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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1章 禅房里的秘密

    “出千!有人出老千啦!”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语调中有愤怒但更多的是邀宠,“老板,我刚刚亲眼见到绿头鹦脚底下不老实。”

    陌岩推门走进自己禅房的时候,刚好撞见午后吃饱喝足的小红鸟从厨房里扑腾着翅膀飞出。离开佛国前那间布置朴素清雅的客厅里现如今满满当当地塞了四张大赌桌,桌面上骰子、牌九、赌币一应俱全,还有给鸟们准备的谷子和玉米粒等食物。每张桌的边缘栖息着大约五到十只客人鸟不等,桌中央各有一只黑头蓝翅的喜鹊荷官。

    陌岩最喜爱的椅子被摆在厅的上首,椅背上原本站了一排劲骨丰肌的小隼,听到出千的消息先是齐刷刷地飞到场中央,将东桌上瑟瑟发抖的绿头鹦围了一圈,进一步行动却需等待老板的指令。

    小红鸟一头冲进客厅的时候右爪是前伸的,看样子是想将绿头鹦踢几个跟头。左爪上绑着条小珠链,是陌岩挨个儿打洞穿线做给她的。然而当小红鸟飞至中途发现门口的陌岩,便不在前行,定在半空中忽闪她缀满彩羽的翅膀,绿豆大的双目直直地朝门口望过来。

    还好、还好她在……陌岩用一只手撑住靠门那张赌桌的边缘,撑住自己貌似云淡风轻的虚壳。刚才一路走来时碰上几位熟人,都向他亲切地合十行礼打招呼:“陌岩佛陀回来了!”他也挨个儿回礼了。没人知道他内里有多慌,呼吸和心跳比路边草丛里的蚱蜢还无规律。若是踏进房门时见不到他的小红,他该如何自处?无论师承修为都无可挑剔、文学理学登峰造极的他,没她在,这只倦鸟便无巢可归。

    呃,他这是出去多少年了?心里盘算着,朝她伸出右臂。龙螈寺那世是三十年,之前还有短暂的六年,之后到现在又有十五六年了吧?半个多世纪的光阴没了。

    小红却并未如往常那般一头扎进他掌心,而是停到他右肩上,低头在他衣领中深吸一口气。

    “好闻!”她说,随即站直冲赌场的客人们宣布:“从今日起,‘帅哥之家娱乐城’永久停业。还没来得及结算的,明天下午到院子里等我。我要是没出现就证明还在外头玩,自己认栽或者以后再来吧……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别耽误我和大宝久别重逢后的宝贵时间。”

    小红说完这番话,绿头鹦第一个逃离现场。其它鸟儿互相挤眉弄眼交换眼神后,也一窝蜂地从敞开的大门里飞了出去。能这么痛快地离开,陌岩心道,显然是因为平日里没少见识霸王鸟的淫威,知道和她杠讨不了好去。待众鸟离开后,小红才从他肩膀跳落,收起爪子在他掌心蜷卧着,体态透着满意又不无委屈。

    “小红,”他用另只手抚摸着她颈部的绒毛。小红,我回家了。他的眼睛本就明齐日月,此刻于月下又溢出一潭清池。

    穿过赌桌间的缝隙走向书房。客厅脏乱的程度比尘世那些三线城市里的地下赌场好不了多少,就差烟蒂和啤酒瓶了。换作往日,有洁癖的陌岩定会先打扫干净,把赌桌统统移到院子里去。但此刻的他只是从凌乱腌臜中穿了过去,步伐急促了些,不想再于尘世中耽搁片刻。

    书房还和记忆中一般无二。不对,变化也是有的。比如桌上的棋盘,他当年离开时曾留下一盘未下完的棋,当中怎么多了一小堆棋子?哦,那是七岁的小羽来他这里参观时从棋笥里抓出一把捣乱的。小羽、小羽后来怎么样了?他记忆中的小羽只到十五岁。为什么此刻的他手里捧着的是小红鸟,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站到窗边,陌岩伸出另一只手将窗户推开。院子里有棵千年银杏树,褐色的树干和枝丫一层层叠上去,有禅房的三倍高。正值秋季,几万片扇形小叶将禅房顶部的空间涂成招摇的明黄色,也给下方的小院铺了层金黄的地毯。

    招摇吧?身在佛国不仅没羞没臊地谈恋爱,还纵容爱人在家里办赌场。然而你若是问小红,她定然会理直气壮地说:“你这里无聊透顶,你又不在家陪我,还能干些啥?赌钱总好过天天找人打架。”

    还好佛陀们不在乎这些。佛陀们早已破除贪嗔痴,泯灭分别心。便如每回路过他禅院时会抬头冲着这棵银杏欣然一笑,赞叹自然之美,扭头便不再牵挂。绝不会有谁因此把他家的院子惦记上,趁他不在家的时候以小红鸟伤风败俗的名义给抢去。

    “男人都这样,”小红在他手心里叽咕,“几十年没回家,回来后也不汇报一下这些年都干了些啥,跟没事人一样。”

    “有什么可汇报的?”他帮她摘掉羽毛里夹杂的小米粒,“我的事你都清楚,我不记得的还得问你。”

    这些年里他俩其实并未分开过,可以说是没完没了地以各种匪夷所思九不搭八的身份纠缠在一起。硬插进他俩中间的邪恶势力从来就没断下过,换成其他情侣或许就淡泊了看透了放手了,所谓的只要你过得好我可以远远地为你祝福。可这一佛一鸟凭着性格中相似的顽强坚毅或者说皮实不要脸人至贱则无敌,于轮回转世沧海桑田中修行念咒作诗跳舞开军舰动核武摆弄机器人坚持到现在。

    “这棵是世界之树,”小红离开他掌心,飞到窗外的树下,火红的羽毛在一片明黄的映衬下甚是扎眼,“是六道这部机器的发动机。有它在,六道才能生生不息地运转。”

    真的吗?陌岩守着这棵树九百年了,还是头一回听说。问:“如果硬给它停下来呢?”

    “行驶中的汽车来个急刹车?”她反问,“再熄火?应当挺好玩。”

    小红说完,便振翅朝上飞,小小的身形在枝丫和扇叶中穿梭。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搅动,树活了过来,震颤着扭曲着发出机器的轰鸣。陌岩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小红就不见了。被机器树无情地吞噬了。

    “救我——”那是她唯一留下的声音。

    陌岩双脚离地,从书房的窗户飞进院子时双手在胸前捻出一根白光做成的线。当线有二尺长时松开左手,右手捏着的是一柄光剑,厚度便是一层光子,随着他飞近树干时继续增长。

    待剑尖即将触及八人环抱的银杏树干,顽皮的声音在他右耳边响起:“这是家里不够烧火做饭的柴火了?”

    ******

    光剑收回得有些狼狈。他伸手将她从自己右肩取下,来不及拂拭额头上的汗珠,捧着她进了厨房。“烧火做饭”四个字提醒了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一惊一喜之后身为得道者竟也有低血糖的虚脱感。他想吃饼。厨房里主要是鸟食,不过米缸面缸都是满的,他不在的时候有洒扫僧定期来照看禅院和她的起居。

    “你想吃什么?”他问,并未因这个恶作剧而责备她。恶作剧不好,她要是真的被树吃掉就好吗?那时他便是跪求上苍将一切变为一场恶作剧,有用吗?

    “饼,”刚吃饱饭的她替他答道。

    和面烙饼。先将面团擀成一张大薄饼,表面上均匀地铺洒油盐和芝麻。卷成长条后揪四份,每份再擀成一张小圆薄饼。当然,在入煎锅之前要送至她面前,由她伸出一只小爪子在饼上踩一只三叉印,如同给猪肉盖章又或在支票上签名。总之少了这个印,这张饼便没了权威与灵气。

    饼很朴实,就是饼的原味,没有松茸菌的香气也不具备提拉米苏的口感。那些高大上的美肴在你意气风发自我感觉良好追求浪漫的时候是锦上添花,不适合归家的游子。

    一人一鸟吃完饼,陌岩开始搬赌桌,清理房间。天黑后没多久便上床看书休息。他背靠两只枕头半躺下,胸前放只软垫让小红也坐到上面,两只爪子前伸,同他一起看书。

    小红喜欢看激情热闹的故事书,不过通常在半个钟头内就会睡着,那之后陌岩再独自啃一些艰深的文史道藏物理。结果今天才开始几分钟,小红就不高兴了。

    “真是被这个滥好人给蠢哭了!”

    他将书合上,平放于掌面。“那看点儿什么?”

    “浴室排气扇安装手册。”

    故事书离开他的手掌,如同长了翅膀般缓慢平稳地朝外间飞去,在拐弯处与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擦肩而过。陌岩打开小册子的第一页,竖在胸前,同她一起研究排气扇的安装。

    “若是有一天我被吸进一只排气扇里,”她忽然问他,“该怎么办?”

    “像这种有前置插头的,”陌岩伸手指了指结构图的某处,“你可以拔掉插头。线路在扇叶后方的就没办法了。不过排气扇功率不大,顶多受点儿轻伤,缩起脑袋让它把你排出去就好了。需要当心的是飞机发动机……”

    小册子翻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她就睡着了。他将她小心地移到枕边的窝里,给她盖上一只手绢。熄灯,奔波了这些日子他也累了。窗外不紧不慢的夜风吹拂着银杏树层层枝叶,一整支乐队在安静地为他演奏交响曲。然而在那和谐的旋律之下,他依然能辨出机器的嗡鸣声。难道这还真是棵“世界之树”?

    “砰砰,”有人在敲禅院的大门。

    ******

    姚诚睁开眼的时候,敲门声并未消失,但他没理会。他的身上盖着被子,准确地说是睡袋,军舰上那种搁在狭窄上下铺里的睡袋。双目盯着无人睡的上铺,脑海中回忆起片刻前那个荒唐又饱含信息量的梦境。

    小红?早就没有小红鸟了啊。他下凡渡劫后没几年,师父燃灯已将小红送入六道,而她曾在十八岁芳龄之际以一个肥秃男的形象出现在他身旁,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性取向。那之后他二人便再没长久分开过。然而身为佛陀的他极少做梦,偶尔做的那几个又都应验了,难道有朝一日小羽又会变回鸟儿?不要了吧!他再眷恋小红,也还是认为现如今的女孩更加可爱。

    敲门声停止,脚步声远去。姚诚继续思索着那个梦,一张年轻得可以用稚嫩来形容的英俊面孔上神情越来越凝重。几分钟后果断地起床,在衬衣外披上件远行运动外衣,走出卧舱,来到隔壁配有饮料和简单食物的休息室。汤尼身穿褐色空军皮夹克,周身裹着一层清冷的烟草味。他座位后的圆形小舷窗外,天色正在转亮。

    姚诚在汤尼对面的长椅中坐下,像资深探员一样审讯着对面的资深探员,“这个地下监狱不是你们造的,对不对?是六道中本来就有的。”

    汤尼端着咖啡的右手颤了一下,即便受过良好训练的他也难掩惊愕。“这个、你怎么……六道中本有的?”

    这次姚诚之所以被塔拉姆族“请”来非想非非想天,是因为五百年前塔拉姆族将阿斯旺族的一个大统领巴塞厉给关进了地下监狱。那个监狱据说谁也没办法攻破,然而就在最近这些日子,阿斯旺族绑架了姚诚师兄陇艮——也就是释迦牟尼——的儿子,逼释迦来营救自己的统领。

    “以你们当时的实力,”姚诚接着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造出一个让巴塞厉逃不出来的监狱。所以你们其实是将他关进了六道发动机的机舱。”

    汤尼的神色证明姚诚这个猜想大致正确。然而六道发动机岂是什么人能随便入内的?姚诚估计,为了给这个巨型发动机降温,周围应当设有通风口。所以阿斯旺族多半是将巴塞厉搁置到进气口上,让他被强大的吸力给吸了进去。有进无出,别人就算沿着同样的通路进去,也无法将他救出。

    “你说的没错,”汤尼点头,“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无关紧要,”姚诚站起身,去一旁的咖啡机给自己打一杯卡布奇诺。他们此刻距离那个“监狱”已经不远了。

    “我想不通的是,他们希望我师兄用什么方式救人。”

第362章 放下屠刀

    “姚先生!”诺丁少将的年轻警卫几乎是被风吹上甲板的,站到姚诚一旁,身子被来自背后的气流和前方的栏杆夹得死死的,在呼呼狂风中费力地说:“少将让我通知您,可以出发了!”

    姚诚听到警卫的话没有立即表态,他还在观望。若是有人此刻站到他面前直视他双目中倒映的影像,兴许便能发现好多常人肉眼不可见的细节。

    姚诚和汤尼到达前线后,从运输舰转移至塔拉姆皇家部队十三舰队的旗舰,目前停在离地面不到一千米的低空。旗舰上方的广袤空间里散布着四十多艘大小功能各异的战舰,看似无规律的队列应当是电脑仿真优化后的结果。军舰自然是不怕狂风,外壳伪装程序启动后与背景中的蓝天融为一体。

    旗舰下方荒野上有皇家部队半个师的地面作战力量作为辅助,一排排的遁地坦克、星云导弹发射车和装备先进的武士藩机器人整装待发。就在警卫兵赶来汇报的同一时刻,一艘无人驾驶的橄榄形飞行舱停到姚诚面前的半空。与其说舱盖被打开,倒不如说飞行舱像只杏子被一开为二,预留给姚诚的单人座位设在钢铁重重保护的杏核中心处。

    “人质找到了吗?”姚诚终于开口,没有声嘶力竭,却将每个字清清楚楚地送入警卫耳中,“汤尼先生怎么不出来见我?”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小雨弥自然是没有下落,这也是为何汤尼躲着他的原因。事实上,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姚诚可以使出三界儃地术,直接进入到这个世界的注册表中找人。只不过这么做的后果又会触及元始天尊掌控的六道安全系统,让他成为全六道最危险的人物。

    “呃,据诺丁少将说,已经锁定了人质的所在,”警卫信誓旦旦地保证,“会马上展开营救工作……汤尼先生正在拉肚子,让我转告您,他会随时保持联系。”

    一串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也是奇了,单听脚步便可以判断来人性格沉稳、虚怀若谷。

    见姚诚转身,面带英气的梅森中将对他说:“目前我们已经有些线索,大致可以确定雨弥殿下在某座玻色城内,具体方位还没头绪。”

    看看,姚诚心道,对这么一个问题的回答就能充分展示人品。梅森中将自重身份,不肯撒谎。汤尼也不想对朋友撒谎,但选择了逃避。诺丁少将则是吹牛不上税的滑头。

    “你只要一离开我们,”梅森望着前方等候的飞行舱,说道,“敌人就会开火。不过无需担忧,这只飞行舱坚固无比。”

    “多谢将军,我自己可以应付。确定我师兄还没出来吗?”

    塔拉姆军队前方一公里的地面上有只深洞,直径大约二三十米。洞口再过去一公里处便是敌人阿斯旺的兵力,两军目前都还没有动作,但姚诚能感觉到自己已处在多个发射台和瞄准器的精准监控之下。杀器就是杀器,远远地对准你就能给你一种压力。

    洞有多深就不清楚了,没人敢走近了测。这里是六道发动机冷却系统的进气口,一旦离太近被强大的气流吸进去便是有去无回。横行于五百年前的阿斯旺族大统领巴塞厉,有着天神一样威武的机器身体和恶魔般凶狠的战斗意志,被塔拉姆军队捉住后办法用尽也无法将其毁灭,只好扔进这个进气口,那之后再也没能出来过。

    而据塔拉姆的情报,两天前下去营救巴塞厉的陇艮师兄至今毫无动静,这让姚诚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没出来。姚先生,请你进去后务必阻止你师兄将巴塞厉释放。那个魔头一旦自由我们就遭殃了,他打不死的。”

    姚诚点了下头,将双掌在胸前并拢、揉搓,像是掌心夹着一颗珍珠。揉搓了半晌后倏地松手,一颗光球旋转着浮在空气中。这是陌岩佛陀的一颗“色空舍利子”。每个佛陀甚至高僧都有自己的舍利子,但其成分是不同的。高僧的也许更接近石头,而佛陀们的舍利则有各种玄妙的功能。

    比如眼下这颗舍利,有点儿像迪厅里那种彩球灯,只不过球面上分布的十几种光源都是同一种颜色。随着转速由慢变快,朝周围发射着十几条频率不断增高的脉冲波。光球越来越亮,最终让人无法直视,连头顶的太阳似乎都跟着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梅森中将和警卫都别过脸去,只用眼角余光观望着。只见姚诚突地出掌将光球打飞出去,一直飞到深洞上方的高空停住。

    接着诡异的事便发生了。洞口上方包括两军阵营这一大块空间被切割成了数不清的小方块,每个只有拳头大小。这些小方块是随机排列的,就如同堆好的积木方块被全部打散再胡乱堆在一起。右上方的一小块战舰可能出现在你左肩处,埋在地面下的石头被送至两千米的空中。

    姚诚这才身子上浮、飞离甲板,如同昨夜梦中的陌岩从书房里跳出窗户去救他的小红鸟。当然他自己的身体也无可避免地被切割成几十个方块,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地在这堆乱七八糟的空间碎块里跳跃。

    直至他的人完全落入洞中,高空中的光球才暗淡下来,追着它的主人而去。世界恢复原状,留下敌我双方呆若木鸡的千军万马。

    ******

    洞中的吸力比洞外还要强,姚诚用真气抵制着吸力匀速下落。开始还能看到头顶上空的蓝天,很快就剩一只白色的光点。打开左手腕上戴的探照灯表,是汤尼送他的,光很明亮。深洞的侧壁滑溜平整,显然是挖掘后镶了层金属材料。

    若问姚诚是怎么先隐藏又恢复修为的呢?之前小羽曾探过他几次,认为他体内不存在真气。实施起来倒不复杂,不过要先从真气在人体内运行的通路讲起。现代解剖学一早便知道人体内有“间质”这种东西存在。间质又叫基质,是遍布人全身的一个框架结构。不同于那些具有特定功能的“实质”,科学家们认为间质只对人体各个器官提供营养,起支持作用。

    然而实际上这些间质中有肉眼看不见的离子通道,也就是中医常说的“脉络”。修行者修“真气”的过程之一便是强化这些离子通道。在陌岩服下药师佛为他提供的基因编辑药物变为姚诚的时候,只需再服一种抑制这种离子通道的药物,就可以给外人一种“凡夫俗子”的假象。而坐船来这里的路上他已服下释放离子通道的解药。

    不得不服的是,之前在西蓬浮国的时候居然被小羽猜到他使用了基因编辑。只是她还不知道的是,佛要想化身为其他人,比如释迦化身为陇艮,虽是容易事,然而真身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如同猪八戒再怎么变来变去,真身还是只猪。

    而陌岩所做的这种改变是永久的,以后他的真身便是刚满十五岁的姚诚了。回不去了,他也不想回。女友既然是十来岁的女孩,他为何还要念念不忘当他的大叔呢?到今天,佛国的八万四千佛也都知晓这件事,就如同他们当年茶余饭后喜欢谈论“陌岩佛陀和他的鸟”那件趣闻。这便是陌岩做事的一贯风格。够狠,够不要脸。

    “嗡哇——”大约下降了两千米后,一声低吼震得姚诚胸腔颤动。这是什么声音?比机器发出的轰鸣更有生气,比猛兽的吼声更有实质的震撼力。

    姚诚熄了表灯,将后背靠近洞壁,当然不是真的贴上,留了半尺的距离,这么悄无声息地向下滑。又降了大约三千米左右,他的灵识在下方的黑暗中探得一只长着九条触角的怪兽。每条触角长约一百至几百米不等,周身遍布闪着荧光的鳞片,在洞中朝上方舞动着。

    怪物显然也发现姚诚了,一只尖塔般的触角朝着他伸过来。那九条触角的底部中央还有只嘴,一层层的内唇和外唇不断张开又合起来,像热烈开放后又含羞待放的花苞,饥渴又隐忍地等待着食物的喂送。

    姚诚双手在胸前捻出一条光线,松开左手后光线迅速长为一条两米长的光棒。棒,不是剑,上天有好生之德。他的目标是深洞底部一侧的那个出口,若是能成功出离,他不打算击伤怪兽。

    于是任由触角的尖端在他腰部绕了两圈,箍着他朝下方拽落。低头,见那只大口翻起重重唇浪,而他正朝着中心那只代表宿命的黑洞冲去。

    姚诚手腕一抖,光棒以闪电的速度飞向那条缠着他的触角底部,在撞上之后整只触角一颤,松开了对他的束缚。姚诚俯身穿过其他触角的丛林,洞底一侧的出口已在面前。

    片刻后,他置身于一座宏大、明亮、又闷热的机房内,这里便是六道发动机的所在了?没想到会这么安静。机房里有数不清的仪器,全速运行着却只是发出和谐的交响乐,如夜风吹拂着自己禅院里那棵千年银杏树,适合哄婴儿和小鸟睡觉。

    机房中央是座堡垒般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机器,姚诚绕着中央发动机飞了一圈。在过去漫长的年月里,他对各种发机也有一定研究。面前的这些机器显然非六道科技能造出来的,不过看结构最接近轮船发动机。前庭地是艘虚空船,六道自己又何尝不是船?

    然而,巴塞厉呢?陇艮师兄呢?既然有刚才的进气口,肯定也有出气口吧?

    果然,出气口位于机房天花板某处。而在出口下方的地面上坐着只了无生气的武士藩。好威武的机器人!立起来的话应当有十几米高,周身布满机关和武器。看起来保养良好,无衰旧的迹象。这些天来姚诚接触过的武士藩也不少了,可以判断这只不是在睡觉,显然是没有活人在里面操控。

    这是巴塞厉?难道已经死了?没空细查,上行朝着出口飞去,一头扎进另一条通道。这回可不是直上直下了,拐来拐去地十分复杂。飞了大约有七八分钟,前方骤然明亮起来,连接外界的洞口就在眼前。

    ******

    姚诚停在洞外的空中俯瞰下方大地,是片一望无际的世外桃源,景色秀丽但更接近凡间的风格,不似九重天上的仙境那般五颜六色炫目多姿。时值初春,光秃的树冠下露出一座座禅房的本色。禅房的庭院里或有麒麟走动,偶尔见朱雀飞上枝头,梁上栖息的品红色灯笼花是一只只刚出生不久的灯笼鸟。

    那条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的无始河离禅房区较远,河上某处有座拱形的断桥。姚诚记得断裂处由一朵云补齐,云朵下方常年坠着片雨帘,小羽七岁时曾在那里玩过水。

    怎么竟然回到佛国里来了呢?姚诚确信此刻的他并非在做梦。照理说,佛国不在六道之中,只有手握舍利子才能到达。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梦里的小红鸟告诉他,禅院里那棵千年银杏树叫“世界之树”,是六道发动机。难到这竟然是真的?佛国原来同六道发动机相连,什么人都能从那边过来吗?一般来说,凡人必须手握舍利子才能踏上佛土。

    转身回望背后,隐形出口位于魇双山两座山峰之间的空隙处。怪不得那里总有烘热的疾风冒出,佛国里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吗?

    按下云头,沿着山路下行。拐了个弯,看到半山腰的空地上面对面盘腿坐着两个人,正在交谈。这俩人体型可都不苗条,又都是光头。背靠青石、面对姚诚那人一身褐色僧衣,方额厚唇,面相庄严。若是小羽在的话,肯定会笑话他胖。而背对姚诚那人几乎赤裸,只在腰间套一条短皮裤。浑身肌肉虬结如钢浇铁铸,微低着头,虽看不到正面,却能感觉出此人的恭敬。

    僧人便是陇艮了,此刻呈现的是他的真身。这位师兄虽是姚诚全六道里最亲昵的同性伙伴,然而见到他的庄严法相,姚诚还是下意识地肃穆站定,冲师兄行了个礼。

    释迦将明亮的目光投射到姚诚身上片刻,收起目光后继续对近前的肌肉男说道:“巴塞厉,你还有什么问题?”

    “请问佛祖,”巴塞厉洪亮的嗓音让人想起刚被驯服还未完全除去野性的猛兽,“何为‘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请问巴塞厉平日住在何处?”释迦反问。

    巴塞厉单手抚胸,“我的心在胸腔内,肉体住在我那只武士藩机器人的胸腔内。而机器人被困在六道发动机的机房里。”

    “五百年的时间,为何不逃?”

    “逃不出去。身体太重,入口处有吸力,还有猛兽看管。而出口通往佛国,凡夫无法入内。”

    “可见,‘住’便是枷锁,‘无所住’才是解脱。你的肉身并非逃不出去,也不是佛国不肯接纳你,是你的心不愿意舍弃那副曾给你带来无上荣耀和力量的机器躯壳。你若是放得下,天大地大,从今往后再没有能约束你的人和事。”

    巴塞厉身子僵了片刻,随后朝释迦合十行礼,“弟子明白了。”

    释迦这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冲着不远处的姚诚说:“呦,来瞧瞧我那位帅师弟又双叒叕返老还童了。”

第363章 释迦牟尼的弟子们

    陌岩虽有一肚子话要和师兄说,但知道他此刻最惦记的是儿子雨弥的安全。望了一眼巴塞厉,问释迦:“师兄,你打算将他怎么安置?”

    释迦面色温和地问面前坐着的光头魔王:“巴塞厉,你的族人希望你能回去,率领他们打败你们的对手塔拉姆族。你意下如何?”

    巴塞厉诚惶诚恐地说:“师尊您这两天的教诲,使我领悟到恃强凌弱非英雄,巧取豪夺只能加重恶业,让人永世摆脱不了厄运与戾气。说来惭愧,虽生在高阶天界,我过去的所作所为与三恶道里的畜生饿鬼无异。今后我只希望能留在佛国,拜世尊为师,早日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释迦冲巴塞厉赞许地点了下头,“你诚心发的善愿,佛国中的八万四千善知识均已知晓。我今日便收你为徒,我离开后,我的徒弟阿难会来引导你。”

    释迦话音落,三人所在的魇双山上空泛起层层红色光圈,波浪般朝四周涌去。慢慢地,红浪中现出一座座金身佛的影像,每人手中捧着朵颜色各异的莲花。陌岩知道,花的颜色由每位佛陀的本色决定。

    比如药师佛为人朴实无华,是土褐色。不度尽最后一个地狱众生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是黑色。金刚手菩萨是火红色。毗舍婆佛又叫“随叶佛”,生性自在,为果绿色。

    燃灯师父此刻虽不在,他爱美又浪漫,当是名贵跑车一样的宝蓝色。释迦为包含万物却又不显山漏水的白色。至于陌岩自己,正如他的名字,是水墨山水中的青石色。

    巴塞厉见状心花怒放,站起身后再朝着释迦行了三次“五体投地”拜师礼。期间空中诸佛将手中莲花纷纷抛下,给下方大地下了一场美轮美奂的天花雨。在一旁合十肃立的陌岩于灵识中感知到佛国四面八方的小僧人、小动物们也纷纷驻足,顶礼膜拜。

    “第一刀,愿断一切恶,”释迦口中说着,将手中白色的莲花摘下一片花瓣,朝跪在面前的巴塞厉抛去。花瓣飘至昔日魔头那光秃秃的头顶时变为一尺长的花刀,在他头顶轻抚过后,落到他身上化为一件白色僧衣。

    “第二刀,愿修一切善。”释迦的第二朵莲花瓣变为徒弟颈上的一串晶莹的佛珠。

    “第三刀,誓度一切众生。”这朵花瓣只是贴到巴塞厉前额上片刻,又飞回释迦手中。

    眼前的场景让陌岩想起《楞严经》里关于度魔成佛的一个预言:“佛告阿难,诸佛如来语无虚妄。若复有人,身具四重十波罗夷,瞬息即经此方他方,阿鼻地狱,乃至穷尽十方无间,靡不经历。能以一念将此法门于末劫中开示未学,是人罪障应念销灭,变其所受地狱苦因成安乐国……直成菩提,无复魔业。”

    师兄就是师兄,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收服天道头号魔头,平日好为人师的陌岩自忖还差得远。

    “你既已入师门,”待仪式结束、诸佛散去后,释迦示意巴塞厉平身,“理应对我门的师承有所了解。我的师父燃灯,又名锭光佛。”

    若问燃灯佛的资历有多老?在他成就圆满后依次有五十三尊佛出世,第五十四尊才是举世闻名的阿弥陀佛。然而陌岩每次听人提起师父的别号都忍俊不禁,因为他的小红鸟曾调戏燃灯为“腚光着佛”,还飞去燃灯后院里查看他晾着的内裤。回来后和陌岩说,既然燃灯的内裤后部绣着两只黄色的小鸭子,他这个二徒弟也应该绣点儿东西。迫击炮怎么样?能让屁放得格外响亮……

    “师父目前在凡间,你若是见到个十七八岁名叫小川的青年,那就是他了。这位是你陌岩师叔,”释迦忽然指向陌岩,“字大宝。佛国及全六道出名的情圣物理学家。”

    陌岩脸颊发烫,朝冲着他磕头的巴塞厉合十还礼。陌岩本来的字叫“拳微”,拳字容易理解,他成佛那一世本是少年拳王。至于这个微,在目前已知的基本粒子中,陌岩最喜欢的是如幽灵般来去无踪的中微子。最近才将字偷偷改成了大宝,没想到师兄已知晓了。

    “恭喜师兄收徒,”陌岩心里挂念着雨弥,走上前去提醒释迦,“只是若不送巴塞厉回去的话,那些人肯把雨弥放了吗?”

    虽然巴塞厉是自愿出家的,就怕到时候解释不清楚。

    释迦冲师弟挤了下眼睛,“我自有打算,不过需要你帮忙。”

    二人将巴塞厉留给前来接应的阿难,原路返回。关于这位阿难,陌岩住在佛国那些年月里见得不多,单看憨厚的相貌让人以为是个出家不久的小沙弥。原本在世尊十大弟子中位列摩诃迦叶之后,人称佛教第三祖,多闻第一。据说阿难在凡间的一生没有一个敌人,其谦逊仁慈常获释迦称赞。

    然而世尊大弟子、位居佛教第二祖的摩诃迦叶尊者却于陌岩下凡之际叛变,还伙同高维人百石谋害陌岩。这当中的缘故,陌岩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据说释迦在人间圆寂后,阿难证得阿罗汉果,却被迦叶于王舍城“五百集结”时当众举发他的一系列罪过。这当中包括阿难“请佛度女人出家,先令女人礼佛舍利而污佛足”等(见注1)。迦叶一向对女人有歧视,这个大家伙儿都知道。陌岩后来在佛国里同他的小红鸟谈恋爱,其他佛陀都一笑置之,估计是犯了迦叶的大忌,如同某些民族的男人会愤怒到将不检点的女人处死。这才导致迦叶叛变出逃,现如今不知去向。

    ******

    师兄弟二人回到六道发动机所在的机房内。一路上陌岩已将自己被汤尼请来一事简要概述,而释迦则告诉陌岩,佛国中的佛性便是六道发动机得以永世运行的推动力。所谓的“转法轮”,佛性不灭,发动机便不会停,六道才能生生不息。

    随后释迦自己变回陇艮那副乡土青年的模样,再望向被巴塞厉遗弃的那只巨型机器人,对陌岩说:“委屈师弟你了,暂时假扮那个魔头。等他们把雨弥还给我后,咱们三人就离开这里。”

    这个计划本来是不错的,可现在陌岩怀疑小羽也跟过来了,只是不知身在何处。

    “哦?这样的话……”陇艮听后,迟疑道。

    “师兄不必担心,小羽那丫头皮糙肉厚,无论去到哪儿都能照顾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是救出雨弥,吴老师在家也急坏了吧?你们父子团聚后先回家,我会想办法找到小羽。”

    “嗯,也好,”陇艮拍了下陌岩的肩膀,罕有地以兄长的姿态对他说,“阿斯旺和塔拉姆这两个家族,从有文明记载以来就争斗不断。若有机会的话,顺便帮他们化解一下仇恨吧。”

    “我会尽力。”

    陇艮摊开右手手掌,现出之前给巴塞厉剃度时被他收回的第三朵莲花瓣。冲着花瓣吹了口气,让花瓣贴到陌岩额头,将这位十来岁稚气未消英气逼人的小哥幻化为虎背熊腰的光头魔王。

    原本倚坐在墙根儿、天神般威武的武士藩机器人感知到主人的出现,黯淡的双目中射出两道明黄色的光,由坐姿变为直立。随后朝着陌岩跪下,胸腔处弹开一扇小门,露出一间小室。

    陌岩双脚离地,一个旋身站到机器人体内。这次人机结合的过程对陌岩来说,同小羽不久前与天煞的结合又有差别。除了大脑在快速地接受巴塞厉过去操纵着机器人所经历的那些人和事,并将机器人眼睛的颜色由明黄改为青色,陌岩身为开悟并实证的修道者,这种人机结合让他又一次实证了万法空相的概念。

    到底什么是肉体,什么是“我”?器官、血液、细胞都是可操纵可置换的机器,都有寿命,能坏掉。思维、计算、记忆可以用人工网络来实现。放弃神经网络的少部分链接,大脑可以进行局部修补。放弃太多链接,记忆就被抹去。人为地建立链接,记忆还能被篡改。

    什么、什么才是亘古至今如如不变的那个东西,在轮回转世肉体更新换代的过程中保持着本性呢?然而本性不也是能修改的吗?比如巴塞厉,也许有一天会变得同释迦一样智慧博爱,那他还是巴塞厉吗?是否每个人、每尊佛的本性都是一样的,所谓的“性空”,便如基本粒子在抛去一件件幻化可塑的外衣后,剩下的都是同样的超弦在做不同方式的振动。

    “缘起”,便是挑起这种振动的根源。所以成佛并非修行和智慧的终结,只是在跳出轮回、了脱生死的神仙境界之上又迈进一大步。如果众生都是监狱里的犯人,成佛无非是获得了自在自由,还有那么多的根本问题没弄清楚。

    ******

    十几米高的机器陌岩与师兄一同出离机房,见先前那只吃过他亏的怪兽正烦躁地用九条触角拍打着洞壁。陌岩可以想象,五百年前巴塞厉落下的时候也同怪兽有过一番恶斗。然而陇艮的出现立刻让怪兽安宁下来,像个老实孩子一样将九条触角收成九个花卷儿,一动不动地任由二人在洞中上升。

    不战而屈人兵,陌岩心想,才是武力的极致。

    洞外天色已漆黑,不细看难以发现一南一北猫在夜色里严阵以待的两支敌对部队。战舰和装甲车内部应当都是亮灯的,只不过启动了玻璃窗里的滤光装置。见期盼已久的巴塞厉机器人出现在洞口上空,阿斯旺部队万灯齐明,群情激奋。而对面的塔拉姆则开始变换队形,每只船舰和机车外壳上的武器发射口依次打开,露出里面阴森的枪炮和导弹,瞄准陌岩。

    陌岩心里快速盘算着。他应当作何表现才符合巴塞厉的人设,同时又不对塔拉姆部队造成实质的伤害?要是小羽在就好了,招摇撞骗整蛊人可是她的强项。

    “我!战无不胜的巴塞厉!”陌岩在半空中举起一只陨石大小的拳头,用响彻云霄的嗓音吼道,“沉睡五百年后重获自由,首先要感谢我的恩师。是他救了我,并让我的威力更甚于前。”

    说到这里,陌岩放低拳头,双目中射出的青光将身侧脚踩祥云的陇艮环绕。有他这句话搁在这儿,绑架雨弥的那些部下们敢不释放人质?

    随后又抬起右掌,先将五指伸直,再蜷起无名指并将拇指顶在无名指之下,掌心对准塔拉姆的部队,使了个“大梵天王印”。

    “从今日起,非我族人只要听到我的名头,无不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荒野上的狂风原本都是朝着六道发动机入口而去的。这时却见塔拉姆的部队像是迎面遇上了滔天气浪与冲击波,无论舰船还是导弹车机器人都不受控制地朝后方滑退,当中还被接连不断地掀翻着跟头。若问陌岩哪来的此等威力?自然是有陇艮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助他。

    “大统领万岁——”阿斯旺阵营里欢呼雷动。

    陌岩在心中叹气。汤尼和梅森中将他们见不到姚诚出来,定然会大失所望吧?接下来他该怎么做呢?只能先跟阿斯旺族回去,再见步行步。

    ******

    从天而降的小羽击毁冥光刺后,又用双脚将一辆军用运输车踩成废铁。随后通过天煞内的通讯装置对哲饶说:“你们冲上基地直捣司令部,我掩护。”

    “小心,有危险就逃,”哲饶嘱咐她,随即对其他人下达命令。

    尼锟自卫队这次前来偷袭的十九名武士藩已经牺牲了两个,哲饶命其余十五人随自己沿空中通道爬上基地。然而就在他自己攀上钢柱没多久,上方悬浮的基地应该已接到军情,迅速断开了钢柱与地面的连接,将这条通道朝上空缩回。

    小羽按照姚诚教她的,双手置于胸前,冲钢柱的方向使了个“地结”。钢柱上升之势暂停,转眼间又有十几个武士藩攀了上去。敌人自是不允许偷袭者闯进他们老家,四五架战斗机绕着钢柱四周飞,朝武士藩们开火。小羽见状,猛地撤掉手印,让钢柱载着十几名武士藩像高速电梯一般迅速升空。

    这下地面战场上就只剩小羽一人对敌了。她平日会飞不假,但天煞这么重的机器人她带不动,让她丢下天煞自己逃走又舍不得。想起老君那本咒语书里有个“棉花咒”,手里握着朵棉花念咒,身子就能变得像棉花一样轻便。可去哪儿弄棉花呢?四周人影憧憧,失去对手的敌军武士藩们正朝着她的方向汇集过来,眼看就要动上手。

    有了!小羽打开腋下的储藏室,用指尖取出行李装着的枯玉禅。心里想着她和允佳的住所,将指针拨到“福爱天”。噗地一声,大号小羽在敌军环绕之中消失不见。

    ******

    刚一开始,小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回家了,因为从未以如此高的角度俯瞰她和允佳住的地方。还好夜已深,四周的街道上看不见人影,只有稀疏的车灯在移动。放到白日定然会引起恐慌。

    然而下方还是免不了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小羽低头,见天煞的两只巨脚堪堪站在院中央,把园丁们平日精心维护的花花草草和假山喷泉踩了个稀烂。

    “我是小羽,”雷神一样的声音冲着下方的仆人们说道,“允佳,快出来!”

    转瞬,一身睡裙的允佳在神情戒备的曼虹姐陪同下出现在院子里。二女仰头,惊愕地望着家中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

    小羽微微躬身,对允佳说:“我是小羽,你爸是姚大宝,我们离开西蓬浮国前在咏徽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有你做的香草海绵蛋糕,你还说香草放多了。”

    “你真的是小羽?”允佳走上前去,摸了摸小羽的大方脚。“你怎么变这样了?找到姚诚了吗?”

    “那边儿正打着仗呢,没空多说。允佳,你去给我拿点儿棉花我急用。得是真棉花,人造棉不行。嗯,把大魅羽姐姐送我的那床被子剪开。”

    “棉花?你要多少?”允佳大声问。

    小羽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就把整床被子抱给我吧。”

    允佳跑着回屋去取被子,期间曼虹问了两句小羽的安危,小羽让她放心。等被子取来后,小羽心想先试试看有没有用。将红花被握在自己的钢铁手心里,念了句老君的咒语,当真能感觉到重力消失、身轻如棉。两只脚已经不再重重地压在庭院的泥巴里,随时可以升空。

    “允佳,我过几天再回来看你,”小羽再次拨动枯玉禅,心里想着方才交战的那处荒野。在可爱的故乡消失之前,似乎见曼虹姐抬手指着她,冲她说了句什么话。

    下一刻,小羽回到战场上,头顶的钢柱底部已经快要缩进敌人的空中基地里去了。心知没她帮忙,哲饶那帮人便凶多吉少。连忙重念一遍咒语,双腿用力向上一蹬,火箭般地朝着基地入口冲去。

    [1]注:本集提到的佛陀历史与师承大部分为真事,包括迦叶歧视女性并公开举发阿难等。后来迦叶据说修成了光明如来;叛变一事是俺杜撰的,因为前面的典故被俺恨上了,不服来战!

第364章 老板的私人助理

    秃顶赤膊、满脸横肉的陌岩跳出巴塞厉的机器身体,踏上自己的旗舰,当晚便在船上为大统领准备的豪华套间里休息。第二日清晨,统领的私人助理用银盘盛着一套礼服,来到套间门外敲门,并伺候陌岩更衣。

    “大人,”助理是个目光纯净、气质清矍的白皙青年。镶银边的白衬衣外罩一件深灰色西装马甲,平头理得规规矩矩,不说话的时候喜欢抿起那对粉色的嘴唇。站在海象一般粗壮的统领身边,助理像只我见犹怜的小鹿。当然陌岩知道,能派给巴塞厉这样的魔头做助理,肯定不会是普通的职场小白。

    “元老们让我禀告您,今日正午在奣户城有为您准备的宴席,届时大家一齐为您接风洗尘。”

    “接风?”陌岩换装后照了下镜子,“菜里没毒吧?”

    礼服的式样有点儿西蓬浮国的风格——摩卡色绸缎衬衣胸口和领口装饰着层叠的花褶,衬衣外套着的棕红色西装长及膝盖,胸前开襟处镶着寸宽的金边和金扣。这些天来陌岩也注意到,平民的衣衫普遍式样简洁,地位越高的才越繁复。

    别说,身材魁梧的秃头汉配以如此优雅的服饰反倒能给人一种帝国崛起的意味。当然前提是陌岩原本也非柔弱书生,既不缺帝王将相的气质也不乏武学宗师的风范。若是有人凑近了凝视这位统领黑白分明的眸子,或许还能发现静置于深潭底部的超然与智慧。

    穿戴整齐离开卧舱,迎着旭日在甲板上同军部重要将官们一一握手。少数的陌岩能叫上名来,多数不认识,身后的助理替被接见者报上姓名和头衔时,过目不忘的陌岩都认真记到了心里。但总体感觉得到,军人们是真心希望巴塞厉统领回来,某些老人的眼中甚至噙着泪。

    待众人散去后,助理凑上前问道,“还有一个多钟头才到奣户城,大人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垫垫?”

    “你跟我来,有事问你,”陌岩抬步朝舰船厨房的方向走去,没进餐厅,却拐进一间休息室。这儿是厨房工作人员才来的地方,有设计简易的皮椅和小桌。不用问,就跟各种交通工具上的家具一样,桌椅的铁腿是固定在地板上的。

    陌岩从壁柜里的饮料瓶中抽了支纯净水,在正中一把椅子里坐下。为什么要挑这里谈话?可以说不为什么,他既然是大统领,整艘船乃至整个国家的军队都是他的,爱坐哪里就坐哪里。真实的原因是,陌岩担心其他舱室包括他的卧房里被装了监听设备,而没人会费神监听下人们工作的地方。

    助理跟着进休息室,将门在身后关紧,犹疑不定地坐到他一侧的椅子上。“不知大人找下官有何吩咐?”

    陌岩没做声,双目盯着助理衬衣口袋的位置。口袋是藏在马甲里的。随后陌岩的右眼像进了虫子般不自然地挤了一下,就听助理口袋处传出轻微的“啪”声。

    助理肩膀一震,下意识地抬手要去摸口袋,又硬生生地将手放下。

    “元老们除了派你来监视我,还有别的任务吗?”陌岩用手把玩着水瓶,像是在透明的水中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监视?”一脸无辜的助理摊开双手,“大人何出此言?”

    陌岩抬起手中的水瓶,有个球形的全息影像浮在水中,细节充沛。助理应当认得出来,这便是元老院领导下的阿斯旺族统治阶层居住的玻色城之一,奣户城。

    陌岩晃了下瓶子,影像变为城市内景。一条宽敞又平整、两侧种着树木的步行道位于正中,道路的尽头是座巍峨的大厦。楼面如流光溢彩的跑车外壳,装饰不多,象征权威的事物不需要过多佩饰,只有顶部三分之一的窗户里透出淡蓝色的光。步行道左右两侧各有一栋稍矮的高楼,造型如机器人削尖的脑袋,冲着大厦的方向鞠躬一样地倾斜着。

    “左边的代表科技,右边的象征军事,对吧?”陌岩问助理。

    当中那座是元老会领导的共和政府办公楼,自是无需多言。陌岩继承了巴塞厉的记忆,但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这三栋现代化高楼是近一二百年才建的,然而其构造模仿了陌岩记忆中的大理石古建筑政府楼,所以他的推断不是没有依据。

    “是的,”助理恭维道,“大人自从拜世尊为师,不仅武力值逆天,肉身也开始具备神通了,可喜可贺!”

    “这叫熄影术,”陌岩用两只手掌捂住瓶子,“假如我将瓶中的影像拍碎,现实生活中那三座楼也会跟着毁灭,你信吗?”

    助理倒吸了口气,身子朝后靠向椅背。“信、信,统领大人不需要证明给我看。”

    熄影法并非陌岩首创,六道中颇有几人做得到的,比如魅羽的干哥哥涅道法王。事实上陌岩佛陀迄今为止只试拍过魇双山的巨石,他不喜欢无缘无故的搞坏东西,无论建筑物还是里面的人。假如助理不信,他也不会证明来看的,但在外人眼里,巴塞厉大统领什么都做得出。

    “现在,能和我谈谈元老们对这次营救我的真实态度了吗?”影像消失,陌岩打开瓶盖喝了口水。随即换上一副近乎暧昧的笑容,嵌在巴塞厉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实在有些辣眼睛。

    “喂,放松点儿,”继续逗身边的年轻人,“你是我的助理,以后天天跟在我身边儿,你不跟我亲、跟谁亲?”

    陌岩说这话时,在想象中被小羽附体。师徒关系是样奇妙的事物,并不只是徒弟学习师父。每次用心教一个学生,师父自己也会被改变,不是吗?

    ******

    不同于塔拉姆的皇室统治,阿斯旺族自古以来是元老院领导下的共和国体。巴塞厉作为军方头领,与元老们的关系比较复杂。陌岩过去的那些年虽大部分时间待在佛国,但由于看书杂,除了物理文学百科外,对各地的历史和政治都有涉猎。有关这几个最高阶天界的书是弄不到的,但人类社会的共性不难掌握。

    两大敌对阵营共同存于一个世界,各自的军事力量绝不能落后对方太多,所以科技都是首要为军事服务的。然而大到一国、小到一家,总会有不同利益和多种声音。在陌岩继承的记忆里,巴塞厉恃武而骄,曾对元老们多有不敬甚至欺凌羞辱,这也不稀奇。

    事实上,陌岩一直怀疑当年巴塞厉能被敌军捉住并关押,很可能要归功于本国内部出了奸细。他想不明白的是元老们这次肯同意救他出来,定然有个非救不可的理由,不会仅仅是“振兴我族、压制敌邦”那么简单。五百年都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另外,在“用完”他之后,他们会想个什么办法将他再度囚禁?又或者,这次的计划本身便能在使用他的同时将他消化掉?

    助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咽了口唾沫。“元老们的想法,下官不怎么清楚。”

    陌岩握着瓶子的手指下意识地敲了几下,眼中忽然精光闪现。“最近几年,我族有没有接待过什么外宾?”

    会多地语言的陌岩记得曾读过一本文学评论的书,据说有相当一部分故事的起因都可以同用一个情节来概括——Strangerscomingintotown.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很难自动起波澜,大的变故往往都与外来人有关。要么是熟悉的地方冒出个陌生人,要么你自己作为陌生人,跑去别的地方认识了别的人。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

    这回助理立刻回答:“是是,最近元老和议员们像是接待过两位贵客。哪里来的、谈过些什么,我这种小角色就真不知道了。”

    那就是了,陌岩快速转着主意。这些发达世界一向不与六道中其他地方的肉人和修行者接触,天庭与佛道魔界都没有他们的身影。偏偏赶在陇艮跑去小羽故乡篦理县娶妻生子那几年,将陇艮的儿子绑了,逼他就范,这要是没人从中牵线就不合理了。

    然而谁会希望五百年前搅得天翻地覆的巴塞厉复出呢?那些外来者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只有一种可能。想到这里,陌岩忍不住苦笑。因为这种可能性与他和小羽息息相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俩被牵扯进这场争斗还真不冤。

    六道从诞生那一刻起,就是被暗物质世界通过天脉来操纵。陌岩在境初那一世时曾跟暗世界代表祁哥和费江打过交道,知道那里的人可以长生不死,正因如此,一个个活得疲惫不堪,早就没人愿意结婚生子。后来才将占宇宙百分之五的物质转化为我们肉眼可见的“明物质”,建立了能够轮回转世的三界六道(还不止一个),将一部分暗世界人的灵魂给扔了进来。

    谁也没料到的是,原本半死不活的那些“神仙”们,自从寿命被缩短,这一世记不得上一世的自己是谁、都经历了什么,哎你别说,突然个个活起了劲儿,生老病死、生儿育女、上学毕业找工作到退休,乐此不疲没完没了。从六道建立以来,人口数那是成指数增长,终于激增到令暗世界人恐慌的程度。于是六道创建者们便在小魅羽那一世开始替六道人实施“计划生育”。具体说来就是让男娃的出生率远高于女娃,几年下来,天道人道阿修罗等各世界那么一累计,女娃比男娃整整少了20亿!

    还好计划已被终止。自打小羽上一世的师父兮远真人坐上凌霄殿的宝座,先是切断了暗世界用来操控六道的天脉,最近又发现暗世界人在偷偷建立什么“海脉”。现据陇艮的消息,海脉一事也泡汤了,这当中陌岩和小羽功不可没。然而那些热衷于人口灭绝的暗世界人能闲着吗?就肯这么罢休?

    “那两位客人,”陌岩搜索着记忆,“一个高瘦正经,一个矮胖油滑,后者是话事人?”

    助理的神色像见了鬼,“统领大人,您这些年真的只在那下面待着呢?”

    这下就解释通了!非想天的居民原本由两个水火不容的大族统治,后来相安无事过了五百年,估计人口也比过去增长不少吧?所以暗世界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就转换策略,看似给阿斯旺族指出一条明路,请出世尊来营救大统领,实则是要这两族人二虎相争两败俱伤。不过这些背景没必要解释给助理听。

    陌岩问:“目前元老院的人数还是保持在五十个吗?共有几位资深元老?”

    “是的,有四位大元老。”

    “这四人当中,谁最不想我回来?”陌岩喝光瓶中的水,将空瓶扔进休息室的隐蔽式垃圾箱里。在瓶子触到垃圾箱的橱门前,门自己向后打开。

    “大统领这话……”助理习惯性地开口敷衍,话到一半决定改说事实,“最不喜欢您的应当是突德长老,他是奥利司的儿子,后者您可能有印象。”

    奥利司?陌岩搜索巴塞厉的记忆。嗯,奥利司因惹过巴塞厉一次,吃了大亏。

    这时助理像是记起什么。“对了大人,听说突德长老已同客人达成协议,让对方帮忙打造一个超级武士藩。说是、说是比大人您还威猛。”

    这话引起了陌岩的警惕。暗世界的人在“智能人”的制造上确实遥遥领先。小羽六岁那年,陌岩曾和智能人加藤在雾马岛咏徽的住所外打了个天翻地覆不分伯仲。祁哥他们要是真肯借技术给突德长老,指不定捣鼓出个什么来,委实让人头疼啊。

    “把我明天上午和军部的会面挪到下午,”陌岩吩咐道,“上午我想先见科技部。除了人工智能和量子物理的专家,再给我找两个做材料和流体力学的人。”

    “材料和流体力学?是是。”一头雾水的助理记到电子本上。

    陌岩通过对加藤的观察,认为新材料科学而不是机器学习或人工智能,才是目前仿生机器人发展领域的瓶颈。

    至于后天的安排,大统领要去检阅阿斯旺族的武士藩机器人部队。虽是整个军队的统帅,指挥军舰坦克和普通兵作战的具体事宜不需要统领操心,由手下训练有素的将官们负责就好了。武士藩类似于特种兵部队,算大统领的亲兵。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陌岩站起身,朝舱门走去,“通知厨房做几个素菜,吃饱后我要回家睡午觉……我有地方住,对吧?除了元老们给我准备的牢房。”

    “瞧大人您这玩笑开的,”助理在背后小碎步追上来,“您的府邸早就准备好了。不过元老们正等着给您接风洗尘呢,不去赴宴不太好吧?”

    “都做了什么菜?”

    助理愣住了。

    “我自打拜世尊为师,”陌岩的腔调带着玩世不恭,“已改吃素了,元老们可能还不清楚。就跟他们说谢过了,他们可以将这次准备的山珍海味打包回家给老婆孩子。明晚我请他们来我府邸,我会亲自做些斋饭给他们品尝。”

    “可是……”助理还未放弃。

    “可是什么可是?”又是小羽附体,“元老们既然那么思念我,昨晚怎么不跟将官们一样亲自去前线接我?”

    助理无言以对。陌岩转身上舷梯,一路走回自己的套间。到了门口发现助理还跟在背后,脸上的神情有些鬼祟。

    “还有什么事吗?”

    “呃,关于大人您的府邸,”助理双目紧张地盯着地面,压低了声音说:“元老们吩咐我为您准备几个女人,我也……没什么经验。她们已经在您府邸等着了,希望您喜欢。”

    陌岩越来越觉得这个青年人有趣。躬下身,也压低声音说:“我喜欢男人,怎么元老们都不知道吗?”

    “啊?”助理像是脖子被刺了一针,抬起头来愣在原地。

    陌岩嘎嘎地笑了。可惜小羽不在,没法跟他一起乐。“都跟你说,我拜师后就改吃斋了……打发她们回去吧。”

第365章 小孩又打大人

    助理照吩咐去给陌岩置备几样素菜,命船上的厨师做好后送去统领大人的套间。

    陌岩很满意他套间的布置,古朴与精致并存,豪华都藏在优雅里面,不媚俗。不像流行的那些后现代设计,要么洗澡间的墙是整片玻璃,又或将浴缸移到落地窗前让人一边搓澡一边俯瞰海景,这都是神马逻辑?搞不好餐厅里还有半边是毛坯墙,墙上再伸出只让人半夜做噩梦的假手,你说设计师想要表达什么嘛!

    应当说,这个民族的机器制造业可谓登峰造极,并未因此丢掉自然与淳朴,难能可贵。陌岩作为“不着相”的得道者,依然无法控制地欣赏着他房间里木制的窗棱和玻璃外那层冰花。他知道窗棂自是金属仿木了,高空中的飞船窗户若是不结实,随时可能爆裂。

    也喜欢柜橱上那一只只扁窄放不进多少东西的抽屉。这是实木做的无疑,有树轮与树结,抽屉的拉环被叼在纯铜制的小狮子头口中,这对常年飘在天空上的城市而言可金贵了。然而需要找东西时也无需将一个个抽屉拉开,只需点亮橱顶面上的显示屏,便能呈现出每个抽屉里每样事物的三维影像。这才是科技应起到的作用——为人类带来方便,而非喧宾夺主地制造复杂度。

    陌岩最终坐到自己的大办公桌后,开始在电脑上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与人文。明晚就要见元老们了,虽然营救巴塞厉军事大统领是经过元老院投票通过的决议,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定会想办法制定一些规章制度来限制他这位大统领的权限。而陌岩,无论哪生那世什么身份,都不是个愿意被别人约束的人。当然前提是他有智慧和极强的自我约束。

    调研的结果嘛,陌岩认为阿斯旺共和共采用的三权分立制度是比较罕见的。元老院相当于很多国家的“上议院”,当中的成员多数来自那些地位显赫的大家族,其次是平民代表组成的“众议院”。前者为世袭,后者是投票选上来的。另外,由于是军事大国,陌岩这位军事大统领代表军方的话语权,对国家大事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这当中还被他发现了件趣事。本国人无论高低贵贱,在喜宴、辩论、求偶等关键场合习惯用唱歌跳舞来表达自己的看法、说服对方,这点同陌岩熟悉的大梵天人差不多。有意思啊,之前他可是被汤尼请去交战双方的另一边做援助的,那时望向这头,都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妖魔鬼怪。

    然而这两天的短暂接触又一次验证了陌岩一贯的看法——任何地区的大部分民众都是讲理的,而那些懂得怀旧、依恋自然、注重艺术与文艺传承的地区更不可能太糟。两个国家的冲突往往源自少数群体的利益角逐,未必是公众的集体选择。

    ******

    半小时后,船上的厨师用小车将午饭推进房间来。大约是考虑到统领大人身躯庞大,需要的能量比常人多,每盘素菜的份量都惊人。厨师三十来岁的样子,微胖,眼睛细眉毛粗,向前嘟着的小肉嘴似乎永远合不拢。陌岩让他留下,自己一边吃饭一边问他话。

    “你也知道我在那下面待了几百年,脑子里有些东西已分不清是真实的记忆,还是我无聊时的臆想。”

    “正常,”厨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有时做了几十遍的菜,忽然不确定到底应不应该放胡椒。”

    陌岩顿时觉得这位小胖先生挺可爱,问:“比如一言不合就走上前来唱唱跳跳的习俗,真是这样吗?”

    “当然了,大人,这就是我族的传统。”

    “那请你把厨房的日常工作给我表演一下行吗?”

    这要是在别的地方,别说厨房工作人员了,就是部队里的文艺兵听首长叫自己即兴表演,也会犹豫片刻,厨师却立刻说“好”。只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免不了有些拘谨,一边唱一边伸手比划着,不算严格的载歌载舞。

    “摘掉烂叶,不要碎屑,

    “洗去污血,淘净虾蟹,

    “切,切!”

    两只胖手做切菜状。

    “不能太咸,又怕太甜,

    “酱料腌腌,淀粉沾沾,

    “煎,煎!”

    陌岩被这家伙逗乐了,抬起自己熊掌般厚大的手掌,随着厨师的节奏打起了拍子。厨师见大统领为自己助兴也来了劲头,放开舞步在客厅里跳了起来。时不时耸下肩,回个头,扭扭屁股,倒是像模像样的。

    “发面馒头使劲揉,

    “大锅旺火靠快手,

    “抖,抖!

    “粘锅你就添点油,

    “淀粉能让汁变稠,

    “收,收!

    “隔夜排骨炖土豆,

    “多余米饭熬稀粥,

    “售,售!

    “就怕客人冲你吼,

    “老板疑你把肉偷,

    “走,走!

    “……”

    陌岩听到后来,已在座椅中笑得前仰后合,饭都没法吃了。待厨师唱完后对他说:“你去我助理萨文先生那里领半个月工资作为赏钱……对了,我明晚要在府邸宴请宾客,你的素菜合我的口味,把成班人马带过去吧。”

    “谢谢大人!”厨师固然高兴,面上的神色似乎不无困扰。

    “还有什么事吗?”陌岩和蔼地问。

    “大统领,听说您已经拜世尊为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我身为厨师,平日里少不了杀鸡宰鱼的,这些恶业都算到我头上了。有什么办法可以消除的吗?”

    陌岩听后心中一凛。陇艮听说他要留在这里找小羽时,曾嘱咐他尽量帮这个世界的众生化解一下征战之苦。想当年地藏王菩萨甘愿去地狱度那些累世恶业的冥顽不灵之辈,相比之下,眼前这位厨师有心向善,陌岩自然不该怠慢。

    于是在座位里坐正,冲厨师说:“杀生之恶业,主要归罪于‘动意’之人。譬如国王枉杀臣民,其罪不在刽子手。然而刽子手若是以杀人为乐,也会积攒恶业。你为了谋生,不得已从事这个行业,平日履行分内义务时要尽量做到‘心斋’。”

    “哦,什么是心斋?”

    “就是要摒除恶念,与事隔绝。我说的是事情的‘事’,不是世界的‘世’。尽量保持一颗纯良的赤子之心。”

    “明白了,谢谢大人。”

    ******

    眼瞅着快到目的地,又见助理领着个中年瘦军官脚步匆匆地前来拜见。

    “报告大人,”军官一手捧着个半球状的小事物,另只手行了个军礼。“我军位于前线的U3空中基地今晚遭遇突袭。军部将录影传来,请您过目。”

    陌岩离开餐桌,移至一旁的单人沙发中。身为统领,并不需要指挥行军作战,而是总领共和国的武士藩机器人。既然军部送来给他过目,应当与机器人有关。

    助理离开后,通讯兵将半球搁到陌岩面前的茶几上,一副彩色全息影像在茶几上空展开,并呈快进模式。

    影像中的基地视野开阔,一眼望不见边际,四处有车辆与机器人在活动。地面为带纹路的银灰色金属构成,如同大多数舰艇上防滑的甲板,陌岩知道阿斯旺军队的基地都是空中悬浮机构。视野中央的地板有个偌大的出口,影像刚开始播放的时候,有军车与物资陆续在出口处消失,估计是被通道运至下方的大地。

    过了会儿,却见出口处接连不断有机器人冲上地面。前后共有十来个之多,一出洞便与基地中的守卫武士藩交上手,应该就是敌人派来的偷袭小队。这十来个机器人大小不一、良莠不齐,比几天前陌岩在塔拉姆部队里见过的精锐武士藩身上的配置要落后若干年的样子,像极了早期动画片里手画的那些机器人。然而一个个刚猛不怕死,竟然与我军基地的高配置武士藩们不相伯仲……不,更胜一筹!

    “偷袭者是塔拉姆皇家军的哪个分支?”陌岩问。

    “报告统领,不是正规军,”军官脸色讪讪的,“据说是他们某个贫民窟组织的自卫队。”

    贫民自卫队就这么厉害?这十来人虽然也有死伤,可带给我军的损失要惨重得多。当中可圈可点的是身形最为巨大的两位。褐色机器人披盔戴甲,头顶有对牛角,腰间佩戴着凤凰徽章。瞧其他人唯他马首是瞻的架势,可能是这队人的指挥官。

    另一位线条粗粝、一身墨绿,虽有八九米高,腾挪闪躲甚为灵动。陌岩忍不住咧嘴笑了。记得小羽在白鹅甸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个差不多摸样的绿色玩具机器人,还给它起名叫“绿米”。陌岩曾问过她“米”字的含义,为啥不选一个更威武的字。她的回答是:“这个字像是长了三头六臂,可厉害了!”

    绿米是硬塑料制成的,做工并不精细,不带任何花里胡哨的装备,脸上也没有多少表情。然而这种原始的萌劲儿似乎永远都是“正面主角”的标签,让人不自觉地与之共情。由于是小羽玩得最勤的玩具之一,右腿一扯就会掉下来。

    陌岩的视线追踪着视频中的绿色机器人,越看越不对头。按说非想天人科技发达,对传统的肉搏技巧没有多少兴趣,这位绿米却显然是个练家子,精通武术与格斗术。水平虽然算不得登峰造极,却时常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奇招。

    比如接下来的一战,对手是刚到场的一个十来米高的巨无霸机器人,连绿米都被比成了小矮子。巨无霸周身布满一层层鳞片状的护甲,陌岩听军中人士介绍过,这种护甲叫赫拉克勒斯神甲,基本上是无法损毁的,名副其实的刀枪不入。

    眼见巨无霸抬起一只拳头,石破天惊地朝着绿米的胸口砸下来。绿米向后弯腰但并未倒地,上身后仰的同时抬起一条腿,刚好踢到巨无霸的胳膊肘处。这一踢力度强劲不说,角度也恰到好处。巨无霸胳膊被弹开,整个身子晃了晃。然而因为护甲坚固无比,这一踢并未造成实质的伤害。

    绿米应当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未站起身,单手撑地来了个扫堂腿,让自己的一只大方脚从侧后方面踢中巨无霸左膝盖的后窝。因为机器人也要蜷腿,膝盖窝处是无法装甲的。巨无霸摔倒时整个基地的地面都跟着猛烈地一颤。

    趁对方倒地,绿米一跃而起,左脚踩到巨无霸的心口上,右脚从后往前抡起,踢足球一样踢到巨无霸左脸上。脖子上自然也没有护甲,巨无霸的脑袋朝右方怪异地扭过去,整个左脸颊都瘪了。陌岩仿佛从无声的影像中听到咔嚓嚓的声音,自己的脖子都跟着扭痛起来。

    绿米收拾完巨无霸,冲还活着的七个伙伴一挥胳膊,一同在影像里消失了。唉,不是那个小丫头还能有谁呢?在白鹅甸的时候,小羽在陌岩指导下创立过一套“小孩打大人”功法。小羽对敌作战时从不墨守成规,刚才的招数陌岩没见过,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大统领,您瞧这……”军官神色郁闷地问。

    陌岩摸着自己的光头,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阵子。“依我看,这些人绝不是真正的贫民自卫队,而是敌人开发的新一代超级武士藩。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把外形做得很简陋,像某些早已被淘汰的机型。其实呢……”

    陌岩在自己脑中开启了“瞎编乱造功能”,盘算着怎么能唬一唬军部的这些手下。半晌后一拍手,做恍然状,“明白了!塔拉姆那帮弱鸡们最近是不是在和外世界频繁接触?”

    “是有这么回事。”

    “我看这些机器人的配置高明之处不在于硬件,而在于软件。下棋机器人你听说过吧?先将某种棋类的规则全部输入,作为出每一步棋子的参照。再拿经典棋局和历史上那些大师们的下棋过程建一个大数据库,用来训练深度学习网络。说到底,训练的结果无非是要得出每对神经元之间最优化的链接强度。

    “至于具体的出棋过程,当然有不同算法了。最开始是用穷尽法,把每一种可走的棋路都用平行运算的方式试走一遍,并算出取胜的概率。后来还有了一些更有效的方法,比如‘元学习’,我也不一一列举了。”

    军官听得直点头,“不过还是不明白大统领您的意思。”

    “嗯,我过去这些年并不是一直待在六道发动机的机房里,那里有个出口,通往佛国。要知道佛陀们是无所不能的,当中颇有几位武学宗师,在讲经之余也会给大家露几手。慢慢的,我也跟着看出了门道。我猜,敌人先将六道中各门各派的武术招式收集起来,作为‘下棋的规则’。”

    “哦。”

    “然后再拿高手们的打斗记录做成数据库,用来训练这些机器人的格斗神经网络。比如你看刚才咱们的巨无霸一拳打向对方的绿色机器人,我敢打赌,这个绿机器人立刻在大脑中把当前的形势输入到已经千锤百炼的格斗网络中,因此才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奇招。”

    陌岩嘴上说这些理论的时候,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一线灵机。也许他没有胡编乱造,对小羽来说,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只不过所谓的“格斗网络”并不在机器人的内存里,而是在她自己的脑子里。用来训练她这个网络的当然不可能是全六道所有武学宗师的技巧,是她这一世以及之前若干世作为一个女战士、女战神所经历过的实时战役。然而这当中还少了一样考较,那就是所谓的“天赋”。

    换成另一个人,即便有着和小羽一样的经历,是不是就能进化出和小羽同样强的战斗本能呢?也就是说,天赋并不存在,它和过去世的经历与训练就是一码事?对此陌岩表示怀疑。到底什么是天赋、又该怎么放入神经网络和机器学习的框架里,这个问题他还要继续思考。

    回到当下,对面前心悦诚服的军官吩咐道:“你通知军部,无论如何,要把这几个逃走的要犯活捉,能不伤到他们最好。到时候咱们把他们的格斗网络和大数据库直接拿来用,或者研发一种更高级的算法,看那帮元老们以后还敢对咱们指手画脚!”

    陌岩猜,军部和元老院互相不服的现状可不仅限于首脑之间。所谓上行下效,估计每个士兵对元老们都是一肚子怨气。

    “是!”军官明显受了鼓舞,朝陌岩行了个军礼后,意气风发地离开了。

    陌岩望着他的背影,一只手托起自己厚实的下巴。眼前的战局总能应付,该如何想办法化解这两个大族之间的仇恨,才是真正伤脑筋的问题。

第366章 发情的大统领

    “这叫黄金流沙包,”陌岩将一张掺了玉米淀粉的发酵面皮托在自己厚大的掌心,从桌上的盘子里拈起一块馅料,用圆皮包起来,搓成个圆球。“想要流沙,咸蛋黄和芝士粉、奶粉、糖、黄油的比例要刚刚好。”

    “怎么能……”身边的胖厨师直愣愣地望着他的手掌,“搓这么圆?机器都做不出来。”

    陌岩冲他笑了下。演示完黄金流沙包,再将桌上的菜单浏览一番,指着当中的一道菜嘱咐道:“这种羊饽菌洗净后直接入菜就可以了,不需要提前焯水,否则鲜味就没了。”

    瞅了眼靠墙摆放的木盒金饰落地座钟。陌岩作为军方头号首脑,今晚在府邸宴请元老院的十八位资深长老,客人们应当都已在赶来的路上。此刻陌岩那壮硕的身躯外还穿着休闲式样的套头衫和家居裤,得先回卧室换上礼服。

    快走出厨房时,又想起一事,朗声对厨房里的十来个工作人员说:“记得将每一份的量尽量弄小些啊!炒饭先塞进酒盅里,再倒扣到盘子上。蘑菇每人两只,面条十根,重要的是摆漂亮些。蛋糕切成多米诺骨牌那么大的一片就可以了。”

    “大统领您可真抠门呐!”一个黝黑粗实、下眼袋丰满的大妈扯着嗓子说。

    “这你就不懂了,”陌岩走到她切菜的案台旁边,拿手比划着说,“这叫饮食心理学,份量小才显得精贵,好多食客都有这种毛病的,同样的菜你给他准备一大盘,他就挑三拣四地不珍惜。所以那些高档餐厅里啥都是一小口,还真不是因为人家舍不得食材。”

    “是不是啊——”大妈拖着长腔问。

    “好比你给一桌人做盘土豆炖芸豆。土豆放多了,芸豆就是先被抢光的。芸豆多了,土豆就被挑光。”

    大妈闻言撇了撇嘴,从案台上挑了只半红半青、屁股上有道疤痕的西红柿,塞进陌岩手中。“之前我要来这里做工,家里人都不同意,说大统领是魔王,伴君如伴虎。他们怎会知道大统领的脾气比我家的三个孩子还好?本事大,也没有不懂的。”

    “大姐有三个孩子啊,都做什么的?”陌岩小口地啃着手中的西红柿。这种丑不拉几的土西红柿最好吃了,有记忆中西红柿该有的味道,绝非那些看着红彤、吃起来寡淡的催熟品种可比。

    大妈听他问到孩子,双颊放光,“一个是专利律师,一个心理医生,还有个女儿做中学老师。”

    “哦,太厉害了!怎么培养的?就没有喜欢当兵的么?”

    大妈摆了下手,“谁愿去当兵?打仗可不好,会死人的。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打什么仗?”

    嗯,陌岩暗自点头,转身走出厨房。这就是所谓的“民意”了。民意像看不见摸不着的大气,政府以及帮着政府鼓吹战争的学者们是雷霆闪电。后者虽然响亮博眼球,整体气候却是由大气决定的。民众们希望能安居乐业而不是打了鸡血一样非要灭完这个灭了那个,和平的曙光就不会太远。

    此外,陌岩之前担心过自己的言语行为同民众心目中的巴塞厉大魔头差距太大。现在他放心了,除了那些别有用心想要把他拉下台的仇敌,不会有其他人对他产生质疑的。谁愿意被一个随时有可能砍掉自己脑袋的暴君统治呢?真的假的,原本也是非亲非故。

    这么胡思乱想着,陌岩脚踩光洁的地面出了厨房,还要穿过一条走廊才能到客厅。相比这座屋顶高耸、雕梁画栋的府邸,陌岩更怀念他那艘旗舰上的套间。家、或者说窝,还是要密实收敛一些才好。且从修行的角度来说,供人休息的场所太空旷了容易“散气”。正因如此,陌岩一住进来时就将睡房从宽敞的主卧搬到一间僻静温馨的客房里。

    “大人!”陌岩正要上楼回卧室,见助理领着昨天找过他的那个中年瘦军官从前方客厅出来,朝这边快步走来,“可找到您了,军部刚又发来消息。”

    陌岩示意二人跟着自己,来到楼梯后方的一间小会客厅。也没入座,关上门后站着问:“什么事?敌人的突袭小队找到了?”

    “大部分找到了,”军官答道,“准确地说,是前来偷袭的武士藩机器人,除了被冥光刺熔化的那几个,都已被送至位于西郊的第五区。”

    “机器人里面的肉人呢?”陌岩问。此刻军官若是抬头仔细观察陌岩,也许能发现这位大统领的双唇因为紧张而颤抖。

    “总共来了十九人,大部分死了,估摸着还有五六个跑了。这几个按理说应当还在我军的空中基地里,可找遍了也不见影儿。”

    嗯,小羽应该不会有事……的吧?她那么能打,心眼子又多,就算赤手空拳也没人欺负得了她……的吧?

    陌岩越想越不确定起来。万一、万一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呢?一想到她的尸体被人粗暴地扔上车,再草草埋进阵亡将士冢里,而他自己却在宫殿里大宴宾客,陌岩就觉四肢发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儿像婴儿呕奶一样将方才吃下的西红柿吐出来。

    “我去看看,”他虚脱地说,“你们现在就带我过去。”

    没顾得上换衣服,陌岩穿着家居服就出了宅子。正门外有二十来级台阶,下方与喷水池之间隔着一条弧形的车道。身穿各式晚礼服的元老们正一个个从自家车里迈出,互相打招呼聊天。

    陌岩快步走下台阶后,冲初次见面的众人抬手抱拳,“长老们幸会!请自己进屋,随便坐啊。我有点儿急事要出去一下,实在抱歉得很!”

    元老们都愣了。“统领大人,”元老当中一位穿深红色绸缎礼服裙、相貌庄严的夫人说道,“能问一下什么事情这么紧急吗?”

    “跟……前线军务有关。”

    “军务?”说这话的是位手里拄着根拐杖的老者,燕尾服背后拖着的下摆使得本就消瘦的他显得更加细长。“全面战争这还没开打,能有什么紧急事务,要劳烦大统领饭都不吃就赶过去的?”

    这帮老家伙真是掰扯不清啊!一向好脾气的陌岩心急如焚,想说一个朋友出了意外,又意识到自己被困了五百年,哪儿来的朋友?

    “事实是,我、我发情了!对,需要找个女人快活一下……请让路吧。”

    扔下这句没羞没臊的托词,陌岩头也不回地随军官和助理离开,留一众元老们目瞪口呆。

    ******

    “哲饶,喂,哲饶?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小羽通过天煞自带的通讯装置呼唤道。

    冲上空中基地与敌人一番恶战后,小羽和剩下的七个贫民自卫队战友朝空旷且光线较暗的野外奔去——野外,自然也是在钢铁打造的空中基地里。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子,找了处安静的所在,将各自的机器身体隐藏于几座巨型军用物资仓库的暗影中。然而敌人正在到处搜索入侵者,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

    “什么事?”哲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羽说道:“咱们目标太大,我建议都从武士藩体内跳出来吧,更利于逃跑和躲藏。”

    哲饶于是询问其他人的意见。大家都表示待在机器人体内好歹安全些,若是赤手空拳时遇上敌人的兵力,无异于送死。

    “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们大家,”小羽劝道。

    大多数人与小羽毕竟素未谋面,一番商议后,哲饶说:“他们都不肯,算了,你自己走吧。”

    “你呢?”

    “我是队长,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哲饶与小羽分别在即,语气中有不舍,“你保重。”

    “你是个好队长,”小羽实事求是地说,“既优秀还重情义。你们大家伙儿也都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威猛的勇士。”

    这话说完,通讯装置里一片寂静的骚动。怎么了?小羽心道,别人有优点就该让他知道嘛。况且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死之前都高兴高兴。

    打开天煞腋下的储藏室,用指尖取出行李和大狗,搁到一旁的地上。正要将自己从天煞胸前弹出,忽听附近传来一声洪大但又沙哑的叫声,“哈——”

    八个人一同循声望去。刚才光顾着提防敌人的机器人和装甲车去了,不知何时被一只十几米长、五六米直径的机器泥鳅发现了他们这伙人。泥鳅周身布满深褐色的金属鳞片,伏在地上扭来扭去甚为灵活。面部除了一对浅褐色的眼睛还有只圆形的嘴,有飞机发动机扇叶那样的东西在口中快速旋转。正中央衔着根发蓝光的长矛,外围被十几只菊花瓣一样的小唇密密包裹着。

    “哈——”这家伙大幅度地晃着脑袋。忽然一甩头,将长矛以肉眼难辨的极速朝着一处暗影射去。

    暗影中本来藏着名自卫队战友,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就被长矛当胸刺入。长矛的温度定然是极高的,在接触到武士藩胸口时就将那里的钢铁表面熔出一个洞。小羽的心跟着一颤,知道射入点刚好是肉人藏身于武士藩中的位置。失去了肉人控制的武士藩轰然倒地,这一照面都还没交手,就已损失一名战友。

    “开火!”哲饶下令,还活着的七个人连小羽在内,一同举枪朝泥鳅射击。

    然而泥鳅有着坚固的外壳,在枪林弹雨中若无其事地匍匐前进,同时摇晃着它丑陋的脑袋。“哈——”又一个同伴毙命了。

    天杀的畜生!小羽收了枪,快速合计着该怎么办。科技和武器比不过对方的时候,就只能使蛮力了对吧?于是猛地从藏身处跃出,抬腿朝泥鳅奔去。待泥鳅朝她瞄准的时候再纵身跃起,空翻了两个跟头后落到泥鳅颈部,两只硕大的钢铁拳头雨点般砸到泥鳅的头顶。

    “助纣为虐的死泥鳅,老实待在水里吃虫子不好吗?上岸吓唬人前,建议先照镜子看看自己多丑。嗯,但凡丑八怪都喜欢把菊花长脸上,也不想想待会儿见了阎王爷的面,嫌你恶心都不让你投胎怎么办?”

    无奈这玩意儿的外壳是真坚固,不怕压也不怕砸。要说天煞也有二十吨重了,整个儿压到泥鳅身上也无法阻止它摇来晃去。

    “还愣着干啥?”小羽朝同伴们喊,“都来帮忙啊!”

    哲饶是第一个扑到小羽背上的。随后另外那四个队友也扑上来,像橄榄球队员那样一个压一个,反正都是机器身子也压不坏。小羽身下的泥鳅在层层重压之下终于动弹不得。其实制住它只是目的之一,所谓的“灯下黑”,大家都骑到他头上时它也就没法再射谁了,是吧?

    “叫你蛄蛹!接着蛄蛹啊,怎么蔫了?”

    小羽低头查看泥鳅的脸,见这家伙紧闭着嘴,两只浅褐色的眼睛里满是仇恨。看来不完全是机器,很可能真的有只泥鳅的灵魂在里面。没办法,眼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小羽腾出两只机器手,拿指头去抠嚓泥鳅的菊花唇,硬生生地在紧闭的机器嘴里扒拉出一个洞。

    “你们谁还有手雷?”她问,“给我喂这玩意儿一颗。”

    头顶上方伸下来一只机器手,手心攥着的黑色幽灵手雷上有个黄灯在闪动,证明手雷已被启动。手腕一抖,手雷被塞进小羽两手间的黑洞里。

    “都闪开吧!”小羽大叫,背部用力向上顶,帮着队友们朝四处散开。

    而小羽自己刚从泥鳅身上跃下,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泥鳅被震得离地五米高,落地后外壳依然是完整的,只是嘴巴松开了,吐出一大团呛人的浓烟。待两只眼睛里的淡褐色光芒散尽,便一动不动了。

    “怎么样?”小羽将自己从天煞身体中弹了出来,一落地便朝搁置行李和大狗的地点奔去,“你们谁打算跟我一起走的?”

    背后是接连不断的双脚落地声。

    “对不起了天煞,”小羽在心里向着被她抛在背后的墨绿色机器人说道,“我舍不得离开你,但我的命更重要。”

    ******

    陌岩来到第五区基地后,先去停尸房查看,没见到小羽让他松了口气。被冥光刺连人带钢铁熔化掉是发生在冲上基地之前,而陌岩曾在基地视频里见过小羽的绿色机器人,所以安全逃脱的可能性较大。

    然而躺在他面前的也都是些不久前还鲜活的年轻人。陌岩在离开停尸房之前肃穆地站好,心中默念了一遍“往生咒”。

    又来到户外停放武士藩机器人的广场上,之前在视频里见过的那些个都在。陌岩迈步经过那一个个横躺在地上的巨无霸,最终来到绿色机器人脚边。

    想不到啊,他在心中感叹,伸手拍了拍绿米的大方脚。又走到她身侧,摸着她比迫击炮还粗的手指。她曾经是多么小啊!披着红红的羽毛被他握在掌心,晚上睡在他身边的小窝里。那时何曾想过,有一天她会飞离佛国,变成个大姑娘,操纵着八九米高的钢铁巨人在异乡发威?

    见助理和军官在后方亦步亦趋地跟着,陌岩问:“真的没有更多视频了吗?”

    军官低头思考了片刻,抬起头来时说:“大人,我军的每个武士藩在倒下前都有短暂的视频记录,目的是方便后来者了解倒下前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敌人身上是否有类似的装置。”

    “如何查看?”

    军官走到机器人脖颈处,先查看了左侧,又走去右侧。“在这里了。”

    陌岩走过去,果然在右耳下方找到个一尺见方的屏幕。伸手将屏幕按亮,里面重放的场景应当是机器人用双目拍摄的。能看到小羽从半空中跃下,落地后跑到某处,一只胳膊拎起背包,另只胳膊将一团毛茸茸的事物夹到腋下。那不是大狗吗?是陌岩身为姚诚的时候送给她的公仔狗,原本雪白的毛已经脏得没法看了。

    她这么山长水远地来找他,居然还想着带上大狗!陌岩的心如同蒸熟了的黄金流沙包,裹着甜甜的、热烘烘的馅料左摇右晃。大狗……小羽……

    这期间,身侧的助理一直在盯着陌岩的脸看,随后露出恍然的神色。

    “大人您果然是发、发那啥了。放心,我们一定将这个女孩活捉,给您送到府邸来。”

第367章 扮猪吃老虎

    “祁先生,这边请,”说话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军官,而听到他这句话的除了祁先生,还有堪堪躲到会议室书柜顶上的小羽。

    祁先生?小羽本已藏好身,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探出头去,瞄了一眼下方小会议桌旁坐着的两个人。军官对面是个鸭梨身材的矮个子男人,穿套浅褐色条纹西装,颈上系着黑白两色格子围巾,粗短的手指每比划一下却似指挥着千军万马冲入敌营。天生的大老板,搁到任何群体中都是话事的那位。

    还真的是她一早认识的那位“祁哥”呢,小羽心道,有些人光看头顶也不会认错。不知祁哥还记不记得她卫小羽,八年前他曾被她拿匕首指着脖子。陌岩,他是肯定不会忘的。唉,这家伙怎么无处不在啊?而她竟鬼使神差地和他上了同一艘船?

    话说小羽忍痛丢弃天煞之后,扛着行李和大狗,趁夜色掩护自卫队的几个伙伴逃跑。眼瞅着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精疲力竭的几人找了座半废弃的建筑物进去避风头,小羽将行李包里的水和食物分给大家充饥。六人养精蓄锐到黄昏再度来临时,溜出来想偷一艘飞行器离开。这次的运气倒不坏,不多时见前方一个灯火通明的广场中央停着艘大型全封闭客运舰,估摸着能载一二百人。

    客运舰前方入口处有几个军官和穿西装的人踩着舷梯进舱,地面上还远远地排着一队人,以穿便装的旅客为主,男女老少都有。此处虽为空中军事基地,总少不了服务行业与后勤人员。

    船尾处另有个大些的入口敞开着,应当是给船员们装卸物资用的。此刻虽未见人进进出出,但有个抱着枪的卫兵在门外把守。

    这艘船铁定是要飞离基地的了。小羽冲哲饶耳语两句,再从行李中摸出一把锤子。不是随陌岩去白鹅甸时随身携带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古董,是她来到尼锟贫民窟后才在杂货店里买的。手一扬,锤子高高地飞了出去,落到客运舰顶部时砰然作响。舷梯上的客人停步抬头张望,原本守在船尾入口处的那个卫兵则绕着船跑了小半圈,沿固定在船身某处的小梯子一路攀爬到船的顶部查看。

    待卫兵手执小锤重返地面时,小羽等人已悄然入舰。进去后没走几步见到一间紧闭的门上写着“储物间”三个字。无论飞船还是地面建筑物,最理想的藏身处莫过于那些存放吸尘器、绳索、大箱厕纸的储物间了。这种地方通常不上锁,开船后也很少会有人来。再加上周边都是嗡鸣的机舱,发出点儿动静也没人听得到。

    所以储物间真可谓藏身宝地啊,只是小羽算错了一件事——她自己的耐性。船没多久就启程了,也不知道要飞去哪儿、飞多久。人家其余几个进屋后就开始倚墙席地而坐,闭眼补个觉啥的。女孙猴已经休息了一整日,现如今浑身的能量没处使,两只火眼金睛在黑暗中忽闪个不停。时不时移动一下拖把,要么将纸箱抠个洞,瞅瞅里面装着啥。

    储物间里没有空调,闷热的空气中夹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大家估计也都渴了,疲倦加缺水容易让人低血糖。小羽包里虽然还装着小半壶的水,她没法当着饥渴的伙伴们自己独饮。

    “你们在这儿等着,”小羽冲战友们说,“拐角那里有间船员休息室,里面有咖啡机什么的,我去给你们弄点儿喝的。都要加糖的对吧?”

    “别,”哲饶揪住她的袖子,“忍忍吧,给人撞见就麻烦了。”

    哲饶头脸和胳膊上都是汗,不过小羽认为肌肉结实的人流汗好看。筋骨羸弱的人流汗,就总让人担心是不是病了。而那种走两步就气喘吁吁浑身湿透的大胖子,应当是没人喜欢的吧?

    肥果……一个名字忽然从记忆深处窜出来。

    陌岩就喜欢肥果……陌岩有洁癖,这种想法毫无道理,被小羽抛到脑后。

    当然哲饶的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小羽并非有勇无谋的傻大姐,略一思考,从行李中取出梳子,将凌乱的马尾从新扎好。又脱下紧身小背心外脏兮兮的长袖运动衫,换了件干净的蜜色薄针织衫,抱上大狗就要出门。

    “小心点儿,”哲饶嘱咐道,“快去快回,弄不到就算了。”

    离开储物间,小羽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去船员休息室。她是个十四五岁、朝气蓬勃的少女,怀里的公仔狗虽然脏,可这有什么问题吗?也许就是白天逛花园的时候掉进池塘里了。这样一个女孩有可能操纵着八九米高的钢铁巨人,手上连发炮弹,一脚将装甲车踩个稀巴烂?

    运气不好,客运舰底层的休息室里已挤满工作人员。这么大一艘船,貌似乘客也不多,小羽作为客人没理由会舍弃楼上宽敞的雅间,跑来地下室跟船员们抢咖啡。于是转身踏上狭窄的旋转铁楼梯,每登一步台阶,下方如烟雾一样弥漫的机器噪音就减弱一分。连上三层楼,置身于铺着地毯的静谧走廊中。

    哎别说,没走多远就路过一间敞开的小会议室。靠门处摆着咖啡机、热水机和冰柜。再往里有只宽大的书橱,玻璃窗里除了书籍、杂志,还有给旅客解闷用的棋盘游戏。小羽琢磨着一杯杯的咖啡不好端,见冷柜里有那种五升大小的桶装纯净水,心想就拎一桶回去给大家解渴吧。

    也就是这节骨眼上听军官招呼祁哥走进会议室,小羽飞快地做了个决定。她可以假扮无知少女,拎一桶水离开就是,不过又好奇这俩人进来做什么。抬眼瞄了一下书柜顶部,近两米宽,坐在会议桌旁的人应当望不见那上面藏了人。于是双脚离地,身子轻飘飘地贴上屋顶,再旋进书橱与屋顶的空隙里。

    ******

    关上会议室的门,干瘦蜡黄的军官与油光满面的祁哥面对面在会议桌旁坐下。

    “祁先生,突德长老让我转告您,这回我们可全靠您撑腰了!长老他原本就不赞同冒那么大风险去救巴塞厉,再怎么厉害毕竟是五百年前的科技了。人总得往前看,是吧?”

    一听就满满的私心,橱顶的小羽在心里说,打着堂皇的旗号为自己找借口。

    “结果元老院的其他长老们都是顽固不化的死脑筋啊,还就认他们那位‘大统领’。好吧,救他出来,也是希望能重振我们阿斯旺族的雄风。没想到大魔头在囚禁期间居然拜释迦牟尼佛祖为师,这他、一个和尚能干什么呢?”

    啥?拜陇艮师伯为师,这是真的吗?小羽心下狐疑。这次陌岩之所以插足非想天两大族的纠纷,莫非与陇艮师伯有关?那位巴塞厉大统领又是什么玩意儿?

    “黎安将军敬请放宽心,”祁哥从随身带的提包里抽出一部薄薄的笔记本电脑,搁到自己面前的桌上,翻开屏幕,“不是夸口,我们家乡对智能人的研究已有上千年。圣蛏是尖端产品,我有时做噩梦都会梦到他,呵呵。”

    “有祁哥这话,我们就放心了,”军官谄媚地说,“后日正午就要举行复职仪式,在那之前我们还需做些什么准备吗?一想到巴塞厉会当众下不来台,真让人期待。”

    祁哥哼了一声,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搁到一边,两手开始啪啪地敲键盘。“只是下不来台,算他运气好。我会叫他当场倒地而亡。”

    桌对面的军官闻言喜笑颜开,想说些恭维话又怕打扰祁哥工作,只是一个劲儿地坐在那里傻笑。还好祁哥只用了三五分钟就捣鼓完电脑,合上屏幕后将电脑推给桌对面的军官。

    “成了。开机密码是3W8++6,桌面上红色小人的那个图标。点开后直接运行就可以了。切记,不可随意修改设置……有洗手间吗?”

    “有有,”军官将祁哥领出门,态度比来时还要恭敬。在走廊里指明洗手间方向后,军官也算个心细的主儿了,守在会议室门口等祁哥回来,免得被外人进屋拿走电脑。

    他可无法预料,“贼”一早就在屋里藏着呢。小羽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抱着大狗从橱顶飘然落下。掀开电脑屏幕,快速输入刚刚听来的密码,再双击那个红色小人的图标。

    不出所料,软件开启后先在正中央呈现出一个仿真智能人的照片。小羽是个皮实的孩子,然而初见这张照片时也有些反胃。不丑,不缺胳膊少腿儿也不血腥,比她见过的大多数机器人都更像人,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嗯,更像是橡胶人,还不是硬橡胶是软硅胶。

    小羽敢打赌,如果她见到这位圣蛏时用手戳他一下,无论戳到什么部位都会是软塌塌黏糊糊赖赖唧唧的感觉。怪不得起名叫“圣蛏”呢,原来这玩意儿就像海鲜火锅里常见的那种蛏子,是种软体动物。打架不是应该越结实、越刀枪不入才好吗?软不拉几地能干啥?

    干正事!小羽收拾心神,找到“配置”那一项点开,里面是一个个智能模块。这种高层应用软件是不可能让用户自己写代码的,大敌当前了还在那里一行行编程、调试运行吗?软件本身的智能化很高,所以小羽只需随意下达几个指令,软件就知道该如何根据她的意思去修改配置。

    搞完破坏后,想起祁哥刚才说过的话——下不来台算他走运,管叫他当众倒地而亡。那个“他”自然是指巴塞厉。

    小羽脸上浮起坏笑,心中将这话的意思给反了过来:“您这位圣蛏哥光倒地而亡是不够的,一定要让他出尽洋相,嘿嘿。”

    嗯,比如自挖双目?死之前再唱首歌吧,唱啥好呢?虽然不认识那位巴塞厉大统领,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巴塞厉不是说已经拜陇艮师伯为师?祁哥那家伙每回露头都不干好事,还曾杀了陌岩的前妻也就是小羽她自己的前世吧?深仇大恨呐!只要能让他出丑,小羽不介意给什么大统领捡个便宜。

    改好后合上电脑,赶在二男回来之前重回橱顶。听祁哥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军官抱着电脑同他一起离开了。小羽这才放心地落回地面,从冰柜里取出一桶纯净水正要离开,却见那位祁哥去而复返,不知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对啊,应当是回来取之前摘下来的那条围巾。

    不得不承认,同祁哥乍一照面的时候小羽也有些紧张,担心他将自己认出来。还好,七八年过去了,祁哥的样子半点儿都没变,小羽却从小学生长成了大姑娘,所以祁哥并未认出旧识。待看清楚小羽的美貌和清纯,两只明亮的三角眼由最开始的警惕转为贪恋。

    “小妹妹你好啊,”语调滑腻得让小羽起鸡皮,“跟谁一起来的?”

    小羽想起那次在白鹅甸夭兹人的基地里,自己曾冒充胡参谋的女儿四处招摇撞骗,似乎效果不错。于是故意噘了下小嘴,露出委屈的神色,“跟我爸爸,想看他打仗,可他不让我看。”

    “哦,呵呵,”祁哥一副欲进又退、心痒难搔的神色。看得出他想接近小羽,却又不得不顾忌自己此刻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能把女儿带来战场参观,这位父亲在军中的地位不可能低了。

    “打仗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知道的,我可能打了!”小羽眉飞色舞地说,“我学武术好几年了,男人都打不过我。”

    “呵呵,好,”祁哥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人性不就是这样么?你越想让人相信你能打,别人就越不信。“小妹妹,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去看打仗好不好?”

    这已经是祁哥在避免越界被当成老色魔捉起来的前提下,所能开口提议的极限了。换成其他女间谍,为了安全脱身也许就敷衍地答应下来,反正都是没谱的事。可从小善于把握各种人物心理的小羽认为,没有哪个养尊处优的花季少女会喜欢同祁哥这么一个油腻大叔外出。她若是欣然应允,反倒显得自己动机不纯。

    所以小羽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摇了下头,左胳膊抱紧大狗,右手提着桶装水,小跑着出了门,留祁哥在背后吃吃地笑。

    ******

    陌岩回到府邸时,客人们都走光了。原本今晚请素未谋面的十几位元老来家共进晚餐,尝尝他这位大统领的手艺。却因记挂小羽的安危不得不临场失陪,心道这回可把人都得罪遍了。谁知仆人和厨子们一见到他都围了上来。

    “哎呀大统领,你可错过好戏了!”说话的是给他西红柿吃的那位大妈,“元老们可喜欢咱们准备的菜了,一个个就跟饿了多少天的流浪汉一样狼吞虎咽!”

    “嘿嘿,”小胖厨师用小胖手挠着头说,“都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开胃的素菜,希望大人您今后能经常请他们吃。需要什么食材就告知一声,他们买了带过来给您做……”

    好吧,陌岩松了口气。在他离开这个国度前,一定会再请大家一次,不过不是明天。这些日子他也累疲沓了,明天休息一整日,谁也不见!后天是他这位大统领的“复职仪式”,一下子离开五百年,回来后总要走走形式正下名,找机会接受军民们的爱戴才好。

    所以陌岩第二天破天荒地想睡个懒觉,却在天亮时被助理叫起床。

    “大人,我刚打听到,”助理既是通风报信也不无邀功之意,“突德长老向那些天外来客们求助的超级机器人已经到了,明天……搞不好会去您的就职仪式上闹事。”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消息。”

    陌岩这下睡意全无。昨天早上他同新材料与流体力学的专家会过面,便如他所担忧的那样,下一代智能机器人的突破点在智能材料上。打个比方,你一拳打中对方的心口,被击中之处却裂开个洞,让你的手如入无物之境。等你把手抽回去后,人家的前胸又完好如初了。也就是说,组成机器人身体的每个分子都是被编了程的,这还怎么杀得死?

第368章 全民老公

    陌岩是个有洁癖的人,但这不代表他喜欢生活在一尘不染的世界里。奣户城这座悬浮在空中的现代化大都市在他看来美则美矣,过于洁净了。目之所及见不到丁点儿垃圾和灰尘,不会有电线与晾衣绳交织的城中村,也没有哪个饭馆在客人多时将廉价的塑料桌椅摆到街上。“奣”字的本意是天空晴朗无云。城市建筑物和车辆均为流线型设计和蓝白色基调,崭新明亮坚固光滑,让人联想到手术台上高温消毒后的不锈钢工具盘。

    还是白鹅甸那样的尘世适合生活啊!陌岩想念秋日街头一脚踏落时枯叶的沙沙声响,不介意被雨后驶过水洼的汽车溅一身泥,能在别人家排油烟机外嗅出厨房里炒的什么菜,爱逛杂乱但偶有惊喜的小书店而不是整齐划一的连锁书城。

    奣户城里也有修剪齐整的林荫大道和点缀空中走廊的一条条无土植物带,都是些活物但又活得不那么人道。如同实验缸里泡着的大脑,手机里养的宠物,足不出户游览世界的虚拟环境。到处是自动升降自动驾驶自动识别自动打开与关闭的门。累,是陌岩住在这里的总体感觉。全自动在减轻肌体的疲劳的同时会加重精神的负担,让人心累,脑子乱。要不然这个国家里的都市高楼都是给平民住的呢?陌岩与元老们的府邸则是风格各异的仿古别墅,家具上缀满繁琐而无实际用途的装饰。

    所以特权的体现便是有资格做走地鸡而不必与几万名长得差不多的同伴挤在养鸡场么?是在别人依靠复合维生素等各种提炼物来补充营养的时候自己还能从春种秋收里获取天地之气?

    然而今天算例外了。听说城里大部分工作单位都准许请假,共和国广场那宽阔笔直的步行大道两侧从天亮起就挤满自愿前来欢迎巴塞厉大统领的民众们。大道的尽头是象征共和国权威、科技与军事的三座高楼,当中那座某层的大会议厅内正等候着五十位元老为大统领举办复职仪式。想起当中坐的突德长老,陌岩告诫自己不可被虚名冲昏了头。不是说会有智能人前来捣乱吗?或许就藏在喜庆的人群里,等待时机给他致命一击。

    然而陌岩也不会让潜在的威胁破坏好心情的。走起!人的一生不也这样吗?若是因为恐惧和担忧而错过好风景,即使最终平安到达又有什么意义?瞧,那些民众们手中拽着的扁圆氢气球,一面印着大统领那张河马般丑陋的脸,另一面是他的机器人扮相,也就是陌岩此刻的样子。十几米高的钢铁巨人周身布满新式武器,脸却是白玉一样的合金打造的,威武与华美的融合体。

    再看那些人群最前方的横幅,陌岩以为会是“欢迎归来”之类的字样,仔细一瞧写的竟然是“全民老公”,让人哭笑不得。

    “人帅多金,钻石王老五,上得战场下得厨房,”四周的口号与喝彩声此起彼伏。

    “风流潇洒美少男,给谁代言谁挣钱。”

    “跟着大统领,身强体健保平安,GDP和股市年年翻,孩子不用上大专……”

    最起劲的自然是人群中的单身女中青,忽然间蜂拥而至将他围住。也不知都从哪里买来一模一样的统领大头照,人手一份要他签名。可怜陌岩十几米高,女粉丝们的头顶才到他脚踝,她们手中的笔对他而言比绣花针还细小,怎么写字?

    只得躬下身子,伸出一只机械大手将照片汇集到手心。直起腰来时双掌合并,使了个“千手观音印”。一片金光从指缝中闪过后,陌岩这个名字,哦不、巴塞厉,便被一一印到照片的背面。再俯身伸掌让粉丝们来取。

    “哇!大统领好神奇!”女人们一片尖叫声。

    “诶,我这张怎么写着‘陌岩’?”当中一个胖妞纳闷地问,“那是谁啊?”

    “我小名,”陌岩在她头顶声如洪钟地答道。

    “啊!”胖妞激动地晕了过去。

    好不容易甩开女粉丝群。离前方的国会大厦已不到五十米,忽听一个稚气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大统领!”

    陌岩猛地止步,低头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拦在路中央,怀里抱着个布娃娃。女孩椭圆的脸蛋和娃娃很像,仰头瞧陌岩的时候被他身后的日光刺得眯起眼睛。“你能抱一下我的娃娃吗?”

    陌岩想起初见小羽的时候,抿嘴笑了。小羽在篦理县也有个娃娃,后来就只玩火箭筒了。再次躬身,伸出手掌,女孩也将娃娃举过头顶。然而就在那只钢铁巨手快要触到女孩头顶时,手掌一翻,朝着女孩重重地按下去。随后像是被什么烫着了,直起腰向后方跃去。

    ******

    围观的人群望着被压成肉饼的女孩,都傻了。却见女孩倒下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生长、膨胀。白的黄的黑的粉的,形状与颜色变幻着,迅速长成同陌岩一样十几米高的一个人。不是机器人,就跟放大版的真人一样。

    男,三十四五岁吧,黑发还算浓密,但发际线已有后移的倾向。眉眼普通,乍看像某些大厂的程序员。嗯,这就是祁哥在突德长老的要求下打造出来的那位超级智能人了。元老院的其他长老们应当也是知情的,连陌岩的助理都能打听到的事,长老们怎么可能被蒙在鼓里?搞不好此刻正坐在会议厅里吃着爆米花观看大统领与智能人决斗的全息影像。

    若问陌岩是如何发现异常的?肉眼瞧不出女孩的破绽,但他留了个心眼儿。自打认识小羽后,陌岩对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的身上是有红外装置的,而红外成像的原理其实是靠测量物体表面的温度。红外镜显示,女孩的体温并非三十七摄氏度,至少有一百来度,正常人绝无可能这么高。陌岩一掌拍下去的时候,温度又上飙至五六百。

    “阁下怎么称呼?”陌岩礼貌地问,想通过交谈尽可能了解对方。比如,能正常对话还只是一部杀戮机器?对话时是机械地就事论事,还是如潜伏六道多年的加藤那般精通人情世故?

    “大家都管我叫圣蛏。”

    这句话就含着有用信息。正常人被问到姓名时会说我是谁,而不是别人管我叫什么。

    “真的?”陌岩逗他,“我就认识好几个叫圣蛏的,怎么不起个特别些的名字?”

    圣蛏没有吭声。果然是台杀人机器,陌岩心道,是匆忙之间拿先进技术和材料打造的,再导入程序运行,目的只是干掉他这位大统领,并没有人花心思像培养加藤那样给圣蛏灌输其他的常识。

    电光火石间,圣蛏第一拳已到。二人此刻相距近十米,圣蛏却连脚都没挪一下,一只胳膊如同拉扯小人玩具那样倏地伸长至陌岩脖颈前,手掌则变为一把圆盘刀。此圆盘非钢非铁,是由高能电子束旋转产生的。事实上,陌岩怀疑整个圆盘中只有一粒电子,不断变幻着旋转半径,看着像圆盘,可见其速度有多快、能量有多高。

    陌岩以左掌沿横切圣蛏的胳膊,这在武术中是常见的招数。可惜圣蛏的胳膊依然是拉扯小人、是面泥人的胳膊,陌岩的手在他胳膊上连绕几圈,稀乎乎软塌塌,要多长扯多长,完全使不上力道。

    果然是可编程的高科技金属材料,也是陌岩在过去二十四小时思考的问题。要知道金属属于晶体,其硬度取决于内部原子排列的“缺陷”——分点缺陷、线缺陷、面缺陷等不同情况。陌岩甚至认为材料工程学科里一大半的研究都与金属中的缺陷有关。比如钢之所以比纯铁硬,是因为钢的铁原子之间的点缺陷被碳原子占据。如能在原子层面上进行及时编程,理论上就能瞬间改变材料的硬度,虽然陌岩还想不通具体如何操作。

    怎么办?对方的身体是打不死的,灵魂不存在。四周都是民众,前方有国会大楼,陌岩也不想使用身上配置的高能武器。若为取胜导致无辜伤亡,输掉民心是次要的,他不会原谅自己。

    还好陌岩并非原装的巴塞厉,除了科技他还有其他的本事。当下使出一招“实相无相”,在光刀袭来之际,陌岩的身子短暂地在空间中隐去。这招他在白鹅甸迎战无涧的时候使过一次,当时无涧用“劈空剑”将陌岩所在的空间一分为二,陌岩则将自己变为左右两人。怎么解释呢?

    法术是种高维现象,一变二并非真的一变二,只是对应高维轴上两个不同点的影像同时在低维出现罢了。例如时间就是一个维度,谁要能操控这个维度就可以让一个人的老年和少年在同一时刻出现。从空中隐去也非真的隐去,无非是在我们看不见的那个轴上跨多一步,如同生活在水面上的浮游生物被捞到岸上,在其他浮游生物看来就是“消失”了。当然,在高维上移动是十分消耗真气的,陌岩也只能在万不得已时短暂使用一次,过后起码要练功一个月才能恢复。

    重现后的陌岩佛陀决定反客为主,使出自创的“十式功法”。第一式是从分子层面上操作,当年在西蓬浮国流放地的时候曾用来对付过魔王,靠改变分子运动的速度来操控大气温度。第二式的原子层操作曾被他用来产生磁场对付智能人管倩。现在呢,陌岩虽然不懂如何进行原子编程,但给对方的程序搞搞破坏还是做得到的。如同建一座楼需要图纸和施工队,拆一座楼只要一颗炸弹就行了。

    这招刚使出就发现自己错了。原来圣蛏体内的原子在制造时被嵌入了神经网络,而且是具备“反黑客子网络”配置的复杂结构[1]。这些子网络平日处在休眠状态,并不工作,一旦检测到有黑客程序入侵就会被触发,像禁卫军那样跳出来进行反击。

    所以陌岩的功法只触到圣蛏身体表面就被挡了回去。还未来得及变招,圣蛏已拔地而起,朝着陌岩头顶扑落下来,变成一大团黏糊酱将他整个人盖住。可别小看这团黏糊酱,这是智能可编程黏糊酱,无论陌岩身体的哪个部位想要使劲儿,黏糊酱里的程序会立刻进行力学仿真,找出最能消减猎物劲力的方法。陌岩便是想要动动手指头、结个手印都不可为。

    这下完蛋了,被大庭广众之下按在地上不能动,还全民老公呢,民众们又不知道黏糊酱有多厉害,以为口香糖就能把你粘死,这样的老公谁要?

    而且陌岩能感觉得到,这坨黏糊酱正在腐蚀他,或者说,像病毒那样想方设法侵入他的机器人肌体,在他的金属外壳里寻找缺陷,用已经被编程的原子来填充那些缺陷空隙。陌岩若是不能尽快从机器人躯壳中逃离,搞不好连他自己的肉体都会被圣蛏同化。

    正琢磨有没有咒语能帮他脱身,圣蛏却忽然松开他,变回人形一跃而起。等陌岩站起身后,圣蛏恭恭敬敬地跪到了地上,冲他一个劲儿地磕头,嘴里还念叨呢:

    “小人我居然敢冒犯大统领您,真是瞎了眼啊!死十次都不足以平民愤的。我是谁,您是谁呐?您要是那九重天上玉清宫里万年一开花的圣诞树顶部插着的银星,我就是海鲜市场上滚到地上被野狗踩一脚又被牛车碾一轮的海星。您要是家里有矿开着银行住着学区房娶了公主做新娘的状元郎,我就是守着茅房等着吃糙粮生溃疡的流氓拉出来的营养不良的翔的屎壳郎。”

    咦,这是肿么了?陌岩吓得后退一步,什么情况?难道他判断错误,这位圣蛏不只是个杀人机器,还会使鬼心眼?

    磕完头后,圣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开始唱歌跳舞。非芭蕾舞拉丁舞街舞,而是六七岁小女孩在文艺队里伸胳膊踢腿跳的那种集体舞。边跳边唱道:

    “红红的花儿绿绿的草,

    “囡囡要出门找大宝。

    “大宝他被谁给拐跑?

    “蓝天里飘着的机器岛。”

    囡囡,大宝?陌岩心中一动,莫非是……

    唱跳完毕,圣蛏一刻不停地在广场上转悠,也不知是在找什么东西。当看到国会大厦门口插着的几面旗帜时双目一亮,走过去拔出一支八九米高的旗杆,朝着自己心脏的方向狠狠地插进去。胸口裂开一个洞,旗杆被取出后又自动合上。

    圣蛏叹了口气,扔掉旗杆,冲众人说:“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想死怎么就那么难呢?”

    随后双脚离地,火箭似的直冲云霄。待地面上的众人几乎无法辨出高空那个小点的时候,圣蛏调头朝下,以比自由落体还快的速度坠落地面。“咵嚓!”摔成一滩烂泥,却又回复原型。

    “失败!”圣蛏脸上的五官绝望地挤到一起,举起左臂,将左手化为一团火焰。这团火焰的温度并不高,里面却刺啦啦如核反应堆一样自我撕扯着,不时有绿色代码闪过。圣蛏将火焰贴上自己的前胸,终于!他身上的高新材料开始解体,预先编好程序的智能网络再也无力启动修复程序。

    圣蛏就这样用一只手自焚,另只胳膊冲陌岩和民众们挥舞着,眼中噙泪,口中深情地喊道:“再见啦,亲爱的伙伴们,我是真的舍不得你们啊!再——见——啦——”

    望着化为一团灰烬的智能人,广场上的民众们呆若木鸡。陌岩背转过身去,长吁一口气,同死前的圣蛏一样热泪盈眶。

    这无疑是被人给整蛊了。只不过,普天之下除了他家那位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高中女生,试问还有谁能整出这种创意?

    注[1]:反黑客子网络技术目前是存在的,作者一个做深度学习的朋友就是研究这个。

第369章 光头与光头

    “何为心无差别?谓一念心体,凡圣不二,具足十界十如是等法……”

    这个声音可真好听,小羽闭着眼睛赞叹。这要不是帅哥打死她都不信。而且还博学多识、出口成章对吧?若没学识,能是他在台上讲,你们大家在底下听吗?不是柔弱的书生啊,还能打架唻!离这么远也没扯着嗓子喊,每个字被清晰地送入她耳中,若非功力深厚,难不成佛堂里还装高科技无回声麦克风?

    睁开眼睛,让目光越过前方同自己一样席地而坐的一排排光头,落到讲台上那位二十六七岁的光头脸上。此刻应当是某个夏日上午,无风扇更无空调的佛堂里塞了这么多臭男人,难免污浊憋闷,小羽自己那身超大号褐色僧袍早被汗水湿透。再瞧人家正前方那位,青色僧袍上怎么还能渗出丝丝凉意?

    “……初无有异,故经云,游心法界如虚空,则知诸佛之境界。是名心无差别。”

    男神终于讲完经,朝着小羽坐的方向远远望过来,如萨月湖水般泛蓝的目光中毫不掩饰爱意。无畏流言蜚语,藐视清规戒律,因为能力在那里地位就无法撼动,试问普天之下几人做得到?

    “肥果,今天怎么坐立不宁的,有什么问题吗?”

    肥果?好吧,小羽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法号了,大约知道这是她上辈子的某种身份。而坐在正前方的本寺堪布是上一世的陌岩,他二人此刻应当是在龙螈寺的讲经堂。

    怎么忽然回到龙螈寺了呢?先前小羽在运输舰会议室中骇客了祁哥的电脑,将新出炉的智能人圣蛏的配置乱改一通。随后拎着水桶回到自卫队藏身的储藏室,将水分给伙伴们喝。折腾了这么半天,午夜已过,还不知要飞多少个钟头、到达哪里的目的地。几个自卫队战士一通清凉的纯净水入肚,各个舒展眉头,靠着墙迷糊过去了。

    小羽虽不累不困,总不能就那么干坐着吧?记起陌岩和陇艮跟她说过,禅定期间时间能一晃而过,弹指间八万四千劫。这些日子东奔西跑地她也好久没打坐了,就借这个机会修炼一下真气吧。

    而入定后是有可能忆起前世经历的。修为越高,向上追溯的能力就越强,甚至能身临其境般地“回到过去”。当然并非真的时空穿越啦,还是在自己阿赖耶识的宝库中打转。那种感觉如同做梦时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又无法抵御梦的真实性,以至于遇上危险了依然会害怕,会在梦里逃命。

    至于所重历的是否完全为历史真实,谁知道呢?倘若你这个人已经变了,在梦中做出的反应也会与昔日有所不同吧?

    此刻听前方的陌岩叫她,小羽于和尚堆里站起身,妥妥的鹤……哦不,象立鸡群。

    “师父,你的声音听着还不错,”她说,而她自己的声音则糟透了,带着股中年男人的油腻,真不明白陌岩是怎么看上肥果的。“就是讲的内容空洞无物华而不实,都是门面话。”

    男神不见愠怒,甚至报以宠溺的笑,“说说看,我讲的哪里不实了?”

    “你说心无差别,怎么可能呢?咱们只需在这个佛堂里绕上一圈,给在座的诸位光头打个分。要么眉眼轮廓不够鲜明……对,说你呢!”小羽指了下前方回头看她的一个僧人。“如同超市里拿纸盒装的一颗颗鸭蛋。浓眉大眼那些,透着股傻气。五官过于精致秀美、顾盼生姿的,又太娘了,还不如浓眉大眼。当然,最不堪入目的是我自己。”

    说到这里,原本天生丽质的小羽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头脸。嗯,她是鸭蛋的一员,准确说是“他”,还是个大号的他,全身除了眼睛小,啥都大。

    “瞧这水桶腰,前凸的肚子,两条大象腿,”小羽边说边在自己身上比划,再望向陌岩说,“而像师父你这样的男神是稀缺资源啊,任谁看在眼里也不可能无差别心。”

    “肥果又开始拍马屁了,”身后有人小声说,“怪不得师父喜欢他。”

    陌岩的目光依然聚焦在肥果脸上,脑袋向一侧歪了歪,“那我问你,倘若你某天变成个俊俏小丫头,你的心也会跟着变么?”

    “那当然了!”诡辩乃是小羽的强项,“人的外貌并非孤立存在的一项特质。首先,自惭形秽会导致胆小如鼠、什么都不敢尝试。不尝试,优点和潜能就无从开发,只能不断地拿失败来给自己定位,并朝周围的人散布负能量。最终不光是人长得难看,气质也会越来越猥琐,一开口老气横秋——不能这么干,别去冒这个险,小心,注意安全!让听到的人恨不得踹他一脚。”

    陌岩摇头,“我看你就蛮自信的嘛……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想听什么?”后面半句的口吻类似于“你想我今晚炒什么菜给你吃?”

    这个问题小羽想都不用想。“师父,有什么法门学起来快,能保证我不被坏蛋欺负,最好还能反过来欺负坏蛋的?嘿嘿。”

    “噗——”坐她腿边的僧人捂嘴而笑,“这是肥版孙猴吧?大师兄的脾性加上二师兄的身材,应当在脑袋上敲三下,三更时分去师父禅房里好生侍候,呵呵。”

    小羽伸出一只胖手,正打算在说话之人的光头顶上敲三下,听前方坐的陌岩正色道:“法门是有的,不过还是要靠你自己悟,这倒并非我有意刁难。佛陀们千年前就把该说的都说透了,为何大部分听众没能开悟?人,生下来后都要把前人的路重走一遭,把差不多的教训挨个儿尝个饱。无论学习还是修行,只有自己想通的、亲证了的才是实实在在谁也抢不走的功德。”

    真能说,小羽在心里嘀咕,同她这一世认识的陌老师一个路数。不过她小羽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这么说就不好了。身为老师,传道受业解惑是你的分内职责。倘若教了一圈后谁都没学会,你也不是个好老师对吧?得再回师范学院培训去。”

    陌岩听后,微蹙着双眉点了下头,“你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只不过这次的法门我自己都没琢磨明白,想教也无从教起。是从《藏遗录》中读来的,现在都给你们大家摆出来,谁有本事就拿去用。”

    《藏遗录》,《缈素知》,《九砖学》,小羽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三本书的名字。真的么?你做师父的都没掌握,我们小白们怎么可能搞明白?然而讲经堂里的众人已安静下来,小羽也只得乖乖地坐回地上,同大家一起竖起耳朵听,瞪大眼睛瞧。

    “法门很简单,”陌岩注视着面前的空气,“靠四句心法口诀来施术。一旦参透,能暂时控制被施法之人的心神,当然前提是对方的修为不能高你太多。施法之时需面对你的目标,尽量离近些。注意,我现在要介绍口诀了,

    “海上月坛一小天,

    “辗转三日有源泉。

    “找户人家把门扣,

    “过关盖印需隧穿。”

    在场众人听完这四句心法,静默无声,但听陌岩接着道:“头三句我都参明白了,第四句的前半句也能猜到是个什么意思。然而结尾这个‘隧穿’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查遍了佛学与道门经典也找不到相关的词汇。”

    你想不通又有什么关系?小羽在心里说,能控制敌人的心神对我这种弱鸡油腻男是有用的,而男神师父你只要冲敌人放个电不就结了?

    你若是初夏园子里的垂柳,我就是石桌上摆着的那张古琴,你的举手投足都能在我的琴弦上拨弄出一个音符,让我没法忍住不发声、没法不为你奏乐,婉转迷离又或者乒乒乓乓震天响。

    你若抿起双唇一笑,将千言万语含在口中,我就会随着你变哑,让整个世界陷入无线电静默。而你的露齿一笑则是云层里射出的天光,能让雾散去、雪融掉,抑郁症患者张口就来心灵鸡汤。唉,怎能叫人不爱你、不把你给赖上呢?

    ******

    不知过了多久,依依不舍的小羽告别前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已经能感觉到飞船在减速,原本昏昏欲睡的其他人相继转醒。还不知船会降落在什么地方,希望不会是另一个军事基地。然而下船时定然已是人来人往的大白天了,搞不好要大打出手才能逃生。而若是等人都走光了,又怕飞船出口被锁上,都是电子锁,等于直接关监狱了。

    嗯,那四句口诀是什么意思呢?多半与气脉穴道有关吧?

    “海上月坛一小天,”小天,是小周天的意思吗?果真如此,海上和月坛指的便是下丹田附近的气海,与中丹田附近的膻中两个穴道。接下来那句的“源泉”应当是按照小周天的方法将气运到了廉泉穴,并在那里连转三次。

    “找户人家把门扣,”户,毋庸置疑,是位于后脑处的脑户穴。门,贯穿了后背处的中枢与命门两个大穴。到此为止,若是严格按照小周天来走,需经关元穴再至会阴穴。然而最后一句却是“过关盖印需隧穿”,关,是关元穴不假,可接下来怎么就从尾巴骨那里一下子跳到前额的印堂处了呢?小羽想,这大概就是隧穿的作用了,物理学中的量子隧穿。

    要知道陌岩佛陀虽为高能物理和量子力学专家,他在龙螈寺下凡渡劫的那一世并不具备佛陀的记忆和知识库,身边的旧世界也接触不到高能物理。所以即便他猜到需在小周天运行之际忽然将真气从关元到印堂来个大调动,但在具体实施上不明就里。而现如今的小羽是在先进社会上过高中物理课的。

    量子隧穿的核心内容讲的是一个低能量的粒子竟然能突破高势能的壁垒,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呈现在壁垒的另一边。一个合理的解释与量子的真空涨落有关,也就是说粒子在随机的涨落中获得瞬间的涨落能量,才得以跃墙。

    若是照这个思路来理解那四句功法,小周天里的真气若要从关元穴隧穿至印堂穴,需经过下丹田和中丹田这两个“势能”很大的场所,正常说来是过不去的。然而若是将散布于身体其他部位的真气像海浪那样行成起落,就有可能帮助小周天里的真气达到隧穿的目的。

    此刻飞船已落地,储藏室的六人屏气凝神,聆听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船员和客人们下船还需要一定时间,那就试试吧。小羽先将小周天转起来,这她已经轻车熟路了。再将全身散落的真气像潮汐一样调控,这她没做过,有些吃力,不过还是可行的。

    咦,还真的发生隧穿现象了呢。忽然间涌至印堂穴的真气好充沛啊,让眉心处鼓胀得难受。

    耳中脚步声已停。小羽扛上行李,抱起大狗,起身打开舱门,领着伙伴们出舱,哲饶自动断后。没跑几步,迎面撞上个去而复返的船员。这种情形用不着使什么隧穿功法,小羽抡胳膊在船员侧脸上一拍,对方软倒在地。

    出了运输舰后门,附近暂时无人,远处大批船员和旅客没人注意到这边。看天色已是第二天下午,好华美的玻色城!起降场四周是崭新明净的蓝白色建筑物,其间穿插着小簇但紧凑的热带植物园,给人外出度假的愉悦感。再远处能看到晶晶亮的摩天大厦群,空中穿行的交通装置有序地排成队列。远离城市的天空里还零星散布着小型悬浮式城中城、岛中岛,估计是度假村或者有钱人的家吧?

    这大白天的,只能继续躲藏了,还好起降场里空地多。等夜幕再度降临时,几人已是饥肠辘辘。刚摸着黑从藏身处走出,就听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六人后方响起,“你们是什么人?”

    小羽转身,见一个警卫手里端着枪,疑惑地打量着他们几个。“我们是突德长老派来的,”她柔声说道,抱着大狗朝警卫走近几步,同时启动小周天。

    眉心处开始鼓胀了。小羽初次尝试隧穿功法,一时间无法将前额处的真气导出,便抬起右手作势抓了一下,让真气直射警卫的前额。只见对方瞳孔登时散大一圈,面部表情变得痴迷起来。

    “突德长老让你给这几人准备一架飞行器,”小羽尽量保持声调的单一和平缓。警卫是个凡人,单是要放倒他容易,可哲饶几人不能再躲藏,那样永远也回不了家。“里面装好水和食物。而我,明天下午要见你们巴塞厉大统领。在这之前,好吃好喝款待我。”

    昨晚在会议室听祁哥和军官提到过什么大统领复职仪式,应当是明日正午时分。突德长老请求祁哥这些暗世界的人帮忙打造一位超级智能人,名叫“圣蛏”的,用来对付那位巴塞厉大统领。小羽已经将圣蛏的程序恶意修改一气,现如今去见巴塞厉并非为了亲眼目睹预期的效果。她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被绑走的姚诚,也就是陌大宝同学,跟哲饶他们回家无济于事。

    而巴塞厉不是已经拜陇艮师伯为师了吗?她小羽入门更早,他要叫她一声“师姐”知道吗?先出手搞坏圣蛏,算是送给这位大统领一个见面礼。过后再搬出自己师姐的身份,请他帮自己找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帮?真敢不听话,就拿隧穿术摄他的心神。这位巴塞厉的修为怎么可能跟她比呢?嘿嘿。

第370章 姐弟恋

    议会大厅位于国会大楼第六十六层,有专门的电梯直达。刚在广场上经历一番生死搏斗,陌岩没有立刻乘电梯,而是随助理去一楼的更衣室快速换了身礼服西装。

    “大人,我上午打听到的消息是,”年轻的男助理将加加加大号的黑色西装内衬马甲套到陌岩魁梧虬劲的身躯上时,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目前元老们分作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

    “哦?”陌岩不无意外地问,“居然还有主和的?”

    “本来、本来没有来着,”助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搅起一丝难为情,“说是敌方皇室成员上次见识过大人您的威力之后,有意讲和。那个……愿意将凯瑟琳公主嫁给您,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啊?”陌岩在这么个时候,冷不丁地被提亲,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这位凯瑟琳公主他有所耳闻,是塔拉姆王室夫妇的第四个孩子,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从小喜欢格斗与骑射,肤色健康偏黑,虽不及姐姐那般国色天香,却是王室五个子女中最受民众欢迎的。闲下来领着几个下人外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战无不胜。当然了,陌岩不厚道地想,身份摆在那里,哪个不识趣的敢和公主来真格的?

    然而和亲这事呢,姑且不说陌岩自己不会同意,若是传到小羽耳朵里,以他对她的了解都不敢保证她会作何反应。也许会把公主打得十年下不了床。也许只是轻蔑地一笑,迅速找个新男友再也记不起陌岩的名字。最有可能的是依依不舍地祝他和公主幸福,自己伤心离开。哦哦,当然是在把他变为太监之后。

    “还有什么吗?”陌岩在离开更衣室前,问道。

    “呃,”助理的神色愈发为难了,“还有……谣传,都是谣传!说您不是货真价实的巴塞厉,是、是冒名顶替的大统领。”

    这算什么谣传嘛,是事实啊。陌岩心中暗笑,一言不发地走去电梯。

    整个儿第六十六层只有一间六边形大厅,面积同交响乐演奏厅差不多。宝石蓝与金色为主调的装潢古典精致,席位分内外两圈。外圈也如音乐厅那般有上下两层包厢,座位都是宽敞舒适的皮革沙发,桌上电子与通讯设备应有尽有,此刻已坐满政界名流与军方首领。

    元老们坐在大厅中央圆池的贵宾席里。陌岩进门后用他的灵识快速浏览了一遍头顶天池中凸起的雕塑与脚下柔滑的大理石地画。整个大厅地面是一幅巨型油画,不知画的是不是历史中曾经存在的某个地区。那时还没有摩天大厦,风格各异的楼房与宫殿穿插在修剪工整的绿色园林中,林中路上的敞篷马车里载着手擎白色蕾丝小伞的女眷。一条宽敞的大河蜿蜒期间,蓝绿色的河水星星点点地反射着午后的日光。

    屋顶上的雕塑不知是不是远古的神灵,男人身材彪悍,女人比陌岩熟悉的那些飞天仙女少穿了好多衣服。正中央的巨型水晶灯是多层花篮的造型,上千条纵横交错的水晶细链让人看久了眼晕。

    陌岩朝着圆池走近几步,眼瞅着突德长老在座位里站起身,像是要说些什么。陌岩却猛地一抬手,一股力道朝着垂在元老们头顶上的水晶灯射去。力道不是特别强,却并非狂风那般直来直去。是一股高频激荡的真气,横扫过后千万只水晶珠组成的冰雹雨噼噼啪啪砸到元老们身上。

    外围的看客们一片哗然,有不少离席而起。荷枪的警卫们一队队从偏门中涌入,紧张地盯着怒发冲冠、哦不是,没头发也没戴帽子的陌岩,拦在他与长老们之间。

    “刚才我在广场上接受民众朝拜的时候,是哪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安排的刺客,想要取我的性命?”陌岩的声音也和他的真气一样,在众人耳中激荡。

    陌岩生气了么?佛陀们怎么会轻易生气,除非遇上了恃强凌弱、草菅人命的不平事。然而他此刻的身份是巴塞厉,是令敌人和自己人都闻风丧胆的大魔头。不是已经在怀疑他是冒牌的吗?

    另外,唉,不得不感慨世间大部分人都欺软怕硬。如果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应付各种明枪暗箭的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上来便让人知道你惹不起。欺负你的后果很严重,最好别试。总之佛陀度人可不是发发善心那么简单,需要智慧与实力。

    “刺客,怎么会有刺客?莫非是敌人派来的?”突德长老貌似关切又疑惑不解地问,挥手叫警卫们退下,深褐色微卷的头发里闪着几颗水晶。

    突德长老六十来岁的样子,身材既非魁梧也不肥胖,就是有点儿“大”。鼻子大、下巴大、下半身大,穿上礼服后占好大地方。这种身材常见于金融大鳄、大主教啊等身份高贵又不太需要跑腿的一些中老年男人。不包括政客,总统们地位高却需要满世界飞来飞去。

    陌岩哼了一声,背着双手走上贵宾席,在属于自己那张宽大的皮椅中坐下,目光在五十位元老脸上一一扫过。

    “说起敌人,在我被囚禁之前,咱们阿斯旺族是何等风光?想不到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竟然被敌人吓破了胆,甘愿放弃地面上的家园,搬到空中的玻色城里住,一个个做起缩头乌龟,让人痛心啊!今日我重返自由,头等要事就是招兵买马。年轻人都要服兵役,中年人统统投入军工产业,打造更多的武器和军舰。不仅要将那些失去的城池夺回来,还要杀尽敌军一兵一卒,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这话说完,陌岩偷偷观察元老们的脸色。这下甭管什么主站的主和的,不是眉锁忧虑就是面如死灰。

    “这个,大统领您也不必心急,”圆场的是与突德长老地位齐平的马修长老,前几天来陌岩府上吃过饭的。据说无论在家还是出门,马修长老每天都是款式差不多的燕尾服,打领结。原因是不想花丁点儿的时间和精力在穿衣上,这么做无需动脑也不会出错。

    “也不是一定要靠武力才能收复失地。昨晚敌国王室发来消息,说愿意将凯瑟琳公主嫁到咱们这里来,给大统领做妻子。这样一来,都是自家人,也不用打来打去、抢来抢去的了。”

    陌岩心道,此刻若是真的巴塞厉坐在这里,并且看得上凯瑟琳公主,未必不是美事一桩。要不跑去佛国问一问?之前巴塞厉皈依释迦的时候,看样子修行之心十分坚决,不知他肯否还俗。其实若能以一己之力为万千民众化解血光之灾,行的是大乘菩萨道,倒不必拘泥于出家还是还俗的形式。

    “多谢长老,”陌岩语气随意地说道,“可惜了,我已经有心上人。”

    场中一片嗡嗡声。尊贵的女元老、蓬莎夫人收起手中的羽扇,探身问到:“大统领这些年一直被囚禁,期间去佛国拜师,何来的心上人?”

    “是在佛国里认识的,同门的一个师姐。”陌岩在乘电梯时已琢磨好对策。巴塞厉拜师时间不长,说师妹不太可信。同时暗忖,这位蓬莎夫人的样子真像脚底大理石画上坐在宫廷马车里的某位贵妇,美貌与气质靠的不是皮肉而是骨相,所以到老不减一分。

    蓬莎夫人与马修长老交换了眼神,又问:“佛国里也有女人?”

    “那当然,所谓女人不能直接成佛、先要修成男身才能成佛的老说法都是不正确的。学佛并非修仙,修的是心、不是身。男身女身都是最终要舍弃的东西,怎能本末倒置?”拽起这些来谁也辩不过陌岩,况且这个说法蓬莎夫人定然是乐意接受的。

    就像为陌岩的话做注解,忽然有人从大厅外走进来禀报突德长老,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突德宽大的脸上现出诧异之色,望着陌岩不确定地说:“大统领,外面有个年轻的女人自称是你师姐,想要见你。”

    这回陌岩可真的犯懵了!师姐一说是他几分钟前编出来的借口,用来逃婚的,他在燃灯门下哪来的师姐?然而这当口若是一口回绝不见就穿帮了,况且他也好奇,哪个女人会这么堂而皇之地以“大统领佛门师姐”的身份跑来找他?又是突德安排来对付他的刺客?

    “让她、请我师姐进来吧,”陌岩说。

    ******

    然后就看到了出现在大厅入口处的那个女孩。右肩扛着行李包,左胳膊抱着大狗,脑后扎着马尾,手中握着瓶喝了一半的饮料。独自一人闯进异国他乡的最高权力机构,兰花一样秀丽娇嫩的面容上看不出半分紧张与不适,便如走进熟悉的课堂听老师讲课。在座的谁能猜到这是个飞跃千山万水、率领敌军偷袭并捣毁了我军某空中基地、期间还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整蛊了暗世界先进技术打造的智能机器人的女超人?

    “小……那个、师姐!你怎么来了?”陌岩在座位里站起身,由于口干舌燥,这句话听起来像从烤熟的鸭子嘴里挤出来的。

    身在大厅中央的小羽听到师姐的称呼,满意地咧嘴笑了。“你倒挺自觉的,我还以为你不肯叫呢。”

    陌岩瞬间想明白了。小羽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定然是听闻大统领已拜释迦为师,而释迦是陌岩的师兄,所以跑来认亲了。

    小羽可是不跟谁客气。既然大统领爽快地认了她这个师姐,便径直走进贵宾席里,自己找张空位坐下,冲四周目瞪口呆的元老们说:“你们接着开会,我在这儿等他。”

    观众席里又一片嗡嗡声,“看来是真的姐弟恋,瞧大统领那副魂不守舍的样,装不出来!”

    “刚才还是个不可一世的魔头,真是一物降一物,嘿嘿。”

    大概同为女人,蓬莎夫人认为更容易说上话,率先问小羽:“不知小夫人如何称呼?”

    “小羽。”

    “小羽夫人,”蓬莎用手中的折扇指了下陌岩,“你这位师弟说他看上你了。”

    这要是换成其他十五岁的女孩,大庭广众之下被告知某个成年男人喜欢她,定然会羞赧不适。小羽则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嗯,我这么可爱,别人喜欢我也正常。”

    你是可爱到极致,陌岩在心里说。

    蓬莎接着问:“那么,小羽夫人愿意嫁给大统领为妻么?”

    小羽怀抱大狗,伸头朝陌岩这边打量,目光滑过他树干一样筋实的脖子,测量了一下他那两只浑圆的肩膀,在两只大象腿上一笔带过,对蓬莎说:“嗯,身材还不错,挺结实的。不过我有未婚夫了。”

    哦,原来竟喜欢这款的么?陌岩嘀咕。至于“未婚夫”一说,离开西蓬浮国之前陌岩曾以姚诚的身份问缪王妃要了一百两黄金作为聘礼。

    蓬莎喜上眉梢,“既然如此,大统领与敌国公主和亲,夫人也不会反对的了?”

    “反对!”小羽直截了当地说,“我反对的是‘和亲’这种理念。你们两个大族,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年的仇,互相往死里干。到现在终于打够了,又怕自己收手后对方还不老实,是吧?所以只要一男一女住到一起生儿育女,你们就太平了安全了能睡踏实觉了?真要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不妨回头审视一下,当初你们为什么打来着,啊?恐怕不会直接了当地对外宣称——我们很贪婪,我们要抢东西抢地盘,多半是找了什么民族大义宗教理念为借口。现在却因一男一女睡到了一起就放弃信仰了,臊不臊?”

    说得真好,陌岩暗赞。振聋发聩啊!偌大一间议会厅,被一个十来岁的女孩问得哑口无言。

    又见小羽一只手捏着大狗的胳膊,再用大狗的爪子遥遥指了下陌岩。“他要是喜欢那个公主,我没意见……”

    我喜欢、你也会有意见,某人心说。

    “他要是不喜欢,这门亲事我是不会应允的,嘿嘿,谁让我是他长辈呢?你们不妨出去打听一下,我们燃灯师门在佛国里那是好欺负的?‘师姐’可不是白叫的,他有事我就得罩着他,对吧?否则今天来位大姐让你同谁结婚,明天某个老头非要跪下拜你作祖奶奶,谁受得了?”

    “不和亲,就得打仗!”突德长老没好气地说。要不是碍于大统领的面子,恐怕早把小羽轰出去了。

    “打呗,谁怕谁?姑娘我在上头也是有人的,”小羽又用大狗的爪子指了下天空的方向。

    嗯,现在要开始秀家世碾压人了,陌岩忍俊不禁。这丫头一张口顶天兵天将四大天王,跟她斗嘴的都会败得很难看。

    “……要不然怎么入得了燃灯的师门?我伯伯是九重天上、全六道里头号大老板,对,就是你们心里想的那位。我好心提个醒儿,你们这么没完没了地内讧,天庭早就看不过眼了,没的让人指戳我伯伯,说他在任期间连这点儿麻烦都平定不下来。我姐夫手握修罗重兵,没你们科技先进,不过也有核武器了。早些年凭着土枪土炮赶走外道高科技侵略者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继续‘作’,到时候来个天神与修罗军联合进攻机器人部队,可以拍成电影,我卖门票赚个盆满钵满,你们大家血洒疆场、亘古留名。”

第371章 卧房里遛狗

    原本用来商议国事的大统领复职仪式,先被陌岩出手震碎水晶吊灯,后被小羽一番胡搅蛮缠,无论出兵还是和亲都无法照原计划讨论下去。只得由马修长老出面圆场,草草散会。

    下一步棋该如何走陌岩还没考虑好,不过眼下沉浸在与心上人重逢的喜悦中,暂时顾不上其他了。散会后便迫不及待地请同门师姐去大楼顶层的旋转餐厅喝饮料。

    “本来嘛,”小羽跟着他进电梯后,说道,“作为长辈,初次见面应当发个红包给你。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看起来也不缺钱花,只好让你破费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陌岩忙不迭地说。

    进餐厅,侍者将二人领去一张靠落地玻璃窗、视野开阔的方桌。小羽将行李包搁到地上,自己坐在靠走廊的位子,再把狗公仔摆到落地窗边的椅子上,让它头朝外看光景。在她做这些的时候,陌岩偷着打量她。

    才分开一个月,按说不应当有明显的变化。然而对比记忆中的她,最后一层童稚如蜕下来的壳被抛在身后。举手投足间恍若青鸾在撩动着冰蓝色的羽翼,令隔桌而坐的倾慕者目眩神迷。

    “统领大人光临,实在荣幸,”二十六七岁穿黑制服、打着金色领结的男侍者这时正式朝陌岩行礼,随后请小羽点饮品。

    小羽优雅地翻了翻菜单,合上,抬头对侍者说道:“一杯冰镇可乐就好了。”

    侍者点了下头,记在手中的小本本上,转而望向陌岩。谁知小羽没讲完,“我的狗还没点呢。给它来份龙虾意面和响螺捞鸡,你们附送面包的对吧?”

    陌岩头微低,把笑憋回去。她孤身一人跑来异乡寻他,顺便参了个军,为敌军立下头等功,受了不少“卡嗒”后想必是饿坏了。

    侍者一一记下,又问陌岩。

    “给我来杯佩亨利红酒。”

    陌岩在外吃饭通常就是点杯热茶或者冰水,但今天他心情好。话说上次他俩单独去餐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在白鹅甸的大半年,一日三餐都是他做给她,除了偶尔从街上买回些包子油条。他以姚诚的身份再度出现后,同她唯一一次的“约会餐”是在雾马岛上坐完摩天轮,他的背包里装着从囦神水族馆里偷走的病鱼。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什么时候还能像原先那样,每天为她亲手奉上一日三餐?

    侍者离开后,小羽漫不经心地问:“你既已拜我师伯为师,他师门里还有什么人你见过吗?”

    陌岩知道对面的少女看似天真率直,实则时刻对外人保持戒心,这是在试探他呢。回想那天陇艮为巴塞厉剃度的情形,说道:“目前只见过释迦师父的一位大徒弟,阿难尊者。哦,还有他师弟,陌岩佛陀。”

    小羽听到陌岩的名字被提起时,两条秀美又俏皮的长眉被某个波段干扰了片刻。“这位师叔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

    当然不能说最近。“两年前,在佛国。”

    “人长得怎么样?”

    这个、怎么好意思自己夸自己呢?“乍看还凑合吧。”

    “你不是个诚实的人。”

    “呃,我是说,”陌岩晃了晃自己浑圆的胳膊,“脸还行,身板儿再结实些就好了。”

    小羽扭头冲大狗说,“土炮跟原子弹比大小,”随后继续望回桌对面的壮汉,“那我师伯都教了你什么?逐妄求净的内功心法有没有介绍过?”

    “逐妄求净”乃燃灯独创的修行法门,密不外传。倒不是他小气,怕人学了去。只因修行中会有几道险关,没他们师徒在一旁亲自指点容易走火入魔。

    谈到师门秘籍,陌岩正色答:“世间大部分修行法门均以排除妄念、杂念为达到清净的手段。唯独本法门,是要变妄为净。如同参禅一般,昼思夜想同一个妄念,直到追溯到它的根源,亲证每个妄念本是空无一物。”

    小羽点头,“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你陌岩师叔最近失踪了。可以肯定在你们这个世界里,但不知天上地下、敌方我方。你能替我查查么?”

    就坐在这儿呢!陌岩正要编个慌儿,却见她微微颔首,双目上翻,像只螃蟹一样地盯着他看。童年时的小羽暗地里观察陌老师就是这副神态。“哎我说,该不会就是大统领您吧?”

    陌岩背上冷汗都出来了!后悔刚才回答得太过专业。他承诺过陇艮要帮这个世界的人民化解宿仇,在任务完成前还不便与她相认。

    “我一个粗人,哪及师叔神韵之万一……师姐,师父吩咐我留在这里,目的是帮阿斯旺和塔拉姆两族民众化干戈为玉帛。今天你也见到了,这事儿不容易办。你主意多,不如留在我身边帮我想对策?”

    小羽将目光移向窗外,高空中的云气在她眼中飞速略过。“化解仇恨这件事,我看还是要从根儿上入手。比方说,两个大族有什么共同信仰么?他们为何都对钢铁和机器人感兴趣?”

    陌岩这些天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科技发达就一定会大力开发机器人,还是有什么历史原因让这个世界变为钢铁国度?

    见陌岩不吭声,而侍者刚好端着盘子上菜,小羽抬头问侍者:“你们国家历史上是谁最先倡导机器人的?”

    侍者将菜一一摆到小羽面前时,口中吐出的那个人名让陌岩禁不住怀疑人生。因为这是位任谁也无法同高科技联系到一起的上古神仙,是与盘古、女娲齐名、比元始天尊还要资历老的大大神。

    “回夫人,是鸿钧老祖。”

    ******

    鸿钧老祖对博览正史与各种杂书的陌岩来说,算是诸神仙中比较奇特的一位。在民间传说中那可是元始天尊的师父,早在天地还是一片混沌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存在了。诗云,“盘古生太极,两仪四象循。一道传三友,二教阐截分。玄门都领袖,一气化鸿钧。”

    然而无论道家正统经典还是大部分道观里,压根儿不见鸿钧老祖的名号被提及,位列首位的向来都是三清——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也就是太上老君。只有极个别的歌谣唱本里涉及鸿钧老祖,以及某些非主流的寺庙里供着他的雕塑或画像,也都没啥特色。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胡子老道士,笑眯眯的亲和样儿,可以是鸿钧老祖也可以作为太上老君或者别的什么道门大德的塑像。

    大约两三年前吧,陌岩在佛国同药师佛闲聊时问起鸿钧老祖是否存在。记得当时药师佛两眼直直地望着面前的药炉,半晌后摇了下头,“搞不懂,搞不懂啊。”

    “原因嘛,”侍者收走二人的菜单后,不无感慨地说,“估计就是没有按照大家期望的那样开山收徒、著书立说、降妖除魔什么的。他老人家和其他修道者不一样,老早就迷上了高科技尤其是机器人这块儿。据说对金属晶体的研究与操控已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最先突破‘灵机界面’障碍的也是他老人家。大概所作所为过于另类了,才被正统道门给除名的吧?”

    “原来如此。那有没有人知道,先祖他现如今身在何处?”小羽又替陌岩问了他想知道的,但陌岩没期望能听到答案。那么久远的事了,多半只剩一个“了无仙踪”。

    谁知侍者立即说:“元炁山机器人博物馆,不知夫人听说过没?几个世纪前就存在了,是他老人家私人出资开办的。那之后,仙踪虽不知去向,却留下一个电子邮箱,博物馆里的工作人员有任何大事需要找老板处理的,可通过邮件请示。要么很快收到回复,没有回复的就是已经办妥了。”

    “也可能是被人杀了,”小羽淡淡地说,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到陌岩脸上,“现如今这位是冒名顶替的。”

    “这个,”侍者脸上一副八卦听听别当真的神色,“反正老板这个人是再也没人见过,有种理论说他早就厌倦了肉身,干脆活在网络里。都是传言,不排除就是那家博物馆为了招徕顾客,编造了各种故事,具体怎么个状况谁也不好说哈。”

    侍者离开后,小羽埋头吃饭,还和小时候一样吃得又香又认真。从穷山沟里没娘的可怜丫头变为九天之上玉帝的千金,岂止是衣食无忧?依然不挑不捡不浪费粮食,真叫人喜欢。

    “这龙虾做得不错,”小羽忽然用叉子挑起一截龙虾,递到陌岩面前,“师弟你尝尝。”

    陌岩摇头,“谢谢,不必了。”

    她笑着收回手,塞入自己口中。“难不成又碰上个素食主义者?看来现如今流行吃素啊,男人、尤其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都爱吃素,呵呵。”

    “我不是出家了嘛。”陌岩等她吃得差不多了,试探地问,“那就这么说定了?请师姐在我府上小住,我派人去查师叔的下落。”

    小羽没立即答话,她这时口里含着条鸡翅。只见两只粉嫩的腮帮子左凸右晃,再一张口时,吐出几根光光的骨头。“可以,不过有一条。历来跟着我混的那些小弟,在我这里都要改名叫大宝。”

    求之不得啊,却不能表现得太露骨。“私下里叫成吗?当着外人的面怪、怪不好意思的。”

    要等到若干个时日之后陌岩才回过味儿来,他这最后一题回答失误了。

    ******

    当晚将师姐恭敬地请回府邸。主卧原本是空着的,陌岩更偏爱小而温馨的客房。小羽则无可无不可地在主卧住下,当管家问起还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她的回答让管家直伸舌头,“一个打坐用的蒲团,再来一对二十磅、一对三十五磅的哑铃。”

    蒲团与哑铃,陌岩记得大魅羽在白鹅甸曾对小羽传授过经验——修内功时不用外力、练外力时不动内功,这姐妹俩对自己够狠。

    当晚洗过澡后,陌岩换上一身长袖睡衣上床,就着台灯看书。即便是“小”客房,也还是分客厅、睡房与用餐室,内外两个洗手间,当然陌岩这间小客厅里几乎被书柜挤满了。

    没看多久,听到有人敲门。下床去外间开灯、开门,见小羽穿着套粉红色睡裙,怀抱大狗,白日里扎起的马尾披散在背后,洗过还未全干。

    “师姐找我有什么事吗?”陌岩侧身让她进来,庆幸自己一向是个爱整洁的人,即使睡前的卧房里也没啥见不得人的事物。

    “没事,上床前出来遛狗,经过你门口时它非要进来撒尿。”小羽嘴里说着,抱起大狗走到客厅落地灯前,将狗摆到地上,一只狗腿搭上雕着花纹的金色灯杆。

    怎么我外面走廊里没有柱子吗?陌岩心道,还是个孩子。

    假装等公仔撒完尿,小羽又抱着它在客厅里溜了一圈,最后在他睡房门口驻足。

    “什么?”她问大狗,随后将耳朵凑到狗嘴旁边,再连连点头。

    “哦,你问那是干啥?”直起腰来后,她接着说,“有些人习惯了睡前看书,一旦养成这种习惯就很难改啦!”

    陌岩哭笑不得。见她抱着狗像是要离开的样子,从背后追上,“哎哎,不如咱俩明天去一趟元炁山机器人博物馆,问人要来那位老前辈的电子邮箱,看他能不能给些意见?”

    她倏地转过身,“凯瑟琳公主挺好的。”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陌岩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仿佛刚被尖刀刺过。再扯了扯睡衣领子,保持呼吸通畅。他该说些什么呢?啥都别说最好。根据以往的经验,类似的问题无论怎么接话都是找打。让时间的风把妒火吹凉,他自己在一旁笑眯眯地捋毛就好。

    “我认为鸿钧老祖还在博物馆,”小羽一只手捋着大狗后脑勺上的毛,“关心,就会割舍不下。很多靠杂货店白手起家的亿万富翁,到老了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躲起来享福或者满世界得瑟,每天照样去自家店铺里收银。就像我曾认为有人能离得开我,后来发现那人办不到。”

    “有道理!师姐认为,请这位德高望重的鸿钧老祖出山,可以解开两族间的仇怨?”

    “他哪来的德?”小羽翻了个白眼儿,“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慈悲心和责任心,这么多年下来怎么独善其身、不出来平息争斗呢?道家除他名算是做对了。”

    “正是,正是,”看来毛捋得差不多了。

    “都以为和亲能解决问题,”她的眼睛盯着他睡衣上第二和第三颗纽扣之间,有那么一刻他以为她会伸手进去抠个洞,闻闻他是猪还是姚诚的味儿。然而她将目光移开了。

    “敌人肯服软,主动送公主与你和亲,根源出自畏惧而非倾佩。一时的权宜之计而已,终究对你放心不下。哪天你若是又出意外,得了抑郁症健忘症什么的,不是你手下的人倒戈就是敌方借机雪耻。”

    陌岩同意她的话,然而他何时变成以武屈人的典型了?造化弄人啊,套用现今流行的说法——终于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师姐接着说:“把鸿钧捧出来的作用,是给双方找个台阶。这样一来,敌国并非屈服于你的淫威才停战,卖的是大神的面子。甭管这人有没有能力,只要双方民众都愿意信他就成,类似于常说的‘信托’。”

    “很有道理!只是他自己愿意出山么?”

    “试试看嘛,谁都有软肋,大神也好佛陀也罢。”她打了个哈欠,再没说啥,抱着大狗消失在敞开的门外。

    陌岩自己则像只狗一样用他的鼻子吸嗅着屋里残存的少女的香气,同时在心里反省——今天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智商是不是又跌至低谷了?

第372章 名山打卡

    当晚,成佛后极少做梦的陌岩做了个不为人道的梦。第二天早早起床去厨房为小羽做早餐。已经七八年没给她做过饭了,反正她都认出他来了,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男人,也就是求偶期间勤快那么一阵子,”厨房里的大妈见到他,吧嗒着肥厚的眼皮说道,“结婚后用不了几天,厨房里就再也见不到影儿。”

    是么?陌岩哭笑不得,他也会是这号人?

    戴上围裙,心道整点儿什么好呢?今天要去元炁山寻访鸿钧老祖,小羽认为大神这些年来一直未离开博物馆。尽量吃饱点儿,外面的食物终究吃不惯。不如就做煎饼果子吧,而煎饼果子里需要塞薄脆或者油条。就油条吧,炸一大锅给府里的下人们一起吃。陌岩是讲究人,油条要二次回锅炸,这样放凉了也能保证酥脆。

    再做几个茶叶蛋带在路上?还是去皮的卤蛋吧,小羽没耐性,茶叶蛋剥皮麻烦,卤蛋两口一个。

    然而眼瞅着餐桌对面的小羽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陌岩对这次的旅行由期待转为担忧。万一路上再碰上个圣蛏那种重量级的智能人杀手怎么办?圣蛏可不是被陌岩打死的,是机缘巧合下提前被小羽添加了恶意程序,后来自杀身亡的。要么说“格斗的终极是材料”呢?千变万化的可编程金属原子,打不烂揉不碎,能像病毒一样侵蚀敌人的身体……想起这些让人食欲全无。

    “我看还是不去什么元炁山了,”陌岩推开喝光的豆浆碗,“反正去了也未必能把鸿钧找出来。”

    小羽抬头打量他,“你担心,还会遇上刺客?”

    “我害怕,”陌岩老实承认。与其说是怕智能人,不如说是怕死,因为死了就不能同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朝朝暮暮。所以说恐惧便如影子,永远追随着爱之光存在,无论幸福了多久只一转头就能发现它跟在你身后不远处。

    小羽眯起眼睛,陌岩以为她会说:“别怕,还有我呢。”或者,“哪儿有那么巧?总不能永远待在家里做缩头乌龟吧?”

    却听她一本正经地说:“师弟你修为高超,做事一向靠谱,人长得也帅……结实。连你都没把握,可见对方不能小觑,我若上前帮忙也只能白搭上一条命。做人吧,能力不行是一回事,能力不行还不听劝那就可悲了。”

    嗯,这个女孩对她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从来都不会吝惜夸奖。害羞?没有的事。该拍马屁时使劲儿拍,遇上敌对势力与你一致对外,需要解释误会也定会解释得清楚明白。当然,你要是惹了她,得做好迎接枪林弹雨的准备。

    又听她接着说:“所以行程取消,咱们待在家里打游戏,或者去后院种韭菜。我包里有种子,来之前也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才能找到你。”

    话至此,陌岩倒不介意今后就跟小羽在这栋府邸安家落户,每晚吃韭菜饺子韭菜盒子。然而他的臣民呢?如果无法请出鸿钧老祖,陌岩又不肯与敌国公主和亲,战争依然无法避免。

    忽想起一事,问:“师姐这次来是不是带了枯玉禅在身上?这样吧,要是遇上什么危险,你就赶紧启动枯玉禅离开。回福爱天搬救兵,去篦理县找你陇艮师伯。”

    小羽的眼神像在看傻子,“有枯玉禅还搬什么救兵啊?咱俩抱着法器直接跑掉不就完了?”

    于是午后启程,飞船要飞十几个钟头才到保留地。元炁山不在任何一座城市。这个科技发达的世界整体自然环境破坏严重,但也有那么一片广袤的自然保留区,险山碧水中生活着野生动植物。不属于任何国家,谁都可以去玩,这是两大族之间难得达成的共识。

    第二天凌晨到达保留区周边地带,一行人租了辆加长轿车朝元炁山开过去。身材壮硕的大统领为和他师姐风格匹配,不似平日那般衬衣礼服,特意换上套蓝白色运动装。拉合上衣拉链的时候陌岩想,这里面能装下三个小羽,妥妥的美女与野兽。

    汽车在山脚处停下。保留区有些景点为满足游客探险野足的需求,故意搞得交通不便。建在山顶的机器人博物馆则有公路直达,只不过小羽和陌岩不约而同选择步行上山。既然是拜见就得拿出诚意来,不能把车一路开到人家门口。另外,俩人巴不得多独处一阵儿。

    一行人下车后,助理吩咐其他人在山下等候。

    “这么做不厚道吧,”小羽冲助理说,“还不知道要在山上待多久,搞不好今晚就在这儿住下了,让大伙儿一直在山下干等着吗?都回家吧,要么自己去玩,到时咱们电话联系。”

    “夫人所言极是,”助理吩咐其他人坐车离开,自己随主子登山。出门在外他与大统领向来寸步不离。

    “你也不用跟来,”小羽又说,“我跟大宝正在热恋期间,怎么你很喜欢当人家的电灯泡吗?遇上危险还得我俩返过头来保护你,你说你是不是累赘?”

    助理细长的小白脸涨成红柿子,讪讪地同二人告别。陌岩轻笑一声,对这位年轻的助理他一向吃不太透。是元老们派来监视他的不假,可元老们为何要选这么个无甚心机的小白?陌岩总觉得此人背景不简单,正因如此才没有一上来就“开了他”。

    ******

    今日天气真不错,适合出游。阳光像羊脂皂,在人脸上温热地擦过后还能留下淡淡的香气。

    “怎么这么多游客?”小羽抬头望着前方山路上赶集一样拥挤的人群,有自然人有机器人,后者居多,高矮胖瘦新旧五花八门。

    陌岩也觉得奇怪,这架势不像正常的旅游日,类似于佛教重大节日时赶庙会。即便这个世界的民众快被钢筋水泥憋疯,保留区里还有其他名山大川,用不着非挤到一处。好在有小羽这个包打听在一旁,半分钟后谜团就解开了。原来今日是鸿钧老祖诞辰数不清周年,大家都是上山来朝拜这位机器人鼻祖的。

    “诞辰?瞎编出来骗钱的啦,”小羽小声嘀咕,“不是说早在天地还未生成之前就有他老人家存在了吗?那时候有月份牌?”

    二人开始登山。小羽走在她的大宝、大号宝身边,如小孩子一样牵着他的手。事实上,由于陌岩手太大,她柔软的手掌堪堪能包住他的两只棒槌粗细的指头。

    记得在篦理县初见面时,小羽头顶还不到他胳膊肘。七年后他以姚诚身份出现,只比她高半个头。现如今似乎又退回到大叔与小女孩的组合。再往前推还有魅羽、小红鸟。怎么变也都是躯壳,里头装的还是心意相通的两只魂灵,纵然经历轮回与生死。

    山嘛,乍看与陌岩去过的其他旅游景点差不多,爬了几分钟后就觉出差别了。这座山有气场,而陌岩是有功夫的人。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块磁铁行走在磁场中,有看不见的力道作用在他身上,无法轻松畅游。

    “这个山有古怪,”小羽显然也察觉到了,“明明没风,却总让人走不稳当。其他游客倒好像没这问题?”

    因为其他人没修为,塑料走在磁场中是毫无作用力的。“吃卤蛋吗?”陌岩问。

    二人离开大路,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吃卤蛋。这才爬了整座山不到百分之十,然而人家愿意就行。

    “元炁山,”小羽边吃边琢磨,“这个炁到底是什么东西?咱们修行之人都从老师或书本里了解到该怎么去一步步修炁,明白过程而已,并不清楚原理。”

    这个问题陌岩当然思考过,但身为老师,他的育人风格以启发为主。遂反问小羽:“佛教经典中经常提到的‘空’,是什么意思?”

    “有好几个意思吧?可以指物理世界的虚幻,可以指‘无常’,比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并非没有,只是留不住。当然,要是结合现代物理来理解的话,咱们的虚空并非绝对真空,应当称之为伪真空,里面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这个炁,是不是跟这种真空里的能量有关?”

    真是一点就透,不过还没完。陌岩伸手指了一下小羽手中的卤蛋,“生命这种现象,本质上是炁聚而生、炁散而亡。生蛋被煮成卤蛋后,看起来还是那些物质,只不过由液态凝为固态,实际里面的炁已经散落到周围空间里,生命不复存在了。所以长生不老的根本在于尽可能地维护元炁,而非肉眼所见的骨肉细胞。”

    小羽擎着卤蛋的胳膊定住,“那就是说,炁也等同于灵?”

    陌岩摇头,“不是一回事。炁可以充当灵的载体,这也是我刚刚才想明白的。当这个世界的某些人决定彻底抛弃肉身,将灵魂移植到机器人体内时,应当就是依靠操作炁来实现的。”

    昨天餐厅里那位侍者不是说,鸿钧老祖是史上第一个突破灵机界面技术障碍的吗?“元炁山”,难怪此处会有如此强大的炁场。

    ******

    到山顶时已近正午。好一座平顶山!大理石铺成的广场中央一侧是博物馆,另一侧是鸿钧老祖雕像。周边可以停车,空地宽阔得可以跑马。

    照理说机器人博物馆应当建个宇宙飞船之类的高科技外形,一眼望去竟是一只巨大的炼丹炉。有体育馆那么大,下方被三支透明脚支撑,一为入口,一为出口,一为工作人员专用,每只玻璃脚内有多条自动扶梯。铜色大圆肚上刻着一圈花纹与阴阳鱼图案,最上方还有个炉盖,缕缕白烟缓上碧空后,经久不散。

    入口处排着弓形的买票长队,陌羽二人径直走去队末。没去细看鸿钧老祖像,显然无甚特色,同任何一间道观里的太上老君吕洞宾啥的都差不多。

    排到一半的时候见四周的游客纷纷抬头,冲天空指指点点。陌岩方才便在灵识中观察到了,一艘菱形的飞船以极快的速度从东南方的天空飞至元炁山上空停住,此刻正缓缓地降到广场上。

    几分钟后从飞船中出来四人,打头的壮年男子鸭梨身材,褐色西装配褐色礼帽,在他周围的空气中似乎肉眼可见几个关键字——钱、老板、无所不能。其余三个均为年轻男人,看外貌与其他大家族里的家丁随从无异,陌岩的心却提了起来。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圣蛏这样的智能材料打手?因为来人正是他和小羽的老仇人,祁哥。

    祁哥没有理会售票处前的长队,径直走去入口,被检票的小机器人拦住。小机器人只有一米三四的身高,设计简单,蓝白色筒状的身子顶着只圆脑袋,两只眼睛不对称,也没有口鼻。胳膊长得快摸到地,两条小短腿就是个摆设,走路是靠脚底下的小滑轮。

    “买票才能进,”小机器人的声音也像是街边摊上廉价的电子玩具发出的。

    “我们不是来参观的,”祁哥的随从之一说道,“要见你们老板,有生意谈。”

    “无论是谁,都要买票,”小机器人机械地说。

    “能网上购买吗?”祁哥看了眼一旁的长队,问,“直接捐大金额的款项给你们修馆行不行?”

    小机器人摇了下圆脑袋,“要排队买票。”

    “去你的吧,”随从一把将机器人推开,四个男人自行入内。

    “哎——呦——”机器人摔倒在地。

    “什么狗玩意儿!”小羽气愤地骂着,离开队伍走过去,将机器人从地上扶起来。“小弟弟,你没事吧?摔得疼不疼?”

    “不疼,我是机器,不会疼,”机器人用两只不对称的眼睛打量小羽。

    “身体不疼,心里疼,”小羽挖了一眼入口,“待会儿我找机会替你教训那几人,好不好?”

    “好!”弹簧一样嗡嗡颤动的声音。

    小羽归队,又过了几分钟轮到陌羽二人。当陌岩将手中的纸制门票交到小机器人手中时,眉头微蹙,困惑地盯了机器人几秒,随后跟着小羽入内。

    ******

    博物馆里的展厅是按照年代顺序排列的,由最原始的破铜烂铁开始,最后是这两年才研制的新品。展览的机器人大部分是“死的”,也有的还在局部活动,比如眨下眼睛,抬抬手摇个头什么的。

    陌岩虽是当代物理学前沿专家,对历史与考古向来兴趣浓厚,所以头三个展厅待得时间最长。对他而言,早期设计的机器人有种令人亲近的呆萌。无论是胸前装着仪表指针与按钮的方正一代,还是拿生锈的大铁桶改装的机器人战士,他都要仔细研究半天。

    小羽本来是没啥耐心的,只对大宝除外,由着他磨蹭。她自己挑一些能对话的机器人斗嘴,每每将对方怼到语塞,让陌岩担心下一刻机器人头顶就会升起一缕青烟,倒地坏掉。

    参观最后两间展厅时,陌岩神色严肃下来。早些年的机器人给他的感觉就是机器,越往后越接近智能。即便是智能人陌岩也接触过不少了,身为佛陀,厉鬼都不敢近他的身,但这里陈列的某些个让陌岩感到不安。比如木桌后坐的那位钟表匠机器人,看似是在按部就班地组装一只机械挂钟。然而当陌岩与他四目相对时,似乎自己的心念被对方一览无余。

    你在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你亲手造了它,谁知道它此刻正在造什么东西?

    难道这位就是谁也找不到的鸿钧老祖?不是博物馆里的工作人员,而是展品之一?

    “喂,”已经离开最后一间展厅的小羽折回,冲陌岩打了个手势。后者跟着她出了展厅,见她站到一条楼梯口处,身边的地上竖着“闲人免进”的牌子。

    一圈儿逛下来,大部分游客去礼品店里买些纪念品,再去广场上的鸿钧老祖像前留个影就下山了。也有的会去顶层的餐厅里吃个饭再离开。祁哥他们显然是有事而来,陌岩和小羽也一样。

    二人绕过牌子,上楼。

第373章 认亲爹

    “请问二位有什么事吗?”坐在办公桌后的女秘书问。女秘书棕红色头的长发光亮又服帖地在脑后挽了个髻,相貌如电视上常见的新闻女播报人,是种顺眼又普世的漂亮,没有怪异的特色也很难让人过目不忘。

    “我们是来拜访鸿钧前辈的,”陌岩说。

    女秘书大概每个月都要接待几个前来拜访老板的游客,熟练地从一旁取来个纸板夹,上面有表格和笔。“抱歉先生,老板他人在哪里我们员工也不清楚。如果必须和他本人联系的话,请在表格里留言,我们可以用公司内部邮箱代您询问。若是与博物馆有关的事务,可以跟经理预约面谈。”

    然而经理家住得挺远,并非每天都来山顶博物馆上班,日常琐事基本上远距离处理,想见面的话得提前一天预约。所以秘书依然请陌岩在表格上留下联络信息和来访内容概述,改天再来。

    陌岩迟疑地接过表格,心里盘算着是先约见经理呢,还是直接去把鸿钧老祖找出来。元炁山既不归任何一个国家管,陌岩也不好拿自己大统领的身份来压人家。却听身边的小羽冲女秘书说,“他——是来拜访鸿钧前辈的,我是来认爹的。”

    丫头又耍什么花样?陌岩在心里嘀咕。女秘书自然也是一头雾水,“姑娘,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是来这里找我生父的啊!”小羽假惺惺地抹了下眼泪,“我从小没爸,也不知道亲爹是谁,走哪儿都被人欺负不说,这么不明不白的出身将来会被婆家瞧不起的是吧?昨天过生日时母亲终于肯告诉我,十几年前她曾跟一个叫什么鸿钧老祖的老男人有过一段超越俗世的恋情,我就是这么被生出来的。”

    老男人……超越俗世的恋情……九百多岁的陌岩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多想。

    “负心汉这么些年也没来看过我们娘俩一眼,没给过一分抚养费。唉,我那母亲也是个死心眼儿,既然都知道负心汉在这里开公司了,应该早早过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才对啊。把媒体也叫上,那些有钱人最在乎名声的对不对?无奈,只能我这个做闺女的自己找上门啦。”

    话说陌岩和小羽在元炁山广场上排了半天队,进机器人博物馆后又挨个儿参观了展厅,估摸着这时候祁哥一伙人口中的“生意”早已谈完。岂知祁哥几人来到楼上办公室后,经历与陌岩如出一辙。祁哥是什么身份的人?只有他不理别人没有被别人拒之门外的,说今天要是见不到经理他们就不走了!女秘书没辙,将几位大神请到后方的会客厅,说去问问经理看能否破格来一趟。谁知好事成双祸不单行,这才过了两个钟头又来一对拜访鸿钧老祖的。

    “呃,这个,”女秘书听小羽自称是老板的私生女,惊慌失措地站起身,“不、不太可能吧?姑娘您这种话可别随便乱说呦,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小羽一拍胸口,“我不就是活生生的大证据嘛!我妈说了,女儿随爹,瞧我这眉眼儿长得,跟爹当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认识爹的人一见到我都会说——哎呀,这是妥妥的鸿钧小祖啊!不信的话就把他叫出来做亲子鉴定呗。哼,他要是不肯对我负责,你们这家博物馆不是他的私人产业么?你们得每月替他付生活费给我,银行转账就可以了。嗯,我还有三年上大学,学费也得给我预备着……毕业后还要置备嫁妆。”

    陌岩憋笑都快憋出内伤来了,若不是当着外人的面,真想伸手在小羽脸蛋上捏一把,或者刮一下她的小鼻子。丫头哪来的这么些花花肠子?随便就给他认了个老丈人。

    女秘书的脑袋看起来比方才大了一倍。“请姑娘去里面的会客厅稍坐,我这就通知经理,请他马上赶过来。”

    ******

    陌岩随小羽进会客厅。此处的摆设类似于某些私人诊所的等候室,洁净温馨,有四五组分散的沙发座椅,当中拿绿色盆栽或杂志架、饮水机隔开。五短身材的祁哥拨弄着手机,像只土拨鼠一样陷在长沙发里,让陌岩怀疑等祁哥待会儿离开后,沙发中央会永久地留下一个土拨鼠的窝。

    随祁哥同来的一个男人坐在附近,一个站在窗户边朝外看。应当还有一个,目前不在视野范围内。见身材雄壮的大统领进屋,祁哥面露惊讶之色,站起身来。

    “这位莫非是……巴塞厉大统领?失敬失敬。”

    陌岩假装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前天是他派人来行刺自己的,礼貌地冲祁哥伸出手,“阁下,未请教?”

    “祁渊。”

    “幸会。”

    哦,原来祁哥是叫这么个名字。陌岩随后同小羽找地方坐下。祁哥那对色眯眯的三角眼却没放过陌岩身边的少女,抬起滚圆的胳膊指了她一下,“你、你不是那谁,怎么会在这里?”

    “对啊,咱俩见过面,”小羽接过陌岩殷勤递过来的一杯冰水,大方地承认,“几天前,在运输舰上。现在你知道了,我是鸿钧老祖的亲闺女,还是大统领的师姐兼女朋友。”

    祁哥皱起眉,缓慢摇了摇大脑袋,“可你当时跟我说过,你父亲是军官。”

    “对啊,我妈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总得找个接盘的吧?”

    “噗——”陌岩把口中的冰水喷到自己大腿上。

    祁哥还待细问,先前不在屋里的那个属下回来了。

    “圣章,”年轻人自我介绍道,同时走到陌岩面前,冲他伸出一只手,“大统领您好。”语气轻快,没有不敬但也没太当回事儿,如同商业社会中的生意人士会见客户。

    圣章是个干瘦戴眼镜的年轻人,深灰色贴身西装与其他两个随从同款,气质却大不一样。假如一个人像祁哥那样长生不老又富可敌国,手里握着帝王将相都不具备的尖端科技,举手投足自会透出无所不能的傲慢。

    然而一个人若是像圣章这般,“整个人类文明除了没有被文字记载而遗失的那部分,都装进他脑子里去了,”这是祁哥后来向经理介绍这位青年人时说的话,那么他看你的目光首先是怜悯。并非佛菩萨对众生那种慈悲的怜悯,是终极智慧生命对井底之蛙、偷生的蝼蚁、无法语冰的夏虫居高临下的哀叹。

    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当然是不必要的,就是一种装饰。陌岩知道有种镜片上能显示文字的智能眼镜,但他相信圣章的双目比任何眼镜都要强大。

    陌岩起身同他握手,“你好圣章。”同时在心里推测,圣章多半是圣蛏的兄弟,同一批出场的人工智能人。哥哥武力值爆表,可惜还没亮相就遭古灵精怪的小羽暗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战陌岩出尽洋相,自杀身亡。圣章则以智慧出彩,问题是祁哥把他带到鸿钧老祖这里意欲何为?

    “蛏,是海鲜火锅里的蛏子,”小羽等陌岩坐回她身边后小声说道,然而同一屋里的人不可能听不见。“章呢,大概是章鱼的意思?据说章鱼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生物,比人还聪明呐。就可惜寿命太短,体积小的活不到一年,大个儿头的三四岁也夭折了。唉,真是天妒英才啊!”

    丫头,损点儿了吧?陌岩在心里暗笑。然而一上来先挫挫敌人的锐气,也未尝不是一种战略。抬眼看对面坐的智能人,目光中没有愤怒,依然是轻蔑的怜悯。不容易被激怒的敌人是最不好对付的,这点陌岩清楚,小羽应当也清楚。

    总之两拨人均是暗怀鬼胎,还好经理不到一个钟头就出现,也不知是开车上山还是坐飞行器来的。经理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黑短发,脸上的苹果肌像是常年笑出来的括弧。皮肤是脏脏的浅褐色。身材嘛,没有陌岩肌肉虬结也非祁哥的肥矮敦实,是种直上直下的粗。

    瓦萨尼经理请来访者一同去隔壁的会议室,自己在椭圆型的长桌首位坐下。陌岩和小羽坐一边,祁哥与圣章坐另一侧。经理请大家挨个儿自我介绍,轮到小羽时她道:“鸿小羽。”

    圣章两道目光隔着桌子射向小羽,“不对,你不可能姓鸿。”

    “就是才改的呀,”小羽理直气壮地说,“昨天过生日时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否则早找来了!”

    圣章还有话说,被经理打断,“大统领和小羽姑娘的来意我已清楚,不知祁先生与圣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博物馆效劳的?”

    祁哥显然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表露自己来意,但又不好开口赶大统领离开,只得不情愿地说:“我们想见鸿钧前辈的面,是因为一早听闻前辈在机器智能方面造诣极高。不是夸口,圣章是我们家乡智能人领域的大成之作,其智慧已达到通古晓今包罗万象的程度。我们想向鸿老前辈请教,看还能作何改进。”

    当然不会是这么单纯的动机,但还能有什么目的呢?陌岩想不明白。

    “瓦萨尼经理,”小羽插嘴说,“别听他们吹牛,哪有什么通古晓今的智能人?我考考他,管叫他原形毕露。”

    说完也不等经理同意,指着陌岩问圣章,“你能说下他的来历吗?”

    圣章两手互握,双肘支撑在会议桌上,平视着陌岩。安静的会议室中似乎有机器齿轮飞速旋转的声音和信息流忽闪而过的绿光。

    “巴塞厉·荷奥多,生于距今613年前的帕摩迪城。32岁那年被挑选为阿斯旺族最出色的百名武士之一,接受基因改造,目的是进一步强化战斗力。不料改造时出了意外,差点儿身亡。更不料被救活后不仅战斗力超群,且衰老基因不复存在。于是元老会为他倾全力打造了五百年前最先进的机器人,并封他为军事统领。巴塞厉也不负众望,在那之后的半个世纪内屡立战功。”

    怪不得,陌岩心道,后来巴塞厉被塔拉姆族囚禁了500多年也看不出身体的变化。

    “当然,我刚才说的是巴塞厉大人,”圣章话风一转,猫戏老鼠一样打量着对面的猎物,“先生的真实身份是陌岩佛陀,于922年前降生于兜率天,出家前是少年拳王。十四岁于瑰泉寺剃度,十七岁那年外出云游。五年后博览佛教经典,尤以唯识宗胜出。四十一岁跳过罗汉果直接证得大乘菩萨果位,接引者可厉害喽,乃娑婆世界本师释迦牟尼佛。后拜燃灯佛祖为师。”

    圣章这话说完,在座的祁哥和经理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小羽则在座位里侧转过身,抬头望向陌岩的目光似乎在说:“你简直是,太!优秀了!”

    最震惊的还是陌岩。首先,圣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看祁哥的表情不像装的,连祁哥都不知道,那真的是圣章自己的判断。其次,在白鹅甸的时候陌岩因念《殒慈经》失去记忆,后来还是问陇艮补回了自己的一些大事年代,小羽也多少知道一点儿。圣章提到的这些经历可不是凡间书籍或互联网上能查到的信息,他又是怎么获取的呢?

    这时听小羽拍了下桌子,“你讲的这些还算马马虎虎吧,但证明不了你无所不晓。人家那可是全人类的偶像,搞不好都被电视剧拍烂了。况且,本姑娘我也清楚你的底细呢,嘿嘿,想不想听啊章鱼……圣先生?”

    “请讲,”圣章不动声色。

    “你是去年12月16日前后生的,乖!制造商叫尼帝亚,用的是泰科产的CPU。硬盘容量大得吓唬人,用什么量子压缩技术存储的。操作系统叫Ancelion还是Aliceon之类的我记不清了。怎么样,没错吧?”

    圣章听到这里终于变色,祁哥也忍不住从座位里站起来,指着小羽忿忿地说:“原来、原来是你给圣蛏捣的鬼!”

    陌岩一琢磨就明白了,小羽之前多半是拿到了祁哥用来操纵智能人的手提电脑。电脑软件里应该会列出每个被操纵的智能人基本信息,而且圣蛏和圣章若是一起被制造出来的话,没必要搞两个不同的操作系统软件。小羽大概是一并把圣章的信息也给浏览了。

    “厉害,几位都是能人!”经理打了个圆场,又冲祁哥说:“您这位智能人圣先生果然不同凡响,我猜老板会答应见面的。”

    祁哥得意地点头。

    经理又对小羽说:“这位姑娘,您自称是老板的女儿,这个、毕竟还是得拿出证据。要不,您说说令堂是怎么和老板认识的?”

    小羽抬手指了下圣章,“问他呀,他不是无所不晓吗?”

    小羽说话的时候陌岩注意到,那个在博物馆入口处检票的小圆筒机器人不知何时站到了敞开的会议室门外,转动着两只不对称的眼睛,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你爹来了,陌岩在心里对小羽说。

    “好吧,还是我来讲,”小羽清了下嗓子,“再给我倒杯水吧,这个故事比较长。而且我先提醒大家,故事内容虽没有什么少儿不宜,却有点儿吓人,那些几个月大的小孩要是被吓到了可别怪我。”说到这里扫了圣章一眼。

    陌岩起身去接水,小羽哇哇开讲。等陌岩端着水杯回来时他已相信——这个故事不可能是小羽编出来的,也许这真是鸿钧老祖的亲身经历?可小羽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第374章 后院里打靶

    “报将军!”一名士兵冲进中军帐,右眼中插着拗断的箭矢,鲜血顺着脸颊淌到胸甲上,周身上下散发的热力让他像支烧了一半被崩出火炉的木炭。

    “黎校尉的骑兵营全体阵亡,敌人已经打到城……”话没说完,士兵倒地,不知死活。

    在太师椅上坐了大半夜的鸿钧闻讯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喊军医入内,自己起身就要冲出中军帐,被年轻的副官一把拦住。

    “将军不可,”副官语气礼貌但不恭敬,神情悠闲而不耐烦,常见于一些不太敬业的保姆对待不听话的小孩子。

    副官与守城的其他将官穿戴打扮类似,棕色长袖战袍外,套着青灰色胸甲与披膊。头发也跟那个时代的男人们一样长,并在头顶挽髻。然而副官的相貌过于超前,眉毛细而精致,离眼睛太近,皮肤白嫩得不像习武之人。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关键是眼神,有种与周围一切人和事的疏离感,仿佛山崩地裂也奈何不了他这块钢化玻璃。

    反观鸿钧,日晒雨淋的粗粝皮肤呈暗红色。两条剑眉末梢伸进头上戴的铜盔里,与眉心处的双雀纹共同构建出一只展翅的雄鹰。只有下颚处的长须飘逸如道袍,似在暗示他本有的身份。

    是啊,他这位主帅出去又能做什么,和敌人肉搏吗?今晚死的还只是他的官兵,明早凶残的黄衽十万蛮军会冲进城里烧杀劫掠,连无力出逃或不肯弃家的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到了那一刻,他会带上沅茉逃走,他还真能“出手”不成?他要是那么做就干扰了世间的因果,也违反了他和“那些人”的约定。不出几日他会被召回问责,丧失现有的一切权限,从此别想涉足这个尘世,自然也无法再见到沅茉。

    而他原本计划这次战役结束后就向她提亲的,他无法想象今后没有她存在的那些晨曦和黄昏。可他真能做到见死不救?怎么叫干扰因果了?也许冥冥之中就该有他这样一个异人出现。瞧人家佛国,这些年来一个个忙着下凡普度众生,口碑可比道门强多了。再说,沅茉会怎么看他?她那么善良,有天当她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定会鄙视他今日的无所作为。

    “让开!”鸿钧伸臂将副官推至一旁,“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鸿钧,”副官带新式合金气息的嗓音于背后拉扯着正在出门的主帅,“你可真是疯了。”

    ******

    半炷香之后,主帅鸿钧登上城头。放眼望去,散布在城外野地里的火光将夜空下灰白色的云层照得清晰可辨。摇旗呐喊声、濒死之际的哀嚎、大动脉破裂后血液喷涌而出的闷响就在城墙边下,不过黄衽军大部队还位于几里之外。

    鸿钧先是抬起右臂,在空中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蝌蚪,一团比夜色还要漆黑、近似虚无的黑影便在空气中定型。又抬起左臂,给黑色阴鱼添了只互补的白色阳鱼。比白日的天空还要亮,让人想起星际战舰船头射出的白光。这期间有支末尾燃着火的利箭从下方飞至,还未触及阴阳鱼便已被震成粉末。

    实际上这两条鱼还有别的名字,白色的叫“物质鱼”,黑色的是“反物质鱼”。你要问怎么道门也玩高科技吗?我就问如何区分法术与科技?便如时间与空间本是一体,看不到全貌的人才当做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

    鸿钧随后左右手各握拳并伸出十指,分别点在阴阳鱼的两只眼睛处。原本静止的两条鱼活了,旋转着、纠缠着朝前方敌军所在地上空奔腾而去,体积迅速涨大到能覆盖一座城市。刹那间,方圆百里的地区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原本站在鸿钧身边的守卫们一个个抱头伏地,明日天亮后他们便不会记得主帅今晚做过的事。而闪电击落之处必有成群结队的黄衽蛮兵倒地,不会毙命,只是身体虚弱到若干年内都不再有格斗的力气。上天有好生之德,鸿钧此刻是在替天行道。

    下落城头后鸿钧也没回中军帐,直接去自己府邸倒头就睡。凭一己之力放倒黄衽大军,明早不明就里的百姓们定会以为有天神领着天兵前来相助,那些神话传说不都是这么来的?总得找个自己能接受的解释。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沐浴,穿上干净的便装。午饭后他要去见沅茉,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相会,他要以最佳的状态去见她。

    李沅茉本是鸿钧手下一名将士的女儿。生母早亡,父亲娶的填房一直无后,对待继女还算不错。去年父亲随鸿钧出征时阵亡,鸿钧前去安抚家人,这么着认识的。其后有消息传来,黄衽立誓要拿下这座城,后母央沅茉随自己一同出逃,沅茉不肯。目前一人与两个老仆住在城西空荡的宅子里。

    鸿钧也没带随从,照例先去了趟集市。因着昨晚的攻城,集市上无人摆摊,只有路边一家家的小店还正常营业。鸿钧买了只酱鸭,打了一壶酒,拎着走去李府。李府大门牌匾上的“赤胆忠心”四个字还是鸿钧亲笔提的。开门的老仆见到他,只是简短地问了声好,接过食物后自行去厨房。

    鸿钧熟门熟路地穿过褐瓦白墙的走廊,踏着圆石子铺成的小路走去小姐住的院子。窗户是敞开的,窗外种着的马醉木上结满一簇簇的小白铃铛花。无论外面闹成什么样,这方角落总是恬适静谧的。但见沅茉穿件粉白色的留仙裙,头挽双螺髻,细长的眉眼如花瓣上的纹路,简直就是铃铛花仙下凡。纤纤玉手各握一只哑铃,正在客厅里练肌肉呢。

    “等等!”圣章打断正在讲故事的小羽,“此处的描述,是不是与事实不符啊?既然是大家闺秀,不太可能在家里举哑铃吧?绣个花,弹个琴,画画都挺好的。”

    噢——完蛋喽!有人捅马蜂窝喽——陌岩两肘支着桌子,双手按住脸的下部,在心里头幸灾乐祸。兀自狐疑,鸿钧老祖的这段经历小羽是从哪里得知的?像是一夜之间忽然弄明白的,难道昨晚她去见了什么人?这段经历与鸿钧后来变为机器人有关么?

    “大家闺秀怎么就不能举哑铃了?”比铃铛花仙还要水灵的母夜叉反问道,“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多运动。你既然是无所不晓,应当明白运动能增强免疫力,降低血压血脂,加速大肠蠕动,对肝癌、肠癌、肺癌等都有显著的预防作用。合着只能你们男人享受这些福利,啊?对你们来说,女人最好各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被你们揍的时候都无力还手是吧?”

    “我没说只有男人……”圣章上身后仰,右肩几乎贴到祁哥身上去了。祁哥则用那两只小眼睛怜悯地望着陌岩,像在说你找了这么个母老虎,以后有你受的。

    母老虎站起身,伸手拍着圣章面前的桌面,“哼,就看平日,你们对女人的审美观多么病态,完全是基于大老爷儿们自身享乐。让老婆年轻的时候给你们生孩子传宗接代,等年老色衰了最好全得乳腺癌、前列腺癌死掉,好为你们的新老婆让路是不是?”

    丫头,陌岩将脸扭向另一边,女人得不了前列腺癌。却听小羽忽然问他,“师弟,你认为呢?”

    陌岩瞬间抹平脸上的表情,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回答小羽的话。“依我说,这位沅茉小姐应当在后院打靶。”

    言毕,拾起小羽的空水杯,去给她接水。

    ******

    话说鸿钧还未走近后院,就听到“砰砰”巨响。走过去一瞧,沅茉头戴保护听力的耳罩,右手握着支百瑞塔92Xi-SAO,是他年初送她的礼物,正在打靶。嗯,不错,枪法进步很快,靶上的弹孔都在九环十环徘徊。

    沅茉见他到来,收了手枪,摘掉耳罩,随他进厅里饮茶。

    “今儿早听街坊说,昨夜请来了天兵天将?”入座后,沅茉双手捧茶,递到鸿钧面前。

    打了胜仗本该高兴,鸿钧但觉一团酸酸涨涨的淤气顶在心口处,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若是刚沏的茶可能会烫嘴哦,”圣章小声提醒道。被小羽瞪了一眼后以手捂嘴。

    “沅茉,我可能,”鸿钧用他那对长满茧子的大手握住沅茉细嫩的小手,“要离开了,去一个你去不了的地方。唉,我原本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据民间传说,“若言有,不见其形;若言无,万物从兹而生。八表穷窿,渐渐始分。下成微妙,以为世界,而有鸿元。”鸿元,就是他鸿钧。

    又言,“盘古生太极,两仪四象循。一道传三友,二教阐截分。玄门都领袖,一炁化鸿钧。”

    什么意思呢?他鸿钧是跟着这个世界、这个六道一同产生的。目前宇宙中的暗物质与暗能量加起来占了95%,咱们肉眼可见的这5%本来也是不存在的,是祁哥那个世界里的人给造出来的。如果一定要具体到某个人,那就是祁哥口中的“老大”。总工程师则为盘古。

    鸿钧的主要职责是常驻在这个世界中,哪里出了问题由他来修修补补,类似于大楼管理员兼维修工。紧随其后过来的,才是元始天尊。天尊的任务是维护六道安全,尤其要留意曜武智菩萨、陌岩佛陀这种有能力毁灭世界的危险分子。

    那佛门又是怎么回事呢?佛门与暗物质世界并无关联,是参透了生命的本质、自辟蹊径跳出六道轮回的能人。要问祁哥那些暗物质世界的造物主们也觉悟了么?并没有。他们类似于研究生命工程、脑机界面、人工智能的专家,只是掌握了操纵物质世界包括生物体的一些技术,灵魂上依然是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的凡人。

    总之,暗物质世界给鸿钧老祖与元始天尊定的规矩是——你们有无上的权利,也可以投身轮回玩玩,但不能在与工作无关的事务中干扰六道因果。这当然就包括,不能与六道中人恋爱生子。否则孩子被人欺负了呢?孙子重孙子被绑架了呢?流浪街头?你就不可能再置身世外。

    回到故事中,沅茉听鸿钧道出实情,并未显露吃惊不解,只是语气中添了淡淡的哀伤。“妾早知将军绝非凡人,却没料到缘分如此之短。你以后,还能回来看我吗?”

    鸿钧摇头。他这次算严重违规,被撤离六道后会有其他人来顶替他的职责,不会再有机会回这个世界了。

    沅茉叹了口气,“那我们的孩子就永远见不到父亲的面了。”

    “什么?”鸿钧这回是真慌了。这倒不是因为他又犯一条规定,是他无法想象将有个亲生骨肉被他永久地抛弃在另一个世界。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回来,哪怕这意味着今后开启逃亡生涯。

    “别担心,我会好好将他抚养成人,”沅茉说到这里,去一旁的案台上取来纸笔。“你也知道我识字不多,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鸿钧手握毛笔,过了半晌心情才得以平复。略一思索,试探地问沅茉,“若是男孩,就叫鸿大宝,女孩叫鸿小羽怎么样?”

    听故事的圣章翻了个白眼。

    起好名字,二人一时无话。鸿钧想到自己就要离开,沅茉虽识字不多,可能歌善舞。提议,“不如我浅唱一首,茉儿以舞相合,如何?”

    于是,鸿钧脑中回想着过去这一世的戎马生涯,即兴作了一首词曲。

    ******

    “等等!”圣章又一次打断小羽,“一个人即兴作词自唱自跳是可行的,我也能做到。可两个不同的人,事先如果没排练过,怎么可能一个人即兴唱歌,另一个跳出来的舞就刚好与歌契合呢?”

    小羽哼了一声,“你这种才出生几个月、从未谈过恋爱的小毛孩自然是理解不了的了!只要二人心意相通,这有何难?我跟我家大宝都干过不止一次了。”

    圣章依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小羽离开座位,走到桌椅旁的空地上站好,冲陌岩道:“大宝,咱们现在就演示一下,给那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家伙们开开眼。”

    陌岩用手指轻敲着桌面,试着代入鸿钧那时那刻的心情,随口唱道:

    “混沌伊始,天地一口灵气吹,

    “阴阳乍裂,六道翻滚起轮回。

    “负使命,永世坚守中,

    “独领寂寥滋味。

    “藏深情,百转柔肠里,

    “夜难寐。

    这期间,上世为七仙女的小羽在桌椅墙壁的狭小空间里娑婆起舞,腾挪闪躲。时而有开天辟地的壮阔,时而做情词悱恻的婀娜。陌岩见原本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圆筒机器人滚动着脚底的滑轮,移到长会议桌的另一端。机器人没法坐,就一直站在桌边观望,祁哥和圣章也不理会。

    陌岩接着唱道:

    “戎马征战,麾下旧士成新鬼,

    “傲立城头,十万蛮军只手摧。

    “悯众生,无悔触天规,

    “唯叹骨肉何罪?

    “许佳人,铁树开花那日,

    “我必归。”

第375章 捡匕首的女孩

    沅茉一曲舞毕(在会议厅里鸾回凤翥的小羽也坐回陌岩身边),命老仆置备酒菜,算是鸿钧的送别宴。要知情人离别那顿饭最是伤心,食不知味又要逼着自己细细品尝,因为心知在今后那些没有爱人陪伴的日子里,每一餐只会比这顿更加食不知味。

    饭后,二人见今夜月色妖娆,决定去清凉的园子里赏月。敢问头顶这轮万古明月曾照过多少对离人,见证过几许青春年华在期盼重逢中一天天老去,浑不知梦中之人早已身葬他乡?

    丫头,陌岩听到此处时在心中埋怨,平日里像个没心没肺的野小子,讲个故事却能把人听得柔肠百转。这个故事的原型应当就是鸿钧老祖的亲身经历,可这么多的细节、如何去讲,需要小羽临场发挥。记得小羽这次旅行,身上带了枯玉禅,难道是昨晚偷偷跑回家,向曼虹打听鸿钧老祖的底细了?曼虹是天庭的人,那些个神仙们千万年来无所事事,终日靠搜罗其他神仙佛陀的八卦新闻来打发日子,鲜有他们不知道的。

    耳中听小羽说:“二人接下来回屋各自沐浴,换上睡衣,熄灯上床并排着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等等!”圣章又一次打断小羽,“我真的不是故意找茬,只是、此处的情节完全不合理啊。这一对恋人既然感情那么好,又分别在即,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见。就这么上床躺下,倒头睡着?是不是少做了些什么?”

    “就你机灵!”小羽瞪了他一眼,“少做了什么,话说床上除了睡觉跟看书外还能做什么,念佛打坐吗?好吧,那就加多一条——俩人先把衣服脱光再上床行了吧?并排躺下,还是很快就睡着了。要不然你给大家伙仔细讲讲,不这样还能咋样?”

    “他这个……”圣章今日也是撞上克星了,鼓着腮帮子,脸憋了个通红,最终泄气地摆了下手,“行行,当我什么都没说啊,你接着讲。”

    陌岩见桌对面的祁哥又是一脸怜悯地望过来,心道小羽也快十五岁了,幼年丧母,平日里能不能少琢磨些打打杀杀?他该如何启蒙,让她跟同龄的女孩们一样读些男女情爱的小说呢?罢了,还是顺其自然吧,反正他也等了那么多年了。

    这时瓦萨尼经理将女秘书叫来,冲众人说:“故事里的人都吃过饭了,要不咱们也开饭?”

    女秘书手拿小本本,先问小羽:“不知姑娘想吃点儿什么?”

    “鸿钧他们吃酱鸭,咱们也吃酱鸭,”小羽又指着陌岩对秘书说,“不过他吃素,给他弄两个素菜。”

    陌岩心道,丫头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先谢过经理和秘书,“那就叨扰二位了,我俩随意便可。”又柔声宽慰小羽,“你想吃酱鸭,明天回家我做给你。不过要想味道好,需要腌制隔夜。”

    小羽拿她的小手拍拍陌岩大统领的大白猪蹄子,“你不必这样,把自己搞成保姆。我一早说过,将来你要是决定搬去寺庙里定居,我就随着你顿顿青菜豆腐。”遂抬头,冲秘书说,“请给我俩来份青菜豆腐,豆腐雕成弥勒佛的形状。”

    一席话,让陌岩佛陀感觉自己已经变成块豆腐,四肢棉软无力。什么佛不佛的,这辈子他是值了。

    秘书知小羽后半句是玩笑,笑着记下后转问祁哥。后者说:“我也随便,不要太油腻就好。”

    “人已经够油腻的了,”小羽咕哝一句。

    轮到圣章,还未开口就被小羽抢白道:“给他来份机油拌电池就好,他是智能机器人。”

    陌岩满以为圣章会生气,不料圣章只是随和地说了句,“就跟大家一样吧。”

    女秘书收起本子,朝门口走去,被小羽叫住,“小弟弟还没点呢!”

    “我没有嘴,”站在会议桌尽头的圆筒机器人发出一阵电子声。

    “那你可以到我身边,看着我吃,”小羽冲他招手。

    圆筒机器人滚动着小短腿下的滑轮,移到小羽身边,听小羽接着讲故事。

    ******

    当晚睡至三更时分起床,鸿钧让沅茉备好随身物品。不多时有麾下一员老将驾马车前来,护送沅茉远走他乡。老将家为三代忠良,鸿钧信得过,也已提前将自己的积蓄相赠。

    三人来到城门时,东方地平线已泛白。鸿钧抬手施法,黑夜再度降临大地。这叫一个黑啊!仿佛世界末日又或魔王现世,空气成了吸光海绵,纵然打着灯笼也只能看清一米开外的事物。马车朝东行了十几里地,在一座小山头上挥泪作别。沅茉剪下一缕秀发,赠与鸿钧。老将伏地给鸿钧磕了三个头,驾车载着沅茉离去。

    鸿钧立在山头,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缚秀发于把柄上,匕首划破喉咙后远远地朝着山间飞了出去。鸿钧自然是没有死,自刎之际默念了句“存元咒”,将魂灵附在匕首上。他知负责六道安全的元始天尊正午之前就会找来这里,然而在存元咒的保护下,任谁也追寻不到他的灵魂所在处。

    一晃三年过去了,那把匕首插在山间一棵野苹果树下,已被荒草湮没。而这棵果树因为果实酸涩,罕有人来,所以无人发现匕首。这天,却走来个名叫小羽的小丫头,六七岁吧。肩上扛着箩筐,来山上摘果子……

    “喂我说,”圣章边吃盒饭边问小羽,“怎么你故事里的小孩,除了小羽就是大宝?”

    “怎么了,这俩名字有啥问题吗?”小羽打开自己的盒饭盖,“碍着你啥事了?大家喜欢叫这俩名字是因为好听,知道吗?不像有些人的名字,什么章鱼啊,蛏子啊,你哪怕给人家一万块钱,再跪地磕上十来个响头,求着人家起你的名,都没人愿意呢。”

    圣章这回没反驳,只是冲小羽伸出大拇指。陌岩忽然觉得这个圣章挺可爱的,或许是因为将古今中外的文化都装进了脑子里,让他比加藤那些智能人更有人味儿?要是有办法避免做敌人,陌岩不希望跟圣章拼个你死我活。

    随即想起六七岁时的小羽,心头最柔软的那个窝点被戳中,万种思绪上涌,扭头问她:“能描述一下这个小姑娘的穿戴打扮吗?是不是扎两个麻花辫,穿着小花褂,脚蹬黑布鞋?”

    小羽愣了一下,“麻花辫?我想让她留短发来着。听你的,就麻花辫。”

    当时那个叫小羽的姑娘一只脚踢到一样坚硬的事物,蹲下,发现草丛里插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欣喜异常。手持匕首,猴一样地窜到树上,手腕翻腾之际苹果一个个噗噗跌落地。小羽返回地面后,将箩筐装满,撒腿朝家的方向跑去。

    “不是说苹果青涩吗?”圣章问,“另外,手柄上缠着头发,不觉瘆得慌?”

    “苹果可以拿去喂猪,猪可喜欢吃苹果了,我无所不知的老兄!”小羽不厌其烦地说,“头发有啥瘆人的?在你头上的时候你不知有多爱惜它,又梳又护理的,生怕它掉了。”

    说到这里时还故意瞥了一眼发际线严重后移的祁哥。“怎么一离开你的大圆脑袋,就成了恶心的玩意儿?再说人家既然绑了头发在匕首上,证明这头发有来历,需要好好爱护,定时给洗发……都别插嘴了啊,再这么下去,到天黑故事也讲不完。”

    ******

    苹果是打算喂猪的。结果还没进家门,就听到院子里吵吵嚷嚷。原来是两个衙役前来为县太爷收税银。小羽姑娘父母早亡,与奶奶相依为命,一老一少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交税银?已经欠了大半年,衙役们早不耐烦了。上次捉走两只鸡,这次干脆冲进后院,要把仅剩的一头母猪牵走。

    母猪是自家从小辛苦喂到大的,人舍不得吃的给猪吃,就等着年底拿去卖钱了,哪能让人说领走就领走?小羽进屋时奶奶正拦在猪圈前,被两个衙役推倒在地,后脑勺不巧磕到石沿上,当场人事不知。小羽见状大喝一声,掏出匕首朝着牵猪的衙役腕部削去。衙役一只手被砍掉,疼得跪到地上。

    小羽又拿匕首去刺另一个衙役,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岂料匕首竟然自己生出一股力量,脱离了小羽的掌控,直直地刺进衙役胸膛。片刻后,先前的衙役也因断腕流血过多而毙命。小羽顾不上这两具尸体,费力地将奶奶背进屋里。可怜奶奶年事已高,经不起这番折腾,于当夜丢下小羽西去了。

    小羽痛哭一场,心知二衙役今日有出无归,县衙的人很快会找到这里来。将家里剩余的粮食包进包袱,母猪牵到邻居家,请邻居用卖猪换来的钱安葬奶奶,自己一人离家逃难去。那只神奇的匕首自然是随身携带。

    出了村口没多久,就见前方路上冒出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官兵,县太爷在后方的轿子里。小羽自知寡不敌众,转身想逃,腰间的匕首嗡嗡震个不停。取出匕首握在手中,匕首忽然带着她离地而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至一众官兵面前,却并未刺出。小羽心领神会,在匕首的强力带动下双腿在空中做连环踢,噼噼啪啪地将官兵们的武器震飞出去。

    这时轿子里的县太爷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出轿查看。匕首忽然带着小羽一飞冲天,跟着调头急转直下,小羽被拉扯得头下脚上,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匕首已刺入县太爷的天灵盖,让这位恶吏今后再也无法搜刮民脂民膏。

    那之后,匕首恢复平静。在场的官兵早吓傻了,以为小羽是什么狐仙显灵、厉鬼索命,哪还敢上前阻拦?任由小羽扬长而去。

    小羽长这么大,头回离开家乡,漫无目的地走在荒野中。每当不知何去何从时,匕首便会震颤着为她指明方向。就这么走了一个来月,身上带的食物早吃光了。好在匕首还能替她射鸟刺鹿叉鱼,拿去跟沿途的居民们换粮食。

    这一日来到一座山谷旁。小羽朝下方一瞧,黑幽幽,阴森森的,正打算绕道走,匕首却非要她入谷。小羽无奈,总不能扔掉匕首就此分道扬镳吧?只得在丛林中摸索着朝下方行。别说,谷底倒不是太暗,还居然有座宏伟漂亮的大宅子!真想不到啊,小羽在心里纳闷,竟会有大户人家喜欢住在这种地方的?

    两扇大红漆门是关着的,不过里面没闩上,一推就开了。院内的花草树木井然有序,显然时常有人打理。每间屋子里都点着油灯,却没有人。小羽随便进了两间屋,里面家具摆设还不少呐,木器瓷器铁器还有布匹,貌似这家人喜欢存东西。

    唉,不管怎么说,流浪了这么久,好歹有个歇脚处。小羽本就胆大,加上有支灵异匕首护身,决定在此处住上一晚。要是主人回来后赶她,那时再走呗?

    嗯,先去厨房弄点饭?走进宽敞明亮的厨房,见灶上的大铁锅里刚好有小半锅清水,而旁边的米缸里满满的大白米。小羽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如此精细的白米,不需要什么肉菜,这就是一顿丰盛的晚宴了。舀了一勺米出来,搁进锅里。低头要给灶里点火,发现木柴已经在噼啪地燃烧,她确信刚才进厨房的时候灶还是冷的。

    真不错啊,省力,方便!小羽于是坐到饭桌旁等候。两炷香过后,灶中火慢慢熄了,虽然灶里还剩不少木柴。小羽走过去一掀锅盖,嗬!饭香扑鼻!

    两大碗米饭下肚,小羽离开厨房,挑了间厢房住。推门入内,见厅正中央的砖石地上摆着一个大圆木桶,桶中的热水冒着热气,温度刚合适。小羽脱掉脏衣服,洗了个舒服澡。洗完在水中站起身,见桶沿上搭着条大毛巾,还摆着套女孩穿的睡衣。

    “等等!”桌对面的圣章朝小羽绝望地伸出两只手,“不打断不行,你怎么……我是说那个叫小羽的女孩,来到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就一点儿都不害怕?即便换成大人、习武之人,也早吓得屁滚尿流地逃了。”

    “怕什么?”小羽若无其事地反问,“显然啊,这个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就像那把匕首一样。既然有灵性,那就跟咱们人一样呗,等于这个屋子里住了很多人。佛说的,众生平等。无论圣人还是猫狗,是你这样的智能人还是小弟弟那样的机器人,其佛性本来圆融。修行不增一分,作恶不减一毫,善恶改变的仅仅是业力。所以呢,刚才在场馆入口处你们不应该欺负小弟弟,都平等。”

    说得好!陌岩在心中赞道。智能人是人造的不假,可谁又敢保证自己不是被什么造出来的呢?成佛不过是跳出轮回,生命的本源是什么、灵魂哪里来的,并未彻底搞清楚。即使成仙得道,法力无边,还是应当对生命和自然界怀有敬畏之心。

    再看圣章,面上一副痴迷的神情,眼中晶光闪闪地望着小羽。不妙啊,陌岩在心中苦笑,这位圣章先生该不会是爱上他家小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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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4530/ 第一时间欣赏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作者:高魅所写的《魅羽活佛》为转载作品,魅羽活佛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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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介绍:
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