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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6章 算不算男女双修

    中午二人提议去东院的公共斋堂吃饭,让景萧爷爷休息。在踏进斋堂的那刻,小羽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里。四排十几米长的木桌椅,能坐一百来号人。此刻大部分僧人已吃过午饭了,还剩三十来人零散分布于各处。

    小羽和姚诚同其他僧人一样,拿着搪瓷碗在入口处的大锅里盛食物。菜有两种选择,一份胡萝卜炖白菜,另一份是香菇酿豆腐,主食就是馒头了。看到白菜胡萝卜的时候小羽想起来了,她第一次去姚诚家吃饭,在饭桌上莫名其妙地做了个白日梦。梦里的她是个胖和尚,好像就是在这间斋堂里吃饭。

    二人入座后,其他人都静静地不说话。小羽寻思她和姚诚虽穿了当地服饰,可发型怪异,长相也明显带着异域基因,僧众们难免拘谨。不过她小羽最擅长的就是和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搭话,吃了口馒头,冲姚诚道:“你看我说吧,一样的水土一样的麦,这里的馒头就发得好嘛!咱们前几天在蓝菁寺吃的馒头你还记得吗?表皮坑坑洼洼的,当时我还跟他们负责知客寮的那个、那个叫行云长老?不对,显云……”

    “是闲韵吧?”隔壁桌一个僧人抬头说道。

    “对对,脖子上挂一大串碧玉佛珠那位。我当时跟他吐槽馒头,他说女施主,也是怪了,早些年剪烛长老在的时候,馒头皮儿个个都滑溜溜的。长老圆寂后,伙房就再也做不出像样的馒头了。”

    “嗐!哪是那么回事儿?”又一个僧人摆着手说,“剪烛为人油滑,结交各地的权贵香主还是有一套的。这个闲韵没那个能耐,弄不来足够的钱就克扣底下人的单金,厨子们都不愿给他卖力。”

    “原来如此,”小羽边吃边点头,又问:“瑟塔寺的常树长老有个养子,你们知道吗?是我俩在学校的老师哎。他当年是怎么被收养的,说来听听?……”

    ******

    饭后,二人被请去讲经堂。除了景萧,龙螈寺僧众们基本上都到齐了,一个挨一个在地上盘腿坐着。讲台上只摆着一把椅子,陆锦等四位长老请姚诚坐椅子,四人分站两侧。姚诚倒也不见外,在椅子里端坐。虽是身穿石青色书生袍的十来岁小哥儿,小羽总觉得他肩上像是披着条红色的袈裟,气度上绝不输于前几天见过的六大寺头领——蓝菁寺堪布曲莲长老。

    至于小羽,长老们给她在大堂一侧备了张铺满锦缎垫子的长椅,估计是平日用来接待香主的。小羽哪坐得住?自己在殿中走来走去、看这看那,耳中听姚诚与僧人们问答。

    姚诚先开口:“我叫姚诚,不是出家人,陆长老请我来谈佛学在先进世界的发展,因我平日对这方面留意较多。目前的科学界有两个主要分支,其一是寻找宗教在人脑中产生影响的具体证据,这个不限于佛教,其他宗教也在进行。具体研究方法牵扯到神经学、分子基因学、实验心理学与人工智能等。

    “举例说,一个常年困扰科学家的问题就是——如何证明‘意识’这种东西的存在,甚至到底有没有独立于生物物理之上的意识。假如有朝一日我们能设计出同人脑一样复杂的机器,是不是就能自动产生意识了?这个,你们大家怎么看?”

    台下一个僧人举手,小羽认出来是刚才吃饭时聊过天的。看,要没我帮你打开局面,你现在就冷场了不是吗?她在心里对姚诚说。

    “那需要阎王修改投胎的机制,”僧人说,“目前每个新生人类的灵魂都来自于此人的上一世,只要机器人也能接收灵魂就可以。”

    台上的姚诚笑得很灿烂,“这个想法很好啊,谁说不能呢?反过来,也许有朝一日我们能借助科学的手段来研究灵魂转世……第二个重心是佛教的认识论对物理学的影响,比如现实与认知的关系,这个你们龙螈寺的唯识宗刚好擅长啊。再比如目前的物理学界正在试图将微观量子理论与宏观物理世界和引力学关联,科学家们怀疑这些都能在佛学中找到相应的解释,不过还处于起步阶段。”

    聊了会儿正事,姚诚请大家自由提问,一人指着小羽问他:“交女朋友到底会不会影响修行?”

    姚诚笑得有些腼腆,“学佛的目的是追求大自在、大解脱。如果还要受各种限制,就不能算真的自由。只不过在那之前,打个比方吧,我们每个人都被关在地牢里,这时候首要考虑的是逃出地牢呢,还是谈情说爱?如果地牢里有人和你谈,地狱变天堂,很可能就不想着出去了。”

    小羽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臭小子,那你现在是在地牢里谈呢,还是好多年前就已经获得自由了?

    ******

    第三日清晨,小羽抹着眼泪跟在姚诚身后,于能见度不足两米的晨雾中踏着石阶下山。昨天景萧和他俩说好了,今早出发前不必来他的禅院告别。

    “出家人不搞俗世那套。万一哭得稀里哗啦的,给僧众和香客们看到成什么样子?”

    于是四位长老将小羽和姚诚送至寺门口。两个小辈已换回自己世界的裤装,迈出寺门后不约而同地转身跪地,冲景萧禅院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此刻已经快到半山腰的山门了,小羽还能感应到长老们护送他俩下山的目光。

    “真是奇了,”身边背着大行李包的姚诚走几步就回头看她一眼,“你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女孙猴吗?平时和谁都不讲感情,现在倒跟一帮和尚难舍难分的。”

    “你才不讲感情呢!”小羽止步,冲他吼道,“叫你把身上的钱都留下,还舍不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门了?”

    “我身上那点儿路费能有多大用处?”姚诚退回两步,与她贴身而立,“接下来咱们不是要陪允佳回家乡吗?我向你保证,过几天离开西蓬浮国的时候,我叫他们送一百两黄金给龙螈寺,怎么样?”

    “嗬!嗬!当我是傻子吗?”

    小羽不屑地双目上翻,见头顶白雾时浓时暗,偶尔惊鸿一瞥龙螈寺佛殿那巍峨又慈悲的屋顶。怎么会这么亲切呢?篦理县的农居是她出生的地方,白鹅甸的平房有她最快乐的记忆,山顶上的佛寺在她十四年的人生中是第一次踏足,感觉却如同灵魂的归宿。

    “我什么时候唬过你了?”他试探地捏了下她的手,见她没反对,就得寸进尺地把她的小手包进他掌心里。“办到了,就算我下的聘礼,嘿嘿。办不到你直接开除我的备胎籍,怎么样?”

    那一刻,站在半山腰上的小羽上不着天下不挨地,寂静的四周只有姚诚伴着她,两个人像是世界末日后的唯二存在,又或者开天辟地时的人类始祖夫妇,肩负着繁衍的重任。聘礼……向来没个正经的小羽魔障了一般,听到这二字不仅没火冒三丈,反而抬手指着山顶,问他:“到时候咱们搬去那里定居,好不好?”

    大概这古往今来计划着结婚后去寺庙里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的姑娘,也就小羽一个了吧?如此荒诞的提议却让姚诚神色凝重起来。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中同四周一样变幻着时浓时淡的白雾。

    “你愿意,和我住在寺庙里?”这句话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遥远的过去飘来的。

    “从来、从来都是这么想的啊,”小羽的回答也莫名其妙,简直是在背台词。

    “想得美,”他叹了口气,看似无意地瞅了眼头顶的天空,随即左手握着她的右手,抬到他俩胸前。“昨晚我翻爷爷的手印秘籍时想,结手印的时候通常都是一个人的左右手。如果换成两个人,一男一女,效果会不会更好?”

    “一人一只手?”小羽望着自己的右手和他的左手,“不行吧,使手印时必然调动真气,两个人的真气怎么一同运转?再说你也没有真气。”

    “我可以用你的呀,”真是越来越不当自己是外人了,“道家讲阴阳,密宗也有男女双修这一说,只不过常被世人曲解。当然不乏打着双修旗号猥亵女弟子的恶僧,这些不算。我的想法是,用手印将两个人的大小周天连接,阴阳互补,也许比一个人使能产生更大的威力。”

    小羽思考了一下,确实,高僧们追求的是自性圆满,都是一个人悟道。景萧爷爷多半没试过找个女人来合使手印。

    正想着,见姚诚松开她的手,手掌侧立张开,食指靠向拇指,其余三指之间也留了些许空隙。“这叫四方结,”他说。

    她依样照做后,他将他的食指和小指对上她的,中指与无名指与她的一一交叉。他这么做的时候小羽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只有关系十分亲密的男女才可以实施。同为人的两只手,却如天与地、日与月那样有差别地紧密相连。

    一只是万年奔腾的瀑布,另一只就是下方接载她的清澈池塘。

    一只是船头挺立的桅杆,另一只是缠绕在他身上、为他承风起舞的白帆。

    一只是酣睡的秋虫,另一只就是树上飘然落下、遮在虫子身上的小叶。

    随后小羽就察觉到体内真气被启动,有一部分通过食指指尖流入姚诚体内,再由小指流回。这算男女双修的一种吗?还好这时香客和路边的小贩都还没开始登山,不怕被撞见难为情。

    正寻思这个印有何功用,身边和头顶笼罩着山体的茫茫白雾竟然被清空了。不是被风吹走一般缓慢消失,是如同日光驱散黑暗那样瞬间发生的,一草一木和头顶的蓝天都清晰可见,太神奇了!

    这时又见姚诚抬头上眺,小羽也跟着仰头。在二人正上方的高空横着架仙人掌形状的飞行器,蓝绿色圆柱状的舱体上有一条条竖纹,纹路上布满细针。主舱外还连着两只侧舱,如同仙人掌的分支。

    这、这哪里来的?是来监视龙螈寺的,还是偷听她和姚诚说话?怪不得方才他说“想得美”,世外桃源的生活真不是唾手可得的。

    “要不要把它弄下来?”姚诚嘴里说着,手掌下翻,拇指也对上她的,将二人原本竖立的手印朝地面的方向一寸寸按去。“这叫地结。”

    小羽体内真气流动的速度更快了。抬头见那艘飞行器高度在迅速降低,同时舱体摇晃得厉害,显然不是自愿下降的,像是在徒劳地抗拒某种下压的力量。

    小羽张大了嘴巴,正要发出“哎”的一声,姚诚蓦地将手抽回,头顶的飞行器如重获自由的老鼠,以超音速朝着西北方消失了。

    “哎——”小羽这一声感叹终于出口,“和尚们真会玩!”

    说者无心,却让听的人涨成大红脸。

    “这是些什么人?干嘛放走他们?”她又问。看这情形,制造飞行器那个世界的科技显然比她的家乡福爱天要先进得多,便是大魅羽和铮引的修罗军也望尘莫及。

    “多半是二十八天里地位最高的那两个,”姚诚拉起她的手继续下山,“警告他们一下就好了,真给弄下来也是个烫手山芋。”

    注1:前半段的佛学与科学研究基本为现实。

    注2:下章9月1号发,告假告假。

第343章 血月下的来客

    浅紫色的夜空,一轮血月在时浓时淡的云层中穿行,为下方的墓地镀上一层粉紫色。空气还算清新,要使劲儿吸鼻子才能嗅到不知匿身于何处的衁殈花盛开时散发的腐尸味。墓地旁是一条还算宽敞的东西向马路,路对面起伏的荒野中坐落着几十户老旧的民居。有的青色毛玻璃窗里透出摇曳的黄光,还有的同路对面的墓穴一样幽暗,只是偶尔能听到里面窸窣的声响。

    “麦哥,应当就是这里了。”

    正如悬崖绝壁与深不见底的峡谷中往往藏着奇花异草,位于西蓬浮国西北部的嗜血荒人聚居地也有着比黄金还贵重的特产——衁殈花,常年吸引着走投无路的求生者与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来此博运。今晚便是如此,听,马路的东端正驶来一前一后两辆柴油敞篷车,每辆车上载着六七个腰佩利刃、手持机枪的黑衣彪形大汉,脸上、身上的疤痕如同军官挂在胸前的勋章一样记载着过去那些年的凶险与荣耀。

    前头那辆车的驾驶舱里坐了二人,说话的是站在二人背后瘦成一根油条的类人向导。类人,是因为此人少了右胳膊和右耳朵,浑身上下关节与骨头多处错位,像是没按图纸打造硬拼起来的模型玩具,还不如一根油条看着顺溜。

    做在副驾的麦哥是这群人里唯一没穿黑衣的,事实上麦哥的模样和衣着在商人中也算体面了,就是一张马脸上的皮肤太过粗糙,几乎可以给部下们用来磨刀。麦哥闻言,望了眼窗外的墓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身边的驾驶员立刻刹车。二人正要开门下车,后方的向导怯怯地问了一声:“麦哥,我能……”

    “滚进去!”麦哥怒喝一声。

    这声狮吼如同免死令,在麦哥下车的同时,向导滋溜一下躺进驾驶舱后方一副钢精打造、棺材大小的箱子里,自己拉上箱盖,单手从里面锁好门。箱底有螺丝可以固定到车底座上,箱盖上靠近鼻眼的部位有多处小孔通气,也便于探听外部的状况。这是他在决定干向导这行时倾尽全部身家打造的藏身处,已经记不得多少次救过他的命了。

    外面先是一片人声和脚步声,后归于沉寂。向导凭经验知道这时决不能出去,果然,十来分钟后有东西上车了,不是从车门,是一跃到了车顶,再从车窗里翻身而入。向导习惯性地屏住呼吸,但他知道没用,荒人的嗅觉异常灵敏。

    一只黑色的眼球出现在箱盖上的某只小孔里。黑的是眼球,不是眼珠,眼珠是血红色的,在对上向导的目光后爆凸了一下,野兽的腥臭随即由小孔中渗入。向导虽知箱子是打不开砸不烂的,可如此近在咫尺地与嗜血荒人对视,还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左手捂住残存的左耳,右手和右耳反正也没有了。

    眼珠消失了,跟着是震耳欲聋的捶打声,箱子猛烈地摇晃着,向导身上的骨头这回又不知散了多少条。待狂风暴雨过后四周终于恢复平静,一股热流由他两腿间蔓延开来,但他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了。

    ******

    “麦哥,找到两株!”两个部下兴奋地跑回麦哥身边汇报。其余人怀里抱着机枪,肩上搭着备用子弹,零零散散地守在附近。

    麦哥扫了眼四周黑漆漆一望无际的荒漠。西北方的地平线处像是伫立着一群陡峭的山峰,细看才能辨出某些尖峰其实是城堡,只是年月久了,巨石垒成的外墙几乎同石山渐融为一体。城堡与山峰之间盘旋的那些小黑点是什么?蝙蝠?秃鹫?应当比那大,不会是传说中的翼龙吧?

    “小心点儿,”麦哥沉声嘱咐部下,“能弄到两株这趟就没白来,别贪心。”

    衁殈花只在夜间开,白日看起来同四周的荒草一般无异,便是当地的荒人也无法辨别。夜间开出来的花如雪白的蜘蛛,鹅蛋大小,一旦触到人的肌肤,那八只细长的花瓣就会像章鱼一样紧扒在人身上吸血。白花最终变为饱胀鲜血的红花才会松开,趁这时候给重病之人一口吃下,能起死回生。要不怎么比黄金还贵呢?

    片刻后,部下抱着只油漆桶回来。麦哥正要接过来查看,部下的身子一震,腰部朝前不自然地挺出,两只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麦哥一看这情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把夺过铁桶向后跃去,耳边枪声齐响,朝着部下的背部射击。部下筛糠一样抖着仰面倒下,落地后却忽然平躺着贴着地面飞速朝东北方移动。

    麦哥知道那是乌管兽。能贴在人身上不落下的,应当是幼年乌管兽,然而其威力也足以要人的命。乌管兽也是荒原特有的,外形有些像乌龟,只是背上没有壳,扭动着几十条七鳃鳗那样的管子。管中有带毒和麻醉液的小牙,人被麻醉后就给背到乌管兽的背上到处跑,直到体内的血都被吸干。

    先前的部下虽已被捉走,四周枪声和刀光依然没有停下,可见乌管兽不止一只。麦哥怀抱衁殈花,转身要朝卡车的方向跑,脚踝一紧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见右侧匍匐着一只成年乌管兽,有一米来长,背上那些张着粉红小口的管子在朝他示威样地舞动。麦哥左臂环抱铁桶,右手抽出腰刀砍掉缠脚的那根,又有更多的扑上来,有些已经咬破他腿上的衣服和肌肤开始贪婪地吸血。

    麦哥能坐上大佬的位子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腿上和腰部疼痛的位置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大脑也因失血而晕眩起来。却凭着惊人的意志力不放弃,手起刀落砍断二十来条管子,心知笼罩他的红雾都是他自己的血。乌管兽终于意识到该放手止损了,松开他向后退去。

    麦哥拖着麻木的双腿,虚脱地朝卡车的方向行去,身后的枪声和惨叫声已经比先前要稀疏得多,且没人追上来……再坚持一会儿,等进了卡车就好了。可惜两条腿的知觉已彻底消失,他摔倒在地,蓦地想起怀中死死抱着的油桶。本来是指着这发财的,可没了命要钱有啥用?麦哥从桶中掏出衁殈花贴到自己脖子上,让它吸附着自己体内残存不多的鲜血。待会儿他再将血花吃下就能完好如初了对吧?

    可惜晚了。视野中出现了三个人头,一个干瘪的老妇,两根伸出唇外的虎牙有一根断了半截,眼睛像剥了皮的荔枝,望见他这只送上门的猎物才露出些许人气。一个中年男人,裂纹遍布的青白色皮肤如同被子弹打中后的防弹玻璃。还有个少妇,眉眼间倒有几分姿色。

    “旺财辛苦了,明天给加鸡腿,”少妇说。

    旺财?哦,原来那些怪兽也是驯养的吗?麦哥颈前一阵刺痛,本已模糊的世界迅速化作亘古以来最黑的夜。他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正在咬他的是少妇,男人也行,千万别是那个老妖婆……

    ******

    向导在箱子里听到了远处的枪声,也完全不奇怪最终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他又耐心地等了很久,确定周围没有一丝声响了,打开箱盖爬了出来,坐到驾驶员的座位上。事先许诺的报酬是拿不到了,他做向导靠的也不是领现金。这辆卡车开回去也能卖不少钱,毕竟在他的世界引进汽车还是最近几年的事。

    轰隆隆的发动机让命运的车轮转起来,来时载的是两车人,现在只剩他一个,颇有些上天嘲笑世人自作聪明的意味。

    调头沿来路开了大半个钟头,估计已经是黎明了,只不过太阳被挡在直插云霄的玄黄山后,要到中午才能天亮。诶?前面马路上居然有人在朝这边走过来,走得很慢,看身形显然不是民居里那些凶悍的荒人。

    向导出于好奇放慢了车速。车前灯同来人照面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是个十来岁的女孩,面容娇嫩如蝴蝶兰,手里捏着根长棍在地上敲,走歪了碰上路边的杂草就移回路上。这、这还是个盲女啊,怎么跑这儿来了?她的监护人呢?这不是作孽嘛!

    向导心中的怜悯一闪而过,并未将车停下。谁都只有一条命,在这种鬼地方生恻隐之心才是最危险的。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是,当时如果停下来让女孩上车,也许他就还能再多活几年。因为就在他加速离开后没多久,发现身边的副驾上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啊——”

    凄厉的叫声过后,剩空无一人的卡车在马路上狂奔。

    ******

    小羽一行人是在三天前赶来西蓬浮国的。当她和姚诚离开龙螈寺、如期在布巴城找到允佳和曼虹姐,那两个女人都是一副当地淑女的打扮。别说,允佳是天生的大卷发,曼虹喜欢烫螺丝头,俩人盘了个采莲髻后则变成风格完全不同的古典仕女。

    “小羽,我真想你!”允佳一见面就扑过来,“看看我都给你买了什么?”

    小羽翻着允佳带给她的礼物,当然不会有脂粉首饰那些,全是现代社会里不多见的小玩意儿,比如九连环、香囊、镂雕的大玉球里套小球,心下一阵愧疚。过去的三天里她可是一刻都没想起过允佳。

    将礼物收进姚诚的包里,小羽像兄弟一样拍着姚诚的肩膀对另二女说:“我们俩现在已经睡到一起了。”

    这个消息让允佳和曼虹石化般地僵在原地,姚诚则脸脖红涨得让人想起刚煮熟的肥美龙虾。“这、这事不必公开拿出来说吧,丫头?”

    允佳噗嗤笑了,由衷地替小羽开心。等四人站在布巴城大街上等马车的时候,允佳趴在小羽耳边问:“现在怎么就不怕怀孕了?”

    “放心吧,”小羽不屑一顾地摆摆手,“我已经弄明白了,单纯睡在一起是不会怀孕的。”

    过会儿又补上一句:“要脱光衣服才行。”

    ******

    马车在玄黄山前的火车站停住。天玄地黄,玄黄山将西蓬浮国与东边的南阎浮提切割成两个世界,只有一条火车山洞相通。出了山洞没多久,便有荒人陆陆续续地扒上火车想要美餐一顿,却不敢近这四人的身。

    曼虹是兮远从天庭派下来的保镖,修为深不可测,气场就摆在那里了。允佳虽也是玉清宫长大,拜荒神和太上老君为师,然而荒人们看她的眼神却截然不同。

    要知西蓬浮国大致有三种人,除了西北部的荒人与东北部的梦人,占主体的是中南部的米高贝人。这后一种算文明人了,只是生存还离不开血液、见不得阳光而已。允佳的家族是米高贝人中的几支顶级贵族之一,当年陌岩抱着她离开时已想法儿除去了她的嗜血种性,可有些东西是伴随一生的。所以荒人们看她的眼神里不止是畏惧,还有骨子里的尊敬。

    三个多钟头后,火车到达离首府不远的吴橘镇。允佳曾听陌岩说过,她父母被害时战乱还未平息,陌岩将芙玲夫妇暂时埋在郊外一处平民墓地里,没有立碑,不过在坟头做了记号。

    四人也顾不得找旅馆入住,下火车后就直奔墓地而去。当允佳找到那座坟头上压着一块大青石的拱土堆——青石上的芙蓉花图案显然出自内功行家之手——向来坚强的她当即跪地伏在坟上哭起来。曼虹蹲在一旁安抚她的背,姚诚若有所思地望着首府彻斯坦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小羽则气鼓鼓地在附近走来走去。

    “正常情况下,得把这杀人凶手的头砍下来,摆到坟头,再点上香说,‘爹、娘!不肖女来晚一步,还好今日大仇终已得报,您二老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可是、可是这杀父仇人是未来老公的爸爸,也就是未来的公公,也就是丫头我的亲家公。这要是给杀了,婚也结不成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允佳哭了好半天,眼见天色已晚,才依依不舍地同另三人离开。找了家饭馆坐下,点菜,允佳和姚诚基本上没动筷子。小羽匆忙吃饱后去找服务生聊天,“包打听”的她很快就带着重大消息归来。

    “允佳,你公公家出事了!”小羽握着允佳的手,脸上带着假意的忧虑与发自肺腑的幸灾乐祸。

第348章 十来岁的亲家母

    据小羽打探回来的消息,咏徽的父亲缪王爷竟然于两个月前入狱了,原因是什么呢?

    上回咏徽同大家一起吃烧烤时说过,皇帝老儿同原配育有一子一女。原配早逝后,皇帝娶了缪王爷的姐姐为继皇后,婚前将那对子女送到外世界读书去了。半年前子女们正式归国,女儿二十四岁,已同外世界某权贵人家的公子定亲。儿子比姐姐小一岁,据说还没心上人。总之王子公主懂事早,这些年除了勤奋读书也没少结交各方势力,离开时还是五六岁的年纪,一回来就让朝中大臣们刮目相看。

    白家人心里清楚,当年将两个孩子送走,主要就是怕他们白家谋害王储篡位。在现如今的形势下,缪亲王为了向皇室示好,两个月前的某天下午请皇姐弟俩——名义上也算他的外甥——来王府喝茶赏园子。

    那天恰巧王妃身体不好,待在郊外一所私宅里没过来。据园子里的警卫们说,喝茶的时候亲王还挺正常的,同皇姐弟俩有说有笑。谁知三人走到园子深处后,亲王忽然就跟疯了一样,掏出把匕首朝姐弟俩一通猛刺。弟弟身受重伤,若不是亲王府警卫闻声赶来,恐怕就当场毙命了。姐姐伤得较轻,遗憾的是脸被划了道大口子,计划着明年就大婚,这还了得?

    现如今整个朝野上下都在四处想法弄灵丹妙药给皇姐弟疗伤、愈肤。缪亲王自是不必说,当日就被关进皇家监狱。咏徽母亲身子本来就弱,出了这么大的事,担惊受怕之下病倒了,还是儿子回家后有了安慰才逐日好转。

    “啊?怎么会这样?”才拜完父母墓地的允佳还未从哀伤中恢复过来,骤然听到这么个消息,面色同纸一样苍白,连平日生气蓬勃的棕色卷发都显得委顿无光。

    小羽讲这件事的时候,诸人已住进一家旅店套间。西蓬浮国的建筑物同室内装潢均为古典风格,屋里随处可见华丽的烛台,墙上挂着褐色的煤油灯,四柱床挑着天鹅绒的帐子。据说本国人早就有发电的能力,只不过作为嗜血一族晒不得太阳,也连带着嫌灯光刺目。

    此刻的允佳坐在长沙发上,曼虹陪在她身边。姚诚在一侧的单人沙发里,小羽则边说边在厅中央兴奋地比划着。讲到缪亲王行刺皇家姐弟的时候,面露凶相,手中举起虚拟的匕首狠狠地戳着空气。

    “怎么会这样,”姚诚耐心地等小羽过足了瘾,问她,“丫头觉得是什么情况?”

    “嘁,”小羽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这不明摆着的嘛,缪亲王得多傻才会在自己家里、由自己动手来做这种事?显然是被人蛊了。”

    “是被人蛊了,”曼虹说,“可也毕竟是他动的手,这事儿不好办。”

    小羽又冲允佳说:“你跟我说过,当年你们朗顿家被人诬陷,就是因为有个什么亲王被毒死了。那之前你父亲才见过被害人,又在你父亲的衣物中发现了同款毒药。眼下这件事多半是你们朗顿家的幸存者以牙还牙,想想吧,缪亲王倒台谁是获益者?皇帝是一个,但还不至于为了扳倒对手,就对亲生孩子下那样的重手。除了皇帝,就数白家的头号死敌呗。”

    “我明天去见咏徽,”允佳站起身,冲其他人说,“时候不早了,你们休息吧。大老远的陪我回老家,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件事。”

    “明天我替你去找咏徽,”小羽说,“再把他叫到这里来和你见面。白家虽然自顾不暇,可你毕竟是仇人的女儿,谁知道他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到时候由我先会会这位亲家母,若是个刻薄狠毒的主儿,哼,这门亲事我还就不准了!”

    “别在这儿添乱了,”姚诚一把抓住小羽的手,拉着她朝卧房走去,“不过话糙理不糙,明早我和小羽先去缪王府探探风,你们多睡会儿。”

    西蓬浮国位于玄黄山西侧,每日正午之后才见阳光。大部分民众是下午睡觉,晚上再起来活动。当然总有人因各种原因需要在头顶有太阳的时候出门,消防局、警局都要全天候有人,个别餐厅也是轮班营业。披上特制的斗篷,再戴好面纱和手套,问题不大。现如今街上正热闹着呢,然而这四人还在倒时差阶段,该上床休息了。

    当下小羽与姚诚手牵手来到卧房门口,停步转身,朝厅里的允佳和曼虹挥了挥手,颇似主人夫妇提前告别客人。

    ******

    第二日起床,小羽破天荒地穿了件较为正式的连衣裙。紫红色长袖长裙摆,领口袖口有多层花边,看来是本次外出旅行前就准备好了的。再将柔顺的中长发在脑后挽了个髻,嘴唇涂上酒红色的唇膏。打眼一看不像十四岁,起码三十四了。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姚诚坐在床沿上捂着嘴笑,那对明亮的眼睛里有恋人之间的倾慕,也有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二人先乘半小时火车到达首府彻斯坦。从火车站出来时小羽在路边的帽摊上买了顶镶着紫红色羽毛的帽子戴上,和她的裙子还真配。再雇了辆马车去王府。西蓬浮国目前正处在马车和汽车并行的阶段,大部分保守家庭出行还是习惯坐马车,尽管速度要慢很多。

    马车穿过市区时,这对俊男靓女一路引来艳羡的目光无数,小羽也不避讳地回望行人和当地景观。市区的高层建筑物挺多的,外墙通常布满雕塑,然而只有东北二向有窗户,玻璃还涂成黑色。

    亲王府坐落在皇宫北部半山上,被一片小树林包围,一条蜿蜒的林间路与下方大路相连,马车和汽车均可上山。快到亲王府门前的大喷水池了,姚诚叫车夫停下,付了车费,自己先行下车,再绕到小羽那侧。平日上房揭瓦的女孙猴将一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臂懒懒地伸向他,由他搀扶着下车。二人没走几步,王府的侍卫已出现在面前,谦卑地询问二人来意。

    “我是来找你家王妃的,”小羽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嘴角扯出一丝礼貌又矜持的笑,“关于小王爷的婚事。”

    离这么近,侍卫不可能看不出小羽和姚诚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比小王爷还小好几岁呢。然而这副派头,还有什么……婚事!侍卫们哪敢怠慢,忙不迭地进去通报。

    大约那个时候,咏徽正陪在母亲身边,一听侍卫的话自然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查看。遥遥望见是小羽和姚诚,咏徽双脚硬生生地钉到地上,背过身去手捂胸口喘气,半晌才转过身,朝这边走来。小羽知道她和姚诚算不上咏徽的朋友,可他俩的出现就代表允佳也来了,那才是让咏徽心神激荡的原因。

    “你俩怎么来这儿了?”咏徽低声问,目光朝二人背后眺望一眼。随即低下头,双手抄在裤袋里,用脚尖轻轻地踢走一块石头。也许是因为回到自己家的缘故,咏徽一改平日拒人千里外的神态,脸蛋如小男孩一般鼓鼓的。“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这里……快跟我进来吧。”

    ******

    另一边,缪王妃听说来了客人,还婚事,这是从何说起?眼见儿子急火火迎出去的样子,又不像恶作剧。果然,儿子大了,这个年龄去外面的花花世界读书,怎么可能没一两个心仪的女孩呢?之前丈夫同她提过几次,要在本国这些世交家族里给咏徽选个媳妇出来,都被她按下了。

    “这件事,还是要先问问咏徽的意思。”

    “问他做什么?”丈夫不以为然地说,“咱俩当年不就是父母给定的嘛,不比大多数人强多了?你看我那个妹妹,谈恋爱时找了一个又一个,死去活来的。好不容易结婚了,现在又闹着要离婚,都是惯的!”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嘛,”王妃温言劝道,“你妹妹闹归闹,也没少了乐子,对吧?宁肯吃自己摘的黄连,也不爱喂到嘴边的蜜饯。”

    要说缪亲王在朝中是个狠角色,尤其是扳倒了朗顿家后,皇帝都得让他三分。独独对这位妻子言听计从,极少惹她生气。然而就算亲王不急,这两年也少不了四面八方前来提亲说媒的。拿眼下来说,王妃的表姐玛卿夫人一个钟头前就到了,王妃一见她那副嘴里含了热栗子的样儿,就知道是来说媒的。只是咏徽这小鬼也学精了,一听表姨妈来,自己便嘘寒问暖地在一旁作陪,怎么赶都不走。玛卿夫人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提这事,急得那张瘦长脸直迸火花。

    王妃命侍女移驾会客厅,备好茶点,自己去换了身深红色印花亮丝礼服。她穿衣向来素淡,只是近来顾念到自己大病初愈,脸色已经够难看的了。丈夫又身陷囹吾,民间不是有什么“冲喜”之说吗?可别打扮得跟寡妇一样,不吉利。

    在客厅里坐下,四十来岁的人了,坐姿还和少女一般优雅。玛卿夫人瞅准了机会,赶紧凑到她身边向她推荐自己那个侄女。王妃认为家里来了咏徽的客人,玛卿应当知道避嫌,但又不好赶她走。

    “……跟咏徽一样,也是在国外读的知名高中,追她的人海了去了!改天我领来给你瞅瞅你就知道了,那副教养和气质,就是当今公主也比不上!”

    王妃听玛卿提起被丈夫刺伤的公主,眉头皱了下,没接话。刚好咏徽带着客人进来,王妃一抬头,居然是两个青少年?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然而还是礼貌地站起身,将客人迎进屋,请入座。细细打量这俩孩子,嗯,可不是一般人呢。

    先说这女孩,王妃在朝中也见惯了大家闺秀,那些淑女的美要么是一副静态的油画,最多是蝴蝶扑棱几下翅膀。这个女孩则是敞开窗户时迎面袭来的清风,还没等你看清她的样子已经被她环绕在其间,摆弄于掌间,惊艳于她的一颦一笑。有那么一刻王妃几乎要怀疑女孩就是儿子的心上人。

    直到她注意到女孩身边的男孩。单论相貌,男孩更像王妃世界里的贵族家庭,刚硬的轮廓,深嵌的双目,笑与不笑时各有迷人之处。然而男孩身上有种同这个年纪不符的气势,可谓磅礴大气与尖锐凌厉的混合体,让人心生敬畏。

    难得的是男孩望着女孩的眼神,似乎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存在。不止这一刻,便是多少生、多少世都已如此。要说咏徽已经各方面均很出色,王妃作为他的母亲更是横看竖看都觉得没法再好。依然不得不承认,若是跟这个男孩争同一个女孩,可能就没她家的咏徽什么事了。

    王妃在观察客人,客人也在观察她。“你很好,”女孩忽然冲她笑着说。

    “我?”王妃狐疑不定地问。

    “对,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坏人假装好人,但你这种善良的面相是装不出来的……哦对了,我是卫小羽,他是姚诚,你家咏徽看上我干女儿了。”

    “干女儿?”王妃掩嘴而笑,“你才多大?”

    “我是大是小无关紧要,”女孩摆着手,说话的神态不像三十四,像五十四,“孩子们好,就是做长辈的福气。本来嘛,这么大老远的我也不想来,可眼瞅着这对年轻人如此般配,感情又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就跑一趟吧。”

    “噗——”她身边的男孩笑喷出来,被她斜了一眼后硬收起笑。

    王妃偷窥儿子的脸色,咏徽双颊绯红,眉眼中掩饰不住幸福之色。回想咏徽这次回家后是有些怪怪的,虽然多数时候为父亲入狱而焦虑,偶尔也被她瞥见一个人神色旖旎地愣神儿,便知面前这对奇特的年轻人所言不虚。问:“那不知令爱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哦,你认识的,”女孩淡淡无所谓地说,“叫允佳,朗顿家的继承人,和你们算门当户对了吧?”

    允佳?朗顿家?王妃的头脑一阵晕眩后,眼前浮现起那个血雨腥风的白天和惊心动魄的夜晚,就在她此刻所在的这座府邸,那一男一女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于层层埋伏中瞒天过海地救走了那个被丈夫当做诱饵的小女娃。

    “什么,朗顿家?”一旁的玛卿叫道,方才如同有蛋不让下的母鸡般憋了半天,终于逮着机会发泄了,“那可是你们白家的头号死敌啊!还不赶紧派人捉起来?”

    “呵呵,”对面的女孩也不着急,扭头冲咏徽说,“你心上人山长水远地跑来看你,面都没见到就被捉进牢里,同一群强盗流氓杀人犯关在一起,啧啧。”

    咏徽的脸登时挂不住了,又不好冲表姨发火,只得气鼓鼓地说:“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事发之时我跟她都不到四岁,何罪之有?”

    “还不到四岁,”女孩惊诧地说,“就知道赠送玩具飞机做定情信物了?真是……”

    说到这里将手伸到男孩胸前,男孩快速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揭开面上的塑料包装,抽了一张出来塞进女孩手中。

    “太让人感动了!”女孩拿纸巾抹着眼睛说。

第349章 今晚住你家

    玩具飞机?虽已时隔十几年,缪王妃倒还真记得有这么回事。本国至今也未通航,坐飞机升到半空冷不丁被太阳照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那还是王妃的舅舅大老远从国外给三岁多的咏徽捎的,才玩了几天就找不见了,原来是送给了允佳那个小女娃。

    “多谢卫姑娘为咏徽的事操心,”王妃诚恳地冲小羽说,“只要他二人两情相悦,我没有意见。只是眼下亲王被人冤屈,深陷牢狱,此事还需等他平安归来后再行定夺。”

    对面的小羽像是正等着她这句话,闻言身子后仰,翘起只二郎腿,问:“怎么样才能救出你老公?”态度虽有些倨傲,却给人种安全感,显然这是个办事型的女孩,擅长为他人解决难题而不是提供情绪价值。

    “办法也是这两天才想到的,”王妃道。这些天来她日夜祈祷,望上天派贵人相助,救丈夫摆脱牢狱之灾,莫非眼前二人就是她的救星吗?还好方才没失了礼数。

    “我丈夫绝不是粗暴行凶之人,他定然是被人施了邪术,这点了解他的人都没有疑问,就是不知该如何找出真凶。最近听人说,早些年荒神大人还在本国的时候,家中有样神器叫‘百日追’,可以再现任何人最近一百天内的经历。”

    “这不就是虚空摄像头?”小羽扭头冲身边的姚诚说,后者投给她一个“你既聪明又可爱”的眼神。

    王妃不知俩人说的什么,接着讲正事,“遗憾的是若干年前荒神大人去玉清宫高就,宝贝于几年后不知所踪。我们也都不清楚该去何处寻,法力高强的大神嘛,认识的只有咏徽师父一位。所以原本打算今天下午就让咏徽出发去找师父。”

    “是说囦神那个老财迷吗?”小羽笑了,“记得多带点儿贵重的礼品啊。”

    咦?这个女孩倒真是没她不认识的人。王妃虚心地问:“不知卫姑娘有没有更好的建议?百日追,现在已经过去七十多天了,就怕咏徽这一来一回在路上耽搁了时日。”况且囦神愿不愿帮忙、有没有这个能力,都还是未知数。

    小羽转身问姚诚,“大宝,你有办法寻找丢失的宝物吗?”

    听到大宝这个称呼,男孩幸福地眯起双眼,“让我先考虑一下……请问夫人,事发前那几日亲王一直同你在一起吗?”

    王妃摇头,“我那几日身子不好,怕吵,住在郊外。”

    “亲王在家有没有跟班儿,或者贴身仆人同他朝夕相处的?我想跟那人聊聊,看能否找出线索。”

    “有,”王妃连忙吩咐侍立在门口的女仆,去将阿尧叫来。这期间玛卿夫人见插不上话,人家那边既然两情相悦、一拍即合,她这个媒人自讨无趣,终于肯起身告辞了。

    不多时,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被女仆领进会客厅。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和黑色西裤,白衬衣领口还扎着只白领结,外罩一件黑与灰横条相间的紧身马甲。柔软的棕发梳的偏分,又抹了少许头油,显得发量不多。本地人大多是眉低压眼,此人双眉生得略高,有种经久不衰的惊讶写在脸上。

    姚诚问了些与亲王饮食起居有关的问题,那几天是否接触过生人,独处的时候会不会自言自语,阿尧均否认。

    “这样啊,那亲王夜里做噩梦吗?”姚诚问,“我听说受了蛊术之人,夜里会噩梦不断。”

    “我只是白天服侍亲王,”阿尧说,“那几日夫人不在家,亲王夜里的情形恐怕没人知道。不过听他吃饭时抱怨过,说一连几天没休息好。”

    姚诚点点头,冲王妃说:“这样吧,你们也用不着去找什么百日追了。我可以帮你们把亲王出事前那几天的经历还原出来。”

    真的?王妃还好是坐着的,不至于两腿一软跪到地上。想说些感激的话却呼吸困难,大病初愈的虚脱让她开不了口。

    还好儿子咏徽知道母亲的心思,替她问了,“真的假的?喂,你俩要是能帮这个忙,我们全家上下可是、呃……无以为报。需要我们也做些什么吗?”

    姚诚端起面前小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不用客气。不过,我今晚要住在这里。”

    这话让在场的其他人一愣。小羽嘟起嘴,“是嫌我平日打呼噜吵你睡觉,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哎,这又是从何说起?你也要睡这里的啊!”姚诚把头靠向她,低声说,“否则我想你想得六神无主,就没法施展绝世神功追溯亲王的经历了,嘿嘿。”

    “真的?”她歪着头眨眼。

    “真的,”他也眨眼。

    王妃莞尔,将目光移向一旁。她和丈夫恩爱夫妻几十年,人前人后依然是相敬如宾。现在的年轻人就不一样了,没羞没臊呢。

    “夫人,我还有个要求,”姚诚放下茶杯,忽然变得欲言又止,斜眼瞅了瞅阿尧。王妃摆手,令阿尧退下,姚诚这才大方地冲她说:“夫人,我要是能把亲王完好无损地救出来,请夫人派人送一百两黄金去玄黄山另一边的龙螈寺,成吗?”

    “当然、当然没问题,”王妃忙不迭地说,“无论是否成功,只要你们尽力了,我们白家定当重谢!”

    “还想着那事儿呢?”小羽诧异道。

    “终身大事啊,能忘了吗?”

    ******

    西蓬浮国人昼伏夜出。正午一到,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跃过直插天际的玄黄山顶,大地像漆黑的屋子里骤然开了白炽灯。夜间原本热闹的市区街道,现在只剩零星几个披着遮光斗篷、因种种缘由不得不外出的行人。室内的居民则一个个打着哈欠,准备洗澡上床。

    王妃命人给小羽和姚诚收拾出一间大客房,又送来一男一女两套睡衣。小羽的粉色长袖睡裙温暖舒适,裙摆华贵大气,让女孙猴秒变公主。男士睡袍是棕色天鹅绒质地,胸前开襟无扣,一条带子系住腰。姚诚换上后,小羽喜笑颜开地跑过来,拿脸蛋在他胳膊上蹭来蹭去。“像大狗,像大狗!”像他送她的那只公仔。

    二人随后爬上柔软的四柱床,放下厚厚的帐子,装模作样地并排躺下。也想尽快睡着倒时差,可距离上次起床还不到八个小时,实在是不困啊!一会儿这个起来上厕所,一会儿那个去喝口水,折腾半天后俩人放弃了,干脆穿着睡衣出了客房,去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上看光景。

    二人踩着毛绒拖鞋在铺着羊毛地毯的走廊里没走多远,就见阿尧胸前捧着两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浴巾朝这边走来。“夫人叫我送多两条毛巾过来。”

    “谢谢,”姚诚说。

    两个年轻人站到朝北的露台上远眺。虽是冬季,下方宽阔的王府后花园里也有不少修剪整齐的绿色植物。落叶被扫得干干净净,无风也无人,园子在日光照耀下固化为挂历上的风景画。小羽站在姚诚身边,忽然有种时光快进的错觉,仿佛他俩已经老了,上班的也退休了,于某个午后在自家宅院里晒太阳,背景中有无声的岁月交响乐流淌。

    “呵呵,”小羽忽然笑了,问身边的男孩,“等允佳结婚的时候,是你走在她身边把她交给咏徽对吧?到时大家看到你这么个处男小爸会怎么想?”

    “怎么任何话到你嘴里都巨难听呢?”姚诚扭过头来盯着她看,就像她的脸色多长了个鼻子。半晌后忽然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箍在怀中。

    “大家只知道丫头说话难听、皮打皮闹,其实对身边人最好的就是丫头。从来都是把别人的困难挂在心上,认识你的无论家人也好、陌生人也罢,便如同碰上了幸运星。”

    是吗?小羽半边脸贴在他胸口,搞得另半边看起来不对称。回想自己从小做过的英雄事迹,也就是救过一个被人贩子拐走的小大宝,帮妞妞对付欺负她母女的恶亲戚,还有吗?战场上那些不算。至于把她夸成这样吗?不对,这小子有阴谋。

    她一把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先警告你啊,待会儿上床可别想着脱我衣服。”

    她说这话时走廊里正好有两个女仆经过,均掩嘴而笑,把姚诚臊成了大红脸。“谁、谁想脱你衣服了?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小羽仔细品了品这句话,板起脸说:“你这样讲就不好了,很伤人知不知道?”

    “好吧,”姚诚长吸一口气,左右手各举起一只拳头,再朝上伸出食指。“我一直以来都非常想脱你衣服,但出于对你极大的尊重与爱护,只得用坚强的意志力战胜了自己的欲望。这样说行不行?”

    小羽满意地点了下头,却在心里暗忖——这句话搞不好说的就是事实呢,真当她小羽是傻瓜了吗?

    二人回屋上床,小羽这次倒是头沾到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当中有两次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见姚诚正从帐子外钻进来。这是去厕所了还是真的施展什么“神功”去探测过去了?一肚子心眼儿的坏小子。

    ******

    二人于晚上六七点钟起床,穿衣洗漱下楼后见王妃已在饭厅摆好一桌子菜,她自己心神不宁地坐在桌边。姚诚见到她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夫人,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不过还需要几天时间。我想这次带上咏徽,一起去另一个地方。”

    王妃一听果真有了进展,就是教养再好也无法保持镇定了。冲姚诚和小羽千恩万谢后,请他俩自行用餐,她要回房平复一下心情。

    一小时后,姚诚小羽和咏徽三人坐着王府的马车去火车站。一路上咏徽都没怎么讲话,小羽和姚诚则一刻不停地变幻着琐碎的话题,从高中校园生活到寺庙的运作,再到电脑游戏通关。最终带着咏徽回到吴橘镇的旅馆时,允佳和曼虹正急得团团转。

    “你俩怎么去了这么久?”允佳眼圈泛红,显然一直没合眼,“还以为你们出事了。”随即发现跟在后方的咏徽,二人对望了几眼,像是都有很多话要说,为了大局只得先按下。

    关好门,几人在沙发和椅子里坐下,姚诚将整件事的经过低声复述了一遍。

    “你还真的找到线索了?”小羽早就想问,只是怕路上不安全,忍到现在。“说说看,咏徽他爸那几天都经历了什么不寻常事?”

    “谁知道呢?”姚诚冲她做了个鬼脸,“我又不会法术。”见听众们都紧张起来,微微一笑,“不需要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反正真凶都找到了。”

    小羽飞快地转了下脑筋,“是那个阿尧?”

    “对。我上午问他话的时候就使了个心眼儿,故意误导他。其实被蛊之人夜里是不会做梦的,因为他们的心神已经完全被施术之人控制了,夜里会睡得和婴儿一样。阿尧当时的回答多半是在瞎编,他显然不懂蛊术,很有可能就是事发当日给亲王下了什么药物。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无辜的,讲的都是真话。”

    “所以你才要找借口留宿,”小羽说,“想进一步观察他?”

    “嗯,我故意当着阿尧的面说我会法术,做出信誓旦旦的保证。他听了若是心虚,在咱们睡下后肯定会守在近旁,尤其要弄清楚我会不会去亲王卧室和办公室查探。”

    “送毛巾是一次,”小羽说,“后来你还起了两次床?”

    “浴室的橱柜我打开看过,里面有多条备用毛巾。后来两次起床溜出去,发现他都在附近,基本上可以证明他与此事关联很深。”

    “阿尧?”咏徽气得站起身,“这么些年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已能确定是他陷害我父亲,你当时为何不马上把他逮起来?让他逃了怎么办?”

    “咏徽,”姚诚示意他坐下,“不能就这么把阿尧交出去。他是朗顿家派来的人,在你家隐忍了这么些年,等的就是王储归来这么个契机,好让皇室与白家彻底撕破脸,这么做无疑是把自己的命豁出去了。十几年前出事的时候他也只有十来岁,但他的亲戚中保不准同朗顿家有极深的渊源,甚至有人在那场战乱中罹难。”

    姚诚说到这里扫了一眼允佳,小羽似乎见他眼中有泪光闪过。“也许他的母亲是允佳家里的保姆、喂过她的奶妈。他的祖父是车夫、厨子、园丁,在允佳父亲小的时候曾把他抱上秋千。”

第350章 蜡像馆

    “我、我这是在哪儿?”女孩对着前方的夜色自言自语。这附近应当没人,就是有她也看不见,只能用手中的木棍探路。

    女孩从哪里来?身穿崭新的浅蓝套头衫和灰裤子,背着个小巧的双肩包,显然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这是同亲友外出走散了吗?唉,眼睛看不见,可不是越走越远?好在头顶的天空已晨光隐现,玄黄山东侧的太阳正朝这边儿赶过来。如果女孩能坚持到中午,等太阳翻过山后照亮她脚下这片阴湿的大地,她就安全了。

    然而来不及了。她的出现让路边零星分布的民居躁动起来,映在毛玻璃上的移动黄光应当是手拿烛台的人正向窗户靠近。墓穴一般寂静的黑屋里有人推门走出。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高大黑影在朝女孩的方向汇集。女孩脚步踯躅起来,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估计是吓傻了。

    “今天也是奇了,”眼睛像剥皮荔枝的老妪解开头上包着的深红色围巾,对身边的壮汉儿子说,“这一个接一个的——”

    “好事儿啊,”壮汉打断她,皮肤上的皲纹随着下方肌肉的抽动变幻着形状和分布,“这个尤其好。”

    壮汉言毕双腿微屈,正常说来下一秒他就会像山猫一样跃入半空,再朝着猎物扑下去。

    老妪伸出鸡爪般的左手钳住他的右臂。“你疯了吗?是不是忘了未成年的女孩要送给怴神大人享用,啥时轮得着你?当心他知道后掐住你的脖子,把你钉到城楼的十字架上喂翼龙!”

    壮汉听后先是一怔,似乎在脑补自己被钉死和吃掉的场景。随后握紧拳头长啸一声,四周的荒人闻声止住脚步,显然唯壮汉是从。

    “备车,送去翼城,”壮汉恨恨地说,“现在出发,正午之前能到。”

    不多时,一辆四轮敞篷马车从某家人的后院被牵了出来。明明是陆地上跑的东西,黑漆木的车身却像是刚从沉睡了百年的海底里捞出来,闪着腥亮肮脏的光泽。黑漆毛的骏马则同荒人一样红着眼睛,拉车对它而言似乎是种诅咒。

    一个年轻人跳上马车的同时,另有一独眼老者抓住女孩的左臂和左腿,胳膊一甩,将女孩连同背上的双肩包扔进马车后座。老者随后坐到年轻人身边,二人驱车朝着西北部的城堡绝尘而去。一路上,女孩仰卧在马车后座里,睁着空洞的大眼睛望向上方的苍穹。驾车的两个男人纵然听觉灵敏,大概是马蹄声太吵了,也就没留意到女孩口中喃喃吐出的一句话。

    “都长得差不多嘛,没一个有创意的。”

    ******

    马车来到城堡山下时,太阳光已将头顶一座座高耸的塔尖照亮,夜空中的嗜血翼龙都躲回栖身之处。城堡入口处在半山腰,下方是条长长的石阶,等三人站到石阶底部时,照亮城堡上部的阳光正沿着墙壁一寸寸朝入口压下来,眼瞅着再过几秒钟便将大门吞噬。年轻人弯腰将女孩扛到肩上,起跳,再落地时已站在门边上,独眼老者紧随其后。

    城堡内部无窗,全靠砖墙上闪烁的火炬照明,阴森潮湿是免不了的。前方暗影中垂挂的是帐幔还是几个不知死活的囚犯?看不清,看不清最好。青年将女孩放落地,拽着她进了狭小的楼梯间,沿着田螺壳一般的旋转楼梯上楼。也不知转了多少圈后才找到第一个出口,连着间接待室。

    接待室面积不大,屋顶却奇高,给人一种怪异的不安全感。三人在老旧的木椅中坐着等了大半个钟头,才见一个腰挂弯刀、手执长矛的黑衣长发卫兵走进来,同老者说了两句话,又塞给他一枚银币。

    “再……给多个,俩人,”老者乞求道。

    卫兵又给了青年一块银币,便把女孩领走了。二男继续等在接待室,要到太阳落山后才能原路返回。

    卫兵领着女孩穿过几条走廊,最终来到一扇气派的棕色雕花双开门前,把女孩推进去,再从外面锁上门。女孩进屋后环视四周——她当然是能看得见的,且眼神儿还比普通人好,因为她就是小羽嘛。

    咦,这是间博物馆吗?还不错,对面墙上装着几扇朝东的玻璃窗,桌上还有油灯,屋里敞亮大气。右手边的几个展区主要是瓷器和油画,左侧沿墙摆着精美的玩具屋、微缩建筑,正前方的窗与窗之间是瘦长的书橱。

    当然,这间博物馆最吸引眼球的还是随处可见、栩栩如生的人物蜡像。都是女人,风格各异年轻漂亮的女人。有的头戴珠花帽站在油画前观赏,有的半蹲着身子观察玩具屋里的小人,华丽的裙摆在地上铺开,每一根绣线都清清楚楚跟真的一样。哎,那边还有一位,正在嗅桌上的一盆玫瑰花。这个……小羽朝玫瑰花走去,怎么看着像是真花呢?

    是真花。不仅如此,女人贴着花瓣的鼻子似乎还在出气,将花瓣吹得有节奏地鼓动着。小羽将手指伸进鼻子和花瓣之间,哎呀,真的有温暖的气息在进进出出,就和人的呼吸一样。好玩,好玩极了!蜡像里装了机关吧?是不是这儿所有的蜡像都有类似的功能?

    又探了几个蜡像的鼻息,果然。最妙的是坐在桌边的一个女蜡像,嘴里含着吸管,吸管的另一端插在一只半满的饮料杯里。黄澄澄的是果汁吗?吸管里的液体在移动,喝得很慢,但迟早会被喝光。而此女身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跪在桌前,单臂托腮望着桌上像钟摆一样摇晃的金属球,小女孩的眼珠随着金属球左右转动着。

    “妙,太妙了!”小羽兴奋地环顾四周。见靠墙的沙发里坐着个喂奶的少妇,婴儿的嘴含着母亲的乳头。小羽走过去,把耳朵凑近婴儿鼓鼓的脸蛋,能听到咕噜噜吞咽的响声。造这个蜡像馆的人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不过小羽折腾这么大半日也有些倦了。走到一只书橱前,翻了本轻喜剧出来。拿着书回沙发,坐到怀抱婴儿的少妇身边。再从背包里取出一袋江米条,边吃边看书。

    “呵呵,这本书蛮有意思的嘛,是个人才……”

    正如小羽所料,看完两章故事,那边喝果汁的女蜡像已将半杯果汁喝光,还在不停地吸空杯,声音有些扰人。小羽搁下书,从包里取出只装满水的水壶,走过去给果汁杯里添了小半杯水。“你先顶顶。不能都给你啊,我还要喝。”

    回到沙发上继续吃江米条读书。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人影一晃,多了个素衣人。怎么个素衣呢?黑白两色,上身是白底儿黑杠,下身的袍子全黑,袖子是黑底儿白杠。一张脸煞白,两只眼圈乌黑,眼珠则全白,真真是个“黑白无常”。

    “丫头,”钢板摩擦铁板一样的嗓音,“见到怴神也不行礼下跪,活得不耐烦了吗?马上就要被我做成蜡人,还有心情读书?”

    “等等啊,这章还剩最后几页,”小羽的眼睛快速扫着书页上的字,忽然笑喷出来,“噗哈哈哈,作者脑洞比我还大……”

    一条长长的红色事物出现在小羽书页上方,是条舌头,从黑白无常的口中一直伸过来的。小羽刚好要翻书,就把书向上抬了两寸,用他的舌头翻到下页,继续读。

    待读完一整章,合上书站起身,不解地问,“什么意思?什么叫把我做成蜡人?你是说屋里这些蜡人都是用活人做的?哈哈,你比这本书的作者还搞笑,哈哈哈哈……”小羽捂着肚子笑起来。

    舌头早已缩回,这次吐出的是两声冷笑和一句阴森森的解释,“她们现在也是活人。”

    小羽翻了个白眼儿,“唬谁呢你?钻俩鼻孔会进气出气的就是活人了?人是要吃喝拉撒的。”

    怴神抬起僵硬的胳膊,指着喝果汁的女蜡像,“她不正在喝吗?”

    小羽仰头望向天花板,像是要被他气昏过去。“吃喝完了还要拉、撒!有进也要有出才合理啊,”跟着大踏步走到女蜡像一侧,一只手按住椅子边儿,另只手掰着蜡像的大腿向上抬。抬不动,屁股是固定在椅子上的。

    “你说,这里面要是活人的话,光往嘴里塞东西,不需要上厕所啊?要不你自己试试一整天憋着不去厕所,还抱个水杯拼命嘬,你受得了吗?更不用说那个婴儿了,制成蜡像后你怎么给他换尿布?”

    对面的怴神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惨白的面孔下隐隐有些泛红。小羽可还没完呢,抬手敲着自己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地说:“骗人之前要动动脑子。最让人无力吐槽的就是眼珠随小球摆动的那个女孩。真是活人的话最多盯上几分钟就被催眠了,还能一直盯一直盯,有点儿常识好不好?本姑娘六岁的时候就把人贩子和黑道大佬耍得团团转,你白吃了这么些年的饭吗?”

    怴神恼羞成怒,冲着小羽抬起右臂,钳住她的脖子后,又将她举到高高的天花板下,此刻右臂已有四五米长。小羽从腰间拔出把匕首,横着削过去,这要是削到怴神就断腕了。

    怴神慌忙松手,然而腕部还是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那身袍子终于不再是黑白相间的素色。

    小羽的身子还浮在半空,见怴神双手擎天再反掌下按,地板由他双脚处开始迅速泛红、冒烟,木制家具一个接一个轰然起火。那十来个蜡像人在火中融化,有的露出内部的机械装置。屋里很快烟雾弥漫,火苗四窜,目不能视物。

    小羽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四方结。上次姚诚在龙螈山上教她这个印的时候,将周围空间的山雾都清理干净了。这回也是如此,弥漫在屋里的烟火刹那间消失,小羽见怴神正朝着门口奔去,便如箭一般地追过去将他扑倒在地,骑到他背上一通乱锤。每一拳都没使内力,即便如此,从小善武的小羽也把他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还怴神?你曾经是伺候荒神的小童,对吧?早些年他应当也教过你一二法术,但显然没把你当徒弟培养。他这一去十几年,你胆儿也肥了,先偷走他的宝贝百日追,再装神弄鬼地以新面目出现,骗荒人们臣服于你。哼,我的同伴都在外面等着呢,跟我去见陛下,再乖乖把宝贝交出来,饶你不死。要不然就将你就地正法,你估摸着我会不会因杀你而坐牢?嘿嘿。”

    说完揪住怴神的后腰带,提起来朝窗户飞去,用这家伙的头撞破玻璃。屋外日已西斜,此处是城堡东面,不必担心照到他。姚诚允佳等人听到碎玻璃的声音,在她落地之前已出现在拐角。

    ******

    整件事是什么情况呢?先前小羽和姚诚虽已找出陷害缪亲王的真凶,可顾念阿尧是朗顿家的人,不想就那么交差,让阿尧牺牲掉。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救出亲王,还能保住阿尧的性命?

    当时姚诚问咏徽:“陛下最近几年有没有什么头疼的事?”

    咏徽考虑了一下,说:“我听父亲提过,自从荒神大人离开后,荒人们群龙无首,时不时流窜到外地作案。这些荒人不怎么把皇权放在眼里,只臣服比他们武力强的大神。两年前不知哪里冒出个怴神,说是能呼风唤雨,现已成为荒人们的新首领,住在荒神旧居。只是这个怴神心术不正,几次组织荒人们有规模地去城里抢劫银钱物品,顺带掳走少女。”

    “这样的话,”姚诚说,“我去见陛下,同他谈条件。假如我们帮他除去怴神这个心腹大患,就请他放了亲王,也不追究阿尧的责任。”

    “好,”允佳说,“怴神这事,就交给我和咏徽来办。”

    “你俩根本就接近不了他,”姚诚就事论事地说,“忘了在来时的火车上,荒人们一看到你都自动避开。”

    允佳和咏徽是西蓬浮国土生土长的贵族,荒人们一眼就能认出。曼虹就更不必说了,那是兮远从天庭里派来的天官,等闲邪祟都不敢靠近她的气场。所以……

    “所以就只能我和小羽去办,”姚诚说。

    就像原先在白鹅甸那样吗?小羽在心里说,打打杀杀这些不体面的活儿归她,他负责思考和统筹全局。那时候他的修为被封了五年,现在五年期早过,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此刻依然与凡人无异。

    “就不必麻烦大宝了,”小羽伸臂搂住他的腰,“既然怴神喜欢未成年女孩,我一人行事更方便,你们在附近等着就好了。”

    唉,要是换作从前那人,她哪敢这么搂着他呢?他也不敢当众被她搂,对吧?所以才要改头换面,就像怴神一样,只有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别人才不会拿已有的成见来强制他的人设。

第351章 白袜子、灰袜子

    “今天穿白袜子还是灰袜子?”姚诚趴在床上问熟睡的小羽,两只手各攥着一双袜子。

    “嗯,”她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那就灰袜子吧,”他坐到床边,将她的两只脚搬到他大腿上。

    昨晚一行人押着人犯回亲王府,将事情的经过告知王妃。王妃见诸人都倦了,将审讯一事交给亲王副官。命下人为允佳和曼虹各收拾出一间客房,小羽和姚诚还住上回那间豪华套房。

    “允佳,”王妃在允佳离开客厅前握住她的手腕。方才光忙着张罗营救丈夫的事宜,王妃直到此刻才得以将注意力转移到允佳身上。咏徽见状走上前来站到一旁,但未说话。

    “上次你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婴儿……”王妃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眼中有泪光闪动。是个刚痛失父母的婴儿,而凶手就是她的丈夫。“对不起,我替亲王向你们一家人道歉。虽然这不足以——”

    “和你无关,”允佳打断她,一向和蔼温柔的面容僵得有些不自然。说话时那对棕色的大眼睛一直望向别处,让尘封于灵魂中十几年的记忆在眼底搅起阵阵旋涡。“我养父后来告诉我,你没动过害人的心思,还想过收养我做女儿。”

    “嘿嘿,不用收养也能做女儿,”小羽在一旁插嘴道。她此刻正挽着姚诚的胳膊路过那三人身边,脚下步伐不停,口中如电影旁白一般絮絮叨叨地对姚诚说,“就算真能一命偿一命,死了好多年的还能活过来吗?多生几个孩子才是王道,对吧?”

    将神色尴尬的三人抛在身后,两个年轻人信步迈进走廊,姚诚忽然扭头,嬉皮笑脸地问小羽:“不知丫头将来打算生几个孩子呢?”

    小羽止步,一本正经地冲着身边的大男孩道:“正常情况下,女人生几个孩子取决于男人的经济实力。例如能不能雇得起住家保姆啊,有没有钱买学区房,或者每个娃都送私立什么的。”

    姚诚的眉毛向上扬了下,笑道:“还没想那么多,目前考虑的是先供老婆读完私立……那非正常情况呢?”

    小羽冲他眨了下眼睛,“非正常情况就是有个物理数学诗词绘画武功厨艺都精通的老公,在家或者寺庙里把老婆孩子一起教了。”

    姚诚舒了口气,“压力登时小了许多!”

    二人嬉笑着回房。小羽先前被荒人们扔进马车送去翼城,又在蜡像馆里大打出手,现如今浑身上下脏得没法看。洗完澡换回那套粉红睡衣,不顾上等大宝,累瘫了的她一爬上四柱床就失去知觉。也不知睡了多久,被姚诚唤醒:“喂,丫头该起床了,待会儿还得随我去见陛下。”

    小羽不理他,继续睡。姚诚略一思索,去行李包里取出两双袜子。小羽个子虽高,脚却不大。生性无拘无束,脚趾则一个挨一个长得规规矩矩,好看。姚诚伸出两只手指头,先从她右脚的小拇指开始捏,一路捏到右脚的大拇指,再转移到左脚。最后还在两只脚心各挠了一下,见她依然没反应,才开始给她穿袜子。

    袜子穿好后转身问她:“还不起来?我可要给你换衣服了。”

    小羽弹簧一样坐起身,绕过他下地,自己去洗手间换衣服。

    ******

    穿戴齐整了下楼,听副官正向王妃汇报,人犯“怴神”的真名叫辛戉,曾是荒神大人的门人。辛戉昨日已在小羽的逼迫下交出偷走的宝贝百日追,是个放大镜一样的玩意儿,对准一个人的后脑勺便能快放此人最近一百天内的经历。阿尧果然于事发前在缪亲王的饮食中做了手脚。

    副官于是去准备囚车,先将阿尧和辛戉押去王宫见缪亲王的皇后姐姐。王府接着忙碌起来,既然要面圣,王妃和一众年轻人总得穿戴得像样些。半个钟头后,王妃一身宝石绿的礼服,胸前的V型金色镂空图案在腰部朝着裙摆四散成一条条金色礼花。小羽还打算继续穿她那套紫红色长裙,被王妃阻止了,嗤笑一声,“数你年纪最小,还非要打扮得老气横秋。”

    那一刻,小羽恍惚觉得王妃是她妈妈。小羽已经好多年没得到过年长女性的怜爱了,大魅羽姐姐对她虽好,却没个长辈样。小羽估摸着自己将来也跟大魅羽一个德行。

    王妃命人给小羽和允佳取来一箱自己年轻时穿过的礼服,叫二人自己挑。允佳选了件荷花白,介于象牙和浅粉之间的那么种颜色,裙摆左右各坠着一袭银色的批缎,如倒垂的花萼。小羽让姚诚给她选,姚诚伸手入箱中抽出条玉石绿的中长裙,套到粉嘟嘟、脆波波的小羽身上后如同沾了露水的嫩叶,能听到水分在叶子脉络中游走的声音。

    ******

    午夜刚过,正是西蓬浮国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这一众富贵亮丽的马车和俊男靓女吸睛无数。最终来到皇宫正门,警卫客气地告知王妃因缪王爷为在押要犯,需请示陛下后方可放众人入内。这期间不断有西装革履的外世界人进进出出,有的手里握着先进的通讯工具。姚诚见到这些人后,面上罕有地露出肃穆之色,面对小羽时含情脉脉的双眼现如今成了核反应堆的闸门。

    “你看那儿,”小羽指着前方一大群黑顶青墙的建筑,当中有座黑石峰,冲他说,“看到半山腰那条瀑布没?红得跟血一样。”

    姚诚的反应让她更加确定他曾来过这里。

    不多时,一队衣着华贵的女眷从宫里走出,居然是皇后亲自来了。“弟妹,”皇后一上来便握住王妃的双手,“情况不是很妙,去我宫里再说吧。”

    小羽一瞥之下,见皇后是那种弯眉大眼、明媚妖艳的长相,由于见不到皱纹,难以确定年龄,看骨相估摸着五十来岁,像极了童话书中那些“坏皇后”。还好允佳的婆婆是面善的王妃,要是给皇后做儿媳,她小羽还不嫁这个闺女了呢!

    一行人走小路去皇后寝宫,在会客室里入座后,皇后才细说端详,“你们若是早来两天就好了,昨晚公主的未婚夫家来了一队人,这不宫里正摆筵席给他们接风来着嘛。瞧那一个个嘚瑟的样儿!恨不得把军队都搬来,看得我反胃。方才我抽空跟陛下说了下案子的进展,以为他会即刻放人。谁知他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说眼下先集中精力接待外宾,等客人们下周离开后,他再亲自提审犯人。”

    咏徽听到这里憋不住了,“哼,陛下早就看我们白家不顺眼!现如今有了外援,父亲又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我看他是想着永绝后患,借机叫咱们白家再也翻不了身吧?”

    “咏徽,”王妃轻声责怪道,然而面上的忧虑表明她和儿子想的一样。问皇后:“父亲知道了吗?”

    “还瞒着他呢。唉,我这皇后恐怕也当不了多久了。想不到咱们白家为他们皇室效忠了几百年,过河拆桥就罢了,搞不好恩将仇报,想要善终都不得。”

    朗顿家也没善终啊,小羽心道,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放下,在座位里翘着二郎腿说:“皇后娘娘,要不你带我过去吃酒席?本姑娘最擅长修理那些一肚子鬼心眼儿的糟老头子。”

    皇后听小羽如此称呼自己的夫君,终究有些不悦,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没有多说,只是问:“这位姑娘,还未请教……”

    “哦,我是你弟妹的亲家母,叫卫小羽,”随后指了下身边的姚诚,“他叫姚诚,是我刚转正的男友,之前送给你的犯人就是我俩出的手。唉,你弟弟这人吧,我六岁时在雾马岛见过一次,成天扎在坏人堆儿里头,也有点儿活该是吧?不过现如今既然多了层姻亲关系,我俩也不好袖手旁观啦。”

    皇后艳红的嘴角撇向一边,见身穿绿裙的小羽十来岁的样子,大概以为她是允佳养父的续弦,那随行的小男友又是怎么回事?乱七八糟的。无奈眼下需以大局为重,任何拯救家族的机会都不能放过,况且日后万一真的成了亲家呢?

    “那就多麻烦卫姑娘和姚公子了,请随我来。”

    ******

    小羽跟在皇后身后,身边伴着姚诚走入豪华敞亮的宴会厅。头顶悬着的每只大吊灯上都插满蜡烛,那一瞬小羽坚信自己曾来过这个地方,不过对这种感觉她也早习以为常了。边走边观察席间客人们的穿着和长相,十来张圆桌旁坐的大部分是朝中大臣和显贵家族,礼服的式样同王妃和咏徽母子一般繁琐典雅。外来客嘛,男女老少都有,风格更接近小羽的家乡。

    皇后先走到皇帝身边,躬身耳语了几句,小羽和姚诚随即上前去行礼。皇帝看着有七十好几了,身材倒挺魁梧的,头发和胡子修理得挺艺术,有点儿像扑克牌里的老K。听说本国人寿命较长,某些显贵人家还藏有名贵血酒能延年益寿,所以七十也算壮年哈?

    靠皇室的几桌都已坐满,皇后命人给小羽和姚诚在附近摆了张小长桌。小羽却不肯入座,依然站在皇帝对面,抱拳作了个揖后,朗声说道:“陛下,我跟姚诚来你这里除了讨酒吃,还有重要的事情。请您即刻审理缪亲王的案子,那两个人犯是我和姚诚抓的,我俩过几日就要离开贵国了。”

    小羽此话一出,整间宴会厅里鸦雀无声。皇帝倒也沉得住气,对小羽的提议不置可否,喝了口酒才问:“此乃本国内务,不知二位是何身份,又或与亲王家有瓜葛吗?”

    我的身份?小羽心道,说出来吓死你!当今九重天上的玉帝是我兮远伯伯,释迦牟尼是我师伯,掌控整个六道安危的修罗将军是我姐夫,被你们奉若神明的荒神大人是我干姐夫,当然最了不得的还是我身边这位九百多岁的佛陀小男友。只是我卫小羽哪里用得着把这些人的名号搬出来?我自己就能治得了你。

    “回陛下,我是亲王的准亲家母,这次来贵国本来是想着给两个小娃商议婚事的。来此虽没几天,可在坊间听得多了,都夸陛下勤政爱民,别说是对皇家忠肝义胆几百年的老家族,便是大街上不相干的平头百姓若是受了冤屈,陛下都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啊!”

    老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缪亲王一事我自然是日夜忧心,也从未相信过亲王本人真会做此不堪之举。然而赶巧了这几日有外宾来访,”伸手指了指场中的宴席,“总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儿审案,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有外人在场,就更得抓紧审案了!”小羽扬了下手,仿佛手中攥着条看不见的红丝巾,“陛下可知道我有白袜子和灰袜子?”

    “什么袜子?”

    小羽指着脚上姚诚给她穿的袜子,说:“我有一双白袜子一双灰袜子轮着穿,有天我把灰袜子扔掉,因为穿够了。那白袜子的下场如何?”最后这句话是问姚诚的。

    姚诚扭头看着她,眼中是一副“你既聪明又仗义、想咋样都行出了事有我担着”的溺爱。

    “我想,”他说,“恐怕白袜子也穿不了多久了吧?”

    “就是啊!”小羽转身望着朝中大臣们说,“之前朗顿家出事的时候,就有人担心呢,怕白家也蹦跶不了多久。那些人不了解的是,陛下是何等重情义之人,怎么会干那种鸟尽弓藏的事儿,叫满朝文武寒心呢?况且后世的史官们也不好下笔,是吧?还请陛下现在就公开审理亲王一案,给外宾们还有我们这俩小辈也长长见识,学学陛下这位明君是如何断案的。”

    事已至此,皇帝招手,叫下人带两名犯人。小羽入座后便不客气地开吃,然而眼角注意到隔壁桌有个外来的男人一直在盯着姚诚看。这个男人怎么说呢?三四十岁,黑西装包裹的身材还不错,小羽敢断定他有肌肉有功夫。五官带着种冷峻肃穆的美,常见于探长、秘密组织头目或者杀人不眨眼的特工这类人。

    “喂,”小羽冲正仔细品茶的姚诚说,声音不大也不小,男人保证听得见,“有人在盯着你看,好像对你有意思。”

    “哦?”姚诚抬起头,脸上一副迷茫的神色,“看我干嘛?”

    “看你长得帅呗!”小羽推了下他的胳膊。

    一丝没羞没臊的笑意拂过姚诚的面颊,他伸手捋了捋自己前额的头发,“这个、倒也不能怪其他人,呵呵。”

    男人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转过身去没再望过来。

第352章 干细胞与基因编辑

    首先被带进宴会厅的是阿尧。其实没什么可审的,阿尧给缪亲王下药的过程并不复杂。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的身份——居然并非朗顿家的人。想想也是,亲王那么精明的人,不太可能让仇家轻易混到自己身边来做近侍。

    “我父母都是给人做零工的,”被关押了大半日,阿尧那头熨帖的棕发已凌乱不堪,上翘的眉毛依然传递着呆萌的惊讶,同他肃穆的语调形成鲜明对照。

    “从小家里不富裕,好在父母现如今还健在。我叔父原本在宫中做禁卫军,没有子女,小时候都是他出钱供我读书。那次叛乱前夕,白家为了师出有名故意放乌管兽进城祸害禁卫军,我叔父就是那时候遇难的。当时我已考上大学并拿到奖学金,但我决定放弃入学资格,我恨死白家人了!那之后我先去白家做车夫,费了多年的心机才得以升到亲王身边工作。”

    阿尧刚开始自述的时候,小羽正想办法将一块红烧排骨中央的骨髓抠出来吃。别说啊,这个国家的人荤菜做得还真不错。只不过要是有筷子就好了,她瞅着盘子两侧的刀叉想。等听完阿尧的陈述,小羽却没心情吃了。

    “小羽,永远都不要忽略小人物,”记得陇艮师伯曾这么跟她说过,“人们在重大事件中总爱寻找那些超乎寻常的力量,却不知小人物的一些决定有时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关键作用。这些因素极难被后世挖掘,所以往往就流逝在历史的长河中了。我们的世界之所以是今天这副样子,也许全赖于某位领导人家属的一句劝解,司机在某天得的一场病,无缘无故关门歇业的银行,做了一辈子坏事的恶棍偶发的善心。”

    在小羽幼年的时候,陌岩一直是她心中高大智慧的代表。反倒是最近这几年,她越来越体会到陌岩那位其貌不扬、语不惊人的师兄在某些方面似乎更能把握本质。要不然陇艮能当上整个娑婆世界的教主、被每家寺庙供奉于大雄宝殿的正中央呢?

    “既是如此,”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试探地问他,“那亲王就无罪啊,应当立即释放,对吧陛下?”

    皇帝环顾了一下在座的文武群臣和外来嘉宾,爽快地说:“那是自然。来人,去牢里接缪亲王出狱,送回亲王府修养。至于这个阿尧,先关一晚上,明日处决。”

    “还望陛下三思!”小羽在座位里站起身,“陛下您想啊,阿尧的叔父曾是禁卫军,一生为保护陛下的安危连孩子都决定不生了,啧啧。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宁做那不孝之人也要对陛下尽忠,这种精神惊天地泣鬼神呐!将来被写进史书里,后人一看就会说,这是明君才有的待遇。而阿尧作为这样的忠良之后,爱民如子的陛下您又怎么忍心惩罚他呢?”

    皇帝黑着脸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各个都无辜、都值得原谅,那我两个孩子就不无辜?他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却无端端被人捅成重伤、划破脸皮,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成?至于你们送来的那个‘怴神’,我这次请的客人们中就有人能治得了他。”

    “陛下,”姚诚站起身,并示意小羽坐下。小羽低头一看面前的碟子,哎,骨髓都被抠出来了,这怎么做到的?姚诚的手看着还很干净。

    “能否告知王子与公主伤势恢复得如何了?”姚诚问。

    皇帝低头说道:“王子伤势已无大碍,假以时日应当能痊愈。然而公主脸上的刀伤深及筋骨,只怕是好不了了。”

    “你请来的那些外世界客人们也都束手无策?”小羽挖苦地说。

    姚诚低头瞅了她一眼,目光中未有责备,更像是在查看她吃得好不好。抬头对皇帝说:“若是有人能为公主彻底消去疤痕,不知陛下能否饶阿尧一命?”

    皇帝忍不住从座位里站起来。“谁?真有人能把公主的脸伤给彻底治好?”

    “就跟遇刺前一模一样,”姚诚肯定地说,“但不是我,是她。”

    小羽此时刚抓过一块新的排骨,凑到嘴边,忽见全场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她哪会什么修复皮肤的法术啊?不过她知道姚诚做事一向靠谱,他既敢这么说肯定有足够的把握,到时候反正是由他动手。

    然而姚诚这小子还得寸进尺了,弯下腰,一脸恶作剧地冲着她挤了下眼睛。“老大,不如跟大伙儿仔细讲讲,你打算怎么给公主疗伤?”

    啥?小羽真想将手中的排骨整个儿塞他嘴里!没辙,抓起桌上的精美餐巾布擦了擦自己的小油嘴,站起身来煞有介事地冲全场说道:“见你们大家这么有诚意,我就多说两句啊。都是比较前沿的东西,听不懂也不用自卑。我想你们应当也听过这种说法——法术与科学本来就是一体的两面,只不过会法术的人大多不懂现代科学,而科学家们又总自以为是地对法术嗤之以鼻。能两样都精通的,比如……嘿嘿,我。”

    其实小羽心里想的是——我身边这位,“那就不可限量了。”

    言毕,见包括皇帝在内的每人脸上都是一副深度怀疑的表情,心道还是得上点儿干货。在脑海中快速搜索平日读过的与干细胞有关的科技文章。

    “简单说呢,就是用法术刺激并调控人体‘脂肪间充质干细胞’的活性,来达到肌肤修复的目的。要知道,创伤恢复大致分这么几个阶段:炎症反应期、增生期,还有一个、重塑愈合期。间充质干细胞呢来自于中胚层,可以进一步诱导修复细胞的产生……”

    小羽偷偷瞥了姚诚一眼,见他上身在椅子中后仰,望向她的明亮目光让她联想到酷帅男间谍遇上风骚女特务之类的电影桥段,是种欣赏与逗弄的混合体。

    “总之这些机理呢在临床上是早就弄清楚的啦,关键是你现有的技术能不能去实现。打个比方,你可以用铲土机铲走一座大山,你能铲走一个星球吗?你能给细菌做顶帽子戴,你给原子核也做顶帽子试试?所以至微与至巨这两样,就是考验科技的两个极端。而法术最妙的地方就在于能用宏观调控微观,或者用微观影响宏观,所谓的‘小生大,近含远’。”

    说到这里,之前对姚诚表示过关注的那个西装男目光锐利地扫了小羽一眼。姚诚则冲小羽点了下头,像是在说:“别理他,继续吹。”

    “现如今纳米技术在医药领域已经展示了各种优势……要想到皮米、普朗克、甚至超弦的尺度来运作,就得靠我们法术了。一高兴,指不定连编写这个世界的原始代码都能给起出来,嘿嘿。总之呢,我这项修复技术只是以改变分子结构来刺激干细胞的活性,整个过程算比较简单的,都不需要对原子结构和化学性质进行调整。公主应该可以很快康复。”

    心道姚诚你硬要把球踢给我,就别怪我乱打包票了啊?若是实在无法履行承诺,跑,咱俩还跑不掉吗?大不了以后再不来了。

    皇帝听完小羽一番云里雾里的高论,显然已无心再搭理那些囚犯。当下安排小羽和姚诚明日进宫,为公主疗伤。

    ******

    宴会结束后,心情大好的皇后请小羽和姚诚坐她宫里的马车回亲王府。之前缪亲王已在王妃和儿子的陪同下回家,允佳和曼虹也跟了去。阿尧和怴神还被关在牢里。

    皇后的马车为镶金的黑漆木所制,前后共有四个轮子,车辕中部载着车厢的部分向下方弯成弧形。小羽上车时马车的顶棚是合上的,她见今晚夜色好,冲车夫说:“把棚子打开吧。”

    “是得打开,”扶她上车的姚诚说,“否则不就成了锦衣夜行了吗?”

    她回头白了他一眼,入座后将绿色的大裙摆左右铺开,人不如狗的姚诚只能在座位的右端勉强塞下屁股。马车出了皇宫后,小羽伸手从座椅的缝隙里摸出把坠有羽毛和宝石的丝绢手扇,打开了在手里擎着,东张西望地看光景。沿途的行人见状,都指着她议论纷纷。

    “是宫里的女眷吗?看着眼生。”

    “真漂亮,比公主好看。”

    “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姚诚一直在笑眯眯地打量她,“是不是将来也想搬去皇宫里生活?”

    小羽的睫毛朝着他的方向舒展开,“你能办到?”

    “办法,总能找到的。”

    小羽对此深信不疑,但摇了摇头,“还是寺庙里更适合居家过日子,女人少。呵呵,终于明白大羽姐姐为啥要把家安在修罗军基地。”

    姚诚咯咯地笑出声来,“喜欢寺庙和军队的女人,都……那个、可爱。”

    这话没毛病,小羽心道。“对了,你明天打算怎么给公主疗伤?”

    此刻马车驶上一座多孔拱桥,周围安静下来。今晚月色明亮,天并不黑,二人头顶是沉静的靛青色蒙着层稀薄的云纱。身下的河流中有跳动的月亮,模样如天上那位的孪生妹妹,却更俏皮、更接地气,丝毫不艳羡九天之上的孤高与冷清,宁愿蹦跳在藏污纳垢的河里。

    姚诚一直等到马车下桥才回答她的问话:“都说了是‘你’去给她疗伤,我只是你的助手。倘若给公主疗伤的人是我,这一来二往的,指不定身边啥时就会有人因吃醋而发飙,我怎么收场?”

    换成别的女孩,此刻定会低下头、红着脸辩解:“谁吃醋了?才没有呢。”小羽则点点头,“算你做事知道掌握分寸。说吧,我怎么给她治?”

    “之前景萧长老给咱们的那本手印秘籍……”

    “里面有修理肌肤的法门?我怎么没看到?”

    姚诚将目光投放至河流的远方,“成品没有,不过将其中两个手印结合在一起使用,应该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说着将两只手的十个指头蜷起,拇指藏到食指和中指之间,两只手掌外沿紧贴。“这叫‘不动明王印’,原本是用来保护自身或什么事物,让它不受外力的侵害。现在侵害既已发生,还需一个‘药师如来根本印’。”

    姚诚双手结完药师印后,又解释道:“每边四指为月轮,代表四大。两个拇指为‘去二我、人法二空’。拇指来回交叉,便可将四大纳入药壶中,形成理、智、教这三种药。结合上面的不动明王印,能将伤疤恢复到外力入侵前的状态。”

    “可我只有一双手,怎么同时结两个印?”

    “我不还有一双手吗?你的左手和我的右手结不动明王印,你的右手和我的左手结药师印,你的真气从你左手流到我右手,在我丹田里走了一遭后再从我的左手回你的右手。”

    “你发誓,”她忽然严肃起来。

    “发什么誓?”他愣愣地问。

    “永远都不许和别的女人做类似的事。”

    “当然不会了,无需发誓。”他这句话语气很淡,淡得天经地义、毫无勉强,让她十分满意。

    过了会儿,她问:“手印的结法我是知道了,可机理呢?究竟是怎么实现修复的呢?”

    “就是你刚刚在宴会上说的啊,通过操纵干细胞。”

    “啥?我瞎蒙的啊。”

    ******

    大概再有十来分钟就到亲王府,小羽忽然由操纵干细胞联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将裙摆收起来,挪到姚诚身边坐,这样马车后座的两个人都挤到右端,重心微有些不稳。

    “干嘛?”他紧张地问。

    她不出声,先将他的两只手收集到他的大腿上,用自己的双手按住。她的右腿顶住他的左腿,而她自己的左腿朝左边伸开,做好随时从另一头跳车逃跑的准备——如果她把他惹火了的话。

    “这个、呵呵,”她说话时双目盯着他胸前的纽扣,不敢抬头与他对视,“手印能刺激干细胞,那么、也能编辑DNA吗?我是说,在成年人的活体里?据说人体的各个特征在DNA里都有对应的基因点位,是吧?比如……”

    她抬起头,左手依然控制着他的双手,右手食指在他眉骨下方划过,“能否通过基因编辑把眼窝搞得更深些?给原本淡泊的面相添一丝凌厉?”

    她的手又滑过他的嘴唇,“唇线多一些棱角,这些应当都好办吧?我想比较难的是……把年龄倒退九百多岁。”

    说完这最后一句,小羽已是弓弦上蓄势待发的一支箭。就像原先小时候同他在一起,她大部分时候是听话的、讲理的。偶尔会起恶作剧之心,一定要做些明知道会触怒他的举动。比如把洗干净的盘子叠在一起,最小的放下面,最大的搁上面,中间还插把刀,刀尖冲外。比如从他新买的一堆笔记本里抽出一本,每一页都拿笔涂满黑线,再偷偷塞回去,等着观察他某天用到那本时的脸色。结局?有时他会生气,有时不会。

    而说完刚才那番话,她的心不可避免地砰砰跳个不停。但她的目光不退缩,在他的眼中寻找旧日的影子,老砖屋、筒冠树、小女孩……还有什么?红色的羽毛,顽皮的小鸟吗?

    “手印,暂时还办不到,”他过了半晌才开口,如同叙述一件同他无关的事,“需要药物。”

    “那也肯定不是凡间买得到的药,”她打蛇随棍,“佛国里有吗?刚才你不是提过药师佛的名字?”

    他没吭声,应当就是默认了。

    她松开他的手,再用双臂环抱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试图想象一个成年人在短期内被物理改造的过程。痛苦吗?痛不欲生?又或者对得道者来说,根本毫无感觉。《金刚经》不是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当然,痛也算虚妄的一种。

    耳中听他说道:“今天在筵席上老是注意我的那个男人,让我感觉很不好。”

第353章 说唱之王

    许多人私底下认为公主不漂亮,但小羽觉得她好看。准确说,不是传统审美观里清纯艳丽高贵那些词可以形容的。公主二十四岁,个头儿与姚诚差不多,结实但不同于男人那种粗笨的结实,机体线条带着种远古女神的质朴美。坚毅大气的长方脸型,眼大而不空洞,举手投足如九天之上挥舞着瑰丽羽毛的青鸾。

    “行,你俩开始吧,”公主的脾气也是小羽喜欢的类型,直来直去,“治不好没关系,可别整得比现在还糟。”

    小羽是真心希望能把公主脸上那道皮肉外翻的恐怖刀伤彻底消除、不留痕迹。于是照姚诚的指导与他双手紧扣,共同演练出不动明王印与药师如来根本印。二人收了印,姚诚坐回沙发里悠闲地喝茶,小羽原地不动紧张地盯着公主的脸看。半晌,伤疤还在啊,完全没见有任何改善。

    “这……”她转身惊疑不定地问姚诚。

    “讲点儿科学行吧,丫头,”姚诚吹着杯中的茶叶,“咱们又不是搞封建迷信。你昨天都说要依靠干细胞来引导皮肤细胞的生长,细胞繁殖哪有那么快?”

    小羽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继续把眼睛凑到公主面前半尺的地方盯着。公主大概也没见过她这号的,眨着眼上下打量她。这期间公主的弟弟过来查看过两次,脖子和右胳膊依然缠着绷带,脸上明确挂着对小羽和姚诚这俩青少年江湖医生的不信任。

    虽然只比公主小一两岁,这个弟弟总让人觉得玩心很重,还不成熟。满头的金卷毛把他在小羽心中同洋娃娃、宠物狗归到一类。浅灰色的瞳孔美是美,但过于清淡透明,让人有种下楼梯时一脚踩空的不踏实感。最让小羽看不惯的是上翘的下巴和习惯性的抿嘴唇,好像别人都欠他的。嗯,还是她的大宝看着顺眼。

    “等你爸爸退位了,”小羽待王子离开后,对公主说,“应当由你来做女王,你弟弟这人看起来不靠谱。不用担心,大家都会支持你,因为没人愿意被不靠谱的人领导,是吧?”

    公主不置可否,一旁的姚诚忍不住小声嘀咕,“男人娶老婆可要谨慎,别哪天睡起觉来发现脑袋搬家了,自己都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小羽扭头瞪了他一眼,“没人逼你娶老婆!”

    又听身边的公主说:“我挺喜欢你,小羽姑娘,你以后可以常来找我玩。明年我结婚你能来做我伴娘吗?”

    能给公主做伴娘可不是普通的荣耀。小羽点头,“我尽量来,除非那时候我已经先结婚了。”

    公主轮流看着她和姚诚,“嗯,你俩挺配。”

    约莫着过了大半个钟头,伤口终于显现出变化,是种由内及外、从深入浅的愈合,与手术缝针的效果截然不同。眼瞅着奇迹的发生,小羽心里想到的是姚诚在龙螈寺提过的一个观点——法术是种“逆熵”。让事物按本身的自然规律发展,谁不会呢?躺平就可以了。修行,甚至普通人的学习、开智、文学艺术创作,总之一切需要努力付出的行为,都是逆熵。

    “全好了哎!”小羽伸手摸了摸公主光滑如初的皮肤,又捏着她的脸蛋不轻不重地扯了几下,估计公主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被人“调戏”过。

    “衣食无忧了今后,”小羽回姚诚身边坐下,“还读什么书啊,咱俩以后就开疗伤美容店,生意挤破门。”

    姚诚含笑不语,一只手轻抚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还在琢磨被砍头的事。前方的公主则用颤抖的手捂着自己的脸蛋,走到落地镜前站定,久久没移步。

    ******

    皇帝这回是真的心情大好,当即命人将阿尧无罪释放。“怴神”辛戉被判五年徒刑,并将他的身份和罪行告知受骗上当的荒人们,免得荒人们因首领被捕而作乱。

    皇帝又提议开庆功宴,王子说,前两天才开过一次无聊的宴会,不如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玩。皇后听闻,为了彰显自己对两个继子女的疼爱,主动提出由她来操办。吩咐下人按照民间年轻人的派对来布置,时间呢定在三日后,也就是小羽等人离开的前一天。给本国显赫家族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都发了请帖,公主婆家那边儿来的客人无论年龄老少也会被邀请,参加与否自便。

    到了派对这天,小羽、姚诚、允佳、咏徽,这两对恋人坐上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再次前往皇宫。像这种时尚派对自是没人穿古典礼服,小羽上身是件罗纹无袖衫,下搭破洞铅笔裤,让大长腿的她青春无敌。姚诚穿着质地柔软的细格衬衫与工装裤,一路不怎么吭声,心不在焉地想事情,小羽也不打扰他。快到宫门时忽然伸手捉住小羽的胳膊,“我看、我还是不去了。”

    哎呦,真是奇了。小羽问他:“还是因为那个西装男吗?话说你到底怕他啥?身手再不俗,一看就不是修行者啊,我一个人都能对付。”

    之前姚诚提过一次,说外来客当中有一位让他很不舒服。小羽自打认识他以来,准确说是六岁时在篦理县初识以来,还没见他怕过什么人。好比那个黝黑的道士无涧,那可是灵宝天尊的徒弟、新一代道门佼佼者,上门挑衅时陌岩还处在五年修为被封期间,照样落了个灰头土脸。

    “有这么八个人,”姚诚声调很轻,车厢的顶棚已放下,不会有第三人听见,“是暗物质世界埋在我们六道的杀手。严格说来不能算人,我们管他们叫智能人。”

    智能人,小羽想起加藤,自己曾奚落过他,说要把他的身体零件拿回家垫桌子腿。另一个则是女人,曾与陌岩在山谷里打得昏天地暗。“所以,”她问姚诚,“你认为这个男人也是暗世界来的杀手?”

    “我不敢确定,只是觉得那是个不好惹的家伙。希望是我想多了。”

    ******

    派对还算像模像样。西蓬浮国没电,自然不会有旋转五彩灯与DJ,好在都是年轻人,打扮时髦性感的男男女女往大厅里一挤,乐队在前方的小舞台上奏乐敲架子鼓,还有人摇摇晃晃地唱歌,气氛烘托得真不赖。只是本国人天生的肤色苍白嘴唇姹红,颇有些群魔乱舞的惊怵。

    小羽四人推搡了半天,穿过人群找了两张小圆桌坐下,不多时见侍应生端着饮料盘走过来。小羽扫了眼盘中一杯杯鲜红欲滴的液体,知道本国的酒水里经常会掺少量鲜血,不见得是人血,多为麋鹿羚羊等动物的血。遂摆摆手,“我还未成年,他吃素斋戒,不能碰这些。冰水就行。”

    饮着冰水观赏台上的表演,貌似本地的年轻人喜欢用对唱来打擂台,但并非她和姚诚不久前拿奖的民歌二人转啥的,是种速度较快的说唱。

    “通着天的是山,

    连着山的是川。

    晨光,始于头顶上方,

    死亡,每日沿着光降……”

    姚诚起身去洗手间。等他离开后小羽才发现那个西装男不知何时也坐到附近的小圆桌旁,只不过先前被姚诚挡住了。男人见她望过来便假装专注于台上的表演,小羽可不吃那套,主动走到过去坐到他对面。

    “我叫卫小羽,你叫什么名字?胆小或心虚的话可以不答。”

    男人大概三十末四十初的年纪,额头如枪匣一样方正,笔直的鼻梁是根枪管,两只眼睛望向谁、对方就会有种被远程狙击枪上的激光红点瞄准的压迫感。那双手长得修长好看,小羽琢磨,不会是硅胶的吧?看着就跟真人没区别啊。

    男人自是没料到小羽这么个俏丽的姑娘家会忽然杀他个措手不及,扬了下眉毛,说道:“我叫汤尼。”

    “汤尼,你为什么总是鬼鬼祟祟地跟踪我俩?”

    “我跟踪你们?”汤尼蹙眉的样子深邃又绅士,“我比你们来这里还早,不信你去问。”

    “那劫道儿的不都比被劫的来得早吗?我们的行程又不是秘密,你是该早来这儿等着。”

    小羽这么说并非胡搅蛮缠。虽只有十来岁,可天性让她打小就是一名合格的特工,同对面的男人估计是同行。她知道有种问话的方式就是不间断地向对方抛出各种尖锐问题,让对方心浮气躁疲于奔命,无暇开展深层的谋划。

    “你到底想说什么?”汤尼面部情绪倒是不为所动。

    “我想说你骚扰到我男友了,”小羽指了一下方才坐过的空桌子,心道姚诚怎么还不回来,吃坏肚子了?“别跟我拽什么巧合,傻白甜才信。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预谋,三次你比我爹还关心我,你自己数数已经几次了?别看我年纪小,跟我斗智商的那些大神最后一个个都栽了。倒不如老实告诉我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三下五除二帮你分析一下你会是怎么个栽法,免得你自取其辱。”

    汤尼咬着牙倒吸了口气,“我说你这丫头……”

    “芯片装在哪儿,胸腔还是大脑?嘿嘿,要配电池的吧,这个国家每天日晒只有半天,光靠太阳能不保险的哦……”

    场中一阵雷鸣的掌声打断了小羽后面的话。小羽和汤尼扭头望向舞台,见此刻站在擂台上的居然是小王子,上身穿一件绿色连帽套头衫,脖子和胳膊上的绷带已除去。

    “还有谁,没人了吗?”王子叫道。

    “殿下威武!”台下几个拍马屁的世家子弟跟着起哄,“喂,外面来的客人也都上来玩玩啊,不要害羞嘛。”

    臭小子够嚣的!论耍嘴皮子小羽自认全世界也就大魅羽能与她斗个棋逢对手。正想着暂时放过汤尼上去教训王子一顿,却见一个戴着白头巾的男孩走上台。那不是姚诚嘛,头巾哪儿来的?哦,好像是餐桌上的大白餐巾。眼神怎么歪歪斜斜的,出毛病了吗?

    王子认出是姚诚,也不废话,冲后方的乐队招了下手。在节奏鲜明的鼓点声中,王子侧身冲着姚诚唱到:

    “学人招摇撞骗,

    自己还未成年,

    满世界乱转,

    我看你没几个钱。

    咏徽的女友是蜂是蝶是花是仙,

    伴你的夜叉似雷似电又疯又癫。”

    “哈哈哈……”台下那几个追捧者听王子这么唱,夸张地捧腹大笑起来。嘿呦,小羽差点儿蹦起来,竟然敢把姑奶奶也绕进去一起骂?等会儿瞧夜叉我怎么收拾你!

    戴着头巾的姚诚在王子说唱期间,自己半低着头,表情淡淡的。轮到他唱时抬起头来,却依然歪着脑袋不正眼看人。只听姚诚唱道:

    “叫你上台说个话,

    三句不和就开骂,

    貌似人生开挂,

    其实全靠牛逼老爸。

    大国的王子一言一行一惊一乍,

    我家的夜叉百战百胜称王称霸!”

    还不错,小羽的屁股又在凳子上坐稳了。王子哼了一声,抬胳膊脱去套头衫扔到台下,只留一件紧身背心。“哇——”在场的青年男女尖叫起来。

    王子再次开口时加快了说唱的速度,同时用指头戳着姚诚的肩膀,逼着他一步步后退。

    “汤汤水水油油,满满灌灌,

    湿湿漉漉滑滑,洗洗涮涮,

    江河湖海浅滩,波涛泛滥,

    津溢液满汁漫,泣泪流汗。”

    咦?这小子有两手啊,小羽不得不对王子刮目相看。这一大段都是水字旁,换成她自己可能应付不来。

    王子既已脱掉外套,轮到姚诚时他也扯开衬衣纽扣,手一挥,变为赤膊站在台上。“妈呀!”隔壁桌的允佳双手掩面。小羽则和其他人一起瞪大眼睛打量那小子上身的肌肉,见他用晃动的肩膀逼着王子后退,嘴里唱到:

    “唠唠叨叨咧咧,嗯嗯啊啊,

    吞吞吐吐嘎嘎,噼噼啪啪,

    嗡嘛呢叭咪吽,叽哩呱啦,

    唏嘘呼唤叫嚷,吃喝嘻哈。”

    王子:“杨树柳树槐树枫树,全民植树。”

    姚诚:“痢疾癫痫疱疹痔疮,药到病除。”

    王子:“赶你的集举你的旗学你的习找你的姨削你的鼻剥你的皮。”

    姚诚:“偷你的酒抢你的友打你的狗绑你的手封你的口出你的丑。”

    “哇——”台下一片疯狂。小羽依旧侧身坐在汤尼的桌旁,朝着舞台的方向咯咯笑个不停,搁在腿上的两只手却不是舒展的。右手食指前伸,蜷起其余四指,左手五指并拢后内折与手掌呈120度角,指向桌子右边坐的汤尼。

    这个印叫“缚斯仙”,不是姚诚教她的,是她自己看书记住的。同时在口中默念一句老君咒语书中的“一线牵”。这才是她来找汤尼的真实目的,并非为了斗嘴。还真当她是个有勇无谋的傻夜叉?

第354章 大狗的告白

    姚诚失踪了。

    “小羽,你先别急,”允佳拉着小羽的手在王府客厅的沙发里坐下,“你仔细说说,怎么就失踪了?派对上你俩不是一直都在一块儿的吗?”

    自打允佳回到家乡与咏徽重拾旧好,并在小羽一手操持下脱去仇人后代的身份,得到咏徽父母的认可与喜爱,小羽觉得允佳连模样都跟着改变了。原来的允佳是晨雾中若隐若现、随波漂流的一朵睡莲,现在更像遗失的明珠被重新镶嵌回王冠上,因为有了背景、有了依托而熠熠生辉。陌岩固然是她的养父,此处才是她的家,有着和她流淌着同一种血液的族人。

    “我俩并不是从头到尾在一起的,”小羽回忆着昨晚的经历,说。当时姚诚先去台上和小王子比赛说唱,小羽去找汤尼谈话。待姚诚赢了擂台后,意犹未尽的年轻人们由室内转移到户外继续玩乐,允佳和咏徽便是那时候打道回府的。

    小羽又不冷不热地警告了汤尼几句,来到户外见姚诚、王子和一众男孩在排队玩布袋球。共分两组,相隔大概七八米吧?每组每次有两个人轮流朝另一组挖了一个圆孔的木板上扔沙袋,酷爱运动的小羽也上场试了下。然而无论她是横着、竖着、背着、拿大顶,次次都能将沙袋轻松扔进对方的洞里,自觉有些胜之不武,就找公主玩去了。等派对结束时姚诚却不见了踪影。

    “别急啊,”一旁的王妃也安慰道,“我已经让亲王的副官去宫里问了。宫门处日夜有守卫值班,外人进出都是要登记的,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

    小羽点着头,心里却对姚诚的失踪十分不乐观。不是因为他傻或笨,恰恰是不傻不笨,甚至可以说见多识广、聪明绝顶、修为还登峰造极,当今世上能不声不响就把他诓走或劫持的没几个,这只能说明事态的严重。更何况无论作为姚诚还是陌岩,小羽相信他绝无可能不跟她打声招呼就玩失踪,所以他的离去肯定不是自愿的。

    “我去瞧下曼虹姐有线索了没,”允佳起身走去隔壁的小屋,小羽也跟了过去。

    曼虹听说姚诚失踪后,将自己关在小屋里,使出搜寻术在西蓬浮国内细细查探。二人推开门时见曼虹依然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地毯上,原本烫成螺丝的卷发在脑后挽了个髻。周身被一层淡淡的薄雾包裹着,雾不是均匀的,细看能辨出移动的山水人马等各种微缩景象。

    二女只得回客厅继续等候。又过了一个钟头,曼虹才神色落寞地出现在门口。“恐怕……姚公子已经离开西蓬浮国了。”

    “既然他都不在这里了,”小羽倏地站起身,大声冲众人道,“那我就先告辞了,我俩本来也打算今天离开的。”

    原定计划是离开这里后一行人再去兮远的玉清宫。为了这次宴会加舞会,大魅羽之前特地为两个女孩各自预备了几套礼服。小羽现在反正是没心情参加了。

    “我陪你回家,”允佳也站起身,“请曼虹姐姐见到兮远伯伯后,让他帮忙调查一下姚诚的下落,行吗?不是有个叫牵引石的东西?”曼虹是兮远派来保护小羽和允佳的,这么安排再好不过。

    “我自己回去就行,”小羽说。能看出允佳和咏徽互望的眼神中有多么不舍。然而父亲刚出狱,咏徽怎么也得陪他几天再返校。

    允佳摇头,正要回客房收拾行李,王妃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小羽说:“之前姚公子那一百两黄金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两天就找人送去山那边的龙螈寺。”

    小羽听到黄金二字,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本是姚诚送给她的“聘礼”,现在他人都找不见了,要聘礼还有什么意义?

    “小羽……”允佳心疼地把眼泪鼻涕齐飞的小羽搂进怀里,“小羽你别伤心,会有办法的。唉,爸爸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老不让人省心呢?”

    爸爸?小羽哭声暂停。允佳是什么时候认出姚诚就是陌岩的呢?允佳看起来像个傻白甜,其实一点儿也不糊涂啊。

    ******

    来时的路上,小羽的衣物都是放在姚诚的大包里,由他来背着的。此刻收拾他四处散乱在客房的衣物,那感觉真不好,像是为亡人料理后事。

    一行人准备妥当,副官也从宫里赶回来,向王妃汇报:“据守卫说,派对结束前见姚诚和汤尼两位先生一同步行离开皇宫的,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咏徽问他:“汤尼的身份打听过了吗?二人离开时看起来有无异常?”

    “守卫说没发现什么异常,否则他就拦下了。至于那个汤尼,据说是跟随公主婆家前来的随从。皇后娘娘于是就派人去问客人,对方说汤尼是他们的司机,去年才聘的,对他的失踪也表示震惊。”

    “这也太离奇了,”王妃问副官,“有没有拿到汤尼的联络方式?”

    副官从衣兜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王妃。王妃看了眼后,转交给小羽。原来公主婆家是无所有处天的人,纸上写着汤尼的住址和电话。小羽将信纸叠起来收好,不过她不认为这些信息会有任何帮助。姚诚昨天在马车上说汤尼很可能是暗世界派来潜伏在六道里的杀手,果真如此的话,怎么会让人通过电话和地址找到他?

    当然小羽也不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昨天和汤尼谈话期间,她曾偷偷地对汤尼施了“缚斯仙”。这个手印据说可以将自己的灵识绑定被施法的人,只是还要等月圆月缺一个轮回之后才能用灵识搜寻到那人的所在。小羽有些不放心,万一这家伙神通广大呢?于是又在心中默念了句老君的咒语“一线牵”,算是给上了双重保险。

    只不过那时的小羽可没料到姚诚会跟这家伙一齐失踪。其实手印也好,咒语也罢,小羽最希望能像狗绳一样直接套到姚诚身上去。可她不敢。他允许她放肆允许她无法无天,但在某些方面她不敢触碰他的底线。

    同咏徽一家子告别时,缪亲王才首次公开露面。从皇宫的牢房里被送回家后,亲王一直把自己关在卧房静养,似乎得了失语症,当中只出来见过一次允佳。那天小羽刚好和姚诚进宫给公主疗伤去了,回来后询问允佳见面的情况,允佳只是摇了下头,不想多说。

    此刻小羽察言观色,见缪亲王比起八年前在雾马岛上见过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要苍老疲惫得多,估摸着经历了这次的牢狱之灾后,他的好勇斗狠之心也该收敛了。小羽原本计划着见到他后奚落几句:“嘿,还到处抱大腿呢,哪儿坏蛋多你往哪儿钻,现在出事了没一个顶用的,眼光也是没治了。最终还不得劳烦亲家母我来打救你?”

    谁承想姚诚竟然会失踪,她也没心情逗别人了。

    “允佳,”临别前王妃握着允佳的手,迟迟舍不得松开,“放暑假的时候还来,行吗?叫咏徽陪你一起回来,把这儿就当成自己的家。你也可以……你们朗顿家祖上传下来的那个庄园,这些年来我一直没让人住进去。”

    一旁的亲王闻言,伸臂将妻子揽进怀里,低垂的目光像老式放映机一样闪过各种影像。

    ******

    二十多个钟头后,两个女孩回到位于福爱天首府的别墅。小羽进门后直奔楼上自己的卧室,大狗还像她离开时那样静静地坐在窗前的椅子里,脑袋冲着窗外。通体雪白,只有眼睛耳朵和尾巴根儿是黄褐色的。

    “大狗,”小羽走过去,将公仔搂在怀里,“还是你好,大宝不如你听话,我现在只有你了。”

    将鼻子贴近大狗脖子闻了闻,当然是绒毛的味,没有猪味也没有姚诚的味。没有挥之即来、鞍前马后,没有绵绵不绝的坏心眼和天塌下来都能一手撑住的智慧。

    当晚,小羽抱着大狗入睡。这之前她只有白天抱过大狗,晚上怕被允佳取笑。而最近的旅途中她干脆都和大宝睡在一起了,自然不再有顾忌。唉,还要再等一个月。如果到时候发现手印和咒语都无法找到汤尼,又或者找到了汤尼可姚诚已经去了别处、出了意外呢?他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汤尼离开?是真的怕了那家伙,还是因为什么关乎天下苍生的紧要事只有他能处理?胡思乱想了半天后,小羽抱着大狗翻了个身。

    咦,那是什么声音?小羽的手触到大狗右侧的时候,似乎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她白日里虽然经常抱大狗,可需要周围十分安静才能听出异样。疑惑地伸手又按了按同一部位,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呢!是姚诚藏进去的吗?

    这下小羽也不困了,坐起身来打开床头灯,从抽屉里摸出把剪刀,将公仔右侧的缝线挑开。“对不住了大狗,明天让允佳给你缝上。她手巧,不会留下痕迹的。”

    剪开缝线后,小羽将手指伸进填充棉里,果然抠出了一个纸卷,打开。共有一页半,是他写的无疑了,貌似连信纸都是从白鹅甸大老远带过来的。轻薄泛黄的纸面上有一条条桔红色的细横杠,最顶上和最下面的两条略粗,横杠之间是蓝色钢笔写的娟秀小字。不是陌岩的笔迹,是姚诚的,因为陌老师曾为御敌而念《殒慈经》导致失智,那之后还是七岁的小羽一笔一划地教他重新识字。

    “小羽,

    “能发现这封信,说明你终于肯抱着大狗入睡了,希望那时的我还在你身边吧?如果不在的话,请相信我一定不是自愿离开你的,就像上次那样。

    “从好多好多年以前,我就由世人艳羡的佛陀、得道者蜕变为一个只想与自己的宠物鸟朝朝暮暮的俗人。然而一世不能如愿,两世三世均不能如愿。我的追求其实挺简单的,篦理县那种日子就可以,白鹅甸的生活就很好。从来也没想过一定要做你的男友,做你的丈夫,甚至不一定是老师。什么我都能接受,可以是长辈、朋友、小弟,可以是你的车夫厨子保姆园丁。宠物狗。

    “但我知道你不会满足于这种生活,这对你来说也不公平。我已经尝遍山珍海味了而你才刚学会吃饭。你在成年之前不该无惊无险地被一个大叔领走,即便你愿意。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也会像其他女孩那样,渴望认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孩。不是大你九百多岁的先知,不是追着你做功课的家教,是个和你一样顽皮任性的惹祸精。当然,我本来也是个惹祸精。

    “所以前几年的分离只是为了更好的重聚。瞧,我多么自私?你的兮远伯伯大魅羽姐姐肯定以为我已经放手了。不会的,我是个看似随和实则倔强、外表淡泊内里霸道的人。知道我为什么给自己起名叫姚诚吗?因为在白鹅甸时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你带回家的男友就叫姚诚。醒来时我就想啊,不如我就叫姚诚吧,我先把坑给占了!难不成你还能同时认识两个姚诚么?嘿嘿,够不要脸的。那次从龟裕山回来的路上,你把姚诚和陌岩的优缺点一一做比较,”

    小羽翻页。

    “真是好难忍住不乐!赢也是赢输也是赢,妥妥的人至贱则无敌啊。而最让我开心的是——你终于也肯管我叫‘大宝’了!从前你管你的那些小弟们都叫大宝,却不知一直守在你身边的大叔最希望能做你的大宝。当然,就算你那时肯这么叫我,我又怎能坦然接受?世人皆渴望得到社会的认同与赞赏,岂知名望地位都是枷锁,只会让麻烦找上门,让自己背离初心在别人设定的路上越走越远。

    “我反正当够陌岩了。我早活腻了,如果不是还有你。只希望能与你有个平凡庸俗的结局,可别让我最终发现,这比什么都难。当然无论有我在、没我在身边,你都能照顾好自己,活得比谁都皮实。对此,我从未怀疑过。”

    读到此处,小羽眼角的余光见只剩一个落款,会是陌岩还是姚诚呢?都猜错了,落款是大宝。这页底部还画了棵向日葵。不,也许是个娃娃。一圈细小的花瓣是娃娃的帽子,中间的瓜子是娃娃脸上的雀斑,下方左右张开的叶子像是要人抱她。

    “这么喜欢当大宝啊?”小羽口中嘟哝着将信件叠好,塞回大狗腹中,关上灯。这回,她很快就睡着了。

    照顾好自己?想得美!车夫厨子保姆园丁家教,还有老公,这些人设一个也别想推卸。天南海北掘地三尺都会把你挖出来。

第355章 电话报平安

    “能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声平安吗?”

    这是姚诚睁开眼后问的第一句话。他一向精神头好,多晚睡都能活蹦乱跳地早起,因为睡觉对他来说无异于打坐,所谓行立坐卧皆是修行。而此刻的他坐在飞艇后排,头昏脑涨地刚从瞌睡中转醒。身上固定着过山车那种安全压杠,倒不是怕他逃跑,他是被请来的,是客人,尽管心底不情不愿。

    难受是因为乘坐的这款交通工具不是活人受得了的!从外面看酷似老式的铝制军用水壶,内部空间也比真的水壶大不了多少,最多只能像轿车那样前后两排坐四人。为安全起见驾驶舱不在飞行器前部而在后方水壶肚子的中央,深绿色厚达一尺的舱壁上没有一扇窗户,连驾驶员汤尼都无法直接看到前方的景象。水壶前嘴中应当配有武器,是啥不清楚,在过去的四个钟头汤尼还没开过火。

    说是驾驶员,汤尼大部分时间并未进行操作,估计有自动驾驶装置在运行,只在必要的时候人为修改一下航程。头上戴着类似虚拟现实护目镜之类的装置,姚诚敢打赌他的视野比普通飞行员要开阔得多。然而姚诚自己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且不说飞行速度极快,冷不丁就来个大幅度摆动,比如往前开得好好的忽然间就朝斜后方跌落,相比之下蹦极过山车那些都成了小儿科。

    他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呢?真讨厌这种密闭狭小的空间,还没窗户,姚诚感觉自己如同被收进太上老君紫金葫芦里的妖怪,再过一时三刻就要化成脓水了。

    “打电话?当然不行,”坐在前排驾驶飞艇的汤尼说,“用水壶把你接走已是权宜之计,一旦被阿斯旺一族检测到通讯信号你我都得玩完……哦不,只是我玩完哈。佛陀您灵魂不灭,转世换个肉身比换件衣服还轻松,是吧?”

    “那能给我也戴副眼镜吗?”

    假如姚诚还是陌岩的话,用探视法可以将外部空间一览无余。变为姚诚这个凡胎之后,他体内仅有的一点真气还是之前小羽和他演练手印时留下的一部分。

    这次之所以答应跟着汤尼不声不响地离开,是因为陇艮和吴老师三岁的儿子雨弥被人绑架了,动手的便是汤尼才提到的阿斯旺族。姚诚起先一直怀疑汤尼是暗世界派来的智能人,和加藤、管倩都是八大杀手。实则汤尼的家乡是非想非非想天,他所属的塔拉姆族与阿斯旺族是非想天无法调和的两大主要势力。

    作为六道中科技最为顶尖的世界,非想天一向对天庭和其他世界众生持藐视态度,极少与外界交流。陌岩成佛后曾借各种机会遍游四海八方各个世界,独独没去过这个世界。而无论用高科技还是法术从外部遥视,这个世界就像只巨无霸泡泡,其内部影像都被隐去了。

    简言之阿斯旺族想要胁迫陇艮这位娑婆世界教主做一件对本族至关紧要但会“危害全人类”的事情,具体细节汤尼没来得及多谈。绑架一事则是明白无误的,有多副小雨弥被绑后的照片为证。当中有张小男孩的脖子里露出一条带“吉祥如意”牌的金链子,那还是宝宝过百日时陌岩送的。

    无论如何,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小羽一定气坏了吧……

    “相信我,不给你看是为了你好,”汤尼反手朝后方递过来一瓶纯净水。“先喝点儿水,忍忍吧。目前我们世界的出入口都被阿斯旺把持了,只能另辟蹊径。”

    姚诚接过水但没开盖,上身前倾,将一只胳膊搭在汤尼肩头,用手缓慢地抚摸汤尼的右颊。这要是在外人看来或许会理解为爱抚,然而姚诚是当做科学研究来做的。从他微蹙的双眉判断,有些事情让他想不明白,而汤尼全神戒备中流露出倾佩。

    “如果……我拿刀用力捅你,”过了半晌,姚诚试探地问,“以我的力气能刺伤你吗?”

    “还是能损伤一些表皮细胞的,”汤尼如实作答,“不会捅破。”

    姚诚点头,“我猜是在肌体细胞之间掺入了细细的金属支架,类似于钢筋混凝土之类的建筑结构?只不过将混凝土换为皮肉。”

    汤尼面上浮现出笑意,“能想到这点就不简单了,但如果是你说的那样,我摸起来会比较硬。确实有金属原子在我体内,不是支架,是种特殊的结晶。这种晶体内部并非四面体或八面体,是呈弹簧状。”

    “你是说,金属单原子做弹簧般排列?”姚诚眼中闪着光,给一个像他这样的物理爱好者听到这种新奇事,类似于棋迷遇上难解的棋局或者追逐时尚的阔太得知自己钟爱的品牌店里出了新货。

    “怪不得韧性强,”姚诚抽回手,“还不影响生物体原有的机能,真是妙啊……小时候改造的吗?”

    “要等成年后身体停止生长,用精准磁定位添加的。概括说来,我们世界的生命都是肉体与机器的结合,至于每样所占比重可以自行选择。”

    姚诚若有所思地点头,打开瓶盖正要凑到嘴边,飞行器忽然翻了个身,水浇得他满头满脸。“喂,你故意的吧?”

    “谁故意了?”汤尼一只手从身边的储物箱里取出一副护目镜,扔到后排座位上,“麻烦来了。你自己看吧,我们被细鳞盯上了。”

    ******

    姚诚将护目镜套到头上,身边的飞行器和汤尼连同姚诚自己的肉体变为半透明状,飞行器外的景况一览无余。好家伙,方才他一直假定外面是虚空,却原来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废旧钢铁森林中。各种板片的、条形的、筒状的巨型废钢铁堆成高不见顶的小山,这些废料可非来自锅碗瓢盆甚至高架桥铁路那种“小型”物体,姚诚在脑海中将它们还原为能载几万船员的航空母舰及城市般大小的空间站。而他和汤尼乘坐的飞行器便在这些废料的缝隙间穿梭着。如何行走是由电脑探测仿真后给出的路线,怪不得那么诡异呢。

    而汤尼口中的“细鳞”是指什么?肯定不是鱼。姚诚在座位中转头,护目镜中的视野也跟着变换。是条机器蛇,跟在飞行器后方大约一千米左右的距离。三角形的脑袋上嵌着浅蓝色的眼睛,眼中变幻着各种图案。张开的口中有几十颗尖牙。蛇身大概有十几米长,布满细细的鳞片。叫“机器”并不准确,姚诚现在知道那里面是有生命存在的,无论人还是动物。

    “这家伙很可怕吗?”他双手扒着汤尼的椅背,问,“好像追不上咱们。”

    “你看到它那些牙没有?”汤尼由于肩脖僵硬,连带说话的嗓音都变了,“是一颗颗吸附式遥控炸弹。”

    姚诚一琢磨,哦,大概是因为置身于钢铁森林中,开火必须掌握好分寸。“水壶”的舱壁那么厚,火力弱了造成不了多少威胁。火力太强万一打烂周围的废铁,容易造成大面积坍塌。

    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护目镜里眼一花,飞行器舱体上方便多了条尖锥样的事物。大约二尺来长,颜色介于金属青与象牙白之间。牙齿末端有红黄绿三盏显示灯,在贴到飞行器的一刻由绿转黄。

    “XX!”汤尼骂了声姚诚听不懂的词语,伸手按了某个控制面板上的按钮,将姚诚身上的压杠打开。“弃船吧,没别的办法了。”

    “炸弹大概还有多久会被引爆?”姚诚问。

    “随时。”

    “我来开,”恢复自由的姚诚伸腿迈进前排,“让开!”

    汤尼听话地坐到副驾上,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姚诚,“你能行吗?”

    姚诚哪有空理他?屁股还未坐下便一把拉起操纵杆,给了疾速前行中的飞行器一个后空翻,以仰卧的姿势朝着后方的巨蛇飞去。汤尼还未来得及合上自己的安全压杠,头冲下撞到舱顶上,好在内部空间小,能及时抓住一旁的扶手。

    姚诚想的是,上下左右都是废铁,弃船的话随便抓住什么东西倒是不至于摔死。然而活下去容易,离开就难了。不是说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吗?有胆儿就同归于尽。以他过往千百年的经历,不到万不得已很少有人愿与敌人同归于尽。巨蛇会作何选择不知道,他决定赌一把。

    飞行器就这么肚皮朝上疾速冲向呆愣的巨蛇,只一刹那已到近前,但未撞向蛇头,而是擦着蛇的脊背向后方飞去。那些凸起的蛇鳞一片接一片地划在飞行器外壳上,到了蛇尾,原本吸附在舱顶的那颗炸弹牙早已脱落。姚诚再次反转飞行器上升,钻入顶部一只刚好能容身的孔洞,将敌人抛在下方。

    “咯咯咯啊……”下方的巨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一旁的汤尼坐回副驾中,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扭头对姚诚说:“你真是个疯子。”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姚诚在心里说。方才的经历让他想起小羽,虽不希望她被牵扯进来,不过她若是也在,定会玩得很开心吧?一想起那丫头就止不住嘴角上扬。

    ******

    离开废铁区,汤尼驾驶着水壶在杳无人烟的荒漠中又行驶了六七个钟头,前方大地上出现一片军事基地。从夜幕下的高空俯瞰,基地一边是三四座圆形方形的褐色建筑,每个都有购物中心那么大,当中混杂着尖塔。另一边被灯光照得彻如白昼的广场上停着大大小小的战舰和飞行器,有人在走动,也有比普通人高三四倍的机器人。基地上空悬浮着的那些小灯不知是有人机还是无人机。

    水壶由紧急入口飞进当中的一栋楼里。姚诚双脚踩到实地上那一刻感觉真好,希望回家的时候可以换种交通工具。

    跟着汤尼穿过两条走廊,坐电梯,期间碰到的军人都穿着咖啡色军服。出电梯后进入一个警备森严的会议室套间。外间有沙发、饮水机等供人歇息等候的装置,能从敞开的门里看到里间的椭圆桌旁坐了十来个军官,正在讨论什么。

    汤尼冲姚诚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站到门口,见军官们齐刷刷地望过来,姚诚抬起胳膊冲他们招了招手,却并未入内。转身、扭腚,毫无征兆地坐到了外间的沙发上。

    “哎,这是……”汤尼不解地站到他面前,“我说姚先生你怎么坐这儿了,是不是累了?咱们过会儿再休息,大家都等着你呢。”

    姚诚低着头不看他,一只手抠着另只手的指甲。

    “哦哦,明白了,”汤尼幡然醒悟,“这是还惦记着往家打电话吧?好,你跟我来。咱们可说好了啊,最多三分钟,报个平安就完,别提你在哪里、要办什么事。万一给敌人监听到,提前得知咱们计划着救人就不好了,是吧?”

    姚诚这才站起身,跟着汤尼去了隔壁一间小屋,在桌边的椅子里坐下。汤尼从桌面上掀起一块平板屏幕,用手指在上面按了几下,再转交给姚诚,自己守在门口并未回避。姚诚输入小羽的手机号码后,电话很快接通了。她一直都在等他的电话吗?

    “喂,小羽,我是姚诚,”几个字用光了全身的力气,比刚才被巨蛇追踪时还要紧张。

    电话那头没有回音。换作其他人多半会怀疑信号不好,可他太了解她了,这时候应该是在快速地转着脑中的齿轮,思考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应对。

    最终,一个甜得发腻任谁都无法同小羽那个母夜叉联系到一起的声音娇滴滴地答道:“哦——是姚诚啊——你什么时候回家?就快开学了哦,我最近在旧书市场淘到两本奇书,你猜猜是讲什么的?”

    姚诚起了一身鸡皮。唉,她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小时候起就这么副德行,越是恨得牙根痒痒越会和颜悦色,因为怕把他吓跑了呗!先给好声好气地哄骗回家,一旦落到她手里,要打要罚再行定夺。

    “对不起,小羽,”他诚恳地说,“我办点儿事,办完就回去。请你相信我一直都在想你,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

    话到这里便没法再继续了,其他的都不能讲。电话那头若是别人,此刻定会问——你在哪里、要办什么事、需要多长时间。而姚诚接下来听到的却是一番快速的长篇大论:

    “你想我、离不开我我当然知道啊,能让你不声不响走掉那这件事肯定不止关乎你个人,要么和天下苍生有关要么牵扯到弱势群体。带走你的人既然同意你打这个电话就证明对你还是以礼相待的,多半遇到了非你出面不能解决的疑难问题。而既是如此紧要的问题定然不会让你在电话里透露机密,所以你才只能不痛不痒地问候,对吧?且通话时间不能长,应该是给了你三五分钟而不是二四分钟,因为后者听起来很怪。”

    丫头厉害!姚诚得意地望向门口,见汤尼脸上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丫头还没完呢,“我说了这么多你没肯定,但也没否认,所以允许你打这个电话并在一旁监视你的那家伙真是笨蛋啊!非要开口说话才能泄露信息吗?沉默也是一种信号,尤其当对方是我这种聪明人。那人就是汤尼对吧?唉,有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儿,真是白干了几十年特工,还不如十来岁的女学生。喂——”

    小羽抬高了嗓门,“汤尼你小子给我听着,好吃好喝款待我家帅哥,少根汗毛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怎么,以为我找不着你?佛道两家的话事人我都熟,修罗军主帅是我姐夫,所以你主子不是暗物质世界就是科技最领先的那四个天界。暗世界是敌人,不会同意打这个电话。四个天界中有三个已同我兮远伯伯建立了外交,出了大事天庭不会不知道,那你不就只能是非想非非想天的人吗?回见了您内!”

    电话自己挂了,姚诚听到后来已经在椅子里笑弯了腰。汤尼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第356章 往死里调参数

    “这位是第六舰队的梅森中将……诺丁少将……”

    姚诚通完电话,进会议室入座后,汤尼简要地将在场的主要人物向他一一介绍。从诸人望过来的眼光中姚诚可以察觉到,大家都在暗暗诧异他为何如此年轻,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佛陀,由于时间紧迫,”坐在长桌另一端的梅森中将说道。

    “请叫我姚诚好了。”

    姚诚打量着五十来岁的梅森,心道这位将军长得可真好看啊!要知帅和帅还不同,梅森的气质既不似陌岩的学院派也没有姚诚的贵族气,当然与粗狂肌肉男、美艳小娘炮、嘘寒问暖的中央空调等更沾不上边。梅森就是人们想象中军官应有的派头,具体说来,是海军舰队高层独具的英气。蔚蓝的眼睛海,挺拔的鼻梁礁石,振翅欲飞的海鸥眉。只不过现如今的舰队多数时候不在海面上航行,而是驰骋在蓝天和太空里。

    “姚先生,时间紧迫我们也不跟您客套了,您自己看。”

    大会议桌上每人的面前摆着副全息镜,同姚诚在飞行器里戴过的类似。姚诚见其他人都纷纷戴上全息镜,自己也拾起套到头上。视野中的与会者都还在场,一个个原封不动地坐在椅子里,举动与话语都是实时的。然而椅子是悬浮半空中的,会议桌、墙壁、整个基地都消失了。

    能看到下方的大地上有山脉、海洋,但此外以荒漠为主,为数不多的绿地只位于大型城市附近。比起姚诚去过的其他世界,真的算不上宜居之地。而在头顶高空中伫立不动、藐视大陆的是一座座椭球型钢铁结构的悬浮城市。

    “早在中古时代末,”梅森的声音继续说道,“阿斯旺族同我们塔拉姆族就斗得水火不容。大约五个世纪前,他们决定集体移居到空中城市,我们留在地面,平时尽量井水不犯河水,这才换来了多年的太平。不幸的是……接下来请少将接着讲吧。”

    众人四周的影像变了,山河大地均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开环的、闭环的弹簧像蠕虫一样在黑暗中振动个不停。

    “这些是已知超弦在基本粒子中的振动模式,”坐在梅森身边的副官诺丁少将朝姚诚望过来。诺丁梳着金黄的偏分头,褐黄色的两撇眉几乎是贴着睫毛而生的。不是不好看,姚诚不喜欢他的气质。如果梅森中将是偶尔降落在桅杆上的海鸥,那这位诺丁少将更像只大鹅,摇摇晃晃地跟在你后面,冷不丁便啄你一口。

    “姚先生据说不仅是佛陀转世,还是大物理学家。超弦一定不用我解释了吧?否则……呵呵。”

    否则就是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把他弄过来吗?姚诚没搭话,听诺丁接着说:“我们都知道,特定的粒子是由特定的振动模式决定的。关于超弦的谐振频率,虽然物理学家们早在好多年前就提出过理论——与弦的张力,也就是每一小段所具备的能量有关。可构成每种粒子的弦,其精确的振动频率一直是未知数。现在阿斯旺族率先测出、或者算出了上夸克的频率,极大幅度地提升了上夸克粒子武器的杀伤力。”

    姚诚暗自点头。这不稀奇,好多物体和封闭系统都有固定的谐振频率,这是个非常关键的参数,但往往被人忽略。一座坚固的大桥要是被踩着精确谐振频率行走的大群行人经过,很容易造成损害甚至坍塌。上夸克之所以是上夸克而不是光子或者下夸克,就是由内部的那个频率决定的。若是从外部再额外施加同样频率的振动,与内部超弦的振动步调一致,宏观与微观遥相呼应,那必然会导致粒子能量大爆发。

    当然,难度在于对谐振频率的测量或预测必须十分精确。因为“弦”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小了,差一点儿都不行。

    “总言之,”诺丁叹了口气,“阿斯旺族认为势均力敌的状态已被打破,现如今他们具备在战场上全面碾压我们的实力。于是……”

    诺丁抬手一挥,周围的影像又变了,正要接着往下讲,被姚诚叫停。“等一下,我想插句嘴。现有的十七种基本粒子的谐振频率,其实不是那么难计算的。”

    “嗬,是吗?”诺丁阴阳怪气地问,“不知姚先生都算出了几种?”

    “五六种吧,”姚诚淡淡地说,“我只有两台GPU,用来仿真这个实在是耗时太久,后来就放弃了。”

    “那不知姚先生有没有‘碰巧’算出上夸克的频率?”

    “我记得前几位大约是318.962TeraHertz.”

    这个数字从姚诚口中吐出后,会场中的空气便凝滞不动了。半晌,军官们一个接一个地取下头上的全息镜,回到现实。

    “姚先生能否告知,是怎么算出来的吗?”梅森问,“我们的人也在朝这方面努力,之前给出的大致范围是300到330THz之间。”

    这个嘛,姚诚不知该如何解释。像超弦这么精微的东西用法术很难摸到。靠科技,他以一己之力当然无法同整个阿斯旺族比。所以当年他的策略是将禅定与计算机仿真相结合。

    那些年陌岩佛陀在兜率天租了间小公寓,花钱买了两台在那个年代算顶级速度的GPU。高僧、佛陀们要是入定,几年、几百年、几万亿劫都能眨眼过。所以陌岩将自己关在小屋里,不吃不喝,就那么面对着两台并排摆放的GPU,盘腿坐在地毯上。眼睛一直是闭着的,用灵识跟踪电脑仿真运行的情况,时不时伸手去修改一下某个参数。

    其实这也多少借鉴了当代各大机器学习实验室的操作。这些实验室通常会雇一堆博士、博士后,反正总共也就那么几十种通用的深度学习算法。

    “一人一台GPU,往死里调参数。”

    ******

    “小羽,你在做什么?”

    允佳走进小羽卧房的时候,发现她正将衣服装进一只大旅行包里。一同塞进去的有睡袋、手电筒、窃听装置、红外镜、匕首、零食和一小袋子米、能烧热水也能煮米饭的锅,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锤子。

    “你这是要去哪儿,野营吗?就快开学了。”

    “找你爸,”简单粗暴的三个字作为回答。

    此刻距离姚诚来电话已过了三天。小羽原计划等足一个月,等确定了汤尼的具体方位后再想办法去非想天找人。不料昨天大魅羽来了,是同曼虹一起来的。大魅羽原本在玉清宫守着一堆漂亮礼服,等小羽和允佳前来赴年夜宴,见到曼虹后得知姚诚失踪一事,便随她一齐赶过来,并交给小羽一样事物。

    “这是什么?”小羽同大魅羽并排坐在床沿上,从她手里接过来个圆盘型的东西。准确说,是吸附在一起的两个半圆,看外表像枯树的横截面,摸起来却如玉石般柔滑坚硬沁凉。圆周边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大部分是小羽听说过的六道中现存的世界,还有几个不知道是什么。

    “这叫枯玉禅,”大魅羽说这话时眼睛望向窗外,“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属于你,和姚诚的。”

    小羽点了下头,没吭声。两个半圆,互相之间如磁铁般有吸力,那多半是一人一片作为定情信物了?不消说,那自然是她和姚诚,或者说陌岩,上辈子的经历了。好多年以前,她是不是也曾像此刻这样抚摸过这件宝物?

    “有道是怀璧其罪,”小羽捧着枯玉禅,扭头问大魅羽,“当年我和姚诚揣着这玩意儿,没被人家打破头?”

    “还好吧,”大魅羽淡淡地哼了一声,“你俩也都不是好惹的。”

    小羽站起身,将枯玉禅收进旅行包的内夹层。坐在床沿上的大魅羽皱眉,问她:“你就、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过去的那些事?”

    小羽挠挠头。最近去龙螈寺和西蓬浮国的旅行让她对自己和姚诚的前世有了更多了解和推测。有时她很想一口气追问个明白,有时又只想逃避,刻意不去挖掘更多的真相细节。目前他俩不是挺好的吗?不需要磁石也吸在一起了。何必再去背负过去世的那些包袱,为记不起的错误懊悔,为陌生人的悲剧难过?

    “还是算了,”她冲姐姐鬼祟地一笑,“万一发现我曾问人借过几百万块钱,那这辈子是还、还是不还呢?”

    “哈哈,”大魅羽身子后仰,两手在背后撑着床,那感觉就像坐在草地上吹风晒太阳,“果然是我妹妹,思路就是与常人不同……借的钱当然不还了,生死轮回的意义不就在于重新洗牌吗?无论上一世是世界名画还是一张涂鸦,都给你换成雪白的新纸。难不成上辈子没逮住的逃犯还得拉回去蹲监狱啊?”

    嗯,小羽心道,都说死亡对所有人是公平的,这句话真是细思极恐。总之,她小羽并非好奇心爆棚之人,她的信条一向是活在当下、放眼明天。怀旧,有这一世的白鹅甸足够了。

    而无论枯玉禅是不是定情信物,对她来说,妙处便在于将盘上的指针拨到某个世界,人就能被瞬间搬运去那个世界。而小羽此行的目的世界刚好在其中,这及时雨下得!等去到后先适应一下环境,看那边是城市啊,山区还是沙漠。一个月期满再使出缚斯仙手印和一线牵咒语找出汤尼和姚诚的所在,就问是不是完美?

    ******

    当晚大魅羽便告辞。第二天上午小羽外出购置了些必需品,准备行囊。这里是严冬腊月,那边儿是个什么天气也不清楚。不过小羽穿衣风格向来简单,没那些踢踢踏踏的裙子、披肩什么的。就是一身适合运动登山远行的长袖长裤,马尾在脑后扎得高高的。冷了外面套件短棉衣,热了脱掉拉链上衣穿里面的无袖衫,干脆利落。

    “小羽,别急!”允佳一把拉住小羽的胳膊,那样子就像小羽随时都能在空气中消失,“还没摸清状况,可别冒冒失失落入危险中。要不你等等我,我也收拾一下,和你一起去?那个什么玉能同时带走两个人吧?”

    带你?小羽心里说,这种行动可不同于正面战场作战,靠的不是修为而是鬼心眼子。如果情况需要,让你和我一起杀人放火、装痴卖傻,你演得来吗?然而小羽再鲁莽,也不至于当面对允佳说“你是累赘”。

    “放心吧,允佳,你瞧,”她把枯玉禅掏出来,指着上面的三个小字,“咱们福爱天也在内。啥时候遇上危险或者吃饭少了酱油,我拨动一下指针就出现在你面前了。每晚回家洗澡睡觉都行。”

    允佳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可还是有些不放心。“主要是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那边儿是什么环境?再说了,你和姚诚都不去上学,学校问起来呢?尤其是那位常老师。”

    小羽想起常泽,脸上泛起坏笑,之前在蓝箐寺没少戏弄他。“就跟他照实说,姚诚失踪了,我去找人。他要是不放心,欢迎他前去帮忙,嘿嘿。”

    手捧枯玉禅,小羽右肩背起大旅行包。想了想,又去床上拎起她的公仔狗,夹到左腋下。枯玉禅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的定情信物就是大狗。

    “还是别带大狗了吧,”允佳又焦虑起来。大狗有一人高,在小羽左侧垂着后腿、耷拉着脑袋。再加上右侧的旅行包,让小羽看起来拖家带口不利索。

    “万一丢了、脏了呢?还是搁家里,我会仔细照——。”

    允佳话未说完,小羽连同她的定情信物已从面前消失不见。

第357章 贫民窟的女孩

    小羽的视野忽闪了一下,还未看清周围的景况,已从头到脚被瓢泼大雨浇了个通透。失策呀,既然不知道这边儿的天气,应当做最坏的打算,套上件雨衣再来啊。她自己是淋不坏的,只是可怜了左胳膊下夹着的大狗。怎么办,要不要先回家给大狗洗干烘干再来?

    在雨帘中睁大眼睛,见自己站在马路的一侧。路面还算宽敞,能并行多辆汽车,但因年久失修坑洼不平,且随处散落着巨型螺丝和铁片等垃圾。虽是午后,头顶上天光黯淡,风烛残年的路灯在雨中散发着昏黄色的光。路两旁是高矮不一的钢铁建筑,铆足了劲儿脑补一下,此处几百年前也许是个美丽的超现代化城市。现如今只剩锈迹斑斑的断钢壁、残铁桓,随处可见原本内置的管道与电线开肠破肚地暴露于空气之中。

    反正来都来了,先找个屋檐避下雨吧。小羽转身躲到一家杂货店门前,将手里捧的枯玉禅塞进行李包。两只手攥住大狗的头脚,像拧衣服那样把公仔体内的雨水挤出来大半。

    “大狗,对不住了。”

    这里的雨水极不干净,颜色像下水道的污水,闻起来也臭烘烘的。原本绒毛雪白的大狗变得又脏又臭,真后悔没听允佳的话把它留下,当然小羽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想起片刻前还在她身边喋喋不休的允佳,小羽的心罕有地被失落占据。从小便习惯做独行女侠的她,最近却是越来越放不开了,好事还是坏事?

    大魅羽将枯玉禅送给她的时候交代过,在拨动指针的同时如果脑海中想着一个具体的地点,就能被送去那里。可小羽没来过这里,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是三天前姚诚打来的那个电话。也试着在脑海中想象他打电话的场所,没用,还是被随机扔到贫民窟里来了。放眼望去,虽是穷地方,貌似还住了不少人,大楼一层叠一层歪扭破烂的门窗阳台中有灯光和人类活动的痕迹。

    不是说这是个先进世界吗?想起陌岩曾说过:“科技再发达也医不好贫穷,”真是讽刺。

    大约过了半小时,雨转弱,小羽来到马路中央抬头望天。方才雨太大,此刻才能看清那一条条划破半空的细长铁轨,也不知仍在使用还是早已废弃。再往高处瞧,一座城市大小的椭球型钢铁结构正朝着她的左前方缓慢移动。熟悉战舰飞行的小羽知道,看着慢只是因为位置太高、体积巨大,真实的速度应当十分可怖。

    雨既停,行人陆续出现在街头。个子普遍比小羽高,或两米或三米。钢铸铁打的身子新旧不一,有的线条流畅些,还有的类似小羽在动画片里看过的那种方脑袋、走路滴滴答答闪灯泡的呆萌机器人。不过观察了一阵儿后,她认为他们都是活人,有人的灵魂在里面。

    小羽七岁时随铮引和陌岩去夭兹人基地帮察雨亲王抵抗外侵,曾操纵过一台小机器人,还给它起名叫锤子。亲身经历告诉她,无论外形再仿真,那种被手动操纵的机器人一眼就能分辨。你可以精确地控制它抬步走路,左右旋转,但你很难实现人体的各种细微小动作,比如下意识地歪一下脑袋、拐一下肘、忽然想起一事时步伐停顿的时长。

    不是曾有科学家做过实验吗?将仿真人做得同真人99%相似,结果是谁看了都毛骨悚然,因为就是差了那么1%,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还不如老式机器人看着舒服。而眼前这些机器生物则是另一码事,概括说来便是神似与形似的区别。外观虽同真人差了十万八千里,却让人毫不怀疑那里面承载的是和你我一般无二的真人灵魂。

    记得陌岩在她小的时候就做过类似的预测:“人类会逐渐抛弃目前的肉身。现在不就有各种人机界面了吗?等科技再发达些,生物体与机器实现无缝对接,不仅任何肢体器官都可以用机器零件替换,还可将生物体从分子细胞层面进行机器化改造。终有一天,灵与识能被直接装进机器体内。”

    “怪不得妈妈总说我是野狼的魂儿装在小女孩体内呢,”她插嘴道。

    他笑了,“你比野狼厉害……可悲的是,越是富人,越能在长生不老的前提下尽可能保留自己的生物体,而穷人却不得不换成机器身,因为看不起病。吃药、手术、住院这些用来维护肉身的费用就像学区房的房价一样,永涨不跌。你看超市里卖的天然有机食品是不是比无土催熟转基因那些要贵?”

    陌岩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中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面上神色悲天悯人,关键是长得还那么帅!在七岁的小羽心目中留下的光辉形象自是不用提,但即便如此,鬼精灵小羽也要照常挑战他一下。

    “脑袋都装进机器里去了,生孩子怎么办?能直接生出带灵魂的机器孩子吗?一个个长生不老,只进不出,六道轮回机制被彻底打破。什么天道、人、阿修罗、地狱恶鬼,最后都变成机器人。只有畜生道还保留着,也是机器畜生。老虎兔子毛毛虫,大家一起喝机油为生,定期换电池,再也不用你吃我我吃你,倒也太平。”

    “你考虑的这些问题都很关键,”他鼓励地说,“不过六道机制并未被打破,这原本就是其中的一项设定。《增益阿含经》,《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等都有对无性繁殖甚至化生的论述。”

    “什么是无性繁殖?不无性繁殖还能怎么繁殖?”她问,他却不似平常那般有问必答。现在的她多少懂了一点,却也不是十分清楚。

    ******

    行李中背来的那点儿米粮最多顶两个星期,抱着碰运气的想法转身推门进了杂货店。果不其然,本地的杂货店同五金店无异,都是零件。她的左侧墙壁有数不清的小抽屉,标签上写着名称与型号。右侧为尺寸较大的悬挂物件,有的套在塑料袋里,有的并无包装。

    想不到人在脱离肉身之后生活竟是这般简单。除了米面油粮水果蔬菜肉蛋海鲜都被机油取代,西装礼服帽子沐浴露化妆品排毒养颜胶囊全无用处。夏季无需乘凉、冬季用不着取暖、秋天不用败火、春季不会犯困。

    店主是个全身上下崭新的瘦小机器人,同小羽一样高。新,单指每一个部件来讲,花花绿绿不同风格地拼凑在一起。两只眼睛的颜色不同,肢体左右不对称,年龄性别更是无法判断。店主见到小羽这么个肉人进屋,怯懦地躲到货架之后。看来还真如陌岩所说,他们这里只有非富即贵的上等公民才有能力原封保留自己的生物体。

    然而小羽的特长就是同各色陌生人搭讪。

    “老板,帮我瞅瞅这只锤子,”她将行李包搁到柜台上,从包里掏出那只七年前从修罗虚空舰顺走的小锤,摆到柜台上,“有没有和这只差不多的?太大太沉可不行啊,带在身上赶路不方便。”

    “仿古锤?”店家看到自己熟悉的事物,僵硬的身姿放松了些许。从货架后方移出,先朝小羽的方向行了个屈膝礼,走去一旁,伸手进一只铁箱里摸出把锤子,还真跟小羽那只形状大小差不多。只不过小羽的是木手柄,他那只是某种银色轻合金做的手柄。锤头是种沉甸甸的褐色合金。

    “多少钱?”小羽问,从口袋里掏出几颗银币和铜币,是临行前去专门的商店换的。“这种钱你们收吗?”

    “这是……”店家用右手精细的钢铁十指拈起一枚铜币放到眼前,蓝色的右眼精光大盛,两只铁片唇一开一合地念叨,“纯铜?这年头纯金属可不多见喽,到处都是令人作呕的合金、合金。夫人这一个币能买小人一箱锤子。”又好奇地捏起一枚银币,“这能买下小人这家店。”

    小羽咧嘴笑了,这个店员倒挺实诚。“我背一箱锤子、一家五金店还怎么赶路?一个铜币换你一把锤,权当交个朋友。我叫小羽。”

    “不敢,不敢,折煞小人。”

    “你们这儿附近有旅馆或者出租屋吗?不漏雨的。”

    她带了帐篷来,但若是再来一场脏雨还是睡在室内比较好。目前她对姚诚和汤尼的任务一无所知,虽说再过二十来天她有办法确定汤尼的所在,但在那之前她自己要多获取一些信息,用她的双眼观察、双脚体验,才能避免落入其他人的摆布。因为才十几岁的她是天生的战士。不是没头脑的炮灰,是能左右战局的勇士加谋士。

    店主抬起粗大的左胳膊指了下天,“什么雨啊?那是头顶有玻色城经过,往下倒的污水。”

    “真缺德!”原来那些悬浮的城市叫玻色城。

    “可不是嘛,”店主走到门口,指着一个方向说,“小羽夫人往那边走两个街区,看到‘4VX维修中心’的牌子就是了。老汤姆家有几间出租屋,二百年前才翻修过,在我们这里算新房。你一个月给他三个铜币就可以。”

    店主后面的话被一阵“轰——砰——”的巨响打断,脚下的大地也随着节奏震颤起来。小羽将柜台上的新旧锤子一左一右插进裤子口袋,扛起行李,夹着大狗要出去探个究竟,被店主拦下。

    “哎呦呦,这时候可不能出去!那些都是阿斯旺族人,从玻色城里被放逐到地面的罪犯,凶残成性,有的还有枪。我们这些钢胳膊铁腿儿的远远见了都得躲起来,夫人一个小姑娘家可别去招惹。只求赶紧离开,别到我这儿打劫搞破坏就万幸了。”

    “放心好了,”小羽撇下店主,回到大街上,见不远处一前一后走来俩机器人。都有五六米高,打头的红目机器人上半身极为粗大,乍看像搬着一只装甲箱在行走。前胸心脏处受过重创,拿一块大铁皮糊了起来,除此之外做工比贫民的躯体要精致。扁平如蟑螂的头部相比身子要小得多,面上表情十分丰富,枣红色的右眼接触不良似的眨个不停。

    后面的那位怀里抱着支激光枪,枪身大概跟小羽一样长。

    果然如店主所说,街上的行人见到这俩凶神立刻东躲XZ,没来得及跑远的被揪着胳膊腿随意地摔到路旁的楼墙上。原本坑洼不平的路面在四条铁腿的蹂躏下更加惨不忍睹。

    小羽正好奇这俩恶棍见到她会怎么样,也来个屈膝礼吗?却见红目满脸淫笑,低头盯着脚下丈远的地面。小羽这才发现地上半躺着一个残疾老机器人,两条腿于膝盖处断掉,露出里面的铁丝和电线。老人大概是在过马路,由于无法直立行走,只能双臂后撑着地,半躺着向后挪。老头全身的铁皮都很破旧,只有胸前镶着的一只圆勋章烁烁生辉,或许还是名退伍老兵。

    眼见恶棍抬起一条打夯机般的粗腿就要朝着老头踩下。这一脚要是落下去,老头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废铜烂铁了。一瞬间,小羽想起了白鹅甸卖鱼蛋的潘大爷。还以为一同喝机油就没有弱肉强食了?人性之恶真是没救了。

    小羽本可以抢上前把老头救走,可觉得那样做不够解气。双臂一松将大狗和行李包卸到地上,整个人火箭一般地朝着恶棍飞过去。半空中身子后旋,抡起一条腿,于红目的左侧方踢到他脸上。这一腿使上了劲力,咔嚓嚓让红目的脑袋转了120度,身子向后仰倒。

    背后的紫目机器人见同伴倒下,只是闪身让开,并未搀扶,抬起手中的巨型激光枪就要朝小羽射击。小羽只需再来个一飞冲天就能躲开,可她担心恶棍会拿老头和其他民众泄愤。

    当下双腿微弓,稳站在路面上,上身前倾,双手于胸前拇指、食指、小指分别相对,中指与无名指交叉,使了个“地结印”。之前她和姚诚离开龙螈山时,头顶有飞行器追踪,姚诚就是教她使了这么一个手印,飞行器便被钳制得动也动不得。

    此刻小羽将手印冲着紫目使出,同时将紧扣的双手向地面的方向下压。紫目手中的激光枪忽然变得千斤重,枪身下沉的同时,高大的机器人双腿也不堪重负地向前打弯,最终跪到地上。

    还没完呢,小羽知道只要她手一松,对方就重获自由。想起裤兜里揣着的新旧两把锤子,骤然间松手,每只手抄起一把锤子,纵身上跃的同时将双锤朝前方掷出,迅疾准确地击碎了那对紫目。

    机器人失去眼睛后自是无法再瞄准,仰天一声长啸,震耳欲聋。

    “走吧,老兄,”先前被打倒在地的红目机器人将自己的脑袋扶正,拽着瞎同伴往回走,嘴里不住地嘀咕,“哪儿来的厉害小丫头?不会是凯瑟琳公主吧?我看是遇上了凯瑟琳公主……”

    什么凯瑟琳公主?小羽还在纳闷,路旁看热闹的行人齐齐鼓掌欢呼,有的噗通跪下了,“凯瑟琳公主万岁——”

    “不不,他是小羽夫人!”杂货店店主冲人群叫道,“是我的朋友!”

    ******

    同一时刻,贫民窟上空有支舰队飞过。多艘小型护卫舰中央包着一艘中型巡洋舰,姚诚和汤尼正站在巡洋舰的甲板上。按说这是高空,战舰又是超音速飞行,这么露天站着不是被疾风吹走就是被冷空气冻成冰人,姚诚却感觉如同站在自家后花园,心知战舰外包了一层看不见的防护膜。

    “对这次行动,还有什么问题吗?”身边的汤尼问,“我们把你请来也是没办法。想来当前的六道中,也只有你能稳住你师兄。”

    “我更关心的是小雨弥的安全,”姚诚冷冷地说。

    汤尼所属的塔拉姆族这次请姚诚来并非破解什么基本量子的谐振频率。早在五百年前,阿斯旺族出了个能征善战的大领袖,塔拉姆族牺牲了数不清的将士才把那位魔王擒住,囚禁于某地下监狱中。也是因为那个原因,阿斯旺们才决定休战,集体迁移到空中玻色城里居住。

    现在他们觉得时机成熟,打算倾全力救出大统领。然而这个地下监狱是为囚禁魔王专门打造的,机器人们再厉害也无法接近。想来想去,普天之下似乎只有本师释迦牟尼,也就是陌岩的师兄陇艮,才有这个能力。释迦当然不会助纣为虐,也是巧了,被他们打听到释迦当前正在人间娶妻生子,这不就把小雨弥给绑了来,作为要挟。

    “这你尽管放心,”汤尼陪着笑脸对姚诚说,“我们一定会在你俩碰面前救出雨弥殿下,至不济也要查出他的关押地。我会随时和你无线通气……哎,这下面就是我们阿斯旺族最大的贫民窟了。”

    姚诚闻言,低头瞅了眼大地,只看到一团模糊的暗影。由于战舰飞行需要巨大的能量,底部的空气被高温扭成一只只透明的麻花,看不真切。

    “对了,”耳中听汤尼又说,“这次的对敌行动是由凯瑟琳公主指挥。你帮我们这个忙,完了公主会亲自接见你。”

    姚诚没听见什么凯瑟琳公主,他心里想的是小羽。照理说这丫头是没办法自己跑过来的,可大魅羽那里不是还有枯玉禅吗?别人家的姐姐都不会让妹妹孤身出去冒险,这俩无法无天惯了,怕就怕……

第358章 武士藩与收银员

    原来双腿残疾的退伍老兵就是杂货铺店主推荐给小羽的出租屋老板。汤姆目前同大儿子卢卡住在一起,家里除了三间出租屋,还开了家“4VX机械维修中心”,这在当地类似于赤脚医生门诊。谁的钢筋铁骨得了“小病”,先去五金店啊、零件批发商那里买来需要替换的材料,拿去汤姆的店里修修补补。不知道该买什么的,卢卡会像开处方药那样给他们列张单子。实在无处购买的简易部件,本店也可以帮顾客DIY,但价钱可就上去了。

    贫民窟所在地名为尼锟城。汤姆家大儿媳在离此三百公里处的费米城某户人家里做女工,每个月回家一次。因家族祖上有人参与过著名的普罗伊战役,且未婚的二儿子目前在贫民自卫队服役,汤姆家在当地算是有头有脸、颇受人尊敬的家族。事发当日儿媳刚回家住了两日,卢卡送她回城去了,没人照看父亲,不料险些就酿成大祸。

    “今天多亏你救下家父,”卢卡背起父亲后,向小羽道谢。

    “五百年,魔王出……”伏在儿子背上的老汤姆神志迷糊地嘟哝着。

    这位卢卡是什么岁数?不好说。在机器人的世界里,没有年龄只有新旧。卢卡有着瘦削的身材,双目如八字的两撇下弯,头戴一顶工业革命时期特色的鸭舌帽,自然也是金属制的。小羽好奇他的帽子是永久固定在头上的呢,还是可以随意取下?卢卡身为维修匠,自己周身上下的零件却散了吧唧的,举手投足发出各种细微的声响,让小羽想起小时候陌岩教她的儿歌:

    “泥瓦匠,住草房。

    纺织娘,没衣裳。

    卖盐的,喝淡汤,

    当奶妈的,卖儿郎。”

    那时的小羽为了逗陌岩,还在后面加了句:“语文老师是文盲。”没料到一语成谶,后来陌岩竟真的失智,反过头来要小羽来教他识字……

    “既然是干这行的,好歹给你爸接条新腿吧?”小羽望着汤姆那双露出线路的断腿,不忿地说。

    卢卡叹了口气,“他不肯。当年他在军队里做后勤,有次敌人来袭,炸毁了整个基地,连同他的一双小腿。这些年下来,他情愿保留自己的残疾是为了向当局抗议——年轻时他曾为国捐躯,到老了却没人来管他。”

    没人管,就宁可残废吗?小羽表示不理解。不是应当活得更好、气气那些人吗?

    又听卢卡说,“小夫人不嫌弃的话,我们家倒是有空房,虽然简陋,比别处住得要舒服。因为我弟弟是同你一样的原生人,这一带只剩很少的人家还保留老式的厨房和厕所了。你想住多久都成,不收房租,算是答谢救命之恩。只不过……唉,整个尼锟也许离消亡不远了。”

    也是啊,小羽心道,大家都换上机器身体后,谁还需要买菜做饭洗碗了?不吃也就用不着拉,连洗澡也省了,哪里脏了就去盥洗室拿布擦擦就行,顺便上点儿油。真住进那种给机器人预备的出租房,她深更半夜还得跑到野外去方便。

    另外,这家既然是军属,对这个世界的军史和当今天下大事应当有所了解,可以顺便打听一下。于是扛起行李抱着大狗,跟父子二人走过两条街区,进了座高楼。这座钢铁建筑看气派在几百年前应当还是栋高尚公寓楼,只是原本富丽堂皇的大堂吊灯现已铅华尽落,剩十几根生锈的铁杆挑着四处拼凑来的简易灯泡。电梯是建筑工地里常见的那种箱笼式,将三人飞快地载至第35层。

    ******

    接下来的十来天,小羽反正是到哪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就在汤姆家安心住下了。吃自己带来的粮食,也吃他家给二儿子预备的存粮和罐头。上午去周围的街区闲逛,午后待在铺子里一边看卢卡做活儿,一边跟客人聊天。慢慢地她整明白了,“敌人”阿斯旺族居住在天上的悬浮城市里,总共有56座大大小小的玻色城。我方塔拉姆族人生活在地上的费米城里,有72座。而平民窟尼锟名义上属塔拉姆族,实际算是三不管地带。

    有次卢卡开着辆小卡车从外面运金属箔片和钢条回来,小羽帮他卸货时,随口问道:“你的货源好像不便宜,都从哪儿来的?”

    卢卡抬手朝东方一指,“位于世界尽头的废材区。我们这里的钢铁管制十分严格,原则上是不许将新货卖给贫民窟的。”

    “为什么?”小羽嘴上问,其实心里也能猜到答案——因为不希望贱民们同上等公民一样永生。在用完这一世的金属躯壳后,自生自灭就好了。

    “于是部分贱民们自发组织了偷废料机构,冒着生命危险跑去专门存放淘汰了的废钢铁森林,捡些还能用的拿回来,改造后转手批发。那些五金铺的货源也都一样。”

    “废材森林,有人看守吗?”

    “有一种叫细鳞的蛇。”

    细鳞,应当也是种机器蛇了,小羽心道。那之后见卢卡每次开工,都会剩下来少量的铁皮、钢条、玻璃珠、螺帽等边角料。小羽突发奇想,指导着卢卡做成项链、耳坠、头花等首饰,最后由她来上漆涂色,在店门外摆个摊儿出来卖。

    比如将十来只大小不一的螺帽穿到金属链上,大的在中央,两边逐渐减小,相邻的螺帽之间还坠两个钢圈。把一大片可以折叠伸缩的过滤网面拧几个花,再镶些玻璃珠就成了一条美轮美奂的围巾。哎别说啊,跟小羽家乡那些品牌店里高价出售的“后现代风格首饰”比起来一点儿不逊色,还带种原始的粗狂。

    几乎是一夜之间,汤姆店的生意就比原先翻倍,附近几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络绎不绝。小羽的服务宗旨是:穷人也可以扮靓,机器人也应该赶时髦。虽然她自己从不戴首饰,但她知道并非所有商品都要有实用价值。又或者说,艺术价值、情绪价值也能转变为实用价值。

    想通了这环,她又琢磨着为男顾客设计些小玩意儿、小摆设。比如不同型号的军舰模型,都是她和陌岩帮察雨王爷御敌时见过的,同六道里常见的那些军舰还不太一样。细节自然是无法追求了,大致做那么个形状吧。微型兵器什么刀枪剑戟啊,铁壶铁算盘、铝烟斗等则是照着小羽自己家乡和兮远玉清宫里见过的宝贝来仿制的。

    这么一来,把小羽忙得连外出闲逛的时间都没有了,从早到晚坐在店门口收银。看她那麻利的点钞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家人的二儿媳妇。曾有人问她:“啥时候结的婚?”小羽也懒得多做解释,只是说:“没看我才十几岁,结什么婚?犯法的嘛。”

    这天快到打烊的时候,卢卡要外出一趟,把店交给小羽看管。坐在收银台后的小羽正在清点今日的进账,一个壮硕的身形出现在她身侧。

    “先生要点儿啥?”小羽抬起头来,才意识到是个和她一样的肉人。留着齐整的褐色短发,双目如隐藏于壕沟中的探测器,胸肩处鼓胀的肌肉看着比其他人的钢筋铁骨还要结实。

    “你是谁?”男人语气不善地问,“在我家的铺子里做什么?”

    小羽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正路过店门口、曾向小羽买过胸针的阿婶抛下句话,“男人回家啦,小两口团聚了?”

    哦,小羽恍然。这应当就是汤姆在自卫队服役的二儿子,叫哲饶的那个民兵领袖了。

    无论阿斯旺还是塔拉姆族,共同的规则是上等阶层保留着肉身,尽管有些肉身是经过金属化改造过的,而平民一律换成机器躯体,高度在两三米左右。例外为现役军人中的“武士藩”,之所以都保留着肉身是因为这类机器人体格太过巨大。比如小羽刚来时教训过的那俩恶棍,矮的四五米,高的七八米、十几米的都有。

    因为大块头在两军交战时固然占便宜,平时起居坐卧可就不方便了。更不用说很多武士藩身上还配有内置武器,按规定是不许带离部队的。所以操控武士藩的军人们并没有将灵魂转移,行动的时候采用无缝人机界面的方式。待在里面的人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肉体存在与需求,行动就同灵魂转移式机器人一样自然。

    那为什么要建自卫队呢?据卢卡说,天上的阿斯旺族在安生了五百年后,最近不知为何蠢蠢欲动,看样子是打算重返地面。而地上塔拉姆族主流社会所在的那些个费米城都有着坚固的防御工事,所以敌人的大部队很可能会首先攻占贫民窟作为栖身之处,毕竟谁也不想长时间睡在露天的野外或帐篷里是吧?再以尼锟作为根据地,从陆空两个途经同时进攻费米城。

    于是尼锟自治区的长老们去找塔拉姆皇族求助。皇族表示也在焦头烂额地准备正面战争,实在无暇分兵力出来保护贫民区的居民。还是善良的凯瑟琳公主为贫民据理力争,军队固然不能派过去,好歹可以将部分退役的老式武士藩大型机器人送给尼锟自卫队,让他们想办法保护自己。

    “我说这个皇族可真是蠢到家了!”小羽闻言后,鄙视地说,“等敌人在地面站稳脚跟后,再硬碰硬打正面仗?就该一早派兵埋伏在尼锟,叫侵略者从高空一落地就吃瘪。换成我姐夫来指挥,肯定会这么布置。”

    没打过仗的卢卡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而当时正在地板上经过的老汤姆闻言,身子一顿,扭头望向小羽,一对迷蒙的机器眼中精光闪过。随后继续用两只胳膊前行,嘴里照例嘟哝着:“五百年,魔王出……”

    “喂,你爸整天说些啥?”小羽问卢卡。

    卢卡耸了下肩,“谁知道啊?”

    眼下听哲饶问她,小羽如实答道:“我是小羽,目前住在你家。”

    “你来这儿做什么?”

    “男朋友被绑架了,也不知是被天上的还是地下的,反正再过十天我会去找他……你这次回来住多久?”

    哲饶眯眼盯着她,似乎不确定应否回答她的问题。小羽也不介意,又说:“你大哥出去了,你爹应当在家休息呢。你先回去吧,我这儿还得过会儿才能收工……哦,厨房里有半锅米粥,你可以热热吃。桌上的小碗里是榨菜,辣的啊,是我从老家背来的。”

    哲饶皱了下眉,转身上楼回公寓。离开前小羽听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到底是我家还是你家?”

    ******

    当晚卢卡回来后,将最近发生的事告诉弟弟。哲饶也向小羽道了谢,同时疑惑地打量她,似乎不相信这么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在没有机器身体的情况下,能一个人解决敌人两个流窜到此的武士藩。

    据哲饶说,敌军大批武士藩精锐前锋已于两天前降落于东部的荒野,与自卫队交锋是分分钟的事。他这次匆忙赶回来是通知自治区长老们,这两天就组织民众撤离,先去几十里外的另一处贫民城暂避。一旦自卫队设的防线被攻破,敌人眨眼间就会冲过来屠城。明早和长老会面后,哲饶要立刻返回前线。

    “啊?真的要搬走啊?”卢卡说这话的时候坐在金属沙发上,手里拿海绵擦拭着一只电机转轴。“店怎么办,扔下不要了?”

    “你留下来也护不住店,”哲饶阴郁地说,“现在先想着活命吧。别说咱们顶不住,真打起来,费米城里那些高尚居民也好不到哪儿去。更糟!从小养尊处优惯了,逃去荒野也难以生存。”

    呵呵,小羽心道,所以幸运与不幸都是相对的。生而为人谁不希望有显贵的出身和万贯家财?然而真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决定谁能活下去的,恰恰是那些过去曾带给你创痛的磨难。

    “我跟你们去打,”小羽语气平淡地冲哲饶说,“还有多余的武士藩机器人吗?没有的话,给我支枪也行。”像之前那样肉搏,对付一两个机器人可行,上战场就算了,想累死她?

    “你……”哲饶不可置信地问,“你不是我们族人,却肯为我们拼命?”

    “谁说为你们拼命了?打不过我就跑了呗。”

    哲饶扬了下眉毛,大概是没见过她这样的。

第359章 天煞孤星

    哲饶是骑军摩托来的。第二天上午先同尼锟自治区的长老们开会,随后带小羽去自卫敢死队郊外的基地报名。

    “我开得快,”哲饶将静音头盔的面罩放下前对站在身旁的小羽说,“你抓紧点儿,别摔下去。”

    小羽的业余爱好之一是赛车,初见这辆大号摩托车就喜欢上了。设计比普通机车要复杂,估计有些额外功能。前端长长的金色挡风罩向着后方倾斜,罩下左右各有三只不同式样的“眼睛”,应当负责照明兼用来探测的,光看车头像只冲锋陷阵的甲虫。前轮近一米高,车身则像半趴在地上的豹子,坐俩人绰绰有余。掀开车座后露出储藏箱,刚好能装下小羽的行李包。

    小羽伸手拍了拍摩托的金罩,像爱抚一匹千里驹,再接过哲饶递过来的头盔戴上。倒不是怕摔,是担心风太大。见哲饶已跨上摩托,她也抱着洗干净的大狗坐到他身后,大狗离哲饶的后背还有半尺的距离。

    “喂,”哲饶扭头斜了她一眼,通过头盔里的无线通讯装置对她说,“你这么坐,我一加速你就飞出去了。”

    “我是会飞,”小羽就事论事地说,“你死了我都安然无恙。”

    哲饶还不至于同一个女孩子斗气,尽量缓慢地启动、加速。小羽稳稳地坐在后方,感受着胯下那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恨不得换成她自己来开。

    “喂,”她打趣道,“你这辆摩托原先是用来拉三轮运白菜的?……摩的?专门载老年客?”

    哲饶手腕一拧,摩托风驰电掣地行驶在贫民区坑洼不平的马路上,只有缓慢的起伏没有明显的颠簸。以小羽有限的工程知识,猜测是摩托前部的探测器提前探到地形后,再用电脑避震程序对前后轮的高度进行瞬时调整,尽量保持车身的水平。既能做到这一步,在撞上任何物体之前应当也能自动闪避,所以算半自动驾驶。

    小羽双目才到哲饶肩部,望不到前方的景色。只见伫立在街道两旁的钢铁建筑模糊闪过,一分钟后摩托已将尼锟甩在后方,载着二人驶入荒野。好贫瘠的土壤!小羽呼了口气。虽有先进的避震,还是能感觉到此处的土地坚硬如钢铁。大地像龟壳一样布满了网状的裂痕,偶尔能见到缝隙里钻出的一球矮灌木团,叶子泛着金属的光泽。

    “我说,你们怎么把土地糟践成这样了?”左看右看的小羽不满地质问哲饶,“就算都换成机器身体用不着吃粮食,也应该搞些绿树成荫的赏心悦目啊。”

    “都是他们阿斯旺人造的孽。之前你没见他们的玻色城从上空经过时往下倒废水吗?被这些废水浇过的土地常年累月积攒毒素,植物便难以生长。没了植物又会加速水分流失,恶性循环。”

    “那些灌木为啥能活?”

    “已经进化出极强的抗污染机制,连重金属与核废料都能吸收转化为体内细胞的一部分。”

    小羽再一次审视那些零星的灌木团,露在地面上的部分虽不起眼,可以想象一定有着庞大的根系在地底收集带毒的水分。这也解释了为何它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远,若是间隔太密那谁都没有活路。

    这就是“我”吗?小羽在心里问自己。天煞孤星,因为活得太过顽强,所以无法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母亲、父亲、兮远伯伯,这些本该亲近的人都只在她生命中短暂交叉过。大魅羽在她小学的时候就想把她接去同住,她不愿意。允佳目前算最亲密的人,但用不了几年允佳应当就会同咏徽结婚了。至于陌岩,也就是她此刻正在寻找的姚大宝,更像是另一只顽强的灌木球,也许二人只能在地老天荒的过程中遥遥相望。

    这个念头让她有些灰心,继续问哲饶:“那你们塔拉姆主流群体居住的那些费米城,也被他们泼污水?”

    “同天上的玻色城一样有防护罩,城市周边是绿化带。”

    “哼,”小羽语带不屑地说,“再一次证明面对霸凌不还手而只想着岁月静好,迟早一天会躲无可躲。”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的家乡很漂亮吧?我上学时在虚拟世界里见过,”哲饶用一种电影旁白似的语气,带着憧憬说道,“脚底下是绿草,身边都是树,瀑布小溪贯穿期间,冷不丁能撞上花丛里冒出脑袋的小动物。”

    “篦理县?确实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话说小时候的她可真够野的,穿着小花褂黑布鞋在山路上飞奔,脑后的两只辫子欢腾如跃跃欲试的翅膀。平凡、甚至有些贫苦的生活,现在看来却是多么得不易。做人真的要惜福。

    ******

    这么在空无一人的荒野中行了大半个钟头,头顶上空的云层里钻出一艘艘小型飞行器。今日多云,雪山一样庞大的积雨云占据了南北两头的天空。那群扁平的菱形飞行器看起来像一条条魟鱼,嘴巴处不知是紧急出口还是用来扔炮弹的。后方那一排排的鳃有可能是对地机枪、激光枪发射孔。小羽不知这些飞行器是敌是友,从哲饶上半身的僵硬程度以及全速行驶的摩托来判断,是敌的可能性更大。

    看到魟鱼又回忆起同姚诚去逛囦神开的水族馆,那段半年前的校园时光似乎离现在好远。也不知向槐和孟琪他们怎么样了?开学后见不到她和姚诚,多半以为他俩私奔了吧?

    “要喝水休息的话就讲,”哲饶的声音在小羽头盔里响起,“你说男友被人绑架了,打算去哪里找他?”

    “还不知道,几天后我有办法查到绑匪的下落。”

    小羽盯着面前这副结实的后背、宽阔的肩膀,想起大魅羽和铮引。当年大魅羽就是因为铮将军而放弃了陌岩,是这样的吗?假如自己也跟一个战友跑了,那陌大宝佛陀同学估计会被气死的吧?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忍不住抱紧大狗,张嘴嘎嘎地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哲饶问。

    “没事。要不你跟我们离开这里吧?你爸你哥那么个样子,没法去我们的世界生活,可你没问题啊。别在这儿苦熬了。”

    “我活不到几天后,”哲饶的语气中不含半点儿情绪,“所有自愿加入自卫队的市民都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交战一旦开始我们每个人都要牺牲,还会有第二种结局吗?”

    也是啊,小羽心道。敌人大部队已至,塔拉姆皇族却只顾着坚守自己的城池,置荒野贱民生死于不顾。自卫队螳臂当车要阻挡敌人的铁骑践踏家园,可谓明知不可而为之。

    然而小羽是不会浪费时间来安慰谁的,问:“你们自卫队共有多少兵力?有没有飞行器?”

    哲饶回头瞅了她一眼,“不知道的真会怀疑你是敌人派来的探子……尼锟自卫队有普通士兵一千多人,武士藩被启用的有十八只,还有五只闲置。没有飞行器,不过部分轻型武士藩身上配有飞行动力装置。”

    小羽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武士藩需要保留着原生物体的肉人操纵,贫民大多数都是两三米高的机器身子,这样的人是无法操纵武士藩这种大型机器人的,所以才会有闲置。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问哲饶:“为什么你父亲和大哥都换了机器身,你还保留着人身?”

    哲饶没回头,望着前方叹了口气,“父亲一直就是这么计划的,现在想来,也许作为军人的他一早预见了今天的状况。我们家开店还算有些积蓄,可以支付得起一个肉身后代看病的费用。在我和大哥幼年时期,我一直是强壮好斗的那个,父亲就给大哥换成机器身,让我保留下来。”

    终于触及到小羽一直好奇的那个问题。“你爸妈‘生’你俩的时候,已经是机器身了吧?怎么生的?”

    “我们这里每个人在换成机器的时候,会将自己的23对染色体DNA结构写进这部机器里。一男一女如果决定要后代的话,会有专门的程序根据二者的DNA排列计算出他们自然生的第一个孩子可能是什么样,比如性别、身高、体重等。然后在实验室进行DNA编辑来培养胚胎。”

    “啊?还能这么操作?”这个思路够清奇的,小羽保证连陌大宝都想不出来,等见到他时要好好显摆一下。问:“可是、可灵魂又是怎么产生的呢?难道凭空造一个胚胎出来,里面就会自动出现灵魂了吗?”

    哲饶莞尔,“这谁知道啊?正常的男女生育时不也是凭空造一个胚胎吗,谁又需要操心灵魂从哪里来?”

    “六道轮回啊,”小羽说,“这么看的话,六道的机制对天然和人工胚胎一视同仁,嘿嘿,倒也公平。”

    “我们还有十来分钟到基地,”哲饶的语气严肃下来,“去到后我先领你去挑一只合适的武士藩。刚开始操纵时会有各种不习惯,通常要经过两三天的培训才能完全掌握。假如今明两日开战的话,你跟在后面就好了。感谢你仗义出手,说好了打不过就跑是吧?情况危急时每个武士藩的操纵室都有弹跳装置……”

    小羽没听到哲饶后面的话,因为敌军飞行器前往的远处天空中正在出现异样。雪白的云层先是变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下雨。随后有一只庞然大物的底座从云层下缓缓显露出来,与此同时一根细针从底座探出,朝着地面的方向不断延伸。当然,离了几十公里的距离都能看见,细针肯定不细,下延的速度也是相当惊人的。

    “那是个玻色城吗?”小羽问哲饶。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玻色城要比这大。是敌人的某个军事基地在将部分人员和物资运至地面,一趟趟装上运输船再卸到地面上十分费时费力。看到那根钢针没有?那叫天梯,一旦同地面连接后可以源源不断地将物资送下来。”

    “既是这样,那还等什么?时间紧迫,赶紧组织你的自卫队去偷袭啊。”

    “偷袭……”哲饶迟疑道,“以我们自卫队这点儿人力和装备,去偷袭敌人的正规军?”

    “不是你说的,反正是去送死的吗?”小羽反问道,“如果还没下定决心就立马解散,多活一个是一个。一边儿打一边儿抱着侥幸心理还想活命,行动起来必然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只有放下包袱大干一场,才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嘛。”

    “你说的有道理,”哲饶思忖片刻后说道,“等天一黑就出发,在敌人站稳脚跟前全力一搏。”

    “谁叫你攻打地面部队了?”小羽在头盔里扯着嗓子叫道,“就算下来一个干掉一个,他们源源不断地往下送,早晚累死你们,更不用说敌人还有空中支援。我是让你们沿着天梯进入那个空中基地,直捣敌军司令部,吃蛋吃黄擒贼擒王,拉人去垫背也得拉个金贵。”

    “小丫头够胆儿,不过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上去的。他们会舍弃天梯,关闭通道。”

    “我有办法叫他们关不上门,”小羽嘴里说着,心道要是铮引来这里指挥作战就好了,人家那是多少年统领修罗军的对敌经验?还有她家那位陌大宝同学,有道是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嘿嘿。

    ******

    自卫敢死队的基地位于一座淘汰下来的大型购物中心内,小羽猜也是当初自卫队成立的时候问皇族要来的。原本一间间的店铺被改为办公室、维修间和民兵宿舍。哲饶领小羽入内,一路上碰见的肉身人与机身人都热情地同哲饶敬礼打招呼。

    二人进到指挥部里,哲饶即刻吩咐副官通知下去,立即备战,今晚行动。哲饶在同副官说话的时候,小羽扒在窗户上朝外瞅了一眼。哇!八九只武士藩机器人正在广场上灵活地走来走去,高度大概介于四米到七米之间。有的在活动筋骨,也许是在自我检查有没有隐藏的故障。还有的帮着将各种大型物件搬来搬去。

    哲饶嘱咐完毕,带小羽乘电梯去顶层,从五只闲置的武士藩里挑一只出来给她,并简要地教她如何使用。顶层没有分隔开的店铺,是一间大通房。屋中央有五只机器人肃立排成一行,小羽走过去挨个儿查看。头两只是“女”机器人,四五米高,银色流线型的躯体透着些许女性美。胸前的护甲是粉紫色的,面上五官优雅美观。

    “我看就这个吧?”哲饶指着第二只说道,“各方面性能都不错,还配有飞行器。”

    小羽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继续去看剩下的三只“男”机器人。站到最后一位面前,小羽张大了嘴,心花怒放地大叫:“就他了!就他就他!”

    这是只八九米高的超大号武士藩,墨绿色的外壳同常见的军车一个颜色。左臂上配有板斧和圆盘切割装置,右臂上挂着支三米长的大枪。由于处在熄火状态,不知双目是什么颜色。没有精致的五官,却有着坚毅高傲的神情。线条并不流畅,设计理念同小羽的人生信条一致,简单实用有力量。

    “太大了吧?”哲饶不以为然地说,“我试过,跑起来挺笨重的,更不用说飞了。而且这是男的呀?”

    “开战的时候敌人还管你女的男的?就他了,今后我的代号就叫——天煞!”

第360章 找回了自己

    “天煞、天煞……”小羽闭着眼睛感受着她与天煞人机融合的过程。当年在察雨亲王部队里,七岁的她曾操控过一只小小的白色机器人,还给它起名叫“锤子”。当时她就像开汽车一样坐在机器人胸腔的驾驶舱内,通过按按钮和移动操纵杆来实现对机器人行走坐卧的控制。

    而此刻她所经历的是种全新甚至奇异的感官体验。刚开始人机融合时,周身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皮肉都不舒服,甚至有些刺痛,而痛感的传递又非表皮触觉感知细胞受到刺激后经由周边神经、脊椎、脑干、中脑、丘脑和皮层一路自下而上传递的那种常规路径。是她作为一个生物人,从最小的细胞单元开始由内向外再由外到内的一种认知、开放与调试的过程。如同十几年守着一件熟悉的工具,忽然间发现“哦,竟然还能这么用!”

    接着便是更为奇异的“重拾久远记忆”的感觉,似乎她并非今天头一回接触天煞,那些庞大沉重的钢铁并非她肢体的延伸而是她本有的一部分,是她这些年来一直缺失而不自知的那个“我”。她就像半边枯玉禅,如果陌岩是她精神层面的另一半,那么天煞就是她肉体层面的完美补充。

    人机融合完成后,小羽睁开那对宝石红的机械双目,世界在她眼中骤然变矮、缩小,自卫队基地顶层原本敞亮的大厅堂变得局促憋闷起来。抬起她的右手,望着二尺来长的五只军绿色钢铁手指,新生的感觉真好,力量的感觉真好!当年陇艮师伯就是用类似的佛手将孙悟空压在五指山下的吗?小羽认为现如今的自己也能办到。若将这只手掌握成拳头打出,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开山劈石之力、雷轰电掣之威。

    “出口在哪里?”她低下头,用低沉鼓震的合成男声问站在地面上的哲饶,如同自带了万人音乐厅里的扩音设备。

    “没见过你这样的,”哲饶不可置信地仰头望着她。半晌,指着靠广场那面墙上的一只按钮,“那边,开门后需要你自己滑下去。还是先在室内练习一阵吧?当心摔着。”

    小羽转身走到墙边儿,伸出机械食指触在墙上一只脸盆大小的按钮上,面前的墙壁便轰隆隆朝一侧拉开,露出墙外连接下方大地的一根长直杆。嗯,指尖是有感觉的,当然她知道这都是嵌在身体各处的感应器将信号直接送入她大脑皮层的结果。压力、振动和温度传感器都有,只是不清楚会不会有“痛”的感觉。

    小羽头也不回地就从开口处跳了出去,身在半空时伸手握了一下直杆暂缓下落之势。随后松手,双脚稳稳地踏在广场地面上。“轰——”八九米高、重二十吨的天煞落地时产生的震荡波从她脚底蔓延开去,广场上其他正在行走做事的武士藩自是都察觉到了,一个个转身望过来。

    “我叫天煞,来帮你们打仗的。”在小羽简洁介绍自己的时候,她有种直觉——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既能从空气中传到其他武士藩的机械耳朵里,也能有选择地被远距离传递给某个人的接受器。至于谁能听到,她可以用意念控制,如同用意念操纵天煞这部机器。

    视野真开阔啊!无遮无拦的荒原上本就大风,双耳处在这么个高度,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五官中只有鼻子呼吸进来的空气同原来是一样的。耳朵可以听到超声波和次声波,并能对声音的来源准确定位。眼睛不仅能看得更远,想分辨细节的时候也能随意将图像拉进放大。

    黑暗中有各种色彩,应当是红外成像了。然而自己和其他武士藩的身体却没有颜色,只是如常隐没在夜幕之中。考虑到红外影像其实是物体表面温度的反应,小羽猜这些机器人的体表可以自动控温,变得同环境温度一致,所以能在红外仪里隐形。

    抬头朝南面敌军空中基地的方向远眺。天色在迅速转暗,悬浮基地下方的钢针已完成同地面的接合,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地面运送人员和装备。

    “我看现在就出发吧,”小羽言毕,冲站在顶楼出口处的哲饶伸过去一只大手,“你叫人把我的行李和狗公仔取过来。”

    哲饶用身上的通话装置简单下达了命令,纵身跳上小羽的掌心,问她:“你知道怎么开枪吗?”

    “我还知道怎么使用浑天索和幽灵手雷,”小羽俯身将哲饶放落地面,这只机械身体对她来说没有秘密。等工作人员取来行李和大狗,她将它们用指尖拈着,装进自己腋下的一只小室。类似的储藏室全身还有两个,最大的那只可以站人。

    半个钟头后自卫队的十几个大小不一、良莠不齐的武士藩已准备就绪,在广场上整齐地站成两排,个子最高的小羽站在后排中央。一个比她稍矮的褐色武士藩朝着大家伙走过来,头顶大约到小羽的肩,肩膀和前胸如中世纪武士般披盔戴甲。头盔上左右各有一只短短的牛角,小羽很是喜欢,不知有何实际用途。腰带上镶着圆形的塔拉姆族徽章——一只金鳞凤凰,小羽猜应该就是哲饶队长了。

    “今晚我们将要面对强过我们十几倍的兵力,”哲饶开门见山地说,从机器人口中传出的声音和他原有的嗓音差别不大。“这些敌人有可能就是我们的克星,在天亮前结束我们的生命,不想加入的现在可以退出。此次行动目标有二,一是拖延时间。尼锟长老们上午同我见面后已开始组织民众撤退,但要全体逃至安全所在至少还需十几个钟头。我们多坚持一个钟头,他们平安的希望就增加一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中的部分人会沿空中通道冲上敌人的指挥部。行动吧。”

    话音刚落,连哲饶在内的其他人开始朝着敌营反方向跑。当中的六个轻矮型机器人跑了几步后启动背上的飞行装置,在其余人头顶做低空飞行。

    咦,这是要去哪儿?小羽纳闷地跟在后方。因为个子高,需刻意将步子放缓才能保持在其他人身后。以天煞的身材,行走时每步有五米长,放开了跑,一跨就过去八九米的距离。痛快!按说小羽打小就上蹿下跳,修行后还能做高空飞行,也没少乘坐飞舰。然而当一个人迈着巨人的步伐奔向厮杀场的时候,心中燃起的豪情是无与伦比的。

    五分钟后,众人抵达一座山谷。小羽随其他人冲至谷底,见那里停着一辆厚重的巨型迷彩装甲车,从远处看过来,无论是自然光仪还是红外仪都发现不了。车身覆盖着坚实的刚甲,车头向下微微倾斜形成前额,眉骨之下藏着两只眼睛状的细长玻璃窗。

    “迷彩”并非指黄绿色,而是伪装成大地的形貌,在黄褐色的基调之上加多一条条网状“裂纹”。小羽也是后来才知道,当装甲车开动时,表面的花纹会根据速度进行补偿性移动,也就是说花纹相对于地面是不动的,这才是伪装的极致。

    眼瞅着十几个武士藩从舱门鱼贯而入,小羽犹疑不决地跟过去,担心像她这么高大,车里容不下。上车后才发现多虑了,内部空间大得如一间教堂,还能来回走动。

    车开了,荒原上没有阻碍物,可以沿直线在夜幕下朝着敌营奔驰。小羽站在指挥舱里比她还矮一个头的哲饶身边,透过窗玻璃凝视着前方基地逐渐变大、耀目的各种光点。

    ******

    然而行至中途,敌人还是发现了偷袭小队。大概也没太将这支装备落后的自卫队放在眼里,派了七八只飞行器在自卫队上空盘旋,从不同方向朝地面突突开火。子弹、炮弹砸在装甲车二尺厚的顶部砰砰响,还好身在车内的队员们都已人机合一,换成肉耳可能直接被震得听力丧失。自卫队也无暇反击,目前只是一门心思往前冲,据哲饶说空中的敌军飞行器还不具备损害装甲车的能力。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哲饶在相识以来首次显露出忧虑,“敌人这次可能带了冥光刺。”

    “那是什么?”小羽用她胸腔里嗡鸣的男低音问。

    “是种高强度亚元磁波,任何金属物体被这种光照到后便瞬间加热,只需十几秒钟温度能升高至五千度,而在那之前大部分金属和合金已被熔化。”

    “哦,”小羽轻快地点了一下她的大绿脑袋,“所以要跑快些,别让它照太久。”

    “你倒是乐观,”哲饶苦笑着说,“记住,一旦看到地面上升起广场高杆灯之类的玩意儿,就赶紧从天煞体内弹出来吧。这种光只作用于金属,对生物体没什么损害。你不是会飞吗?逃走应当不难。”

    “那你这辆车呢?”小羽环顾四周后问,“车若是被照到,里面的人会不会被汽化?”

    “所以在见到冥光刺出现之前,我们大家都要弃车。”十来个人,依次跳车需要时间。

    哲饶说完这句便闭口不言,凝神注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营。小羽转身,悄无声息地绕过其他武士藩,走到装甲车后部的大门,开门,跳了出去。装甲车很快将小羽甩在后方,此刻头顶上空那些飞行器早已回巢去做迎战准备。

    小羽待装甲车驶开一段距离后才迈大步朝前跑,并没有完全按照装甲车的路线,而是稍稍兜了个小圈子,打算一个人从东南方偷袭敌营。用不了多久自卫队员们会集体跳车,他们跑得不如她快,所以不会比她早太多到达敌营。而敌人的注意力都在其他人身上,小羽就可以偷偷摸摸干点儿坏事。如果当真给她看到那个什么冥光刺,她要凭一己之力毁掉那玩意儿。

    “天煞,你去哪儿了?”她听哲饶在通话装置里问她。

    “报告队长,上厕所,”大步奔跑的小羽气息平静地说。使用机器身体的好处是干啥都不会累着你,反正消耗的是机器里自带的能量。而人机合一后,除了呼吸,人体原来的生物机制会受到抑制,处于一种休眠状态,所以是用不着上厕所的。

    哲饶没有追问,只是嘱咐了声,“小心。”

    眼见阿斯旺敌营就在前方。远看是根钢针的垂直通道,走近了如同火山口冒出的黑色烟柱,将地面与空中基地连为一体。长长的铁索和各种用来固定的支架呈螺旋状沿着钢柱扭动着,散发着机器的轰鸣。通道四周的地面上有几十辆军车、导弹发射车、飞行器在移动,而原本分散于各处的大型武士藩正人影憧憧地朝自卫队突袭的方向集结,小羽耳中已能听到两军交战的声响。

    一辆四米高、七米长的军车在小羽面前经过时发现了她,军车顶部原本朝向正前方的炮口对着小羽这边转过来,就要开火。小羽左腿踏前一步,抡起右腿一脚踹到军车侧面,将军车踢了个底儿朝天。再举起右臂上佩戴的长枪,对准军车腹部连翻开火,军车爆炸之前从正副驾驶窗里各自钻出两名矮小的机器士兵,抬头望了一眼小羽就跑掉了。过瘾,实在是太过瘾了!

    小羽还在乐,空中通道前方大约百米处的地面缓缓升起一朵铁花。花杆上有叶子,顶部并无花瓣,更像是蘑菇的菌伞,有明亮的粉紫色光芒从伞沿朝四面八方散开,将敌营及四周照得彻如白昼。菌伞上升几十米后定住,随后见道道白光从几朵叶面上射出,汇集到菌伞处再朝着空中飞行的一样事物射过去。锁定目标后白光开始做刺目的高频闪烁,小羽眼瞅着一只飞行中的武士藩如误入炉火中的飞虫,在几秒之内化为一团灰烬。

    小羽的心被狠狠地剜了一刀。那是和她同来的伙伴啊,且如哲饶所说,配有飞行装置的武士藩通常较为轻便,操纵者多为女性。抬头去望半空中的冥光刺,又在寻找新的目标。闪烁,她又没了一个同伴。想要锁定第三个地面目标时,目标大概正在混战中躲闪,暂时找不到一条干净的发射路径。

    “不讲武德的鬼玩意儿,看我怎么废了你!”

    小羽抬起右臂朝着冥光刺射击,目标毫发无损。也是,这么容易被毁损的话,就不叫超级武器了。小羽四顾,目光扫过冥光刺背后的空中通道时眼睛一亮,迈开大步朝着那根连天钢柱跑去。路上遇到阻拦她的敌军武士藩都被她挥舞着大铁拳打倒。

    转瞬来到空中通道下方,小羽操纵着天煞手脚并用地扒着通道上的铁索和钢架向上攀爬,一路上遇到被送下来的物资或载人车都被她粗暴地扔了出去。就这么爬了有二三百米的高度,小羽忽然松开手,双脚在钢柱上斜里使劲儿一蹬,任由自己朝着冥光刺的方向跌落,右手的拳头握在胸前。她甚至能感觉到,在场敌我双方交战士兵看到她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全都呆立在原地。

    眼看就要落到冥光刺顶部,小羽出拳。下落的重量加上石破天惊的一击共同作用在菌伞的脖颈处,愣是将菌伞咔嚓嚓地打落地面。

    还没等敌人反应过来,下落中的小羽蜷起双腿,瞅准了敌人一辆满载武器装备的运输车落下,两只钢铁巨脚将车子连同货物踩成了一堆废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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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