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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聂驭王

    魅羽听聂驭自报家门后,并没有当下相信他。尤其是她刚刚经历了灵宝事件。实打实的灵宝天尊,都有可能是坏蛋。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更不敢轻易下判断了。

    此时饭菜都已端上,三人便开始吃饭。对面二人吃得很文雅,也很少。但魅羽却不客气地多吃。饭菜虽然都没见过,味道也很新颖,不过没有任何让人不适的地方。眼下她只身一人来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还不知道下顿在哪里、有没有,能多吃就多吃。

    聂驭一直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问:“魅羽,你说是来找人的?看样子没找到,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是不是?”

    魅羽心说,我知道去哪里找,就是你所在的地方——少光天。于是问他:“聂驭王殿下,您都是怎么回少光天的?”

    魅羽叫他殿下,因为她知道少光天的主是梵承谆皇帝。整个天界的大大小小国家和番邦,都在他的帝国统治范围内。梵承谆有六个皇子,聂驭王是老三。

    他倒吸了一口气。“原来你知道我!你远在另一个世界也居然早就听说了我是谁?哎——”他双手捂胸,陶醉了一会儿。

    旁边的坦芸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掏出面铜镜,开始整理妆容。

    跟着他上身前倾,神秘兮兮地冲魅羽说:“天与天之间的来往可没那么容易,否则还不乱套了?并不是我跟你说了,你就能去的。”

    魅羽想了想。目前若是待在这里,用不了多久身上的盘缠花光了,也还是回不了家。正如聂驭说的,不同世界之间穿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向他求助,也没别的办法。至于今后都会发生什么,也只能见步行步了。

    于是她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有了笑意。“若是我恳求殿下您带我去,会不会给殿下添太多麻烦呢?”

    “不会,当然不会!唉,都说了,不要叫我殿下,爱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咱们吃完了先逛逛,待会儿就回去。”

    “这就回去了?”坦芸噘着嘴冲聂驭说,“往年这时候你不是住满一个月的吗?”

    “下个月就要殿试了啊,”聂驭小声地说,“得赶紧准备。我已经在外面耽搁太久了。”

    ******

    饭钱自然是殿下付了。出了饭馆,他和坦芸好像很随意地瞎逛,也没看东南西北,走到哪儿是哪儿。

    期间坦芸若是看中了什么街边摆的便宜小玩意儿,或者珠宝铺里的贵重东西,聂驭都即刻买下。边走还不断解释,那个谁谁谁,他早已经跟她“咔咔”了,她没有必要再寻死觅活。

    一路上嘘寒问暖,对二女照顾有加。魅羽不由得想,这个皇子太花心、太浪荡,不适合做夫君,不过当个伴游还是挺不错的。又想起沁峦。难道做王子的都是这么个德行吗?

    逛完集市,二人领着魅羽往偏僻的田野里走去。待得见四周无人,聂驭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镜子。他把镜子置于胸前,嘴里念念有词,就从镜子里射出一副影像。

    魅羽定睛一看,是一条小路,从镜子前伸出来,但不是直的,而是向天空的方向转弯,再继续往他们背后转弯,形成一个大弧。

    聂驭收起镜子,弯弯的小路还留在空中。他抓住二女的胳膊,开始往小路上走。弧度这么大的路,魅羽做好准备走走便摔下来。谁知走上去之后并没感到有弧度,倒像路是直的、她是正的,而世界在不断旋转一样。

    不久,刚才的地面就便成了倒立在头顶的风景。再继续走下去,三人最终又回到了地面上。魅羽心说,走了这一圈有啥意义呢?站定后仔细一看,原来此时的地面已非彼时的地面了,天空也比刚才的颜色要深。

    这就到了少光天了吗?这不也挺容易的嘛!当然,难弄的应该是那面镜子。

    聂驭此刻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注视着远方的荒野,不知在想什么。这里有风。风不大、也不刺骨,但一直在吹,从不间断。刚才处处还透着风流倜傥的白色长袍,此刻在野外风的吹拂下,却尽是肃然之气。

    魅羽暗暗乍舌,这人变得也太快了吧?这、这还是同一个人吗?

    正想问问坦芸你这个情郎是怎么回事,耳中听得马匹由远至近疾驰的声音,三辆华丽的黑色马车很快到了近前。赶车的六个侍卫像救火一样滚了下来,齐刷刷地跪地向聂驭扣头。“属下来迟!殿下恕罪!”

    聂驭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自顾走到最前面的马车,上了车。六个属下这才站起身,又一齐来到坦芸面前,跪下。“参见坦芸郡主!”

    坦芸冲几人点了下头,自己上了第二辆马车。六人又站了起来。魅羽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了。该不会一行人就这么走了,把自己扔在这里吧?

    谁知六人也齐齐冲她跪下。“参见殿下的朋友。”

    魅羽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六位大哥初次见面,都是英姿飒爽,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

    如愿以偿地上了车。车开动后,她一直趴在车里的窗户边往外看风景。

    热,气温如夏季。少光天的外景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的话,就是“肃杀”。也有山、有树、有草甚至还有花,但每一样东西都透着庄重和萧索。

    比如路边最常见的一种植物,大概到魅羽的腰那么高。茎是乌亮的,如铁条一般坚硬。叶子片片如刀,边缘带着锯齿。虽然此物常见,但每一个的周围三丈内都见不到其他植物,满满的孤高冷峻之意。

    也不知陌岩和鹤琅二人此刻在哪里。他们都来少光天了吗?让她猜的话,陌岩被捉起来了,而鹤琅还在荒原或者城镇的某处,就像刚才的自己一样,茫然无措。

    行了大概半个时辰,原野渐渐被屋舍和农田取代。偶尔见到路上有行人,一个个穿戴繁琐正式,面容严肃。

    过了一会儿屋舍又不见了,路旁都是园林,里面的植物比先前见到的要艳丽一些。

    车停下了,魅羽不知道要不要下车。门帘被打开,进来一个女官,目光把魅羽和车里的事物扫了一圈。

    “长鞭和包袱给我。”

    魅羽没有动。“为什么要给你?我是被请来的客人,又不是囚犯。”

    “你离宫的时候自会还给你。”

    还在僵持,女官身后又出现一个女官。“殿下说了,可以放行。”

    “可是,”第一个女官犹豫道,“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

    “有殿下在呢。”

    于是门帘被放下,车子继续前行。魅羽又看了一会儿就厌了。王宫里虽然宏伟大气,地面非常干净,但没有什么生气。隔几步站个千篇一律的黑衣侍卫,仿佛在这万年不停的长风里已经石化。

    她打了个哈欠,晃悠悠地迷糊了一会儿。等车子又停下,有侍女请她下车。下来后发现坦芸早就不见了,估计是回了自己的府邸。

    这是个小庭院,王宫里是个偏僻的位置。建筑的主要材料是一种棕色油亮的石头,一进到屋里便比外面冷不少。

    侍女张罗着给她倒茶洗漱,期间魅羽问了她几个问题,她都笑而不答。忙完了就出去,留她一个人在屋里。

    没过多久魅羽就烦了,心说这真是自己有史以来接的最莫名其妙的一次任务!不了解要去的地方,不清楚该干什么,不知道怎么回家。目前虽然暂时无性命之忧,但还是忍不住地焦虑。

    现在特别盼望能见到聂驭,或者那个坦芸也好,至少能说说话。

    ******

    在屋子里憋了一下午后,终于等到侍女又进来,说殿下请她共进晚餐。太好了太好了,魅羽兴奋地跟在侍女后面走了出去。虽然不知道晚饭还有没有请其他人,不过能见到个熟人说句话就好。

    出了小院,穿过一片树林。走了一阵子,看到个大院,门上写着“聂驭殿”。魅羽一进门就见身着高等侍卫服和军服的人进进出出。有的独自一人,有的三三两两边走边嘀咕着什么。

    侍女将她带进一间中等大小的屋子。中央有个不大的饭桌,目前只放了些空的杯盘。看桌子的大小,最多能坐四人。

    她在旁边的几个椅子中坐下,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侍女们突然进进出出忙碌起来,一下子就把桌子都上满了菜。接着便有人通报聂驭王殿下到。

    魅羽急忙起身,见聂驭还是穿着白天的衣服,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此时有三个侍女立在桌旁,魅羽识相地行了个正规的万福。“民女拜见殿下。”

    聂驭轻轻点了下头,示意魅羽和他在桌旁坐下。等侍女们将酒斟满,他便挥手让她们出去,并把门关上。

    “实在、实在是万分抱歉哦,”他又变回了上午见到的那个人,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很认真地望着她。“快跟我讲讲你后来都经历的事。有没有饿了困了,是不是非常无聊?有人欺负你了吓唬你了吗?我打他。”

    魅羽一时没转过来,顿了顿才说:“殿下每天真是忙啊!怪不得要去外地散心呢。”

    她没说的是,怪不得那么贫嘴呢,那么花花呢。原来都是给憋的。

    聂驭攥紧了双拳,望了望天。“看!你我虽然只认识了不到一天,可你居然能那么了解我,真让我太感动了!”

    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它立刻正经起来。“什么事?”

    门开了个缝,侍女探头进来。“殿下,盟亲王求见。”

    “没见我在用膳吗?”

    “亲王说是很重要的事。”

    于是聂驭又出去了。魅羽沮丧地望着满桌子的菜,只能继续等。还好不是太久聂驭就回来了,但是明显看来心情不太好。

    “不啰嗦了,吃菜吃菜。”

    这次和中午不同,聂驭明显是饿了。魅羽当然也不会和他客气,二人便风卷残云了一通。

    魅羽见时机差不多了,就问:“我来之前就听说了,这个世界但凡有外人闯进来,你都会立刻知道。”

    他点点头。

    “时常有人来吗?”

    “不多。年初时来过俩,这半年都没人来过。”

    她心下狐疑。难道陌岩和鹤琅都去了别的地方,还是这小子没跟自己说实话?

    “你们每次都能找到外来者吗?”

    他耸了耸肩。“有时候行,有时候不行。”

    “被捉住的怎么处置呢?”她的心提了起来。

    “看情况吧,”他没有细说。顿了顿,又对她说:“你要找谁和我说,我帮你找。这期间你就在这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魅羽笑了。“之前殿下肯带我来此,现在又好吃好喝,民女十分感激。不过呢,民女向来过不惯游手好闲的日子,也晓得知恩图报。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情民女能帮得上的,请尽管说。比如替殿下给坦芸郡主或者其他人稍个东西传个信儿了,这种事民女最在行。”

    其实魅羽想的是,自己要找的人当然不能告诉他了。眼下才认识,对这个皇子的品性除了说句深不可测之外,还不敢下别的定论。

    可是如果整天被关在个小屋子里,那还找个什么劲儿?能在王宫里当个差,就更有可能打听到消息。

    聂驭笑了,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让你做个送信儿的,太大材小用了。不怕告诉你,本王阅女无数,姑娘无论是心智、武功还是胆量,都不是同辈人可比的。我也不和你绕弯了,眼前确有一事。姑娘若是能帮我办成,条件随你提。”

    魅羽突然有个念头。或许他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想请她来帮这个忙了?

    “愿闻其详。”

    “本帝国皇室关于继位的传统,不是按年龄辈分,也不是由先皇指定。在皇子们都成年之后,会有一场正规的比试。而今年年初,七弟他刚好成年。”

    魅羽微微皱眉,不是只有六个皇子吗?不过她没问。

    “比试共分四个项目。第一项是武功,第二项比领兵对阵,第三项是寻奇觅宝。这三样我自己勉强能应付。但这最后一项呢,”他望着她。

    “须知一国之兴衰,不仅取决于帝王自己。皇后是否贤淑有能力,影响巨大。所以最后这一项,是由每个皇子推一个女伴来比。”

    魅羽身子后倾。“那赢了的,女伴就必须做下一任皇后了?”

    聂驭又笑了。“这你不必担心。比试结束,应该就会立下正式的诏书定太子,之后便不会再改动了。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当然,你愿意留下我也十分欢迎。”

    魅羽的脸有点红。“我可以尽力帮你,而且不止是这最后一项。包括第一项,武功在内,所谓学无止境,对不对?”

    “哦?”他颇有兴趣地望着她,“你的条件呢?”

    “条件我有两个,”她一本正经地说,“事成后,我要带走两个人,这是其一。”

    他有些犹豫。

    “放心,不包括你们王室的人。不过,可能会包括你们狱中的囚犯。”

    他释然了。“没问题。除了王室的人之外,你随便挑。那第二呢?”

    “当下修罗界的这场战争,你们少光天要置身事外。”

    “为何?”

    “我可不想有一天,和你在战场上相遇。”

    他想了想。“目前是否参战,决定由我父皇做。一旦立了太子,那太子的意见就占很大比重。毕竟,将来得由太子来收拾残局。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我胜出,我会力谏父皇不参与。”

    “好。殿试什么时候召开?”

    “还有三十二天。目前就暂时委屈你在我宫里做个女官,免得成天走来走去。明天上午我们先仔细过一遍四个项目的规则,下午开始第一项。”

第47章 皇子恩师

    于是魅羽便在聂驭殿住了下来,还分到了几套女官的衣服。这里的女官服也是黑色,只不过比起男装来,多了各种繁杂的纹路和装饰物。

    来少光天之后,她还未见过平民长什么样,反正王宫里的人相貌和身材都普遍不错。魅羽虽是外来人,混在里面却是十分顺眼。

    不久后她便了解到,皇帝年轻时曾被奸人下毒。虽然及时救下了保住一命,但太医们都说,如果毒根不解,皇上阳寿恐怕只到七十岁了。而明白人都不言而喻,这太医定是往长里说很多了。皇上今年才五十一,但最近见过皇上本人的,都认为他可能也就在这几年了。所以殿试的事不能拖。

    这几天聂驭一边和魅羽商量对策,一边还派手下去其他各个皇子府上打探消息。皇子们的武功大家都互相熟悉,和聂驭相当或者比他强的有二人。这项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突破。而且比赛的规定是近期不能服任何丹药,不能接受外人的真气,但是可以和任何人临时学武。

    行军打仗的阵法嘛,则肯定每个皇子都建了个智囊团。里面要不就是博学的谋士和精通五行八卦的方士,要不就是有实战经验的军官。是好是坏全靠这些人。而这点早在王子们刚懂事时,他们的母妃们就开始替他们筹划了。

    寻奇觅宝这项,魅羽觉得比较奇怪。但经聂驭一解释,又觉得颇有道理。对帝王来说,各国各番邦和有权势的人家,肯定少不了要来送礼,自然是为了讨好帝王。

    可是做为皇子,而且是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多个皇子之一,民间送上来的奇珍异宝便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民意。说白了就是“大家都看好你”的意思。从这个角度来说,选一个众人都支持的皇子做帝王,会为将来省不少麻烦事。

    至于这最后一项,皇子们都在打听其他人的女伴是谁。聂驭的两个哥哥都已大婚,且独自搬去了宫外住。不过他们只能由原配妻子来参赛,没什么好打听的。而聂驭的三个弟弟则把候选人藏得很严实,毕竟他们的女伴只要来参加最后一项就行了,不需要整天露面。

    魅羽和聂驭由于日日在一起研习,想捂也捂不住。虽然魅羽自己的武功也不弱,但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谋害皇子是株连九族的罪过,而谋害皇子身边的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女伴,就免不了有人铤而走险了。

    因此聂驭和她约好,每一顿饭都要在他这里吃,每一口水都要喝他这里的,去哪里身后都要跟上自己最忠实的两个亲信。

    ******

    关于聂驭王的武功,他有三位师父都是高手。一个教内功心法,一个教拳脚,还有一个教兵器。魅羽在第一次见他给自己演练的时候,就说:“你比我厉害多了。”

    他笑着点点头,冲坐在一旁的她说:“不过老师您说了,学无止境对吧?请老师指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二人在他府里一个无人的小院。倘若有外人在场,他还是要保持皇子的矜持,不敢有一丝松懈。

    魅羽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想了一遍。兮远教的广旋十三式,未经他允许,她不可以随便传人。鹭灵的木灵掌、景萧的手印心法、寒谷的天星术,虽未正式拜师,她随便传人也是种不尊重。

    她在陌岩身边的时候,大家不是忙于准备殿试就是计划着封殁天枢,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师兄们合练,他统共也没有几次机会单独指导她。现在想来,他给自己手录的那三本书,或许就有多少弥补一些的意思。

    想来想去,兮远给她的那本《致用集》,是一个使鞭的老前辈留下的。这本书给了她,就全凭她来处置了。于是她站起身来,抽出长鞭,对聂驭说:“我现在使一套鞭法,长鞭不是你用的武器。但我师父曾将一套掌法改成鞭法传给我。武学之精髓在于‘意’。”

    说完走到一旁竖立着的几个木头人前面,长鞭甩出,用比平时慢得多的速度,将《致用集》的招数一个个使出来,边做边讲解。

    聂驭越看越心惊的样子。这些木头人是专门给他练掌法用的,所选的木材极其坚硬。可是魅羽的鞭子抽过去,虽然只使了很少的劲力,速度也很慢,木头上却也留下了一道道明显的凹痕。倘若换成肉身,后果可想而知。

    使罢,见他一副愣愣的样子,魅羽又同他说:“鞭长手短,你要用的不是掌,而是气。”

    聂驭恍然大悟!走过来说:“请恩师一边坐,让我试试。”

    他站在那里,伸手比划了几下,好像觉得不太对。又想了想,再比划了一会儿。

    “有那么点儿意思了,”她说。

    ******

    关于阵法,每隔一天的下午,聂驭会请四个人来。一个是已经退了的将军,一个是现役军官新秀,一个阵法谋士,还有一个玄门道士。

    聂驭搞了张大长桌,上面用不同颜色形状质地的石块木块棋子代表士兵。还有一些假山河流之类的,用于代表不同地貌。

    通常是四个男谋士各抒己见,魅羽在一旁倾听。她很少发问或质疑他们,因为自己一个年轻女子,又毫无身份地位,随便提建议会惹他们不悦。

    等四人走了,魅羽和聂驭将刚才的演练重新来一遍。她这时或者给出建议,或者干脆否决。她的阵法从兮远处学来一些,在龙螈寺的实战中得到了长足的进步。然而对手印的学习,无论是之前自己和陌岩琢磨的,还是后来景萧系统传授的,对她阵法的功力是帮助最大的。

    此时魅羽暗用手印心得,为聂驭修改阵法。行军打仗的阵不是五人七人,然而基本道理是一样的。而且她并未将原理传给他,只是把自己使用后的结果告知,自认为没有对景萧不敬。

    聂驭这回是真的被惊到了!

    “天下、天下竟有如此巧妙的阵法,而且,”他望着她,眼睛里流光荡漾,“还有、如此聪慧的……”

    魅羽知道他想说啥,故意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这都是师父教的,我自个儿哪里想得出来。”

    ******

    这第三样,寻奇觅宝,魅羽没有多问。别人家的宝贝,自己非要探个究竟,倒显得窥视一样。然而聂驭还是很坦诚地把他正在考虑中的几样都摆了出来,让她参考。

    事实上,魅羽目前身上就带了至少四件宝物。

    一个是混元天锤。以魅羽最近的经历来说,特别适合于以一敌众。这放到聂驭的收藏中,算个中不溜吧。

    还有一个也是蓝菁寺偷来的,锡嘛鱼。既然是镇寺之宝,而蓝菁寺宝贝多多,那这个锡嘛鱼一定是宝中之宝。然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魅羽毫无头绪。再说了,这是陌岩在纸条里提到的,虽然后来划掉了。总之他看上的东西,魅羽自是不会给他人。

    这第三个,是乾筠给她的别针。这是齐姥观的东西,她早晚要还回去的,不能送人。

    第四个,是陌岩给她的佛珠。已知的功用是彻底掩盖她鬼道出身的阴气,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用处。然而既是他送的,就是废铜烂铁一块,她也绝不给人。

    除此之外,还有怀中从灵宝那里顺来的一个小金桔呢!这是和她之前吃的三百年一熟的仙枇杷差不多的良药呢,还只是普普通通如集市上卖的,就不知道了。不过带在身上这么久都没变样儿,应该至少不普通吧。

    关于这第四项,是要魅羽独立完成的。这四项里又包括容貌、谈吐、刺绣,这三样。都是魅羽擅长的,她也就没怎么刻意准备。

    然而聂驭比她更上心。为了帮助她在这项比试中胜出,请了好几个裁缝、礼婆为她量身制作衣裳,梳妆打扮。每次有了新的造型,都要拉过去给他瞅瞅。他会很严肃地坐在那里,手托着腮。变幻不定的眼睛眯起来,从上望到下,再从下望到上。

    起先她以为他就是认真,后来却隐隐觉得他是纯粹在欣赏自己。因此再去给他看的时候,她在他眼前闪一下,就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

    与此同时,魅羽也在想办法打听最近是否有外人来少光天。之前聂驭说了最近无人,但她十分怀疑。

    聂驭是六个王子中负责“边境安全”的,他手下有个副官叫颜毅,专管追踪和看守入侵者。颜毅时常来见聂驭,聂驭忙的时候,他便在外厅等着。和魅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当然,在他是偶遇,在魅羽却是存了心了的。

    这天魅羽正坐在大厅一角的桌旁,吃着一盘皇后送来、聂驭又顺手赏她的莹果。这个莹果在当地十分珍贵,吃起来清凉可口、滋阴健脾,吃一个果子能舒畅一天。刚好颜毅满面风霜、一身尘土地走进来,而聂驭在和盟亲王密谈,看样子一时出不来。

    于是魅羽叫颜毅过来,递了个果子给他。颜毅吃得很开心,不好在桌边坐下,但也不好立即走开,于是便不咸不淡地站在一旁。

    “最近怎么这么忙?”魅羽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唉,还不是出去捉人呗!”

    魅羽摇了摇头。“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擅闯其他天啊?好好在家待着不好嘛,吃饱了撑的。”

    “谁知道啊,还是个姑娘家。”

    魅羽心中一凛,鹤琅之前和自己去蓝菁寺放火,用了转性的法子变成了个大闺女。其效果会持续个把月。她还想问问这个“姑娘”的特质,不过再问下去就显得过了。

    于是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说那些。哎,听说昨天晚上荔妃的姆妈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话没说完,见盟亲王走了出来。颜毅立刻整了整衣服,神情严肃地去见聂驭。

    魅羽推开盘子,低着头合计,怎么样才能不打草惊蛇地把鹤琅救出来。虽说聂驭口头上说了乐意帮她找人,但一旦知道了此人对她很重要,会不会反过来以此来要挟她……

    “皇后娘娘驾到——”

    魅羽愣了一下,立刻离开桌子,站到一处空地。不一会儿但见几个宫女拥簇着一个贵妇进来,魅羽急忙下跪行礼。

    没想到皇后并未继续前行,而是在她面前站住了。

    “你是新来的女官魅羽?”

    “是的,娘娘。”

    皇后走到一旁,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起来,坐吧。”

    魅羽起身,在皇后侧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皇后的样子,让魅羽首先想到的是一朵水仙。虽然已是两个成年皇子的母亲了,依然细腰纤足、玉指如葱。

    “听说,你一直在为殿下效力?”

    皇后的语气很客气,但眼神却有些警惕地上下打量着魅羽,那样子就像准婆婆在打量没过门的儿媳妇。

    魅羽想了想。自己虽然外貌让人无话可说,但皇家娶亲还要看身份。一个来路不明没有权势撑腰的女子,皇后自然不会喜欢。得早点儿打消她的疑虑,别莫名其妙地树敌。

    于是说:“其实,民女这次来,是有事请殿下帮忙的。作为回报,民女会尽力帮殿下赢得殿试。至于那之后嘛,一切全凭娘娘做主。”

    皇后的脸色登时缓和了。“现在像你这么懂事识大体的女孩不多了。你放心,你只要尽心帮殿下,无论结果如何,本宫都不会亏待了你。”

    “谢娘娘!”

    此时聂驭已经急匆匆地迎了出来,冲皇后行礼。皇后疼惜地说了句:“辛苦我皇儿了!”便和他一同进了内厅。

    ******

    总之就这么过了半个月,一切看似都很顺利。这天上午魅羽在聂驭的书房里等他,二人说好了今天要好好总结一下上半段取得的成绩,看看接下来还有哪方面要加强。

    魅羽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心想不如回房吧,等聂驭回来叫自己就是。起身走到门口,却差点被他撞个满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进屋关好门后,就在房中大步地来回踱步。“老天!我这是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这么对我?”

    魅羽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自从认识他以来,无论他是嬉皮笑脸还是严肃认真的时候,都没见他如此失态过。“出什么事了?”

    他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瓶酒。拔掉瓶塞咕咚咚喝了几口,才松了一口气。

    “我一直是家里的老三,家谱上写的却是四皇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魅羽皱眉望着他。“难道你还曾经有个哥哥?”

    他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其实我们本来是兄弟七个,大哥是前皇后所生。他五岁的时候,前皇后病逝。父皇要立我和七弟的母妃为后,大哥坚决不许,以死相逼。后来在他六岁的时候,居然一个人走了。”

    “啊?一个小孩自己走了?”

    “那当然不是,是父皇派人送走的。不知去了哪里,父皇不告诉我们,估计是怕我们去害他。”聂驭的脸上带着讥讽的微笑。

    “大哥走之前也没敢告诉皇祖母,因为皇祖母十分宠爱他,一定不会放行的。后来皇祖母知道了,自是呼天抢地了一番。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时不时念叨着自己的‘皇孙宝宝’,总觉得某天大哥就会自己回来。”

    魅羽心说,看这样子,这个大哥估计是回来了。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不会回来了。因为我和老七的母妃已经做了皇后,其他的皇子也都有母妃健在。他回来见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亲亲热热,自己和外人一样,肯定会不舒服。

    “况且这里继承皇位又不是看什么嫡子长孙。他一直都不在这里,也没有亲母帮他打点筹罗,谁会给他献宝?谁给他做智囊团?等我们当中的某人当了太子,将来又继了位,能有他的好日子过吗?”

    “说的是啊,”魅羽轻松地插了句,“那你还担心什么?”

    “谁料到他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赶在殿试之前回来了!这人可真是阴险。皇祖母一见到他,高兴得差点昏过去。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念叨着,说要取消殿试,把皇位给他的皇孙宝宝……搞得好像我们都不是她的皇孙一样!还说什么谁敢跟她的宝宝抢皇位,她就一头撞死在父皇面前。”

    魅羽听了有点儿想笑,无奈只得忍着,安慰他道:“你祖母想念长孙这么多年,突然见面兴奋过头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废除殿试、直接立一个消失多年的皇子为太子,就算你父皇答应,文武百官和万千庶民也不会答应啊!”

    她的话立刻让聂驭镇定下来。

    “是啊,是啊,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要想管好这么大的疆土,单有皇家的血脉怎么成呢?他这些年孤身在外,谁知道都经历了些啥?诗书礼法都学了多少?能调兵遣将吗?”

    心情一放松,聂驭的脸上又重现出了迷人的笑容。“今天一早皇祖母就发话了,让我们兄弟几个轮流去她宫里拜见。当年大哥走了后,她因为想念,就自己搬去大哥的府里住下了,所以现在他们祖孙住在一起。”

    想了想又说:“咱们既然要对付他,你也一起去吧。帮我看看这个人,想想对策。”

第48章 皇孙宝宝

    当天下午,聂驭除去朝服,换了身看似朴素,但显得他修长白皙的蓝色长衫。他让魅羽也换回自己平日穿的红色系列衣服,因为皇祖母不喜黑色,大家去见她时都要尽量艳丽一些。

    坐马车出了聂驭殿,魅羽又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这些天她都闷在聂驭府中,能出来透透气也好。看累了,便漫无边际地揣摩起这个什么皇孙宝宝来。

    关于这次殿试,她和聂驭虽然还有很多事没做完,但是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这一下子杀出这么个人,虽说这家的传统不是按资排辈,但嫡皇后的独子、皇太后的长孙,怎么着还是有些分量的。不会让她最后竹篮打水吧?若是聂驭没能取胜,她还怎么名正言顺地问他从大狱里要人呢?

    车停下,原来已经进了大皇子府了。由于一直以来都是有些迷信的皇太后在住,府里真是和外面大不一样!到处是红的粉的紫的花,雕梁画栋上全是鲜艳的色彩、吉祥的事物。宫女们也都打扮得香气扑鼻、花枝招展的。

    进了大厅,见屋里站着四五个宫女,上首的椅子上坐着个银发的老婆婆。因为有点胖,所以皱纹并不显多。头上插满朱钗,满脸是掩饰不住的开心。此刻正在一边嘟囔着,一边亲手缝着一顶帽子。

    “都说拜菩萨有用吧?那帮道士非说没用。这不我孙儿就回来了……”

    聂驭和魅羽齐齐跪下行礼。“驭儿拜见皇祖母!”“民女拜见皇太后!”

    皇太后愣了一下,像是没预备着会有个大姑娘跟来。

    “免礼,赐座。不知这位是……”

    聂驭和魅羽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没等魅羽开口,他就说:“皇祖母不是整天催着驭儿成亲吗?这是驭儿给您挑的孙媳妇,带来给您瞅瞅。”

    魅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恼怒地瞥了他一眼。他微笑不语。

    “是吗?”皇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快上来给我瞧瞧。”

    魅羽站起身,朝着她走过去。快走到的时候,眼角瞥见隔壁的偏厅里坐着一个人。伏在一张小桌上,手里拿着小刀在刻木头。

    此人身上穿着件绣满了麒麟彩兽的赭黄色攒金绸缎长袍,腰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玉佩和香囊。头上戴着的那顶八宝千福帽,和太后手里正在缝制的那顶很像。

    “哎呦呦,”太后站起来,拉过魅羽的手。“这闺女的长相透着喜庆。我喜欢,太喜欢了!叫什么名字?”

    “回皇太后,叫魅羽。”

    “还什么太后太后的?叫祖母就行了。”说完又冲着不远处坐着的聂驭说:“我早说了,你之前找的那些,一个个不是狐狸脸、苦瓜眼,就是福薄命硬、生不出孩子的样儿。这个好,真是好……”

    看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心地说:“啥时候我的皇孙宝宝也给我找个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隔壁屋坐着的大皇子听祖母提到他的名,放下小刀,抬头望过来。当魅羽看清楚那人是谁的时候,差点两腿一软扑倒在太后怀里。

    这哪里是什么皇孙宝宝啊?这明明是她日思夜想、寻遍了三界六道才找到的长老宝宝!

    此刻陌岩已经站起身朝这边走来,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刚刚应该已经听过她自报家门了,估计要惊讶也惊讶完了。

    与此同时,聂驭匆忙从座位里起身,快步迎上前来,一见到陌岩就深躬行礼。“驭儿拜见皇兄。”

    陌岩回礼。“四弟长这么大了,我离开的时候你才一岁。”

    魅羽觉得头有点眩晕。快快有人来告诉她,她是在做梦。

    “你说说你,”太后又责备又怜爱地对陌岩说,“你就算不爱待在家里,好歹也选个普通的营生啊。守青灯伴古佛这么多年,现在连弟弟都要娶这么好的媳妇了,你还是光棍和尚一个!”

    魅羽强忍住笑。想说您的宝宝决不是光棍和尚一个。

    陌岩没吭声。太后有些不耐烦地说:“哎呀你们两个大男人自己说话去,不要打扰我们。”

    跟着又冲宫女们摆摆手。“我们自家人说话,你们都出去吧。”

    说完将魅羽拉到靠窗的一张长塌上坐下,目光扫过她左手腕上的佛珠时,顿了一顿。

    魅羽刚刚不好驳聂驭的面子,现在赶紧和皇太后解释:“之前四殿下是开玩笑呢,皇祖母不要当真。民女不久前才和皇后娘娘保证,日后——”

    “别理那个贱妇!我自始至终只有先皇后一个儿媳。”

    喜欢您,魅羽心里说。

    “也不知是咋的,”太后和蔼地盯着她说,“一见着你就像个亲人儿似的。我把话搁这儿,日后一定会让你堂堂正正、有名有分嫁到我家来。除非……你不愿意?”

    魅羽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方面她想说:“我是真的不想做您孙媳妇。”一方面她又想说:“我是特别盼着做您孙媳妇。”

    太后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也不再追问。跟着问了问她父母家人,魅羽只说少年丧母,继母不喜欢她,所以跟了个师父学艺去了。

    太后一听便开始抹眼泪。“真的是、真的是跟我可怜的宝宝一样命苦……”

    魅羽心想,差别还是挺大吧。我自己是生在鬼道至贱的人家里,您的宝宝则是少光天主的大儿子。不是“天上和地下”,是“天上和地底下”。

    继而又想,一个六岁小孩就能直接拜龙螈寺堪布为徒,想去民办学堂就可以不去佛学院,还能在从不收徒的鹭灵上人那里听学。到底卖的谁的面子,这下终于弄清楚了。

    ******

    又说了一会儿话,太后把聂驭叫进里屋,说有事要单独和他谈。魅羽怔怔地望着陌岩,不知道这时说话是否安全。

    他没吭声,只是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准确地说是扣住了她的脉门——把她拉到偏厅里去。进去后另只手一挥,在门口设了个隔音的结界。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沉着脸问,眼睛像在冒火。

    魅羽往回抽手,没抽出来。“你先松开……”

    “我这才离开几天,你就改嫁了?”

    他手上加劲儿,她立刻疼得弯腰叫起来:“哎呦你干啥?……没、没改嫁。”

    手劲儿松了一点。“已经发展到第几步了?”

    “什么第几步?半步都没有。”

    他盯了她一会儿才松手。“那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啊?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嘛!”她气恼地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包着的事物,递给他。

    珈宝把锡嘛鱼给魅羽这个假冒的瑶老太时,是装在一个小木盒里的。锡嘛鱼和混元天锤这两样宝物,她不敢随便放在聂驭府里。此刻,巴掌大的混元天锤被她绑在腰间,特意在裙外罩了件宽松的长衫来掩饰。而锡嘛鱼放在胸口,若是还装在木盒里一眼就看出来了,只能拿帕子包着。

    陌岩打开帕子,见是个灰白色的黯淡小鱼,金属做的。脸上骤然变色。

    “这是蓝菁寺的镇寺之宝,你怎么弄到手的?”

    她恼他刚才把她弄疼了。“当然是牺牲色相了。”

    见他又要发作,只得哀求道:“这些说来话长,以后再讲好不好?眼下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回来做太子的?”

    要是那样的话,她自然会转而帮他,胜算可能还不小呢。

    “当然不是了。”他将锡嘛鱼包好,放入怀中。

    她眨着眼望着他。“那你支持哪个弟弟?”

    他在屋里走了几步。“我还没有决定。我六岁就离开了,根本不记得什么殿试之类的事。之前一来到少光天,就立刻被人跟踪。后来还来了更多的人要刺杀我。”

    “啊?”她记得曾经问过聂驭,聂驭说最近很久都没来过人了。看来,聂驭是一直都在提防这个大哥,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还好她也留了心眼儿,没有把她的事都告诉他。

    “我于是躲到民间去……”

    魅羽心想,这里省去了把刺客杀得片甲不留等五千个字。

    “不过也刚好了解了些民意。老二正派耿直,但气量小,爱钻牛角尖。老三醉心武学,缺少什么治国和服众的大才。老五善良、爱民,就是心太软,常被兄弟们愚弄。

    “老六对行军打仗最感兴趣,是个狠角色,没什么人脉。老七聪慧,明察秋毫,原本是个好人选。可惜唯他嫡亲哥哥命是从,是不会和老四抢的。”

    “那你就支持老五吧,这个聂驭居然想杀你!”她恨恨地说,后悔之前那么尽力帮他了。

    “四弟并不是个坏人,也不是要针对我。我们这么多年都没在一起,没有感情也是正常的。历来帝王之家不都是这样吗?

    “而且选皇帝也不能光看品德。少光天目前看着一片祥和,其实各国、各番邦内部早已蠢蠢欲动,外加上即将来临的修罗之战。四弟城府深、本事多、杀伐决断,只有他是最合适的。换成老五,没几天就乱了。”

    “谁说他是最合适的?”魅羽嘟着嘴,“不是还有你吗?”

    “我有我的使命和责任,”他说,“再说了,做太子哪有当和尚好玩儿?”

    使命?他的话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他算的那个命,说他活不过明年。心情瞬间跌落下来。

    “寺里怎么样?”

    魅羽突然醒过神来。“我和鹤琅前后脚来的,他可能被抓了。你能救他出来吗?他扮成了女人。”

    她跟颜毅打听过,他们向来善待被捉的人。然而现在知道了聂驭的为人,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

    “我会想办法。”他挥手撤了结界。“我们得出去了。以后我要是需要和你说话,会叫皇祖母找借口把你叫来。”

    魅羽随着他向外走,到了偏厅门口的时候他又把她拉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她瞪大眼睛望着他。

    他没有说话,怔怔地望回她。眼睛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带点湖水的颜色。她在他的湖中有倒影,但是那个倒影又不仅仅是她,还有一个小眼睛、没头发的胖子。

    然后他伸手在她脸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便转身走了出去。

    “哎——”她揉了揉被他捏过的地方,莫名其妙地跟出去。

    二人回到空无一人的大厅,太后和聂驭还没出来。

    “他们说什么呢,这么久?”她小声问。

    他笑了。“他俩哪有那么多好说的?祖母是看上你了,给我制造机会挖墙脚呢。”

    “啊?”她朝里屋的方向望了望。这祖母也太贴心了。

    过了会儿,太后和聂驭从里屋出来,并对他说:“这丫头我想留下来吃饭。我知道你忙,你就自个儿忙去吧。吃完饭我会派人送她回去。”

    聂驭点点头,又热情地邀请陌岩第二天晚上去他府里吃饭。魅羽知道,他这是要摊牌了。是敌是友是战是和,聂驭不把这些弄明白是不会放心参加殿试的。

    ******

    马车出院子大门的时候,魅羽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景萧说纸条上写的是“到少光天的什么川殿里找他”。

    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此时天还没有全黑。刚好能看清正门顶上写的三个字——陌川殿。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我们的少光天大皇子长老的封号就是陌川王。

    一路想着,等醒过神来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回去的路比来时要长很多。她急忙掀开窗帘向窗户外望去,见马车进了一个黝黑的庭院。只有一两盏昏黄的灯笼挂在院中,明显不是聂驭府。

    车已停下。魅羽放下窗帘,此刻周遭十分寂静,只能听见夜虫的鸣叫,和拉车的马匹偶尔喷下鼻子的声音。

    敌不动,我不动。她悄悄地把手伸进腰间去摸长鞭,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去皇太后处不能带武器,所以长鞭留在自己屋里了。正在懊恼,手又碰到了绑在腰上的混元天锤,急忙解下来。

    只听车外响起“滋”的一声,魅羽急忙抬手用混元天锤敲碎车厢顶部,一跃便从车顶上钻出。于此同时身下的整个车厢碎成了一堆烂木头。

    身在半空,她发现离地面不远的空间结了一张光亮的网。这张方型的光网与地面平行,四个角像是系在庭院的四个角落里。当然,这种没有实体的东西不可能是真的系在什么上面,多半是由四个光源发出来的光结成的网。

    此刻魅羽的身体已经快下落到光网上方了。她踢腿、上身后仰,成平躺之式。将混元天锤搁在肚子上,双手结了一个虚空自在印。一股大力将她重新托回了半空。

    借着这短暂的时刻,她拿起混元天锤朝着下方的四个角落各自击打了一下。轰轰四声响后,果然光网消失了。她刚在地上站定,便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道士。

    “妖女果然有不少邪门歪道。”暗淡的灯光下,只能看清道士留着山羊胡子,一双眼睛贼亮。“幸好我早有预备,管叫你今日魂留此地。”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哪儿那么多废话?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魅羽稍一琢磨,便知必是灵宝天尊派来的无疑。目前魅羽是六道中知道灵宝真面目的唯一一个,难怪他会不遗余力要除掉自己。

    正想着再用锤子去敲道士,耳中一阵铃声响起,立刻头晕目眩、浑身无力。锤子跌落在地上,她整个人也软倒在地。

    “此铃名为无回铃,”魅羽听道士说道,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浸在无回河的水中施法炼制而成。无回河专门消灭想要逃出鬼道的生灵,这个铃也不例外。若是寻常人听了,根本不会有事。你今日死在这铃下,也算罪有应得了。”

    魅羽痛苦地趴在地下,觉得她的心智和魂识正在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扯出体外。她想大喊,但发不出声音来。此处黝黑偏僻,只是小小的动静根本引不来人。

    太可悲了,她想。陌岩和她身在同处,她竟然无法求救,就这么死了吗?她不甘心。之前她泡在无回河里,人都死了一半,还能逃生。区区一个小铃,怎么能让她认命?

    想到这里,双掌用力拍了下地面,人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半空抡起一脚,直踢道士。道士像是完全没预料到她此刻还能反击,手中铃声骤停,向后退去。

    魅羽趁着铃声的间歇,调动真气,一招木灵掌里的“摧枯拉朽”向着道士打去。道士急忙向左侧闪躲,右臂被击中。只听见咔嚓、咔嚓连响几声,他这条胳膊便如被摧毁的朽木一般,再也拼不回来了。

    “啊呀!好厉害的妖女!”道士面目狰狞地盯着魅羽,抬起握着铃铛的左手,拼命摇了起来。

    魅羽两手抱头,铃声如四面八方射来的飞箭,让她避无可避、头痛欲裂。她似醉酒般在院中趔趄,拼尽全力不要再跌到地上,以便伺机返攻。

    忽然远处火光跳跃、人声此起彼伏,像是有大队人马在宫中搜索。

    “那边有铃声!”有人叫到。

    道士愤愤地哼了一声,知道如果再耽搁下去就走不了了,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影。魅羽从地下拾起混元天锤,塞入怀中。随即疲倦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院里冲进一队人,各个手拿火把。“殿下,人找到了!”

    随后,她便被一个人横抱起来。耳中听得聂驭的声音:“还好找到了!可吓死我了。之前见你许久未归,我便派人去皇祖母处接你回来,谁知他们说人早就走了。告诉我是谁这么对你的,我把他碎尸万段!”

    魅羽被抱着出了院子。此刻外面已被禁卫军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在被抱上马车前的那一刹那,她瞥见不远处赭黄色身影一闪,和之前陌岩穿的宝宝服是一个颜色。

    看来他听说自己不见,也跟来了。还好、还好,之前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49章 谈判

    第二天晚上的宴席,还是在第一次聂驭请魅羽吃饭的那间屋,不过换了张大的桌子。都是做工精细、色香味俱全的素菜。没上酒,桌子中央有个细瓷彩绘瓦罐,画着十八罗汉。据说里面是皇后娘娘亲手煲的汤。

    聂驭穿的是家常服。看着朴素,不过魅羽注意到布料的质地绝非普通。陌岩还好没穿他那套宝宝装来,但也没换僧服,而是和其他几个皇子穿的差不多。

    前半场宴席,聂驭向多年未归的皇兄讲了这些年宫里发生的一些事。魅羽听了,不由得感慨——单从口才上来说,此人倒真是帝王将相的料。既把重要的大事都包含了,又挑了些生动有趣的细节调节宴席的气氛。虽是用客观的语气描述事实,但字里行间不经意透出皇上对继皇后的宠爱。

    正餐撤下去了,换上水果和甜品。聂驭挥手让下人都出去,单刀直入地问陌岩:“皇兄打算参加这次的殿试吗?”

    “还没有想好。四弟认为我应该参加吗?”

    魅羽想了下才明白。倘若一来就穿着僧袍,告诉聂驭他不参与,而且还支持聂驭。这样固然能轻易赢得聂驭的好感与善待,但后面要讨价还价就没了资本了。

    “我这人说话比较直,皇兄莫怪,”聂驭将双肘撑在桌上,道。

    “皇兄即使参试,恐怕也没有多少胜算。先说比试中的第一项,武功,我想皇兄定然是很不错的。”

    嗯嗯,魅羽心说,你派出去的刺客回来告诉你的?

    “可这第二项,行军布阵,皇兄恐怕就没有经验了吧。第三项,比宝物。虽说皇兄有皇祖母的宠爱,但规矩是皇子不能接受任何皇室成员的馈赠,得是凭自己的本事从民间赢得的才行。而我们这几个弟弟,基本上从懂事起就开始积累了。”

    他停了停,喝了口茶,让先前的话在屋里回荡一会儿。

    “至于这第四样就更不用提了,”聂驭的表情里带着一种“真不想伤害你”的意思。

    “皇兄一直是个出家人,现在距殿试没剩几天了。试问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皇兄初来乍到,又能去哪里找一位美貌、心智、武功都是万里挑一的年轻女人来帮你?有可能吗?”

    说完满意地看了魅羽一眼。

    “有可能吗……”陌岩瞅瞅他,又瞅瞅魅羽。噗嗤一声,继而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过了好久才止住。

    “我这次回来,本来是不打算争这个皇位的,”他严肃下来。“但是既然弟弟们都这么看不起我,或许我应该去试试?”

    好好好!魅羽心说。

    “让大家看看我是否有能力领军作战、治理国家。能否寻得世间少有的宝物。有没有外貌智慧修为都是万里挑一的女人,今天就愿意嫁给我。”

    有有有!魅羽在心里举手。

    聂驭向椅背靠去,脸上的神色变得不确定起来。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皇兄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

    “我的条件不多。第一,这次的修罗之战,帝国不能派兵支持涅道。”

    “没问题,”聂驭很快地说。这个条件他之前已经答应魅羽了。“父王原本也不想出兵。”

    “要派兵去支持我。”

    聂驭倒吸了口气。“这个……我就算做了太子,也不一定说了算。”

    “你只要保证这是你个人的立场就行了,”陌岩冲他说,“你现在就写个文书,盖上你的印。”

    聂驭想都没想立即站起身来,走了出去。魅羽和他相处这么久,对他的这项品性十分欣赏。做决定前深思熟虑、头脑冷静,一旦做了就绝不优柔寡断、浪费时间。

    屋外就有书桌,不一会儿他就拿着一张纸回来,递给陌岩。

    陌岩仔细读了读,将纸折叠成一个方块,捏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中。一条绿色的火苗在纸上倏地窜出来,纸张转眼化为灰烬。

    见聂驭和魅羽都疑惑不解地望着他,他解释说:“这张纸已经被送到了我们龙螈寺的宝华殿。”

    还有这种操作?魅羽暗忖。

    “第二个条件是什么?”聂驭问。

    “我要带走你关在狱中的一个人,现在就要。这两个条件满足后,我会尽全力支持你。”

    “好,我叫人送来。”

    “不,我和你一起去找他,”说着,陌岩站起身。“请吧。”

    “这么急啊?”聂驭有些尴尬地说。

    魅羽心想,就得打你个措手不及。否则你知道此人对陌岩重要,指不定又要想出什么花样来讨价还价呢。

    二人一起出去了。倒是没过多久,聂驭就回来了,还有些兴冲冲的样子。

    魅羽知道,他原本是做好了面对更苛刻的条件的准备,比如让他母后退位等。他估计没想到陌岩的条件会如此少,而鹤琅对他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

    “还好答应了他的条件。你看看,他给了我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帕子包着的事物。从帕子的颜色和刺绣来看,应当是皇太后宫里的。打开来,却是魅羽从珈宝那里骗来的锡嘛鱼。

    能舍得给聂驭蓝菁寺的宝物,却把她的帕子扣下。魅羽对陌岩的这个举动表示欣慰。

    “这叫锡嘛鱼,你知道有什么妙处吗?”

    这个她倒是真不知道。

    “用这个小铁鱼煮汤,能解百毒、治百病。父皇年轻时中过剧毒,这么多年来都备受煎熬。眼下大家都认为他没有多少日子了。用了这个,药到病除,至少能增十几年的阳寿呢!”

    魅羽望着他的脸,可以看出他是真的为父亲高兴,而不是为了早日登基便希望父亲快点儿死。看来陌岩说得没错。为了坐上太子之位聂驭会不择手段,但除此之外并非无情无义、大奸大恶之人。

    ******

    眨眼便到了殿试那天。共四个项目,一天半内完成。第一天在宫外的禁军训练场举行。皇帝皇后带着皇太后、四个妃子、七个皇子、五个公主,以及皇子公主们的家眷、下人,连同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一早赶来。

    经久不停的风将一面面黄旗吹得如波涛翻滚。一路上围观的百姓对骑着马的七个皇子指指点点。大家尤其好奇的是哪一个是外出二十年才回来的大皇子。

    帝国的民风一向肃穆。每个人都喜欢一本正经,至少在有外人看见的时候是这样。全少光天只有皇太后一人想怎么花哨就怎么花哨。像这种盛事,民众多少年也见不到一次。

    来到训练场,按事先规划好的一个个就坐。烈日当头,一柄柄大黄伞由宫女们在背后撑至女眷们的头顶。广场正首的高台上坐着四个人。通常是皇帝在中间,左边坐着皇太后,右边坐着皇后。这次因为大皇子才归来,且不参加比试,所以破例被太后叫到身边坐。

    魅羽来了一个多月,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梵承谆皇帝。皇帝身子骨看着还算硬朗,双目有神。只不过印堂发黑,两颊有些凹陷。单看长相的话,陌岩和聂驭都不太像他,应该各自像自己的母后多一些。事实上,魅羽觉得陌岩笑起来的时候和他祖母特别像。

    六个皇子连同妻子或者女伴,在两侧高台上的六个桌子后坐下。魅羽坐在聂驭身边,如其他六女一样,头戴相同的斗笠和面纱。这是为了防止参试者和裁判在前三项因为这些女子的相貌而分神。

    魅羽望着坐在上方的太后,心下有些难过。老太太此时还沉浸在孙儿刚回来的喜悦里,大概以为无论如何会陪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为止吧。她不知道的是,明日殿试结束,后日他的孙儿就又要离开了。

    自从上回初次见面后,太后隔三差五就要把魅羽“和四皇子”请过去。因为第一次去出了事,太后还特意向皇上要了队禁卫军,专门护送魅羽的马车。

    聂驭公务繁忙,又要准备比试,哪有那闲工夫整日和老太太聊天?结果就是魅羽一个人去,又是喝茶又是吃饭逛园林。

    聂驭明知老太太这是在替大皇兄挖墙脚,但他既不能公开说这种话,也不能公然违背皇祖母的旨意。每次魅羽一去他就心浮气躁,乱发脾气,干什么也不专心。有时想着还不如自己跟去呢。

    而魅羽回来后就安慰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殿试准备好,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能功亏一篑。当天说了管点儿用,下次她被请过去他又被打回原形。那天二人在书房最后敲定拿来参赛的五个阵时,他突然抬起头来问她。

    “你不是真的被挖过去了吧?”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和大皇兄。”

    她放下手里的笔。“殿下,您在说什么呢?说好了殿试之后我就要走了,莫非殿下真的把我当成您的女人了吗?”

    她的回答,让他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了。

    ******

    一阵锣鼓声响起,比武正式开始。六个皇子从桌后出来,下到比赛场地。先是抓阄,决定如何分三个组,两两对决。

    比试规定点到为止,不得下狠手伤人。如若二人都同意使拳脚或兵器,便无异议。否则,就抽签决定比拳脚或者比兵器。

    魅羽不由得想起龙螈寺的五个师兄来了。想起和他们一起训练和比试的日子。直到今日,那也是自己此生过得最逍遥、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虽然她那时候的外貌让人不可久视。

    稍一分神,比试已经开始了。第一轮是二皇子和六皇子上场。二皇子用的武器是棍,六皇子用的居然是长鞭!

    魅羽记起陌岩说的,老二是个耿直一根筋的类型。使起棍来,果然便和他的为人一样,内功扎实,棍法坦荡,一丝不乱。

    老六喜欢兵法,为人行事孤寡、狠辣。他的鞭法也和他的个性一样,招招凌厉诡异、不走常规,与魅羽的广旋十三式恰好相反。

    她身子前倾,仔细观察六皇子的鞭法。连聂驭都知道学无止境,她更应当时时学人所长。看了一会儿,她发现六皇子的鞭法有个奇特的地方:他的鞭子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如鞭子应该有的那样柔软,可在有需要的时候,又如二皇子手中的棍棒一样坚硬。

    魅羽百思不得其解,这点他是怎么做到的?多半是名师所传的绝技吧,自己要是也会就好了。

    二人越战越快,越战越勇。只见六皇子长鞭骤然加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绕上了二皇子的右臂和棍棒。当众人都在猜测二皇子该如何抽身时,突见二皇子被缠住的右臂往回一收,六皇子脚下一个不稳,被迫向前跨了一大步。而二皇子左手出掌,一掌夹着劲风击在六皇子肩膀,对方当场吐了一口血。

    众人中很多惊讶地站了起来。看这样子,二皇子的掌法竟是比棍法还要厉害。而向来以直来直去闻名的老二一开始就选择了比兵器,也不知是自己决定的,还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了。

    而二皇子虽然伤了六皇子,但大家也能看出,他这一掌故意击偏。倘若击中的是胸口,那就不是吐口血那么简单了。

    ******

    接下来是心善单纯的五皇子和聪慧的七皇子。刚刚那一组以老成和狠辣为特色,而这组比拳法的年轻人则让人心旷神怡、如沐春风。最后是七皇子取胜,二人都是翩翩君子风范。

    第三场轮到醉心于武学的老三和聂驭了。魅羽能感到众人都把心提了起来,因为这俩毫无疑问是六个皇子中武功较强的两个。

    “四弟,你想比啥?”三皇子轻松地问,“拳脚还是兵器,你选。”

    “谢皇兄礼让。那就拳脚吧。”

    刚一交上手,魅羽想,坏了!三皇子的武学造诣显然要高一筹,一套不知什么名字的掌法使得如大家宗师一般。聂驭虽然也算强者,但对招式的领悟显然还不如哥哥。这也难怪,老三从来不理政事,而聂驭实在太忙了,花在武学上的时间就要相应减少。

    然而看了一会儿,魅羽又看到了转机。聂驭的后劲特别强,正如他为人,做事极有毅力。由于他负责整个国土的安全,而有能力跨界跃天的入侵者,通常武功和修为也都不差。与这样的敌人实战经验一多,聂驭就时不时打出一些看似不符合武学规范,然而却很有用的招数。

    相比之下,老三因为很少出宫办事,对敌经验明显不足。甚至可以说,老三的拳脚适用于和人比试,而聂驭的拳脚是杀人擒拿的实用招。

    与此同时,魅羽可以看出他的确用了自己教她的《致用集》里的招数。不是鞭法,而是对气的掌控。虽然是她告诉他这么做的,但像聂驭这样将鞭法奇妙地融于掌风和外气的运行中,连她自己都做不到。她得抓紧时间看看他是怎么实行的。

    作为使鞭的魅羽,长鞭不方便随时随地携带。很多时候,这双肉掌才是身边唯一能救命的东西。

    二人这一战,真是昏天黑地。站到最后,三皇子一掌击来,这一掌夹着磅礴的气势,逼得聂驭不得不全力应付。而当聂驭一掌回应的时候,却似毫无劲力。众人中懂行的都“啊”了一声。聂驭这可是找死的打法!

    谁知老三掌击出一半,突然浑身一震,右臂骤然收回。原来聂驭的掌虽是向前推出的,真气却如长鞭一样从一侧提前击中老三。这局他胜了。

    ******

    接下来,是胜出的三人再比。七皇子首先说:“我肯定打不过四哥,我弃权。”

    众人好像都知道他会这么做,也没有人表示不解。

    现在就轮到了聂驭对二皇子。众人估计,俩人既然都擅长掌法,应该没有异议了。

    谁知聂驭却说:“我选兵器。”

    由于有了分歧,便由皇帝亲自抽签决定。抽到的是兵器。登时就有一个武士将二皇子的棍拿了过来,又有一个把聂驭的剑捧了过来。

    聂驭的剑,在皇宫里还算小有名气。魅羽曾见他使过,正如他的外形一样,飘逸洒脱、不染尘埃。谁知他并没有接过剑。

    “我使锤。”

    众人在惊诧之际,只见聂驭的部下送来两只铁锤。聂驭在手里掂了掂,说:“这对锤是为了这次比试特制的,为避免伤人,重量只有普通锤的一半。”

    说完走到一旁,那里站着些做杂役的宫女和嬷嬷。他递给她们一个让她们拿拿看,看样子真的不是很重。

    然后回到二皇子面前。“二哥,得罪了。”

    二皇子也没多话,棍棒翻飞,二人便交起手来。聂驭手拿双锤,从一个翩翩君子变成了一个勇猛的武士。

    然而等魅羽又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准确。按理说,双锤是靠击打的力度和坚固的防守取胜,而聂驭使起锤来,里面却带着剑势。不是重、猛、实,而是快、厉、巧。

    而二皇子那里也很妙。虽然棍子使得虎虎生风,但其实是辅招。真正的杀手招都是掌力。

    斗得最后,二皇子倾尽家学,一掌击来,掌心处散发出炽热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聂驭不敢怠慢,一只锥斜刺过来。对,不是砸,是刺。就像半空飞来的一剑,带着孤高和自信,向着二皇子的掌心刺去。

    二皇子硬是斜里一闪,躲开了他这一锤。掌可以击锤,但不能迎着剑尖而上。聂驭的这一锤就是剑。

    二皇子败。

第50章 和离

    这今日上午的比试就算结束了。广场旁边的草地上,早有各个宫的下人们搭好了帐篷,摆满了冷饮、食物,和洗漱的清水。皇后娘娘亲自来接聂驭去他的帐篷,魅羽原本跟在二人后面,却被中途赶来的一个宫女拦住。

    “皇太后请魅羽姑娘去那边用午膳。”

    聂驭这次真的火了。对宫女说:“还有完没完?”

    皇后瞪了他一眼。“你失心疯了吗?为一个平民女子开罪皇祖母?”

    转身冲魅羽说:“去到了替我向皇太后问好。”

    “是,娘娘。”

    魅羽戴着斗笠和面纱,跟着宫女来到最大的一个帐篷下。此刻太后出去了,皇帝和陌岩正在小声谈论着什么。皇帝的脸色比早上要难看,应该是累了。

    魅羽自己在一边站着,觉得在皇帝面前戴着帽子不合适,就摘了下来。这时发现皇帝座位身边的地上伏着一只白毛狼犬,温顺地靠在他脚边。然而一有宫女走到近前便站起身,两眼精光毕现,微微张嘴露出红舌与尖牙,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警告声。

    此刻皇帝像是注意到了她。“你过来。”

    魅羽走过去,跪下扣头。“民女拜见陛下。”

    于此同时,那只狼犬站起来,正要向魅羽示威。眼神对上了魅羽的之后,立刻怂成了一条虫,乖乖地趴回地上,还摇起了尾巴。

    “咦,真是奇了!”皇帝啧啧称道。又让她平身,赐座。

    她坐下后,发现陌岩面带不悦。他定是想到了自己的这项异能是涅道留在她身上的气息造成的。

    “你叫魅羽,”皇帝冲她说,“是老四看上的媳妇?”

    “呃,这个……”她不敢说话了,怕一不小心又惹火了皇帝身边的大皇子。

    “这还都是没撇的事儿!”太后响亮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魅羽急忙站起身。“皇祖母。”

    相处了这么久,魅羽早就和太后十分熟络了。虽然她自认天下没有她搞不定的老头子——当然灵宝除外——但对老太太也一样。只不过呢,相处起来有些许不同而已。

    对待老头子的秘方是天真、俏皮、嘴甜,偶尔可以捣个蛋、使个坏。对老太太,很多女人都以为要低眉顺目,言行举止不能出格,穿衣服要低调。魅羽不这么认为。

    老太太大多迷信,你不声不响不笑、穿得太素,那不跟奔丧一样吗?所以和老太太相处的秘方就是要一团喜气,热热闹闹。天真可以,使坏就免了。当然了,对陌岩的这个祖母,她就是没有这些技能也能处好。

    太后在魅羽身边坐下,一边招呼魅羽吃旁边小桌上的冰镇水果,一边开始给皇帝吹耳边风。

    “放着当哥哥的还没成亲呢,弟弟们可以再等等。再说了,你那个四儿子,风流成性。这么温顺的闺女跟了他,还不得给欺负死?给他找个母老虎,好好管管他。”

    做听众的三人都微微低头,忍俊不禁。

    ******

    随后圆桌摆上来,宫女们上了菜,狼犬也被领到一边吃食。魅羽第一次和皇帝同桌吃饭,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想想,连灵宝天尊的神果都被她随便摘来糟蹋,就没啥不自然了。

    下午还要比阵法。这虽然在规则里是皇子的活儿,但实则坐在一旁的魅羽才是主力。不吃饱了肚子动脑,容易头晕……

    “你手上这串佛珠哪里来的?”皇帝突然问。

    魅羽心想,糟了。之前太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多盯了一眼。现在看来多半是陌岩不远千里从家里带去人间的。

    “我送她的,”他说。

    皇帝和皇太后都是聪明人,一怔之下就明白了。

    “原来你们一早就认识?”皇太后惊诧又兴奋。“怪不得前后脚来的呢!早说啊,害得我忙活了半天。这串佛珠还是婕元大婚时,我送她的。”

    这个婕元就是陌岩的妈妈了,魅羽黯然地想。不过他当时为何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转送给自己呢?那时候他们刚从宜梅庄回龙螈寺,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便是肥果。

    是了,定是因为自己之前在他重伤之际,把浮生观的藤者给灭了。而她的鬼道出身,刚好用得着这件宝物护体。

    皇帝点了点头,问魅羽:“你此次前来,目的不只是帮我那四儿子夺太子之位吧?”

    魅羽决定说实话。“民女希望陛下不要出兵帮助涅道。”

    皇帝点点头。“陌川同我说了,他希望我出兵帮人间。”

    这名字听着真怪,魅羽想。

    “希望您暂时不要出兵,”她说完就低下头,因为她知道陌岩一定会生气。

    “哦?这又为何?”

    她想了想,又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二人。“整件事,是我们道门里的一位仙长策划的,他和玉帝有仇。他的目的是要颠覆六道,推翻天庭和佛国的统治,涅道是被他利用了。”

    她没有提灵宝天尊,因为她知道就算说了也没人信。

    “只要一打起来,无论谁站在谁的一边,六道必然会死伤惨重。现在还未大规模开战,还是先想办法阻止。我在想等这次回去后,我应该——”

    “王母娘娘可真是体恤众生啊,”陌岩冷嘲热讽地说,“等哪天修罗百万大军站到你面前的时候,看你还能这么镇定。”

    我不关心什么六道众生,魅羽心道,我关心的就是你一个。

    自从听说他算的那个命之后,这片乌云就一直在她头顶挥之不去。以他的武功和修为,普通的敌人和疾病怎么可能要了他的命?除非是爆发大规模的惨烈战争。

    “哎呀,快别说这些糟心的了,”太后插嘴道,一边握住魅羽的手。“我就想知道,什么时候添重孙?”

    一个军官从外面走到帐前,跪下。“陛下,时辰已到。”

    “那开始吧,”皇帝说着,领头站起来,走了出去。

    ******

    下午的阵法,皇子们还是坐在高台的桌后,面前放着笔墨纸砚。每个皇子有三十六个士兵,固定穿一种颜色的军服。每个士兵手里拿着一杆枪,枪头不是刀尖,而是蘸满染料的刷子。染料的颜色和自己军服颜色一致。

    此刻士兵们站成整齐的横排,听兵部尚书宣读比试规则:六个阵列一齐上,互为敌人。一个士兵身上若是沾了三道颜料,无论颜色相同还是不同,都要出局。

    规则宣读完毕,坐在高台上的王室成员和文武百官都一片哗然。之前各个王子在准备的时候,都是按照两军对垒来设计的。战场上偶尔会出现三军对垒的情况。六个军,而且都是敌人?这不合常理。

    但为何要这样变动呢?仔细想想也有道理。皇子们都有智囊团,也各自事先准备了几个优良的阵。如果按部就班地考,看不出皇子自己的能力。现在题目大变,此刻谁还能把智囊团带在身边?

    除了聂驭。

    此时皇子们都已站起身,手里拿着笔。每画一个阵,旁边的武官则用事先排好的定位方式来指挥阵的变化。魅羽坐在桌后,两手摆在腿上。在必要的时候,她会是用事先和聂驭约定好的手势来传达信息。

    一齐打便一齐打吧,魅羽想。他们有五个敌人,其他人也有五个敌人呀。谁知一开战,龙螈寺在喇嘛国殿试上的场景就重现了。只不过那时是龙螈寺一对二,此时聂驭要一对五。原因很明显,聂驭已经在上一轮大胜。这一局要是再让他胜了,其他人翻盘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魅羽开始是交给聂驭自己见机行事。谁知以一敌五,很快就折了好几个士兵。她只得接管过来,把从手印心法里提炼出的精髓用于布阵和“走阵”中。

    布阵,类似于在龙螈寺和师兄们演练的阵列。阵型比较固定,每个人站的方位必须精确,才能调动天地之气。

    而走阵,更适合于许多人的对垒。不可能给每个人都指定精确的方位,而是由一行人的运势来产生效果。可以类比于飞卯飞行的身法,也可以类比于之前景萧看纸条破字时的轨道摸索法。

    被她这么一整,聂驭的队伍总算能喘口气了。红色队伍慢慢地从被动挨打变为坚守和反击。只有那么一次,魅羽选错了手印。刚发出去就听坐在太后身边的陌岩说了一句:“败笔。”

    果然,红色士兵被一连干掉了仨,魅羽那个心疼啊!同时见站着的聂驭转身向陌岩那边望过去。

    怎么样?魅羽心说,你大皇兄之前谈判的时候说他能领兵打仗,不是虚张声势吓唬你吧?

    红队虽然暂时缓过劲儿来了,但对方车轮战,自己迟早会全军覆没的。她的眼睛离开激战的士兵,向远处的大地和山脉望去。

    景萧说过,手印使到极致,便可和山河大地同呼吸。以魅羽视野之内的地势地貌来说,勉勉强强能使上一个势至菩萨之印。于是她手型变化,聂驭看了一眼,吸了一口冷气。小声问她:“你确定?”

    她点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她说的发了指令出去。红队的队伍一转换,全场都惊诧了起来。因为红队目前的架势,简直就是孤军深入、腹背受敌。就等于自杀!连陌岩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密切注视着场中的局势。

    谁也想不到的是,红队这一变,天地间突然起了一阵大风。与此同时,原本应当痛快淋漓剿灭红队的其他队伍,开始莫名其妙地出现混乱。本来在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的红队,突然在敌军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

    没过多久,其他五队士兵的数量加起来也不如红队多了。

    这头一天的两项,都是聂驭胜。

    ******

    第二天的比试是在皇宫内的大殿里举行。每个女伴依然戴着斗笠和面纱,坐在自己的皇子身边。

    这第三项,寻奇觅宝,较为简单。每个皇子派一个下属端着盘子,上面放着宝物。从二皇子的下属开始,一个接一个向皇帝献宝,并讲述宝物的用处。

    二皇子属下先走上前来,掀开盖着的红布,盘子里是个立体的罗盘。有各种指针啊转轴啊球啊什么的,当中的一个大球还在慢慢地转动。

    “此物名为运势仪,”献宝之人说,“乃是粟旗国主所赠。可以看到六六三十六天之内的运气,趋吉避凶。”

    观众中一片惊呼声。这种东西对于经常要做重大决策的帝王来说,实在太有用处了。

    三皇子献的东西,是个尺高的小宝塔,叫雨顺塔。摆在何处,方圆百里都会风调雨顺,粮谷丰收。对于救旱灾,实是宝贝一件,关系到万民生死。

    轮到聂驭的代表了。当盘子上的红布被揭开时,所有人都怔住了。从远处看,上面啥都没有……啊不,有个小白点儿。

    “此物名为锡嘛鱼,来自娑婆世界。已经请国师验过了。用来煮汤,喝了后可根除陛下的宿毒,延寿十年以上。”

    “啊……”整个大殿都炸锅了。

    皇后颤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问坐在不远处的国师。“可、可是真的?”

    国师是个高壮、方额、浓眉,六七十岁的道士。一身紫色绸缎道袍上画着八卦阵和十二星符。闻言即刻起身,向皇后作揖。“回皇后娘娘,确有此事。”

    此时众人才醒过神来,齐齐站起身朝天膜拜。

    “天佑吾皇!”

    “实乃真龙天子啊!”

    这一弄,之后的三个皇子虽然也献出了不错的宝贝,但胜局又到了聂驭手里。

    魅羽心下十分不忿。陛下,这明明是您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弄来的,给这小子捡了便宜。

    她抬头向皇帝那边望去,刚好见陌岩在冲她微笑。虽然隔着层面纱,她也能看清他脸上带着的宽慰和感激。她知道他不在乎这些功劳,只要能解了他父亲的毒就好。也算是他这么多年来没在身边尽孝的一点补偿吧?

    ******

    到此为止,聂驭四项中已胜了三项,其实已经没必要再比下去了。然而大家都盼着能见见各位皇子女伴的真容,一睹她们的风采。尤其是在座的文武百官,除了能偶尔见到皇后,平日极少能见到皇室的女眷。所以没有一个人提出就此结束这次殿试。

    首先是一身蓝裙的二皇子正妻脱下斗笠,站起身从桌后款步移到大厅的正中央,转了一圈给四处的人都看到。人群静了一下,然后响起一阵欢呼。二皇子妃的眼睛太漂亮了!虽然不如魅羽大师姐的双目一般似大海浩瀚,但也如星空一般闪烁。

    魅羽心道不好。这已经无关太子之位,但她天生是个争强好胜、爱出风头的女人。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人比下去呢?

    于是趁众人的注意力还在皇子妃身上时,偷偷抬手使了招天星术里的斗宿诀。寒谷最初教她们这招的时候,便是用来给眼睛取夜露。她自信此刻她的眼睛比场中这个女人的更水灵、更迷人……

    不对,感觉怎么不大对啊?这招她曾在离开宜梅庄回龙螈寺的路上使过,眼睛的感觉不是这样的呢!应该是很清爽舒畅的,为何现在却火辣辣地?

    她抬头瞅了一眼大殿的屋顶。哎呀糟了!少光天头顶的星空和人间的完全不一样!她刚才忘了这茬,八成是指去了一个属火的星座了。急忙从怀里掏出小铜镜。天哪!镜子里简直是地狱的魔兽,愤怒的女神!这可怎么办啊……

    此时三皇子妃也已经展示完毕。轮到魅羽了,她却还戴着斗笠坐在原位,一动也不动。众人都望过来,聂驭转身,握住她的手,柔声对她说道:“怎么,害羞了?我对你有信心。”

    他这一握,魅羽心下不悦,但也不好当众甩开。只得立刻起身,摘下斗笠和面纱。为了尽快离开他,她飞身一跃便到了大殿的中央。

    众人只见一女身着火红的长裙,光亮乌黑的长发随着这一跃在背后飘起。带着劲风,细腰长腿和玲珑的身姿在衣服下暴显无疑。面上既不是娇羞,也不是含蓄,而是一种恼怒又委屈的神态。

    偏偏双目中还似带着熊熊烈焰,既让人恐惧得想退后,又让人感到自己心底那份最原始的欲望,也和这天女之火一同燃烧了起来。

    败就败了。魅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把众人迷住了,有些赌气地大步走回聂驭的桌子。怕他再手脚不老实,一时不肯就座。交叉双臂,如修罗夜叉般板着脸在桌边站着。

    ******

    其后又有三个皇子女伴展露了仪容。六女各有高低所长,原本定好的几个评判,不约而同地禁声不语。本来也无关太子之位了,何必多说话得罪某些皇子呢?更不用说,这里面随便一个女人都不该因为容貌而受到非议。

    第二环是比见识和谈吐。一个宫女手拿一个签盆,里面有二十几个题目。走到各个桌让女伴们每人抽一个。

    魅羽抽了一个打开一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为公平起见,这次由七皇子的女伴先讲。七皇子是个明朗聪慧的人,女伴也是伶俐俏皮的类型。她在座位中站起后,首先宣读题目:“假若你和皇子因为意见不同而起了争执,你会怎么处理。”

    她放下手中的题目,冲众人说:“古书都教导女子,对父兄和丈夫应该言听计从。倘若他们错了,正在一步步向深渊走去,我们也该由着他们吗?”

    说完扭头看看身边的皇子,二人深情地相视一笑。“我会摆明道理,我相信皇子也是明理之人。他即使不赞同我,也知道我是为他好,不会贸然行事,会再三思量的。若是他坚持,那他多半有我想不到的地方,我会支持他。”

    魅羽听了心下感慨。多么情投意合的一对情侣啊!她和陌岩就做不到。也许是因为二人都是固执又过于有主见的人。

    接下来是六皇子的女伴。六皇子醉心行伍,为人行事狠辣。女伴抽到的题目恰好是:“若是皇子错杀了人,你会怎么办?”

    女伴答道:“我会狠狠地抽他。”

    众人一阵惊奇之声。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孙公子可以偶尔犯错,但是必须汲取教训。不能因为身居高位,便草菅人命。否则终有一日会变成孤家寡人,失去民心和官兵的忠诚。”

    她说完,一旁坐的皇子先是佯怒,然后笑了,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都不简单啊,魅羽想。

    轮到善良的五皇子的女伴。她抽到的题目是:“皇子若是终日被居心不良者利用,你当如何?”

    女伴答道:“分事情大小。大事,当提醒皇子警惕。若是无甚大碍的小事,比如失了银钱,或被小人愚弄了,无需太过计较。须知吃亏是福,善良人终会有好报。”

    女伴说完,也是和皇子心心相通地互望了一眼。

    现在轮到魅羽了。她原本就是站在桌边,此时拿起桌上的竹签读了一下题目:“皇子要纳妾,身为正妻应当如何应对?”

    嘴里念的是这个题目,她心里念的是另一个题目:“和尚要纳妾,身为正妻应当如何应对?”

    念完题目,她把竹签放回桌子。只说了两个字:“和离。”

    这下文武百官都炸了锅了。“这、这这这……”

    “岂有此理!”皇后忍不住说道,“便是一般人家,男子三妻四妾也属寻常。更何况是皇子、太子、皇上,怎么可能只娶一个老婆?”

    “我倒觉得这丫头可爱,”太后笑了,“颇有我当年之风范。”

    魅羽没有做声。谁知坐在一旁的聂驭站了起来。“若是魅羽姑娘愿意嫁给我,聂驭今日愿意当着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许诺,此生绝不纳妾!”

    这下不仅文武百官炸了锅,连皇室成员都坐不住了。皇后的样子气得要晕过去一样。

    魅羽的脸比她的衣服还红。早知道会弄成这么一个局面,她还不如随便敷衍两句了。

    无论如何,轮到下一个皇子女伴发言,总算是替她暂时解了围。

第51章 凌霄有奇鸟

    整个殿试以女伴们的刺绣作为最后一个项目。只见一群宫女忙忙碌碌地,将六个一人高的圆形木圈抬上来,每个木圈上已经绷好了白布。

    “这么大的绣布啊,”众人都纷纷感叹。“这是要一国之后能绣得锦绣天下的意思吗?”

    六女站到圆布面前,每人被分到一大卷细绳,和一根锥子般大小的钢针。细绳颜色和之前皇子阵列兵服的颜色一样,魅羽的便又是红色。

    众女穿针引线,在绳尾打了个结,然后便开始绣了。每扎一次针,就得走到圆布的另一面,把剩余的绳都抽过来,再扎。没过多久,这些金枝玉叶们就开始气喘吁吁。

    而魅羽时间过了一半了,还站在空白的圆布面前一动不动。绣什么好呢?她双目微闭,也不着急,任由自己的思绪畅游。渐渐地,这块白布散落、稀释成了天空中的云雾。不是山间的云雾,是高高在九天之上的云雾。她的脑海中响起了兮远给她起名时做的那首诗。

    凌霄有奇鸟。巧兮魅兮,姹羽芬兮。佛光四沐,合云而居。

    她的眼中出现了一只红羽彩翼的鸟,在仙境中飞翔。这只鸟很快乐,因为佛光像殷实的谷子一样滋养着她的生命。这只鸟也很无畏,她知道云层里可能有雷鸣电闪,但她不会因此而躲在窝里不出来。

    飞着飞着,魅羽拿针的手抬了起来,朝圆布扎去。这一针穿透白布后,没有下落,继续直直地在布后向前飞去。到了绳子的尽头时,一挣,针转向掉头飞,刚好在魅羽想要它扎的下一个地方破了出来。

    魅羽接住针,向后方一掷。待得绳子绷直,针回来后,用手接住,后退两步,向着白布掷去。到了后来,手不碰针,全凭真气来引导针的运行和走向。而魅羽自己,便如一只火红的鸟在翩然起舞一般。

    大虚空藏印,广博无边,浩气满溢宇宙,得大逍遥、大自在。

    金刚舞菩萨之印,绚丽光华,如银河横穿六道,豪气与柔情并进。

    不思议童子之印,敛天地之气于己怀,锁日月星辰于丹田内,凝神聚气,复归于婴儿……

    景萧说过,手印也是佛学的一种。它最大的功用不是用来显示神通和威力,而是消除人过往世的恶业,开启智慧与慈悲,驱逐无明与痴念。

    待得魅羽绣完神鸟的最后一针时,但听清脆的一声金属落地音。而在魅羽的耳中,却是九天佛国里为自己敲响的一声木鱼。让她顿觉大殿的屋顶已不复存在,头顶是彩衣的仙女、金闪闪的罗汉,还有脚踩莲花座的八万四千佛祖围成一圈,在为自己灌顶加持。

    她已经忘了殿试,忘了自己身在何方。通身便似透明一般,胸中升起大欢喜。好似从内到外得到了净化,又如一只脱蛹而出的蝴蝶。忍不住面露笑容,双掌于胸前合十,嘴唇微动,无声地念了一句:

    南无阿弥陀佛。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众人盯着那只仿佛即刻要离开画布、振羽而飞的神鸟,一时忘了言语。还是皇太后的一声感叹打破了沉寂。

    “我刚刚看到观音菩萨了!”

    ******

    六女都已归座。众人还沉浸在先前的视觉盛宴中,突然有人急匆匆来报:“陛下,祖河玉郡主带着一位道长求见。”

    皇帝不悦地说:“殿试还未结束,让她一边等着。”

    禀报的人说:“郡主说了,殿试上有妖邪作祟,那位道长是特来捉妖的。”

    魅羽听后如遭雷击!那日从太后住处回聂驭府,被灵宝派来的道士暗算,险些丧命。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同一个道士,又摇起铃来可怎么办?就算碍于在场的女眷不杀死她,也足够她身败名裂,被所有人唾弃。

    “什么妖邪?”皇帝怒了,“寡人宫中如何会有妖邪?”

    一旁的皇后站了起来。“陛下,不妨招那位道长进来问问。有国师在此,若是子虚乌有之事,还怕他污蔑不成?”

    说到这里,皇后貌似无意地瞅了一眼坐在聂驭身边的魅羽。

    魅羽明白了。那个道士若是要来揭发她,怎么可能找到一个郡主头上?肯定是先来见了皇后,而皇后自己不好出面,这才派了个心腹来做恶人。早不来,晚不来,等自己帮聂驭胜局在握了才来。这时候即便她被证明是妖女,也已经影响不到聂驭的太子之位了。

    至于这个郡主嘛,谁知道是不是也曾和聂驭有过一腿,此时刚好对她怀恨在心呢?

    不多久,道士被请了进来。虽然这次穿得光鲜亮丽了很多,但右臂袖管中空空荡荡,毫无疑问就是上次要杀她的那个。

    “贫道万屹,来自无量光天、厌熔观,拜见陛下。”道士跪下磕头。

    皇帝此时已重新入座,问:“道长说的妖邪指的是何人?在不在这大殿之内?”

    道士起身,那对贼亮的小眼睛在皇子和女伴中扫了一圈,立刻指向魅羽。“就是她!”

    “荒唐!”聂驭一拍桌子。“哪里来的妖道,敢污蔑我的准皇子妃?”

    “贫道不敢,”万屹冲聂驭躬身行礼,“但贫道所言属实。此女生于饿鬼道,擅自逃了出来,被贫道一路追赶至此,方混入宫中以求庇护。”

    “道长以为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皇太后冷冷地问,“什么妖邪奸佞想进来,就能陪伴在天子身侧。能不能顺便看看,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妖怪变的?”

    道士立刻又跪倒在地。“皇太后赎罪!贫道没有对贵国不敬的意思。贫道是真的识得此女。”

    说着从怀中掏出无回铃。“贫道只需摇一摇这个铃铛,妖邪便会现行。”

    聂驭接话道:“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使的邪术,来陷害她的?”

    “四皇兄,”一个声音响起。魅羽扭头一看,说话的是六皇子。“我们大家要查明事情真相,可不仅是为了皇兄好。这宫里有父皇、皇祖母、母后、母妃们,这要是出了半点差池,皇兄于心何安啊?”

    一时静了下来。皇帝想了想,问身边的陌岩。“大皇子怎么看?”

    陌岩的目光扫了魅羽一眼,冲万屹说:“请道长摇铃吧。”

    魅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正因知道才送了她那串佛珠,保护她不受寺庙里的佛气威压。而且那天万屹害她时,她看到他也赶来了,应该知道这铃铛一摇,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这就是个淫道!”魅羽放声说,“他之前遇到我时,见色起意,跟我说什么要采阴补阳。不料我身怀武功,断了他一只胳膊。他恼羞成怒,这才要拿这些邪术来污蔑我。”

    在场的众人望着万屹的断臂,小声议论起来。不少人认为,以魅羽的姿色和刚刚展露的修为,这种可能性也不小。

    最后大家又齐齐把目光投向大皇子。

    “他害不了你的,”陌岩冲她说,语气像在规劝她。“有国师在此坐镇,任何不光明的手段都逃不出国师的眼睛。”

    魅羽几乎要笑了出来。很好,他这是要显示自己身为大皇子的公正无私吗?聂驭也是皇子,并且认识自己没几天,都肯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莫非那么久以来他对自己的好都是假的?

    之前她只是怕死,此刻心痛如绞、万念俱灰,却觉得还不如死了的好。于是倏地起身,大步走到场中央,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好吧,既然这是他想要看到的,就让她死在他面前吧。

    万屹的脸上浮起一丝狞笑。他一刻也不耽搁,用还剩下的一只手举起铃铛大力地摇了起来。魅羽闭上双眼,等待着那晚经历过的神魂俱裂的痛楚,却什么事也没发生。耳中只有清脆的铃声。

    她不解地睁开眼睛,见万屹的神色也同样诧异。他又加大了力度摇,可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我看,够了吧,”皇太后冷冷地说,“道长还要再摇多久,才能把法力发挥出来?”

    万屹住手,神色有些慌张。“不可能,这不可能!那晚明明……此女定是把双耳都塞住了。”

    “你才把双耳都塞住了!”魅羽冲他斥道,心下却万分疑惑。难道是陌岩施法护住了她?

    皇帝此时望向国师。“不知国师如何判定的?”

    国师站起身,走到场中,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棒槌。

    “陛下,贫道这个分光杵,据说千年前曾是太上老君用来捣药的神物。可以照出人的肉身所属和修为层次。共有八种光影。黑影是地狱道,红光是鬼道,橙光是畜生道。此为三恶道。”

    “居然有这等神物……”人群窃窃私语。

    “人道是黄色。修罗道是绿色。修为在这些之上的,从普通天界人到仙人,由青到蓝到紫,因修为不同而颜色深浅各异。而且修为不限于道家,佛家也一样。”

    听国师这么一说,魅羽的心又凉了。自己肯定是红色无疑。

    国师冲皇帝说:“陛下,为了以示公正,请允许我先示范一下。”

    说完,分光杵对准旁边站立的一个宫女,宫女周身便泛起了纯正的青色之光,是没有修为的普通天人。

    他又冲万屹说:“道长请多包涵。”对准万屹,对方立刻被一片湛蓝之光所包围。

    “果然是仙长……”人群中一片赞叹之声。

    此时国师已转身,将分光杵指向了魅羽。魅羽暗叹一口气。不知刚刚陌岩是施了什么法将她护住的,反正白费了。她闭上眼睛,现在自己就要无所遁形……果然,人群沸腾了。

    “啊?不可能吧!”

    “就是啊,一个小丫头,就算不是妖邪,也不可能修为和无量光天的道长齐平啊……”

    魅羽莫名其妙地睁开双目,一片湛蓝之光从她周身散发出来。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她不相信陌岩能有这样的法力,强到可以愚弄国师的法器。又或者他的修为最近突飞猛进、升境晋级了?

    管它呢!原因以后再想吧。她当下哈哈大笑起来。“万屹道长,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妖邪。现在咱俩的光颜色一样,莫非你也是妖邪不成?”

    这下万屹的脸色十分难看了。

    聂驭又一拍桌子。“万屹道长,你处心积虑来陷害我的准皇子妃,到底图的什么?难不成你果真是个淫道?”

    皇后立刻站起身。“一场误会,一场误会。眼下殿试还未结束,别让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扫了你皇祖母的兴致。”

    ******

    当天下午,聂驭府中举办了庆功家宴。因为时间仓促,来的都是自己的亲信、朋友、部下。再过几天,才正式宴请京城附近的军阀财阀乡绅们。

    宴席上,魅羽被安置在聂驭身边。不断有人敬聂驭,有的也来敬她。魅羽推说不善饮酒,聂驭便都替她喝了。

    待宴席进行的差不多了,她便偷偷溜回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已经约好了,待会儿就会有太后派来的车接她过去。东西不多,大部分是聂驭送给她的礼物。虽然她并不想拿走,但扔下不要就太不礼貌了。

    等她把东西都装好包袱,走到屋门口,发现聂驭正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很清醒,不像喝了那么多酒的人。

    “这么着急吗?多待一晚都不行?”

    她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她知道他不会像事先说好的那样轻易放她走。“多待一晚能有什么区别呢?”

    他冲她走近几步。走得不快,但逼得她连连后退。“为什么非离开不可?我这里有什么不好吗?还是说,你已经和大皇兄好上了?”

    “我本来就是你皇嫂。”

    他站住,眼中闪过一丝不信,但好像即刻就都想明白了。自嘲地笑了一声,点点头。

    “也就是说,你们俩要是想夺这个太子之位的话,根本就不会有我的份儿。所以我应该感激你们的慷慨,是吧?”

    “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见外的话。”

    “一家人,”他摇摇头,“皇室可以有父母子女姐妹,但没有兄弟。”

    说完,他双手伸出,握住她的双臂。“我没有皇嫂。我不会放你走的,不管谁来要人。我这么多年都在循规蹈矩、忍气吞声,现在我忍够了。”

    “这又是何必呢?”她望着他的眼睛。

    事实上,聂驭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表现,还是很让她感动的。他一向注意在人前不拘言笑,小心地维护着自己的威严。这次能公开顶撞皇后,说出令文武百官都惊掉下巴的话,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是做不到的。

    “殿下,你过去有过很多女人,将来也可以有。而皇位只有一个。你现在虽然赢了殿试,但远远谈不上根基稳固。若是因为我惹怒了你皇兄,你估摸着你这个太子之位,能坐多久?”

    他看了她一会儿,眼里带着不甘。但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松开了她。

    “你知道,这个太子之位,几乎是我从懂事起就有的唯一愿望。我一直觉得,只要胜了这场殿试,那人生就已圆满。不会再有别的人、别的事,能让我有一丝一毫的烦恼和痛苦。”

    一瞬间,那个刚才还意气风发的皇子显得疲倦不堪。

    “我是有过很多女人。在无烦天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想,生命中的这一天总算到来了。我一直在等的那个、能让我从此安定下来的人,终于出现了。

    “现在看来,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

    说完后,他也没再看她,就走了出去。

第52章 宿心咒

    第二天早上,魅羽从太后给她住的小屋里出来,发现太后正和陌岩、鹤琅坐在饭桌旁。魅羽前些天见鹤琅的时候他还是女人,现在彻底变回来了。一身黑色侍卫服,看着真是硬朗又干练。

    说是吃早饭,但老太太一直在抹眼泪,陌岩在身边安慰她,鹤琅自然也不好吃什么。

    “一去就是二十年!这回来才住了几天?就又要走了。心里还有我这老太婆吗?”

    陌岩拍着她的肩头。“这两天有件事,实在是必须立刻赶回去。等我忙完这一阵儿,还会回来看你啦,祖母。以后每年的冬天都回来……冬天不好?那就夏天!”

    说完,回自己的屋里取来一对木头小人,递给祖母。“看,这是我,这是魅羽。你想我们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魅羽记起,那天刚来这个宫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在拿把小刀在刻木头。

    太后接过,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也无心吃饭了,说要回屋躺躺,让三人自己吃。

    “师父,又要去哪里啊?”魅羽边吃边问。她最近这几个月接连奔波,本以为终于可以回到龙螈寺的僧房里好好大睡几天了。

    他听她叫师父,似乎有些不习惯了。然而鹤琅在一旁,不这么称呼似乎也不合适。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我也是从国师那里听说来的。上次灵宝不是把虞兰师太给‘救’回来了吗?我猜有很多见过他圣容的道士回去后,激动得夜不能寐。

    “然后也不知是谁先发起的提议,四大观和齐姥观为了表示对灵宝天尊的感激和仰慕,要举办一场法会请他前来。刚好灵宝说,奉元始天尊之命,要在道门内部成立一个新的教派,吸收年轻弟子入门,好一同抗击涅道。法会就在明天,连一些天界都通知到了。”

    “啊?”魅羽和鹤琅对望一眼。

    鹤琅哼了一声。“让他们自己崇拜去,咱们凑什么热闹?”

    陌岩望着屋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有件事,我必须去弄明白。”

    魅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之前她几次被太后请过来时,已经私下和他细说了殁天枢的事。当时他就表示过不解。

    “殁天枢的作用,是把佛门道门的修为都清零,连三清都不能幸免。如果让涅道找到,灵宝自己难道不是损失最大的那个吗?他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封掉?”

    魅羽当时说的是:“有可能,他的修为和功法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受影响?”但是她记得在火玉山的时候,明明察觉到他是正宗的道家纯阳之气。

    神思回到当下,听陌岩说:“还没恭喜你呢,老七。”

    “恭喜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同她说:“昨天你刺绣时的表现,那是修为晋级了。”

    哦,原来晋级的是自己,不是他。她呵呵地笑了。所以无回铃对自己便失去作用了吗?她想问,但知道此处不合适。

    却听鹤琅突然道:“你们二人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她止住笑,偷望了一眼陌岩,见他也有些不自然。

    “成什么亲?”她不以为然地说,“现在就很好啊。我是说,等回寺以后。”

    鹤琅一脸懵懂地看着她,又看看陌岩。“师父,你说呢?”

    陌岩点点头。“就很好。”

    “可是……”

    魅羽的眼睛像是望到了龙螈寺的群山和头顶的天空。“每天早上起来,跑步减肥,呃不、锻炼身体。上午上早课,诵经听讲解。下午和大家习武,实在无聊了,可以学景萧长老种菜喂野兔。晚上寺里总是很安静,特别适合看书打坐。”

    其实,她这么说也有无奈的成分在内。兮远为了让她们姐妹安心做七仙女的候选,给她们的灵力里都种了毒。除非嫁去张家。

    “可是这样不觉得太平常了吗?”鹤琅还是难以置信地望着二人。

    陌岩冲他说:“平常的东西,也不见得就唾手可得。”

    ******

    吃过饭后,陌岩去给皇帝皇后等诸人告别。回来后,又和祖母一顿难舍难分。

    总算告别完了,三人坐车到了地处皇宫偏僻角落的国师府。国师正在忙,下人将三人径直领到了书房。

    过了好一会儿,身材高大的国师才进来,把门关好。方方的额头上都是汗。

    “问出来了,”他坐下,擦了擦额头。“确实是灵宝天尊派来的。”

    魅羽这才意识到,国师之前是在审问万屹。“可是皇后娘娘不是让放了吗?”

    他笑了一下。“我是放了呀。刚给他吃了药,他不会记得最近所发生的事了。不过……”

    他忧虑地望了望三人,冲魅羽说:“据说天尊这次派了几十个门人出来找你,遍布六道。修为有高有低,我估摸着,万屹在他的弟子中,算是比较差的一个吧。”

    几十人?魅羽脑海中浮现出一排排的万屹站在那里摇铃,不由打了个冷战,起了一身鸡皮。

    “易容行不行?”鹤琅问。

    国师摇了摇头。“你们三人目标太大,只是稍作改动,很容易被认出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用借身术。”

    鹤琅和陌岩都望了魅羽一眼,她脸有些发热。自己之前就是用的借身术扮成了肥果,没想到除了兮远之外,还有别人也会用。

    不过,就算借身了,修为高的人也能察觉到自己的鬼气啊。比如珈宝第一次在荷阳节上见到自己的时候,就说她身上有妖气。可这些她不想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说。

    国师又说:“在我看来,这些人倒不难对付。比较棘手的是,当中有个叫福如来的人,是个集幻化、追踪、刺杀于一身的高手。”

    “福如来?”鹤琅皱着眉,“好怪的杀手名字。”

    “意思是,你的福气要和如来佛一样大,才能逃过他的追踪。”

    魅羽和鹤琅都伸了伸舌头。

    “此人有什么固定不变的特征吗?”陌岩问。

    国师摇了摇头。“至少没人发现过。也可能,发现过的人都死了。”

    很好,魅羽想。一个不知道可能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也就可能以任何人的面目出现在他们面前。

    “国师,您这么帮我,不怕天尊记恨吗?”

    他轻笑了一声,说了句大出乎她意料的话:“我又不是道门的人……不过记住,借来的身子不能超过六个月,否则就永远待在里头了。”

    “原来如此,”陌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等三人走出国师府的时候,魅羽成了个绿豆眼、水桶腰、穿金戴银的地主婆。陌岩是她干瘦枯黄的病痨丈夫,鹤琅则是他们营养过剩的十三岁儿子。

    走了一会儿,在宫里找了处无人的角落。陌岩掏出枯玉禅,得意地对两个徒弟说:“这!才是天上地下最了不起的宝贝,谁要也不给。”

    枯玉禅让魅羽想起聂驭写的那份出兵保证书。

    “你之前用什么绿色的火把文书运回龙螈寺,那是什么法术?”

    他怔了一下。“什么送回龙螈寺啊?”

    继而放低音量,有些恶作剧地说:“我骗他的,其实就是烧了。”

    “啊?”她愣住了,“可是你费了很大的劲才——”

    “只要他相信我送回去就行了。我可不想带在身上一路跑,再被他惦记上。至于将来,他若要毁约,也不是一纸文书能约束得了他的。”

    说完后,掰了掰枯玉禅的指针,三人便从少光天的皇宫里消失了。

    ******

    枯玉禅在去一个世界的时候,去到的是心里想着的那个具体地点。只在转瞬间,三人便到了一处幽谷中。此时人间是正月,魅羽从炎热的少光天突然来到这里,连打了几个冷战。

    因为要去澄法观,魅羽猜这里就是千裕山一带。出了山谷,不远处有个村庄。三人去路口一家农户敲门,打听澄法观怎么走,不料农家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怎么又是打听澄法观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他们澄法观就不能事先给每个客人送张地图,或者派人在各处迎接一下吗?搞得我们这些百姓成了他们不拿薪水的门生了。”

    魅羽心里想着万屹和那几十个追踪者,掏出一块碎银子。“怎么,那些道士问路不给钱吗?也不知都是从什么山野破观来的,没规矩。”

    农夫的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一看!您们几位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哪是穷道士们可以比的?”

    接过银子,仔仔细细、有声有色、连说带比划地给三人讲了澄法观怎么走。还告诉他们千裕山南面有个规模颇大的茂叶镇。因为澄法观乃四大观之首,大型的法事和集会都在这里举行,所以市镇里有不少客栈和酒楼。

    三人听完便转身赶路了,却听农夫在后面嘟囔了句:“再有不给钱问路的,一概不答。”

    魅羽回过头去。“或者故意说个错的。”

    转过身来,冷不丁被陌岩在额头上弹了一下。“就你鬼心眼儿多。”

    ******

    此时已过正午。田间小路,四周望不见人,陌岩便把自己的计划和两个徒弟说了。

    “这次法会结束后,会有十名道门年轻弟子被送去灵宝天尊那里做学徒。你们想不想也跟去看看?”

    “我们?”魅羽不解,“他们会让我们跟着吗?”

    “国师之前传了我一个宿心咒。施法之人,如果手里握着另一个人的头发念咒、入定,便可将自己的部分灵识寄宿在那人身上。”

    鹤琅和魅羽都“啊”了一声。

    “也就是说,”鹤琅问,“那人走到哪里,眼睛看到什么,耳朵听到什么,施法者也可看到听到?”

    陌岩点点头。“通常来说,施法者对宿主不会产生影响,宿主也完全不知道有他人的灵识在自己身上。但是施法者如果不惜消耗内力,也可以短暂地对宿主产生一定的精神控制。”

    魅羽问:“那么我们的灵识跟踪宿主时,还能感觉自己肉身周围发生的事吗?”

    “不能,所以必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入定,最好身边有人守着。每次附体时间不要太长。”

    魅羽的嘴角歪到一边。“这个咒当真有用。握着某人的头发,念句咒语,就能附体。下次你再派我完成什么危险的任务,只需拿走一缕我的头发就好了。不放心我的时候,施个术,就能知道我在哪儿、怎么样了。”

    “我什么时候派过你危险的任务了?”他委屈地说,“你那些祸都是你自己惹的,好吧?而且还有一个条件,得先去鬼道的梅魍谷采一种叫九疡梅的花。头发要在九疡梅煮的汤里浸一日才能用。”

    跟着又语气怪怪地说:“你同意被我附体,不怕我看你的时候,正在洗澡吗?”

    魅羽被一口气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鹤琅早已咯咯咯笑了起来。

    于是岔开话题:“即使是宿主的头发,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弄到吧?尤其是四大观那些人。兮远师父和我说过,他们一入师门就要服食丹药,正常来讲是不会掉头发的,可能就是怕被施了类似的术吧。”

    陌岩和鹤琅边走边扭头望着她。“怎么正常人平日还会掉头发吗?不是只有老了才掉吗?”

    魅羽翻了个白眼儿。跟和尚讨论头发,自找苦吃。

    又走了一会儿,她想起一件事。“我这次去法会,虽然外貌换了。灵宝就觉察不到我的气息了吗?”

    陌岩答:“你若还是原先的你,离再远他也会知道,即便是借了身。不过你晋级之时,连带脱胎换骨,目前在他的感知里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哦,原来自己不仅晋级,而且脱离鬼胎了!怪不得国师照出来一片湛蓝色,现如今的她已经算“半个仙”了。

    还在欣喜,见陌岩已经站住,沉脸望着她:“好好珍惜把握你的新生,这是佛祖对你的眷佑。以后别再到处逞能,被人惦记上了。”

    她吐了下舌头,点点头。

    跟涅道不明不白,和珈宝、梓溪是仇人。先退了乾筠的婚、又把他得罪了。最重要的是整个道门二老板都欲除她而后快。即使放到少光天,也是个勾引了太子后又移情大皇子的浪荡女人。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真的是时候收敛一下了。

    “还有,”他轮流看了两个徒弟一眼。“一旦我们被灵宝的任何人识穿了身份,那人就必须死,记住了。包括那个福如来在内。”

    ******

    快到茂叶镇的时候,天已半黑,路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魅羽猜想,四大观和齐姥观这些算内部来的道友,估计都住在澄法观的客房。这都不一定能塞得下,恐怕得十个人一间屋。

    其他道观,包括其他天界来的宗师门生,比如魅羽一行,就只能自己在外面找地方了。然而他们一连去了三家客栈,都已客满。这也难怪,灵宝天尊!试问古往今来的出家也好、在家也好的修道者,有几个见到过平日供奉在三清殿里的灵宝天尊真容的?

    到了第四家,在他们前面进去的,是个高个儿的中年道士。轮到他们时,还剩一间客房了。魅羽和陌岩还在犹豫,白白胖胖的鹤琅已经叫了起来。“饿!要吃!”

    魅羽冲陌岩说:“赶紧要下吧,一耽搁又没了。这间你先占着,待会儿我领大宝再去外面碰碰运气。”

    三人在饭厅吃了晚饭。魅羽边吃边挑三拣四,嘟哝着手艺真差,比自家厨子差远了。鹤琅则像饿了三天一样,在一旁狼吞虎咽。而陌岩没吃几口就咳嗦个不停,惹得其他客人一脸嫌弃。

    随后陌岩回屋,魅羽和鹤琅继续出去找客栈。天色虽然已晚,但市民们也知道这几天有大法会,都忙不迭地在街上摆摊卖吃的、喝的、玩的。

    又问了三家客栈,也都客满了。二人有些倦了,决定回去挤一挤。走在街上,魅羽正随处看着,被鹤琅一把掐住胳膊,疼得差点叫出来。

    “小兔崽子你干啥了?”她没好气地说。却发现前方的一个小摊前,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青衣女子和一个黄衣女子。虽然看不到正面,但魅羽和师姐妹们何等相熟,只用一眼便可确定这就是她们。

    可找到你们了!师父还好吗?你们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她想冲上前去,被鹤琅拉着,走到一边的阴影里。

    “我们目前的身份,”他指指二人的衣着。

    她点点头。这种幽暗的街道,到处都可以藏人,自己只需一个不小心,就把三人计划打乱不说。若是给灵宝那帮人知道了自己的借身长什么样儿,天上地下便再无藏身之处。

    况且大师姐骤见一个地主婆领着个胖儿子过来对自己纠缠不清,也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别急,”鹤琅安慰道,“咱们先跟着,看她们住在哪里。再慢慢想办法。”

    二人远远地跟着大师姐和兰馨。天色虽黑,好在大师姐的斗笠目标大,跟踪起来不难。

    待身边人少的时候,魅羽有了主意。悄声对鹤琅说:“你那个青色的荷包呢?拿来用用。”

    他没反应。

    “乖。”她不信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会不带在身上。

    他过了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来,不情愿地递给她。好像交给她的不是荷包,而是他的脑袋。她撇撇嘴,装入袖中。

    又走了会儿,魅羽望见一家规模较大的客栈在前方。估计师姐妹们人这么多,多半住在这里。她让鹤琅在一旁等她,自己稍微加快了步伐。

    前方二女快进客栈时,魅羽一步抢上前去,像是从地下拾起什么东西,冲大师姐叫到:“戴斗笠那位姑娘,你丢了东西了。”

    大师姐转过身来。隔着面纱看到魅羽手里拿着的荷包,倒吸了口气。“你这是从——”

    “是你丢的吧?”魅羽把荷包塞入她手里时,小声说了句:“东延街的脂粉铺见。”

    说完后她便掉头走了。找到鹤琅,把这个宝贝儿子送回客栈,和他说了句:“娘再去买点儿胭脂。”

    随后便走去东延街,来到之前经过的一家脂粉店。希望这条街上只此一家,她暗想。

    店不大,进去后,有两个客人在选脂粉。老板娘一看她这派头,立刻热情地上来招呼。

    魅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随便挑了几盒贵的,叫包起来。自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事实上,她的包袱里还装着聂驭送她的胭脂,比这里卖的好多了。

    此时先前的客人都走了,刚好大师姐也进来了,假装四处看。

    魅羽冲老板娘说:“买了你这么多,连口茶水都没有吗?”

    “有有有,当然有!”老板娘包好胭脂,起身去后面倒茶。

    魅羽站起身,到了大师姐身边,轻声说:“我是尖嘴雀,你们和师父去哪儿了?”

    魅羽因为牙尖嘴利,兰馨私下里常叫她尖嘴雀。这个外号除了几个姐妹,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大师姐隔着面纱望了她一会儿,像是要握住她胳膊,但忍住了。“我们一直在普仞王那里。你好吗?”

    对啊,魅羽想。她之前只是想到了罔宁,却忘了在鬼道,师父就有个避身之处。

    但一提普仞王,就想起灵宝。本来她想探听到师父去处后,找机会溜去看看,现在只得打消这个念头。灵宝还用得着师父,不会对他怎么样。但要是自己暴露了,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有很多问题要问,比如梓溪是怎么逼迫师父交出曼珠沙华的。但现在没有时间,只能捡重要的说:“提防灵宝天尊,别让师父听他的。切记!”

    “放心吧,”大师姐说,“师父不傻。之前说好了下月鬼道向修罗人宣战的,灵宝突然叫停,说要再等等。说什么奉元始天尊之命要开宗收徒。师父觉得蹊跷,所以跟来看看。”

    确实蹊跷,魅羽想着,伸出一只手。“荷包还我吧,有人还要呢。”

    接过荷包,顺手又把大师姐另只手里攥着的帕子抢过来。听见老板娘脚步声近,赶紧收好两样东西,从柜橱里拿了盒大红的胭脂下来,递给大师姐。

    “姑娘你听我的没错,这才适合你!你这么年轻,还没出阁吧,干嘛打扮得和老太太似的?婆家会不高兴的。”

    “这也太艳了。”大师姐把胭脂放回去,换了盒粉红的,去找老板娘包起来。魅羽在她后面直摇头。

第53章 一起吹泡泡

    魅羽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栈。进屋后见陌岩不在。鹤琅像失了魂一样,不断从屋子一头走到另一头。

    她先把荷包掏出来。他没料到还能拿回荷包,怪叫一声夺过来。

    她又不怀好意地望着他。“还有一条值五十两银子的帕子,”说着掏出大师姐的帕子。“有人要吗?”

    “五十两?”他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帕子,“先欠着行不行?”

    她白了他一眼,把帕子丢给他。“不用担心,都问清楚了。他们一直住在鬼道的普仞王那里。”

    鹤琅握着两样东西,支吾地对她说:“我、我可能吃多了……我想去院子里静会儿。”

    魅羽能理解他。自从听自己说了鹤虚山被焚、师父一家不知所踪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大师姐。现在终于可以舒口气了。

    鹤琅出门时,魅羽正往窗户走去,打算开窗透气。听他在门口叫了一声:“爹。”知道是陌岩回来了,便停步转身。在他迈进屋的那一刹那,使了个摄心术。

    陌岩进屋,关好门。虽然还是白天那副干瘦病痨的模样,但因为神情气质上回复了他惯有的超然和敏锐,竟成了和白天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原本只是随意向她这边瞥了一眼,随即他的身子就僵住了,不可置信地又仔细望过来。他的眼神在不断变换着,一会儿是疑虑,一会儿是了然,一会儿又是思念。她突然有些紧张,心想自己别又犯了什么愚蠢的错误了吧?

    终于,他莞尔一笑,走到她面前,抬起一只手在她周身虚虚地摸着。他很小心地没有真的碰到她,因为他应该也知道,他看到的和他摸到的,会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真的只有这么胖?”末了,他放下手的时候,说,“怎么我印象中,比这要胖得多呢!”

    她咧嘴笑了。她知道他眼中的肥果,此刻也咧嘴笑了。

    过了会儿,鹤琅回来了。一进门差点儿被掀个跟头。

    “肥、肥果?你怎么……你不是……”

    “这叫摄心术,”陌岩小声冲他说,“算是我间接传给你师妹的。”

    陌岩这么说,是因为摄心术是她从他抄的那三本书里学来的。目前五个师兄里知道魅羽就是肥果的,只有鹤琅。没有告诉其他人,是因为景萧不喜欢肥果,怕他们说漏嘴。

    “我不是琢磨着,”魅羽说,“怕你们俩跟我一间屋别扭。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儿?”

    鹤琅打趣地说:“没觉得好了点儿,只觉得更挤了点儿。”

    陌岩走过来,又恋恋不舍地望了她一眼。“还是赶紧把这幅样子收了吧,这楼上住着的几个人……”

    他的眼珠向上瞅了瞅,摇了摇头。

    ******

    陌岩打坐便可过一夜,让两个徒弟轮流睡床。他让鹤琅睡上半夜。熄灯后,把魅羽叫到靠墙的地上,坐好。

    “你现在修为晋级了,”他的声音很轻,但语气还是很正式的,“每日打坐的时间也应当相应增长。否则要想再上一层就遥遥无期了,知道了吗?”

    她点点头。试着盘起地主婆粗壮的腿,真不舒服。

    “另外,你现在可以学着外视。”

    “什么是外视?”

    “就是不用人的五感去感知周围的世界,待会儿你试试就知道了。而外视的第一步,是内视。这你应该会。入定之后,真气凝于膻中,意守丹田。这时候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摒弃自己的五感。也就是说,要和外部世界彻底隔离。”

    她又点点头。在她以往的入定中,的确可以短暂实现他说的这种境界。

    “隔离之后,你会产生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无识圈’。你要做的,是慢慢扩大这个圈。刚开始,一定不要急。嗯,就像……”

    他想了想,说:“就像吹泡泡,要缓慢平稳。急着吹大就破了。另外,要随机应变。我之前说了,这楼上住的客人不简单。一旦发现对自己不利的状况,要迅速做决定,不能手软。”

    她点点头。盘好腿,闭目五心朝天。想要入定,却满脑子都是和他一起吹泡泡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听他问:“怎么这么乱?”

    她睁开眼,迷茫地说:“我猜……我是想生孩子了。”

    “啊?”他怔了一下。“现在吗?”

    她脸红了。“那就不用这么急。”

    他伸过一只手,拇指按在她后背的大椎穴上。她立刻定了下来,开始按照他刚才说的内视法,先内观。也就是说,假如看到了那些泡泡,不去赶它们走,也不刻意挽留。不着念、不担忧、不起分别心。空,不是什么都没有。念头来了又走,“不住”即为空。

    “很好,”他说,同时松开了手。

    渐渐地,从她的膻中穴开始,形成了一个幽静的,与外界完全隔离的无识圈。说是圈,其实是个球体。当这个球刚比她的身体大时,她就再也捕捉不到他的气息了。

    球慢慢扩大,她突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鹤琅在床上沉睡中的呼吸。不是听到,而是仿佛她是万能的、无所不知的造物的神。而鹤琅既然在她的世界里,她就是能“知道”。

    球继续涨大,很慢。不要急,不要把它吹破。渐渐地,球大过了这间屋子,她开始探寻到其他客房中的动静。

    头顶那间屋子里住着一对夫妻,好像正在怄气。女的躺在床上,面朝里。

    “都说了不来了!家里母猪要生了,你非要来这看道士。人家要招的徒弟都是名门之后,年轻有为,能看上你吗?”

    男人坐在椅子上。“谁说要去拜师了?咱不是去明天的法会看看热闹吗?”

    “得好几万人,站外面能看见啥?在家嚷嚷修道修了二十年了,你倒说说修出个什么来了?我膝关节疼,你治好了吗?”

    “唉呀,你这、妇道人家!跟你说不明白……”

    魅羽从头顶的屋子里出来,灵识进了夫妇的隔壁。这间里面有两个道士打扮的男人,一个身材挺拔、消瘦,另一个微微发福,脸比较方。

    第一个开口说:“我听到的是,他们之前闹翻了,已经各干各的了。”

    魅羽的震惊差点儿让她出定。这、这不是印光寺的欧玉擎吗?不用问,另外一个多半是他的老搭档、蓝菁寺的富鸣忻了。还好自己刚刚用摄心术扮肥果时,没给他们看到。

    “那就好,”富鸣忻说,“龙螈寺那帮和尚奸似鬼。这些道士们就蠢不拉几的,好对付多了。”

    “其实道士里面也就乾筠上蹿下跳,要跟法王做对。其他人现在想的就是怎么和灵宝老头儿拉上关系,长长修为。”

    “那个什么灵宝天尊,到底站哪一边儿的?是不是真那么厉害?咱们要不要……试他一试?”

    “你疯了!”富鸣忻紧张地说,“忘了师父们怎么叮嘱我们的了?顺顺当当把任务完成就行了。以往老给那个小妖女坏事儿,这次可不能再出篓子了。”

    欧玉擎哼了一声:“说起那个小妖女,最近去哪儿了?她可是把师父们快给气死了。”

    魅羽心里冷笑。去哪儿了?就在楼下听你们这帮孙子说话呢。我可真是你们天生的克星啊。

    “唉,可惜了,”欧玉擎又道,“我师父他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美男了。之前被她引火烧坏了皮肤,虽然被上师给用了灵药后,好了大半,脸上还是有块地方坑坑洼洼的。”

    魅羽心说,你师父之前还把我毒哑了呢。要不是因祸得福给捉进灵宝的家,我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说话了。

    “别提了!”富鸣忻说,“我师父被她骗去宝物就算了,关键她还化妆成那个、那个谁!师父都被气病了,躺了十几天才下床。

    “众弟兄咽不下这口气,跑去龙螈寺报仇。谁成想整个寺被罩在一朵巨大的莲花里,便如铜墙铁壁一般。一帮缩头乌龟!”

    欧玉擎摇摇头。“真要是缩头乌龟就好了。我总觉得,那几个人是不是又在搞什么阴谋?”

    “不管,反正师父说了,那个锦合莲虽然强大,但也有能攻破它的神器。师父他老人家有个好友在湛远寺做方丈,过几天他会去找那人借一把宝扇……”

    这时是开门的声音,有人走进来了。奇怪的是,对于这个人,魅羽却完全无法细查。就是那么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他说话她也听不见。

    只见欧玉擎和富鸣忻迅速站起来,说道:“师父。”

    “梓溪长老。”

    魅羽一听梓溪来了,却又看不到他,有些慌张,灵识迅速离开了。

    ******

    再往客栈一角去,这间屋子是空着的。里面点着灯,但没有人。桌上的灯下放着一本敞开的书。屋子里的私人物品并不多,仅有的几样也是简朴暗色的类型。但奇怪的是床上摊着一块剪裁不规整的红绸布。她将灵识慢慢靠近红布,上面重复地印着一些深红色鬼梓花的花纹。

    魅羽想了一下,总觉得这块布很眼熟。自己应该是穿过类似布料做的衣服,但是又不常穿。正欲退出来,门开了,一个道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此人正是之前先于魅羽三人一步来客栈那人。

    他到桌边瞄了一眼书,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走到床边,手里捏了个诀。红布便自己从床上飘了起来,飘到他和窗户之间的半空。道士手又一晃,一团火苗倏地由一角开始燃了起来。

    魅羽终于想起来了。这件衣服是她在谟烬滩的雅宣阁里,穿来跳舞用的裙子。后来去灵宝那里穿的是不是这件,她记不清了。

    无论如何,眼前这个道士毫无疑问是在追踪自己。虽然她已经脱了鬼胎,道士应该追不到,但总归是她的敌人。陌岩刚刚说了,要当机立断。她现在就要出手,但又不能让他觉察到异样,得装成是大自然的巧合才行。

    身体还在楼下的屋里打坐。魅羽举起双臂,朝东方星空使了个心宿诀。然后遥指向客栈角落的窗子。灵识里但见一股劲风从窗外吹进来,燃得正旺的红布被忽地吹到了道士的脸上。道士惨叫一声,忙不迭地用手去揭。揭下来后随手一扔,不料刚好扔中了桌上的那本书……

    魅羽咯咯笑了两声。腰间一痛,无识圈这个大泡泡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就破了。在黑暗中睁开眼,突然从内到外地疲倦起来,不由向后倚到墙上。脸上犹自带着笑。

    “头几次练习不能太久,”陌岩说,“会损耗元气。”

    “为什么有个人模糊一片,我看不清楚?”

    “那是修为比你高一点的人。比你高很多的,你压根儿无法知道他是否存在。”

    怪不得从一开始圈子形成起,她就再也探不到陌岩的气息了。

    “刚刚富鸣忻说珈宝过几天要去湛远寺,借一把能攻破锦合莲的扇子。景萧长老未必能应付,咱们还是得尽快赶回去。”

    他摇摇头。“我们还得去梅魍谷,那只能赶在珈宝之前先把扇子弄到手。看来得分头行动了。”

    又问:“拐角屋里那块红布,你看清楚了吗?”

    原来他刚刚已经去看过了。不过若是他自己出手了,就没有她锻炼的机会了。

    “看清楚了,”她得意地说,“红布被烧了,道士的胡子也被烧了。”

    他有些遗憾地说:“连他那本书烧了才好。”

    “也烧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他赞赏地说:“寒谷把天星术传给你,才是物尽其用。在别人手里都没发挥到应有的作用。”

    那是因为其他弟子都不像自己这么成日窘迫吧,魅羽想。

    同时她想到一个问题。“我们刚探查了别人,别人会不会此刻也在探查我们?”

    他摇了摇头。“我们龙螈寺祖传的这种外视法,对方一般无法知道我们在探他。而类似的其他功法,反正我听过的,都较容易被修为高的人察觉。目前,我还没发觉谁在查我们。”

    她松了口气。此时离后半夜还早,她望了眼在床上熟睡的鹤琅,正赶上他在梦中嘟哝了一句:“饿,吃。”

    入戏真深。

    陌岩坐正,入定前说了句:“所以如果我打坐的时候你靠在我身上,不用担心会有人看见。”

    她撇撇嘴,靠在他身上,闭上眼。没过多久,脑海中又吹起泡泡来。一个接一个,有红的黄的蓝的白的,在日光的照耀下飘舞着,闪着晶莹的光。当中有两个大泡泡,周围还有一圈小泡泡……

第54章 擂台赛

    第二天大清早,魅羽最后一个出屋。经过楼梯口,刚好从楼上走下来一个高个儿道士。左眼的眉毛没了,胡子还剩几根。

    她忍住笑,不知对方能否察觉到是她干的。还好,道士瞅了她一眼,没有丝毫异样。

    来到饭厅,坐到病老公和胖儿子那桌后,听到的当日安排是这样的:上午在千裕山脚下举行面向公众的“祈宝法会”。之后有一段休息时间,蛰渊观主会在法会的现场,接见捐赠数目最大的十个香客,代表天尊向他们赐福庇佑。

    魅羽暗哼一声。等他们回到龙螈寺,也得仔细琢磨一下这些赚钱的法门。之前先是赔了旱舸寺一大笔钱——拜她所赐——又要修葺被梓溪这帮恶徒毁坏的建筑。

    下午灵宝天尊则会亲临法会,接受众人膜拜。

    “而且我听说,”店小二神神秘秘地说道:“要选出十个年轻道士,给天尊做学徒呐!那日后可不是长生不老、百病不侵?”

    “怎么个选法?”鹤琅问。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昨天晚上人家内部已经聚会过了,人选估计早都定好了。今天下午会举行拜师仪式,十人一同拜天尊为师。唉,要说我自己也是本地人。真后悔小时候没去道观出家,在这儿做什么劳什子的伙计……”

    饭厅里其他吃饭的客人,都早早吃完去占个好位。陌岩三人不急,溜达着出门,远远跟在众人后面。

    要说澄法观所在的地方,也真是建道观的完美场所。千裕山的主峰,样子很像道士们用来装仙丹的葫芦。这样的山如何能攀至山顶呢?据说到了中间的瓶颈处,就不能沿着山外走了,而是从天然形成的山洞里向上爬。

    澄法观就建在葫芦峰中间的瓶颈处,远看像给葫芦系了一圈珠链子。山下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地,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得两炷香的时间。此刻春东之交,一片枯黄。平地上早已坐满了四大观、齐姥观、其他观远道而来的道士、其他天来的道门宗师,以及没钱住在这附近、彻夜步行赶来的信众。

    在平地的正中央,地势如梯田一样攀升,形成一座能站几十人的高台。顶部铺着石砖,十分平整。梯田侧面应该是种满了花,当前只有山茶花零星地开着。四边各有一条石阶小路通往台顶。

    魅羽三人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席地而坐。魅羽坐下之前还特意在人群中扫了几眼,但没看到兮远和姐妹们的身影。

    没过多久,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她抬头望向高台,见上面出现了一个人。从白色道袍的式样,可以判断是澄法观的道士。此时离得远看不清面容,但估计就是观主蛰渊了。

    蛰渊先冲众人行了个礼,口中说道:“无量天尊。诸位今日来敝观……”声音洪亮厚实而不刺耳,魅羽相信在座无论多远的都听到了。

    “有些是贫道的平辈、晚辈,还有的是长辈。令敝观人人深感荣幸。另外,为感谢前来的信众们的支持,贫道自当领头念一遍《元羲祈福篇》。”

    人群听到这《元羲祈福篇》,有些嗡嗡声。鹤琅歪身凑到魅羽跟前,小声问:“娘,有啥问题吗?”

    他这么直接的称呼让魅羽起了一身鸡皮。“让你没事儿多看点儿正经书。《元羲祈福篇》,乃是道教入门的一段经文,适合法力低微的初学弟子为民众祈福用的。念的时候能弄些光啊,香味啊之类的来糊弄人。但凡稍有些境界的,都不会念这个。”

    鹤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且听台上蛰渊已开始诵读:“鸿蒙之初,藏巧藏拙。巧能幻化万物,拙可护体养元……”

    还没读几句,只见背后的大山里便开始浓雾弥漫,且不停变幻起伏。里面夹着光和影,便似盘古开天辟地之时的景象。坐在场中的众人惊呼之声不绝。

    念道:“阴阳不可分,善恶相倚存,”只见浓雾散尽,一副和半个山那么大的黑白阴阳鱼图案出现在山前的空中。众人更是群情激昂。

    待念道最后一句:“苍天仁厚,诸神眷佑,赐万民喜乐福寿。”先是从蛰渊脚下的高台起,严冬时已枯萎的鲜花瞬间恢复了生命,争先恐后地怒放起来。接着由高台向四周蔓延,枯黄的草杆一个接一个变成油亮的绿色,当中夹杂着野花。刚刚还一片萧条的大地,此刻已是春意盎然、鸟语花香。

    信众们一个接一个改坐为跪,朝高台膜拜。还有些人已迫不及待地起身,去场地周围散落放置的功德箱里放钱放物。

    魅羽和鹤琅齐齐转身,望着坐在身后的陌岩。

    “干嘛?”他警惕起来,仿佛知道二人的意思。“我要是这些道士,就不搞这些骗钱的把戏。”

    “人家卖艺不卖身,”二人不以为然地说。

    ******

    之后蛰渊走下高台,一一接见大香主们。其他三大观的观主走到高台上,盘腿坐下。凡是修道的后辈,无论在家的出家的,都可以上去提问题,道长们会一一解答。

    这一来,高台通往地面的四条小路里,有三条密密麻麻排满了前来请教的人。问完了的,便从第四条路下去。其他普通民众们,则三五成堆,一边讨论着之前的神迹,一边掏出干粮和水来吃。

    魅羽也从包袱里掏出一袋干粮,交给身边的胖儿子,对方立刻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她环顾四周,见有不少散落在人群里的修士,正盘腿静坐,凝神倾听。高台离得那么远,也不知这些人听到啥没有。心想不如自己也试试。

    于是盘好腿,双目微闭,竖耳运气倾听。耳中尽是风声和民众的谈话声,完全听不到高台上的声音啊。

    她睁开眼,想了想。要不,试试昨晚才学的先内视再外视的方法?

    于是不再留意外部的声音,而是转而凝神敛气、真识内聚。她并没有刻意去产生无识圈,这在大庭广众下太危险,也没有必要。但基本的原理应该是差不多的:既然不能用耳朵听,那就要截断入耳的声音。

    慢慢地,四周变得一片寂静。接着她开始听到一些声音,是三个陌生平民的谈话。这三人应该就坐在她正前方的某处。不过奇怪的是,当她听他们讲话的时候,背景里很安静,没有其他人的杂音。

    她试着转移了一下目标,换了几个人,也是一样。因为不是用耳朵在听,不同于被动地接受一切声音,所以选择性很强。

    于是就像推车一样,魅羽继续将灵识向前推进。离高台还有大约十几丈远的时候,她又听到了那两个熟悉的声音。

    “待会儿我先来质疑,看看反应。”是欧玉擎。

    “嗯。不知道那家伙能否遵守约定。不行的话,我只能自己上去抛砖引玉一下了,”富鸣忻说道。

    魅羽还在听,却被陌岩一把将身边的包袱抢了过去。她出定,回身看去,见他胡乱翻了下自己的包袱,然后扔回给她。

    “我昨天给你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她莫名其妙地问。

    他气得两眼望天,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鹤琅见状,冲她说:“娘,你不要再学人家修道了。整天魂不守舍,三天两头丢东西,家里都快被你霍霍光了。”

    “丢东西倒罢了,”陌岩又说,“给外人知道你这么个样,丢不起人。”

    给外人知道……魅羽转过身来,想明白了。刚才她在探查别人的时候,八成是有人也来探查她,被陌岩察觉了。

    ******

    下午一到,众人纷纷用水洗面、揩干,并收拾发型,规整衣着。一个个站起身来等着,再不肯坐下。

    谁知天尊并未按时到来。蛰渊和其他三大观长老商议了一下。在这期间,魅羽注意到虽然乾筠等齐姥观的弟子也来了不少,就坐在高台附近,但道长堆里没有寒谷的踪影。

    随后蛰渊走到众人面前,放声说:“昨日诸位道长共同推举了十位道门新秀,将会作为天尊的新门生,跟天尊学道三年。现在先请他们上台来,贫道为大家介绍一下。等天尊来了,便可直接行拜师礼。”

    哦?魅羽想,这就是他们三人打算附体的候选人,不知都长什么样。

    在众人的一阵嘁嘁喳喳声中,十个身穿各式道袍的青年走上高台。魅羽离这么远,只能看清男女,看不清长相。八男二女,都是举止文雅、脱尘不染的类型。那一刻,魅羽心想,倘若自己此生从未认识兮远和陌岩,现在作为普通信众看着台上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这些人,一定会很羡慕吧。

    十人肃穆地站成一排后,蛰渊从左到右依次介绍道:“头两位是墨臻观观主的二位高徒,泉生道长和黎青道长。后两位是贫道的小徒,篆晋和育鹏。再两位是齐姥观、言迟道长的高徒,缚元道长和无涧道长……”

    魅羽心中一凛。缚元和无涧?当日乾筠带着四个师侄去灵宝的家里救她,其中可不就有这二人?他们见到的,自然是火玉道长那个化身。现在送他俩去,不知是福是祸。

    蛰渊又介绍了阑愚观的两个人。最后是妙坤观的两个女弟子:启娅和冰璇。

    台下众人虽大部分没听说过这些人名,但一听都是四大观和齐姥观观主的亲传弟子或嫡徒孙,又见各个温而文雅、一表人才,不由得啧啧称赞起来。

    谁知人群中突然有人站起来表示不满。魅羽从背后一看那挺拔的身材和阳春白雪的气质,就认出是欧玉擎假扮的道士。

    “敢问蛰渊道长,为何十个新秀都是你们四大观和齐姥观的子弟门生?我们其他道观在道长眼里,连被考虑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对啊,”他身边的富鸣忻也站了起来。“灵宝天尊是所有人的天尊,又不是独属你们五个特权道观的。况且,道长又如何知道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道观里,不会有藏龙卧虎之人呢?”

    魅羽每次碰上这俩人,都要使点儿坏,让他们的计划完不成。独独这次,她在心里说:闹,可劲儿地闹!她现在明白了,这俩人的任务就是来挑拨离间的,尽量阻止道门结为一体共同抵抗涅道。

    台上站的四个观主,修为自是非普通道士可及。然而四人平日高高在上,一应俗务早有下人打理妥当,还是极少有机会亲手处理这种棘手的情况。

    “那依这二位道友说,该当如何?”蛰渊问。

    “自然是比武功修为了,”富鸣忻说,“虽然在下才疏学浅、武艺低微,但相信场中多得是能人异士。凡是道门出身的正经人,不分贵贱,至少都该给个机会,是不是?是输是赢,权当切磋一下,又有何不可?”

    群众中有不少附和者。有些自恃修为不错的,已经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魅羽想起之前店小二的话,在公众眼里,谁要是跟了灵宝天尊,那还不是长生不老、位列仙班的美事儿?自己辛苦修几辈子也到不了的境界,现在有机会摆在面前,谁会轻易错过呢?

    经他这么一闹,大家再看台上那十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感觉就有了不同。身世好,倚仗祖荫怎么了?是不是真有本事,还得比过才知道。

    而台上的年轻人,从来都是在家受师父师兄爱护,出门被民众们尊敬,哪里受过这等挑衅?当中一身白色道袍、蛰渊的小徒弟育鹏,见师父被人质疑,早就按捺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比就比!我把话放这里,能赢得了我的,我就退位让贤。”

    道长们和其他徒弟见状,只得鱼贯走下高台。富鸣忻两个纵跃便来到了台上。不料刚开始自报家门,育鹏便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这位道友看样子有四十多岁了吧?天尊明说了,要招青年新秀。道友若是有志于此,不如赶紧还俗生个孩子,兴许还能赶上。”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富鸣忻窘迫地站在台上。“哪、哪有四十?也就是三十出头……”

    欧玉擎正欲上台替下富鸣忻,却见另一道身影已经捷足先登。此人一身黑色道袍,步法诡异。上台后先自报家门:“贫道石垣,九梦山玄延真人的徒弟,向蛰渊道长的高徒讨教。”

    鹤琅立刻凑到魅羽近前,问:“娘,这人出名吗?”

    魅羽知道他问的是来者的师父。“这人的师父不出名,但听说挺厉害的。”

    此刻,育鹏的表情从台下看不清楚。只见他抱拳作了个揖。“久仰,承让了。”

    富鸣忻灰头土脸地下台后,育鹏和石垣一白一黑便战在一起。宛如背景里还未散去的阴阳鱼画面一样,此消彼长、难解难分。魅羽听说蛰渊对待徒弟十分严苛,在澄法观里随便一走,便能不经意看到罚站桩、扎马步、做俯卧撑的徒弟。

    此刻育鹏的表现,就似铜墙铁壁一般。每一招都是简简单单,但牢不可破。若攻,就会产生攻击的效果。若守,对方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无。每一脚踏在地上,稳稳地就如生了根。每一掌劈出,开山裂石。

    而石垣的招数虽然巧夺天工,但毕竟是年轻人,火候不够。估计师父没有像蛰渊那样要求过他。没过多久,便现出吃力的样子,继而败下阵来。

    ******

    石垣毕竟没有名气。跟着又有三人上台挑战,都不是育鹏的对手。众人看着这番场景,刚刚的轻慢之心和豪情壮志终于收敛了。心里暗暗琢磨若是换成自己,能坚持得了多久。四大观就是四大观,不是嘴上说两句便能把人家上千年建立的地位就推翻的。

    一时间无人吭声。正当蛰渊以为麻烦已摆平,可以继续准备迎接天尊的时候,一袭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拔地而起,缓缓地向着高台“飞”去。宽袍大袖在风中平展,便如一只白色的鹰。

    魅羽一见这飞势,便想起在云冉峰遇到的夜摩天的那些人,和鹤琅对视一眼。只见那人平稳地在台上落下后,举止优雅地向育鹏和众人各行了个礼。

    “夜摩天南长音弟子四颍和诸位见礼。”

    观众中一片赞叹声:“真是一表人才啊!”

    “原来是外天来的,难怪这么超凡脱俗啊。”

    魅羽又和鹤琅对望一眼。在云冉峰上见到的夜摩天人,跟长残了的蛇妖一样。倒三角形的眼睛,外翻的小孔鼻,锥子一样的下巴。更不用说,一叫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声音。

    而眼前这人虽离得远看不清长相,声音却是低沉悦耳的男声。

    “我要减肥,”鹤琅说。

    魅羽正要答话,听陌岩在后面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是南长音的人。”

    “搞得你爹又知道一样,”魅羽冲儿子说,回头看陌岩:“那是个什么地方?”

    他没有回答,只是冲她说:“反正你不许去。至少在没我的时候不行。”

    看来那个地方出美男呢,魅羽想。又望望陌岩此时的病痨样,兴味索然地回过身去。心说就以你现在的尊荣,就算跟去了也没什么震慑力啊。

    等二人交起了手,叫好声、惊诧声和倾慕声更是此起彼伏。这哪里是武术,分明是舞蹈!四颍打出的每一掌、跨出的每一步,都带着不可言喻的美感,让人赏心悦目。

    然而他这么做又不是刻意而为。刚刚大家已经见识了育鹏的身手,此时如翩翩起舞的四颍不但没落下风,还步步将育鹏逼至了高台的边缘。观众席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阿婶婆婆们,一个个双手捧心,嘴里发出“噢——”的声音。

    魅羽也想和她们一样,双手捧心。但是没敢,只能憋着。

    育鹏此时站在边缘,已退无可退,仰面便朝台下摔去。众人一阵惊呼!却见他并未摔下,两脚像粘在了高台的边缘。跟着一个鲤鱼打挺,上身又弹了回来,同时一掌击向四颍。

    这一势是如此之猛,四颍来不及后退,只得离地向后飞至半空。育鹏并未回到台中央,依然站在边缘,斜里击出一掌,一股气流沿着高台的边缘开始游走。

    一圈。

    又一圈。

    每一圈都似乎比前一圈更强。众人不明就里,只见四颍停在半空,神情凝重地望着下方。

    魅羽猜,只要他一落下,就会受到四面八方的气流袭击。这要是换成普通人,谁能在半空停留那么久?可惜了,育鹏今日遇到了个飞人。四颍身在半空,前身下倾,就这样和育鹏居高临下地打了起来。

    眼看四颍又要取胜的样子,却听观众里有一部分叫了起来:“天尊来了!”

    “住手,快别打了!”

    “拜见灵宝天尊!”

    现在连台上的二人也住手了。魅羽抬头向东边望去,见灵宝脚踩一只银葫芦,从天空中越飞越近。所经过之地面,都似下了一场星星雨一般,亮晶晶地煞是悦目。原本静谧的群山,突然现出各种动物。群鸟停在半空,排成长队,似在向他行礼。

    来到众人上方,星星雨也洒落下来。地面上多了很多小银珠之类的东西。魅羽见所有人都跪了,连鹤琅和陌岩都跪了,也只得暗暗对自己说了声:被我跪的都是大变态。才匍匐了下去。

第55章 道士的头发

    灵宝今日倒没穿他的标志性红色道袍,而是一件普通至极的褐色道袍,就像一个闲散道人平日在道观里看书、打坐时穿的那样。

    双足落到了高台上,冲育鹏和四颍呵呵笑了几声。“二位怎么打起来了?都是资质上乘、前途无量的道门英才。若是对修道有诚心和毅力,我两个都收了便是。”

    随后又转身,朝正在跪拜的众人一挥手。“大家都起来吧。”

    台下一片感慨声。他们预期的天尊是一个高高在上、不拘言笑、威震八方的天神。天尊早在自己这个凡人的生生世世之前便已是天尊,而在自己死后又入轮回再入轮回时还是一片空明智慧不减。

    没料到竟是一位如此和蔼的长者!对自己这些生如蝼蚁的凡人们谆谆善诱、毫无轻贱之心。在这种激动与幸福的状态下,很多既无地位又无修为的百姓便开始直接与天尊“对话”起来。

    “天尊,您老人家今年多少岁了?”

    “您每天还用吃饭吗?”

    “那帮道士整天传的那些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是糊弄我们吧。”

    “能给我们治治病吗?”

    灵宝又呵呵笑了一会儿,说:“不忙,咱们先拜师,别让那些小娃们等急了。随后有找我看病的,我等着便是。”

    台上忙着拜师,台下众人在捡草间那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魅羽拈起一粒,凑到眼前看。是颗绿豆大的银色小珠,质地十分坚硬,不是银子。不知道能不能卖钱。

    回过头,见陌岩左手拿着一块帕子,右手捡了十来粒,小心地包在帕子里,收入怀中。他抬头望望,高台上的拜师仪式似乎到了尾声了,给鹤琅使了个颜色。

    “饿死了,真无聊。找地方吃饭吧,”鹤琅央求着二人。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魅羽数落了他一句。便拉着他,同陌岩往场外走去。

    ******

    回到茂叶镇,天色已暗。由于宝贝儿子饿了,而身为地主婆的魅羽“不差钱”,三人便来到镇上最气派的酒楼里吃饭。

    此刻时辰还不算晚,大部分人马还未返回,酒楼里只坐了两三桌。三人吃到一半,人突然多了起来。先是进来了欧玉擎和富鸣忻,坐下后又进来四个道士和两个道姑。有二男魅羽是认识的,是乾筠的师侄,缚元和无涧。

    还有一个眼睛特别黑,天生一副带头人气质。虽然脸生,但听声音就是今日风头出尽的育鹏。他身边是个穿同款道袍的人,比他略微年长。

    二女中虽然她只认得冰璇,但看另一女的道袍,自然也是妙坤观的无疑。冰璇是那种端庄清丽的类型,而此女双目灵动,笑靥如花。既然前几人都是入选的年轻弟子,魅羽猜,这不认识的一女一男多半就是启娅和篆晋了。

    魅羽这桌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刚好六个道士坐在了三人隔壁的桌。

    “有必要来这么大的地方吗?”冰璇问。

    育鹏春风得意地说:“既然是庆祝,当然要吃点儿好的了。师妹你想吃点儿什么?”

    启娅说:“这儿我一年前来过,菜还不错。”

    无涧一见她开口,立刻结巴地附和着:“是、这、既然……好。”

    六人开始点菜,并没注意到周围都有什么人。魅羽飞快地合计起来。之前陌岩说过,施宿心咒的时候需要宿主的头发。此刻居然有六个人选送上门来,不过她总不能自己冲上去,硬拔人家的头发。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却见育鹏望望门口,说道:“乾筠那小子怎么还没来?不是要帮我们庆祝吗?”

    魅羽抬头扫了几人一眼,见冰璇的坐姿有些僵硬。

    “师叔不来了,”缚元说道,“我走的时候,见他被师祖叫走了。”

    缚元的师祖就是寒谷。怎么寒谷今天来了吗?魅羽皱着眉回忆,为何没在高台附近露面?另外,也不知道他和兮远师父会面了没有。

    “这小子最近怪怪的,”篆晋说道。他进来后,魅羽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是不是因为寒谷道长没推选他,不高兴了?”

    这点其实魅羽也在奇怪。乾筠虽然按辈分比缚元大一辈,年龄却是和这些人相仿的。况且他对灵宝十分敬重,为何会没有他?真的是寒谷不给他去啊?

    六个年轻人等上菜的时候叽叽喳喳。没过多久,魅羽就理出了这堆人之间复杂错综的关系。育鹏喜欢冰璇,但冰璇看来心里只有乾筠。启娅应该是喜欢育鹏,这点比较隐秘。不是魅羽这种江湖阅历丰富的女孩,未必看得出。

    而无涧喜欢启娅,这应当是他们大家都知道的。无涧的问题嘛,一是有点结巴,另外长得比较黑瘦,只比启娅高一点点儿。相比之下,育鹏高大英挺,能说会道,是天生的领袖。

    此刻的魅羽没料到的是,当晚她把这群娃娃的关系告诉陌岩时,他加了句:“里面还少说了个人。”

    “谁?”

    “你啊。”

    她想了想。他指的是乾筠和自己的关系吧。

    “要这么说的话,那你也跑不了。”

    回到当下,魅羽又瞅了冰璇一眼,心里有些同情她。她这种大家闺秀,固然有师长兄长罩着她,和乾筠是门当户对,但命运中自己不能掌控的因素太多了。随便冒出个什么人、什么事,就可以让自己和心爱的人天各一方。换成是她魅羽,如果自己被选中了情郎没有,她才不会离开呢,谁说也没用。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欧富二人身上,立刻有了主意。

    “哎,大宝,”她冲鹤琅说,“你看那边儿坐着的那个,是不是今天上台挑战的那个四十岁大叔?”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以在座这些人的修为,谁会听不见呢?

    鹤琅忙放下筷子,望着她。“娘,我不吃了,我减肥。”

    隔壁桌的四个男人哈哈大笑,二女也掩口莞尔。育鹏扭头对鹤琅说:“小娃儿,他的问题不是太肥,是太老。”

    富鸣忻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老了?小子,今天在台上你不敢和我交手,拿年龄做挡箭牌。现在没有这个规矩了,咱俩就好好比试比试,看看应当回家生孩子的是谁?”

    说完,一条腿已经从桌边迈了出来。

    “算了算了,”欧玉擎扯住了他,“别跟一帮后生计较。”

    也是赶巧了,欧玉擎这一抓,抓住的是富鸣忻戴的假发。登时有那么一块粘在头皮上的假发被揭开了一点儿。

    “娘你看,原来他是个秃子,”鹤琅童言无忌地说。

    “不可能,”魅羽只顾低头吃饭,也没抬头看。“听说道士们凡是有点儿修为的,都不会掉头发。”

    这时邻桌又哈哈大笑起来。“既然修为那么高,怎么成了秃子?难道练的是秃头功?”

    富鸣忻拿起桌上的一只空碟子,两手一掰,就成了一面锋利的陶瓷刀。“好,咱们今天就看看谁是秃子?”

    说完一步跃到育鹏跟前,举起瓷刀冲对方头上削去。育鹏不慌不忙地起身招架,二人便在桌椅之间战成一团。

    “好哦,好哦,打起来了,”鹤琅拍手称快。

    “哎呀我的妈,”魅羽急忙向柜台方向招手。“要出人命了,赶紧结账走人吧。”

    当时她坐在靠墙的位置。一只手将腰间系的一个香囊偷偷解开,扔到椅子底下。此时富鸣忻已不是育鹏的对手,被对方恶作剧地将整个假发都扯了下来。

    富鸣忻顶着光秃秃的和尚脑袋,恼羞成怒,又打不过育鹏,便拿着瓷刀冲在座的其他人削去。大家对他都是奚落为主,躲躲闪闪,也不真打。欧玉擎见状上去帮忙,几个人乱作一团。

    此时小二走来魅羽这桌结账,把她挡在众人视线之外。趁着这个机会,魅羽偷偷伸手在桌底下,使了一招天星术里的参宿诀,送去隔壁桌。因为只用了些许分散的劲力,金石之利十分微弱,落下的时候并未被人察觉。

    待三人离开饭桌,走到酒楼门口了,才听冰璇叫道:“死秃驴!还真把我发梢削到了。”

    “我的也是。”

    “揍他丫的!”……

    出了酒楼,鹤琅央求魅羽:“还想去昨天那条街,那个摊儿的烧饼我没吃够。”

    魅羽冲自己的病痨老公说:“你自个儿回去休息吧。别忘了吃药。”

    二人慢悠悠溜达着,走去隔壁街,魅羽买了个大烧饼给儿子啃。接着一摸腰部,“哎呀,香囊不见了。”

    待回到酒楼,之前的两伙人都走光了,伙计在忙着收拾桌子。魅羽站在门口指挥着,鹤琅则猫着腰在空桌子底下走。

    “去哪儿呐你!”她急得直搓手。“那边儿,不是、那边儿……”

    鹤琅拿着捡回来的香囊,边离开酒楼边冲她说:“这可是我给你找回来的,得再买个烧饼。”

    “行,明天给你买仨。”

    ******

    二人回到客栈,见陌岩坐在灯下,正聚精会神地搞什么东西。

    魅羽凑过去,见他面前的桌上嵌着三粒小银珠,应该就是白天从灵宝处捡来的。每粒珠子有一半陷在木头里,应该是被他生生按下去的。右手拿着一把小刀,珠子外皮都被他磨掉了。

    “你们都来看看吧。”他拿起两粒,递给她和鹤琅。

    魅羽接过一看,里面居然不是实心的。有一个类似水晶琉璃之类的薄外壳,当中密封着云雾一样的东西,一刻不停地变幻着。虽然如此之小,可是让人的感觉是里面的天地之大,不亚于娑婆世界。让她想起了佛经里的话:“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却听陌岩问道:“你们知道的最古老的佛经是什么?”

    鹤琅说:“不是蓝菁寺里的藏本,《岸伏圆地经》吗?”

    魅羽摇摇头。“我在旱舸寺里见过一本《曜武智菩萨经》,应该比那个还早。”

    陌岩点点头。“这个曜武智菩萨,是个比燃灯古佛还要资历老的菩萨。但他一直是菩萨,没有成佛,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魅羽想了想。“也是像观音菩萨那样,因为太同情众生,不度尽最后一个众生,誓不成佛吗?”

    陌岩摇了摇头。“因为他在成佛之前,走了。”

    “走了?”鹤琅问,“走去哪里了?菩萨已经跳出六道了,成佛后有佛国。还能去哪里?”

    “你们有没有想过,除了我们所知道的这个世界,包括六道和佛国的存在,之外还有些什么?我这里说的,不仅限于外面的空间。也许……也许是完全不同、不可思议的一种存在方式。”

    魅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觉得佛的存在就已经和自己知道的很不同了。

    “我其实也无法回答,”陌岩说,“总之曜武智菩萨是离开了。过了很久很久,他回来过一次。回来后,他原先的几个老友均已成佛。然后他向几人描述了自己的见闻,概括起来就是:

    “大而简,细而繁。小生大,近含远。越聚越少,越减越宽。看尽画中千百面,不知身在画中间。”

    说完后,询问地望着魅羽。她想了想。“意思是那个世界的规则和我们已知的都反着?”

    “我猜,多半是这个意思,”他说着,又拿起桌上那三个小水晶中的一个,看了看。

    “那几个见过他的老友,说他留下过一物,状如水晶,来证明‘细而繁’。”

    然后问两个徒弟:“你们何时见过比这更微小却又精密的事物?我比你们的修为高,所以看到的也更细微。里面,真的很像一个世界。”

    鹤琅皱眉。“师父是说灵宝也去过曜武智菩萨去过的地方?但他为何要留下这么多的证据呢?”

    “有可能他是无法控制,逼不得已留下的。”陌岩说,“也许他的修为、功法,早已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不同了。一出手便会留下印记,他无法消除,只能隐藏。”

    魅羽点点头。涅道要找殁天枢的目的,是把全部人的修为都清零,包括修罗人的。这样大家最后就只能拼武力。而灵宝的法力如果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那他便不会受到影响。这些新招的门人,不是刚好可以向他学新的功法,成为他未来依靠的新生力量?

    想到这种可能性,倒吸了一口冷气。

    “把你们收集到的头发拿出来看看,”陌岩冲二人说,“要弄清这一切,我们就得用宿心咒附身到那些新徒弟身上,让我们的灵识随他们去灵宝的老家探探密。”

    ******

    但是在这之前,他们还得先去个地方——鬼道的梅魍谷。因为偷来的头发要在九疡梅煮的汤里浸泡才行。

    梅魍谷和人间交界的那条河,叫七岚河。而七岚河在千裕山,刚好就有个入口。澄法观建在千裕山的主峰上,自然是普通人不能攀登的。还好不必非登主峰。

    陌岩原本的计划是,让魅羽和鹤琅先去梅魍谷。自己到湛远寺偷到宝扇后,再和他们汇合。但这样就有了一个问题。

    原先魅羽自己去鬼道,都是叫的兮远的私人摆渡。现在兮远不在鹤虚山,住到王宫里了。如果再叫他的摆渡,立刻就会被灵宝的人发现。

    最稳妥的方法是找鹭灵帮忙,因为鹭灵和掌管摆渡的万疆尊者熟识。可是此地离鹭灵处太远,要好几天的路程不说。鹭灵那里去的是鬼道的谟烬滩,从谟烬滩到梅魍谷又得几天路程。

    现在只能用陌岩的堪布令牌。鬼道和人道的协定是,持有类似等级的令牌所召唤的摆渡,都属于机密,不能存档也不能外传。当然风险还是有的,但也只能这样了。

    “我们拿你的堪布令牌去不行吗?”魅羽问。

    “令牌里封了本人的灵力,别人使不了。否则还不够人偷的。再说你俩拿走,我怎么去和你们汇合?”

    鹤琅说:“那我自己去偷宝扇吧,完了直接回龙螈寺等你们。”

    魅羽和陌岩不发一言地望着他。

    “怎么啦?”鹤琅急了,“小看我是不是?”

    “不是小看你啦,”魅羽说。

    其实就是小看你,她心里说。鹤琅的修为和身手虽然不错,但论到鬼心眼儿和偷骗抢的本事,比起他面前的假爹假妈来,就要差一截了。

    另一种方案是魅羽去偷宝扇,可偷完了她一个人去不了鬼道。梅魍谷她虽然不熟悉,但鬼道毕竟是她的家呀,总归比另俩人要了解一些。上次在无回河边,要不是她及时出现,他们可能就被灵宝的门人给骗了。

    “要不这样,”陌岩冲魅羽伸出手,“把你的混元天锤拿来。”

    她不解地从腰间取出混元天锤,递给他。他转手给了鹤琅。

    “既然偷没有把握,干脆去交换吧,”他冲鹤琅说,“你把头发剃了,假扮成蓝菁寺的小和尚。去和湛远寺的方丈说,珈宝上师想借宝扇一用。破了龙螈寺的锦合莲之后,立即归还。作为信物和抵押,将本寺的混元天锤先放在他这里。宝扇归还之日,再将混元天锤取走。”

    这主意好,魅羽暗自点头。鹤琅原本就是在蓝菁寺出家的,无论对寺庙还是珈宝,他都熟悉得很。

    “假扮和尚?”鹤琅笑了,“想不到有一日我还要假扮和尚。不过僧袍呢?”

    “上师借宝物这事儿,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你这个小和尚,故意没穿僧袍,还戴了顶大帽子掩饰你的光头。”

    魅羽觉得脑袋有点儿乱。一个和尚先借身变成普通人,再假扮一个假扮普通人的和尚。乱。

    “自己小心点儿,”陌岩冲他说,“混元天锤不到最后一刻,不要给他。万一出现异常,保命要紧。宝扇的事可以等我们回寺后再想办法。”

    “对,”魅羽说,“拿不到宝扇就不要给他混元天锤。这小锤子逃命时最有用了。”

第56章 焚元棍

    三人在镇上各自购买了些干粮,随身带好。鹤琅随后自己去理发师傅那里。魅羽和陌岩依然是地主夫妇的打扮,离开市镇,朝千裕山最矮的一座峰走去。

    看着挺近,走起来还真远。由于这一代是澄法观的地盘,二人一路上也不便多说,只是默默赶路。

    就快来到山脚下的时候,陌岩突然叫住她,示意到一旁躲起来。等了好久,她也没听到人声。他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一条山路,又戳了戳她的大椎穴,她才明白。他是要她用外视法去探听,类似于那天她在法会上用过的方法。

    对此,魅羽已经越来越熟了。将灵识投向他指的地方,不多久便听到一个声音说:“我也觉得,应该道歉的人是你。”

    她差点叫出声来,居然是寒谷的声音!自从上次鹤虚山一别,她还没再碰到过这位和蔼又睿智的老人家。说起来也奇怪,有些人只见过一面,就会让人从心底生出信任。遇到疑难问题,会先想起他。倘若寒谷此刻是一个人来的,她多半会冲出去和他见面的。

    “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乾筠悻悻地说,“师父,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做天尊的徒弟?”

    寒谷停步,说:“为什么?你……还是太年轻。嗯,也不尽然。这也不单是年龄的问题。”

    就是嘛,魅羽心说。连欧玉擎和富鸣忻都觉得你们这帮小道士好愚弄。

    寒谷又说:“你还是从小生存环境太过单纯了些。换成那个陌岩,我当年在鹭灵处见他时,他才十三岁,也比你现在要老成。所以人家办事儿,就不像你那么一根筋。”

    魅羽咬紧嘴唇忍住笑。

    乾筠显然有些不忿。“既是这样,师父更该让我多出去锻炼锻炼,而不是整天待在家附近。”

    “出去未必就能得到锻炼,待在家附近也未必就不能长进,”寒谷的声音严肃了起来,“关键是,你是否有一双善于捕捉问题的眼睛,和一颗善于分析问题的心。”

    “可是根本就没有问题——”

    “还是你的眼睛看不到?”

    二人半晌没说话。接着步伐又继续前进。

    “别再怄气了。过些日子自己去龙螈寺一趟,好好跟人家道歉,再请教请教。兴许,你就会有不同的发现。”

    ******

    魅羽二人翻过山峰后,陌岩手持堪布令牌,无声地念了个咒。同以往一样,天黑了,大河出现。二人静静地等了一阵子,远处水面上就可以看到一个小点。

    来得挺快啊,魅羽寻思。比起她自己的经历。可能因为堪布身份尊贵,所以人家更当回事儿吧。

    二人和撑船的人简单见了个礼。此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目清秀。同大部分干这行的人一样,一身青衣,戴着斗笠。开船后,他站在船头撑船,魅羽和陌岩在一侧无声地看光景。

    过了一会儿,魅羽脸上浮起笑,撇下陌岩,走到船头去。在船家身边的船沿上坐下。

    “你也不问问我们都是谁,干啥去呀?”

    “不问,”那人说,“这是行规。”

    “行规是行规,可是大家都不那么做呢,”她笑着说,“猜你是新来的吧?”

    那人静了一会儿,说:“是。”

    她伸头看了看他的脸。“不怕告诉你,我因为职责所在,是坐这趟摆渡的常客。你在你们同行里算是长得好看的了,都快赶上万疆尊者了。”

    “客官说笑了,不敢和万疆尊者相比。”

    魅羽点点头,放眼去望河上的景色。此时已经看不到人间的岸边,但还远远未到河中央。一片淡淡的白雾中,除了头顶的星星外,唯一有生气的事物就是水。

    “你该知道,”说道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已褪去,“这条河此时还算是人间的水域。我们选择在这里动手,至少你死后还可以去投胎。等到了无回河那边,就只能形神俱灭了。”

    船家的身子僵了一下。“是吗?也就是说,你们若是此刻杀了我,我还得感激你们?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之置我于死地吗?”

    魅羽还未答话,见陌岩从刚才站立的地方走了过来,对船家说:“以你现在撑船的速度,刚才我们召唤之后,不可能那么快就赶到。你要么就是在附近水域等着,要么就是内力深厚,来的时候速度比这快几倍。”

    船家没有答话,静静地听着。

    魅羽又说:“不和坐船的客人说话,这条规矩是很严的,无论新人老人都要遵守。当然,你若是新人,可能不知道同行的情形。但是新人没有独自撑船的,至少要和老人共撑几年。”

    船家依然握着船篙,转过身来,看样子已经在备战了。

    “还有,”魅羽飞快地说,“万疆尊者很丑的。”

    船家点点头,抬起船篙,手一抖。船篙上的竹皮尽落,现出长一丈半的一根铁棍。此时铁棍不知被施了什么法术,通体发出炽热的红光,就像刚从炼炉里抽出来的一样。

    “那咱们就看看,今日是谁葬身于这片水域。不怕告诉你们,被我这条焚元棍打死的人,当场就会魂飞魄散,不必等到河的那边。”

    船家原本站在船头,现在一跃到了船的中央。整个渡船也就四丈长。他只需挥动长长的焚元棍,前后腾挪两步,就能把整条船给覆盖了。中间有次焚元棍碰到了船沿,立刻留下黑漆漆烧焦的一片。

    此时魅羽和陌岩一个站船头,一个站船尾。魅羽因为要掩盖身份,借身之后便没有携带长鞭。每当焚元棍扫过来时便只能纵跃,根本无法近船家的身,如何能还击?

    更糟糕的是,此人一旦挥舞起棍,周身便似刀枪不入。陌岩曾两次隔空发掌,掌力袭来都是泥牛入海。魅羽也曾想过远距离用天星术对付他,但估计也是徒劳。看来这焚元棍真是一件神器,不知道灵宝从哪里找来的那么多法物,送与他的弟子门人们。

    时间若是久了,跳跃的二人总会有疲乏的时候。怎么才能让他暂停挥舞呢?

    她稍一琢磨,突然横里跨出一步,噗通一声落入水中,但双手还扳在船沿上。然后提气,等陌岩又跃至半空时,双臂发力,一招木灵掌里的“滑坡滚木”,船突然就翻了。站在船中央的船家冷不丁失去平衡,被掀翻入水。

    在他入水的一刹那,棍子停止了舞动。但他很小心的举着棍子,没有碰到水,估摸着这种神火之器大概不能沾水吧?

    魅羽无暇多想,在水中一掌击出,刀锋一样的气流划破水面冲向船家,从后方击中他左臂。

    船家身子一震,居然咬牙忍下了。同时一手搭在船边,另只手在水上将棍子高举,又欲挥舞。陌岩此时才落在倒扣的船底,俯身一把抓住棍子的另一头。

    只听他手中嗤嗤作响,魅羽心里叫疼。这下不把手上的皮肉烧焦了吗?心下恚怒,冲陌岩大叫一声:“离船!”接着一招“木蛀于空”,重重地朝船身打去。

    这招木蛀于空专用来隔山打牛。在谟烬滩的时候,她曾用这掌打在刀疤修罗人的皮肉上,受伤的是他的内脏。此时掌击在船上,船身无事,而一手搭在船边上的船家却被整个弹了出去。

    在空中喷了一口血,船家仰面后落,跌入水中。虽吐了血,但看样子还有生气。谁知手中炽热的焚元棍一头刚触到水面便反弹了起来,狠狠地打在船家的头上。

    但见船家平躺的躯体突然僵直地坐了起来,两眼瞪着魅羽,嘴张的老大,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接着船家的脸上在迅速发生变化,转瞬间变成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人,似乎都是他前多少世的肉身。

    与此同时他的眼中闪过各种情绪,有眷恋,有后悔、惋惜、仇恨……最终那一丝生气如冬日熄灭的油灯,热力散尽,光芒不再。周身似乎窜出了一条条银色的小蠕虫,钻入周围空间的细缝里消失了。

    船家仰面后倒,沉入水中。焚元棍没了他的法力,炽热消失了,也变成死物一条,随他永远地留在了这七岚河底。

    魅羽将船翻正,上来后查看陌岩的伤势。还好他当时用真气护住了掌心,此刻看来,不像烧伤,只是较严重的烫伤。手心一片片红,鼓了很多脓包。

    她让他靠着船边坐下,伸手放在水里浸泡。刚刚的主撑篙作为法器已沉入水底,还好船侧绑着一条细些的备用篙,被她取下来,开始行船。

    ******

    魅羽一边行船,一边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被人发现的。

    “我们没被人发现,”陌岩说。此时他的手已经浸泡完,被包好了。

    “我估摸着,灵宝打赌我们会乔装出现在他的法会。他虽无法发现借身后的我们,但法会后我们的去向也只有那几种可能性。

    “通往龙螈寺的主干道肯定早有人等着了。还有种可能,就是你会回鬼道,而我又刚好有令牌可以招船。所以他只需派人在水上守着便是。”

    魅羽的心凉了。“如此说来,我们到了河对岸,很可能也有人等着。”

    “有人等着没事,认出我们的身份也没事。只需确保凡是知道我们借身的,都不能活着走回去、告诉其他人就行。”

    她身形顿了顿,撑船的角度歪了一下,船开始向偏上游的地方驶去。

    他在她背后叹了口气。“妇人之仁。你现在避开,将来还会在某处遇上。那时候我们可能刚好身受重伤。”

    她知道他的话没错。如果一定会有麻烦,应该在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提前解决。可是她还是朝着上游行了。刚刚那人被神器打得魂飞魄散时的样子,她怎么也忘不了,冲他说道:“被我们杀的这个船家未必是坏人,只不过给灵宝天尊这种正面人物利用了。搞不好他还认为,来刺杀我们是惩奸除恶呢。”

    “愚蠢。对来杀你的人,不做好坏善恶之判定。”

    ******

    梅魍谷位于整个鬼道的南面。远看由一个挨一个的环形山构成。山并不算高,但可以很长,大部分环的直径都至少有一里。最大的恐怕有十里的跨度。

    如果从环边缘向中心走去,地势会越来越低,光线越来越暗。越大的环,中心便越低。正因为这种地形,特别适合那些害怕亮光的半鬼半魂们居住。

    而二人要找的九疡梅,应该就生在最黑暗的谷底。

    “须知鬼道众生,多数也是有实体的,”魅羽边走边向陌岩解释。二人弃船离岸后,便朝着最近的一座山谷里走去。

    他扭头快速扫了她一眼,点点头。

    “只不过阴气较重。而这些半鬼半魂的生灵的产生,可以有各种不同的原因。”

    说道这里,她使劲儿回想当年管家老刘头是怎么给诸姐妹举例的了。这些事若是问兮远,他会不屑于和她们解释。他常说,有时间多了解一下天道,那里才是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想到一个。“比如有人灵魂出窍吧,不巧同时被他人夺了体。这个魂不算死了,也放不下原先的肉体。久而久之这种执念,就会让他凭空产生一个看起来和原先的肉体差不多的影相,供他驱使。”

    “那这个影像能对周围的实物产生作用吗?”陌岩问。

    “当然不能像我们一样随意产生作用,但也不是一点儿影响也没有。怎么说呢……”她想了想,“比方说你用真气可以熄灭蜡烛,是吧?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不太方便,且比较费力。”

    ******

    二人刚进谷的时候,到处是杂乱的巨石和荒草。这里的草都有五六尺那么高,深绿或深褐色,带着粘液,让人想起水草。

    草间石后偶尔会看到淡淡的影子飘过。这些影子战战兢兢地,又对来客有些好奇。有几个远远地跟在二人后面,身形各异。像顽童拿泥巴随意捏的小人,头太大、腿太长、脸太扁的,啥都有。

    魅羽回头看时,他们会摇头晃脑出怪样。而陌岩一回头,他们就吓得四散而逃,过一会儿才又稀稀落落跟了上来。鬼怕和尚。不知是不是借身之后的高僧还有什么佛气让他们察觉了。

    再往下走,脚下开始有了像样的路,石头的摆放也规整了些。除了草,慢慢能见到一些植物和树木。路旁有些简陋的石房和草屋,门口站的人不再是影子,而是半透明,脸上可以辨出五官。看到外人来了,不动,只是有些警惕地朝这边望过来。

    头顶的光线越来越暗,二人几乎是在夜间行走了。魅羽知道陌岩带了火折子,正要问他要不要打火,路旁的树上突然亮起一盏盏红灯。仔细望去,是一颗颗跳动的心脏,挂在树上,当中有个光源。

    他们每走到一处,附近树上的心灯便亮起来。走过之后,又灭了。

    “好亮!”前方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已经好多年没这么亮过了。”

    魅羽和陌岩停步,见路前方站着一个弓着腰、拄着拐杖的老者。老者脸上的皱纹让魅羽想到树的年轮。一身白袍,在红光照耀下只有少许通透,不仔细看与凡人无异。

    “本来以为,又是漫一谷派来的奸细,来偷九疡梅的。他们那里,可派不出你们这样的人物。”

    陌岩没有答话。魅羽一向自诩没有她搞不定的老头子。现在虽然变身为壮年地主婆,还是忍不住要试试:“大叔,我们的确不是别的谷的奸细,我们来自人间。不过真的需要九疡梅,不多,只要三株。不会偷你们的啦,买行不行?知道大叔不是缺钱的人,银钱也只是略表我们的心意而已。”

    老人呵呵笑着走过来。“真是个嘴甜的媳妇,怪不得能找着这种境界修为的老公。”

    他举起拐杖,指了指树上的心灯。“此灯名为照心灯。路过的人倘若痴迷昏庸,灯便一片黯淡。心中杂念越少,智慧越多,灯便越亮。”

    是吗?魅羽独自转身,往后走了十来步,身旁的灯依次亮了。虽然还能照清路,但比刚才二人一同行走的时候,要明显暗一些。

    “那敢问老人家,”陌岩终于开口说话了,“为何您走过的时候,灯一个都没亮?”

    老人呵呵地笑了。“我一介鬼魂,虽然实体影像修得还凑合,但毕竟没有心,是点不亮这灯的。”

    “佛说,万法唯心造,”陌岩说,“这个心不是指的肉心,肉心同样是这个心造的。智慧空明与否,与肉心无关,甚至与人鬼也无关。所以……”

    他抬头望了望路旁的树。“这些不是照心灯,是老人家使的什么法术吧?”

    啊?魅羽愣了一下,急急赶回来。被愚弄了?

    老人这次哈哈大笑。“无聊时玩的小把戏而已,还是第一次被人识破。通常来者一听是照心灯,注意力都集中到灯的亮度上了。阁下并非患得患失之人,请。”

    说着,做了个请入内的手势。

    那是那是,魅羽跟在二人身后,边走边想。只有自己这种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会紧张外界对自己的评定。这就算是真的照心灯,把陌岩照得一团黑,也不会让他产生自疑。

    路挺长。魅羽走得无聊,便不着边际地思索起关于“心”的问题来。贪嗔痴慢疑,佛称之为五毒心。

    这个“贪”嘛,陌岩连少光天的太子之位都不稀罕,自然是没有的。

    “嗔”,嗯,据说肥果出现之前,他是从来不和人生气发火的。在她出现之后,好像也没见过他对别人动怒吧?只有对她魅羽,不仅经常发火,而且还很凶。

    “痴”,还好吧,他遇事一向挺清楚明白的。

    “慢”,没有。从未对人对事傲慢过。

    “疑”,他不自疑,当然更不对佛法或者真理表示不信。他有时会疑人疑事,但几乎每次他的怀疑都被证明是正确的。比如刚才。

    由此说来,她算他唯一的心魔,是吗?无论如何,地位特殊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

    一路向下走,总算到了尽头。魅羽觉得自己此刻站的位置应该离地狱不远了。面前的建筑像是座宫殿,质地是光滑的黑石头,黑色里掺杂着某种细碎晶莹的成分。门前廊角到处装饰着类似节日的彩灯,细细一看,都是各种人体器官。

    见到的进进出出的都是女人,长眼细眉、柳腰纤指,见到来客微微蹙眉,似乎不怎么欢迎。老头是这里的管家,据他说,少主人正在睡觉,他可以先带二人去看看他们的九疡梅园。

    魅羽猜,可能每一个谷里,都有一户管事儿的人。而他们的等级财富,便能在这九疡梅园的规模中体现出来。

    从外面一路进来时,魅羽还没有看到过侍卫或者看守。然而到了九疡梅园子外,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铁门打开后,二人放眼望去,吃了一惊。原本应该是种满园子的梅花,都已被人仓促粗鲁地拔掉或者剪走了。

    只有园子中央还剩了孤零零的一株,上面开着几多紫红色的小花。

第57章 两个多情种

    也许对大多数鬼道众生来说,最渴望的便是能有朝一日脱了鬼胎,上升至人道。而对梅魍谷的半鬼半魂们来说,最想要的则是一个实打实的躯体,哪怕是鬼胎也行。

    九疡梅被火燃烧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气味能加速肉体影像的成型和固化。正因如此,才是梅魍谷里最珍贵的东西。身居每个谷外围的低贱半魂们,是一辈子也别想碰一碰、摸一摸的。而处在谷中心的梅园拥有者,则可以说是指哪儿打哪儿、要什么就有什么,比人间普通的权势者要威风多了。

    然而,当魅羽和陌岩被管家老头儿领去见他们的“少主人”时,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处在极大的苦闷中。

    “你们,人间来的?”

    这个少主人如果出了梅魍谷,估计没人能认出他还是个半魂。皮肤白皙平滑,稍微有点儿婴儿肥,但不算胖子。端端正正的长相,天庭饱满,没什么特色,却毋庸置疑是富贵人家出身。

    少年虽在问,但魅羽的直觉告诉她,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关心前来的这二人怎么样。他脑中想的,是一些他急需解决的问题。

    “是这样,”管家见少主人心不在焉,就接过话来,“我们老爷夫人自打修成之后,便离开了鬼道,四处云游去了……”

    魅羽知道他说的“修成”,指的是有了人身。好不容易有了人身,当然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大千世界转转了。估摸着这是他们九疡梅拥有者的家族传统。

    “少爷继承梨髯谷的家业后,三年前收留了一个下等奴婢。”

    “也……不算是下等了,”少年纠正他。

    “好好,收留了一名女子,叫如荆。好吃好喝好款待着,同时受了府中梅花的熏陶,眼看着越来越成型了。不料四个月前,此女将整园子里的梅花洗劫一空,逃走了。

    “我们后来四处打听,才知道是漫一谷派来的奸细。找过去,他们却说,人虽是他们派去的,却再没回来过。他们也从未从我们这里拿到过一株梅花。”

    “你们平日都是怎么摘取九疡梅的?”陌岩问,“剪掉还是连根拔起?”

    管家和少年愣了一下。“自然是剪掉了。虽然要再过好多年才能长成,但毕竟根儿在那里。”

    “这女人有帮手吗?”陌岩又问。

    “帮手?”老头儿想了想,“外面有没有不知道,谷里肯定没有。”

    “她应该是被劫持了。”

    “啊?”这下连魅羽在内,大家都吃惊地望着他。

    “我刚刚见梅花是被剪走或者拔掉的,这两种混在一起。如果是一个人做的,即便用了两种方式,也不太可能换来换去的。我猜,她可能是剪了一部分,正准备带走。她的目的就是花,和你们又无仇,应该不会连根拔起。

    “但还没离开的时候,另一个人来了。拔光了剩余的花,并把她和她的花都带走了。”

    三个听众互望了一眼。少年的神色似乎轻松了些。“我就说了,她不会做得那么绝呢。”

    “可是,”管家疑惑地问,“怎么判定是被劫持了呢?兴许她走了之后,另一个贼才来的。”

    陌岩答:“另一个贼既为了方便,不惜连根拔起,没有必要还剩下一株给你们做嫁接用。应该是如荆姑娘央求他的。”

    几人听了,都沉默不语,陷入思绪中。最后还是阅人多的老管家最先打破了沉默。“二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不怕给二位知道,我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这些花的下落却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二位若是能帮忙找着,哪怕只找一小部分回来,我们也感激不尽。除了奉上三株花,还会另有重谢。”

    陌岩想了好一会儿,问老少二人:“我想找几个人来问点儿话。不要你们这样的,最好是刚入谷时碰到的那些。他们似是不能开口,如何能与他们交流?”

    “我能,”魅羽说,“不过我问的时候,你最好躲起来。”

    她原先就能直接和藤者的灵仆交流。现在虽然脱离了鬼胎,有些能力还是保留了下来。

    “没问题,”管家说,“我这就去找。”

    管家起身出去找人,少庄主也站起来打算离去。他走之前,陌岩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还希望那个奸细回来?”

    少年怔了一下,看神情像是要否认,却又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哎——魅羽心里不满地说:什么类似经历?我可没偷你的东西,宝花最后是你自愿送我的。

    想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梅园外既然有重兵把守,一个非本家的女子又怎么能偷走那么多花?搞不好一开始就是这个多情少庄主打算送她的,只不过给后来那个贼捡了便宜。

    ******

    不多时,管家就带了四个半鬼半魂回来。当中有两个是之前尾随过魅羽的。此刻高僧陌岩已经不在屋内,但魅羽已成了少庄主的座上宾,四人的态度恭敬而拘谨,有问必答。

    按照陌岩之前嘱咐的,开始了询问。“最近一两年来,这一代有没有搬来什么新人,或者有什么异样发生?”

    她说这话没有经过口,而是像和灵仆交流那样,通过神庭穴说的。

    几个虚虚浅浅的影子互望了一下,开始私下商量起来。

    “大有痣算吗?”

    “大有痣不是新来的。之前是出远门了,你不知道。”

    “面尹谷据说搬来个新的。”

    “不可能是他!那小子我昨天才见了,饿得在谷外啃魇菌草。”

    几人又议论了一会儿,然后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一样,由脸很大很平的一人对魅羽说:“听人说的啊,我们也没见过。禹狰谷里早些日子好像来了个人。”

    脖子长的另一人急得在一旁补充:“你还没跟贵客介绍禹狰谷呢!这个禹狰谷吧,百年前据说是个大望族。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种的九疡梅一个接一个地都死了。听说是什么法子都使过了,也没挽救得了。这个族从此就凋零没落了,最后愣是一个人都没剩下。其他谷觉得风水或土壤不好,也就没人去占那个地方,一直都空置着。”

    魅羽的心提了起来。“然后呢?”

    “好像从一年前开始,有人见禹狰谷里有人出没。这人虽然看着和我们这些贱民差不多,只得个虚虚的轮廓,道行可不浅呢!不多久就收罗了一批小鬼儿,管他们的主子叫不归王。终日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都在捣鼓些什么。”

    “这个人是怎么成了半魂的,有人知道吗?”

    四人又互望一眼。“听说之前是个道士,不是捉鬼那种,人挺好的。至于怎么变成了今天这样,就不知道了。”

    魅羽咽了口唾沫,隐隐觉得自己正在触摸到比九疡梅更重要的一样东西。“能告诉我这个禹狰谷怎么走吗?”

    总算问了个容易的问题。几人松了口气,兴高采烈地连说带比划了一通,魅羽记在心里。

    ******

    二人在梨髯谷中吃了饭,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和主仆告别后,向谷外走去。来到环形山边下,陌岩说:“不忙着出去,我想去山顶看看。”

    大概因为从未有过观光者,不存在固定的山路。山上尽是光秃秃的浅黄色石头,看不到一丝植被。好在山体平缓也不高,以二人的修为,不多久就到了山顶。

    头顶的天依然是白茫茫一片,没有太阳和清晰的云层。魅羽见他望着远处的一个个环,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听他说:“等灵宝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得去见一下普仞王。将来若是开战了,这里作为鬼道的大本营再好不过。”

    魅羽怔了一下,没料到他竟是在考虑起打仗的事来了。在她看来,九疡梅的事还没着落呢,去灵宝老家的行程还不知道成不成。这个人的思维总是这么超前吗?

    他用手指描着环形山的山顶,说:“只需在山顶派兵把手,敌人从外围便很难攻上来。若是从天而降,落入谷中,正好瓮中捉鳖。”

    嗯,很过瘾,魅羽想。如果他真去见普仞王了,那她也得想办法见见涅道。这仗一定不能打起来。

    ******

    下了山,一连绕过了三个谷和一条河,总算到了禹狰谷的山下。此时天色已转暗,二人从入口进山,本以为会碰见魅羽听说过的那些小鬼,结果无人守门。

    走了几步,魅羽站住了,朝路旁的一块饭桌大小的青石走去。她俯身在青石面上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然后站直,冲陌岩说:“不如你在门口守着,我自己进去。这样万一里面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块石头,点点头。什么都没问,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给她。

    魅羽也没再啰嗦,继续往谷中央走去。按说禹狰谷闲置多年,应当四处一片荒野才对。此刻的景致虽不能说井井有条,但明显有人新近打理过的痕迹。可一路上,人鬼都没见个影儿。

    随着夜幕降临和地势的走低,天迅速黑了。魅羽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走了一阵儿,望见前方有个池塘或者河流之类的东西。脚下的路微微上升,变成一座桥。

    桥上有个道士打扮的人,和梨髯谷的管家一样,隐隐有些透明。坐在小石凳上,拂尘放在腿上,手里拿着鱼竿,正在垂钓。

    魅羽迈开地主婆粗壮的腿,蹑手蹑脚地上了桥。走到那人身后,瞅了一眼他脚边的木桶。里面有两条半透明的鱼,还在摆着尾巴,张着大嘴喘气儿。也没停步,继续蹑手蹑脚地朝前走了。

    “自己不请自来,进到别人家里,见了主人也不招呼一声吗?”

    她转身。“你是这儿的主人?”

    “莫非你见我像佣人的样子?”道士放下手中的钓竿,拿起拂尘,脸色倒是十分和气。

    她走了回来。“那不知不归王阁下,是要将我这个不速之客扫地出门呢,还是打算请我吃鱼?”

    “吃鱼,可以,”他笑了笑,“不过你来我这里,为的不是鱼吧?”

    “我听说,”魅羽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归王是个不成形的半魂。现在看来,就快和寻常人无异了。短短一年就有这么大的成就,耗了不少九疡梅吧?”

    道士呵呵笑了。“这也无可厚非吧。别人能用,为何我就不行?一年前我练功时,元神出窍,被歹人宵小夺了躯体。就等着重建肉身,回头找那小子算账去!”

    魅羽点点头。“算账也是应该的。不过我想你怎么也用不完那么些九疡梅。不如送我点儿,可好?况且那个梨髯谷的少爷初次负责看管祖宗家产,你把人家的梅花都剪光了,他父母回来后不得撕了他?还是还一些给他吧。”

    “剪都剪了,怪他自己没用。这世道,就是强者通吃。”说着看了看魅羽。“你要是想从我这里弄到九疡梅,也不是不可能。你若有什么宝贝可以交换的,不妨拿出来看看。”

    魅羽想了下。“宝贝自然是有的,但你也得先让我看看货。谁知道你是不是一早把偷来的九疡梅全都霍霍光了?”

    “好,随我来。”

    道士拿起身边地下的油灯,也不管钓具了,朝桥下走去。魅羽熄了火折子,跟他又走了一阵儿,一路还是没见到人。路边的屋舍倒是渐渐多了起来。他带她来到一间锁着的仓库面前,从腰间抽出一串钥匙,打开门,拿油灯往里照了照。

    魅羽之前才在梨髯谷见过那株仅存的九疡梅。现在虽然屋里较暗,还是能依稀辨别地上散落放置的,便是几十株幸存的九疡梅无疑。

    “啊——”她惊叹着走了进去,仿佛被这些梅魍谷里最珍贵的宝物迷住了,将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

    道士手中的油灯从背后飞了过来,飞向地下干燥的九疡梅堆里。与此同时,魅羽的双手带着大量水气,刚好点在油灯上,将火扑灭。不须说,刚才这招正是天星术里的斗宿诀。

    随即转身,一招“木落熔炉”向道士袭去,对方急忙跳出屋外躲避。魅羽紧追着他跃出,正要再次出掌,却见他挥舞拂尘做了个“停战”的手势。

    “我实在想不通,”他说,“你为何会怀疑到我?我自认为已经变得和那个不归王一模一样了。”

    “问题出在你获取九疡梅的方式上,”她说,“剪掉九疡梅那个,不是你,另有其人。你是连根拔起的。”

    他皱眉。“就凭这个?”

    “当然不止,”她有些戏弄地笑了,“梅魍谷的人,似乎都不太了解不归王这个人。巧了,偏偏我知道他是谁,可惜我没必要告诉你。”

    ******

    不归王就是火玉道人。不是灵宝假扮的那个,而是真的火玉道人的灵魂。魅羽在最初听四个半魂和自己描述不归王这个道士时,就有点儿起疑了。“人挺好,不是捉鬼的。”以她对鬼道中道门人物的了解,不捉鬼的,通常便以传教为主。

    而当她和陌岩初进禹狰谷的时候,路边那块大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在谟烬滩布道收徒的道士们,很喜欢在门口放一块“千手石”。每个徒弟无论什么时候回道观,一进门都必须动用灵力,伸手去拍拍这块石头,代表的意思是“修道之心坚如磐石”。

    禹狰谷的半魂们,估计起先是没有法力对石头产生影响的。但因为他们得了大量的九疡梅,连师父带徒弟,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建设肉身,那块石头上自然便开始显露出被拍的痕迹。

    总之,她当时已十分怀疑,这个不归王便是被灵宝夺了躯体的真火玉道人。有一定道行、在谟烬滩传道又被夺体的道士本来就不多。然而和眼前这个冒牌货一交谈,便有各种不对劲儿。

    火玉就算再憎恨、看不起灵宝,也不至于称灵宝为“小子”、“宵小”。还回去算账呢?一巴掌就能拍死他。老老实实躲在这里不被灵宝的人找到就算万幸了!

    再说了,既然谷中收了那么多小鬼徒弟,怎么一个都见不到?多半是连师父带徒弟,都被眼前这个冒牌货给捉起来了。

    “既然我不是不归王,”道士沉着脸说,“那你觉得我是谁呢?”

    魅羽笑了。“天尊的弟子们能人众多,但是能把躯体变为半透明,能一个人制住整个谷的人,能认出我是谁并提前做好准备,除了那个集幻化、追踪、刺杀于一身的高手、福如来老前辈,还能有谁?”

第58章 不归王

    道士听她道出自己的名字,脸上生出一丝讽刺的神情。

    “不错。你的观察、推理,还有想象的能力,真的让我出乎意料。说实话,你这种资质倒是挺适合干我们这一行的,可惜了……”

    说道这里,他叹了口气,似乎魅羽已是个死人。

    “可惜你算错了一步,让你那个厉害的伙伴守在外面。当他发现时间过了太久,进来找你之时,已经晚了。”

    魅羽知道对方没有吓唬她。在少光天的殿试上,国师曾用分光杵照了万屹,又照了她。二人的修为是差不多的。随后国师还告诉他们,万屹在那帮人当中,算是本事较低的一个。

    但是之前她选择一个人进谷,也是有她的道理的。陌岩虽然借了身,追踪他们的人还是不难发现他的修为远胜自己。即使换作这个谷的真正主人火玉,作为半魂也该察觉到他的威压。有陌岩在,对方会比对付她一个孤身女子要谨慎得多,怎么可能让她轻易看到收藏九疡梅的所在?

    而道士不知道的是,她敢兵行险着,是因为她有立刻联络到陌岩、并告知自己所在位置的办法。

    “呵呵呵,”她笑了起来,仿佛很得意的样子。同时双手放在身后,转身背对着他。她要让他看到自己的手没有别的动作,才会给她拖延时间。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聪明又有能力的人,最终败、就败在了轻敌和自大上……”

    边说着,边双目微闭。以她目前对外视探听的熟练程度,不仅不需要打坐,甚至可以一边说话一边进行。此时她的灵识迅速沿着原路返回,朝着门口方向滚去。因为不是实体,所以速度比飞行还要快得多。

    “你知道,我和同伴在来鬼道之前,他对我说过什么吗?”

    一边说着,她的灵识已经泛泛地打在了入口那一带。虽然已她的修为探不到陌岩的存在,她相信他会如约在那附近等她。他曾说,他们这种功法不会被外人察觉,但这不包括他俩之间。这是自家的功法,她若探视他,他当然知道。

    而她有什么必要去探视他呢?只有一种可能:她的人出不来了。

    “他说,凡是认出我们的人,必须死。包括那个福如来在内。”

    话音刚落,她回身一掌击出。她还有件事没做,就是告诉陌岩她的具体方位。不过此刻还不是时候。他应该知道先沿那条路向谷心这一代赶来,她得再等等。

    此刻魅羽一招招地使出广旋十三式的掌法,使得很认真。广旋十三式、乾移太虚掌,和北斗铁花拂,是兮远的三样绝技。魅羽在过去的一年多里不断精进,同时获赠鹭灵的两成功力,又刚刚晋级越境。这套掌法现在使出来,和一年前自是大不相同。

    当然对方修为毕竟比她高很多。只是挥动拂尘便轻易将她的招数一一化解了。“就这些了?”他有些失望地说,看样子要下杀手了。

    “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魅羽掌风突变,木灵掌招招凌厉地攻向道士。对方一时不备,竟被她连逼退了几步。

    时机已到,她双手指天,一招翼宿诀将火种从南方天空引来,倏地打在身边的一棵树上。此时树冠已经着火,但火势还不够大。她又一招“钻木取火”,掌风扑向着火处。整棵树登时如爆开的火炉一般,连带着周围的几棵也跟着熊熊燃烧了起来。

    道士一看不好!知道她在传递讯息。将拂尘丢掉,一掌击来。魅羽但觉胸口一阵剧痛、头晕目眩,便似那夜在蓝菁寺被珈宝打中一般,整个人倒飞出去。

    然而她此刻毕竟不是当年的肥果了。先是使了虚空自在印,将自己在空中缓缓拖住。跟着使出金刚舞菩萨之印,集周围天地之气汇为一条银河,如毒龙般朝道士击去。而这条毒龙同时用上了《致用集》里凌厉的鞭法招数,道士左臂被击中,一个趔趄退后两步。

    这下他看来是真的怒了。飞身跃起,向正在下落的魅羽袭来。变掌为爪,抓向她心口。更糟的是,还未到近前他的眼睛便已对上了魅羽的。不知施了什么法,她登时觉得浑身瘫软,什么劲力也使不出来了……

    魅羽暗叫一声:我命休已!却见道士身子一震,吐了一口血后,比她自己还先跌到地上。

    原来陌岩已及时赶到,见到飞行中的道士背后门户大开,哪里还会手软?眼看着二人斗成一团,魅羽悠闲地躺在地上。心情一放松,嘴里就开始不老实起来。

    “我说你们灵宝天尊平日都怎么教徒弟的,啊?看看这个下盘,扎马步学了没有?迈一步,抖三抖;踢一脚,扭两扭。去卖艺,不够你糗;开妓院,等于比丑……”

    正说着,眼角瞥见旁边的火光,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烧了几棵树,可别把装九疡梅的仓库给点了!

    此时道士双眼给她施的法术已然失效。她一跃而起,朝仓库望去,果然屋子的大门和一侧已经烧了起来。这么大的火用天星术是扑不灭的,急忙绕到仓库后方,用掌力轰开后墙,冲进去抢救还没被点着的九疡梅。

    忙活了半天,大概救下来一多半。正弯着腰大口喘气,见陌岩走了过来。

    “你知道自己今天差点儿没命吗?”他没好气地说。

    她斜着眼想了想。“我好像经常差一点儿就没命。”

    而他最近才跟她说过,要好好把握新生,不能轻举妄动。

    见他走近,她缩起脖子,做好准备被一顿暴打。不料他只是牵起她的手,冲谷的深处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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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虽已毙命,但要在谷中匆忙藏那么多人,也没有多少选择。果然,二人在谷中央的大厅里,找到了一个个被禁身不能动弹的半魂。

    “那道士为何不杀了他们?”陌岩小声问她。

    “梅魍谷之所以成为半魂们的庇护所,就是因为这些环形山在鬼道形成之时,成了一个个能保证脆弱的半魂们不能被杀死的地方。”

    说完后,她皱了下眉。“我们这次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是我疏忽了,”他说,“你叫来问话的那几个人,应该给留下,等我们办完事再放走。”

    由于道士已死,没过多久被禁身的人就一个个能活动了。二人在人堆里找到一个和道士外貌十分接近的人,这应该就是被道士冒充的那个不归王。

    不归王将二人请进一间小屋,听他俩简述了事情的经过后,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你们对九疡梅一事的推测大致正确。不过当时我那么心急地抢走九疡梅,也不只是为了肉身。说来话长,我本是谟烬滩一个传教的道士,三十多年前有一日练功时元神出窍,飘到了赤缟地的一个山谷中。

    “到现在我也不知那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反正是一下子就把我的元神给禁锢住了。直到大概一年前,我感觉六道中好像震动了一下。趁着那个机会逃了出来,才来到这梅魍谷。”

    大概一年前?魅羽快速想了一下,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六道发生过什么大事。

    嗯,再过十天就是元宵节了。去年元宵节那天她扮成香客回龙螈寺,不经意在飞卯屋前流了滴眼泪,让他得以重生法身。难道、难道竟是那件事引起了六道的震动?

    随即望向不归王,心想指不定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却听陌岩问:“你被囚禁的那个地方在赤缟地的何处?”

    “应该是叫方云层的一个地方,”不归王继续说道,“由于这么久的禁锢,我逃出来时已经变得非常虚弱。如果没有大量的九疡梅支撑,别说造个肉身了,就是想要保持半魂也不可能。”

    “那个如荆目前还在你这里吗?”魅羽问。

    “还在,不过我真的没禁锢她。我和她说,随便她去哪儿吧。就算叫来梨髯谷的人,我把剩下的九疡梅还给他们便是。可她不走,她说没脸见少主人,又不想离开这一带,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下了。”

    魅羽尽量掩饰着情绪的紧张,问他:“你知道你元神出窍后,是谁捡走了你的躯体吗?”

    “我……”他的眼珠快速看了看周围,像是有些害怕,“不知道。”

    魅羽暗暗叹了口气。他多半是知道的,只不过对方太厉害,他不敢说。估计他当年发现时就不敢惊动对方,怕被灭口,远远看了眼就走了。这也更加坚定了她认为面前此人便是火玉道人的想法。

    随后不归王派人将还剩下的九疡梅装了两个大包袱,给陌岩和魅羽背上。那个如荆也出来露了个面,有些惧怕陌岩,说改日自己会回去。

    ******

    二人将九疡梅带回梨髯谷,老少主仆千恩万谢了一番。让他俩挑了三株好的,还要送别的东西,都被拒绝了。

    出了梨髯谷,魅羽兴冲冲地往无回河的方向赶,却见陌岩踯躅在出口,好像在思考什么。

    “赤缟地……离这里远吗?”他问。

    “啊?不是吧?”魅羽五雷轰顶,差点儿仰面跌倒。“好好的去那儿干什么呀?”

    总算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九疡梅,身上的衣服都结了几层灰了,以为终于可以回家了。现在就是金山银山长生不老药山,她都不想去了,更何况是鬼道至凶厉鬼的流放地。

    他的脸上也很纠结。“刚刚你也听那个人说了,他的元神被方云层的一个什么东西囚禁了三十多年。通常说来,元神出窍后和肉身还有联系,是吧?”

    魅羽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不归王真的是火玉,那灵宝用了他的身体,就该知道他没死。此物不仅能拘住灵魂,还能阻断外界感知,必是世间一等一的法器。难道这才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那样东西?

    她叹了口气。不管是什么吧,大千世界里那么多神佛众生,不是每件事都得他二人包办了吧?从去年的紫午甸之行开始,他俩就几乎一直在疲于奔命。她真的不希望再跑去厉鬼圈里和人打架了。

    他摇了摇头。“算了,先回家吧。万一鹤琅的事没办成,寺里就危险了。”

    她大大松了口气。“就是嘛,这趟成果已经不错了。拿到了九疡梅,还杀了福如来。”

    “我们也许是被福如来发现的,”他说,“但死的这个却未必是他本人。”

    ******

    回到龙螈寺,鹤琅已经功德圆满地在那儿等着了。由于三人的身份在寺里无法隐瞒,陌岩干脆用国师教的方法把他们的借身都退了。

    他忙,魅羽也忙。白天东跑西颠地四处巡视,看修复和重建工作都进行得如何了。晚上照旧等众人都睡下后,去藏经阁收拾书。

    要说和原先不同的地方,一是在藏经阁看书的时候,发现原先读过的书,现在再读却大不一样。有些目前看着很浅显的道理,为啥原先就没读出来呢?怎么了,脑袋里装着的浆糊终于清空了吗?

    二是陌岩专门给徒弟们请了个外家功夫的老师。原先每个下午的武术和阵法练习,现已全部换成举石铃、劈砖块、踢沙包。包括魅羽在内,都得日日练习。每天早上七个人围着寺院跑步,而且是一圈快,一圈慢,交错着来,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搞不好有一天,”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像是在望着很远的地方,“还真有我们和敌人拼体能和力量的时候。”

    结果就是,魅羽穿裙子的样子越来越难看。原先修长平滑的四肢和躯干,慢慢练出少许筋肉来了。穿着从前的衣服不是这里绷紧了,就是那里鼓起一块,不伦不类的。

    现在寺里上至长老们下至种田的僧人,都已经大致知道她和堪布是个什么关系。开始时大家还不时窃窃私语一番,各种揣摩,静观其变。后来发现,似乎两个当事人也没打算有何变化,一切还和原来一样,便也习以为常了。

    偶尔碰到外寺的僧人神秘兮兮地问起这事儿,大家竟是不约而同地统一口径:“反正堪布不会让她走。反正我们谁也取代不了堪布。就这样吧。”

    ******

    过了二十来天,这天早上鹤琅来叫魅羽:“休息过来了吧?又要出发了。”

    她叹了口气,跟在他后面走出僧房。心里对灵宝说:天尊呀天尊,当初是你设计把我弄去的,我是真的没兴趣掺和你那些破事儿!最好啊,我也不去刺探你,你也别没完没了地派那些道士来找我麻烦。大家相忘于六道,我继续恋爱,你继续变态,多好呢?

    二人来到议事堂隔壁的一间密室门口。鹤琅把手放在门上,无声地念了句咒语。门开了,陌岩已经坐在桌前等着了。魅羽自打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私下见他。

    他的面前放着三簇头发,应该都已经在九疡梅煮的水里浸泡过了。

    “这是启娅的,给你。”他给了她一簇。

    “你怎么知道不是冰璇的?”她问。女人的头发和男人的容易区分,但是当时有两个女人在。

    “冰璇的头发比她的黑。”

    她嘟起嘴。观察得还挺仔细嘛。

    “至于这两簇嘛……”他握在手里比较了一下。“直觉告诉我,没有育鹏的。别的就不知道了,只能碰运气。”

    说完后,随手给了鹤琅一簇,自己留了一簇。三人到旁边地上的蒲团上坐好,陌岩严肃地对两个徒弟说:“目前开门的咒语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绝不能告诉任何其他人,无论是谁。”

    二人点点头。

    他又说:“今天是第一次,你们二人先去,我看着你们。不要久,一个时辰就回来。以后每人可以自己选择时间过来。查不到有用的信息没关系,切记不能和灵宝本人有任何近距离接触!知道他要来,就得立刻走。否则不仅是被发现的问题,他很可能会把我们的元神拘住,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二人又点点头。

    “鹤琅,你先去吧,”他说。

    鹤琅盘好腿,闭上眼。魅羽紧张地望着他。见他刚开始先是侧了侧头,像是在凝神倾听什么。接着又蹙了下眉,然后就面色平静了。

    耳中听陌岩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她怔了一下,冲他笑了。“家大,没办法。”

    她还记得那次从宜梅庄告别兮远和师姐妹时,兰馨在马车里曾对她说:“咱家小妮子要出嫁了呢。”

    现在看来,她确实是嫁到一个寺庙里来了,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吧?和其他主妇一样,要操心的鸡毛蒜皮很多。

    盘好腿,正要入定,又听他有些不自然地说:“若是见到那个什么四颍,不许发花痴啊!”

    她平摊双手,面上很无奈,心里却有些期待。“这、我可做不了主呢。”

    他白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

    魅羽手里握紧头发,静下心来,默念了一遍国师教的宿心咒。起先置身于一片黑暗当中,什么感觉也没有。过了一阵儿,先是耳边听到鸟儿叫和窃窃私语的人声。轻微的摇晃,宿主应该是在走路。

    继而眼前亮了起来,各种人影晃动。不过和自己平日双眼看到的有明显不同,更像是躲在一个麻袋里,被人抱着观察前方出现的景色。

    真漂亮、真舒服啊!她感慨到。

    她的面前是一座白色巨石砌成的殿宇,层层叠叠有很多屋顶和露天楼梯。殿宇的一个个长拱形门窗里透出来的,是大海天空一样的湛蓝色,里面泛着波浪一样移动的珠光,让人看了就清爽舒适。

    那些高低交错的屋顶旁,常有一个个种满绿色植物的露台,吊兰藤蔓随意地垂下来。紫色黄色的花衬在白色的石头背景上,像是在咧着嘴笑。

    一切都特别干净,特别明亮。让人觉得离天特别近,或者就在天上。

    远处的群山像是拿彩笔画的、纱绸织的。颜色是淡紫、浅蓝、湖绿、桃红。大笔一挥,再吹上一层亮闪闪的珠片。

    岂有此理!魅羽想,这么好的景色给个变态住,可惜了。

    “来了来了,快站队!”是育鹏的声音。

    魅羽能感到启娅快速地移动了几步,然后左右前后看了看。十一个新徒弟站成两排,前面是个子较矮的五人,有启娅,冰璇,无涧、和两个魅羽不认识的小道士。后排六人中认识的有育鹏、篆晋、四颍,和缚元。

    启娅的目光扫过育鹏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会儿。而魅羽则希望她能在四颍身上多停顿一下。刚刚那一瞥实在太匆匆了,只觉得“很好看”,但没弄清怎么个好看法。

    “就是他们?”一个略带不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启娅循声望去。魅羽看到一个身穿浅黄色道袍的五十多岁的道士正在冲他们走来。脸上轮廓硬朗,眉毛很黑,眼睛很黑,胡子很黑,神态也很黑。

    “贫道法号塬鉴。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首席教习。”塬鉴一边说,一边在他们跟前踱着步。“天尊事务繁忙,每隔半月见你们一次。我希望,每次见他老人家的时候,你们都能拿出点儿新进展来。”

    过了会儿,他站定,扫了一眼十一个新人,又说:“不怕告诉你们,你们并非天尊收的唯一一组新徒。另外还会有两个班,一个是地狱饿鬼道来的,一个以各天界新秀为主。他们也都有各自的教习。每隔一段时间,大家会一起切磋一下。”

    说道这里,脸色比刚刚还要黑了。“贫道不才,十一岁起跟随天尊,大大小小的比试也经历了不少了。不敢说从未败过,但至少没败得很难看。别给我丢脸。”

    说完后,旁边一个童子打扮的走了过来,给每人发了一本书。

    “头七天先研习内功心法初级。这本书不管能否看懂,先背诵下来。后日早课时,考试。”

第59章 鬼女高僧

    当天魅羽依照嘱咐,一个时辰后就回来。除了有点头晕,别的还好。

    她估摸着,启娅和其他新人会在接下来的一天多里拼命看那本内功心法。自己不想错过,于是吃过午饭就回到密室来。这一坐,愣是坐到了戌时末,被陌岩生生拍醒。这才发现不仅错过了晚饭,都已经快到僧人们洗睡的时间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问。

    她瞪着无神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

    “我之前去那边看了一眼,”他又问,“他们是在读什么书?”

    魅羽终于醒过神来。“纸,笔。”

    他把她从蒲团上拉起来,出了密室,来到隔壁议事堂。那里的桌子上常年备有纸笔。她望着空白的纸,停了一会儿,便开始写。

    魅羽并非过目不忘之人,倘若只是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最多只能记住一小半。好在读这本书的启娅,目的也是要背过,因此便是按照背诵的方式来读的。读了新的,还复习旧的,反复几次。虽然今日只背完小半本,已足够魅羽把这半本的十之七八都依照记忆写下来了。

    放下笔,她瘫倒在一旁的椅子里,整个人都似被掏空了。

    他拿起那摞纸来细细读着,有时点头,有时皱眉。魅羽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写的是什么内容,看来道家的典籍他也没少读。

    他看完后又将她扯回密室,指着纸上一个地方问她:“这里,你确定没有写错?”

    她凑过去,见他指的是:“过督脉,逆行三周,灭之。”

    他放下纸张。“我怎么觉得,应该是顺行二周,养之呢?”

    “我没写错,”她说,“因为我当时也有同样的疑惑,所以着重记住了这句。”

    二人一时无话。过了会儿他说:“明天你休息吧,我来记下半本书。”

    那敢情好,她想。不管陌岩的宿主是谁,肯定也要恶补的。陌岩记性好,会比自己记得全,说不定连上半本自己记漏的地方都能补回来。

    却见他一拍额头。“差点儿忘了。明早有个大香主来,正想找你帮忙呢。”

    她眯起眼睛。“找我?”

    陌岩便把这个霍员外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说是祖上不幸被恶鬼缠住了,好几代人虽然良田千倾、银钱多多,却总是短命。此人太太也是早年过世,现在的继夫人又染重病在身,如今膝下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来龙螈寺自然是消财免灾来了。

    “你也知道,鬼道的事我不熟。虽然我能给做个法事什么的,但看他这情况,定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单做法事估计作用不大。”

    “行,”她想了想。“你和他本人见过吗?”

    “几天前才见过……怎么了?”

    “让他去你禅院,我冒充你来见他。”她可以用摄心术。

    他愣了一下,笑起来。“好啊。不过记住,我们虽然等钱用,但不能诓人家的。”

    “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她斜了他一眼。“咱是凭本事吃饭的,童叟无欺。”

    二人边说边朝密室出口走去。

    她又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今天既然去那边看过,你的宿主是谁?”

    “不告诉你。”

    ******

    第二天一早,魅羽也没去跑步,换上僧袍便来到堪布禅院。陌岩又嘱咐了她两句,便进里屋躲了起来。她到正厅里坐下,把知道的鬼道里可能用得着的知识温习了一遍。不多时,桑净便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

    魅羽预期的是个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员外样”,没想到人看着结实又硬朗。或许是因为祖辈都短命,自己从小便知道惜身自律吧?

    在桑净领着客人进屋的瞬间,魅羽使了摄心术,看样子挺成功,连桑净都没看出破绽来。

    她和客人简单地寒暄行礼后,就座。“你的情况,上次我已经问过。你走后我专门找了鬼道一个老朋友替你问了问。”

    “鬼、鬼道朋友……”霍员外的眼睛都快凸出来了,“果然是高僧啊!”

    “我还要再了解一些细节,你必须如实说来,不能隐瞒。”

    “那是自然、自然。”

    “你的祖上究竟是怎么得罪了恶鬼的?把你听到的都说说,越细越好。”

    霍员外呼了口气,两眼望着地下的石砖。“据说是某年清明节前后。祖上一家人出远门,在峒洲一带迷了路,进了座山。这个山上荒凉无人烟,就只有一个祠堂,里面亮着灯。赶巧了,下起了绵绵细雨,一家人便进去避雨。

    “进去后一看,真是神了!里面有各种好吃好喝不说,院子里还开了九十朵白色的兰花。这些兰花都闪着异彩,十分炫目。当晚一家人就在那里歇下了。

    “没想到的是,睡到半夜起火了。人倒是都逃出来了,祠堂却给烧了大半。我们祖上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想着这定是附近村民的祠堂,得赔钱给人家。可是找遍了整座山和附近一带,都不见个人影。最后只能作罢。结果回家后没多久,就一个个开始生病。”

    魅羽点了点头。“两点。第一,你们祖上吃了人家的贡品,对吧?”

    霍员外神色有些尴尬。“也许吧,当时估计都饿了。”

    “第二,为何会半夜起火?是不是他们睡梦中碰倒了蜡烛什么的?”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是传了好多辈儿的故事了。”

    她又点点头。“能告诉我,在来我们龙螈寺之前,都找了哪些地方?”

    霍员外满面愁苦地说:“六大寺、四大观都快找遍了,花的钱都没法计了。长老们都说,这个祠堂是为一个女魂建的。但无论他们怎么做法事,此女魂就是不肯去投胎。”

    “那下次知道了吧,该先去哪儿?”

    霍员外一听这话,不敢置信地望着她。“长老、长老是说,您有解决的办法?”

    魅羽用手摸了下鼻子。“是不是见我人长得好看,就以为我没本事?”

    “不、不,这、哪儿能呢?”对方直摇手。

    “我不怕和你说实话,你祖上去的那座山,应该叫绯云山。”

    “绯云山?没听说过啊。”

    “那是当年的叫法了。现在应该是叫翠溪山。这座山里,曾有个绯云洞主。

    “而鬼道的赤缟地有三个王,当中一个叫罗眦王,另一个叫美誉王。罗眦王的妹妹原本说好了要嫁给美誉王的弟弟,结果这个妹妹不肯,叛出家门逃婚,后来不知怎么跟这个绯云洞主好上了。此女名叫嫣兰。嫣红的嫣、兰花的兰。”

    霍员外伸出一只手指着她。“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说一个什么兰祠来着。”

    “唉,可怜的是,嫣兰虽然一心一意对她夫君,这个绯云洞主婚后没几年却要纳妾。嫣兰心灰意冷、又觉得没脸回娘家,一气之下竟上吊死了。消息传出去,自然是气坏了罗眦王,上到人间把绯云一家给灭了。自此清明节前后,都要派人在山上的祠堂里祭奠妹妹。”

    这个故事魅羽从小就听鬼道的祖辈父辈们讲过,已经耳熟能详了。但现在回想起来,突然意识到不归王说的那个藏神器的方云层,应该就属于这个罗眦王的地盘吧?

    霍员外此时的神情,恨不得给魅羽这个高僧跪下。“那那,请问长老,该如何补救啊?”

    “这还用我讲啊?自然是去山上大修祠堂,让香火鼎盛,贡品丰富,院子里种满兰花。祠堂名字就叫:嫣兰娘娘神殿。这么一来,女魂和她鬼道的哥哥,应该就都会消气了。”

    “呃,这倒是不难办到,”霍员外迟疑地说,“可是这样一来,这个女魂就肯投胎去吗?她不彻底离开,我们始终惴惴的。”

    “你们若是想一了百了,也不是没有法子。在祠堂门口立块石碑,上写八个字——男人纳妾、天诛地灭。”说道最后这句,故意抬高了声音。

    “另外,从你儿子起,世代发誓绝不纳妾。”

    “这样就行?”霍员外还有些将信将疑。

    魅羽心说,你们之前办了那么多法事都没用,那是因为和尚道士们根本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就照做吧。”

    “好好,是是是,现在就去办。”说完站起身,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走回来,给魅羽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这才离去。

    霍员外走后,魅羽竖耳听了听,里屋似乎没什么动静。于是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要不要在我门口也立块碑?”他在背后问到。

    她捂嘴笑了下,一溜烟地跑了。

    ******

    说好了她当天下午在僧房休息,由陌岩去记心法的下半部。也不知他记得怎么样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新生们应该要考背诵了。龙螈寺三人来密室坐好,念宿心咒附体过去。昨天晚饭时魅羽已经问过鹤琅,知道他的宿主是泉生,墨臻观的。怎样才能查出陌岩附体的是谁呢?

    一片黑。睁开眼后,她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卷白纸。启娅刚刚拿起笔,思考了一会儿,便开始写。魅羽从启娅的眼角可以看到别的新生也是一人一个小桌,都在伏案疾书。

    应该说,启娅还是下了苦功的,前半部分大部分都写对了。后半部分魅羽没看过,也不知道她写对了多少。

    时间一到,众人停笔。塬鉴挨个走到新生桌前查看。每个人都写了一大长条的字,而他只扫了一眼就能说出,错了多少个地方。来到启娅面前,说了个数,魅羽估摸着大致正确。

    最后塬鉴走到无涧身边,顿了顿,说:“今日只有一个满分,无涧可以回去了。其余人留在这里继续背诵,背到默写全部正确为止。明早开始讲解。”

    启娅瞥了无涧一眼。魅羽便也瞥了无涧一眼。心想这家伙虽然其貌不扬、说话口吃,记性可真不赖呢。

    ******

    当天傍晚,陌岩给了两个徒弟一人一本心法的抄录。

    “怎么说呢?”他抿着嘴想了想,“不是要你们学,也不是要你们不学。总之就是,多想多体会,某些地方可以尝试着操作一下。但不要系统地去实践,明白吗?”

    二人点点头。

    转眼又到了早上,因为今日会讲解心法,所以三人提早来到密室入定。过去之后发现众弟子才吃完早饭,正在从食堂往学堂走。

    冰璇走在启娅前面。育鹏在冰璇旁边,声色并茂地讲着什么,冰璇偶尔点个头。

    魅羽似乎可以感觉得到,启娅的心窝处装着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心说,傻丫头,他对你没意思就别浪费时间了。咱们不如把头左右转转,看看周围有没有更加让人赏心悦目的人物?

    到了学堂门口,里面的下人还在做准备。学徒们零散地站在门口,魅羽终于能如愿以偿地看清四颍了。

    当时他正站在一棵树下,身材同树一样地修长。不是纯黑的头发,有些灰蓝的色调。背后垂下的发丝里似乎弥漫着一股仙气,同周遭的景色十分般配。

    神一般的五官原本会让人有遥不可及的感觉。但此刻眼睛望着远方,不知是在想念家乡还是什么亲人,让他的眼神和嘴角浮现出一丝温热和眷恋之情。如一块浸在温泉中的美玉,柔滑但并不冰凉或拒人千里之外。

    启娅的心融化了。

    魅羽的心融化了。

    抬脚、抬脚,往前走!对,真乖。魅羽在假想中指挥着启娅……

    突然一张脸近距离出现在视野中,把四颍的影像挡住了。还好魅羽不能发声,否则肯定不满地尖叫起来。

    这张脸倒是不大,有些黑有些瘦。眼睛本来比较小,可是此刻瞪得挺大,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右腮上还长着一粒痘。

    “师、师妹,早。”

    “无涧师兄早,”启娅淡淡地说了句,便绕过他继续朝四颍走去。

    魅羽松了口气。谁知启娅猛地停步,那张脸又出现在她俩面前。“师妹,后、后天有什么安排?”

    魅羽快要忍不住了。能不能来个人,把这个可恶的家伙一脚踢开!

    “后天,有什么特别吗?”启娅不耐烦地问。

    “我、我听学长们说了,后天是个节日,大家都去湖上划、划船。”

    划船也不会跟你一起,魅羽不屑地想。

    此时估计是学堂清理完毕,大家安静下来,齐齐转身朝屋里走去。

    ******

    前两天的桌椅都被撤掉了,地下铺了一个个厚实的蒲团。弟子们盘腿做好后,塬鉴出现了,在前方的大蒲团上坐好。

    “今日先讲解第一部分。你们既然都已背过,就不必看书了。不懂的地方马上问,下课之前我会考较你们是否真的懂了。”

    塬鉴说完后,没再废话,便从第一句讲了起来。要知道这些弟子们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正统道门出身的精英。魅羽和陌岩之前发现的问题,他们自然也都发现了,一个个提问。当中属育鹏问的最多。

    塬鉴回答起来倒是挺有耐心。对于大家的质疑,他只是说:“稍后我会给你们时间,让你们自行体验一下。到底哪种修法更有效,你们试试便知。”

    果然,讲完第一部分后,塬鉴离开。弟子们都静心入定,按照刚刚讲过的运气法门开始行功。魅羽虽能连通启娅的触觉,可内力走向这些东西,她是感觉不到的。只能默默温习塬鉴刚刚的讲解,等晚上回去自己实践一番。

    过了半个时辰,塬鉴回来了,冲大家说:“现在,我一个个考察你们。你们用功的时候,我会拿拂尘打在相应的穴道上。如果做得对,不仅不会疼,而且会舒适无比。”

    也就是说,如果做得不对就会疼啰?魅羽希望启娅的领悟力不要太糟。

    于是这十一个新人,挨个儿到塬鉴面前空着的蒲团上打坐。塬鉴时不时拿拂尘的末梢拂一下考生,手法看着很轻,被他打中的学生叫起来的声音却有些凄惨。

    真是些娇生惯养的家伙,魅羽想。看看人家四颍,被打疼也只是默默咬着嘴唇。

    轮到启娅了。当第一记拂尘抽过来时,魅羽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快从启娅的身子里被抽出来了。

    “啊——”启娅叫道。

    啊——魅羽叫道。

    还好,那之后只挨了两下疼的。有一大半启娅算是做对了。最后她站起来,两腿打着圈儿往屋外走去。出门时差点儿摔倒,被旁边的四颍一把扶住。

    启娅的后面只剩无涧了。到此刻为止,所有的弟子都被打疼过至少一记。只有无涧一人好像没有经历过任何疼痛,坐得十分惬意。塬鉴望着他,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

    之后塬鉴把大家叫进去,总结了一下常见的错误,随后便解散了。

    魅羽睁开眼睛,望望身边。鹤琅还在入定,但是看着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估计泉生那小子被抽得不轻。而陌岩已经不在密室了。

    她站起身来,正要出去,听鹤琅在身后转醒。

    “你还好吧,师妹?”他问。

    “我很好,”她微笑着说。

    虽然受了皮肉之苦,还是很开心。因为考较无涧的时候,启娅偷偷邀请四颍后天晚上去划船,四颍居然答应了。魅羽也想去看看。她自是不会从头待到尾,但看两眼总可以吧?何况整天待在学堂里也没意思,她也想四处看看风景。

    突然发现鹤琅皱着眉,望着前方的地面。“你……有心事?”

    他没有立即回答,像是在犹豫。

    她走回来,又坐回蒲团里。“什么情况?”

    “这个泉生,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儿呢?”

    “怎么个不对劲儿了?”她对泉生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我总感觉——也许我是错的啊——但我总觉得他的注意力经常放在其他新弟子的身上,而不太在意学了什么。”

    “那他就不是个好学生呗!”魅羽释然地笑了,“你啊,是当优等生当惯了。”

    ******

    转眼到了划船的这天。魅羽吃过晚饭,像做贼一样地溜到密室里。

    其他二人果然不在。她迫不及待地坐好、念咒、入定。

    再睁眼时,啊,好美的夜景!眼前是个望不到对岸的大湖,虽然天已黑,但湖上点着各种彩灯的船只把湖面照得很亮、很旖旎。头顶的星空密密麻麻地都是星星,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拥挤的星空。

    船有大有小。大的上面有五层楼,楼梯栏杆假山假树一应俱全。耳中能听见歌舞声传来。小的,便如启娅和四颍面前的这只画舫,但足以摆几个蒲团和一张放满了饭菜的小桌了。

    四颍伸手握住启娅的手,将她扶上船后,便立刻松了她的手。

    真是又有风度又不占便宜啊,魅羽心里赞道。

    二人在桌前坐定,撑船的人便把船开动了。大概离岸边已有四五丈远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飘忽着从岸上朝他们的小船飞来。身形虽然不及四颍在灵宝法会上那次那么优美,但也算是尽显一派大家的功力和风姿了。

    魅羽还奇怪呢,哪里来的高手,非要和他们挤在一起?不料等这人在船头站定,一看,居然是无涧!

    “我、我加入你们、好不好?”

    不好不好!魅羽在心里大叫。真想一脚把他踢进水里。

    “这……”启娅犹豫地说,“船这么小,坐三个人,可能有点儿挤吧?”

    什么三个人?魅羽心说,四个人好吧?

    “没关系,”四颍温和地说,一边请无涧在桌旁就座。“再来个都挤得下。”

    再来个……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抓住了魅羽的心。

    该不会,这张小桌子旁还真是坐了五个人吧

第60章 陪你打群架

    说实话,魅羽挺同情陌岩的。堂堂一代高僧,据说十三岁参加佛学院会试时,一人同时辩八个教习都没落了下风。现在被硬塞在一个结巴里,估计都快急死了。

    “跟我们讲讲夜摩天的事吧,”启娅收拾了情绪,冲四颍轻快地说道。

    此时小船离岸边已经颇远了。噪音弱下去,周围的船只也开始分散起来。魅羽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灵宝这个家究竟是在六道中的什么地方。住在这里的民众们,又都是些什么人?

    “不知该从何说起呢,”四颍嘴里这么说,眼睛里却泛起了很浓的笑意。

    启娅也没着急追问,只是随意吃着面前的果子。魅羽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也许小瞧启娅了。和陌生人拉近距离的最好方式,就是问对方熟悉、但又不涉及隐私的问题。

    现在再想想,启娅之前被塬鉴打完后,走出学堂门时摔的那一跤,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只听四颍说道:“先说夜摩天的人种吧。大部分人是住在海里的……哦,对不起。我应当先说,夜摩天没有大陆,只有海洋和岛屿。这你们知道吗?”

    启娅、魅羽和无涧都吃了一惊。不过魅羽估计无涧里面那个人可能一早就知道了。

    “所以,通族是人数最多的一个族。他们常年待在水里。如果上到陆地上,可以存活半天左右的时间,再久就不行了。”

    “他们长得像鱼吗?”启娅问,“我们人间的鱼?”

    “不太像,大致就是人的样子。有腮,但长在胸口。不是靠鳍游泳。他们的每只脚上有种透明的软骨,很薄,半球形。靠一伸一缩来推动自己前进。”

    “像、像水母,”无涧说道。

    “无涧兄说得对,”四颍朝他点了下头,接着说,“其次便是依空而生的棉族……”

    棉族,的确像棉花,魅羽心说。用火一点就着。

    “他们因为飞行中经常要远距离交流,所以声带比较嘹亮。”

    简直就是震耳欲聋、撕心裂肺嘛。

    “他们的窝在哪里呢?”启娅问。显然把棉族当鸟来对待了。

    “夜摩天的海里有种植物,这种植物巨大无比。根扎在海底,树冠和叶子却能一直伸出海面好高。每株都和小山一样,树干直径有半里地呢,我们这样的人都可以稳稳地踩着叶子攀登。棉族的家就在树里面。不过他们的屋子挺像样的,有楼梯窗户,有尖屋顶,和空中的城堡差不多。”

    启娅和魅羽出神地想象着那种壮观的景象。

    “最后就是我们谷族了。我们都住在岛屿上,和你们的生活最为接近。南长音是南部较大的一个岛屿,也是比较出名的一个。”

    出名地人美教养好,魅羽想。

    启娅问:“你们三个族之间通婚吗?”

    四颍怔了一下,笑了。“史上有过,不过很少。通族不能在地上久留,其他二族又不愿在水中生活。我们谷族虽然能在空中停留久一些,毕竟是暂时的。棉族被常年困在岛屿上也受不了。”

    那就好,魅羽想。实在无法想象四颍这样的人物和长残了的蛇妖结为夫妇。

    启娅又问:“不是说天界还有一个学徒班吗?你为何不去那个?”

    这也是魅羽想问的。

    “我想去来着,祖母不让,叫哥哥去了。后来听说人间还有个班,我就偷偷跑了过来。”

    原来如此。听四颍说起祖母,魅羽便想起陌岩的祖母来了。这些漂亮小男孩们都有个老奶奶疼吗?

    几个人静了一会儿。无涧突然问:“夜摩天为何要、要支持涅道?”

    这句话让魅羽有些警醒。这个问题是无涧自己想问的吗?

    陌岩说使用宿心咒的时候,施法者的心意通常不会影响到宿主,得耗费内力才有可能。即使耗费内力,也只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比方说无涧若非本来就喜欢启娅,那陌岩今天是没办法让他横插进来的。

    不过……她撇着嘴想,那小子道行高。谁知道他影响无涧的时候是不是游刃有余呢。

    而到现在为止,魅羽对启娅的所谓“指挥”也就是自己想着玩玩而已,还没有真的去实施过。具体怎么实施,她曾问过陌岩,得到的回复是一句粗暴的“自己琢磨”。

    所以魅羽的打算是,如果真有那个需要,她就先试试额头的神庭穴。之前和藤者的灵仆交流的时候,用的就是那个穴道。

    但听四颍答道:“对即将来临的这场战争,我们谷族是中立的。主要是棉族,他们和修罗人关系甚是亲密。因为修罗四大护法的飞行术,还有他们的一支空军,都是棉族替他们培训的。”

    怪不得!魅羽想起鹰裘来了,每次他都是飞着来、飞着去的。而第一次在云冉峰上刚刚遭遇了蛇妖们,下山就碰上了鹰裘。

    “有什么好、好处?”无涧问。

    四颍像是知道无涧的意思。“因为修罗人一直在给棉族提供食物。没有大陆,我们岛屿的食物只够谷族自己吃的。通族吃海里的食物。而棉族觅食则较为困难。”

    无涧听了,目光低垂像是在想些什么。几人沉默了一会儿。

    “说道觅食,我讲个夜摩天的笑话吧,”四颍说,“一个谷族人,一个通族人,和一个棉族人,都去见佛祖。佛祖说,每人下辈子可以满足你们一个愿望。

    “棉族人先说,我希望身边永远都不缺粮食。通族人说,我厌倦了脚上的璞。我要和他俩一样,能结结实实站在地面上。谷族人说,住够岛屿了。希望闭着眼睛走,一辈子也走不到水里。”

    说道这里,停下望了望启娅和无涧,才说:“结果三人下辈子投胎,变成了三只拉磨的驴。”

    听众们都笑了。

    魅羽暗暗佩服。讲笑话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嘲,这样就不存在歧视别人的问题。这个四颍的家教可是真好。

    正想着,听无涧说:“我、我也、也讲个笑话。”

    这倒是有点儿出乎大家意料。

    只听他说:“有次我见一个盲、盲人,站在河边,帽子掉在身前。问我走几步能捡起帽子。我说你走、走、走、走一步。还没说完他就掉河里了。”

    启娅和四颍都笑了。无涧正要继续,却神色严肃下来,仰头四望了一下。

    ******

    启娅也环顾四周,魅羽这才发现他们这艘小艇已被两艘二层高的大船夹在了中间。

    一艘船的甲板上站满了年轻的道士和道姑,看穿戴打扮像各个天的人。女的眼皮上扑着亮闪闪的粉色、蓝色、红色,头顶的髻梳得老高,手里拿着奇形怪状的小包。男的很多戴着夸张的耳环或链子,肩上点缀着彩色羽毛。这艘船上站的应该就是那个天界班了。

    另一艘船上,不用问,一看相貌和装束就是饿鬼地狱道的学生。不管男人女人都体格健壮,目光明亮。有头上长角的,嘴唇紫红的,尖长指甲的。但总的来说,应该是来自两道中相貌顶尖的有钱阶层。

    “看这样子,”天界班一个道士说,“人道班的小家伙们是破罐破摔了。”

    此人头上的道冠十分高,好像还弄成了个鸡冠的形状。再加上肩膀上的一大堆羽毛,乍一看像只公鸡。

    他身边的几人一阵哄笑。“还有十几天就是年度第一次竞技赛了。你们这些弱鸡们还不赶紧废寝忘食、临时抱佛脚?居然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谈情说爱。”

    鬼道地狱道船上一个女人接话道:“一女二男是什么情况?一女侍二夫吗?”

    又一阵爆笑。

    四颍抬起头来,有些不满地向两只船上各瞅了一眼。

    “噢——”

    女人们又手捧心,叫了起来。这个反应更加激怒了她们身边的男人们。

    “上来上来!”天界的船上扔下一条绳子的一端。“上来玩玩儿。”

    四颍和无涧同时伸手,一人按住启娅的一只手腕。微一给力,启娅便带着魅羽从小船上弹到空中。等双脚稳稳地落在甲板上时,发现二男也刚好落在自己身边。

    “有两下,”公鸡冲他们说道。

    这时从另一只船上也纷纷跳过来六七个人。人间的三人被连推带搡、簇拥着进了船舱。

    ******

    仆一进大厅,魅羽便通过启娅感到一股热浪袭面,里面混杂着酒气和脂粉香气。耳中听到的是光怪陆离的音乐和半说半唱的男女声。人们三五一堆地挤在各种酒桌、棋牌桌之间。倒不全是道士和道姑,也有些俗家打扮的男女,估计是本地人。

    还没走几步,四颍便被几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围了一圈,各种问题和东拉西扯。四颍一边观看四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看神情倒也习以为常。

    又瘦又小的无涧则被公鸡和两个身材高大的鬼道黑衣男人领到一张大圆桌旁。桌子上方垂下盏灯,随着船身的起伏微微摇晃着。

    “玩什么?摇骰子猜大小?”公鸡问他。

    “可以。”

    旁边一个黑衣人早把一大坛酒和一摞瓷碗放到他面前。一个头上插着夜光簪的女人在一旁负责倒酒。

    “我们这儿的规矩是,”公鸡说道,“输了喝一碗,赢了喝两碗。我陪你玩。”

    “可以,”无涧还是那两个字。

    另一个目光如电、胸膛挂满闪亮装饰物的黑衣人随即拿起三个骰子扔到桌上,用骰盅拾起摇了几下,扣住。

    “小,”无涧说完,不等开盅,就两手各从桌上端起碗酒,依次喝光。然后“哐”地把空碗放回桌面。

    “果然是小,”摇盅的黑衣人这时才说。

    公鸡意味深长地盯了无涧一眼。轮到他了,黑衣人摇骰子,公鸡也说对了,连喝两碗。

    又到了无涧,还是听完声便立刻回答,答完便连喝两碗。等每人五局下来,无涧猜对了五局,已经喝了十碗。公鸡猜对了四局,喝了九碗。二人都是面不改色。

    “接下来玩、玩什么?”无涧问他。

    “换位,”公鸡说,“记住红色骰子的位置。”

    一旁的黑衣人这次拿了一红二黑三个骰子,排成一排,由三个一模一样的骰盅罩住。然后开始在桌上滑动骰盅,看似随意地交换位置。

    按说魅羽自从修为晋级后,看别人出招都像放慢了速度一样。可黑衣人的速度竟是越来越快,最后她连两只手的左手在哪儿右手在哪儿都分不清了,更不用说记住红色是哪个了。

    “殿下的手法真是神奇呢,”倒酒的女人妩媚地冲黑衣人说。

    殿下……怪不得魅羽之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呢,原来是普仞王的独子、轶隽。

    再抬头看无涧。他原本也在仔细观察,没过多久竟似无聊起来,转过身去,坐在了桌沿上。等轶隽的双手停住后,无涧只淡淡说了句:“最右边那个。”

    鬼王子打开最右边的盅,果然是红色的!

    ******

    魅羽还处在震惊中,感觉启娅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看,是个个子比启娅高半头的女人。眼睛吊吊着,眼圈涂成绿色。

    “你来这边,”女人操着奇怪的口音说完,就转身走了,好像启娅没有选择的余地。

    启娅跟着她来到大厅的另一端,那里有个小舞台。丈宽丈长,只比地面高出一尺。台上有个奇装异服的女人正在扭来扭去,台下围了一圈男女在看。旁边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有几人敲打着魅羽没见过的乐器,唱着调子古怪的歌。

    高个儿女人冲台上女人挥了挥手,让对方下去,自己走上台。然后冲启娅招招手,“你来,我们对舞。”说完,便自己扭了起来。

    魅羽通过这两天和启娅的相处,能感觉到她是个有些舞蹈天分的人,只不过从未受过正规训练。倘若魅羽真能通过神庭穴对她施加影响的话,上去试试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她便凝神于神庭穴,冲启娅说:“先听音乐,感受一下节奏。”

    但听角落里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唱到:

    “冰冷的夜,被你踢入水中。

    往日温情,早已难觅影踪。

    绿色的眼睛,映出我惶恐面容。

    甘心,再被你愚弄……”

    嗯,很好。魅羽已经可以感受到启娅的身体在微微随着节奏晃动了。

    “现在上台,”她对她说。

    启娅上去后,高个儿女人立刻就凑了过来,紧贴着启娅跳了起来。启娅被她逼得退后一步,女人的肩又斜斜地撞过来。启娅腿一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女人倒是伸手把她拉了起来,但没跳几下,启娅又从尺高的台上被逼退到了台下。

    现在魅羽明白了。看起来是比舞,实则是比武。于是凝神,将手印步法在脑海中使了出来。目前她指挥起启娅来越来越熟练了,已经不需要诉诸语言,可以直接用思想交流。

    这么一来,洋相百出的就成了高个儿女人。魅羽也不打算摔她,只是不断打乱她的舞步,让她跳得很不流畅。而启娅则是越来越进入状态了,连身体里的魅羽都有种畅快的感觉。围观的人也开始为她合着歌声的节奏拍起手来。

    “如止渴饮鸩,

    变成,一个痴心人。

    入梦深、深、深。

    似再世为人,

    再次,为你开心门。

    不怕迎接伤痕……”

    此刻,启娅刚好走到舞台的边沿。突然感觉有人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回头,魅羽见鬼王子轶隽站在那里,冲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扇他,”魅羽说。

    启娅抡起胳膊一巴掌挥过去。轶隽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愣之下居然被狠狠地抽了一耳光。恼羞成怒,抓起启娅便远远地扔了出去。

    启娅撞开几个人后,感觉自己被稳稳地接住,放在地下。接着见四颍从身后走上前,和轶隽面对面撞了个满怀后,二人竟谁也不让谁,胸顶着胸开始较力。船舱里毕竟人多地小,不能真打。鬼王子肩宽、胸壮,却被苗条的四颍一步步顶着往后退。

    那边厢王子的黑衣部下见状,离开圆桌要过来帮忙。被矮一个头的无涧一把揪住后领,一甩手扔到桌上。

    部下从桌上撑起来,还未站定又被无涧按住脑袋扣到桌上。一条桌腿终于受不了折腾,折断了。桌子一歪,部下滑到地下,酒坛瓷碗跟着碎了一地。围观的天道鬼道学徒们乐得看热闹,有的吹口哨,有的叫好,有的摇头。倒也没人当回事儿。

    魅羽暗自叹了口气。堂堂龙螈寺堪布,一向万众瞩目,从六岁开始便惜身自爱。若是给人知道晚上偷跑出去喝酒、赌博、撩妹、打群架,这名声就不用要了。

    “出什么事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大厅入口处传来。声音不大,却立刻压住了所有其他的声音,让人多少有些喘不过气来。

    启娅回头望去,魅羽见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站在入口。头发和五官都和四颍有些像,但轮廓更硬朗。没有四颍那么美得勾魂摄魄,却多了一份威严。

    四颍连忙放开轶隽,快步走到来人面前,抱拳躬身行礼。“大哥。”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诧声。

    四颍的哥哥也吃了一惊。“颍,原来你跑这里来了。家里人都急死了知道吗?”

    语气虽是责备,但也透着真挚的关怀。

    四颍又行了个礼。“颍儿知道做得不对。”

    哥哥扫了四周一眼。“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启娅和无涧走过来同四颍汇合。三人正要出去,听哥哥冲四颍说:“交友要谨慎。如果想换班的话——”

    “颖儿不想换班,”四颍说完,便招呼两个同伴走了出去。

    ******

    等魅羽在密室里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坐在身边的人是鹤琅,而陌岩的蒲团是空的。只见鹤琅双目紧闭,额头冒汗,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她正欲起身,突然灵机一动,伸手往空着的蒲团上摸了一把。

    蒲团是热的。

    她歪嘴坏笑了一下,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却听背后的鹤琅“啊”地一声醒了,开始大口喘起气来。

    “出什么事了?”

    魅羽觉得鹤琅那边的发展真是越来越不对了。

    “那个泉生……”鹤琅瞪着眼睛望着身前的空气,有些发抖地说,“我刚才,差点就撞上灵宝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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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介绍:
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