯咯笑着,从钱包里掏出现金递给佣人,大致说了下需要置办什么东西,五个人便坐车出发了。

    ******

    十多分钟后来到小湖边。鞋底型的人工湖比池塘大不了多少,虽是冬日,风景还算不错,凉亭拱桥一应俱全,湖对岸便是位于首府市中心的高楼大厦群。

    正午时分人不多,估计大部分游人下午才到。公园里有给食客们预备的长木桌,等佣人送菜的期间,几人挑了张桌子坐下聊天。偶尔有路过的游客都面带稀罕之色地瞅瞅这个、打量那个,像是在惊诧哪来的一堆俊男靓女。拍电影的吗?也没见有摄像头。

    “我猜,你和允佳很小就认识?”大魅羽问咏徽,“你们两家是世交吧?”

    呵呵,是世仇,小羽在心里说。

    “对,两家的长辈们互相都认识,”咏徽说道,等于是避开了亲仇的问题。

    “长辈?”允佳语气不善地说,“一家的长辈倒是在颐养天年。另一家的早入土了,连孩子上幼儿园都没能见到。”

    这个,小羽知道的都是从陌岩和允佳那里拼凑而来的。当年叛乱时白家人请了先进世界的军队来助战,允佳的父母是死在机器人手里的,被陌岩临时埋在一个小镇上。本想着等风头过了再移去朗顿家的祖坟,然而那之后朗顿家一直没能翻身,时至今日两家仍处于敌对状态。妄动祖坟的话很可能会引来白家人的注意,这件事就这么按下了。

    大魅羽冰雪聪明,听了这话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场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片刻后,还是咏徽率先打破沉默。小羽有种直觉,下面的话并非即兴回复,是咏徽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都说我们两家为了各自的利益世代争斗不休,其实矛盾的根源在于皇室太弱。”

    皇室太弱?三个女人露出诧异的神色,只有姚诚依旧笑眯眯地望着前方的小湖,也不知是一早猜到咏徽的理论,还是走神想别的去了。

    咏徽解释道:“远了不说,近两个世纪以来皇室一直依仗我们两家人为他们效力。一山二虎,冲突时有发生,看似皇室成员们为了江山社稷甘愿做和事佬从中协调。实际上,无论哪一家独大都有可能威胁到皇室的地位,作为统治者,他们想在我们当中制造矛盾太容易了。”

    “可现在不就是你们一家独大吗?”允佳说,依然没有望他,“你大姑贵为皇后,朝中还有谁拧得过你们家?”

    “我大姑是继皇后,”咏徽纠正她,“皇帝与先皇后育有一子一女,先皇后过世时王储们是五六岁的年纪,说是被送去外世界学习,那之后都没回来过。这件事因为过了太久,好多人都不记得了。而我大姑自己一直没有子女。”

    小羽看过的宫斗剧不多,但打小诡计多端的她琢磨了下也想通了。皇家势微,皇帝老儿当年从白家娶这个填房估计是迫于压力。担心继皇后上位后打压两位王储,能否平安长大都不好说,所以才狠心给送走。这些年来两位王储在外肯定结交了不少势力,等老皇帝驾崩之日带着先进世界的科技和武力支持回国,就不怕白家篡位了。

    想到这里小羽嘿嘿一笑,问咏徽:“问题是你和你爹到底想不想篡位?你大姑当上皇后没多久就清除朝中最大的政敌,这不就是篡位的苗头吗?也别怪皇帝老儿防着你们,连孩子都不肯跟你大姑生。只怕到时……”

    小羽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因为眼角注意到自家厨房的车已停在路旁。佣人们将烧烤炉和食材搬下车后,三个女人和咏徽闲聊其他的话题,姚诚负责烧烤炉,从点火到烧肉都是他一个人在熟练地忙活。

    大魅羽瞅了姚诚一会儿,捂着嘴在小羽耳边说:“这小伙子可真不赖啊,不比你陌老师差。可得看紧了,这种好果子不是随便哪棵树上都摘得到的。”

    小羽明白她的意思,小羽自己也不是傻蛋,不是电视剧里那些为了追寻心中虚无缥缈的梦幻而鸡飞蛋打失去备胎的女主。然而一眼瞥见烧烤炉,几年前在咏徽家门口的栈桥上吃烧烤的回忆又涌上心头。当时她一手拿着烤鱿鱼,另只手拿的是鸡翅,吃完后烤炉上其他肉串还没熟。陌岩见状一掌推过来,炉里立刻火苗大炽。那时的她真是幸福得蹿上云头了!

    后来她曾问过陇艮:“师伯,你们佛教都说人生是苦,怎么我每天都过得挺高兴的呢?”

    陇艮当时是这么回答她的:“小羽真爱动脑筋!这句话并非否认快乐的存在,说的是无论人和事都无法长久,如手中捧着的沙子,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现在想来,又有什么不是手中的沙子?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再想吃烧烤时就只能自己动手做,连姚诚都不知哪里去了,唯有那只不会跑路的大公仔狗留在身边陪伴她。

    “鱿鱼和鸡翅好了,可以吃了!”姚诚兴高采烈地将第一轮烤好的食物端上桌,瞥见小羽的脸色后怔住了。“哎,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大魅羽和允佳闻言,一同关切望过来。

    “你呗!”小羽瞪着他说,“送狗又不送狗绳,狗跑了怎么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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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