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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疑似鸿门宴

    魅羽回龙螈寺后没几天,收到师姐妹们托人送来的一封信。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一本图画书。当中画着的是一组七个人的舞蹈,每个动作一幅图。正中央的小人被涂成了红色,其余小人都未涂色。

    之前乾筠曾对参选者们说,唱歌一项需是独唱。跳舞一项为了节省时间,可以选择独舞或与其他参选者合舞。从前在鹤虚山和师姐妹们排练时,魅羽向来是领舞那个,可能离了自己她们不习惯吧。也不知她们做这样的决定,兮远知不知情。

    当然了,从经验来说,很多她们姐妹认为兮远蒙在鼓里的事,最后才发现他老早就知道了。目前魅羽最大的疑虑是,上次兮远煽动鬼道叛乱的时候,众人都以为老七仙女被杀了,这才有了此次的选拔赛。虽然事后天庭早已宣布不再追究那次叛乱,现在兮远带着徒弟们来参选,天庭就真的会不计前嫌吗?

    在接下来的那些天里,魅羽给忙得不轻。一边要准备参选项目,一边还要抽空去放书的仓库里编撰目录索引。既然枯玉禅被魅羽带走,宝华殿目前也没什么精贵的法物存放,就暂时用做藏经阁,直到新楼盖成。

    她其实很想能亲自参与书籍的摆放。但在她离开前,宝华殿的清理工作还不会结束,书只能堆在仓库里。于是便决定先粗粗地做一本索引,便于师兄们在她离开后进行分类和编号。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小川就被放到一旁自己玩。他已经会爬了,但从来不会撕书或者破坏物件,所以魅羽很放心。除了有次被一叠倒塌的书砸中脑袋外,没出过什么意外。

    “这次离开后,我就暂不打算再回寺了,”那天她对景萧和师兄们如是说。

    决赛会在天庭举行。倘若过了预选,参与决赛者会直接被带去天庭某处沐浴斋戒十四天。据说这当中要吃一些特殊的水果,来祛除凡人身上的异味。与此同时,天庭会派人去核查每个人的背景和底细。

    假如过不了预选,她就带小川去修罗找涅道。看样子夭兹人是打算大举入侵六道,而她是为数不多的、在地狱外对这些人比较了解的一个。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小川的凡人父母都能将一生献给抵抗外侵者的事业,她若是置身事外,那真是白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

    事实上,即使是入了天庭,她也不会袖手旁观。寒谷不是说天神们都在为此抓狂吗?只要她能拿得出切实可行的办法,自然会有人听她的。生死存亡的关头,谁还会在乎身份地位人设呢?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能同龙螈寺众人讲的。再过五个月就到百石约好的一年之期了。到时他要是真的找来龙螈寺,即使魅羽肯跟他走,师兄们也不会答应放人。那种情况下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冲突。而能让百石有所忌惮的,除了天庭,恐怕也只有涅道了。

    于是在出发前的几天,她带着小川在寺里寺外又转了一圈。跟他说这是当年和师兄们演练阵法的草地。

    这是举办大型法会的广场,她曾在这里杀死过一个蛇一样的人。

    这里她来得最多,每天上午都来这里诵经听法。

    这个小池塘旁边的柳树下,是一只小兔子最喜欢撒尿的地方。

    前面那个院子里的某间屋子里,曾有人和她说过,无论是男是女、神仙还是畜生,他们都要在一起……

    ******

    夜摩天要举办七仙女初选和狩猎盛会,自是不可能指望所有外天来客都像修罗人一样乘坐飞船,或是像魅羽那样有枯玉禅在手。每逢这种盛事,只需和天庭请命,领一把“万通伞”,插在举办地的某处。

    这是一把很大的黄色油纸伞,伞柄高五丈,伞面直径有两丈。事先在伞上写明有资格前来的机构。对方手持令牌,念一句咒语,便能瞬间出现在举办地。

    拿这次组织人间参选队伍的齐姥观来说,先由负责人乾筠手持本观令牌,到观外一片空地上站好。随后,人间的参赛女子和随行们,包括魇荒门的师徒七人和已被逐出师门的魅羽,一共二十来人走到他身边围成两圈。眨眼间便来到了夜摩天的南长音岛。

    而修罗界前来狩猎的队伍,却依旧是乘坐飞船前来的。一方面是因为崇辅大人说了,“老头子出门若是离开自己的座驾,会心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修罗这次人数众多。崇辅虽没携带家眷,却邀请了他的至交好友索宇大将军和他的孙女前往。

    说起这个索宇将军,之前一直没怎么参与前庭地的战事,他负责对付的是福爱天那边的敌人。福爱天和他化天历代通婚、亲如一家。容祯在前庭地这边打,福爱天则占了原本属于修罗的殖民地——四天王天——一半的领土。

    有意思的是,这个四天王天和前庭地原本没有接口,还是魅羽大半年前给造了个接口。这样一来,四天王天的军事重要性就一下子给提了上去。

    谁知没过多久,夭兹人就来了。容祯和涅道既已心照不宣地在前庭地停了战,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在四天王天互殴。所以双方的重要将领都被自家的统领给招了回来。

    于是铮引作为修罗这次出行的护卫队队长,带了三艘护航舰、七十多个士兵,保护着崇辅的座驾前往夜摩天。这些士兵中,有八人是乔装改扮的四大护法的徒弟。六男二女,有老有少。外貌都不起眼,看不出修为武功有多高。不过铮引估摸着他们的水平至少和魅羽相当。

    还有件众人不知道的秘密——他身边有个扮成女仆的中年妇人,是出发前涅道突然塞给他的。

    “这个人,必须!给我保护好!”涅道有些气急败坏地说,“知道吗?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铮引不明所以但顺从地说,“一定会保护好。”

    “她要是出一点差错,你当下自刎就可以了,不必回来见我!”

    涅道几乎是脸贴脸地瞪着他,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肚。片刻后却一下泄了气,捂着额头说:“唉,要不是她突然冒出来,一定要跟去,我是不可能在自己不去的情况下让她出门的。”

    这个女人是谁呢?去夜摩天做什么?

    修罗人都知道法王的亲姐姐曾被送去做上一代七仙女,后来罹难了。而魅羽曾偷偷暗示过铮引,这个姐姐可能还活着。会不会是她呢?

    大家还知道法王虽然不缺老婆,但对她们脾气一向很差。魅羽走后,除了他的亲姐姐,谁还能让法王如此紧张又不敢违命?

    反正既然是要铮引用自己的命来保护,那他就拿命来保护便是了。他已嘱咐过那八个高手,危机时刻先顾她好了,自己是次要的。

    ******

    修罗和夜摩天往来频繁,时不时给夜摩天的棉族人送食物。而修罗的空军则是天生会飞的棉族人帮忙训练的。事实上,涅道告诉铮引这次的狩猎会有棉族皇室人物前来。让他抽空见见,并捎一封信给对方。

    至于和夜摩天的通道,是在狼蜉山脉的一处细长的峡谷。飞船进入峡谷后如果由南往北行,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由北往南行,便会突然进入一片海域,出来时便是夜摩天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了。

    夜摩天都是海,没有大陆,只有岛屿。有趣的是,船在半空飞行,时不时会遇到山峰一样高大的树木从海底伸出来。有来过多次的老兵告诉铮引,这叫盘雅树。

    每棵树上都会攀附着城堡一样的建筑。层层叠叠,估计能住上百户人家。黑色粗糙的墙壁,似是风干了的海底泥沙打造的。屋顶上的瓦倒是明亮鲜艳,像是某些大贝类的外壳。

    飞船一路向南飞去,附近不时会有蛇妖一样的棉族男女飞到近前,东看西看。确认是修罗来的船后,便朝远方的同伴尖叫两声,放心地离开了。倘若不是修罗的船他们会作何反应呢?这铮引就不清楚了。

    说真心话,他可不想跟这些样貌诡异的棉族人有任何交道。不过涅道既然让他捎信,见面是免不了的。

    日头西斜时,远远望见南长音岛在前方。海岸线望不到两头,很难相信这只是个岛屿,而不是大陆。居民数目看着也不少,沿着海岸线密密麻麻都是房子。

    “她已经到了吗?”

    从望见岛屿的那一刻,一直到大半个时辰后飞船在指定地点降落,铮引的心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曾说过要在狩猎之日赶来,一同对付崇辅。虽然她向来是个言出必践的人,可在她上次离开前庭地后的那些日子里,他还是有些不确定。准确地说,是不确定好运是否真的会如期降临到自己身上。

    后来当他得知七仙女预选赛也会在同一处举行时,总算放了心。但同时想到如果她成功入选,那他有生之年便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胸口又有种酸酸的感觉。

    ******

    南长音的屋舍无论室内室外,都是精雕细琢、美轮美奂。等一众人安顿下来,终于可以吃晚饭时,都已饥肠辘辘。有崇辅亲兵前来通知铮引,说大人请他过去一同用饭。铮引只得压住心头的一万个不情愿,随来人步行到崇辅的下榻处。

    这是什么情况?他暗自疑惑。不至于刚来就摆个鸿门宴来引人注意吧?难道是想在动手前最后一次试探下自己,看看是否有希望收为己用?

    进屋后发现桌上已坐了三个人,除了崇辅之外是索宇大将军和他的孙女。铮引连忙行礼,却被热情的崇辅给制止了,亲手拉到酒桌上来。比起在自己的寿宴上,崇辅穿得很随便,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索宇看起来和崇辅年纪相仿,头发胡子已经半白,但还很茂盛。神情严肃,身材异常魁梧,即使在天生高大的修罗人当中也是少见的。对铮引只是点了点头,似乎不爱搭理。

    可铮引对他的态度并不介意。这位大将军虽是崇辅的好友,但听说为人十分耿直,在过去的年月中更是为修罗立过数不尽的战功。铮引对他只有敬重。

    索宇的孙女叫旖晴,可能只有十五六岁。眉眼柔和,稚气活泼,一眼望见让人想起毛绒绒的小猫。话多,但不招人厌。估计是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修罗,兴奋异常。

    “这次出门可真是辛苦铮将军喽!”崇辅对铮引说完,又向索宇道:“大将军在外征战,可能对铮将军还不太了解。要说修罗最近这一年的后起之秀、风云人物,那铮将军若是排第二,还有谁敢自居第一?可以说是每个修罗兵心中的偶像啊。”

    “真的吗?”旖晴满脸崇敬地望向铮引,“铮将军可真了不起!”

    崇辅这番话让铮引头大。上战场他不怕,可这种嘴蜜腹剑的应酬场,实非他所长。这时他真希望魅羽能在他身边,她通常都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心思。至于言语应对上,该客气该敷衍该反唇相讥,更是小菜一碟。

    “崇辅大人过奖了,”他硬着头皮说,“法王才是兵将们心中的偶像。”

    他这话说的是事实。涅道回修罗后,在兵士中尤其是年轻人里的威望可谓一天天在疯长。这不止是因为他是法王并有神通,主要是他各方面的观念和大家实在是太相合了!

    他的作战理念、生活习惯、做事风格,他对女人的品味,对食物的喜恶,甚至说话的那种口气和方式,无一不和众修罗兵士如出一辙。假如他们都是孩子的话,那他无疑就是孩子王。铮引虽然性格和他大不相同,也经常会觉得他说的话太对了。有道理。嗯,难道不是本来就应该这样吗?

    崇辅听了他的回答,自是大大地附和了一番。铮引稍后才意识到,他刚刚可能已经把崇辅最后一丝和解的希望给打破了。当然,他原本也没打算投向他那边。现在只盼着这顿乱七八糟的饭能赶紧吃完,好回房休息。

    谁知索宇听了崇辅的一番话,脸色反而沉了下来。“铮将军,最近丢失军饷一事,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回大将军,还没有下落。”

    十天前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修罗运往前庭地的军饷,在换天岛起飞前还好好地堆在船里。过了天洞,降落到前庭地的那个山洞港口后,打开仓库一看,全都不翼而飞。

    当时船里的都是他铮引的亲兵。因为这次运送的军饷关系到整个前线将士三个月的薪俸,军部为此大发雷霆。

    索宇得知后,决定亲手接管此案。那些个船上的亲兵此刻都在他皇城的天牢里押着呢。若不是法王出面力保铮引,那铮引此刻即便没有锒铛入狱,也不可能再做前庭地的首领。

    “能用的法子,我都用过了,”索宇冷冰冰地说,“还是毫无进展。”

    铮引心里咯噔一下。索宇若是这么说,那些兵士们肯定受了不少活罪了。

    “但是我发现一个怪现象,”索宇一边说,一边盯着铮引的眼睛。“这些人的大椎穴上都有一个红点。铮将军可知是怎么回事?”

    铮引摇摇头。“从未注意到。”

    索宇有些失望地闭上口,此后便再也没和他说话。铮引也不知索宇失望是因为没得到有用的信息,还是对他这个人失望。

    无论如何,总算熬到宴席结束,回到住处。先确认了被安排在他隔壁的妇人一切安好,才进了自己的屋。还未来得及洗漱,又有个面生的女仆来找他,说旖晴小姐请铮将军去她房中一叙。

    铮引听了皱眉。眼下时辰已晚,自己一个年轻单身男子去她闺房,实在是不合礼数。

    刚刚在席间和这个大小姐说过几句话。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善于识人辨人,但也能看出对方是个不谙世事、心地纯良的姑娘。很难想象会对一个刚认识还不到几个时辰的男下属发出这种邀请。

    或许是做小姐对别人呼来唤去惯了,没有世俗的概念吧,他只好这么想。

    “请转告小姐,天色已晚,诸多不便。若有事,请明日再来传唤属下。”

    ******

    第二日清晨,铮引一出门便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尽是彩旗飘飘、流光溢彩。当中穿梭着身着节日礼服的棉族人,不时变换着飞行阵列,摆出各种图案,偶尔会有五色花瓣或金丝银片从空中洒落。

    今天一整日都是七仙女预选赛事,明日才开始一连五日的狩猎活动。修罗人此次是来打猎的,但谁会错过七仙女这种千万年也难得一见的盛事?众人早早准备妥当,在谷族人派来的使者带领下,朝附近一个小湖走去。

    湖不大,但整个湖面几乎被一朵巨大的“莲花”给占据了。莲花的中央是十几根高耸的花蕊柱,柱子顶上有个镶着金边的大圆台。周围的水面上是十二个玉石花瓣样的露台。每个露台上都已摆满桌椅,大概能容纳四五十人左右。露台之间和湖岸都有细细的小桥相连,当真是让人流连忘返的仙境。

    身份尊贵的客人和参赛的女子都被领到露台上就座。涅道的姐姐因为是女仆打扮,所以只能和其他看客沿着湖边坐在草地上。铮引将八个护法高徒都留在她背后暗中保护,反正崇辅总不至于在盛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动手吧?

    修罗人登上露台后,崇辅和索宇祖孙在前方的桌椅就座,铮引坐在了后方。每套桌椅其实能并排坐两三人,不过能和这几人平起平坐的修罗来客并不多。其余的桌椅上陆续入座了其他天界的客人和参选女子。露台边缘则站着若干个男女奴仆,以备客人使唤。

    铮引放眼望去,此刻大部分宾客还在露台和桥梁上四处走动。无论男人女人,参赛的还是看客,几乎是清一色的俊男美女。要知铮引在修罗军中,已经习惯了容貌被外界认作丑陋的修罗男人。此刻看得他是目眩神迷,也不知看到的人中是否有魅羽说的那个乾筠,也就是下一任玉帝的候选人。

    而最让人震撼的则是东道主、南长音的统治者、摩谙亲王一家。那家的大儿子倒也罢了,二儿子好像听人唤作什么四颍的那个青年,简直让人一见之下呼吸便不由终止半刻。难以想象世间竟有此等人物。

    但是,她在哪儿呢?铮引的眼睛在一堆堆艳装美女中搜寻。他知道她有六个师姐妹和一个道门师父。他甚至还真的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陪着六个身穿橙黄绿青蓝紫衣裙的美貌女子,当中的青衣女子头戴斗笠,也不知这些人是不是她的师门。可她却不在其中……

    这时,他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女子,正从岸边走上了小桥,冲着修罗这边的露台走来。这个女子比修罗人矮小,却身着修罗女兵的深蓝军服。手里提着个婴儿摇篮,背后则背着个黑色的大包,边走还边冲铮引这边挥了下手。

    铮引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脸上也不知该笑还是该装作若无其事。想冲她也挥下手,却抬不起手臂,就那么僵僵地坐着。嗯,她应该会最终走去她师门那边。不过她不是来参赛的吗?为何要穿修罗的军服?

    眨眼间,魅羽已来到他桌前。他怔怔地抬头望着她,她也怔怔地望着他。

    “坐过去点儿啊!”她突然不耐烦地说。

    “哦,”他这才回过神来,向一旁移了移,看着她在身边坐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她为何不同师门坐在一起,不会是闹翻了吧?

    只见她将手中的摇篮放到一旁的地下,脱下背后的大贼包,打开。

    先是从包里取出一个婴儿玩具,递给摇篮里的小川。

    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把带鞘的大刀,“啪”地一声搁在他俩面前的桌上。

    跟着又从包里取出一把弓弩。类似金刚弩,但比金刚弩还要大还要夸张,“哐”地一声砸到桌上。

    最后从包里拎出一袋弓箭……

    前后左右已经有不少人望过来,摇头咋舌,什么表情的都有。同时露台一侧站着的一个男仆小碎步跑过来,躬身低声对魅羽说:“这位夫人,今日是仙女选拔赛,明日才是狩猎。您这……”

    “我知道,”魅羽若无其事地说着,伸手指了指前方坐着的某些人,“他们不都戴着佩剑吗?”

    “哦,那些是日常随身的兵器。”

    “这些就是我平时用的兵器,”她看着桌子说,“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崇辅应当是听到了动静,回过身来。先是冲魅羽皱了皱眉,接着像是突然认出了她,立刻满脸堆笑。

    “这不是韵武夫人吗?哎呀法王也真是的!难得夫人有兴致来狩猎,居然也不提前告诉老臣一声,好让老臣早做安排。”

    “崇辅大人客气了,”魅羽朗声回答道,“我不是来打猎的,我是来参选七仙女的。”

    她这话音刚落,又一堆人望过来,像看疯子一样望着她。不过身边的男仆似乎是见魅羽派头不小,想了想终于退下去了。

    “另外,顺便来保护一下我的战友,”魅羽的音调沉了下来,侧脸瞥了一眼铮引,又望向前方的崇辅。“我听说,有人想借狩猎的机会暗算铮引将军?”

    修罗所在的露台原本是一片嗡嗡的人声。魅羽这话一说完,便鸦雀无声了。

    “哎呀,竟有此事!”崇辅满脸惊讶的神色。“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对铮将军心怀不轨?”

    铮引依旧僵僵地坐着,然而脑中、胸中却是一片天翻地覆。她说过只是把自己当成战友,是真的吗?就没有别的了吗?

    无论如何,她不在乎当着这么多人——里面甚至可能有她的师门甚至前任后任的情郎——如此公开地、大方地承认她在保护他。那他待会儿就算被崇辅一刀砍死,也可谓此生无憾了。

第92章 仙女预选赛

    总算等到湖上众人各就各位,场中忽地静了下来。这时有衣着华贵的十二人,九男三女,从湖岸沿小桥分别走向每个露台。同时众人耳中听东道主摩谙亲王的大公子元霁,向大家一一介绍这十二位天官。

    原来是天庭派来的十二时辰官,作为这次预选赛的评审。每个时臣官面前有张小桌,上面铺着纸笔做打分用。坐在修罗人前面的是“卯时官”,一身褐色官袍,样子像四十出头,但谁知道真实年龄是多少?五官普通,神情和蔼。胖倒不算胖,只是膀大腰圆,臀围惊人。

    比赛的次序是从天道开始。因为天界众多,所以大部分选手都是各天界来的。之后是修罗道和人道。三恶道因为基本没人参选、没有报名处便不再单列。像兮远师门这种虽身在鬼道,但修为和名声在人间和仙界广为人知的,便给归到其他道里了。

    上午主要就是比歌舞,下午是言谈举止。对铮引来说,舞曲听着都很美妙。至于台上的人在跳些什么,大部分时间对他来说就是模糊一片。

    要说最近一个阶段,铮引对自己那双“天眼”的掌控有了长足的进步。原先只是对危险的事物,或者自己关心的人才有感应。现在基本能做到收放自如了,想看便可以看清楚,即使很远。但通常他还是选择不看,原先那样就挺好。

    只有夜摩天和大梵天表演时他注意了一下,因为观众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夜摩天的棉族女子,轻得就像一片羽毛。别人的队列组合都是平面的,而她们则是立体的。只不过虽然参赛的八个女人应当是棉族里的美女了,铮引看到那倒三角的眼睛和锥子一样的下巴时,还是起了一身鸡皮。

    大梵天七个女人的舞蹈,应当是迄今为止最有观赏性的。铮引还是新兵的时候,就听室友说这个天界的男女老少都能歌善舞,可以说是三句话不和就开始跳。又长又直的黑发,大且深邃的黑眼睛,异常柔软的腰肢,让她们的舞姿狂野中带着神秘。

    其余的时候,铮引的注意力只在自己坐的这片露台附近。前方的崇辅像是在津津有味地观赏着歌舞。崇辅身后的索宇将军则早就不耐烦了,单手举着本书在读。他身边的旖晴自是看得很起劲,不时地探身和崇辅交流着什么。

    看到旖晴,铮引皱起了眉。今早往湖边走的时候,他和她照过几次面。她的神态自然,完全看不出对昨晚的邀请被他拒绝一事有何介怀。他总觉得这件事颇为蹊跷,似乎哪里不太对。

    收回注意力,望向身边。那个叫小川的婴儿刚睡醒,此刻正坐在魅羽的膝头,瞪大眼睛望着她手中摊开的一本图画书。铮引瞄了几眼,好像是什么舞蹈动作之类的,可能她正在做最后一次温习吧。

    至于这个婴儿,从侧面看,大脸蛋嘟嘟的。不哭不闹,倒似真能看懂书一样,还时不时仰头发出“呜——”的声音。连铮引都觉得他有趣,怪不得魅羽那么喜欢他。

    然后铮引就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待会儿轮到魅羽上台了,那照看小川的任务,是不是就交给他了?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抱过小孩。要是一到他怀里就放声大哭,那可怎么办?想到这里,不由紧张起来。

    ******

    上午中场休息。

    露台上的大部分人都起身,回岸上走动。魅羽因为小川在她怀里睡着了,便留在原地。她不动,铮引自是也没有兴趣去别的地方。

    二人前方只剩下还在看书的索宇。过了会儿,索宇有个亲兵从岸边低调而迅速地走到露台上来,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索宇听后站起身,似乎很生气。离开之前还回头憎恶地瞅了铮引一眼。

    又怎么了?铮引被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麻烦事搅得很不安。

    “上次离开得匆忙,”魅羽突然在他身边小声说道,“忘记问你一件事——你房里的地砖下埋着的那些银两是怎么回事?”

    “银两?地下埋的?”他不解地问。

    这时小川在她怀里蛄蛹了几下,她立刻示意他禁声。

    铮引隐隐约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之前基地已经有个独楼独户的统帅府,就是魅羽做上任统帅时住的地方。他来继任的时候,军部却非要再给盖座新的院落。闹了半天,是为了日后陷害他布的局。

    这批银两自然不可能是后来丢失的那批军饷。可既然有人故意陷害他,肯定会把大小和数目做得天衣无缝。倘若此刻有人在他屋里挖了出来,他又如何证明此银非彼银呢?

    “别浪费了你的天眼,”她又不动声色地小声说,“随时随地,留点儿神。”

    他知道她也有类似的神通。不仅能探视周围,还能探听,后者是他做不到的。刚刚她是不是听到了索宇亲兵说的话呢?要是这样,那批栽赃物此刻多半已经被人挖出来了。

    ******

    观众陆陆续续回来后,比赛继续。快到正午的时候,终于轮到人道的参赛者。铮引耳中听得一个声音宣布“魇荒门、兮远真人门下”。随后见身穿橙黄绿青蓝紫的六个女人走上高台。

    他快速瞥了一眼魅羽。要是她也在,应该会穿红色吧?看来还真被逐出师门了呢。不过看她神色好像并不介意,只是将手中的图画书收了起来。

    既然是她的师门,他决定仔细瞧瞧。只见六女云鬓高耸,脸上蒙着和衣服同色的薄纱,只露出眼睛。上身是露肩装上用一条纱巾围着肩,下身是舞娘们常穿的那种喇叭裤,光着脚。

    音乐声响起,是带着异域风情的悠扬舞曲。台上六女缓缓抬起了脚和手臂,让他想起佛堂神殿的屋顶和四壁上画着的那些飞天仙女。

    只不过壁画里的人是死的,台上的人是活的,而且在武功修为上显然比其他参赛者高出一截。虽然不像棉族人那样可以随意在空中飞,但做出来的队列和舞姿真是异想天开、鄙夷所思。四周观众一片嗡嗡声,好像都在说什么“兮远道长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之类的话。

    音乐渐渐快了起来,六女忽然不约而同地手一挥,除下了脸上的面纱。之前观众席的嗡嗡声立刻变成了一片惊叹。

    连铮引也不得不承认,这六个女子美得各有特色。尤其是站在前排右方的青衣女子,容貌让人一见之下就屏住呼吸,忘了周围还有别的人和事。此女修为也定然不低,举手投足便让一众姐妹的衣衫无风起浪,更似仙女一般。

    只不过修罗原本就是美女如云的地方。比如铮引之前那个女友,若是此刻放到台上,比今日的参赛者们也不会逊色太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修罗男人们对美女已经多少有些审美疲劳了。在铮引心中,当下坐在他身边的这个才耐看,无论是安静时、斗嘴时、嬉笑时还是怒目时。

    “到我了,”她突然说道,将小川塞给他,站起身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有一团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贴到自己的大腿和前胸。只得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力气大了怕弄疼了婴儿,小了又怕他摔下来。

    刚刚还灵动活泼的婴儿也已变得坐姿僵硬,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也不知谁比谁更紧张。婴儿倒是没哭,只不过片刻之后,铮引的大腿上便有一片湿湿热热的感觉扩散开来。

    ******

    在魅羽翻身跃上高台的那一刹那,音乐声突然改变了风格,成了节奏轻快鲜明、鼓点错落有致的劲曲。然后铮引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台上原有的六女穿的都是较为传统的艳丽女装,皮肤白皙,并光着脚。按说身着军服短靴、皮肤还未完全恢复的魅羽上台后,应当和她们格格不入。

    这倒不是说魅羽身上的军服不好看。在全体修罗男兵的眼里,修罗女兵的军服便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衣服,没有争议。谁要是不服,可以和他们的法王一连辩上个三天三夜,如果在这期间不被掐死的话。

    此刻魅羽身上的深蓝色军服,用的是修罗最近这两年才开始使用的弹性紧身材料。她的个子比修罗人矮小,但身材比例好,腿比较长。这身军服倒是可以尽显她的优势。和六个姐妹们做着一样的动作,不仅没有违和感,反倒有种意想不到的美妙和诱惑。

    台下众人还在目瞪口呆,台上的魅羽已开口唱了起来。与其说“唱”,倒不如说是“念”,乍一听之下铮引还以为她把那个什么寺里的佛经给背了出来。语调单一像在催眠,只不过其节奏同背景音乐里的鼓点卡得刚刚好。

    “凡尘的灯光,摇曳着,心伤,

    怪兽的尖牙,穿透了,穹苍。

    戴上面具穿上战衣披上盔甲背上银枪,

    暗夜,如未来,不可知,惊慌。”

    魅羽刚上台不久时,铮引见坐在修罗人前面的那个卯时官在随着节奏拍手。待她开口唱之后,这位天官竟然站起身来,走到露台和高台之间的小桥中央。一边高举着双臂在头顶挥舞,一边左右摇摆着大屁股,当真辣眼睛。

    “空中废弃的城池,还有铜铃在飘荡。

    巨人倒下的身躯,是万年后的河床。

    小书店的主人,捧着一本,魂灵写的书,

    镜中走出,独臂的女妖,偷人回忆做霓裳。”

    唱到这里,节奏又变了,由轻快的舞动变成狂野的宣泄。只见魅羽背后那六个艳装女子各自扯下肩上的纱巾,露出双肩。用真气将纱巾抛入半空,如橙黄绿青蓝紫的六片彩云,久久不落,惹得台下一片尖叫。而魅羽更甚,竟然瞬间脱下了军装上衣,只穿一件黑色紧身背心,将上衣随手甩了出去。

    她这一甩用上了劲力,本该直接飞到湖岸。不料铮引前方的卯时官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跃起,壮硕的身躯还在半空优雅地转了两个圈。将魅羽的衣服一把抓住,贴到自己胸口处,才落回原地。

    “你说你神勇无双智者无疆,

    万事万物逃不出你眼光。

    却又不敢正视我面上的沧桑,

    躲闪回避装傻充楞,如孩子一样。”

    魅羽唱到这里,抬起一只胳膊朝观众席泛泛地指去。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脑袋微微歪向一侧,眼睛眯着,便如歌中唱的那个淘气的大男孩一样。铮引觉得她这个样子特别好看。

    “皇权如狼牙棒上的蜜糖,

    谁来品尝?

    贪婪如海上的波浪,

    时消时涨。

    出门左转右拐再抬头看,

    是供着三个神的殿堂。

    千亿个世界里的千亿个寺庙,

    就剩这最后一个和尚。”

    唱到最后,身穿艳装的六女一齐纵身跃起。跟着魅羽也双脚离地,以飞快的速度盘旋着在每人脚底下用力托了一下。被她这一托,六女借力飞上了更高的空中,魅羽紧随其后,七女摆成了一个巨大的“七”字。观众的掌声呼声响彻云霄。

    ******

    这一曲下来,把众人看得是目眩神迷,一时间无人言语。待到七女下台后各自归位,却见十二位时辰官中的三位中年女时臣官互相使了个眼色。当中的申时官是个面容削瘦、颧骨高耸的妇人,站起身来,冲众人说:

    “我看这不太合适吧?七仙女们历来是雍容华贵、文静贤淑的典范,方能配得上我们德荫四海、母仪天下的王母娘娘。魇荒门七女的舞蹈美则美矣,但略嫌不入流,实难登大雅之堂,更不用说去天庭表演了。到时玉帝和王母若怪罪下来,说我们举荐的歌舞有污视听,可就不好了。”

    其他二女听了当即附和。当中的酉时官说道:“这次的参赛选手虽整体不及上一届仙姑们,但当中也算有那么几个端庄大方的。我看下午的赛事,魇荒门就不必参加了吧?”

    说完后,三女一齐望向子时官,一个年级稍长、神态举止透着威严的人。看样子这人是十二个天官中的头儿。

    “这……”子时官目视前方,并未望回她们,“倒也不必如此极端吧?”

    其他的男时辰官们虽未开口,但一个个看样子也像是对女官们的话不以为然。

    “就是嘛,”坐在子时官身后的一人突然阴阳怪气地说道。也不知是哪个天界的来客。“我看几个老娘们多半是嫉妒了。”

    “什么人在那里胡言乱语?”申时官气得脸都白了。“天庭要选什么样的人,也轮得到你们插话?”

    卯时官听到这里像是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我插句嘴总行吧?”

    说着抬起一只手,指着三个女官,另只手还握着魅羽的衣服。“天庭这些年来,就是给你们这帮贞洁烈妇搞得无聊透顶、生气全无。说实话,这次魇荒门的小姐姐小妹妹们要是选不上,那我也不想当这个破官了!我去其他地方找乐子去。”

    他话音刚落,观众席中便嗡声四起,三个女官的脸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坐在东道主平台上的大公子元霁见状,站起身来打圆场。“上午的赛事既已结束,我看大家不如先用点简单的午膳。下午是单个问答,可能耗时更久。”

    ******

    为了节省时间,没有另辟午饭场地,而是由仆人们将大盘端着的馍馍、蔬果,和点心送到观众席中,任由挑选。

    小川看样子早就饿了。魅羽要了好多样食物摆在面前的桌上,挨个给他尝,看他能吃啥、喜欢吃啥。铮引坐在一边,诚惶诚恐地递这递那,三人看样子就像一家人。

    但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手拿魅羽上衣的卯时官走过来,往三人面前一站,躬下身。

    “穿这么少,冷不冷?”他问魅羽,并把衣服递了过去。“不冷的话,衣服留给我作纪念好不好?”

    魅羽接过衣服,冲他笑了笑,说了句谢谢,继续给小川喂饭。

    “小娃真是可爱哦,多大了?”

    这个卯时官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走。铮引心里就奇了,既然看到人家都有了小娃,旁边还坐着个男人,这都不死心吗?

    魅羽回答了小川的年龄后,卯时官又一句接一句地问她为啥要来做七仙女啊,她做了仙女小娃怎么办啊啥的。铮引正听得心烦,却见昨晚请他去旖晴房中的那个女仆又来了,说大将军叫他过去一趟。

    他放下碗筷,在心中叹了口气。假如这不是个女仆,是个男人的话,他说不定会扑上去掐住来人的脖子,像涅道那样冲他喊:“还有完没完?没看到我在和心爱的人吃饭吗?你们一个个要么把我呼来换去,要么当我不存在,知不知道再过几天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无奈只得站起身来,跟着女仆离开了露台,朝昨晚下榻的地方走去。估计是大将军的部下在他屋里挖出了一早被人埋好的银子,找他过去问话。这一路上,铮引都在焦灼地思考着该如何解释和应对,于是就忽略了一个问题。

    “就在里面了,”女仆在一间大屋前停住,指了指开着的屋门。

    铮引既是护卫首领,自然知道这几间屋子确实是索宇和孙女住的。于是也没有多想,便走了进去。

    外屋没有人,他站在屋中央,转了个身,就看到里屋摆着一个浴缸。刚刚除了外衣、正打算脱掉内衣的旖晴站在浴缸旁边,身侧还有两个女仆在伺候。旖晴望见他后便大惊失色,尖叫了起来。

    他愣了一下,心道:不好!连忙跑了出去。来到屋外,刚才那个女仆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才意识到之前过于担心军饷的事了,竟然忽略了一个问题:若是大将军真的找他问军饷的事,又怎么会遣一个女仆来?

    不用问,这肯定是崇辅设的连环套。昨晚上请他来,估计也是在这位大小姐沐浴的时候吧?

    那他该怎么办呢?此刻听到屋里那两个女仆正在大呼小叫地嚷着要去“报告老爷”,估计索宇很快就会知道。想了想,干脆回比赛场地,等着索宇亲自来训斥或派人来提他好了。

    ******

    走回湖边时,下午的赛事早就开始了。几个天界女子正站在台上,轮流回答着问题。索宇不在,只有崇辅坐在前方,好像正聚精会神地观看比赛。但铮引知道他心里估计早已乐翻了。

    坐回魅羽的身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她是什么样的人?只看了他一眼,就神情严肃地把小川放回摇篮,扭过头来低声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还未答话,便听到索宇的咆哮从湖岸传来:“铮引你这个色胆包天的混蛋!看我今天不劈了你!”

    台上台下登时鸦雀无声。大家齐齐转身,望见怒发冲冠、大踏步走过来的索宇,身后还跟着四个亲兵。他一踏上露台,崇辅便站起来,假惺惺地拦住他。

    “大将军这是出什么事了?有话好好说嘛。”

    索宇一把推开他,走到铮引和魅羽的面前。“你这不都有老婆孩子了嘛,为啥还要打我孙女的主意?还有点羞耻心没有?”

    铮引立刻站起身。“大将军你误会了,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今天上午我就收到军报,说在你前庭地的府邸挖出了那批丢失的军饷,还说顺带发现了你私通夭兹人的信笺。”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愤怒地挥舞了两下。

    “我当时为了保全咱们修罗人的颜面,决定等狩猎结束回去后再审问你。谁知你、你……”冲身后的亲兵一摆手,“把他给我带走!”

    四个亲兵立刻从索宇背后冲上前来,两把刀一左一右架在铮引的肩上,同时他的手腕也被绕到身后的二人死死扣住。铮引百口莫辩,只得叹了口气,从座位里出来,跟他们向外走。心想只要索宇不是就地处决自己,回修罗后见到涅道总有机会慢慢解释,怕只怕崇辅在回去的路上又耍什么坏心眼儿。

    还有魅羽……他回身望了她一眼。从索宇踏上露台的那一刻,直到此时,她一直双目微闭,不知是在打坐还是干啥。唉,想不到和她的最后一次重遇这么快就结束了。

    走了几步,却听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慌不忙,但透着极度的疲惫,就像是刚打了一场大仗。“哎等等,我说索宇大人,你还真是急脾气。”

    索宇估计先前已从崇辅那里知道魅羽的身份了。见是她开口,总得给涅道几分面子。“夫人有何话讲?”

    “你刚才说铮将军犯的那三件事,都不是什么复杂的事。要弄清真相,也不见得就得大动干戈。”

    索宇回转身,正色地问:“怎么,你知道内幕?”

    “别急,咱们一样一样来。但眼下有件事必须立刻办,如果你想知道是谁把铮将军骗去大小姐屋里的话。”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朝西北方向指了指。“赶紧派人去最近的那条小河,在一棵歪脖树旁边的水域里打捞。快去!晚了,可就不一定找得着了。”

第93章 最长的一天

    于是东道主元霁便派了几个人,带上一辆马车,领着索宇的亲兵去了魅羽说的地方。因为众人都听出来了,有人命在里面,所以元霁派的人一是领路,二是起个监督的作用,以防节外生枝。

    几人离开后,场中有不少人的注意力还在铮引这群人身上。虽然是修罗人自己的家事,但问题已经见光,不看着怎么解决大家心痒难搔。而且铮引还被两个兵士押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索宇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只得不情愿地把椅子转后,坐下,问魅羽:“丢失军饷的事,夫人也知道吗?”

    “略知一二,”魅羽也坐下,说。

    她的声音并不算太大,不过铮引估计今日在场的人中,除了个别参赛女子听不到外,其他人离得多远都会听得一清二楚。

    她又说:“不过公平起见,还请大将军先将你知道的同大家伙说说。”

    索宇倒没有迟疑,立刻将那批军饷在离开换天岛后、到达山洞港口之前消失的经过讲了讲。

    魅羽点点头。“目前船上那些兵士,应该都在大将军手里喽?将军可注意过他们身上有何异常没有?”

    “异常?”索宇皱眉,盯着她问,“会有些什么异常呢?”

    铮引记起索宇曾问过他,知不知道为何那些兵士后颈处都有个红点。索宇现在故意不说,估计是想看看魅羽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像这种在空中消失的东西,最有可能是被人施了术。”魅羽站了起来,抬头望了望还在天上盘旋的几个棉族人。“那么多的银两,在空中被搬到另外一艘船上是不现实的。当时飞船最有可能是被人瞬间转移到了别处,连同船里的人。”

    说到这里,突然毫无征兆地跃上半空,冲着那几个棉族人飞过去。棉族人见状愣住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得罪了!”魅羽在空中叫了一声,以飞快的速度绕着当中一个静止不动的飞人纵着一圈,又横着一圈。接着伸手朝下方的索宇一指。

    索宇冷不丁见自己怀中多了个丑怪的男人,身子一颤,任对方滑到地下。随即像是明白了魅羽的用意,又扶起那人并快速查看了一下对方的大椎穴。

    “咦!”他惊诧地放开那人,望向面前正在缓缓落地的魅羽。“这……”

    “据我所知,瞬间转移的法术并非只有一种。但凡是和转移活人有关的,都得从被转移者的大椎穴处入手施法,且留下的痕迹需几个月方能消散。不知被将军关押的那些个兵士,大椎穴上是否也有这种红点呢?”

    索宇点点头。“确实。但这只是弄清了军饷是如何消失的,并不能证明和铮引将军没有关系。毕竟,船里的都是他的亲兵。而那批军饷,昨日在他前庭地的府邸已被挖了出来。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可说的?”

    “人赃俱获……敢问大将军,昨日挖出来的是三份银两中的哪一份?”

    “三份?”索宇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打开来细看。“只有一份啊。”

    “那么多的银两,自然不可能埋在一处。如果我记性无误的话,一份是在主卧的正下方,我猜便是昨日被挖出来的那份。第二份是在东边角落处的一间客房。至于这第三份嘛……”

    她望着索宇手中的图纸,有些嘲讽地笑了。“埋银两的和盖房子的,毕竟不是同一拨人。这第三份埋的地方,我猜,按建造图纸来说应该在烧水房的中央。可施工的人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临时决定将烧水房东移,中间加多了个储藏室。这样一来,这第三堆银两刚好就在大灶的底下。”

    说到这里,魅羽喘息了一会儿。铮引猜她刚刚使那个什么功法追踪女仆下落时,耗费了不少真气,以至于现在疲惫不堪。她为他做这些事,让他又是心疼,又是甜蜜。

    “你是说……”索宇望了望她,又查看了下手中的图纸。

    “大将军不妨回去后派人挖挖看,有没有可能在不移动大灶的情况下,把这第三堆银两给挖出来。所以丢失的军饷和统帅府里埋着的,根本不是同一批。”

    索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往下说,却听别处一个尖锐的女声说道:“等等!魅羽姑娘能先解释一下,你和铮将军是什么关系吗?”

    ******

    众人循声望去,是三个女时辰官中的巳时官。比起另两个女官来,这个巳时官看着圆润白嫩、略微年轻一些。

    魅羽刚刚一直和颜悦色,此时沉下脸来。“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同眼下讨论的案件有关吗?”

    “同案件自是无关,”巳时官字正腔圆地说,“可同你参选七仙女一事有关。你为何会对铮将军的府邸比他自己还熟悉?在他那儿睡过?”

    “因为我是修罗在前庭地的上一任统领,这个解释如何?”

    她话音刚落,周围便一片议论声。众人虽见她穿着修罗的军装,但若说是整个前庭地的统帅,这可非同小可。大家都知道修罗人极其重视自己的军队,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头,涅道法王为何会如此信任她?

    “真是纯洁的战友关系,”巳时官阴阳怪气地说,“那请问你身边的孩子又是和谁生的?要知道,只有处子才有资格参选七仙女。”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是处子的?”魅羽冷冷地问。

    “别理她,”卯时官回身冲魅羽说,“她家里还养着只狗呢,那也是她生的。”

    “哎对了,”先前最早发难的那个申时官又插进来,“我好像记得兮远道长有个女徒弟,一早许配给了齐姥观的乾筠道长,是不是你?”

    众人闻言,朝坐在魇荒门露台前方的一个年轻道士望去。铮引也跟着望去。那个就是乾筠?果然是一表人才。不过这些个女官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不是说那个乾筠是玉帝接班人吗?”观众里有人说,“明明可以去做王母,却要去做七仙女?有意思。”

    “多说无益,”申时官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面镜子。“魅羽姑娘不在乎被我照照吧?反正入选后的仙女例行都要被照一遍的。”

    “请便。”

    申时官二话没说,就拿镜子遥遥对准了魅羽。一道金光射向她后,她的周身便散发出一片绿光。

    “咦?”申时官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镜子,“不可能啊?”

    又照了一次,还是绿光。

    铮引虽不知那个法器怎么用,但也猜得出来绿光代表处子。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她、她居然……一边暗暗骂自己这么想很不厚道、很不君子,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开心。

    “是处子又怎么样?”酉时官也站了起来,冲魅羽说,“这位铮将军如此喜欢看人洗澡,不会没事的时候也经常看你洗吧?”

    魅羽还未答话,卯时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看,才会有人想看。话说你们三个老娘们就算现在脱光了在这湖里洗,也不会有人看上一眼。”

    ******

    女时辰官们又一次灰头土脸地坐了回去。这时,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的索宇像是不耐烦了。“无关紧要的问题稍后再说吧……铮将军,这封用夭兹人文字写的书信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书信,我完全不知情。夭兹人的语言我不懂,更不用说和他们通信了。”

    铮引一边说,一边暗暗寻思。之前魅羽曾给过他一本夭兹人飞船制造的书,他几天后见到涅道便上交了。这本书崇辅是没可能拿到的。

    如果这封信真是用夭兹人的语言写的,多半是崇辅的人截获了夭兹人之间的通信。这些夭兹人来前庭地还不到半年的时间,修罗人是没可能破解他们的语言的。所以栽赃他的人应该是照葫芦画瓢。

    “大将军能让我瞅瞅吗?”魅羽问。

    “你能看懂?”索宇半信半疑地把信递给她。

    “我也只是零零散散识得一些字,”魅羽接过信,认真地读起来。从她的神情来看,读得很艰难。

    等翻完四页纸后,她问索宇:“我想先请问,大将军是如何断定这是一封通敌信的?”

    “你看看第二页的那幅地图,上面的圆圈不是修罗在前庭地的基地所在吗?”

    魅羽又翻回第二页。“地图……”她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整体是有点儿像个梭子,和前庭地的形状差不多。但如果这是地图,那细节差得也太大了。这是前庭地的一种食物,叫梭馍。梭馍有很多条纹,卖的时候是串在钢丝上的,所以都有个圆圈。”

    说着,将书信还给索宇。“我能读懂的不多,不过基本确定这封信和军情无关。这是夭兹人的两个营地之间的通信,讨论的是为啥最近有很多士兵拉肚子的事。想弄清楚前庭地有哪种食物不适合他们吃。”

    索宇想了想。“那我又如何能验证你说的是否属实?”

    “第三页不是还画着个包子吗?栽赃的人是吃准了没人认得这些文字,才随便抄了些来。我是因为在地狱道生活了几个月,参加了民众自发组织的抗击夭兹人的泥天军,才有幸了解了夭兹的一些文化。铮将军这半年来一直在前线抗敌,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对这种语言又哪里来的无师自通呢?”

    索宇像是还有话说,忽听岸边一阵骚动,女仆的尸体被捞上来了。索宇立刻离开露台,过去查看,又找人询问。原来此女并非随修罗飞船一起前来的,无人认得她。但之前确实有人看到过她中午领着铮引离开湖边,现在被人灭口,很显然,铮引是被陷害的。

    这么一来,众人看热闹的心终于淡了,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比赛上。参赛者的单个问答继续进行。

    铮引被释放,重又坐回到他和魅羽的桌后。按说他现在冤屈已被洗清,应当高兴才是,可心里却酸酸的。因为刚才她提到了“梭馍”那种食物。他记起来了,她去参加容祯宴会的那天,九叔从集市上给大家带回来的早饭里就有这种梭馍。

    那时候他还是个默默无名的新兵,现在是整个前庭地的统领。可他真希望能再回到那段日子。他不稀罕当什么将军,他只希望能每天和她在一起,做真正的战友。在没有外人注视下的平淡而又不平淡的每一天中,互相依赖,并肩战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似风光无比,实则对自己的命运和身边的爱人连一丝的掌控都没有……

    正暗自出神儿,却听她在一旁小声咕噜了一句:“大中午头的,洗啥澡啊?”

    ******

    由于中间被耽搁了一会儿,下午的赛事一直进行到太阳贴近海面才轮到魅羽。此时看客们本已有些疲了,一看到是她上台立刻又精神起来。

    本来魅羽又要把小川塞给铮引,这次小川却死活不肯,又踢又叫。于是魅羽只得把他一同背到了台上。

    “嗬嗬,”申时官笑道,“这是打算带着小娃去天庭做仙女吗?要不要把情郎也带上?”

    “这个小娃是和我相依为命的家人,”魅羽说,“我来参选七仙女,自忖别人能做到的,我带着这个小娃也能做到。这又有何不可呢?有规定说不能带娃去吗?”

    几个女时辰官不可思议地互相望了望。申时官说:“没有。现在看来,定这些规矩的人想象力有点儿欠缺啊。”

    酉时官接口道:“你自己不在乎颜面,我们王母还在乎呢。”

    铮引虽身在台下,但能隐隐感到魅羽有些真的怒了。她走上前两步,冲着酉时官说:“什么时候开始,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生命倒成了丢人的事了?这个小娃的父母将毕生投入到了抗击夭兹人的事业中。母亲已经牺牲,父亲还在第一线操劳。和你们差不多的年纪,但比起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天官来,看着老十五岁不止。”

    她这么一说,下面顿时鸦雀无声了。

    “他们虽是地狱道众生,却是我尊敬的人。铮将军和他那些出生入死的兵士们,也是我尊敬的人。相比之下,一些人身为朝廷重臣、皇亲国戚,不想着如何为抵御外侮出力、替前线将士排忧解难,反而为了巩固和扩张自己的势力,使阴谋诡计来残害忠良。这不要颜面的,到底是哪一个?”

    她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铮引明显察觉到,崇辅在位子里坐得不舒服了。

    “魅羽姑娘可真是深明大义啊,”酉时官说,“只不过你既是有心保家卫国,那就留在修罗继续做你的女兵好了……”

    铮引表示十分同意这个观点。

    “……七仙女有七仙女的职责,干嘛非要跑上天庭做份不适合你的差事?再说了,魇荒门的姊妹们毕竟出身鬼道。想一步登天,得到天庭的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魅羽取下皮带上的一块腰牌,冲众人亮了亮。腰牌在她手中发了一下光。

    “天庭认可的一品夫人,”众人中有不少识货的,纷纷说道。

    魅羽正要开口,一个优雅的女声在湖岸响起:“我能说句话吗?”

    众人转身,见一女仆打扮的中年妇人正离地而起,朝着魅羽所在的圆台缓缓飞来。此女虽衣着朴素,看身材也像是已为人母了。可容貌是惊人的美丽,这一飞也尽显雍容华贵的大气,正是随铮引前来的涅道的姐姐。人群中一片惊叹与敬畏之声。

    妇人在台上站定后,台下的三个女时辰官一齐起身:“涅佩佩!你、你不是……你还活着呀?”

    男时辰官们虽未如此激动,但也互相使眼色并喃喃自语起来。

    涅佩佩笑了。这一笑真让人觉得刚刚落进海里的太阳又重新升了起来。“不单是我还活着,其他姐妹们也都好好的。这都要感谢兮远道长……”

    说到这里,朝魇荒门那边的露台望去,并行了个万福。兮远立刻起身回礼。

    “那太好了!”巳时官叫道,“比赛正好取消,你们都回来便是了。”

    涅佩佩闻言,捂着嘴笑了。“真要那样,我们就得和魅羽妹子一样,把孩子和丈夫都带上天庭了。”

    笑了一会儿,又正色说:“我支持魅羽姑娘入选。时移世易、大敌当前,现今的形势已非往昔可比。即使是在旧时,不也有鬼道叛乱吗?当时我们七个姐妹正是因为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才会有性命之忧。”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给众人思索的时间。

    “魅羽姑娘还年轻,顽皮一些也是应该的。除此之外,我看不仅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反而我们大家都应当向她学习。天上的仙女们各个都好看,但我们真的就满足于把自己当个摆设?连地狱道的众生都知道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奋起反抗,为众生做点事。天庭的人能力大、资源多,反而落到了后面,不是被人耻笑吗?”

    铮引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涅佩佩这番话,魅羽定会入选了。但同时他又为修罗人感到高兴。他虽然忠于涅道,但之前也有些担心涅道的火爆脾气,会任性妄为。如果今后有这样一位好姐姐在一旁提点的话,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

    ******

    众人都累了一天。不过这一天中所发生的事,也算是让人大开眼界、心满意足。等大家被带到东道主精心布置的宴会厅里之后,望着各种美食美酒自是开心得不行。

    夜摩天都是大海,所以最出名的自然是海产品。进门后便是几排大桌子,桌上一个个节日专用的大圆盆里装满了各种难得一见的鱼类、贝类、螺虾蟹藻乌贼以及完全叫不上名来的东西。别说吃了,光是看就让人赏心悦目、连连称奇。

    魅羽背着婴儿,铮引则替她背着大包,一齐来到大厅。他俩算来得早的。可惜他对海鲜过敏,只捡了些配菜放到自己盘子里。那个小川却是天生不吃荤。中午喂饭的时候魅羽曾说过,即使她把嚼碎了的肉掺进蔬菜里喂他,也会被一口吐出来。

    此刻她背上的婴儿一手握着根胡萝卜,另只手举着只巨大的蟹钳放在眼前看。看到最后有些斗眼儿。只有魅羽一人胃口大开,恨不得把每样东西都拿来尝尝,盘子很快就装满了。铮引就把她装不下的放到自己的盘子里,然后跟她找了张小桌子坐下。

    由于这次来的客人大部分是多人结伴同行,大厅里摆的主要是能坐十几人的大桌子,小桌子只在靠门口的地方有几张。所以即使白天已经出尽风头的铮引和魅羽都希望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还是不得不坐在人来人往的入口处。

    然后铮引便慢慢意识到,他这位女友好像没有不认识的人。先是见东道主摩谙亲王一家进来,当中有今日主持赛事的元霁,朝上首的大桌走去。魅羽的眼睛在这堆人里搜索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大帅哥弟弟好像不在里面呐。”

    待这些人刚坐定,进来一男一女道门打扮的两个年轻人,一看就是情侣。男人虽比身为修罗人的铮引要矮些,但也算高大英挺了。身边的道姑气质冰雪,不过此刻神态温柔,一副身处爱河中的幸福样子。

    二人在隔壁一张小桌上坐下。道士很健谈,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评论着白天的赛事。道姑则扭过头来和魅羽互相点了个头,并未说话。

    “唉,果然被攻陷了,”铮引听魅羽小声说道,“可怜的乾筠。”

    结果没过多久,进来几个道士和三个男时臣官,当中就有那个乾筠。这几人一进门,魅羽就赶紧低下头去喂小川,但乾筠怎么会看不到如此引人注目的二人?面上虽无表情,但抛过来的眼光里明显带着不友善。

    铮引平静地望回他。没有挑战的意思,也没有躲闪。

    跟着乾筠又望向旁边的那一桌。这时铮引见那个年轻道姑的目光对上乾筠的之后,脸色刷地白了。乾筠没有什么反应,和其他朋友继续走了。而女人则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同刚才判若两人。任身边的男人怎么哄她都无济于事。

    铮引虽是第一次见这些人,不过此刻也大致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那个道姑原先应当是喜欢乾筠的,但后来不知怎么被身边那个道士俘获了芳心。

    好不容易平静地吃了几口饭,又进来七八个道士。这当中便有那个风华绝代的东道主家二公子、铮引记得是叫四颍的,应该就是魅羽口中那个“大帅哥”吧?

    然而此人并非这群人的中心人物。大家似乎拥簇着一个黑黑瘦瘦、个子不高的小道士,唯他马首是瞻。他身边还有个明目善睐的道姑挽着他的胳膊。

    “无涧哥哥,你说咱们去哪儿坐?”

第94章 何为杀手锏

    魅羽从这堆人进来之后,就如同隔壁的冰璇见到乾筠一样,整个人都懵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连怀里的小川拿小手捶打她的胳膊都没觉察到。

    无涧还是黑黑瘦瘦的那个样子,同一年前相比没多大变化。这么说不准确,外貌虽无太大变化,但气质上比那时候要自信、光彩得多。他们这几人应当是和灵宝请了假,刚赶来不久。魅羽不记得白天在湖上见过他们。

    她想起那时附体启娅,在灵宝老家经历过的那些事,真是百感交集。又想起陌岩说过的话:“无涧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只不过因为口吃,一直以来缺乏自信。”

    此时同来的人都在望着无涧。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大厅,遇上魅羽隔壁桌坐的育鹏,二人互相点了下头。

    “去、去找个角落吧,清净。不过我和缚、缚元得先去给师叔请安。”说完便和缚元一起朝乾筠那桌走去,其他人则走向角落找桌子坐下。

    此刻魅羽望着无涧的背影,心里冲他说:也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曾有过一个老师。虽然他在你的生命中只存在过短短的二十天,但对你产生的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的……

    转过身来,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食物,已经胃口全无了。

    可怜的铮引,不知所措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先吃,我出去走走,”她目光低垂,抱歉地冲他说。跟着抱着小川站起身来,离开座位,就要出门。

    不料迎面又撞上一群人,是兮远和几个师姐妹。魅羽立刻驻足,抱着小川朝兮远躬身叫了声“师父”。

    兮远瞅了她一眼,没说话,朝铮引那边望去。铮引慌忙站起身行礼,“道长好。”

    只见兮远面色阴沉,向他走近几步,盯了他一会儿。魅羽知道自己白天曾多次公开维护铮引,还因此惹得三个女时辰官对魇荒门风言风语,可能让兮远不快了。

    不过还好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摆摆手,“铮将军不必多礼。”

    说完径自朝大厅里面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疲惫不堪的师姐妹们一个个和魅羽打了招呼,便跟着师父去里面坐了。走在最后的兰馨却来到铮引那桌坐了下来,盯着他看,把他看得很不好意思。魅羽见状,也只得放弃了出去的打算,抱着小川走回来重新入座。

    “哎我说,咱家小妮子嫁人和改嫁的速度都是杠杠的,”兰馨似笑非笑地对魅羽说道,“这还做什么仙女啊?赶紧给小川生个弟弟妹妹吧。”

    才见过无涧,兰馨这话无疑在魅羽的伤口上撒了盐。不过她也没做解释。虽然目前她并没有接受铮引的单恋,但在别人面前还是要给他面子,没必要和谁都澄清一番。

    不要说铮引了,即便是在少光天,陌岩就在附近时,她也没当众驳过聂驭的面子。正因如此,她和聂驭目前还能以朋友相处。这是她和男人们相处时的准则,外人若是误会就让他们误会好了。

    当然这不包括对她的敌人。比如百石,她若是将来必须和他在一起的话,那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

    恰在此刻,从大门口走进来涅佩佩和几个天旭官。刚刚离开赛场的时候,魅羽见铮引嘱咐了八个亲兵,让他们看好涅佩佩。果然,紧跟着入内的便是那八个修罗兵,也不吃喝,径自到大厅一侧的角落里站好。这六男二女虽然外貌穿着都似平常,可魅羽看得出他们各个都是和自己水平相当的高手,也不知铮引从哪里请来的。

    三个女天旭官对涅佩佩可真是如众星捧月一般,边走边大声赞她和原先的六个姐妹是如何的品行高洁、气质华贵。同时感叹世风日下,以及今日参赛的年轻女选手们都是多么不入流等。

    兰馨的脸色倏地变了。“这仨老妖婆,狗眼看人低,竟然惹到咱姐妹头上来了?我忍她们很久了。”说着就要起身前去滋事,被魅羽拉住胳膊。

    “别冲动,今日不是时候。以后会有机会收拾她们。”

    ******

    众人用过餐后,东道主请大家去附近一个低矮的小土坡上看焰火。魅羽将满眼困意的小川在背后背好,同铮引随着人流朝小土坡上走去。

    夜色漆黑,湿润的海风夹着海藻的味道一刻不停地穿梭于酒足饭饱、面醺耳热的人群中。好客的东道主在坡顶也摆了几张桌子,上面放着酒水。

    魅羽刚登上坡顶,便听得砰砰巨响,已有五色焰火升空。在鬼道,寻常日子是见不到焰火的。有次普仞王大寿时曾放过一次焰火,兮远还特意带了几个女徒弟前往谟烬滩观看。

    而此刻的焰火比那时要壮丽不少。小川从睡梦中被惊醒后,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便被绚丽的天空吸引住了。魅羽见他喜欢,便尽量往人少的地方去,好让他看个尽兴。不知不觉,便离人群有些远了。而铮引在听一个亲兵汇报什么事情,所以也没跟上来。

    “妖术,你们这伙人使妖术!”

    魅羽扭头望去,见旁边的小树林前站着八个年轻人。当中的一伙人不知是哪个天界来的客人,身着宝剑,衣衫华贵,此刻正伸手指着对面以无涧为首的几个小道士。

    无涧没有出声。一旁的缚元轻蔑地笑了笑,说:“技不如人,就污蔑人使的是妖术?”

    “怎么不是妖术?”一纨绔子弟模样的人怒道:“这个结巴只要一用功,我们的力道就都使不出来了。”

    站在缚元身后的四颍既是东道主家的,见状走上前来说:“我们并非有意为难你们。但是你们取笑别人口吃不对,得道歉。”

    “他难道不是结巴吗?他是的话我们说的就是事实,有什么不对?”

    缚元火了。“那我还说你们都是笨蛋呢!我说的也是事实。”

    “算了,”无涧说,“我、我们走。”

    说完便带着另外三个伙伴走开了。

    魅羽在一旁听了,暗暗皱眉。之前她和陌岩、鹤琅附体去灵宝那里偷听,弄回来一本初级心法。虽然是初级,已经让魅羽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现在这帮原本就出身正统、资质一流的道门弟子们已经跟随天尊学艺一年多了。而这一年魅羽东奔西跑,杂七杂八的东西是学了不少。可若是比修为的话,这些人可能已经超出自己一大截了。一发功别人就使不出劲儿来了?这听着可玄乎着呢……

    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魅羽的左臂。她扭头一看,居然是无涧,此刻站得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

    不,这不是无涧。虽然是无涧的身躯与外貌,但他的神情是那样的熟悉。他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个不同的灵魂。

    “老七,你还好吗?”无涧双目灼灼地望着她,声音有些颤抖。

    魅羽如同被重锤击中了胸口!她张开嘴想说话,但声音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不、这不可能!她一定是听错了。

    “无涧哥哥,你在这儿呀,”启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无涧立刻松开魅羽,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可魅羽已经回过神来,反手抓住他,冲他哀求道:“你别走。”

    “魅羽姑娘,你、你这是干什么?”无涧不悦地挣脱了她的手,“有事找我师叔去说吧,跟、跟你又不熟。”说着便要走开。

    不熟?魅羽绝望地想,我还和你亲过嘴呢,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望着他那对眼睛。“你在哪儿?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启娅伸胳膊挡在了魅羽面前。“这位姑娘你是在干什么?请你自重。”

    “我只想问他一个问题,”魅羽揪着启娅的袖子,噗通跪了下来。“求求你启娅,我问完这个问题就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号?”启娅用力挣脱,但魅羽抓得很紧。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魅羽知道她这么说,启娅也不会理解,可她现在已经语无伦次了。背后的小川像是和她心意相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别理她,”无涧冲启娅说,“纠缠不清地,看样子是失心疯了。”

    二人转身离去。魅羽站起来又要跟上,却发现胳膊再次被人抓住,这次是铮引。他的神色十分冷峻,没有看她,只是拖着她往回走。她哭咧咧地想要挣脱,头一次发现他的力气这么大。

    白天才用了觅踪术,已经把内力消耗得所剩无几了。此刻心力交瘁,便和那些凡间背着小娃的普通女子一样,任他牵着走。

    来到一张摆着酒水的桌前,铮引松开她,端起一壶冰茶,一抬手全浇到了她的头上。魅羽浑身打了个大冷颤,瞬间回复了清醒的状态。连背后的小川也止住了哭声。

    在修罗新兵训练营时,教官同他们说过:“如果你的战友们在任何时候出现神志不清的痴迷或疯狂状态——这在充满残酷和血腥的战场上是十分常见的——把你随身携带的水淋到他们头上就好了。”

    嗯,这还是魅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且自己是被淋的那个,不过确实管用。而战场不见得就得是刀光剑影的地方。

    冷静下来之后,她便开始意识到了这里面的危险。无涧现在可是灵宝的徒弟。连她和陌岩都能借助九疡梅来附体这些小道士们,灵宝要是想通过无涧来影响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虽然因为殁天枢的缘故不见得会杀她,但把她控制和囚禁起来解解气还是有可能的。

    只是刚刚无涧的那份神情实在是太熟悉了,让她不得不相信那就是陌岩本人。她不认为灵宝有能力做到这点,无论他的法力如何强大。

    可是转念一想,不还有个百石吗?虽然她目前还不清楚百石的修为具体到了什么程度,但这么多年来他都潜伏在陌岩的体内,要想模仿陌岩应当不是难事。他若是已得知自己就要去天庭,那现在出手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送你回去吧,”铮引冲她说,看起来怒气也消了大半了。

    她点点头。明天一早,凡是通过了预选赛的选手都要被召集起来开会,后天她们就要被带上天庭准备决赛了。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然而狩猎还有五日的时间,她说好了要来和铮引一同对付崇辅的。这个老家伙之前使诡计没得手,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他若是明天不出手,她又该怎么办呢?

    ******

    第二日清晨,前来狩猎的客人们都陆陆续续离开了下榻的住所。狩猎有如下几种选项。

    一是往西行十五里地,便是南长音岛上最大的山脉——澜影山。这座山以各种飞禽出名,当中有种大鸟叫龙翁,身形矫健,羽毛瑰丽,是弓箭狩猎者们的最爱。

    二是往南八里地,是一片保护良好的原始丛林,里面藏着各种奇珍异兽。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全的,但要提防一种叫皇猁的猛兽,所以只建议有狩猎经验并身手过硬的客人前往。

    其他大多数客人,要么是去北面的一片草原,猎取各种鹿啊羚羊啊等较为温顺的动物。不怕远的客人还可以去南长音周边的小岛上,捕捉栖息在岛上的一些海洋生物。

    修罗人因为是坐飞船来的,去其他岛屿轻而易举。拿崇辅的话来说就是:“来这里主要是散心的。这杀生的事嘛,老头子能少做就少做。”

    他这么一说,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索宇大将军自是不会满足于同他一起去“散心”。一早便带着孙女和亲兵,骑上租来的马朝澜影山去了。铮引虽然是修罗军中的神箭手,但索宇的箭术也是有名的。

    于是铮引便只得带上一众亲兵,护送着崇辅一同登上他的座驾,前去附近的岛屿。在没上船时他就很清楚,自己这次怕是有去无回了。这个老狐狸知道魅羽是来帮自己的,偏偏选择魅羽去开会的时候离开,并且去的地方是必须坐飞船才能迅速到达的外岛。这样魅羽即使散会后想要赶过去帮忙也来不及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崇辅就怕了魅羽。不过是因为她和涅道关系亲密,而崇辅目前还没到要和那个魔头撕破脸的时候。

    可铮引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至于怂到要派人去找魅羽求救,这他做不来,崇辅估计也很清楚这一点。另外,铮引既不能带涅佩佩去一同冒险,也不能把她一人留下,虽然崇辅敢动涅道姐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铮引留了五个护法高徒保护涅佩佩,只带了三人一同前往。

    死就死吧,他有些赌气地想。昨晚发生的事虽然他还不太明白,也不想问她,但看她当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多少是和陌岩有关。他当时一壶冰茶浇到她头上,固然是想让她清醒一下,也是因为他心里气。

    人都不在了,还不死心吗?为了去找陌岩,不惜上天庭做七仙女,这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见。留他铮引在今后的这些岁月里,或者孤独终老,或者战死在夭兹人的战舰前。那还不如今日便死在这里,她至少还会为自己伤心一番,是吧?

    ******

    飞船起飞没多久,先是遇到一棵小山一样的盘雅树,树上有六七十户人家的样子。绕过树后又飞了一会儿,降落在一个无人居住的碧绿小岛上。回头能看到远在天边的南长音海岸线。

    一身浅褐色布袍的崇辅带着两个老仆,貌似惬意地离开飞船,朝着一片铺满碎沙石的海岸走去。铮引先是叫来亲兵队长,安排了一下在岛上的部署。昨天魅羽不是要他好好利用自己的“天眼”吗?降落前他已凝神将岛上的环境粗粗浏览了一遍。

    之后又和一同前来的三个护法高徒简单说了几句。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接下来提心吊胆也没用。便找了块较为平缓的大石头坐下,望着蓝绿色玉石一样的大海出神。

    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了。他把自己这短短的一生快速回想了一遍。其实想不快也不行,因为那头二十年的时光几乎是日复一日地相似。生命是在最近两年才丰富起来。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他原本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兵,原本也是孤身一人,没有人理解。她第一次离开前庭地,第二次离开前庭地的时候,他都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结果她的每次出现,都成功替他解了围,免掉性命之忧。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知足呢?他突然后悔昨晚那样对她。陷在爱里的心,就如一只怎么吃也吃不饱的怪兽……

    一名亲兵跑了过来。“将军,崇辅大人不见了!”

    “不见了?”铮引皱眉,“什么意思?整个岛都找遍了吗?”

    “找遍了。事实上,前一刻他还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挖沙子。后来撇下两个老仆,离开海岸往回走。以为他要去解手啥的,结果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不见了最好。正想着,铮引便感到整个岛轻微地震动起来。周边的海域看似也受了影响,原本温和低调的海浪开始变得焦灼不安。

    “上船,”铮引吩咐道。亲兵立刻从怀里抽出信号筒,朝天发了个信号。

    震动越来越剧烈。直到此刻,铮引也没有把当前的异象同崇辅的失踪联系在一起。只是想,找不着崇辅大人就这么回去了,算是“重大失职”。然而有全体兵士证明当时的情况,这么做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

    待到众人都上船后,要关舱门了,却发现少了三个士兵,刚好便是那三个随铮引前来的护法高徒。铮引暗叫不妙,凝神用天眼将小岛又浏览了一遍。

    三个高徒还各自在铮引吩咐他们守候的地方,但此刻都已气绝。一个是被掌力击中前胸,仰面倒地而死。一个被快刀割破了喉咙,背靠大树坐地而亡。还有一个被挂在树上,不清楚是怎么咽气的。

    铮引如坠冰窖。崇辅居然有这么厉害吗?那还好魅羽没有一同前来。

    “报!船开动不了,像是被人损坏了。”

    他长叹一声,“都下船吧。”

    出了飞船,此时岛上方整片天空的颜色都变成了乌青色。并非有乌云,而是天色便是如此,十分诡异。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晃动将站在船周围的众人掀翻在地。铮引还未起身,便感到岛的西南角在上升,越翘越高,似乎被一只巨大的手从海底给托了起来。

    整个岛朝东北方倾斜,士兵们站立不稳,一个个向着海面滑去。有的及时抓住了地面上的植被,还有的径直落进了海里。铮引的手脸在下滑中多次擦伤。好不容易抱住了一棵树的根部,头顶一人砸落下来,手一松,又向下滑。

    突然间,膝盖撞到一块凸起的大石上,把他疼得闷哼一声。不过总算是抱住了大石。这时小岛的上升之势也已基本止住。铮引如同挂在悬崖上,喘了口气,抬头朝前方望去。

    崇辅便立在那里。脚下空无一物,却稳稳地立在他对面不远处的半空。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浅褐色的家居袍,可面色与神态简直就是不可一世的魔王。

    他的右手先前如火炬一般明亮炽热,此刻正在渐渐地暗淡下来。估计就是这只魔手刚刚把整个小岛的一端从海里给举了起来。

    “我原本并不想伤及无辜,”崇辅眯起猩红的双眼盯着他,“现在你这些属下的命,都得算在你的头上了。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和我斗!还有那个丫头,我迟早收拾她。”

    言毕,双臂一张,脚下的海水骤然在他背后翻起巨浪,越升越高。最后除了头顶还能看到一线天空外,铮引和其他命悬一线的兵士几乎都被海水包围了。

    崇辅双臂一震,海浪砸向倾斜的岛面,那些手中抱着摇摆不定的植被的兵士纷纷落下,跌入海中。铮引因为抱的是石头,只觉周身被砸得剧痛,但并未落下。

    只见崇辅手又一挥,一把锋利的冰剑从海中升起,瞬间飞向铮引。剑锋穿过他左肩的锁骨,将他钉在了背后的泥土中。

    铮引大叫一声,只觉左肩中融化的冰水和血水一齐从伤口中涌出。眼中望见崇辅伸出一只手对着自己,同时朝着自己飞过来,看样子是要亲手把自己掐死才能解恨。

    铮引闭上眼睛,周围的一切离他越来越远。脑中却回荡着在新兵训练营的时候,魅羽一到休息时便对着围成一圈的听众开讲的长篇评书。

    “上一回说的是,樊天旭醉酒夜会刘寡妇……”她清脆的声音将他包围。

    但听“砰”得一声震天响。铮引睁开眼睛,看到崇辅那张狰狞的老脸就在自己面前一尺处。原本凶神恶煞的面色,此时变成惊惧和不可置信。他的左侧额头上有个恐怖的黑洞,洞里正在往外冒血。

    崇辅就这样盯了铮引一会儿,之后便直直地跌落下去,仰面跌入海中,一动不动了。铮引刚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呼吸都停止了,这时才开始大口喘气。

    然后他才发现右前方的半空中还站着个人。这个人是他某个亲兵的模样,但瞬间却变成了魅羽。估计是她之前使用了什么摄心的法术了吧?

    此刻她的手里握着一件黑色的金属事物,脸上带着坏笑,冲着脚下已经一命呜呼的崇辅说了两句话。

    “之前亮的那些刀箭是糊弄你的,老人家!真正的利器,不到最后一刻怎么能给人看呢?嗨嗨。”

第95章 男友与老公

    崇辅死后,刚刚被托起的小岛慢慢沉了回去。受过严格训练的修罗兵水性都不错。之前掉入海中的那些,凡是没有撞到石头上摔伤的,都自己爬上了岸。还有些伤员和遇难的士兵被常年生活在海中的通族人给送了上来。

    刚才岛上出事的时候,引来一群群的通族人和棉族人在远处围观。铮引还是第一次见到通族人。这些人的外貌和陆地上的人没有太大不同,不一样的地方主要在脚上。脚腕处能伸出半球形的透明软骨,可以在水中一伸一缩来推进自己前行。

    若是登上陆地,软骨便向上翻,露出脚来走路。不过听说他们没法在陆地上久待。他们应当也有能在水中呼吸的腮吧,铮引想,就是不知长在身上的什么地方。

    现在已有棉族人赶去给南长音的东道主报信了。这些天生会飞的人飞行速度特别快,相信不用多久就会有救援队赶来。铮引的亲兵中有军医,很快便给他处理了肩伤,又去护理其他伤员。

    等四周无人后,魅羽走过来坐到他身边的地上,把刚刚用过的金属利器递给他,让他转交给涅道。

    “这是我在地狱道夭兹人的基地捡到的,本来有一长一短两支。长的当时就用光了箭,扔了。短的还剩这最后一支箭,一直没舍得用。没想到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了,呵呵。”

    看得出来,除掉崇辅这件事让她非常开心。

    铮引冲她说:“这么厉害的东西,你还是自己带着防身吧。”

    她又一次在他陷入绝境时出现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到家了。

    她摇摇头。“没有箭,就是废铁一块。这种箭估计很难做成,你让法王试试看吧。不行就算了,有些东西即便是知道了机理也未必能做得出来。”

    一个亲兵跑过来。“将军,有个棉族人找你。”

    棉族人?铮引一琢磨,涅道吩咐过他要转交一封信给棉族的皇室,应当是与此有关。

    过了一会儿,亲兵头顶后方跟着一个悬浮着的飞人走了回来。在飞人身后的远方,能看到四个飞人拖着的一辆飞辇。

    眼前这个飞人使者的相貌和其他棉族人差不多,至少在铮引眼里分不出美丑来。身穿浅蓝色的军服,和天空的颜色相近。背后的头发好像被漂白过,大概是为了飞行时的隐蔽性。

    棉族人嗓音尖利,说话直来直去。原来刚刚路过的那棵盘雅树上,便有棉族皇室成员的行宫。这次来凑热闹参加狩猎盛会的,是某位亲王的儿子——荆宇将军。将军还特意命来人带了一辆飞辇过来,请铮引前去一叙。

    铮引犹豫了一下。发生了崇辅大人叛乱并死掉这么大的事,修罗人自是没有理由再待下去狩猎了。今晚见到索宇将军,少不了要有一番详细汇报。还好这次崇辅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众目睽睽下害死不少人,冥冥中给铮引减少了很多麻烦。可无论如何,明早是肯定会启程返回修罗的了。

    至于魅羽,她明天也会随师姐妹一起去天庭了吧?今天是他俩在夜摩天的最后一天,却不得不撇下她去见别人,铮引打心眼儿里是不情愿的。

    不料来人瞅了瞅魅羽,又说:“我家将军还说了,如果魅羽夫人也在的话,请移驾同去赏个脸。晚宴时有个客人想见夫人。”

    “是吗?”魅羽听后,望了眼远处停在半空的飞辇,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面前的飞人使者:“还会有人想见我?不怕我身上带着火吗?”

    说完后便捂着嘴笑了起来。飞人听后似乎极为不悦,但出于礼节又不便发作的样子。

    怎么,这些棉族人很怕火吗?铮引暗想。不过魅羽既然一道去,那他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那就有劳使者带路了。”

    ******

    铮引又嘱咐了一番亲兵队长,便和魅羽登上飞辇。之前折腾了半天,起飞没多久太阳已往西沉。二人都还没吃午饭,铮引便把随身携带的食物拿出来给她吃。

    因为她不能忍饿。原先在修罗外出训练的时候,少吃一顿她都要叫唤。他身上的食物经常是先给她吃的。

    她吃着东西,他在一旁谈起涅道让他给棉族人送信的事。信他虽未读过,但大致内容倒也了解。

    涅道是希望棉族人派兵去前庭地,共同抵御夭兹人。若论飞船和舰艇制造,修罗在六道中是领先的。可比起那帮巨人的工艺技能,那又不知差了多少年。

    棉族人天生会飞,如果替修罗人打探情报,或去敌营搞破坏,无疑会十分便利。即便同普通修罗人一样在战舰上工作,船沉了,人没事,也算是优势吧。

    她吃完后收起食物,问:“我那本书你给了法王后,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还在找人破译语言,不过我们目前有个想法。”

    这么说并不准确。想法是铮引提出的,涅道认为可行,不过还有些环节没有理顺。

    “可以确定的是,夭兹人的飞船和我们的一样,都是用磁箱调控一种矿物来起飞的。”

    “我管那叫反重物,”她插嘴道。

    嗯,她起的名字向来是最合适的,铮引想。随后说道:“倘若我们能在前庭地和地狱道的天洞处设置几个巨型磁箱,从道理上讲是可以让他们的飞船一进门便失控的。只不过因为我们的飞船也是靠磁箱运作,这种巨型磁箱的存在会首先使我们的飞船失灵。”

    “所以你们打算让飞人来帮忙?”

    铮引皱着眉说:“是这么想过。但这种磁箱肯定会很重,靠人力长时间在空中托浮不可行。而且如果敌人立刻反击的话,棉族人会毫无还手之力。”

    她想了一下。“我听说夭兹人是从第四层地狱里的一个山谷进入六道的。能否把磁箱安装在那边?”

    他摇摇头。“据说夭兹人一直严守第四层,我们过不去的。”

    二人半晌没说话。待飞辇的高度开始降低时,她说:“这些事本该是天庭来操心的。现在你们替他们办了,他们乐得清闲。天庭若是肯派些天兵天将过来,哪里还需要找棉族飞人了?”

    关于“天兵天将”,铮引曾问过涅道。最近涅道亲自去了天庭一次,为的就是谈这件事。回来后看样子是给气得不行。说天庭不肯出兵,怕的是有朝一日夭兹人打上天来,他们便无以自保。

    军中还有不少传言,说天庭正在和佛国和道门商量,想在六道之外的太虚境建一片谁也攻不进去的“长乐园”,一旦形势不妙就集体搬过去。不过这些还是先别和魅羽说了,免得她生气。

    耳中又听她说:“等我去到之后,会暗地里了解一下天庭的资源。要是有什么发现或想法,我会找机会通知你和法王。实在不行的话,哼哼,我现在有点理解殁天枢的重要性了。这帮蠢货,还没上战场先想着保命的,能打胜仗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铮引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条宽阔的银河。

    他在河的这边,她在河的那边。

    一群鹊鸟飞过来,搭成一座美丽的桥。

    他俩踩在鹊桥上见面,互相交换军事情报……

    ******

    盘雅树从远处看着就很高大,但飞辇停好之后,铮引随魅羽下了车,才真正体会到它的宏伟。

    住人的房屋为了稳固,都是紧靠着树干修建的。叶子上搭建的则是各种存储食物、日用品,和交通工具的仓库。每一片深青色的叶子都有两三个新兵训练场那么大。

    叶子总的来说还算稳定。上下相邻的叶子之间有木楼梯相连,估计是给外族人用的。棉族人自己飞来飞去的,用不着楼梯。

    皇室行宫建在接近树顶的地方,一连占了五片叶子。最顶层的叶子上搭了个小小的人工泳池,旁边有亭台楼阁。池里清澈的水和碧蓝的天呼应着,让人想起离天很近的天国。

    进到室内,是和别处的权贵人家差不多的结构和摆设。屋外虽阳光灿烂,屋里倒是清凉无比。

    荆宇在书房接待他俩。让铮引比较欣慰的是,这个荆宇的相貌虽然也具备大多数棉族人的特色,但好歹是站在地面上的,不用仰头同他说话。嗓音也比刚才的使者柔和低沉了许多。年龄应当比铮引大不了几岁,可是气质稳重得体,一看便是洞察世事之人。

    荆宇同铮引相互客气了几句后,请他和魅羽入座用茶。其后眯眼观察了魅羽一会儿,说:“我昨日也在会场,见过姑娘和同门的表演,很令人震撼。后来听人说,姑娘之前一直在龙螈寺,和下凡渡劫的陌岩佛陀,呃,这个……”

    铮引几乎可以断定,荆宇原本打算说的是“在人间喜结良缘,传为佳话”之类的赞誉。然而此刻见铮引在一旁,这番话便有些不确定是否应当出口了。

    “贫僧法号肥果,”魅羽双掌合十,笑着说。

    “你是肥果?”荆宇闻言,似乎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她。“可是,你……”

    “我猜,咱们在云冉峰交过手吧?”魅羽大方地说,“当时躲在车辇里、临走前大吼一声把山上的树木都震断的那个,莫非是将军你?”

    荆宇又怔了一会儿,然后像是释怀地摇了摇头。“呵呵,都过去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跟着转向铮引,二人开始谈正事。铮引先是将涅道那封书信掏出来,递给荆宇。

    荆宇读后,像是一早便考虑到了要棉族人派兵这种可能性。点点头,没说可,也没说不可。铮引知道,这种大事最终还是要由棉族人的王和涅道讨价还价来决定,自己只是个传声筒罢了。

    不过棉族人向来缺少耕种和制造业。粮食和日用品基本上是靠给谷族和修罗人工作来换取的。所以这笔交易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至于通族人,大部分时候可以自给自足。需要对外交易的时候,靠的主要是夜摩天海中的奇珍异宝。比如用万年砗磲雕成的各种珠宝和玩物,能发夜光的滴血珊瑚,避水丹,号称能治百病的紫鲨灵芝等。

    耳中又听得荆宇说:“待会儿的晚宴还有两位客人。一位是通族里有名的浮焰法师,也想结识一下铮将军。”

    通族人一向笃信佛教,族里的大事都是由和尚们决定。所以前来赴宴的是法师,铮引一点儿也不奇怪。

    但这另外一个人又是谁呢?看荆宇的样子,好像不打算提前介绍此人。之前使者说有个人特别想见魅羽,是不是这个神秘的客人?他是不是嘱咐过荆宇,不要提前泄露自己的身份?

    正想着,有仆人来报,说晚宴已准备就绪。荆宇站起身,冲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出书房,领着二人来到饭厅。魅羽原本走在铮引前面,谁知脚一踏入饭厅门,便浑身僵住了。

    铮引来到她身边,驻足,朝里望去。屋里正中央摆着个圆桌和六把椅子,仆人们正在进进出出地上菜。不过菜没有直接放到圆桌上,而是搁到了一旁的两张长桌上。昨晚南长音的宴会也是如此,看来这是夜摩天的风俗。每个人吃什么先捡出来,大家不在一个盘中共筷。

    在荆宇进去之前,桌边还站着三个人。一个年轻的棉族少妇,在棉族人中应当算是绝色了。身上挂满了精致绚丽的宝石首饰,但并无庸俗感,反而显得很高贵。估计是荆宇的夫人。

    另俩人都是和尚。当中一个身材魁梧,一脸横肉,目光明亮,一举一动都虎虎生风。铮引总觉得此人手里再配个禅杖就完美了。

    而另一个和尚则是完全不同的气质。身材伟岸挺拔,目光智慧通透。论相貌虽不及南长音摩谙亲王一家如画中人般,但周身似乎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中,举止散发着让男女都为之倾倒的魅力。

    铮引倒吸了口冷气。这、这人不是陌岩吗?

    ******

    当然,铮引很快便意识到,此人不是陌岩。虽然他只见过陌岩一面,但在他的印象中那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是个虽然具备威胁别人的能力,却从不让人感到压力的人。

    眼前这人却不是。在他见到铮引同魅羽并肩出现的那一刹那,一阵杀气便朝着铮引袭来。

    记得上次在前庭地同魅羽谈话时,她曾简略叙述过发生在陌岩身上的事。这个偷了陌岩躯体的人好像叫百石。

    此刻百石正寒气逼人地望过来,换做原先,铮引也许会感到不安。然而今天上午他才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现在的这条命可以说是魅羽为他捡回来的,多活一个时辰就赚一个时辰。当一个人死都不怕的时候,也就不怕任何威胁了。

    于是铮引扭头冲魅羽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外面站会儿?”

    刚开始,她就像没听到他的话。片刻后却突然转过脸来,笑嘻嘻地说:“没不舒服,就是饿了。能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量!”

    “你平时不是都吃四个人的量吗?”他略带调笑地对她说。

    魅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望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铮引从来都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今天也许是因为心情大好,居然破天荒地说了句玩笑,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前方的百石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冲二人走近两步。“咦,这位夫人不是我老婆吗?”

    “是吗?”魅羽皮笑肉不笑地望向他,“咱俩啥时候拜的堂?我怎么不记得了?”

    “快了。”百石又冲她走近一步。“我本来是想再耐心等上四五个月的。现在发现我老婆身边好像从来都不缺男人。恐夜长梦多,得早做打算,把她接过去才行。”

    “无论早晚,你得去问天庭要人了。你觉得他们会答应吗?”

    百石自信地笑了笑,“答不答应,要看我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了。”

    “能带男友去你那儿吗?”

    有那么一刻,铮引以为百石就要一手一个掐住他和魅羽的脖子,把他俩活活扼死。不过百石最终忍住了。虽然铮引不知道此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名顶替陌岩,但既已忍了这么多年才走到这一步,应当不会轻易犯错、功亏一篑。

    一旁的东道主夫妇有些尴尬地互望两眼,走了过来。先是把那个浮焰法师介绍给铮引和魅羽,然后冲几人说:“既然都饿了,那就赶紧入席吧。都是些乡野粗食,让贵客们见笑了。”

    于是铮引照例跟在魅羽后面,拿着盘子去装食物。可能因为有两位高僧在场,一张桌子上全是精美的素食,另一张桌子是海鲜。铮引还是用盘子的一半盛素食,另一半盛魅羽装不了的东西。

    待二人走到圆桌前,其他四人已经就座。浮焰法师因为身材魁梧,坐的椅子也比其他人宽大。东道主夫妇分坐他两旁。这几人对面原本是留了三个紧挨着的空位子,结果百石已经挑中间的坐了,铮引和魅羽便不得不一左一右坐到他的两边。

    仆一坐下,魅羽便转过头来朝着百石和铮引的方向说:“早知有这么多好吃的,刚才在路上就少吃点儿了。”

    百石说:“多吃点儿无妨。”

    “没和你说。偷听别人谈话不好。”

    等酒水都上齐后,荆宇问百石:“之前我们都听说了,陌岩佛陀在人间渡劫结束,这个……”看了看魅羽,又看了看铮引,像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还好荆宇夫人反应快,立刻接口道:“现在佛陀应当是回到佛国了吧?能和我们讲讲佛国是什么样吗?好玩儿吗?”

    百石笑了笑。“我还有些事没办完,一直都没回去。不过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一句——不好玩儿!真是无聊死了。”

    “就知道佛陀是办大事的人,”荆宇夫人恭维道。

    魅羽冷哼了一声。“离家三十年,也不先回去拜见一下自己的恩师?”

    “我也想,不过师父他也刚刚下凡渡劫去了。”

    铮引不知道魅羽和百石口中的这位佛陀师父是谁,不过应当是个了不起的老资历了吧?不消说,这个消息对魅羽来说肯定又是个打击。陌岩的师父不会认不出百石这个冒牌货。现在既已不知去了哪里,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至于之前百石口口声声地说,要把魅羽给带走。这可怎么办才好?铮引固然不想她去天庭做什么七仙女,然而去做仇人的老婆,他担心她有一天会疯掉。自己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涅道……

    浮焰法师见状,立刻把话题给接了过来。先是恭维了铮引一番。说现在各个天界的人都对铮将军的大名如雷贯耳;对他舍身忘死保护六道众生的大义深感钦佩。

    这个浮焰看着威猛,实则是个精细人,且和蔼健谈。身为通族人,脚上却没有其他通族人的那种透明软骨,估计是因为有法术的缘故。

    而席间另一个健谈的人便要数魅羽了。刚好魅羽和佛门渊源极深,便问了他不少通族人信佛的事。比如民众们平日都供养哪些个佛菩萨,念的什么经之类的。

    说到后来,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我听说,有个曜武智菩萨,原本就是通族人?”

    ******

    魅羽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伸出纤纤玉指到铮引的盘子里,取走了一只蚝。由于百石坐在二人中间,她这么做时整只胳膊便横在了百石的胸前。

    浮焰听到这话,怔了一下。跟着望了一眼百石,说:“我这还是头一次听通族之外的人问起曜武智菩萨。不知夫人是从哪里听来的?”

    “自然是我身边的这位蜈蚣、呃,蟑……长老告诉我的,”她的语调有些怪异。同时又伸胳膊把刚才那只蚝原封不动地放回铮引的盘里,“打不开。”

    于是铮引就动手给她剥蚝。要撬开蚝盖确实需要费点手劲儿,不过他估摸着,别说开盖了,就是将整只蚝连壳带肉用双手碾成齑粉,她都做得到。这么做无非是要气百石。

    等蚝盖打开了,他也绕过百石递到她的盘子里去。这才发现她的盘子里居然也有一半是素菜,而且都是他爱吃的。

    “这种菜团味道真不错,”她说着,抓了几个绿色的小团子放到他的盘子里。“你尝一尝,比起你家乡的油苋子如何?”

    对面坐的三人见状,都是一副恨不得找块铁板挡在面前吃饭的神情。铮引可以感到,从百石身上袭过来的威胁感更强烈了,不过他不在乎。

    就算魅羽只是用自己来气百石,他也不在乎。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宠她,让她高兴。想那么多干嘛?

    “唉,看来女人就得时刻用绳子栓在身边,”百石叹了口气,冲浮焰说,“咱们做和尚的,还是没经验呐。”

    接着又扭头对魅羽说:“我确实和你提过曜武智这个人,可从未说过他和通族人有关系。不知我博闻广见的老婆大人是从哪里得知的?”

    “从一本书上。”

    铮引注意到浮焰的双目中有道精光一闪而过。随即见他冲魅羽说:“既然是和我们通族人有关,反正今日大家闲来无事,夫人可愿将知道的说来听听?”

第96章 曜武智

    现今的佛国中,知道曜武智菩萨的并不多。而认识他的那些老友应当会同意——虽然菩萨们都很聪明,也很勇敢,外加心地善良,而曜武智菩萨则是格外地聪明,不讲道理地勇敢,无法无天地善良。

    在很久很久以前,曜武智出生在夜摩天通族的一户富贵人家中。那时候,通族的人口大概只有目前的百分之一。一生下来便不哭不闹,该吃时吃,该睡时睡,让照看他的人省心。话还讲不利索的时候,就能读懂大人的情绪和心思,并尽微薄之力为大人排忧解难。

    因为上头只有三个姐姐,是家里的第一个男丁,所以被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视若心头肉。年幼时家里的好东西先给着他挑。他也不是一概拒绝,因为知道“接受馈赠”也算一种善行,能让施赠者获得满足。可他打心底对物质是没有追求的。钱财经手过,不在心中留一丝痕迹。每日所想的,都是如何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我就是这无边无际的大海,”曜武智在自己十岁生日那天,自言自语地说,“所有的生灵都可以从我这里索取,而我却不减一分一毫。”

    “等等,”魅羽说到这里时,百石打断了她,“这什么书啊,居然写得如此详细?连自言自语都知道?”

    她瞅了他一眼,放下手中拿一块糕饼暂时做成的惊堂木。或许是出于对所描述之人的敬意,这还是今晚他俩相遇后,她第一次不带讽刺或恶意地看他。

    “书不知是何人所写。但细节这种东西,还需要从书里读才知道吗?一个说书的要是不能举一反三、窥一斑而知全豹,那趁早闭嘴,别浪费大家时间。”

    于是众人便都识趣地闭嘴,不去浪费她的时间,接着听她往下讲。

    ******

    一生未出家,但从小就无甚贪念,视钱财、地位、他人的褒贬为身外之物。用自己的私房钱办学堂、开粥厂——说到这里时百石咕噜了一句“通族人不喝粥”,被她瞪了回去——为重病的穷人送药,救助海面上落水遇险的谷族人棉族人……反正能做的善事他都有份儿。

    最难得的是,成年后虽不好女色,但也没有拒绝家里给安排的亲事。按期望为家族传宗接代,打理家族产业,是个称职的子孙、丈夫,和父亲。

    “这里得澄清一下,”魅羽咳嗦了两声,说道,“曜武智和他的夫人呢,可谓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因为这位夫人,是又愚笨,还无趣!根本就不可能理解像他这么思想高深的人。就连这位夫人的外貌吧,唉,也是一言难尽啊。所以呢,虽然曜武智名义上是结过婚,可实际上等于一直单身,算是思想上的处男——”

    “等等。”

    “又怎么了?”她不耐烦地看着百石。

    “这,恐怕不太合理吧?人家曜武智家族好歹也是大户,怎么可能给他找个这样的媳妇?”

    “到底是我在说还是你在说?”魅羽火了,连拍几下惊堂木。“既然你知道怎么合理、怎么不合理,不如你讲?我乐得听!”

    百石和她瞪眼僵持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你讲你讲,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给他这么一打岔,魅羽还不想讲了呢,开始拖拖拉拉地吃起东西来。还是铮引为了照顾其他听众,主动问她:“后来呢?”她才又喜笑颜开地恢复了心情。

    不仅善良,而且绝顶聪明。在那么早的年代,即便像通族人这种笃信佛教的民族,手头的佛经也没几本。然而曜武智没读过多少便开悟了,因为经书里讲的道理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甚至可以说,他说过的话、他写下来的心得,改改也可以给人当佛经读。

    “当然了,”魅羽双手捧心地补充道,“外貌上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帅哥!”

    曜武智在夜摩天成长的那些岁月里,没有拜过老师。内功修为是在看过一些入门基础的书之后,自己摸索的。六道中主流世界的修持法门重在色空不二、有无相生。而曜武智则是另辟蹊径,修的是逆天运转、反道而行。

    可以说,在他三十九岁那年,单论修为便已经挣得大乘初信位菩萨的果位。再加上乐善好施,世人便都以菩萨相称。

    ******

    曜武智的家族生意主要是海底采矿。每次开采新的地方,他都会亲临现场查看,确定没有风险才准许挖掘。若是不确定的,即刻放弃。所以直到他四十五岁那年,都没出过事。

    然后就出了一次大事。是个挖起来特别坚实的新矿,所以大家起先都认为不存在安全隐患。谁知挖到大约六十尺深的时候,底下突然出现了个空洞。洞口只有一丈多宽,却深不可测。海水巨大的压力瞬间便将上方的五六个工人给冲了下去。

    曜武智起先是在不远处观看,见出了事想也没想便跳进漩涡,想着救人出来。没想到进去之后,海水携着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下钻,感觉真像是进了无底洞。

    在这一片漆黑当中,也不知随水流行了多久。通族人虽然天生适应水下的生活,耐得住水压,可也经不住这么强的压力。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胸腔就快被压扁了,神识也渐渐地不清醒起来。以他的修为尚且如此,其他被冲下去的人可能早就遇难了。

    意识中他的五识夹在轰隆隆的水声中离他远去。心中默默对家人说:不肖子孙先走一步了,实在对不住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有那么多等待自己帮助的老弱病残。并嘱咐妻子尽快改嫁、越快越好……

    “然后一件奇妙的事就发生了,”魅羽说到这里,挨个儿望了望她的听众们。“曜武智当时明明是闭着眼睛的,却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很多东西。很多人,很多事,而且是同时看到的,在一个明亮的世界里。”

    想了想,仿佛不知该如何措辞。“嗯,怎么说呢?比方说你的面前突然站了一百个人,你按说只能看到最前面的几个。可奇怪的是你却同时看到了所有人身上的所有细节,谁也没挡着谁。”

    她的听众们沉默了一会儿。百石说:“那就证明他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神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你说吗?”魅羽白了他一眼,“有些人就喜欢卖弄自己的博学。”

    铮引说:“我有时,也会有类似的感觉。”

    “因为你六根清净,”魅羽夸赞地说,“而且还那么聪明……总言之,在漆黑过后突然看到这么明亮的世界,这么多的人和事,很多影像、很多声音在同时进行。过去现在未来,仿佛都一起发生着,让曜武智头晕目眩。”

    荆宇夫人插话了:“不过他不是在我们夜摩天的海底吗?怎么会突然就到了这么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又是个什么地方?”

    “这个嘛,”魅羽用筷子拨弄着酒杯中残存的冰块,“书上没有说,我只能自己推测了。我认为既不在我们的六道,也不在其他的六道——比如夭兹人那个。这应当是在,那个、那个阳世界。”

    ******

    说到这里,魅羽本来并不想再做解释了。陌岩曾经同她和鹤琅讨论过曜武智去过的异世,所以百石肯定是知道详情的。对面那个通族人的法师好像和百石老友鬼鬼的样子,很可能也清楚。

    但是考虑到还有铮引在场,不希望他听得一头雾水。而且这件事很可能和他也有密切的关系,所以还是决定展开来说说。

    “要说这曜武智菩萨在异世究竟待了多久,都干了些什么、认识了些什么人,无从考究。只知道很久以后他回来了一次,是这样描述那个异世的——大而简,细而繁。小生大,近含远。越聚越少,越减越宽。

    “对于这几句偈,通常的理解是,那个世界的规则同我们的世界是反着的。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却有了不同的看法。嗯,并非规则相反,也并非相同。应当是——无关。我举个例子吧。”

    她一边说,一边把饭桌中央一个瘦瘦高高的花瓶移到自己面前,和一个小碟子并排摆放。

    “假若我们都是生活在这个桌面上的平面人,我们也许会觉得这个小碟子比花瓶大,因为碟子的面积比花瓶的底部要大。但由于我们是平面人,根本还不知道有‘高度’这一说,所以对我们来说,如果发现花瓶比碟子装的东西多,那看起来就成了‘小能包含大’。实际上呢,只是我们的认知有限罢了。”

    她话音刚落,百石便扭过头来警惕地注视了她一会儿。从他最初夺了陌岩的躯体,到今天和她重遇,他投向她的目光通常带着轻蔑、厌恶,或者憎恨。只有这次,是一种暗含惊讶和赞赏的严肃。

    她尽量忽略他。“只是,该如何称呼这种现象呢?可以说这个异世是比我们更、更有高度,呃,更高级……的存在?”

    “高维,”百石说。

    “好吧,就听你一次,”她无可无不可地说。

    荆宇问道:“那个高、高维世界,和这里的区别,就在于看东西能一次看更多吗?”

    魅羽摇头。“我没去过,不是很清楚,但我可以肯定,应该不止是这些。”

    魅羽现在可以基本确定,灵宝也是去过那个异世的。她虽然只是偷了灵宝的初级心法,在法力上不及无涧等亲传弟子。但由于具备对那个异世和曜武智的额外了解,她对这种功法的理解却是比那些道士们要深刻多了。

    反过来,有了对异世功法的亲身体验,她对这个异世规则的领悟也比其他人深刻。

    “如果把那个世界的某些现象,放到我们目前的世界里,可能会产生‘事物无端相连’的错觉。比方说,看似相隔很远的两个东西,之间却有紧密的联系。这用我们世界的规则是无法解释的。还拿这个饭桌说事,我眼前的这个碟子,和荆宇将军眼前的那个,如果总是一起朝同一个方向转动,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可那仅仅是因为我们看不到桌子之上的那个、呃……维。也许在桌子上空,两个碟子是粘在某样事物的两头上。甚至还有可能的是,这个桌面本身就不是平的,是折叠的。这两个碟子其实是贴在一起的,所以才会如此纠缠。”

    对面的浮焰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被搞得很头大的样子。

    “总言之吧,由于多了这一个维,我们日常熟识的任何事物都有可能变得陌生。事物的运行规律不再是我们这个维里的人可以理解和预测的了。”

    浮焰冲她说:“夫人还是继续说曜武智菩萨吧。”

    魅羽的脸上突然放了光。“那次曜武智回来后,去佛国和天庭逛了逛。据说在凌霄上见到一只五色神鸟,一见到这只鸟啊,他那个亲啊!简直是比见到亲爹亲妈和那个曾经同床异梦、后来肯定已经改嫁了的夫人还要亲!”

    百石嗤笑了一声。“这么喜欢,为何不娶做老婆?”

    “你这话说的,真庸俗!”她又白了他一眼。“那是一种晚辈对长辈的亲近和尊敬,知道吗?类似于……女婿见到丈母娘吧。反正当时曜武智就立誓了,如果再过很多年以后他还回来,定要娶这只神鸟的后代为妻!并从此往后对其他任何女人或者雌兽再也不看上一眼!”

    说到这里,忿忿地盯了一会儿眼前的空气,才望向对面的荆宇和夫人,“至于这个异世同我们这个世界的关系,唉,我是真不想说。因为一旦知道了,便不能再假装不知道。可能今后这一辈子都高兴不起来了。”

    荆宇和夫人互望一眼。“说吧,不碍事。”

    ******

    “都知道我们的世界有六道,天道人道阿修罗是三善道,地狱饿鬼畜生是三恶道。其实呢?三善道的众生照样有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夭兹人打进来的时候,天庭的人还不是同地狱的人一样害怕?到底善在哪里?”

    魅羽说完叹了口气,又吃了点东西,喝了口酒。“我在地狱的时候,同阎王讨论过六道的机制。我们都想知道,六道是谁造的。为什么造这个六道的人或神灵似乎不想众生开悟成佛,而是希望所有的玩家一直都玩下去。我们还认为,一直以来地狱道的这种惩罚方式,并不能帮助众生弃恶从善。

    “现在我想通了。曜武智菩萨去到异世后没多久,也想通了。因为我们的六道,里面的善恶福报之差别,都是假象。六道其实就是一个道——地狱道。”

    她吭哧吭哧地嚼了几口萝卜。

    “或者说,都是三恶道。所有在六道中永世打滚的众生都在受苦。天界的,天庭的,仙人们,包括天尊们,都在受苦。而与我们并列的无数个六道,包括夭兹人那个,也是在受苦。天界的人嘲笑地狱道的人,实在是五十步笑百步。”

    说完,便低头吃饭了,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了。虽然最关键、最鄙夷所思的地方都还没有说。

    对面的浮焰看了看百石,问魅羽:“这就完了,没下文了?那个异世的人为何要我们这些低等生灵在这里受苦?”

    她摇摇头。

    浮焰不甘心。“那么曜武智菩萨回来过那一次后,还回来过吗?最后到底有没有娶那只神鸟的美丽又可爱的后代鸟为妻?”

    魅羽的脸上还是一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表情,但心里在暗暗告诫自己: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谨慎再谨慎。虽然她刚才就在不经意地误导同桌的两个和尚,比如污蔑曜武智的前妻俗不可耐和杜撰他对神鸟的爱慕。

    她这么说都是要故意让他们把曜武智和陌岩联系起来。但百石未必是那么好愚弄的。尤其是刚刚铮引几乎就泄露了他有天眼。“天眼”,能同时感知周围的一切,这不就是那个什么高、高维的一种现象吗?

    当然了,这件事很多修罗人都知道,所以百石最终也会知道。只希望他能就此打住,不要再多想。因为陌岩并非曜武智。也许以前是,但早在十二年前便不是了。

    目前的曜武智,是铮引。

    ******

    “我读的那本书,写到这里就没了。最终曜武智有没有再回来,我只能猜了。曜武智天生便是个大慈大悲之人,不能见得众生受苦。如果他意识到我们的六道,其实是一个更高级的世界的地狱道,他会怎么做呢?”

    她说着,又环视了众人一遍。

    曜武智最终偷偷回到六道这件事,隐瞒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实上,魅羽认为此刻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位百石兄,很可能就是异世派来追杀曜武智的。如果她在这方面装傻,要么会让对方怀疑自己之前那番话的真实性,要么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傻蛋,最终还是不会被自己误导。

    所以在显而易见的方面,她尽量照实说。说谎不被发现的要诀,就是杜撰和篡改的地方越少越好。

    至于上次和百石同一天出现的那个迦叶尊者,以及面前坐的这位法师,究竟知道多少真相,和异世有没有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具体说来,曜武智有什么能力和计划来救助我们这些六道中人,我实在不清楚。”

    实话。

    “我比较不解的是,我们修行的目的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尤其是已经修成佛果的,不在六道中循环往复。这些佛陀们算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状态呢?为何没有直接升到异世?还是说,成佛并非如我们先前认为的那样,是修行的终极?”

    实话。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曜武智不能作为自己留下来,否则那个异世如果派些什么蟑螂蜈蚣之类的杀手来追踪他,就会比较麻烦。他应该会找一个宿主,或者传人。这个宿主原有的能力越大、地位越高,他也就越容易成事,对不对?”

    误导。

    “有意思,”百石侧脸望着她,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让我聪慧迷人的老婆大人来猜,这个宿主会是谁呢?”

    魅羽身子前倾,绕过百石问铮引:“你吃好了吗?如果吃好了我们就该回去了。要是还想吃我就再聊会儿。”

    铮引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怯又甜蜜的笑。“再待会儿吧,机会难得。”

    魅羽听出他的话外音了,说的是难得有百石这等仇人在场,她才会对他格外地好。

    于是便冲百石说:“猜不出来。我对佛学是一知半解,佛陀长老能否给大家解释一下,曜武智的宿主知道他的存在吗?”

    “学艺不精啊,”百石摇了摇头。“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天魂、地魂、命魂,魄是肉体。曜武智留的多半不是魂魄。此外又有八识。世人皆知眼耳鼻舌身意,和末那识。然而这第八识阿赖耶识,才是常驻不坏、超越生死轮回的根本识。含藏一切法,生五蕴十八界。”

    魅羽夸张地拍了拍手。

    百石又说:“曜武智若是想把自己异世得来的秘密流传下去,他该把哪一识留给宿主,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自然是阿赖耶识了,魅羽心道,而凡人并不能清楚捕捉自己的阿赖耶识。也就是说,曜武智的宿主若是凡世中的陌岩,并不会知道自己和曜武智的关系。即便是附体于陌岩的百石,也无法接触到他的阿赖耶识。

    ******

    今晚到现在为止,魅羽已经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理清楚了。

    曜武智第二次偷偷回到六道后,便选中了燃灯的二弟子陌岩,作为自己阿赖耶识的宿主,借以保存异世的秘密。这件事燃灯和陌岩应当都知道。

    在陌岩前二十二次下凡渡劫的漫长岁月里,都是平安无事的。之后不知何故,被从异世赶来追杀曜武智的百石发掘了真相。于是在他第二十三次下凡时,从少光天前往龙螈寺的途中,被百石附体。那时的陌岩还是个六岁孩童。

    大概在他十八岁的时候,燃灯很可能偷偷下凡去查看了他一次,发现了百石的存在。可是不知是为何,也许因为百石是异世之人,燃灯的法力无法将他灭掉,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考量?

    反正当时燃灯选择的做法,便是大笔一挥,将曜武智的阿赖耶识从陌岩身上移走,抛去了修罗道。大概为了日后容易辨认,在接收之人的屁股上留了三瓣莲花作为印记。那年铮引九岁。

    铮引是凡人,所以不知道自己的阿赖耶识起了变化。除了凭空多了个天眼出来。

    还在渡劫身为凡人的陌岩不知道自己的阿赖耶识起了变化。

    附体于陌岩的百石虽然法力可能比较高,可他毕竟不是圆通智慧的佛,他也接触不到陌岩的阿赖耶识。因此在陌岩体内潜伏的这么多年,他还一直认为陌岩便是曜武智的宿主或传人。

    至于临终前的皇祖母,作为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她会本能地去追踪孙子的阿赖耶识。但正如阎王所说,陌岩作为下凡的佛陀突然间转世,在六道中是无迹可寻的。所以皇祖母追踪到的那个“屁股上有三瓣莲花的男娃”,实际上不是陌岩的去处,而是曜武智的去处。

    现在魅羽依然想不通的是,百石顶替了陌岩后,下一步要做什么。为何无论她怎么当众羞辱他,都不肯和自己撕破脸?这和燃灯与元始天尊打的那个赌有关吗?

    想到这里站起身来,冲铮引说:“咱们该走了。”

    二人同东道主夫妇道谢、告别,便准备离开饭厅。

    “两个月后,”百石冲她的背影说道,“我会恭候夫人的大驾。”

    魅羽驻足。“那请多准备几个房间。搞不好,我把玉帝也一同带去。”

第97章 暗夜行船

    盘雅树就在南长音岛附近,飞辇不用多久便能到达客人们的住处。路上,魅羽抓紧最后这段时间同铮引讲了她刚刚才有的一个想法。

    “之前你不是说了,想在空中设置巨型磁箱吗?下午你同荆宇谈话的时候,我想起来一件事。我在夭兹人的书店里找到一本用咱们的语言写成的书,里面提到他们在一些基础领域里的发现。当中一条说的便是磁和电可以互相转换。比方说……”

    她抬起手来打算比划,却发现铮引在愣愣地望着她。嗯,这种眼光并不陌生。之前魅羽从灵宝处附体归来,向陌岩和鹤琅汇报自己听塬鉴讲述心法入门时发现的一些问题,那二人就是这么看着她的。

    是了,大家都以为她只是爱美贪玩、能说会道吧?忙得没空思考了呢,哼。

    甩开这些念头,她继续讲:“假如你有个封闭的铁圈,能想办法将电放到这个铁圈里流动的话,就能产生磁场。这比你说的搬运巨型磁铁要轻便多了。”

    一边说,一边用右手横着画圈,左手则比划磁场的方向。

    “你等等,”他问,“你说的这个电是什么?闪电吗?”

    “呃,”她不确定地点点头,“应当和闪电差不多吧。”

    “那怎么把闪电引入铁圈呢?”

    “好像夭兹人有他们特有的办法来产生这种电,书里也讲了。我现在后悔没有抄录一份,给你和法王看。”

    “这没关系。待会儿你把书给我,我找几人连夜赶抄一份便是。”

    既然是熟悉的语言,抄录起来应当很快。

    此刻飞辇已在下降。外面夜色漆黑。二人一下车,便看见铮引的六七个亲兵等在那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将军,前线急报!夭兹人战舰已全部撤离前庭地。”

    “什么?”铮引一头雾水地说,“知道去哪里了吗?”

    魅羽之前在宴会上胡乱喝了些酒水,又和冤家路窄的百石争了个面红耳赤。虽说有些争论是她故意虚张声势,但不管怎么说,回来的路上头还有些晕乎乎的。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清醒了。

    “不知道去哪儿了,”兵士说。

    “什么叫不知道?”魅羽这个前统领走上两步,“上百艘战舰消失,去哪里了都不知道?”

    前庭地共有八个天洞。修罗天洞在南部,往东依次是少光天、大梵天和他化天的天洞。这三个天界是一伙的,虽然和修罗没有正式结盟,但若是厉害的敌人去到当中任何一处,定会来找修罗求救。

    夭兹人基地则挨着北部和东部的两个地狱天洞,以及兜率天和四天王天的天洞。修罗军一直在监视地狱的接口,若是没有发现情况的话,多半是去了兜率天和四天王天。

    然而四天王天既是修罗和福爱天争夺的殖民地,敌军如果去了那里,索宇将军的部下多半也会听到风声。所以最有可能便是去了兜率天。

    不过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毕竟铮引才是现任统帅,这些可能性他应该也想到了。虽然她是他喜欢并尊敬的人,但这不代表她就可以在他下属面前越殂代疱。

    铮引考虑了一下,冲兵士说:“留两艘护卫舰保护索宇大人,我现在就回去。”

    转身依依不舍地冲魅羽说:“能否和天官们说说,这种时候就暂时别回天庭了?等过几天形势明朗了再说。”

    “好的,放心吧,”她点点头,并冲他宽慰地笑了笑。

    她会照实说的,但她实在怀疑那些自视甚高的天官们会把她的话当回事儿。错过了今天上午的会,她目前也不清楚去天庭是怎么个路线。如果这帮人明日非要启程的话她也没办法,总不能让姐妹们冒险,自己躲起来。

    但这些就不必给急着赶回前线的铮引知道了。

    ******

    魅羽一进屋,替她照看小川的三个姐妹便如蒙大赦。

    “你可回来了!”长相清脆灵动、一身绿衣的浅芸云鬓歪斜地跑过来。“天哪,你平时都是怎么看孩子的?简直把人累死了。”

    “性子可真是比你还倔,”坐在床上抱着小川的大师姐说,“醒来不见你,就不高兴了,一天都没吃没喝。带他去了趟湖边,也不玩。”

    魅羽今天一大早就把还在熟睡中的小川丢给了几个姐妹,自己使摄心术假扮成铮引的一个亲兵,坐上崇辅的船前往那个狩猎岛。

    此刻小川坐在大师姐腿上,低着头,抿着嘴,鼓着腮帮子。一天没吃没喝,小脸焦黄。见魅羽进屋,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今儿个跟新老公玩得怎么样?”兰馨坐在桌边,在灯下照着镜子修眉毛。

    她的对面坐着一身蓝裙,妆容素雅的简媛,正在一刻不停地嗑着瓜子。“快来尝尝夜摩天这种瓜子,一吃上就停不下来。”

    魅羽不理她俩,去包袱里把那本夭兹人的书找出来,交给门外还在等候的士兵。这才又一次进屋,走到床边把小川抱起来。

    “白天开会都讲啥了?天庭到底怎么去啊?”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浅芸连打几个哈欠,“会有船来接我们。”

    大师姐从床上站起,示意另几人该走了,同时和魅羽简单解释了一下。

    六道是一个大轮子,天庭就在轮子的中央。无论从哪一道往中心走,都会遭遇巨大的阻力。这对于法力足够高的仙人,比如寒谷和兮远,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凡人若要前去,则需乘坐速度足够快的飞行装置才行。

    “足够快的飞行装置……”魅羽心中一凛,想起夭兹人的飞船来了。“听起来并不难。”

    “放心吧,天庭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兰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天门有四大天王率领的天兵天将把守。离大门不远处,关着远古四大神兽。进门后,还可启动八道天璇机关。”

    “那当年鬼道叛军又是怎么打上去的呢?”魅羽问。

    “这就不清楚了,”几个姐妹边说边走了出去,“等去到后找人问问吧。”

    魅羽抱着小川,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忽然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低头望望小川,才想起他一天都没吃没喝。见桌上的竹罩子下扣着些稀粥馒头,便抱着婴儿坐下,开始喂饭。看他狼吞虎咽的那副样子,真是又可气又可爱。

    好吧好吧,看来以后就算去杀人也得把他带上了。

    转而想起大师姐刚刚在床上抱着小川的那副神情,心中一动。虽说小川和自己最亲,她现如今伺候起他来也熟门熟路。可每次她抱着小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都不像母亲。可以是姨妈,是姐姐,甚至保姆,但就是不像母亲。

    而刚刚大师姐抱着小川的样子,脸上流露出的不是疼爱,是母爱,这让魅羽看得很心疼。若说年龄,魅羽和其他姐妹们都早过了谈婚论嫁的岁数了。大师姐比她们则还要大上几岁,这时候应当是膝下子女成群了。

    此刻鹤琅估计已经接任龙螈寺堪布了,大师姐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她从来不和别人说自己的心事。不是她不信任谁,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看着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其实是有苦都自己扛了。等去到天庭,二人就更见不到面了。能不能想些办法,帮这俩人再撮合一下呢?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瞥见桌上还有一小堆简媛剩下的瓜子,便伸手抓过来尝了尝。这一尝之下,魅羽的两只眼睛就“叮”地一声睁大了。

    果然停不下来……

    ******

    第二日,天庭派了两艘船来,早早地停在了夜摩天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通过了预选的三十几个女子,同十二时辰官一起,上了其中的一艘船。魅羽刚刚已经和子时官汇报了夭兹人的异动。果然,对方不认为有啥可以担心的。

    另一艘船载着的是保护他们的天兵天将。据说这次领兵的是四大天王中的北方多闻天王,不过一直没出来露面。有趣的是好像雷公电母也来了。女孩子们指着当中一对面容严肃的中年夫妇,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哎,你们说啊,这两公婆要是吵起架来,那还不得响彻云霄、地动山摇啊?”

    上船前,众姐妹和兮远道别。除了魅羽,其余六个姐妹还没长时间同师父分开过。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一个个哭成泪人。

    也许是因为分别在即,兮远对魅羽的气也消了。居然还捏了一下她背上的婴儿脸蛋。

    “她们几个,就都靠你了,”他低声冲她说。“打小,就属你鬼心眼儿最多。现在上天入地,本事越来越大了。不过学无止境,修为越高,只会遇到更多比你厉害的人。”

    最后这句话魅羽深表同意。

    “我知道你最近接触了不少异于常识的东西。人有的时候容易被奇技淫巧带偏了方向,而忽略了根本。须知大繁若简、大巧若拙。又有柔能克刚、见微知著。简单的东西,未必就不能战胜复杂的。问题在于,人们对于貌似简单的,便不再去深究了。”

    兮远的话让她想起昨晚百石和她说起的那个“高维”世界,又想起从灵宝处偷来的初级心法。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但却捕捉不到,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若要成佛,必须读佛经吗?”兮远突然问她。

    “呃,当然啊,”她摸不着头脑地回答。

    “那第一个成佛的人,读的是什么经?”没等她回答,他便转身走开了。

    第一个成佛的人……昨天她还对别人说,曜武智只读过少量的佛学和修行的书籍,却能自己开悟,另辟蹊径。最终达到的成就不比那些四处拜师学艺的人低。

    他既是出身于魅羽所在的这个低级世界,为何却让异世之人如此忌惮,以至于不远万里、横跨时空跑来追杀他?仅仅是因为他学到了高维世界才有的知识,还是因为他又一次无师自通,发现了以弱胜强、以简制繁的秘密法门?

    想想自己过去的那些日子,成日东奔西跑,指点江山。因为机缘巧合确实从不同的人那里学到了各种各样的把戏。可自己何尝静下心来去深究过?更不用说自研自创。

    当年在蓝菁寺的时候,陌岩挑战珈宝时,珈宝便断言:“你的这些功法不是岫劲所传。”陌岩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他还告诫过她,随着修为的精进,每日花在修行上的时间只能更多,否则便很难再有进步了。

    想到这里时,背后已出了不少冷汗。立定,朝兮远的背影抱拳躬身行了个礼,“多谢师父教诲。”

    也多谢陌岩的教诲。她到现在还是如此放不下他,不仅是出于男女之情。同他一直以来言行上的指导、对她身心成长的帮助也有关吧?

    想想,在过去的几年里她曾经是多么幸福啊。世界如此之大,众生芸芸何其多。然而有时候你的生命之所以是明亮的,和别人的都不同,每天似乎都在经历奇迹,不过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罢了。

    ******

    船在海面上起飞了。是艘桃木船,装饰很精致但不大,刚好够所有女选手和十二时辰官坐下。至于速度确实要比修罗的飞船快不少。用的是什么动力呢?难道也是反重矿物?魅羽很怀疑。应当是什么法术或神器吧?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小川坐在她腿上,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嘴里发出“呜——”的声音。看来过了一晚上,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

    魅羽也望向窗外。此时船正在转向,船身倾斜,让她刚好看到了飞船被阳光投在海面上的阴影。然后她的心中便打了一个激灵。

    她目前所在的低维世界,能否看做高维世界的一个投影呢?船在海面上的影子,虽然不具备那多出来的一个维度——高度,但这个维度上的变化却并非不能反映在影子里。船越高,影子也越小。船转动,影子就变形。

    异世、高维世界,究竟和我们是完全分离的两个世界,还是原本就融为一体的呢?低维世界的变动是否也能反过来影响高维的存在呢?

    想着,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不久后便如黑夜一般。风也大了,窗户都被关上了。船里原本一直有嘁嘁喳喳的低语,这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魅羽双目微闭,暗用探视法。在她坐的这艘船里,那十二个天官是探测不到的。这倒并非是说此十二人修为一定都比自己高,据说与天庭的食物有关。同样,隔壁船里的那些天兵天将她也是探测不到的。

    待她将神识扩散出去,周围的空间是一片虚无,并没有预想中密密麻麻埋伏的夭兹人战舰。这让她松了口气。

    不对,并非绝对的虚无。在两艘船的后方大概半里地的空间,有样东西在跟着他们。不是船,也不是人,她甚至无法确定这东西是否有实体。但她敢肯定,就是有个东西在那里。他们快它也快,他们慢它也慢,他们转弯它也跟着转。

    小川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她将他交给大师姐,走到前方的时臣官那里,询问还有多久会到天门。

    “怎么,等不及了?”卯时官笑着冲她说,“快到了。要不你坐我这里,我们说会儿话,解解闷儿?”

    一旁的申时官撇了撇嘴。“想挖墙脚吗?别忘了,人家的男人可是修罗军的统帅。到时候冲冠一怒为红颜,领兵打上来。你吃不了兜着走也就罢了,我们不还得跟你遭殃?”

    “修罗军有啥可怕的?”卯时官答道,“到时候只要你们三个女官卸了妆、脱了外袍往天门外一站,是个男人就得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魅羽见这俩人怼上了,只得问旁边的子时官:“大人,除了保护我们的那艘船,还有其他什么人在后面跟着吗?或者别的法器之类的?”

    “什么人跟着?别瞎操心了,我们没你想得那么弱。”

    魅羽没再多言,转身走了回去。然而她并未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来到船尾的甲板上。上下左右的空间都是一片漆黑。她四顾,见无人注意,便纵身从甲板上跃起,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

    魅羽没有直接冲那个东西飞去,而是先朝一侧飞,绕了个大圈,去到此物的后方。再慢慢向前加速,眼睛和灵识一起用,这才弄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怪不得之前探不出实体呢,原来是四个鬼魍在抬着一口灵棺。这四人不是魅羽那样生于壑丘或谟烬滩的实体鬼道生灵。应该更类似于梅魍谷里那些低阶的无形半魂,在这一片漆黑中勉强能辨出四肢躯干和头颅的浅影。四鬼虽在半空中,却在迈着大步往前跑。至于他们手里抬着的那口半透明的灵棺,更是若有若无,只能看清个轮廓。

    这是怎么回事呢?魅羽想。若是她寻常路过此地,见到这么一行人,自然不会去多管闲事儿。可这些家伙明显是在跟踪天庭的两艘船。

    一念至此,她加速冲上前去,人未至掌力先到。对没有实体的半魂,寻常的攻击是伤不到他们的。好在道士们的修行中原本就有压制魂灵的元素。魅羽这一掌袭去,四鬼浑身一震,松了灵棺,在半空中趔趄地翻了几个跟头。

    魅羽抢至灵棺近前,定睛一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只见半透明的灵棺里塞着十来艘夭兹人战舰,每个还不到一尺长。虽是玩具的大小,可一看这细节就知道不是假的,而是用什么法子缩小了的真的敌舰。船头船尾还能看到虫蚁般大小的人影在晃动。

    魅羽瞬间明白了。她本以为敌军若是得知有船要进天庭,会躲在附近偷袭。现在想想,只是杀这么几个凡间女子,最多再搭上一船天兵天将,能有多大意义?

    而现在敌人的计划显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路跟到天庭。等天门打开后,四个小鬼儿虽然进不去,只消把这灵棺用力推进去。想象一下夭兹人战舰在天庭里面迅速变回原形,如闯进羊圈的狼一样横冲直撞、大开杀戒,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正在琢磨该如何应对,四个小鬼已经向她扑过来。

    “吃里扒外的东西!”魅羽大叫。

    对这些里通外敌的半魂没什么好客气的。在怀中转了一个阴阳鱼扔出去,“噗噗”几声,几个半魂便如肥皂泡般魂飞魄散了。

    然而这个灵棺可真是烫手的山芋。魅羽相信阴阳鱼伤不了比鬼影舰还坚固的船壳,即使是缩小了的战舰。同理,天星术和木灵掌的威力也不够对付这些钢铁战舰的。移山术能暂时将这支舰队搬离此处,但是也移不了太远。舰队还原后要追上来是眨眼的事。

    怎么办怎么办?刚才她把头凑过去看时,那些船的甲板上都有守卫,估计已经发现自己了。这些船可能瞬间就会回复原形,砰地一下把自己撞死都有可能。怎么才能趁他们还小时,把他们都锁在里面,不让逃出来?唉,真后悔自己平日没有勤加修炼,学艺不精害死人呐……

    眼瞅着灵棺里面有几艘微型船开始通体发光,在里面左右晃动起来。跟着是灵棺壳瞬间熔为灰烬,那些一尺大小的船正在变成一尺半、两尺……

    等等,锁在里面,不让出来?她突然想起了从前和陌岩一起研习的“人智之印”。结这个印时两手十指交叉紧握在一起,即使己方只有一人,敌人也会像被包围一样,无路可逃。不知道有没有用,只能试试了。

    于是魅羽冲着前方的微型舰队结了这个印。应当说,在她最初和陌岩切磋手印的时候,还只是掌握了些皮毛。后来由手印大宗师景萧亲自指点过,又加上现今她的内力比那时上了好几个层次。这个印一结出,微型舰队中正在产生的变化便停止了。

    魅羽也不敢托大了,就这么结着手印,用真气推着这堆东西去追天庭的两艘船。她这一耽搁,本应已落后很远了,不过兴许是师姐妹们发现自己失踪,所以两艘船目前都已停了下来,在那儿等着。

    果然,待她赶上去后,见几个姐妹和卯时官正站在船尾的甲板上,焦急地东张西望。

    “你可回来了!”姐妹们叫道,“干啥去了?那一堆是什么东西啊?”

    “不好了!”魅羽绝望地大喊,“这是夭兹人的一支舰队,快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她这么一叫,顷刻间便有几个时臣官和天兵首领出现在她前方的空气中。只消看了眼她面前这堆蠢蠢欲动的玩意儿,便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别担心,”卯时官冲她说,“我这就去请多闻天王出来。”

    眨眼间,手拿各种兵器的天兵天将就远远地围了个大圈,紧张地盯着她和这支舰队。跟着是一把橙色大伞从天兵船上飞出来,在魅羽的头顶上方张开。

    魅羽只觉两耳嗡鸣,一阵眩晕,手中的印便散了。这时有人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直拖出了包围圈,这才逐渐恢复了神识。拖她的人是卯时官。

    “放心吧,交给天王。”

    只见那柄画着五色神龙的大伞已经张开,紧紧地钳制着下方敌军的微型船。雷公电母随后出现在包围圈上空。杏眼圆睁的电母手中拿着一面镜子,冲众人喊道:“再散开点儿!”

    魅羽随众人又往后退了退。

    一阵耀眼又粗壮的强光夹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从上空朝着敌舰劈下。这可真是魅羽生平见过的最恐怖的闪电,赶紧拿双手挡住眼睛。还好众人的下方应当是一片虚无。这要是在人界或哪个天界,下面的人畜可遭殃了。

    然而连劈几回之后,那支微型舰队似乎全无变化。雷公电母面面相觑,只见一脸褐色虬髯的多闻天王踏上前来,声如洪钟地冲天兵们说道:“撤伞,准备迎战。”

    “等等!”魅羽大叫一声。她昨晚才和铮引讨论用闪电制造强磁场的可能性呢,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请问电母夫人,环形闪电你会做吗?”

    “环形?”电母一脸迷惘,“没试过。”

    “要不,我来试试?”

第98章 欺负青蛇郎君

    魅羽飞至电母身边,接过电母递给她的镜子,又暗暗记住对方告诉自己的四字真言。

    随即转身举起镜子,在身前画起了大圈,口中默念四字真言,催动真气。一条螺旋形的电龙便凶猛地朝着夭兹人的微型舰队包围过去。

    看来强磁场确实产生了。倒不是因为舰队发生了任何看得见的变化,而是周边很多天兵天将手里的兵器已撒手,朝着魅羽砸过来。

    没料到原来线圈外部也有这么强的磁场。魅羽急忙停念咒语,狼狈地躲避着一大堆朝她飞来的兵器,同时朝天兵们喊道:“都走远点儿,把咱们的船也移开!”

    不用她吩咐,别人已经在这么做了。因为刚刚受到了磁场惊扰的敌舰正在剧烈地晃动着。当中有艘母舰眼看着体积要不可遏制地变大,目前是魅羽最好的机会了。等这些舰艇都回复原形,再一个个去对付就麻烦了。

    咬紧牙关,再次催动内力,快速并大幅度地用镜子画着圆。她相信画圆画得越快,电龙变成的线圈越密,磁场便越强。而且刚刚那些飞来的兵器已证明,线圈外部也有磁场,只比内部稍微弱些。

    这时那艘母舰已经离开了线圈的包围,一边膨胀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天兵那艘船撞去。看来磁场对这些舰艇的导航系统已经起到破坏作用了。

    轰地一声,母舰突然间变大了十几倍,将魅羽和其余的微型战舰撞得四散而飞。魅羽在空中翻滚着,额头和膝盖生疼,只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镜子。四处一片混乱,天兵天将们各展神通,朝着还未完全恢复大小的母舰袭击。

    母舰开火了。天兵们因为从未和夭兹人交手过,不知其火力的厉害,骤然间便有十数人中弹。这时只见立在母舰正前方不远处的多闻天王双手在胸前来回转动,敌舰队上空的那柄大伞便也开始越转越快。

    母舰中的火力停止了。魅羽想起自己先前曾被那把伞弄得头晕目眩的感觉,估计船里的夭兹人也都处在这种状态下。于是抓紧时机冲上前去,再次转起了电龙……

    ******

    一番混乱结束了。前来偷袭的夭兹人最终同他们失控的战舰一起消失了,估计不久后便会跌落到六道某处,摔个粉身碎骨。

    魅羽精疲力竭地回到自己那艘船上,从大师姐怀中接过早就被惊醒了的小川,瘫坐到座位里。

    又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外面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魅羽打开窗朝前方望去,见远处有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球,球里装着个流光溢彩、华贵又精致的世界。

    原来天庭是这么个样啊。她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去玉帝的院子里,查看那个叫牵引石的东西,好追寻陌岩的下落。不过这几日她也着实累坏了,小川都跟着吃了不少苦。倒是挺盼着尽快去到那个斋戒沐浴的地方,好好休息个十来天。

    说到这个“十来天”,魅羽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之前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真是这样吗?那她这十来天过去后,六道中的其他地方岂不是过去十几年?

    好家伙,这还没进决赛呢,人间的鹤琅就比大师姐老了十几岁了,这可如何是好?那时夭兹人会不会已经踏平六道了呢?

    她没料到,这个疑问顷刻间就被解答了。

    “你们真是幸运啊,”巳时官回头冲众女子说,“来的时节刚好是白昼。要是一来就赶上那么漫长的黑夜,估计很多人会不习惯呢。”

    “夫人,您这话作何解释?”一个女听众问,“天庭的黑夜很长吗?”

    “你们没听说过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吗?并不是天庭的时间过得比六道其他处快。只不过这里的白天黑夜一个轮回,就相当于其他地方的一年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如此长久地不见太阳,黑夜不是会很冷吗?”

    “本来是这样的。所以你们看,才有了天庭外面的大球。球里面施了法,是恒温的。”

    魅羽闻言,松了口气。

    又行了一会儿,天庭这个球变得越来越大了,已经能清晰地看见那道宏伟的天门。天门外飘着个孤立的小球,有山有水独成一个世界。听后方的人说,那是远古四大神兽居住的地方。

    “本来有五大神兽来着,”一个陌生的女声在船里某处说道,“胎伱兽一早被灵宝天尊和玉帝合力给灭了。后来另外四个才被捉了上来。”

    “那四个都是啥?”又一女问。

    “嗯,好像是什么翼龙、金须豹、双头鳄和霹雳蛇。各个都巨大无比。”

    霹雳蛇?魅羽心中一动。是说会放电的蛇吗?

    这时船已开始减速,众人都在规整自己的随身物品。魅羽又听坐在前方的卯时官向人说道:“这一下子啊,就灭了敌人十几艘战舰,而我军伤亡可忽略不计。这算不算和这些外道人开战以来,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十几艘战舰……魅羽当时正在给小川换尿布,听到这里双手一顿。总共有近百艘敌舰突然消失,而这里只有十几艘。唉,刚才她为什么没仔细想想这个问题?

    在座位里站起身来,冲前方的天官们说:“我想去隔壁船见天王,请天王立刻出兵支援修罗。”

    卯时官转身,冲她摇摇头。“不可能的。没有天庭的兵符,天兵不能擅自前往六道。”

    ******

    作为前线统帅,劳累对铮引来说本是家常便饭。然而这次的情况却有所不同。

    他头天上午险些被崇辅杀掉。虽然魅羽最终出现救了他,但过程不得不说是惊心动魄。当晚又去了棉族人的晚宴,见到百石。跟着连夜赶回前庭地,在飞船上倒是休息了几个时辰。一到基地就召开紧急会议。

    事实上,在夜摩天踏上回程的同时,他就派人去各个与前庭地有接口的天界查问了。到了开会时,被派去的人已陆陆续续赶回来,都说完全没有谁见到敌军的踪迹。

    上百艘战舰啊……铮引和他的下属们觉得头都要炸了。

    每艘船都可以说是庞然大物,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敢保证,这是在上次魅羽和鹰裘出现在战场、重创敌军之后,敌人所做的一次报复性反击。可知道这点又有什么用呢?到现在他们连对方的影儿都摸不着。

    真是的,前线两军对峙,敌人突然间不见了,史上有过这种情形吗?偏让他给赶上了。但这件事既然是他在负责,最后结果如何都会记在他名下的那本册子里。

    说起这本小册子,凡是加入了修罗军的兵士,在军部那个占了五栋楼的考绩处里,都会有本名册。即使是只在部队里服役过几天、所作所为用一张纸、两句话就能概括了的,都会给弄个封皮,写上名字,摆在里面。

    这本册子的厚度、内容,对每个修罗兵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生荣耀。铮引也不例外。他听说索宇将军这样的大将,考绩册已经编到第八本了。他还知道魅羽虽然早已离开修罗,可她的册子也在一直添加内容。这让他很是欣慰。

    对修罗人来说,出生在何处无所谓,参军的地方才会视为自己的家乡。他和涅道一样,都算是她的娘家人,虽然——唉,虽然他更希望做她的婆家人。

    岂料会还没开完,军部派来传唤他回皇城的三个特派员就出现在门口。

    “铮将军,关于崇辅大人遇害一案,请你现在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说话的人五十多岁,大方脸阴着,是崇辅在军中的一个老部下——袁副参。

    此刻铮引面前的桌子坐满了军官,一个个望向门口,再望向他。崇辅大人已殁这件事还没有在军中传开,大家都面露惊愕之色。

    铮引站起身,走到门口那几人面前。“我会跟你们回去,但眼下不行。”

    要是明早一睁眼敌舰都跑到修罗皇城的上空,那他铮引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万死也难辞其咎。没人会关心这当中都发生了什么。

    袁副参冷笑一声。“铮将军,你是不是认为修罗军离了你就不行了?在你出现之前的那么多年,我们的胜仗又是怎么打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你这是要造反吗?”袁副参厉声道。

    铮引回头望了眼站在会议室一侧的卫队队长。顷刻间便有几个士兵过来,将这三个人反剪双手,押送了出去。

    “铮引你好大的胆子!给我等着,回去后有你好看……”袁副参的叫嚷声越来越远。

    回座位里坐定,铮引冲部下说:“反常及妖。这次不是一般的反常。白天一半的兵力做一级战备,晚上换另一半,直到敌人出现。”

    ******

    一整日都无事。

    午后他在屋里翻了会儿昨晚部下才抄录的那本书。如魅羽所说,夭兹人用人类语言写这本书,主要目的是向他们展示并炫耀夭兹文化的辉煌。这当中简述了一些他们在科技方面的里程碑发现。

    书中提到两种人工制造闪电之法。一种让人读后完全不明所以,另一种铮引看着似乎不难实现。虽然有些细节被隐去了,但他父亲和叔父都是能工巧匠,自己也没少捣鼓各种机簧。找几个这方面的能人来,多试几次估计就差不离。

    看完这部分,又胡乱翻了翻。不经意间瞥见书的最后一页,上面画的是一张餐桌。桌上摆着碗筷,而碗之间停着一辆敞篷马车。车上坐着一个拇指大小的人,正伸出双臂从旁边一个盘子里取一粒松仁来吃。松仁本是很微小的,但对于这个小人来说,需要双手才能捧起来。

    看第一眼的时候,铮引以为这就是些模型和摆设。可转念一想,如果只是普通玩物的话,有什么必要放到这本书里来卖弄呢?再仔细看了看书页上方写的三个字,“微缩术”。

    微缩术……照画面意思理解,这是把活人变小了啊。马车呢?应该也是活物被缩小了吧?

    战舰呢?

    他把书搁下,走到屋子的中央,双目微闭。今早刚到前庭地不久,他已用天眼将修罗基地附近巡视了一番。然而当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寻找大型飞船上,没有留意是否有微小的异物存在。

    嗯,现在看来,至少半空中没有。除了一群正在朝这里飞来的大鸟外——这是前庭地特有的一种鹰,叫淑鹰。名字反映了这种鹰的温顺。

    不对,这些鹰的飞行方式有点怪啊,好像有些吃力的样子。铮引于是定“睛”一看,每只鸟的背上都被绑了什么东西……

    他三两步跃到屋外,宣布立刻迎战。同时吩咐一个中队的人,将基地炼钢房里的大炼炉尽快搬到操场上,点火。并让身边的人带上金刚弩和一筒箭,一同赶去操场。

    原本静谧的暮色中,顷刻间便到处都是脚步和吆喝声。还未到操场时,那群淑鹰的前沿已经飞到了基地上空。铮引一边大踏步地往前走,一边抬手将近处的淑鹰一只只地射下来。兵士们跟着去将猎物找到,一刻不停地扔进正在越烧越旺的火炉中。

    铮引知道这些微型战舰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仅仅是把它们从天上射下来的话,它们随时可以变回原形。然而里面的夭兹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他不信他们能耐得住炼钢炉的高温。一旦人没了,就算战舰回复原型也不怕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射下了十来艘微型舰了。然而敌舰总共有五六十支,不断汇集到基地上空。当中一艘四方舰突地像吹气球一般在铮引头顶上空胀大。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船身底部钢板上在多次升降中留下的划痕。船尾的热浪扫过他的脸,鼻子里尽是一股机油的味道。

    空中骤然出现的庞然大物越来越多。不久便听到砰砰声响,是基地的两个主要火药库爆炸了。远远望见自己的一艘鬼影舰刚离地,就被冲过去的一种叫“尖嘴雀”的敌舰迎头撞翻,摔回地面。不一会儿,四处都是冲天大火和滚滚浓烟,随着夜色的加深让人有种身在地狱之感。这还幸亏是铮引发现得早。要是之前一无所察,修罗军此刻可能已全军覆没了。

    他低头望了望手中的金刚弩,叹了口气。作为主帅,能做的他都做了,到现在还能怎样?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

    砰!一颗炸弹落到他身旁不远处。铮引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到一棵大树干上,又滑回地面。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接下来的那一刻,时间突然停止了,他身体的一切感觉也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

    紧接着是各种各样的人和事飞快地在他脑海中闪过。大部分都是他没有经历过的片段,仿佛这是来自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嗯,这不仅是另一个人,而且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已经死了吗?

    然后这堆理不清的混乱景象又突然消失,他感到自己在极速缩小。不是夭兹人那种缩小,是比虫蚁还要小上千倍万倍。包围他的是种令人恐惧的孤独,比死还可怕,就像一个活着的人被塞进大洋底部最深的海洞里。让他不由地想起魅羽昨晚才讲过的曜武智的经历。

    可他不是在海洞里。他的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虚空,只是偶尔能碰到个小球,或者一片稀薄的“云彩”。他还在继续缩小,现在的世界连虚空都不是了。是种难以名状的存在,好像有振动,不同快慢的振动。有薄膜,还有一些不断变换形状的小“线条”……

    倏地一下,重回到当前。感官又恢复了,周身散了架一般地疼。额头上流下来的血让他睁不开眼睛,不过他本来也不用眼睛看的。神识中望着一艘接一艘的舰艇在经过他上方后没多久,就坠落在地。

    一艘我舰,一艘敌舰,一艘敌舰,一艘敌舰……

    嗯?为何敌舰坠落的越来越多?他在神识中仔细搜寻着,然后就在半空看到一条青蛇。

    这可真是一条巨蟒啊!单论蛇的粗细,铮引估计他双臂环绕都抱不过来。更奇的是,这条蛇在半空停着,卷成螺旋状。蛇皮上不断有流动的闪光,好像周身都带着闪电一样。

    想起魅羽之前说的用环形闪电制造强磁场的典故,难道这条蛇是她弄来的?可是为何只有经过蛇面前的敌舰才坠毁,修罗的舰艇则完好无损呢?

    于是将神识继续前移,这才发现巨蟒对面不远处的空间里,停着个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女人。每有敌舰经过时,她便开始划动手中拿着的一面镜子,从镜子当中射出螺旋状的强光,同巨蟒遥相呼应。而当修罗舰经过时,她便静止不动。

    与此同时,铮引听到她在唱歌。他的天眼原本只能看,不能辨别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那段奇特的经历,他现在也能遥听了。

    “震天一声吼,

    闪电已出手。

    何时是尽头,呀,

    魅羽累成狗。”

    她喘了会儿气,又扯着嘶哑的嗓子冲对面的巨蟒喊道:“我说你白长这么大只,就这么点儿力气?发的电还不如我多,怎么天庭没给你饭吃吗?还好意思叫什么远古神兽,我从河里随便摸条水蛇出来,都比你顶用,好吧?这么弱,不怕哪天玉帝看你不顺眼,把你剁了炖成蛇羹?”

    铮引虽没养过蛇,但也能感受到那条青蟒此刻是敢怒不敢言,乖乖地加大了周身的电力。估摸着在天庭里见惯了君子淑女,难得遇到个泼辣妇人。

    魅羽这才消气了,又开始摇她手里的神器。

    这时有一队专门救助伤员的士兵路过铮引身边。看到主帅受伤了,躺在树下,连忙把他抬上担架。于是铮引就这么闭着眼睛,被摇摇晃晃地抬走了,灵识中依然在远远“望”着他的心爱之人又一次创造奇迹。

    “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一个抬着他的士兵问道,“敌人是怎么出现的,又是怎么被干掉的?全都莫名其妙啊。”

    “你没发现吗?”另一人说道,“自从新统帅来了之后,各种新奇事就接连不断。”

    大概是说完才意识到,新统帅就在身后的担架上,忙回过身来咧嘴一笑,问铮引:“长官,我说得没错吧?”

    铮引也笑了,是种幸福的笑。

    说得并不准确,与他的出现无关。是自从前任统帅来到修罗后,很多人的命运都跟着被改变了。不过这些没有必要同兵士们讲,他们不会明白。他们只需要知道,这次立战功的还是他们修罗人,而且是个女兵。她按说早就“退伍”了,考绩册却在一直疯长。

    待会儿不知她是会骑着巨蟒离开呢,还是坐船?他们都欠她的,却没有机会补偿。

    “埋头一顿吃,

    纤腰变四尺,

    厕所跑十次,呀,

    魅羽累成屎……”

第99章 山贼仙女

    “我说你们魇荒门的姐妹也太谨慎了吧?”灶台前的厨娘说道,“顿顿都派人来盯着。这里是天庭,谁还敢给你们的饭里下药不成?”

    魅羽咧嘴一笑,“说的也是哈。我也觉得没必要,但她们非叫我来的。不如我去院子里转转?”

    说完从一旁的菜篮里捡出一根洗净的胡萝卜,递给背后的小川,走出厨房门。

    目前她们姐妹已经在天庭某处的仙鹈园里住到第九天了。当然,如之前在飞船上听到的,这个时节的天庭没有黑夜,是一连串的白昼。黑夜的标志是头顶天空中远远现出一个月宫的影像,到了凌晨便会消失。

    只要再过五天,就能搬离这个隔离区,去玉清宫参加决赛了。迄今为止,魅羽对天庭的印象还仅限于这个园子。虽然天庭这个球从外部看着不大,然而进来之后,却是广袤无比。此刻站在仙鹈园的厨房门口,抬头只能看见晶莹剔透的蓝天。那些巍峨的仙山秀丽的瀑布,三十六宫七十二宝殿什么的,全都不在视野以内。

    至于这个厨房和魅羽站的后院,一阶一台、一草一木自非俗世景物可比。然而相较于人间的一些大户人家,这里并没有过分的装饰和炫富感。是种简约的华贵,风格更类似于魅羽见过的某些天界。比她们师姐妹们在鹤虚山的家,以及灵宝在十九层地狱的住所,在设计理念上要超前许多。

    小川现在已经能吭哧吭哧、熟练地嚼胡萝卜了。她背着他在院子里溜达着,看似在赏花,实则是在暗用探视法留意厨房里的动静。目前来参赛的共有三十四个女子,有单人,有组队的。每次吃饭由主厨们做六桌同样的菜肴。每个菜是一锅炒了分六份,汤则是单独煲的。刚刚那个厨娘便负责照看魇荒门这桌的汤锅。

    天庭里的人无论修为高低,用探视法是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的。然而锅碗瓢盆这些物品的动静,还有厨子们投在墙上和地上的影子,她还是可以清楚知晓。等神识中见饭都差不多做好了,开始往食盒里摆放的时候,魅羽伸手往旁边的一个大水缸里一指,再往厨房屋顶甩了一把,同时暗用了凝水成冰术。

    只听屋顶噼啪声响。屋里的人不知出了什么事,都匆忙赶出来四处巡视。魅羽趁乱潜回屋中,将魇荒门姐妹那锅汤同大梵天的汤锅调换了。随后溜回住所。

    ******

    进了客厅,见六个姐妹都在里面,正互相给对方修眉毛。

    魅羽低声说了句:“是大梵天那桌的厨子。我把汤锅调换了。”

    “果然,”兰馨放低修眉刀,恨恨地说,“咱们目前是她们的头号劲敌,也难怪她们会手脚不老实。”

    一向喜穿橙色、说话不多的禾嫣问道:“具体下的是什么药知道吗?”

    魅羽摇摇头。“看不清。毒药、哑药这些倒不至于。我猜也就是让人脸上生疮啊、屁股痒痒之类的下三滥。”

    没过多久,装得满满当当的三个大食盒便送过来了。众姐妹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果然到了第二天早上,就听说大梵天的七个女选手把脸都蒙了起来,不敢见人。大家都在等着看她们何时退赛回凡间去。

    谁知又过了一天,暂住在仙鹈园监管这些女选手的申时官派人通知众女,到东湖边去集合。说芙恬公主和她表姐穆欣仙子要来同大家说话。

    “这位芙恬公主是什么人?”简媛问前来通知她们的女仙仆。

    仙仆撇了撇嘴。“人家的背景可厉害了。曾祖父乃是位居六御之一的南极长生大帝,别号南极仙翁。”

    怪不得称公主,魅羽暗道。然而听这位仙仆的语气就可以知道,这位公主在下人中的人缘肯定不怎么样。

    又听仙仆说道:“最近刚出了大梵天组那件事,几位姐姐可要当心了。这位公主的母亲便是从大梵天嫁过来的,肯定会向着自己人。”

    “原来如此,”大师姐点了点头,站起身。“这位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可也管不到我们七姐妹头上。谁爱去谁去。”

    说完便从魅羽怀里接过小川,径自回自己屋了。

    对大师姐的反应,魅羽一点儿也不奇怪。见其他姐妹都望着她这个二师姐,便冲仙仆笑着说道:“去,当然去了!不去还让人以为我们怕了谁。请这位姐姐先行一步,我们随后就到。”

    “在东湖北面那个小园,姑娘们能找到吗?”

    “能。”魅羽每天早上绕东湖跑十五圈,再熟悉不过了。

    仙仆走后,众姐妹便回屋换衣服。魅羽这些日子东奔西跑,好久都没置备过新衣裳了,更不用说紧跟当前的潮流。还好几个姐妹们买东西时都没忘了她。

    “是这样穿吗?”她换好一件时髦的红裙后,给大家看。

    “说你土了吧,”简媛摇摇头,走上前来。“这衣服的腰带不扣这么紧的。要随意一些,才有味道。”

    ******

    六姐妹穿戴整齐,从住处走了出去。魅羽打头,穿的虽是裙装,迈的步子却是修罗女兵的军步。身后的五个姐妹也毫不逊色,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湖边的这个园子很宽敞。说是园子,其实地上铺满五彩卵石,花草树木都不多,更适合集众。

    此刻只见其他参赛女选手松散地站成三排,里面包括蒙着脸的几个大梵天女。这些人的正对面站着两个少女,一个十六七岁的样子,估计便是那个芙恬公主。另一个十八九岁,应当是她表姐。二人身后跟着十几个仙仆。

    当然了,样子是少女而已,谁知道活了多少岁了?

    “真是想不到啊,”一身浅粉裙装的公主郁郁地说道。

    芙恬公主是那种五官很小很精致的长相,皮肤能捏出水来。裙摆上嵌满数不清的细碎宝石,风一动便烁烁生辉。

    “以为能来天庭竞选仙女的,不仅各个有绝色容颜,还会是冰雪一般的人物。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啧啧。”

    “怪不得你祖爷爷叫我们没事儿别去凡间呢,”一身紫红、身材干瘦、脸有点儿长的穆欣仙子附和地说。

    言毕向着身后摆了摆手。“算你们运气好,蒙公主出手相救。每人连敷三天,到决赛那天皮肤就差不多恢复了。”

    一个女仆走上前来,手里端着个盘子,盘子上摆着个瓷盒。七个蒙着脸的大梵天女人闻言欣喜若狂,走上前接过药,冲着二女千恩万谢了一番。

    事实上,厨子们现在都该知道是魅羽换了汤锅,但魅羽赌他们没人敢发声。果真追查起来,到底是谁先收了大梵天组的钱,又是谁往魇荒门的锅里下的药?这又不是什么疑难大案。不管元凶帮凶,一旦被确认,天庭就别想待了。

    这时穆欣总算注意到了魅羽这伙新来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们几个也是来参赛的?为何见到殿下还不行礼?”

    魅羽身后几个姐妹闻言,略显夸张地行了个万福。魅羽则拈起腰间绑着的一品夫人腰牌晃了一下。“天庭册封的一品夫人,按规矩只向王母一人行礼。”

    穆欣大概跟着公主狐假虎威惯了,没受过这等揶揄。哼了一声,又说:“甭管什么夫人,既然是来参赛的,为何不同其他人站在一起?”

    魅羽乐了,缓缓朝一旁走了两步,但显然不是走向那些人的行列。“参赛者们为何要列队?公主殿下是来阅兵的吗?”

    “大胆!”大梵天组一个女人喝道,“你们这帮魇荒门的野丫头平日无法无天就罢了,居然敢这么跟殿下和仙子说话?”

    “殿下尊贵是不假,”兰馨说道,“不过论职责好像管不到王母的家仆身上。我们是听闻殿下想来和大家说说话,才过来瞅瞅的。既然没啥好话听,恕我们姐妹不奉陪了。”

    言毕,魇荒门的六个姐妹一齐转身,掉头往回走。魅羽边走,耳中听穆欣在背后冲芙恬说道:“殿下别和鬼道出身的女子一般见识。她们的师父兮远真人,在天庭里都没能占个一席之位,能调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想想就知道了。”

    魅羽的脚步倏地止住。转身,大步朝穆欣走过来,在众目睽睽下一个右勾拳打在穆欣的下巴上,将她打飞出去。跟着脚步不停地跟过去,从地上揪起穆欣来,“砰”地一声用自己的额头撞上对方的额头。然后将撞晕过去的穆欣扔回地上,自始至终没用一丝内力。

    “这回算个警诫,”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经过目瞪口呆的众人,朝姐妹们走回去。“以后谁有疑问,尽管来找我们姐妹。但若是把屎泼到我师父头上,我下回会喂她吃屎——吃个饱。”

    直到一行人已走到东湖边,魅羽才听到后方的园子里炸开了锅。

    “天哪!这都是一伙什么人呐?殿下有没有被惊着?”

    “还以为魇荒门就是一帮市井泼妇,现在看来饶是下界的山贼海盗也不过如此吧?”

    “看她们还能嚣张几天!就这德行,能被选中七仙女才怪呢。”

    魅羽闻言,哼了一声。竟然想起上次见百石时,他冲她说过的那句话——那要看我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了。

    从她和姐妹们进了仙鹈园后,她便在不断同下人们打听天庭的情况。反正问的也不是什么机密,无非是什么人和什么人都发生过什么事、关系大致如何这种。

    被她问到的人都是知无不言。倒不是因为惧怕她或者收了她什么好处,实在是天庭的日子太闲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嚼舌根,这是生而为人的一种本能。尤其是闲人。

    你们这帮趋炎附势的蠢货……魅羽心里暗暗对身后的人说道。永远也不会明白,适逢乱世时是应当做个聪明有用的人,还是善良顺从的傻子。等着瞧吧。

    ******

    三天后,便是七仙女决赛。为公平起见,前来天庭的选手们都没让携带自己的丫鬟和姨娘。所有参赛者的发饰和衣着都由天庭统一发放,妆容也是由专人负责。能自己选择的只有衣服的颜色和大小。

    衣服是头天发给每个人的。凌晨不到,姐妹们已穿戴整齐,头发披散着,坐在客厅里等候。不多久,负责给魇荒门装扮的几个仙仆便提着化妆盒来了。

    发型师先给大师姐做好发髻,接着便来给魅羽做,同时换妆容师给大师姐上妆。

    魅羽的发髻做到一半时,大师姐已上妆完毕,站起身来。

    “哇——”姐妹们一片惊呼。

    大师姐平日都是一身式样简单的青衣。脸上要么不上妆,要么淡淡一层,和素颜也差不多。即使这样陌生人见了也会头晕目眩。

    今日虽照旧选了青色衣裙,但天庭这款衣裙可不同凡响。据说青色这件并非是染的颜色,而是织女仙在纺线时掺入了厉山青凰的羽毛。领口镶的是几粒深海夜明珠——即使在光线暗淡的地方,也不耽误众人观赏美女的姿容。

    穿上这身裙装,现下大师姐又任人摆布地给涂抹了艳丽的妆容,简直是连女人的魂儿都能被她勾去。魅羽不相信这天庭里还有谁能和大师姐一争高下。

    魅羽自己上妆完毕。刚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小川便被一个仙仆给抱了进来。今日玉帝和王母都会亲临赛场,并最终拍板。无论如何,小川不能由魅羽或是姐妹们自己带了。这个仙仆是魅羽这些日子以来在服侍她们姐妹的几人中仔细挑的一个,伶俐懂事又靠谱的。魅羽自认为看人较准,同时又给足了银子。

    仙仆抱着小川找了个角落坐定。小川刚睡醒的样子,嘴里叼着奶嘴儿,一只手里攥着只袜子。遥遥望见魅羽,便伸出双臂要她抱。

    小姨现在可不能抱你哦……魅羽本想冲他咧嘴笑笑。转念又想,马上就要比赛了,得习惯习惯,热热身。于是抬起原本下垂的右臂,捂着嘴一笑。

    首先是这玉臂上抬的姿势,不快不慢,且不能毫不受力的样子。要像划过正在身侧流淌的小溪,指尖如青葱般破水而出。红色的纱袖则如天边一抹晚霞掠过,让人有种想踮着脚去抓、却够不着的遗憾。

    其次是手指到了唇边时,袖口边要刚刚触及手指中部的关节。据说这是袖子最合适的长度。再长些,手指就看不到了;再短些,手指露得太多,没了含蓄的意味。这露齿一笑则如灿烂的日头,若是全无遮拦会太过耀眼。笑容在指缝中便如云中射下来的春光,让人心摇神驰。

    总之,魅羽虽然近几年来都在打打杀杀,但这些基本功还是没忘的。事实上,若是做足全套的话,眼神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是纯真憨厚还是妖娆媚骨,是恋恋不舍还是含嗔带妒,就要看具体场合里想要达到什么效果了。

    不过小川终归是她收养的孩子,眼神这环就罢了。饶是这么坐在椅子里抬臂捂嘴地一笑,坐在角落里的婴儿看了也是一愣。跟着双目圆睁,“噗”地把口中的奶嘴儿吐出去好远,砸在一个仙仆的背上。

    “行了行了,”还在等做头发的兰馨笑得花枝乱颤,“别再试了。咱家小妮子的功力从零岁的娃到千岁的仙翁,都抗拒不了呢。”

    ******

    等所有参赛选手装扮完毕,一齐到仙鹈园正门处集合。那里已有十二时辰官在等候了。

    出发前大师姐又给每人施了一招“无风自动”。这么一来,虽然所有选手穿的都是一样的衣服,魇荒门的七姐妹却总给人仙气萦绕的感觉,站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

    “都站稳了啊!”子时官在正前方喊道,“莫要随意走动。”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互相靠近了些,在天官们后方挤作一堆。魅羽随即感到脚下的大地微微一震,好像整个地面都移动起来。

    “哼,真可谓沐猴而冠,”一个大梵天女人在小声嘀咕。“再怎么着也掩盖不了山贼的本性。”

    她的声音虽小,可此时大家都在屏气凝神,便听得格外清楚。

    “确实是贼,”卯时官叹了口气,说,“我三魂中的两魂都被偷走了。”

    魅羽猜卯时官还是在说她,虽已习惯了此人的油嘴滑舌,此刻也不由得双颊微微一热。

    脚下的大地大概移动了一炷香的功夫,然后慢慢减速,停止。大门被打开后,魅羽看到前方现出一条长长的花廊。花廊顶部是一道道似乎是用冰雪做成的拱门,上面缠绕着梦一般若隐若现的仙花。

    众女随天官走出大门,进入花廊。魅羽故意落到最后,一踏上花廊便回过身去。之前是整块仙鹈园离地飞入空中,同这不知位于何处的花廊对接,将人送到。现在仙鹈园正在原路返回。

    魅羽站在花廊尽头,向下方望去。原来天庭竟是由这样一个个可以移动的板块组成的。传说中的三十六宫七十二宝殿,以及其他绝美景致,在天庭这个大琉璃球的包围中,并没有固定的位置。

    当然了,只有凌霄宝殿所在的玉清宫是在最高的第九重天上。魅羽估计自己当下所在的这个花廊就是玉清宫的某处。其他地方都在九重天下方,只有在和玉清宫对接时才会暂时齐平一下。

    此刻放眼望去。下方的大部分板块都是静止不动的,只有少数几个在做缓缓的移动和调整。有些板块和其他板块是连在一起的。有的是孤零零一个,谁也不靠。

    板块上的宫殿,也是什么风格的都有。有的金碧辉煌,楼阁层层叠叠比佛塔还高。有的就跟人间普通殿堂一样,甚至更古老破旧,外面小桥流水渔夫垂钓。有庄严肃穆的,让人不敢睨视。还有的装饰得灯红酒绿如同闹市一般。

    从玉清宫上俯瞰着这些宫殿景致,魅羽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之前在夜摩天同百石说起“高维世界”这个概念时,魅羽自己曾用桌面模仿低维世界,举过几个例子。

    现在这些板块和宫殿被她一览无余,让她禁不住想,处在二维平面世界中的人,就像是画中的人,他们彼此之间是可以互相“躲藏”的。就像三维世界中的院墙可以阻挡我们的视线,二维世界中的院墙——也就是一条线——也可以让彼此互不可见。

    “魅羽——”

    “二师姐——”

    她听到背后远处姐妹们的叫声,但此刻正想到了关键的地方,所以决定忽略。

    然而无论这些低维世界中的人设置何种屏障,对高维世界的人来说,这些屏障都不起作用。就像我们总能一眼望见桌子上所有的碗里都装着什么。继承了曜武智“天眼”的铮引,不就是想看哪里就能无屏障地看到哪里吗?陌岩教她的探视法也类似,那可不可以说——

    六道中大家修炼的法术,本质上就是一种高维的存在?灵宝所谓的“异世功法”,其实也就是比大家日常修炼的更玄妙一些罢了,因为任何功法本都可算作“异世”的。

    再回到饭桌问题上来,我们也可以上一刻在一个碗里取块食物,下一刻从另一个隔得很远的碗里取食物。这种“超越距离”的跳跃,在低维世界的众生来看,肯定是不可思议的。要是这样的话,像百石这种高维世界来的人,理论上来说是可以随时出现在六道中任何地方的。而且作为猎物的她,或者陌岩和铮引,藏无可藏。

    想到这里,抬头望天,周身打了个冷颤。摇摇头,尽量不让自己往这方面想。

    那么枯玉禅这种能让人瞬间去到某个天界的法器,应当也是属于高维世界的东西了。而六道内部连接不同道、不同世界的各种天洞、海洞,也是由于低维时空在高维世界中的弯曲导致的……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是个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道。一身黄色道袍,脚底下踩着个三尺长的葫芦。

    魅羽不知这是天庭中的哪位仙人,但此人给她的感觉和寒谷差不多,让人一见之下便油然而生尊敬又亲切的好感。连忙抱拳行了个礼,退到一侧,把路让出来。

    谁知这位道长踏入花廊后,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上下打量了她好几遍。目光中带着赞叹,又透着惋惜。

    “唉,可惜了,可惜了……”说完才向前方走去。

    这什么意思?魅羽不干了,快步追了上去。

    “哎我说道长,说话可不带这么说一半的!比方说我现在跟在您身后大叫,道长的屁股,道长的屁股!然后就没下文了。道长您还能安心离开吗?”

    黄袍老道蓦地站住,转过身来,一脸无奈地说:“这丫头真是牙尖嘴利……不是说你哪里不好,而是我目前在炼一种新丹,需要一个资质上乘、佛道双修的小徒做帮手。你这丫头倒是满足条件了,可惜你是要做王母的人了。”

    说完后又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资质上乘,佛道双修?魅羽稍一琢磨,便心花怒放。这下鹤琅和大师姐的恋情有救了。

    此刻也不说破,只是跟在老道身后朝前方走去。倘若她们七姐妹真的成功留在了天庭,她定要想法子把鹤琅给骗上来。

第100章 最怕阳春白雪

    此刻参选的大队人马早已不见影儿了。老道似乎对玉清宫很熟,魅羽便跟在他身后出了花廊。

    “你得抓紧了,”老道回头冲她说,“比赛已经开始了。”话音刚落便不见了身影。

    比赛开始了又如何?这次还要看时间的吗?

    在魅羽的预想中,出了花廊,应当就会看到什么殿宇了吧?至不济也是一个花园、一条山路什么的。谁知花廊尽头迎接她的,是个云雾弥漫、一望无际的大湖。湖水很平,没有一丝波浪,所以虽然水面只比岸边低了几寸,也不用担心水漫上岸。

    不知其他人是不是坐船走了呢?魅羽想过飞过去,但雾气较重,又怕在半空中错过了下方的景况,便决定先“走两步”看看。于是伸脚踏上水面,迈着款款细步。两臂平端在胸前,看似是种谦恭的姿态,实则是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结了个虚空藏印,才能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走着走着,雾气越来越重。跟着毫无征兆地,一排异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是七八个夭兹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或长或短的钢管弩,抬着手臂正对准了她。

    魅羽想也没想就撤了手印,顷刻落入冰冷的湖中。本能告诉她,这样做比向上纵跃要快。落入水中的同时,双手在胸前划了个阴阳鱼,朝着夭兹人推去。

    然而水面上一片寂静,几个夭兹人不知怎么就不见了。这时她才意识到,这湖里的水不是一般的水,而是像无回河的水那样噬魂销骨。

    她的秀发和衣服瞬间消失了。皮肤和血肉在消融,关节在痛彻心扉地散掉。没过多久,她便如一具骷髅般漂浮在水面上。脑海中回忆着那次被灵宝从半空中扔进无回河,在濒死之际看到陌岩和鹤琅站在河边,才有了求生的意志。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迟疑了。他已经不在了,她还有必要苦苦坚持吗?

    但这个念头瞬间被赶走了。这不废话嘛,陌岩和兮远教了她那么多本事,就是让她用来轻生的吗?想到这里双手用力一拍水面,从水中跃起。等再次落下的时候,发现大湖已经不见了,下方是片草地。

    魅羽现在已能基本确定,刚才经历的都是幻境。至于先前的每个女选手是否也要经历幻境,她无从知晓。即使有,内容肯定也会和自己的不同吧。因为其他女子虽然也在来路上见过夭兹人战舰,但对夭兹人和他们厉害的武器不可能有直观的印象。

    她们见到的应当是她们自己最害怕的回忆,比如心爱的兔子病死了,或者某次裙边卡在腰带里就出了大门。而对魅羽来说,除了夭兹人让她恐惧,排第二的就是灵宝把她扔进无回河那次。这些经历对其他女人自然是没什么意义的。

    不管怎么说,此刻搞不好有很多只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呢。于是在落到地面时,依然注意了下落的姿势和衣摆舞动的幅度。以至于在双脚触及地面的那一刻,给人的感觉就是个飘然而至的仙女,而不是刚刚杀过敌又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女汉子。

    ******

    等落下后,发现面前是一大片密实的灌木林,修得整整齐齐的,一人高。在她前方有个入口,像是个迷宫。魅羽试着进去走了几步,同时暗用探视法。倒是能成功搞清楚整片密林的状况,但对走出迷宫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因为这是一个“活的”迷宫。里面没人的地方是没有路的,只有当人走到某处,下面的路才会自动在灌木中分出来。这种设定应当就是为了防止会探视术的选手走捷径。她又纵身上跃。不料无论她跳多高,林子也跟着长多高,只能落回原地。

    因为之前耽搁了好久,现在迷宫中只剩下十来个人,大部分选手都已成功摸索出去了。怎么才能尽快走出迷宫呢?魅羽本来就是个急性子,现在又是在争分夺秒地比赛。想过再扔几个阴阳鱼把面前的灌木都砍了,但那样误伤到其他女子就不好了。

    想了想,将双手摆在胸前,结了个“无明妄火”印。身前顶着一大团若隐若现的灰白色火苗,不按迷宫里的路走,而是径直往前方行去。用这种无明妄火,火苗触及的地方灌木立刻化为乌有,也不会将火势蔓延至别处。

    “呵呵,我也自带火炉了,”她得意地自言自语。

    其实这么说是不准确的。陌岩那种“自带火炉”,靠的是纯厚的内力,目前她的修为还远没有达到那个程度。这个无明妄火印,还是她之前把印光寺藏经阁的书搬来龙螈寺之后,在当中偷来的一招。

    至于烧坏林子是否破坏了规矩?反正一开始也没人告诉过她规矩究竟是什么。对魅羽来说,凡是没有明确规矩的地方,能让她最快达到目标的做法,就是合适的做法。

    出了迷宫后,前方是座翠绿的小山。一条窄窄的山路就在面前,但入口处摆着把太师椅,上面坐着个贼眉鼠眼的道士,翘着二郎腿。他的面前两丈开外围了个大圈,正是走在前面的参赛女选手,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道长行行好,让我过去吧,”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魅羽估摸着要是没有这么多人在一旁看着的话,说话的人可能早就坐到道士的大腿上了。

    “道长,我给您唱个曲儿如何?我唱得可好听了!”

    无论众女如何央求,道士也不放人。魅羽在这群人里瞅了瞅,见没有自己姐妹,也不知她们过去了没有。若是大师姐在,只消抛几个媚眼就够了。至于魅羽自己呢?使使劲儿倒也不是过不去,只不过眼下不是赶时间嘛……

    于是便咳嗽一声,走上前去。道士怔怔地望了她一眼,随即从椅子上蹦起来,长揖到地。

    “老君您、您怎么来这里了……哦,晚辈不该多问、不该多问。”

    说完便恭敬地退到一旁,让魅羽过去。

    老君?原来刚才那个黄袍老道居然是太上老君啊,魅羽一边登着山路,一边想。待得峰回路转、身后人见不到她背影时,才收了摄心术,继续往前行。

    ******

    此处共有四座山峰。魅羽正在攀爬的那个并不算高,没走多久就坡度放缓。耳中听得铮铮的琴声,不愧是仙乐啊,周身的疲劳和焦虑仿佛一下子就不见了。无论人间还是其他天界,魅羽承认还从未听过这么悦耳的琴音。

    接着便看到一块又高又平的大石,上面盘坐着个一身白衣的书生,正在抚琴。他面前的地下坐了六个人,都是参赛者的衣着。魅羽猜,这应当是走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了。只不过她们为何坐在这里不动,不是赶时间吗?

    魅羽从这群人身边经过。到了离大石最近的时候,定睛瞅了书生一眼。嗯,长得挺俊的,不过比起她见过的四颍来还差点儿。

    正要离开,又瞄了一眼六个女听众。这不就是她魇荒门的姐妹吗?急忙赶过去,发现六个师姐妹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就如石化了般,脸上带着如痴如醉的神情。

    “喂,你们干嘛了这是?”她摇了摇兰馨,对方没反应。

    “快走啊,不是在比赛吗?”她又摇了摇大师姐。

    “嗤——”大师姐不悦地冲她说,“别吵。仙女可以不当,这琴不能不听。”

    魅羽愣在原地了。这、这是着魔了吗?这琴声是有点儿好听,可至于这样吗?

    眼珠一转,又冲几个姐妹说:“这也太无聊了。前面其实还有个更帅的,在那儿说评书呢。”

    然而姐妹们没反应。

    “还有个在跳舞,衣服都快脱光了!”

    还是没反应。魅羽急了,纵身跃至大石上,将书生的琴一把夺过来,冲姐妹们大喊:“还不赶快走?要不我把琴摔了,看你们听啥。”

    六女愣了一下,终于醒悟过来。一个个站起身,朝前方快步走去。待她们走远了,魅羽才抱歉地把琴还给书生。

    “得罪了得罪了,弹得可真不错。继续弹啊,一定要把其他人的魂儿都勾住喽!”

    说完一面撒腿去追姐妹们,一面暗自纳闷儿:听琴,真有那么魔幻吗?比评书和跳脱衣舞的大帅哥都让人着迷吗?

    ******

    七姐妹一行人走了没多久,眼前骤然开朗。在群山环绕中,远远望见一片晶莹剔透的亭台楼阁,上面人影憧憧。其后是万丈倾泻而下的一条大瀑布。也不知是施了什么法,瀑布落下的声音被隐去了,所以并不吵闹。从瀑布里流下来的水,最终汇成一条五六丈宽的河,横在魅羽面前。

    河上有座拱桥,估计桥那边的亭台楼阁就是玉帝王母召见参赛者们的地方了吧?只不过此刻这座桥的中央站了三个人,正是十二时辰官中的三个女官。当中的酉时官手里拿着一个卷宗。

    “呵呵,魇荒门的姑娘们倒是迅速啊,”酉时官皮笑肉不笑地说,“只不过这最后一关你们能不能过得去,可就不好说了。”

    说完将手中的卷宗展开,念道:“三道题中答对两道,才能过去。第一题,慈粘绣和南屿绣在处理末针的时候,有何不同?”

    众姐妹愣住了。最擅长刺绣的七师妹谧慈走上前去,说:“这慈粘绣,曾在一本绝本女红书中见过。可这南屿绣,便是听也没听说过。”

    巳时官冷笑一声。“孤陋寡闻,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第二题,龙云祈雨术和万津祈雨术在……”

    魅羽飞身至拱桥旁,绕着桥上下一圈,又横着一圈,然后伸手往右侧的山腰一指。

    三个女官连桥一起在河上消失了,瞬间出现在右侧的山腰处。魅羽停在河中央的半空,朝姐妹们一招手。河太宽,姐妹们纵然身手不错,也不可能一跃而过。魅羽让她们依次冲自己跳过来。接住一个,扔到河对岸,再去接下一个。

    七人都过了河,看也没看山那边的三个女官,就朝前方的露台走去。

    ******

    露台上人虽多,但多数是仆人。除了玉帝夫妇,便是十来个和玉帝关系密切的天官,气氛很是随意。当中认识的有来时并肩作战过的多闻天王,和刚刚走在她前面的黄袍太上老君。

    上首坐着衣着华贵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应当就是玉帝夫妇了。这二人的容貌用姣好、漂亮、帅气来形容都是不恰当的。因为第一眼看到这对夫妇,最强烈的感觉就是这俩是“上等人”。

    要说魅羽这两年见过的帝王将相、皇亲国戚,也算不少了,可谁都没有眼前的二人给她如此强烈的阶级地位感。仿佛他俩天生就该管理六道众生,而魅羽天生就该被他俩管。天经地义,心服口服。

    “想不到这最晚进场的,竟夺了个头筹,”王母笑着对身边的丈夫说。

    在魅羽听过的神话故事里,王母最擅长的事就是破坏别人的姻缘。所以魅羽一直把她想象成申时官那种刻薄善妒的女子,无非是多了些华贵大气。

    谁知今日一见,王母的脸上不仅没有半分刻薄,反而在端庄中带着种风情。身材没有丝毫中年妇人常见的臃肿,佩戴的首饰也恰到好处。怪不得灵宝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呢。

    只不过……此刻王母望着老公的神色中满溢着幸福。若非魅羽之前托人在涅佩佩那里打听过这对至尊夫妇的一些内情,定会被他俩骗过了。

    身旁的六姐妹齐齐行礼,“民女叩见玉帝王母。”

    “臣魅羽叩见玉帝王母,”魅羽口中说着,也双膝跪地,中规中矩地磕了个头。为何自称臣呢?她既是天庭记录在册的一品夫人,再称民女就不妥当了。

    “免礼,赐座。”王母冲她们一笑。

    七姐妹身后摆着几十把轻便的空椅子,估计是给选手们坐的。

    坐下后,又听王母继续说道:“刚才的比试,并非我们天庭之人穷极无聊,拿大家寻开心。这歌舞嘛,在预赛时已经比过了,我听说你们各个都很棒。容貌身段,不用问,也都是凡间一等一的。今日比试的,乃是接人待物、应对意外的能力,以及处变不惊、抵制诱惑的定力。”

    听琴比的是定力吗?魅羽心说,不过是我自己太俗罢了。

    这时却见太上老君无可奈何地指着魅羽,冲王母说道:“只是应对意外、抵抗诱惑那么简单吗?这红衣丫头,才见了我一面就敢冒充我。要是处得久了,还不得把我的兜率宫给霸了去啊?”

    玉帝夫妇和其他天官听后,都忍俊不禁。

    魅羽一向自诩没有她搞不定的老头子。只不过现下当着玉帝夫妇的面儿,倒也不好直接跟老君开玩笑。

    想了想,说:“我不过是学了您老的形。您的风神朗俊、洞悉乾坤的气质,可是半点儿都装不像。奈何有些人肉眼凡胎、心无点窍,那也怨不得被人骗了。”

    “瞧瞧,”老君冲身边的人说,“要是骗人的功夫有三成,这拍马屁的功夫起码得有七成。”

    “我问问你,”玉帝开口冲她说,“你把河上的桥都搬走了,其他的参赛者又怎么过河呢?”

    “回陛下,这是个问题,”魅羽说,“不过既然是竞赛,只有在我们姐妹过了河之后,这才能成为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自己都过不来,还要去担心其他竞争者们怎么办,那不是有些愚钝了吗?”

    王母冲她笑了笑。“你不要怪女官们。是我让她们尽量出一些你们答不上来的题,目的就是要看看你们在无路可走时会如何应对。”

    王母话音刚落,其他女选手也陆陆续续赶来了,应当是被接过了河。入座后,玉帝夫妇却再没提比赛之事。只是吩咐仙仆们奉上午餐,露台周边奏起仙乐,各种好吃的好喝的自是琳琅满目。

    ******

    午饭后,来观看比赛的客人各自散去。王母命人将魇荒门姐妹们安置在玉清宫的慈航殿。其余参赛者根据意愿,若是还想留在天庭的,先住下再慢慢指派其他职位;不愿意留下的,即刻派船送回六道的老家。

    于是六个姐妹便被带走了,王母独留下魅羽一人。二人在一个小亭子里坐下,近旁便是寂静无声的瀑布。

    王母潜退仙仆后,开门见山地对魅羽说:“你是否觉得,这次的比赛办得有些仓促?”

    魅羽一愣,没料到她会说起这个。“回娘娘,魅羽天生没耐性,不喜拖拉。”

    王母笑了。“你说的虽是事实,不过也不必过于自谦。你和几个姐妹的事,我其实早有耳闻。不光我,你同陌岩佛陀还有乾筠那些事,今日在场的人中也颇有几个知晓的。”

    魅羽想起寒谷对她说的那个“千年豪赌”,据说整个道门上层都被她气坏了。遂低下头说:“娘娘,因为我的缘故而让道门失去了下一个千年的话事权,实在……有些抱歉。”

    王母摇了摇头。“其实不在你。虽然天庭基本是道门的神仙,但佛门这些年的势力一直都强过我们。我知道你最近在帮修罗军打夭兹人。几个月前涅道来找过我们夫妇,让天庭出兵,被我们拒绝了。这倒不是天庭胆小,实在是天兵天将们在夭兹人的战舰面前也不堪一击,派去了只能白白送死。”

    说到这里,王母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天生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竟现出老态来。

    “我还听说,你认识涅佩佩?没想到她们几个还活着,居然也狠心不来见我。”说到这里,神色中更是平添了几分悲戚。

    “七仙女的位子空了十几年了,一直没有找人补上,是因为我对她们几人有愧。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不缺丫鬟。能歌善舞的美女,六道中也随处可见。我一直不许她们几个有情郎,实是因为……”

    王母好似说不下去了。魅羽见状立刻说道:“我知道,涅佩佩都和我说了。”

    事实上,涅佩佩并没有直接同魅羽说什么。在夜摩天那几日,魅羽因为忙着同铮引一同对付崇辅,抽不开身。遂决定委托同爱穿绿衣的浅芸去找涅佩佩打听消息。

    当时魅羽想的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想要在七仙女竞赛中获胜,最好了解一下上一代七仙女平日的职责是啥,也好把力气使在刀刃上。

    谁知浅芸后来将谈话内容转告给魅羽,真是让她出乎意料。原来天庭貌似总管六道,但既有那么多的天界,天庭又给不了他们多少好处,自然并非个个都愿意听命于这对夫妇。尤其是那些比较高阶的天界,比如无瑟界天(注)里的四个天界,早就嚷嚷着要独立于六道之外了。

    听说这些个高阶天界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了天庭和六道中的其他地方。他们极少与其他世界交流往来,所以具体到了什么程度谁也不好说。是否已经进化到了夭兹人那个阶段,都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除去这四个至高世界,其他一些天界和天庭倒是常有来往,但玉帝和王母可不敢以统治者的姿态来指挥他们。然而既是还有七情六欲的众生,“美女外交”通常都能起点作用。所以上代七仙女的主要职责是在紧要关头笼络这些天界的权势人物。

    “实话说吧,”王母说道,“若是离开那些个天界的帮助,六道根本没希望在这场外道人入侵战中取胜。我知道你们之前打了些胜仗,但据第四层地狱里传来的情报,你们击落的那些战舰只能算小儿科。敌人很快又会有大的动作。”

    魅羽听了,心里一沉。之前敌人的“组合战舰人”和“微缩舰队”两个把戏,已经重创了修罗军,她和铮引其实是靠着运气才险胜的。再要搞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出来,他们可能真的应付不了了。

    虽然她和铮引主要是战友而非情侣的关系,但若是某天一觉醒来听到他阵亡的消息,对她也会是不小的打击。

    “所以事不宜迟,我目前需要你们的帮助,”王母望着魅羽的眼睛说,“尤其是你。论姿色,天庭和六道中不乏出众者。但你有很多别人都没有的特质,是最有希望成事的人。”

    魅羽听了这话,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她原先在鬼道的雅宣阁和地狱的长云坊做姑娘取悦客人,都可以说是逼不得已。想不到上到天庭,还是摆脱不了这么个人设。

    “还有一个多月,”王母说,“就是千年一次的蟠桃盛会,会有不少稀客前来。我也不清楚你和陌岩佛陀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你们二人最终没有在一起。总之,在得知你们姐妹参加预选时,我和陛下其实就已经做了决定了。”

    听王母提起百石,魅羽一算,一个多月,那不刚好到了百石说的两月之期吗?看来这家伙早有预谋呢。不知他到时又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注:“无瑟界天”本来不是这么写的(读者可以自己去查)。不过因为当中有两个字老被自动打框,无奈采用了这种写法。

第101章 天庭交际花

    离蟠桃盛会还剩一个多月,玉清宫上下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举办宴会的灵宫殿有专人负责布置,魅羽去看过一次,只见一车车的东西往那里运。宴会的流程基本按惯例来,当中只有少许移动和增减。

    而新晋七仙女们的任务主要有三。

    这其一嘛,蟠桃会蟠桃会,自然得从蟠桃园里摘桃子出来,请客人们吃。桃子要新鲜,需现摘现吃,不能早早从树上取下。可那么多的客人,要在短时间内摘足够的桃子还真是个体力活呢。

    “必须我们亲自动手吗?”兰馨嘟着小嘴儿问。

    “那是自然,”同她们讲述流程的女官说道,“客人们回去后才能和人说,吃到了七仙女亲手摘下来的桃子。”

    “亲手摘了又如何?”魅羽生硬地问,“吃之前不还得洗洗吗?”

    女官被她的问题噎住了。

    回到住处,姐妹们还是在讨论桃子。

    “吃了真的能长生不老吗?”

    “至少能延年益寿吧,否则涅佩佩她们怎么能活那么久?更不用说陛下和娘娘了。”

    “那只吃一个就管用了呢,还是要常年不断吃……”

    讨论了半天,也还是不得要领。而每次她们一提起长生不老的话题,魅羽就开始走神儿。

    长生不老有啥用呢?若是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活那么久不是受罪吗?

    于是就联想起鹤琅和大师姐的事。现在天天这么忙,如何能抽开身去兜率宫,游说太上老君把鹤琅招上来呢?到时候百石出现在蟠桃会上,要是真的开出什么天庭无法拒绝的条件,那她就只能跟他离开了。

    其次忧虑的,自然是这次上天庭的主要目的——该如何跑去玉帝的后院里,查看牵引石来得知陌岩转世的下落。

    玉帝和王母虽然寝食是在一起,可又有各自独立的偏殿,类似于书房或议事房吧。比如眼下七个姐妹居住的这个慈航殿,乃是王母个人专有。而那块牵引石,则放在玉帝书房所在的圣帝殿内。此殿虽不能说警备森严,但毕竟时刻都有人盯着。七仙女没事儿往那儿跑是不妥的。

    唉,真是越想越心烦。魅羽告诫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再说这七仙女的第二个任务,是在宴会上散天花。倘若是普通女子,力气有限,花就散不了多远。所以魅羽事后想来,当初王母一开始就看中了魇荒门姐妹,也和她们七人已有的修为有关。寻常女子上到天庭自会慢慢修行,可眼下不是赶时间嘛?

    每个姐妹负责散一种花。有优昙花,七渡花,曼珠沙华……姐妹们都知道曼珠沙华对魅羽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又刚巧这是种红色的花,自然是让给了她。

    ******

    当然最紧要的还是这第三项任务。客人名单订好后,王母便叫来七个姐妹,在密室里商谈了一个下午。

    这次的蟠桃会计划共派出二百五十几份请帖。每个客人还允许带一个家眷,这样一来总数得三四百。除了天庭里的主要天官,和六道中含众多天界在内的一些权贵,还邀请了道门和佛国的人。当然了,后两类人喜欢清静,也不稀罕什么延年益寿的蟠桃。请的只是一些和天界常年有来往,或者比较积极参与六道决策的神佛代表。

    至于七姐妹的任务,则是要重点笼络那么二十来位客人。这当中归魅羽负责的有三人。为何是三人呢?当然不是要她同时取悦他们,那样只能适得其反。是防备着某些客人可能会带女眷来,那自然就不要去招惹了。

    这第一位是善见天的辕德大学士。这个善见天据说是既不尚武,也不尚文。有军队,但军队规模不大。说是用来卫国,其实大部分时候形同虚设,因为这个天界基本不需要军队的保护。

    善见天的特长在格物上。其武器和自动防卫系统十分先进,虽然基本没派上用场过。内阁大学士们各个都是格物专家,在这个天界的地位便类似于将官们在修罗的地位。他们对内和对外的政治观点,对帝王的决策具有实质性的影响。

    “这个辕德我见过几次,”王母说,“为人较为随和、健谈,也没什么心机。魅羽精通格物,应当能和他聊起来。”

    第二位是兜率天的涟靳公子。兜率天人口非常多,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在兜率天,最赚钱的行业无疑是盖楼。魅羽在地狱道去找阎王时,其实是去过兜率天的。现在想来,当时她以为阎王殿是建在山上的,其实很可能就是高楼中的某一层而已。

    而在建筑领域,数第一的就是这位涟靳公子的家族了,实实在在的富可敌国。而正因为平日投怀送抱的美女太多,这位爷据说眼光极高,属于走路鼻子长在头顶的。对资质普通又刻意讨好他的,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这个难度是大了些,”王母冲魅羽说,“不过我对你有信心。打仗,虽然不是在战场上直接扔银子,但有了银子做后盾,结果很可能就不一样了。”

    魅羽想起铮引和其他还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同伴们,点了点头。

    这第三位,是空处天的境初公爵。空处天是四个无瑟界天里,唯一一个和天庭算是保持一定来往的天界。这位境初公爵,便是空处天派来和天界交涉的代表。即便如此,其家世背景、性情喜好,外人了解的也不多。

    只是谣传他曾在很久以前有过一个妻子,后来死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反正此人虽不像涟靳公子那样倨傲,但其实也是面攻不破的铜墙铁壁。目前天庭中的仙女就没有一个能入他法眼的。

    因此王母将此人交给魅羽的时候,神色中也带着些不确定。只说:“量力而为好了。”

    ******

    密谈接近尾声。

    “等等,”魅羽问,“这就完了?我们姐妹难道不需要在宴会上献舞吗?”

    本以为七仙女的歌舞乃是宴会上的重头。

    王母的脸上闪过一丝憎恶之色。“不必。蟠桃会上的歌舞现由广寒宫负责。”

    魅羽暗暗吐了下舌头。关于王母和嫦娥娘娘之间的梁子,涅佩佩说得并不多。但七姐妹还在仙鹈园里隔离时,就已听过不少风言风语了。

    概括说来,就是嫦娥同玉帝的关系一直很暧昧。若是放到凡间的富贵人家,可能玉帝早就给娶进家门儿了。然而为表示对王母的尊重,玉帝除了这位夫人外,一直没有正式纳妾,虽然爱嚼舌根的人还是私下里把广寒宫称作玉帝的二房。

    后面的事就是魅羽自己脑补的了。在很久以前,蟠桃会上的歌舞自然是由王母手下的七仙女负责。后来嫦娥为了取悦玉帝,自己带队来跳舞。心高气傲的王母不愿被人看作是和嫦娥争宠,干脆就不让七仙女跳了。

    至于王母如此强势的女人,为何会长久以来容忍嫦娥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自己的老公,而嫦娥这个“天庭第一美女”,为何又甘愿做个无名无分的情妇,对此魅羽是有一些想法的。而且,此事中的某些枝节很可能关系到魅羽自己。但有几个地方她还没把前因后果理顺,所以目前暂时不做结论。

    “娘娘,”又听简媛问道,“那么多的客人,都是当天来当天走吗?”

    “佛国和道门的,应当是。其余大部分客人会在琼花宫或天墉城住几个晚上。那里的客栈足够接纳四五百人。至于刚才提到的某些重要客人,天庭常年在这里给他们备着行宫。里面门房杂役一应俱全,他们想什么时候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啊——魅羽张大了嘴巴。这也太惬意了吧!要知道,天庭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倘若她魅羽也能有如此待遇,无论去到六道哪里,都够她显摆一番的了。

    ******

    离蟠桃会还有四五天的时候,总算忙得差不多了。王母决定给七姐妹连放两天假,并派了三辆飞辇,随她们爱去哪儿去哪儿逛。

    这还是魇荒门七姐妹上到天庭后,第一次离开玉清宫自由外出。魅羽原打算先去兜率宫游说太上老君,但听说姐妹们要去的是天墉城里最热闹的几条街,也心痒痒了。遂决定带上小川一同去玩儿,第二日再去兜率宫。

    在魅羽的脑海中,“街”、“集市”,就是一条条的路嘛,无非是路边一个挨一个的商家和摊点儿。不料天墉城的集市不是这样的,都是或圆或方或扁的巨型建筑,可以算作城中城。最大的建筑有七层楼高,占地十分广,里面的商家店铺数都数不清。不用出楼,吃的穿的玩的住的都齐备了。

    七人是上午到的天墉城。一家家店逛去,同时零零碎碎吃了各种小吃,也就没坐下吃午饭。才逛完一座集市,已经是申时初刻了。饿是不饿,但着实疲了,便找了家位置偏僻的安静饭馆坐下。

    因为还未到晚饭时分,饭馆里的客人不多,光线较暗。不知藏在何处的几个乐手在奏着一些松散随意的音乐。

    姐妹们在最大的一张圆桌旁坐下,将买来的大包小包东西搁在地上,要了些茶点和水果。

    小川已经八个半月大了,被姐妹们齐心合力喂得白白壮壮的。饶是魅羽一身修为,背他逛一天街也有些吃不消。而今天小川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坐在她腿上,每个盘子都要尝一尝。还不时做出各种表情,发出稀奇古怪的声音,逗得众女咯咯笑个不停。

    “哎,你们猜我刚才看到谁了?”兰馨说,“文昌殿里的玉竺。知道他在跟谁一起逛街吗?”

    “谁谁谁?快说!”姐妹们凑过来。

    “南天门水房里那个仙嬷,叫什么来着……”

    “珍慈?不会吧!她都可以做他妈了。”

    一众姐妹激动地拍起桌子来。

    听兰馨说起这个,魅羽却突然记起一件事。整天忧虑大师姐和鹤琅去了,忘了兰馨在宜梅庄的群雄会上,好像也看上了什么人。只不过这个人是谁,魅羽这么久也一直没想明白。

    说起兰馨这个师妹,看着泼辣健谈,其实整日说的都是魅羽的事。关于她自己的心思,同大师姐一样,埋在心底和谁也不提。

    “好好的一个下午,”角落里一个声音叹了口气,低沉地说道。

    魅羽若是个普通人,这句低语应当是听不到的。然而她不仅听到了,还立刻使出探视术搜寻了一番。发现是个坐在角落里一张小桌子旁的中年男人。此人既然能被自己探视到,那就不是天庭的人。要么是凡人,要么是比自己修为低的修道者。

    还有四五天就是蟠桃会了,或许是个提前赶到的客人吧?

    男人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壶茶和一叠点心,旁边摊着一本书。出于好奇,同时也是想试试自己的探视术到了什么地步,魅羽便用灵识读了几句书上的话。

    居然是本佛经,而且是她较为熟悉的《舍利严经》。明知不该惹事,还是忍不住说:“修行修的就是心不为外物所动,不是拎着本佛经就变世外高人了。‘闻扣门声即开,为房奴。不择声色入心,为五识奴。’”

    最后这两句,引用的便是《舍利严经》上的话,但并非写在摊开的那两页上。

    话音刚落,又听男人开口了,这次的声音和她一样大。“房奴又如何?没招谁惹谁。破门而入的强盗反而有理了?”

    魅羽正要反唇相讥,见门口进来三男二女。当中一个一身粉紫、面容削长的,正是同魇荒门冤家路窄的穆欣。一行人中没有芙恬公主,看穿着打扮,像是某道派的同门。

    穆欣自然也是一眼就望见了魅羽,冲她阴冷地笑了笑,示意另几人在靠窗的桌子坐下。三男在入座之后,就一动不动地朝魇荒门这边望过来。

    “师姐,”穆欣身边的女孩轻声问她,“那几人是不是新来的七仙女啊?”

    穆欣还未张口,身旁坐的眉清目秀的男子说道:“应当是吧,刚好穿了那七种颜色。而且看长相,在天庭里无敌了啊。”

    穆欣的脸本来就比较长。笑起来还算有些姿色,一听这话脸沉下来,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那可不?”她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干的就是这行,靠姿色来取悦男人吃饭。趁着年轻赶紧捞够了,等年老色衰了,也好有点儿积蓄傍身。”

    兰馨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来找我们七姐妹买春的是不少,来提亲的也一直没断下。有些自封大家闺秀的,忙活了那么多年,不也没能把自己嫁出去吗?”

    兰馨这话显然是刺到穆欣的痛处了。后者咬着嘴唇,冲这边怒目而视,看样子是处在一触即发的边缘了。

    “就是,”一身橙色衣裙的禾嫣接口道,“见过不少冰清玉洁的。但像穆欣仙子这样一辈子都冰清玉洁的,还是挺难得的哦?”

    “呜——”小川冲穆欣的方向叫。整桌姐妹都乐了。

    穆欣苍地抽出宝剑,飞身连越过两张空桌,朝禾嫣刺过来。禾嫣本也是使剑出身的,但今日逛街没有随身带着。伸出右手两指以气做剑,同穆欣斗了起来。

    那日魅羽虽将穆欣打晕,用的可全是外家功夫。穆欣显然是低估了魇荒门姐妹的修为,以为自己只要佩剑在手,对付这帮同上代七仙女一样以歌舞美色为特长的女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结果十几招下来,手持利器的穆欣和赤手空拳的禾嫣堪堪打了个平手,脸上就很不好看了。余光瞥见同门们还在一旁坐着,大叫:“还不快帮手!”

    几个师兄弟互相瞅了瞅,不情愿地拔剑过来帮忙。一个帮穆欣共同对付禾嫣,一个朝兰馨袭来。还有一个冲着背对他坐着、一直未回过头的大师姐说了声:“得罪了!”剑平胸当前。

    大师姐只回头望了他一眼。就听叮地一声,男子手中宝剑落地,双目圆睁,蹬蹬蹬连退三步。魅羽当时正满塞了口米饭,想笑又不敢笑,担心一口饭全喷出来。不料膝上的小川看得手舞足蹈,兴起之下将小胖脚上的一只袜子揪了下来,随手往身后一扔……

    魅羽的目光追着袜子而去。见那只袜子刚好飞进了角落那个男人的茶碗里,溅起来的茶水又洒到他的书上。

    “噗——”她这下实在忍不住了,一口米饭喷到座椅后的地砖上。

    男人慌忙拎起书,将还未渗进书里的水甩掉。同时皱着眉朝柜台喊:“小二,结账!”

    魅羽想起还有一只袜子在他碗里,而且终究是自己这边惹的祸。便抱着小川站起身,朝角落走去,打算好歹道个歉。

    结果刚迈了两步,又听男人自言自语地说:“天庭人的素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魅羽的脸沉了下来。一边踱着步走过去,一边说:“呦,这里有位高素质的客人。给大家展示一下自己都高在哪里,如何?”

    说完停在桌前,脚尖微微一晃,小方桌便滑出五尺开外。眼睛先盯在此人的腹部上。

    对一个看样子像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来说,魅羽认为他的肚子不可能是平的。结果一望之下,见腹部不仅没有松散的赘肉,收得还挺紧。

    于是望发际线。浓密柔顺的黑发,还没有稀疏向后退的迹象。不知是不是他化天来的,没有挽髻,而是像容祯那样松散地在颈后扎了个马尾。当然,容祯是一头银发。

    再看面部皮肤。比起天庭男人的白皙肤色来,确实要黝黑得多。然而也没找到预想中的松弛或者坑坑洼洼。眼窝较为深嵌,没有眼袋。眼珠的颜色多少有点像陌岩那样泛着一点湖蓝色……

    啊呸呸,怎么能把他同陌岩相提并论?

    至于这身黑色长袍,虽然质地良好剪裁也合身,但魅羽总有种感觉——此人平日穿的不是这种款式的衣服。

    “还以为多有品味呢,”她故作失望地说,“皮肤黑,就不要再穿黑色了。肩膀本来就宽,又添了这么几道莫名其妙的横纹装饰,简直把‘做苦力的’这四个字写脑门儿上了。”

    说完,见男人并没反应。自己也知道这些奚落他的理由很牵强,只得无趣地走开。

    抱着小川来到被她推走的小桌子前,从茶碗里捞出那只湿透的袜子,把水挤回碗里。想到刚刚这个人还从同一个碗里喝过水,忍不住有些起鸡皮。

    背后有气流波动。即刻将袜子叼在嘴里,腾出手来端起茶碗朝后方泼去,茶水刚好泼在手里拿着宝剑刺向她后背的穆欣脸上。

    跟着转身用空茶碗扣住剑尖,手腕一抖,宝剑便脱离了穆欣的掌控,飞出了窗外。魅羽随即松手,在茶碗摔到地上的同一时刻,这只手已经掐住了穆欣的脖子。

    “给我唔多远唔多远。以后再让我唔到你,管你是否惹我都见一次唔一次。”因为口中还叼着袜子,话说得有些含糊。

    穆欣因为喘不动气,脸憋得通红,但嘴里还是不肯服软,“小贱人你给我等……”

    魅羽手上加劲儿,穆欣两眼一翻又要背过气去的样子。几个同门早就住手了,见状吓得跑过来,双手不断作揖。

    “对不起对不起,请大仙女手下留情!我们这位师姐妹说话口无遮拦,可她心眼儿不坏。回去后我们一定好好管教。”

    魅羽收回手,把袜子从嘴里取出来,抱着小川回自己桌边坐下。三男一女即刻扶着四肢松软的穆欣,快步离开了饭馆。

    之前赶来准备同男人结账的店小二,刚才打架时一直吓得躲到了一旁。这时才又走了过来,冲男人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银子就免了。刚刚惊扰了客官雅兴,客官可千万不要介意啊!以后可不许不来了啊!客官也知道,我们店一向安静,客官最是中意敝店了。这次只是个意外、意外。”

    魅羽冷哼一声。听这话,此人虽不是天庭的人,倒还经常来呢。

    接着脑中便回响起了王母先前说过的话:“那些身份特殊的客人,天庭常年给预备着行宫……想什么时候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不、是、吧?她背向后靠,瘫倒在椅子里。

第102章 又见曼珠沙华

    第二日,几个师妹又相约出去逛了。大师姐不去,于是魅羽便将小川交给她带,也没告诉她自己要去哪儿。

    兜率宫在第八重天上,坐飞辇一会儿就到了。魅羽在路上的时候,想象着这个兜率宫会长什么样。太上老君最擅长的就是炼丹,会不会把主殿建成一个丹炉的形状,或者是个大葫芦什么的?

    结果飞船到了兜率宫那个板块上空时,魅羽透过窗户往下看。第一反应是——这是起火了吗?下方一片熊熊烈焰。

    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板块中央有个圆形的湖。叫湖并不准确,因为这个湖只有一半是水,另一半是火。水火的分界像是八卦图里的黑白分界。两条阴阳鱼的眼睛处则各有一座宫殿,估计是炼丹房。

    还好飞辇并未降落在湖上的宫殿处,而是在离湖较远的一片平地上。这里应当是专供来客出入的,一直有人在附近守着。魅羽刚迈出飞辇,便有两个小道童跑上前来。听她说明来意后,当中一人从袖中取出一面镜子。

    “师祖,七仙女中的红衣仙女求见。”

    魅羽伸头凑过去一看。咦,这是什么法器?镜子里有不仅有老君的影像,能动能眨眼,还能听声辨话。

    她于是冲老君笑了笑,摆了摆手。暗想,这玩意儿可太方便了。若是能多弄几个,给修罗军用来千里传递情报就好了。

    却听镜里的老君说道:“这丫头,一见她我就头大。我这宝镜从三千年前开始用的,这还是头一糟有客人凑过来看究竟的。”

    看看怎么了,又不偷你的,魅羽心说。一边跟着小童朝一方走去。

    ******

    走了有半炷香的功夫,来到乾坤殿。老君正在一间厅堂里训两个徒弟。

    “《慈刹验空经》你们也读了好多遍了,怎么就是不开窍?我早说了,需佛道双修才能炼好这种丹。”

    “敢问老君,”魅羽一边进门,一边朗声问道,“在读验空经之前,两位高徒可曾读过《聚抵摩经》?”

    老君愣了一下。“这《聚抵摩经》是什么?没听说过,为何要读?”

    “因为验空经中有很多术语和典故,没读过《聚抵摩经》的根本无法明白。”

    “原来如此,”老君遣退徒儿,请魅羽入内就座,命小童上茶。这里的座椅可真高啊,魅羽坐上去后,两脚都够不着地。

    “丫头来找我,该不是毛遂自荐、以解我燃眉之急的吧?我倒是求之不得了,但还有几天就是蟠桃会,娘娘定不会放人。”

    魅羽一笑。“老君说过,需要佛道双修的徒儿。不知在凡间,老君识得多少佛道双修的宗师?”

    “我不常下凡,只听说过鹭灵上人。可惜的是,上人从不收徒。我总不能把上人请来给我做炼丹童子吧?”

    魅羽点点头。“其实对佛道都有涉猎的修行者,六道中定是有不少的。但要二者都师出名门的后生,恐怕就不多了。老君想必知道,我的道家授业师父是兮远真人,佛家师父是陌岩佛陀……”

    说到这里心中加了句:可不是目前这个冒牌货噢。

    “事实上,我还有个道家师父,算是老君您的二哥呢!”

    老君怔了一下,“你是说,灵宝?”

    魅羽捂嘴笑了。“灵宝天尊恨不得一掌劈死我。不过我既然偷学了他不少功夫,这个师父还是得认的。”

    老君上下扫了魅羽一眼,这下眼中的遗憾之色就更甚了。随即又叹了口气,“你不要怨我二哥,他也是个可怜人。”

    我要是被他杀了,我才可怜呢。魅羽寻思着,也不着急说鹤琅的事。从桌上取过茶杯,喝了口茶,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摆设。

    这间屋子应当是老君和徒弟经常活动的地方。靠墙的架子上摆着不少杂物。当然还有很多书籍和外观精致的瓶瓶罐罐,不用说里面装的肯定都是好东西。看得她心痒痒。

    这才又说:“我在龙螈寺的大师兄鹤琅,目前继任了堪布的职位。他也跟天尊偷学了些本事。他的佛家入门师父倒不是陌岩,而是蓝菁寺的珈宝上师。据说,曾是珈宝最得意的大徒弟。”

    看着老君眼馋的那个样儿,魅羽故意皱起了眉。“不过他的缺点是什么呢?不够变通。修的是纯阳正气,一向心无杂念,只知道精进。若是像小妮子我这样东学一点、西捣鼓一下,是不是应该比现在更强呢?”

    “好好,小丫头别馋我了,”老君在椅中向后靠去,同时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你来和我推荐这么好的人选,有什么目的吗?”

    “老君猜呢?”魅羽冲他眨了眨眼睛,“与男女情事有关。”

    “那肯定不是你看上他了,”老君严肃地说,“丫头要是看上什么人,定会寸步不离地粘在身边,绝不会来做什么仙女。”

    “知己啊!”魅羽一拍大腿,“他跟我大师姐本是一对,现在却天各一方。有道是宁拆十个炼丹炉,不毁一桩婚。老君您这么义薄云天的神仙,要是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

    “行了行了,”老君不耐烦地打断她,“不用拍马屁,我正好也缺人。就劳烦你请他上来,给我瞅瞅。”

    魅羽有些迟疑地说:“先说下,他可少了只手,有问题吗?”

    老君有些得意地笑了。“本来应当是有问题的。不过贫道我成日炼那么多丹,要是连只断手都补救不了,还不如趁早熄火。总之无论他是否留下来,这只手就算见面礼了。”

    这么说还能帮鹤琅把断手长出来?魅羽心花怒放。要果真如此,那真是一举两得。

    “对了老君,你能治断手的灵丹妙药是不是就在这间屋里?给我见识一下如何?”

    说完也不等同意,就从座椅上跳下来,朝那些架子走去。慌得老君跟在她身后,“小心点小心点……这瓶比较满,别洒了……这个可不能现在开,得等到冬天……唉,话说自打孙猴子走了后,还没人敢在我这里乱翻乱碰。”

    “老君真小气。”

    魅羽捣了一会儿乱,又回去坐下,问:“老君,有件事想请教您。在这天庭,嫦娥娘娘是制药第一人,您是制丹第一人,这丹和药有何不同?”

    老君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丹和药不同的地方有不少,最主要的一点是——药用来治病,对先天的影响很小。当后天出现不适,比如五行不调、气脉不通时,由药来进行调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

    “而丹主要针对先天而生的元气和能量。譬如长生不老丹,人原本不能长生不老。靠服丹增进修为,不是治病,而是充实元气。人本有两只手,再长一只出来,就要靠丹药。药有毒,丹可解读。”

    魅羽点点头。“那王母每年从嫦娥娘娘那里领取的乌嬛丹,为何不是您来制?”

    老君目光炯炯地盯了她一会儿。“原来丫头要问的是这个问题。乌嬛丹我并非不会制,而是没有材料。这当中有一味仙草,种在广寒宫的十二号园子里。一年当中至阴与至阳那一天,需嫦娥娘娘亲自发功才能存活。”

    魅羽又点了点头。那嫦娥的功法是从哪里学的呢?她觉得自己已经慢慢把整件事理顺了。

    “那再请问老君,天庭中哪位神仙咒语比较厉害?比如,用来把人搞得头晕目眩的咒语之类。”

    “丫头问这个是打算做啥?”

    “我可没存什么坏心眼儿。我是想着,目前在和夭兹人的战场上,比格物我们比不过他们。但他们似乎都是凡人,没有什么会法术的。我想多学点儿能用到战场上的法术,别浪费了咱们六道这么宝贵的资源。”

    老君想了想。抬手做了个摘取的手势,靠墙的某个架子上就冲着他的手飞来一本书。他把书打开来翻看了几页,有些迟疑地递给魅羽。

    “这本书的咒语,原本只有我亲传徒儿可以学,其他修行者念会走火入魔。但你既然学了我二哥的功法,想来也不会有大问题。”

    魅羽是个机灵人。听他提到亲传弟子,立刻跳下椅子,欢喜地给他作了个揖。“谢谢师父。不会白收师父的礼,徒儿一定在战场上物尽其用、发扬光大。”

    老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这头还没磕呢,就先叫上了?”

    “蟠桃会完了就来正式拜师,这两天忙呢。师父我走了。”

    说完朝门外走去,心里想着灵宝以后总不至于对自己的师侄女下手了吧?

    却听背后的老君在那儿嘀咕:“先前是谁提议把这丫头许配给乾筠的?不得把那小子给欺负死。”

    ******

    回去后,魅羽就开始给鹤琅写信。

    “来天庭,做太上老君的徒儿,”这句话对世间的修行者来说,无论修为高低,那是一万个里面就有一万个不能拒绝的。

    可魅羽不能这么写。她知道在陌岩离开后,作为“长子”的鹤琅肩上的责任是很重的。如果只是为了个人得道或者儿女私情而要他抛下全寺,他多半不会考虑。

    因此魅羽这封信是这么说的:太上老君炼丹房招募短期培训者,考虑范围仅限于佛道双修的各大寺庙、道观之住持或观主。这些受过训练的人不久后回到凡间,定能更好地把寺庙建设成万众仰慕的名寺,等。

    总之,先把人弄来再说。至于来了之后待多久,那时就看鹤琅的造化和他自己的心意了。信托人送出后,魅羽大大地舒了口气。若是几天后她被百石带走,那大师姐的亲事至少有着落了。

    ******

    三天后,千年一次的蟠桃盛会在天庭召开。七姐妹们几乎是刚过半夜就被叫起床,半睡半醒坐在那里,任人梳妆打扮。考虑到这次来的客人遍布六道,王母半月前已替每人定下一款不同的妆容。

    大师姐天生就是九天仙女的模样,装扮也最为仙气萦绕。魅羽就等着看这次宴会上又有多少人失魂落魄了。

    穿蓝裙的简媛继续做素雅装扮。兰馨照例是鹅黄色,娇滴滴惹人疼爱。绿衣浅芸清脆灵动,橙衣禾嫣明艳大气,紫衣谧慈温婉可人。

    至于魅羽,王母当时思考良久,主要是站在那三个客人的角度。王母也清楚,那些个天界的女人,服饰和装扮比天庭要超前。王母虽未见过魅羽在前庭地那副“金绵羊”的样子,但也相信她扮新潮华贵是没问题的。然而客人们会不会早已对家乡的风格厌倦了呢?

    结果还是应邀前来给意见的玉帝拍的板。

    玉帝的个子很高,身材削瘦硬朗,举手投足风度翩翩。样子算是个美男子,但没有人间或天庭常见的美男子那种书生气。是种精明能干、尖锐自信的气质。

    “依我说呢,就四个字:简约性感,”玉帝对王母说,“一身红衣本来就是很强的视觉冲击了。如果配上繁复的发饰和华丽的妆容,就跟新嫁娘一般了。”

    王母点了点头。

    玉帝又压低了声音说:“这丫头说话行事爽快泼辣。叫她扮淑女,时间一长迟早穿帮。修为和身手也不好隐藏。所以基调干脆就按照她的天性来——性感泼辣、不好惹。”

    当时听到这话的魅羽不禁暗想,怪不得谣传中的玉帝是个花心大萝卜。自打决赛那天后,她们七姐妹这还是头一次再见玉帝的面,更谈不上有任何私下接触。这一听就像个阅女无数的风月老手啊。

    ******

    白天的宴会在灵宫殿外的露天广场举办,基本流程是这样的。

    等客人各自入座后,先由七仙女入场,做天女散花。散花结束后,七仙女便会离开会场,前往蟠桃园去摘桃子。因为要摘的数量较多,三四百人的场子不能冷了,届时便由广寒宫来献舞。

    七仙女摘完桃子后,还要再赶去碧华池,将桃子在流动的天池水中清洗干净,才运回会场。这时候基本上是中午了,客人们连桃子带午饭一起吃。

    午饭后,有六七个接纳外客游览的宫殿板块会和玉清宫一一对接,由客人们自行选择去何处游玩。傍晚时分再给送回来,参加室内的晚宴。当然佛国和道门派来的代表,一般在午饭后就自行离开天庭了。

    灵宫殿虽然也在玉清宫,但离慈航殿较远。七姐妹坐飞辇过去,还没下车就看到前方半空中一片流光溢彩。原来是各种凤凰和五色神鸟在上空盘旋。

    魅羽突然想起寒谷告诉她的,她自己上一世就是天庭的一只五色神鸟。是燃灯派她下凡,“勾引”了连当二十三次和尚的陌岩,才赢了那个佛门与道门之间的赌约。禁不住想,当时要是没选中她,那她此刻是不是也在这里飞来飞去的?

    下方的广场上,玉帝王母和一众天官,连同神佛们和六道中请来的客人,都已就座完毕。座位共分七个区,椅子的颜色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便于午时由七个仙女发放仙桃。

    原本是一片嗡嗡的人声,在七姐妹走下飞辇的那刻就安静下来。一旁迎上来七个仙娥,每人将一大篮子天花递给相应的仙女。大师姐走在最前面,魅羽排第二,七个姐妹在广场中央直直通向玉帝夫妇座位的那条大路上列队而行。

    之前七姐妹已商定,每个人散花的方式都有所不同。比如大师姐的白色优昙花是成一条螺旋状长龙在广场上方散开的。兰馨的黄色七渡花如蘑菇一样一团团飘散。魅羽因为内功最为深厚,进场后并不立即洒花,而是等走到场中央时,一下子将所有的花都散出去。

    于是七姐妹就按照约定,排成一列缓缓向前走着。随着天花的飞散与飘落,四周是此起彼伏的赞叹声。魅羽捧着一大篮子火红的曼珠沙华,走着走着,又想起那个传说。

    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彼和岸是守护花和叶子的两个妖精。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只在某一年里,他们相遇了。

    那年,他们只在一起待了不到六个月,她便要撇下病榻上的他——虽然他那时候是在装病——两手空空地消失在茫茫人海。却不知自己的行礼中装着他送她的曼珠沙华。

    此时已来到场中央。魅羽双手托着篮底,将真气汇于双掌,猛一用力。上千朵红色的小蜘蛛花骤然升空、扩散,广场的天空似乎都被染红了。观众中一片喝彩。

    魅羽没有抬头望天,而是静静地向前走着,心中默念:曼珠沙华,你若真是朵灵花,就带我去见陌岩吧。哪怕就再见上一面也好。

    她会对他说,她还记着他,一直都会。因为在他转世前的那天晚上他说过,他不怕死,他怕被人忘了……

    会场中似乎起了什么骚动。接着前方的大师姐突然转过身来:“魅羽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

    魅羽愣住了,“没干什么呀?出什么事了?”

    转身四顾,发现原本均匀散在空中的红花,正在朝着同一个地点涌去。在某个客人的头顶上空,红花逐渐汇集成一个大漏斗,接着一朵又一朵地轮番砸到那人头上。

    起初那个倒霉蛋只是把头低了低。后来可能实在受不了这种香艳袭击了,不得不用双手捂着头。

    哎,这是怎么回事?魅羽指天发誓她什么都没干啊。忽然明白过来——是了,定是穆欣那贱人捣的鬼!当然穆欣自己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资格来参加宴会。八成是央求某个关系好的天官帮她施的法吧。

    当下也不知该怎么办,离开队伍冲那人跑了过去。快到近前时王母在座位里遥遥出手了,一个无形的罩子飞了过来,将这人罩住。天花顺着罩子滑到了地下。

    “对不住对不住啊,真不是我弄的!”魅羽冲那人说。

    有罩子挡着天花,那人放下手,抬起了头。

    “啊!”魅羽一声惨叫,转身跑回了队伍。此人竟然是前几天在饭馆遇到的那个男人。

    果然是穆欣,魅羽归队后在心里恨恨地想。那天穆欣也在场,可能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戏弄自己,就让天花攻击那个和自己有过节的客人。

    嗯嗯,就是这样了。当下也不管这个推论是否合情理,厚着脸皮灰溜溜地走完了全程,就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前往蟠桃园的飞辇。

    ******

    来到蟠桃园门口,里面是一望无际的桃树。大师姐取出钥匙开了大门,待姐妹们推着两辆大板车进去后,又把门锁上。

    回头一看,魅羽已经骑到树上去了,遂摇了摇头。“你到底是七仙女还是孙猴子?”

    照惯例,每个姐妹把一个篮子搁到树下。然后一手握住树枝,另只手把看着已经成熟的桃子从树枝上揪下来,再俯身放进篮里。要尽量保证摘的桃子大小一致,红润美观。等一棵树摘得差不多了,再提着篮子去下一棵。

    众姐妹们都是这么摘桃的,可魅羽没摘几个就不耐烦了。“这得摘到猴年马月?看我的。”

    丢下自己的篮子,跑到兰馨那棵树旁边,纵身跃到树顶上方,头下脚上地倒立在半空。就这样,魅羽负责摘,兰馨举着篮子在下面接,速度登时快了好多,还能不费力地把树顶那些最红的给摘下来。

    二人所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灵宫殿外的歌舞刚好到了中场休息。一位客人向王母提议,能否施个法,给大家看看蟠桃园的实时进程?

    当然没有问题。王母大袖一挥,半空中便现出一副巨大的影像。在鲜红、粉嫩与翠绿相间的桃林中,几个姐妹正在动手摘桃。

    然而当中一棵树的顶上倒竖着个红衣少女。上身和脸被反扣下来的裙摆遮住了,只能看到底下的两只手和上方露出的红色紧身打底裤。灵宫殿的上空于是回荡起她的轻语浅笑。

    “快吧快吧?呵呵,我就说这样快嘛……”

    ******

    一番折腾。等七姐妹带着洗干净的蟠桃回到灵宫殿时,每个客人面前都已摆好了午餐。但是大家显然没心思吃饭,能被请上天庭做客的,谁还吃不上饭呢?每个人的眼睛都在望着门口,等着延年益寿的仙桃到来。

    魅羽提着篮子走到红色座位那个区。不用问,以她一贯的运气,这个区里当然会坐着被红花莫名其妙砸了脑袋的那个人。于是一边给其他客人发放桃子,一边在心里惴惴地想,待会儿走到那人面前,是当什么都没发生呢,还是……

    “咦?这位仙女不是我老婆吗?”

    在离男人还隔着四五个人的地方,魅羽突听身旁的人说道。她扭头,发现自己居然刚刚给一身僧袍的百石发了个桃子。

    百石这话声音虽然不大,但附近有不少人都听到了。魅羽肯定坐在上首的玉帝王母以及其他天官们也都知道了。虽然她恨百石恨得想扔掉篮子把十个红指甲都掐进他脖子里,但眼下这种场合她还是得有所顾忌。

    “长老说笑了,”她冲他点了下头,就要向前走去。

    “你男友呢?”百石又问。

    魅羽皮笑肉不笑地再次转过头去,“不知长老问的是哪一个?”

第103章 龙婴湖

    “男友,我怎么记得只有一个呢?”百石有些困惑地说,“哦对了,还有个未婚夫。”

    魅羽斜了他一眼,就要离开。

    “不过我听说,两天前敌人发起总攻。前庭地的修罗军到昨晚为止已全军覆没。统帅阵亡。”

    这下魅羽笑不出来了。立在原地,望着四周衣衫华贵、兴高采烈地品尝仙桃的客人们,眼前这一切突然变得很滑稽。也很残酷。

    铮引只比她大一岁。虽然他不常说起自己的往事,可她知道他从小受到的关爱并不多。他的生命也就是在最近这一年才辉煌起来的。“假以时日,定会成为修罗一代名将。”这话是自己对他下过的评论。不应该,他的生命不该在现在就结束。

    而她来天庭是干什么的?现在她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打扮成这幅花枝招展的模样,是要去取悦一些陌生人。美其名曰帮助前线将士。她为何不留在前庭地,留在修罗?那里才有和她志趣相投的战友、亲人。就算一起战死也罢,反正看现在的情形她是没可能找到陌岩了。其实早就没这可能了,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魅羽不再理会百石,提着篮子调头往回走,也不管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却被一个异常高大的人拦住了去路。抬头,看到那张泛着紫红色、天神一样威严又略带笑意的脸。

    “魅羽姑娘可真是无处不在啊,”鹰裘低声说,“法王让我告诉你,请帖他收到了,不过战事吃紧他来不了。让我接你回修罗,省得被些恬不知耻的人纠缠。”

    说到这里瞅了百石一眼。

    “护法……”魅羽望着鹰裘,嘴张了张,但想问的话问不出口。

    鹰裘显然明白她的疑问。“之前有一半微型舰队在姑娘的帮助下被消灭。另一半去了四天王天,所以铮将军也被暂时派去了那边。”

    谢天谢地!虽然还是为那个不知名的前庭地统领悲哀,但压在魅羽心头的大石还是被取走了。一阵疲惫袭来,有种想要坐到地上的冲动。

    显然,是铮引告诉涅道,百石会来找她的。忍不住想,有几个“家人”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恋人容易让人患得患失。而无论一个人走多远,知道自己还被家人惦念着,那种感觉就像是把家背在了身上。

    “多谢护法。请转告法王,我迟早会回修罗。但眼下得先办几件事。”

    于是魅羽调头走了回去,继续给那些眼巴巴望着她的客人们发桃。等走到被天花砸到的那个男人身边时,平静地摆了个桃子在他面前的盘里。

    “孩子、老公、男友、未婚夫、哥哥,”她听他在身后念道,“有些人的经历是真丰富啊。”

    ******

    午饭后,客人们被分批送去各个开放的天庭板块游玩。七姐妹们终于有时间去灵宫殿的偏殿里吃点东西垫垫,每人还分到一个桃子。魅羽让仙仆把自己那个送回慈航殿,计划晚上回去后和小川分着吃。下午姐妹们就待在偏殿休息补妆,晚上还有得忙。

    事实上,晚宴之后的那个聚会,才是费神烧脑的开始。

    结果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午饭,王母派人来请她过去,说是和陌岩长老有关。魅羽就知道百石这家伙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没有王母牵扯在内,她一定会告诉来人:“先等本大仙女吃完饭、睡个午觉,再去见他。”

    狠狠塞了几口饭,就跟在仙仆身后朝正殿的会客厅走去。反正到时无论百石说什么,她一口咬定不跟他走,坐地打滚儿,他还能在天庭里抢人吗?

    不料兴许是饭吃得急了,走得也急了,再加上气又不顺,魅羽边走边打起嗝来。而且这次打嗝怎么憋气也压不回去。

    进了会客厅,听王母正在同百石说话。也不便上前打断,就在不远处站着。王母语气虽然恭敬又和顺,意思上却是连消带打、寸步不让。

    “佛陀念妻心切,本宫当然能体会。只是现今大敌当前,谁都知道佛陀在凡间时便为了众生的安危东奔西跑、殚精竭虑。现今魅羽姑娘也自愿为六道和天庭效力。大家都说,是佛陀教导有方、夫唱妇随。”

    说着,亲自给百石斟了杯茶。

    “我们夫妇也并非要留她们七姐妹一辈子。只是魅羽姑娘来此才不到两月已深受重用。若是佛陀这一出现,就撂担子不干了,传出去怕是和佛陀救世济人的声名不符。”

    “呃!”魅羽打了个嗝。

    百石望了她一眼,笑着冲王母说:“都说贱内这张嘴厉害,同娘娘比起来,还差得远了。不怕同娘娘说,贫僧之前下凡渡劫,选得可真不是时候。要说这六道之中,能与夭兹人对抗的力量,就算有也是凤毛麟角。但六道之外,其实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而贫僧有幸,得以继承某位前辈的神识——”

    “佛陀指的可是曜武智菩萨?”

    百石点了点头。“是的,我有对付夭兹人的办法。只不过先前在凡间,无法接触到曜武智菩萨的阿赖耶识。”

    魅羽突然明白过来了。自己还曾洋洋得意以为骗过了百石,其实她魅羽才是个大傻瓜!

    百石这次来六道的任务,除了找机会除掉曜武智之外,便是要冒充他,借以控制六道。陌岩是不是曜武智无所谓,只要其他人相信他是就可以了。这样百石就能名正言顺地以曜武智自居,宣称自己有从异世学来的异能,可以保护六道。至于这异能嘛,他本来就是高维世界的人啊。

    她还想起,在长云坊里曾听那个商人说过,最早是佛国中的某些势力支持夭兹人进来管理地狱道的。现在看来,百石和他的同伙们是早有预谋——故意请一个天庭打不过也送不走的神进来,再出面表示能制服那个神,那六道最终不就得听他们的了吗?

    至于迦叶和那个夜摩天的浮焰法师,这些人之所以支持百石,估计是一早认识到了那个高维世界的厉害,以及在目前这个世界里修行的局限。希望能最终跟随百石去到异世,在“佛”的基础上再做一些突破吧?

    只听王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佛陀这么说,本宫就放心了。世人都知佛陀一向爱民,若是有能力保护众生,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魅羽有些惊讶地望向王母,不得不佩服起眼前这个“中年”女人来。这番话说的,看似在赞扬百石,实则是给他扣了顶道德大帽子:既有能力,就不能见死不救。

    此外,王母初次见到魅羽时,就和她坦言了自己和天庭其他人当下面临的困境。换成别的女人,在百石开出这么好的条件时——用魅羽一个女人来换取六道和平——肯定就妥协了。但魅羽有种直觉,王母可能比自己更早、更深刻地认识到了百石这些人的目的。她维护魅羽未必是真的在乎她,只是不想终有一天沦落到被百石摆布的地步。

    “要不这样,”王母说,“让你两夫妇长久分开也不合情理。等魅羽姑娘待满一年我就放她走,如何?”

    “娘娘真会说笑。这七姐妹都在替娘娘做什么事,大家又不是不清楚。是个男人就不可能放心把夫人留在这里。最多三个月,而且每月的月中月末,我会接她去我那里住一天。下次我来的时候,会同多闻天王商讨御敌的事。”

    “六个月,”王母斩钉截铁地说,“每个月末住两天,中间就不折腾了。”

    说着看了眼魅羽,对百石说:“要不问问夫人的意见?”

    魅羽一边打着嗝,一边忍不住嘀咕:这个百石到底为何非要她去他那里呢?他早就说了,她是个俗不可耐的女人。他对她不仅毫无兴趣,甚至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这么做只是为了在外人面前装样吗?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同目前这位“陌岩佛陀”早就没感情了。

    直觉告诉她,有个关键的地方是她不知道的。陌岩转世后她曾不止一次回想头一天晚上发生的事。那时她去到他的屋里,坐在床边和他说了几句话,再后来记得的就是第二天早上了。那当中的几个时辰到底发生了什么?百石同陌岩之间有没有过争斗?百石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也许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找到陌岩的关键,所以她现在倒是想要去百石那里看上一看。

    于是向王母行了个礼。“多谢娘娘关爱,但凭娘娘安排便是。”

    百石见状只得答应,起身同王母道别后便离开了。应当是直接回他不知在哪里的家了。魅羽随后也打算离开,王母却把她叫了回来。

    “你赶紧梳洗打扮一下,待会儿同客人们去龙婴湖上划船。”

    “划船?”魅羽不解,“下午不是没事了吗——嗝!”

    “计划有变。辕德大学士和他未婚妻有事,要在傍晚就启程离去了。涟靳公子也带了三个女人来。不过我想还是让你们都认识一下。你有分寸的,是吧?”王母冲她挤了下眼睛。

    那当然了。如何同女人们、同夫妇们交往,魅羽又不是不知道。

    “此外,刚好境初公爵常来天庭,也懒得出去逛了,就一同做个伴儿。”接着又压低了声音,“你跟境初有没有戏,回来后好歹托人给我捎个话。不行的话,晚上我好重做安排。”

    魅羽这下终于明白了。辕德精通格物,为人又随和,本是王母认为最有希望笼络的一个。但既然带了未婚妻来,就自动排除在外了。涟靳公子看这样子也别指望了。

    至于境初有无希望,先安排一个较为宽松的环境让魅羽试探一下。不行就趁早别费力气,晚上再介绍新人给她认识。

    “我知道了,我会尽——呃!”魅羽转身要走,又被叫了回去。

    “怎么好好的打起嗝来了,”王母在她背上轻拍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说真的,你今早拿天花去砸境初公爵,算是走了招险棋……”

    魅羽的脑子嗡地一声。那人就是境初?

    “我当时可替你捏了把汗。不过呢,”王母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有些事情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

    龙婴湖不在任何一个版块上。是有这么一朵又大又密实的云,在天庭上空万年不散。云中央有个湖,真是名副其实的天湖。不算大,但也够划上一阵儿的了。听说湖里有种叫梦幻鱼的东西,半透明的身子若隐若现。有时能突然从水中的某一处消失,下一刻则出现在湖里的其他地方。

    天庭在湖上常年放置着一艘画舫,省得搬来搬去费事。七个客人,外加三个划船和负责酒菜的仙仆,被几辆飞辇送上去。

    虽然飞上云端的时间不算长,王母还是特意将魅羽和境初安排在同一辆飞辇中。说实话,魅羽现在情愿坐在一旁的是百石,也不是这个不仅讨厌她、还屡次见证她出丑的家伙。

    在飞辇中坐下后才意识到,今日境初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长袍,不知与自己那日奚落他长得黑是否有关。衣服的颜色虽然和他泛蓝的眼睛相映成辉,但黑就是黑啦,魅羽心说,尽管她自己也不如其他天庭女人那般白皙。

    “你儿子呢?”飞辇起飞后,他问。

    “儿子?”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哦,你是说小川。有人带他。”

    她也没解释小川不是她儿子。反正他对她的印象已经不可能再坏了。无所谓了。

    “就没有羞耻感吗?”

    “什么?”她一怔,扭头望着他。他的目光算不得凌厉,但也绝不友善。

    “将来你儿子大了,你怎么和他介绍自己的职业?告诉他你干这个是为了钱,还是长生不老?”

    她这才反应过来,被气笑了。他却还在说:“在天墟城,我还真以为遇上了强盗。但强盗起码有点尊严,不用强颜欢笑——”

    “你等等,我怎么就没尊严了?为了六道抵御外侮的这场战争,我之前一直在东奔西跑、出生入死。现在打扮得跟猴屁股一样,来取悦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但性质是一样的。我认为整个六道都该感谢我,该凑份子给我立个牌坊才是。”

    这时飞辇已到了天湖上方,正慢慢降至画舫一侧。她站起身,知道应当就此打住,可还是忍不住说下去:“再看看某些人,明明具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却选择独善其身,置外族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学佛,可不是念两本经就完了的。这羞于见人的,也不知是哪一个?”

    说完,也不再看对方的神色,就转身跳下了车。

    ******

    魅羽对辕德夫妇的印象非常好。二人年纪不大,一看都是出身于高尚家庭,受过顶尖的教育。正派、阳光,没有盛气凌人的优越感。当然了,未婚妻嘉妍应当是知道七仙女是做什么的,一开始对魅羽多少带着点戒备。

    涟靳公子和那三个女人,则完全是一番不同的做派。刚在画舫的甲板上坐定,三女便脱去外衣,露出早已晒成褐色的胳膊和大腿。一会儿半躺着,一会儿伸手去拨弄湖水。而涟靳自己则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脸瘦瘦的,总皱着个眉。手里拿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三女说着一些无意义的只言片语。

    该如何同这些人打开话题呢?魅羽这个东道主正在思索,听嘉妍问辕德:“哎,听说这天湖里的鱼可以瞬间转移。你说,这湖里不会是有虫洞吧?”

    虫洞、瞬间移位……魅羽想了想,问嘉妍:“夫人说的虫洞,可是高维世界里的现象?”

    辕德夫妇登时就僵住了,不可思议地望向她:“天庭里居然有人了解高维世界?”

    魅羽摇头。“不敢说了解,只是听人提起过这种说法。”

    “她就是专门学这个的,”辕德用手指了指未婚妻,“我们是大学堂里认识的,同在物理专业。”

    魅羽望着这对夫妇。一起在学堂里认识……听着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那不知夫人具体是研习高维世界的哪些方面呢?”魅羽问,倒并不完全是为了交际,她也确实想多了解一些。

    嘉妍认真地说:“其实大部分也就是一些猜想,毕竟我们谁也没去过高维世界。我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解释世界中现有的一些常数。举个例子……”

    看嘉妍的样子,像是在思考如何尽量避免使用专业术语,用浅显的话来说明问题。

    “比如我的身材是一定的,我为什么是这么重,而不是比现在更重或更轻呢?这里有个常数在内。这个常数哪怕是发生了极其微小的变化,现在的世界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也可能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了。这个常数到底是由什么决定的?我所在的这个领域目前认为,是和高维世界有关。”

    魅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起她之前在思索的一个问题。“那不知在你的领域中,有没有人研习法术与高维世界的关系?”

    嘉妍夫妇又不可思议地互望一眼,冲魅羽说。“Hottopic啊。你有什么想法吗?说说看。”

    现在轮到魅羽在想办法举例了。“最简单的例子是,类似你们刚才说的虫洞。我有个法器,可以把人瞬间转移。我猜,可能是在高维世界里把目前世界中的两个点给、呃……强行对接了。”

    “那叫空间warp,继续说。”

    “以此类推,关于结界,不知道你们是否熟悉?就是设立一道无形的墙,对方能看见你却走不过来。我猜,可能是在低维分界处进行了高维转移。

    “比方说平面上的两个人,一个人看似在往另一个人那里走。你给他加多一个维度,让他转而往上走,那这两个人是碰不到的,虽然二人的投影都位于低维的结界处。”

    这下那两夫妇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愣愣地望着她。

    “法术高到一定阶段的人,还可以将对方的攻击化为无形,这个就更容易理解了。”

    魅羽说着,伸手到湖面上掬起一捧水,泼到甲板上。

    “同样多的水,如果只是在平面上扩散,可以覆盖较大的面积。如果你把它在空中四散,那泼到每一个方向的水就要少很多。这还只是加多了一个维度。我也不知道一共能加到多少个维——”

    “十个,”境初说。这还是他们入座以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如果是十个的话,那能将水减弱多少,我就算不过来了。我只知道比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还要小很多很多。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辕德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们那里也有人在思索。但他们是经过了系统的学习后,有了一定基础才想到的。你能无师自通,不是一般的聪明人。”

    嘉妍也说:“你真应当去我们那里读书,我可以做你的推荐人。”

    魅羽听到二人的赞扬很是开心。不过有件事她想借这个机会问问。于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二人。

    “我们刚才说到的,都是高维对比低维的优越性。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情况下,低维比高维反而要有优势呢?比如,对高维世界能起到致命的打击?”

    异世为何要派百石来追杀曜武智?如果仅仅是曜武智学了些高维世界的知识,他们至于怕成这样吗?魅羽的猜想是,曜武智很可能发现了低维对付高维的方法。

    辕德和嘉妍摇了摇头。“没有听说过。”

    “我们那里有种说法,”境初说,“叫低维钳制。”

    低维钳制?魅羽正待询问,涟靳公子不耐烦地冲这边嚷道:“喂,你们讨论的话题好无聊啊!”

    魅羽一琢磨,自己好歹算东道主,长久冷落某一波客人也不好。于是问涟靳:“我之前去过坐落在兜率天的阎王殿。涟靳公子可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

    涟靳皱眉想了想。“阎王殿……应当是在旺滩的某条街上吧?话说那个旺滩,还是我同大运仔打赌赢来的呢。”

    “哇——”他身边的三女齐声叫道,“拿整个旺滩来打赌?”

    当中一女问魅羽:“你见了牛头马面那两个秘书吗?告诉你个秘密,阎王早就被那俩女人精神控制了。”

    这时来接他们回去的几辆飞辇已经停在一旁了。女人又对魅羽说:“不如你来我们车里坐,我讲给你听。”

    魅羽巴不得不用和境初尴尬地挤在一处,便愉快地答应了。等到飞辇落地,她同三女一男道别时,涟靳已经许诺魅羽,什么时候她去兜率天找他,就送她一座楼。

    ******

    晚宴时,七仙女没有和客人们一起吃。几人被匆匆喂了些东西,又给叫去补妆,并换成晚上穿的亮闪闪的礼服。魅羽觉得自己的脸这一天下来是涂了一层又一层,都快成僵尸了。在上妆同时她命仙仆去通知王母:“那个人搞不定。”

    随后被带去一间大厅。虽然天庭目前处于极昼时期,为了营造夜晚的气氛,大厅里的光源阴暗且杂乱。布局上有点像魅羽在前庭地参加的容祯王宴会,有很多精致的桌椅。有吃的喝的,有音乐。总共有二十来个客人,有些带了女眷。剩下的便是七仙女姐妹。

    魅羽的目光在客人中扫了一遍,看到境初独自坐在桌旁。不过她既然已向王母“复命”,这个人就不再归她管了。于是她又在客人中搜了搜,看到角落里有个帅哥,就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刚在帅哥的桌旁坐下,还没开口自我介绍,就听到一只杯子被摔碎的声音。魅羽循声望去,看到大师姐从一张桌旁站起身来。

    “我说了不喝,就是不喝!”

    魅羽起身,冲对面的男人抱歉地笑了笑,就匆忙赶去大师姐那边,对坐在那儿的一位中年壮汉说:“抱歉抱歉,我大师姐确实从不沾酒。要不这样,我陪你喝?说吧,是想站着喝、坐着喝、躺着喝,还是倒立着喝?”

    客人依然黑口黑面,没吭声。

    “要不咱们喝个合欢酒?……”

    好不容易把这边的客人稳住,魅羽回到先前的桌旁。屁股才坐下,又听到兰馨的叫声:“敢摸姑奶奶的大腿,活得不耐烦了吗?”

    叹了口气,抱歉地再次冲男人笑了笑,又起身朝兰馨那边走去。边走边想,我这做姑娘的才做了不到一天,怎么就变成老鸨了呢?

    “这位客人,你这样就不对了。你爹爹妈妈没教过你,不能随便摸别人大腿吗?你有没有姐姐妹妹,表姐表妹堂姐堂妹干姐姐湿妹妹?要是有人敢摸她们的大腿,你会怎么办?是踢那人两脚,还是摔了他的酒杯?”

    说完拿起桌上的一个空琉璃杯,也没摔,只是用上了纯阳内力。登时掌心发红,杯子眼瞅着在变软,被她捏成一团,又放回桌上。坐在桌边的那个客人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实在抱歉呀,抱歉!”突然有几个仙娥走近大厅,冲众人说:“王母请大家移步去对面的厅堂。”

    “为什么呀?”客人们抱怨道,“这边就挺好的。”

    “这间厅堂已被空处天的境初公爵包下来了。”

    哦?魅羽吃了一惊,嬉笑着朝境初坐的方向瞅了一眼。厉害厉害,佩服佩服……一边想着,一边同姐妹们和其他客人一起朝门口走去。

    “你留下,”一个仙娥走来,挡住了她的路。

    “啊?”

第104章 后羿射法器

    魅羽站在靠门的地方,望了一眼大厅另一侧独自坐在桌边的境初。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目光低垂也不去望什么人,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

    现在其他人都陆陆续续走光了,连奏乐者也搬去了对面的大厅。只剩下几个收拾杯盘的仙仆还在屋里安静地做着应做的事。这些仙仆心里在想啥?魅羽猜都能猜出来。

    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啊,她魅羽也有今天!一边垂头丧气地朝境初那边走过去,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以后没事儿别出去瞎逛,尤其不要随便欺负陌生人。

    来到桌边坐下,见境初抬起头,她便开始嬉皮笑脸。“嗨嗨,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呵……”

    他没笑,望了眼面前的空杯子,抬手敲了敲桌面。

    哦,还要她给他倒酒吗?她正要伸手,却听他说:“除了正着喝、倒着喝,还有什么新花样吗?”

    他的语调中压着一股火。

    她一琢磨,难道是刚刚她哄大师姐的客人喝酒,让他不满了?这么大个人,没想到心眼儿这么小。

    此刻手还放在桌下,暗暗结了个手印。景萧最初传授自己手印功法的时候,说过手印若用到极致,可以撼动乾坤,与日月同呼吸。自那之后,魅羽经常在命悬一发的时候用天地之气托住自己,后来还慢慢掌握了御风而行的法门。

    来天庭之前,兮远训斥她心浮气躁、不思进取。在天庭的这段日子,虽然还在忧心前庭地的战事,毕竟身边没有了危机,晚晚修炼,内功竟是大有进益。

    最近一段日子,她在着重练习调动天地之气来做细微的控制。比如面前桌上的酒杯和酒壶,她试着凝神感知这两者在周围空间的存在,然后遥遥托起酒壶……

    酒壶果真颤悠悠地往上升了几寸。从桌子中央向着酒杯移了移,并微微旋转,使壶嘴对准了酒杯。只听“泼啦”一声,壶里的酒喷出来,越过酒杯,浇在了境初的大腿上。

    “哎呀!”魅羽急忙起身捉住酒壶,放回桌面。从怀里掏出帕子,想给他擦擦。又意识到酒洒的部位太过敏感,便把帕子丢给他,自己讪讪地坐回去。

    他随便擦了两下,面色倒似比方才柔和了。“娘娘同我说,你擅长歌舞?”

    “啊?”她没料到他会说到这个。

    此刻仙仆们都已退下,大厅里只剩他二人。可无论如何,让她在他面前来段歌舞,她就是脸皮再厚也做不来啊。

    他盯了她一会儿。“我等着呢。”

    她只好磨磨蹭蹭地站起身。“要不……我给你说段评书?”

    他考虑了一下。“那就说说我认识的人。我差不多每年都来这里,但和他们无法交流。感觉是……”他摊开双手,“鸡同鸭讲。”

    怪不得这么讨厌她还要留她说话。她可以跟他说说天庭里的一些人和事,有些内幕甚至是除了她之外,六道中鲜有人知的。而且天庭的屋子都有防偷听的结界,不用担心会被人知道。

    “可以。不过你也得和我说说你们那个世界的事。我对什么话题感兴趣,想必你也清楚。”

    比如那个什么低维钳制。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行。真是个不吃亏的人。”

    魅羽于是从桌上抓过那条半湿的帕子,揉成一长条,在桌面上“啪”地甩了一下。

    ******

    “十日当空山河焦,

    后生举弓尽除妖。

    怎奈新妇贪仙寿,

    抛却痴郎奔九霄。”

    “诸位看官,这首诗说的是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的故事。相传上古时候,帝俊夫妇生了十个太阳娃,轮流照耀万物。结果有一日十娃都出来了,谁也不肯回去。河流干涸,大地寸草不生,姑娘们的皮肤眼瞅着就变老太那样了。

    “于是人们就找了个叫后羿的年轻人出来为民除害。据说此人天生神力——是不是帅哥就不知道了。总之后羿弯弓搭箭,一连射死了九个太阳。只留下一个继续照耀万物。”

    境初摇头,“真是荒谬。”

    “你觉得不可思议是吗?”魅羽问他。“古人受时代所限,说话是比较没谱。但这并不代表整件事就是子虚乌有。”

    他哼了一声。“真有十个太阳,我们早就完了。”

    她略带嘲讽地说:“你下午不是才说了,宇宙可能有十个维度吗?”

    他呆了一下,继而若有所思地说:“你是说,古人看到的是同一个太阳在不同维度上的投影?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怪事?”

    这下轮到魅羽得意起来。“这只是一种可能。也不排除是其他世界的人在我们世界的天空上放置了些法器,用来监视甚至操纵老祖宗们。只不过那些玩意儿比较明亮,和太阳看着很像。”

    他摇头。“不会只是监视。如果山河大地都给烤焦了,更像是毁灭性武器。”

    不管是哪种情况,魅羽寻思,这个后羿若只是凡人,甚至有一定法术,都办不成这事儿。她一直想知道的是,他是如何做到的?

    “再说这嫦娥奔月,相传是后羿从王母那里弄来一种仙药。这里听过两种说法,一种是嫦娥自己想要长生不老,给偷吃了。还有的说是被一个叫蓬蒙的人所逼,才吞下去的。”

    “你说的这个嫦娥,就是今早来领舞那个吗?那你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还是先说故事吧。要弄明白这第二个故事,得从王母说起。话说在很久以前,王母还是兽族某个族长的女儿。有人形,豹尾虎齿。有次外出得罪了上古五大神兽之一的胎伱兽,被捉去西蓬山。”

    提起胎伱兽,又想起那些卵变成的化石,和自己曾在陌岩禅房外摆的那个愣乙八卦阵。到最后,也没能保护他不被奸人所害。想到这里,突然有些万念俱灰、兴味索然。

    他像是看出她哪里不对。“若是累了,就坐下讲吧。”

    ******

    魅羽没有坐下,而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之后的故事,民间流传的是王母被玉帝和灵宝天尊这对师兄弟给共同救了出来。其实救她的只有灵宝,并将她带回师门。”

    这当中还有个关键,不过魅羽觉得没必要告诉境初这种外人。当年胎伱兽怕王母逃跑,将一种奇毒植入王母体内,需每隔百年服食一次乌嬛丹才能续命。太上老君之前说过,乌嬛丹里有味草药,只有嫦娥才能发功种植。魅羽猜,这种解药应当是博学的灵宝首创的,传给了嫦娥。当时还是花花公子的玉帝应当是不会制的。

    “后来这三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外人就只能推测了。我起先一直以为,灵宝之所以拒绝王母是为了潜心修行。可后来,我看了本书。”

    于是又将曜武智的事简述了一遍。这当中她注意到,境初对曜武智的事十分感兴趣。

    “然后我就发现了个问题。曜武智菩萨第一次从异世回我们这个世界后没多久,王母就选择同玉帝一起来掌管天庭。据我对灵宝的了解,他有些功法可能是直接从异世学来的。会不会那时便受了曜武智的影响,自己也跑了去看个究竟?结果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就被人挖了墙角。”

    唉,从那之后就心理变态了。看到同行们有女相好的,就想尽办法拆散人家。

    “那这跟后羿和嫦娥夫妇又有什么关系?”他问。

    魅羽压低了声音。“嫦娥很可能是灵宝派上天来的。”

    嫦娥为何要离开后羿,魅羽并没有第一手资料。她的推测是这样的:后羿射下了九个太阳,为六道立了大功,接着便有了王母给后羿仙药这回事。两件事联系起来,其实是天庭在邀请后羿来做官。

    如果后羿第一时刻就答应了,把嫦娥带上天也是理所当然的,根本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可是很显然,他没这个兴趣。在民间传说中,后羿将他的狩猎之术传授给了很多人,当中就包括那个叫蓬蒙的。

    而嫦娥可能因此心怀不忿了,这时又机缘巧合结识了灵宝。虞兰师太不是曾和魅羽说过吗?有个神神秘秘、一身药味的年轻女人多次来谟烬滩找过灵宝。而涅佩佩也说过,天庭中身上有药味的女人应当就只有嫦娥了。

    鉴于灵宝有拆散同僚爱侣的前科,而他的爱人又是被玉帝抢走的,派嫦娥上天去勾引玉帝,就合情合理了。没想到的是,玉帝虽和嫦娥暧昧,倒竟然一直忍住了没有和王母决裂。至于嫦娥如何能光明正大地上到天庭,王母为何一直容忍她在身边,自然是因为乌嬛丹的缘故。而对玉帝来说,给王母供药的是嫦娥而非灵宝,自然也合他心意。

    境初听到这里,像是要问话,却见他手腕上戴的一个蓝色环状物闪了几下。

    “抱歉,我现在必须赶回空处天,”他边说边站了起来。

    “哎——”魅羽不干了,“故意的吧?你还没跟我说你们那边的事呢?”

    “我月底还会回来,”他已经在向门口走去了。“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我行宫找我。”

    她望着他就这样消失在门口,点了点头。

    “本以为我就够无耻的了。今天居然碰上了个更无耻的,幸会幸会。”

    ******

    第二天早上,王母将魅羽叫进自己在瑶池宫的卧房。七仙女虽是王母的心腹,但魅羽这还是头一次来这里。

    相比王母其他居所的华贵大气,这几间屋就像个寻常妇人的家。里面零散地摆着各种描红刺绣、话本古玩。每样家具摸起来都带着岁月的质感。

    王母今日穿得也很随便,就和普通大户人家的主妇没什么两样。让魅羽同她坐在一张靠窗的日塌上,仙仆端上来平日只有玉帝夫妇才能喝到的仙果茶。魅羽坐下后便注意到,屋子的角落里摆着一盆金桔,同她在灵宝那里见过的应当是同一个品种。

    王母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问昨晚和境初进展得如何。

    魅羽便照实说:“他回空处天了,说是月底还会回来。”

    王母脸上泛起一丝妩媚的笑。“据我所知,公爵可从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来过这里哦。”

    转念又皱起了眉。“可是已经同你家那位长老说好了,每月月底送你去住两天。这可如何是好?”

    二人一时无话。魅羽鼓足勇气,向王母提了个要求。其实她恨不得一上天庭就提的了,不过之前时机并不成熟。

    “娘娘,我能不能去圣帝殿的后院里,看一看牵引石?”

    王母一怔。“你要找人吗?”

    “是。”

    “没问题,”王母爽快地说,“我会派人带你过去……嗯,要不这样吧,过两天你自己搬去公爵的行宫里住,如何?”

    “啊?为什么呀?”

    王母的脸上是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神色。“流言这种东西,向来是自己长腿的。越离奇、越香艳的流言,就能跑得越远。我敢和你保证,你只要搬去住,公爵一定能在月末之前赶回来。”

    可是……不是说这些无瑟天界向来和六道其他地方没什么往来吗?魅羽不解。

    “娘娘,我看还是算了吧。这要是传出去,我们七姐妹的名声倒无所谓,叫不知情的外人误会了娘娘可就不好了。”

    “名声?”王母不屑地说,“丫头你还年轻,没见识过什么叫成王败寇。我要是输了这场战争,就是再怎么品行高洁,也会被万人踩到泥里。要是赢了,无论这当中都做了什么,谁又敢说我半句不对?”

    魅羽点了点头,她相信事实就是这样。

    “不是我逼你。之前我也和你们姐妹说了,四个无瑟界天里,只有空处天和我们有联系,你知道为什么吗?其实人家才懒得搭理咱们,这么多年来就是境初一个人同情我们,还在坚持。他曾经多次试着和我们沟通,无奈聊不到一块儿去。哪天连他也厌烦了,咱们可就连人家的门儿都摸不着喽。”

    啊?是这样啊。为什么不早说?她昨天在飞辇上才骂了他一顿。

    又想起在前庭地掌舵的时候,曾看到过一些透明的空球。当时九叔就说,这些个天界不想被打扰。

    “再过几个月,你们家长老就要把你永久带离这里了,”王母说话的神情就像亲闺女要嫁人了一样。“公爵这个月末回来,要是见不到你,估计有一阵子也不会再来了。你那几个姐妹虽然都很给力,不过她们呢,对付别的男人是游刃有余,和公爵这样的人恐怕都说不上话。”

    “好吧,”魅羽说,“不过我得带上小川。”

    “小川,”王母看着她,无可奈何地笑了。“你知道吗?我活了这么久,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又无计可施的人,除了你之外不多……希望你能成功。话说像境初公爵这样的人,正室又不在了,多少女人想给他做续弦都求之不得呢。”

    ******

    魅羽最初的计划是,先去问牵引石陌岩的下落。不管结果如何,她起码可以定心了。结果王母迟迟不派人来带她去。看这样子,她要是不先搬过去,牵引石是见不到的。

    去就去吧,反正那个境初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她晚上睡在那里,白天照样可以回来同姐妹们厮混。于是收拾了下行李,就带上小川和他的保姆出发了。

    天庭给特殊客人们预备的行宫都在第六重天华乐宫的板块上。有山有水、绿树成荫,但因为客人们都是偶尔才来住住,所以格外地冷清。

    境初所在的宫殿,屋舍并不算多,但占地面积不小。除了一个池塘外,还有一大片寸草不生的空地,足够魅羽跑步习武,让她十分喜欢。于是挑了间紧挨着空地的客房安顿下。晚饭前,让管家把府里为数不多的下人都叫了过来。

    事实上,在她进门之后,就注意到不时有人来鬼鬼祟祟地瞧她。这倒也可以理解。常年闲置的行宫,突然搬进个带小娃的女人,还是王母手下的七个大仙女之一。这些仆人平日哪得机会见到七仙女这样的人物啊?更不用说,住到了他们的男主人家,这里面能让人遐想的空间就太大了。

    七八个仆人有男有女。行礼时,“大仙姑”、“少奶奶”,叫什么的都有。魅羽也懒得纠正他们,只是在众人面前来回走了几步。

    原本就内外兼修,又曾任修罗军统领、多次出生入死的魅羽,不消说,走起路来的气势和其他女人是决然不同的。她知道下人们一向最会察言观色。总之先“震震”他们,再多派些银子做见面礼。魅羽估计这就差不多了,可以开口了。

    “实话实说,我跟公爵认识不久。叫你们来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生活习惯。我来这儿是秉承了娘娘的旨意,和你们一样。大家都是在为天庭效力,不分尊卑贵贱。”

    这番话说得!表面上是把自己和众人摆到一起了,实际上是想要大家知道:我可是领了懿旨来的,别把我当成什么填房啊烟花女子之类的对待。

    管家和下人们互望几眼。“不知夫人想了解些什么?”

    魅羽一琢磨,因为太不熟悉,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换了别的女子可能会先问:“公爵都喜欢吃啥?”这她是不会问的。她是来取悦人,但不是来伺候谁的。取悦不等同于伺候。甚至可以说,在大多数情况下,越伺候越取悦不了。有时还不如“被伺候”有效。

    想起第一次在饭馆见他时,他正在读一本佛经,就问:“公爵一向对佛学很有兴趣吗?”

    管家是个高瘦老头,听后摇摇头。“回夫人,原先对包括佛学在内的一切玄学都嗤之以鼻。还经常听他说,那是人们在没有能力探究世界本源的时候,被迫做出的一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上次来这里,却忽然对佛学感兴趣了,让我们都帮着出去搜罗经书。”

    “上次是什么时候?”

    “七八个月前吧。”

    七八个月前?魅羽想了想,自己那时候正前往地狱道呢,还结识了蓝珺一家。有意思。

    这时候厨子说话了:“也是那次,一来就说改吃素了。原先公爵挺喜欢肉食的,有些还故意让我们做得半生不熟。现在府里上下已经见不到肉腥了。”

    这样啊,刚好小川也吃素。天庭里普遍是素食,但对客人可以例外。

    管家又说:“夫人,还有一点想向您说明的——公爵十分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在客房里您可以随意摆弄,他书房和活动房里的东西,得仔细。还有,他也不喜欢人吵。”

    长相富态、嗓门洪亮的管家太太也在府里做工,这时白了他一眼。“那可不一定!那得看是谁吵。你吵,肯定是不行的。”

    魅羽忍不住乐了。她觉得自己蛮喜欢眼前这些人的。

    ******

    之后的十几日,魅羽都是上午依旧去慈航殿和姐妹们一起度过,该干啥干啥。吃过午饭后便同小川回公爵府。有时还会先去天墟城里置备些东西,或者到兜率宫里拜见新认的师父——太上老君。

    没过多久,她跟小川住的那间客房就被塞满了。小川还不会走路,但喜欢骑木马,还能自己坐小桌小椅吃饭。再加上他睡的小床,以及魅羽的梳妆台和用来放衣服首饰的几个木箱子——屋里原有的一个衣橱早就装满了。

    这还不包括她的健身物品和书。境初的书房一来就被她浏览过,大致是格物方面的书和一些佛经。前者较有体系,她基本每天都读,虽然有些完全读不懂。但佛经嘛,是下人们给置办的。在魅羽这个管过藏经阁的和尚来看,简直是毫无章法、岂有此理!

    天庭里毕竟修道门的人多,不过天墟城的书店里也颇有一些佛教的经书和相关文集。好在以境初的水平,高大上的他也看不懂。于是魅羽将最经典和入门所必需的那些都给弄回来,摆到书架上。

    另外,先前她从老君那里拿了本咒语书回来。念也并非不能念,不过魅羽学东西喜欢从头开始,一点点弄明白。于是没过多久,书架上又多了不少咒语起源和使用的书。

    至于健身物品,境初原本有几个石铃搁在活动房里。魅羽嫌太轻,又买了几个回来。同时还置备了两个沙袋,给她练拳用。“练外力时不用内功,练内力时不使蛮力,”这是她的训练准则。

    清晨和傍晚,不是在活动房就是在院子里那片空地上锻炼习武。晚上使劲儿看书、打坐。饭菜会有人送过来,整个府里还没人管得着她。所以魅羽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段逍遥自在的日子。

    ******

    池塘的另一边有片小树林,轻易没人去。还是那天给小川放风筝的时候,风筝断了线,落到树林里去了,魅羽才第一次进去。

    树林中央居然有座废弃的佛堂,里面供着本师释迦牟尼的像。虽然只有一间屋,面积还不小,装个四五十人不成问题。四处都是厚厚的灰尘,看来这个佛堂不是境初搞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在很久以前建的。天庭中道教是主流,所以平日也没人来打理。

    魅羽让仆人来收拾干净,买了新的香烛蒲团。又让管家找人去做了块匾,上写“龙螈寺”三个字。

    待得这块匾被挂到大门上方的时候,管家打趣地问她:“夫人这是要自己做这个寺的住持吗?”

    魅羽的手碰了下挂在腰间的一块腰牌。这块粗糙的木头原本属于他化天的一艘飞船,上面的六个字是用带着内力的手指头写的。

    不是做住持,她在心里暗暗说,是做老板娘。

第105章 家有尼姑

    在魅羽搬去公爵府的同时,鹤琅被老君派去的人接上了天庭。魅羽去看过他一次,好像老君对他很是满意,而且已经让他服下了断手再生的仙丹。

    然而让魅羽忧虑的是,鹤琅并没有她预期中的那般兴奋。他原来话就不算多,现在更少了,还老是有意无意地皱着个眉。来做太上老君的弟子,还能时常见到心上人,这难道还不够兴奋的吗?魅羽无法理解。

    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都过去十来天了,鹤琅也没有偷偷溜去慈航殿找大师姐。对此大师姐虽然没说什么,可明显比平时阴郁了不少。除了做公事,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这天上午,魅羽回来陪姐妹们在百花园里摘花,为王母装饰房间。园子的另一边也有几个仙娥在摘花,不知是哪个宫的。那几人一边干活一边小声议论着。

    “哎,你们听说了吗?兜率宫最近来了个小和尚,是老君新收的弟子,搞什么佛道双修的。”

    “长得怎么样?”

    “应该不错吧。据说芙恬公主三天两头去兜率宫找他,两人打得可火热了。”

    “呦,这才来了几天,就攀上公主的高枝儿了?这小子能耐啊。”

    魅羽正在摘花的手僵住了。其他姐妹们也站直了身子,面面相觑。只有大师姐一人还在继续摘着花,但魅羽能看到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

    魅羽扔下手中的花篮,也顾不得叫飞辇了,离地腾空而起,衣决飘飘,朝着兜率宫的方向飞去。

    ******

    这个时候鹤琅应当会在炼丹房里。来到水火阴阳鱼的上方,魅羽慢慢降落,在一片炽热中落到火鱼眼睛部位的丹楼上。进去后见不少徒弟都在各自的炼丹房里,有的围着炉子在捣鼓些什么,有的站成堆说话。

    她知道鹤琅那间丹房在最里面。一路走过去,发现老君正站在门口同几个徒弟说话。从门口处就可以望见里面一丈高的大丹炉,以及盘腿坐在炉前的鹤琅和芙恬。

    “徒儿拜见师父,”魅羽夸张地长揖到地。直起身子来,望着老君说:“师父,请问咱们这里是炼丹房啊,还是菜市场、拉皮条的地方?”

    话音刚落,周围的杂声就都消失了。老君扭头看了看丹房里,又看看她。“嗨嗨,这个问题我不回答。我溜了!”

    只见长长的白发和白胡子在空中一闪,老君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当然并未真的离开,而是在墙后探出头来,观望着局势。

    魅羽走近屋,没走两步就踢到一个绵软的东西。那还是小川的一个大布球,球里塞着棉花,外面绣着老虎。平时她来这里时,小川就一个人在地上爬着滚球玩。

    魅羽转身背对炼丹炉,脚尖一勾,布球就到了半空。跟着一个后空翻,一脚踢到球上,球呼啸着朝着鹤琅和芙恬飞去,从二人的耳间穿过,重重地砸在前方的炼丹炉上。她这一脚用足了劲力,布球爆了,棉花飞得到处都是。坚固异常的炼丹炉自然是分毫不动,可鹤琅和芙恬的耳朵都被劲风擦红了。

    一身粉衣的芙恬站起身,冲魅羽怒道:“你这野丫头又想做什么?”

    魅羽不看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的炼丹炉说:“如果他没告诉过你的话,你现在听清楚了。这个人已经有主了,以后你离他远点儿。”

    “他有没有主关你什么事?”

    “我数三声你给我消失,否则下一脚就踢到你脑袋上。”说完后又叹了口气,“我改变主意了。”

    言毕便飞起一脚冲着芙恬而去。旁边的鹤琅见状跃过来挡在芙恬身前。魅羽早知道他会这么做,这脚其实是虚的。掌心蓄力,一拳打在鹤琅胸口。鹤琅重重地摔到地上。

    其实以鹤琅的修为,原不至于如此不堪。他是没料到魅羽会真打。“师娘,你疯了吗?”

    “别叫我师娘,”魅羽拿手指着他。然后转过身来,冲芙恬说:“先解决你。”

    芙恬终于害怕了,冲着门口跑去。见到老君出现在门口,急忙躲到他身后,这才放心大胆地伸出脑袋质问魅羽:“我做错什么了?不管他有没有主,我公平竞争不行吗?”

    “公平竞争?”魅羽被气笑了。“那你为什么不把你的漂亮衣服和首饰分给下人,叫她们都来和你公平竞争?把你公主的头衔剥去,看看谁还鸟你?”

    魅羽朝老君的方向走了几步,芙恬见状又把头缩了回去。

    魅羽哼了一声。“眼下这个世界就是看谁的后台大、谁的拳头硬。有些人她自己凌驾于一切之上就可以。等别人踩到她头上时,才把仁爱道义都搬出来。我今天还就欺负你了。要么把你的仙翁祖父叫来,要么就给我滚!”

    “唉唉,大仙女息怒,”老君冲魅羽说。跟着把芙恬半推半搡地弄出了门。

    魅羽这才转过身,望着已经站起身的鹤琅。“亏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你和我大师姐的事我考虑得比我自己的事还多。你来天庭也有些日子了,不去找她,反而在这里和些不相干的人厮混?”

    “师娘你误会了。我已同公主解释过多次,可她就是不肯离开。”

    “你为什么不去找大师姐?”

    鹤琅脸上的忧虑更浓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还去招惹她作甚?我迟早会离开这里。”

    “那你迟早还会死呢!为何不现在就抹了脖子?”

    “师父刚离开的时候,我想过死。”

    他这话便如闷头给了魅羽一棒,让她连退两步。

    “我知道,接管龙螈寺是我的使命。这几个月来我也确实努力了,可我和师父差得太远。师父当年从岫劲师祖那里继任堪布的时候,比我现在还年轻。可无论佛学、武功、心智,还是风采,我都不及他万一。”

    “你确实不及他,”魅羽说,“师父要是此刻站在这里会跟你一样窝囊吗?在我还是肥果那个胖和尚的时候,寺里寺外就不少风言风语了,你看他在乎过吗?后来我回复女身,他去哪里都把我带在身边,可有顾忌过其他人的目光?”

    鹤琅叹了口气。“师父能做的事,我未必能做。他有实力在那里,离了他大家都晕菜,谁敢对他说三道四?而我现在什么都不是,还要兼顾儿女私情,那不是让人耻笑吗?”

    魅羽一拍巴掌。“所以我才送你来老君这里学习啊!以后但凡碰见和尚你就和他讲丹药,碰见道士你就和他比佛学,谁还敌得过你啊?”

    鹤琅噗嗤一声被她逗笑了。

    魅羽的目光穿过他,好像望到了很远的地方。“况且人不是只以成就论英雄。比佛学和修为,师父也许不及珈宝。然而当他在蓝菁寺向珈宝挑战的时候,是何等地意气风发?因为他让人折服的地方是他做人的勇气——从不逃避困境、不信天命、敢直面自己的真心。而珈宝那么多年都不敢公开他和瑶老太以及梓溪的关系,高下立判。

    “我们不能推卸自己的使命。但人若只会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那和一只狗、一块砖头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你的所作所为同其他懦弱的男子一样,你又凭什么值得我大师姐倾心相待?”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弱下去了,里面多了一丝哭腔。“看看我吧,我已经没有了,鹤琅……我已是到了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的地步了。而你明明有机会,却眼睁睁看着它从手中溜走。你说你对得起谁?”

    说完也没有再用她的泪目望他一眼,就离开了炼丹房。

    魅羽很少哭,尤其是在人前。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次失态,算是个意外吧。

    ******

    第二日,众姐妹放假。魅羽依旧跑去慈航殿,同几个师妹在院子里聊天,一边把小川放在秋千上推着。

    “来了来了来了……”突听谧慈和兰馨叫道。

    往大门口一望,见鹤琅扭扭捏捏地站在那里。应当说,他今天的样子精神又帅气,只不过被几个女人这么一望,立刻满脸通红。

    “我去通知大师姐,”简媛说着正要往屋里走,却见大师姐自己出来了。

    “哇啊啊啊——”魅羽同师妹们差点栽倒在地。

    大师姐今日一改往日素雅寡淡的风格,居然穿了一身水红色!领口大而低,荷叶袖还不及胳膊肘的长度,走起来长发飞舞,顾盼生姿。原来她一早就和鹤琅约好了啊。

    却见她走到魅羽面前停下,神色严肃地说:“谁叫你管我的事了?”

    “嗯?”魅羽懵了,看看她又看看鹤琅。“怎么了?不是很好吗?”

    大师姐虽然一向不拘言笑,可也鲜有如此冷峻的时候。

    “从今往后,我的事不用任何人管。”

    说完后,便迈着干脆的步伐朝门口走去,却看也没看鹤琅一眼。就在同一时刻,一辆宝蓝色的敞篷飞辇从天边如流星般唰地飞过来,稳稳地落在她面前。

    车上的男人下来后,给大师姐开门。众女定睛一瞧,这不是号称天庭第一美男的司艺星君吗?

    “哇——”众女又是一轮怪叫。

    魅羽望向鹤琅,见他刚刚还通红的双颊已经变得煞白了。心道,傻眼了吧?我们家大师姐这般的人物,难道还会没人追吗?

    ******

    离月底还有四五天的时候,魅羽已经把她的微缩版龙螈寺布置妥当了。计划每天早饭过后,把府里的仆人召集过去,听她讲经传道半个时辰。

    本来只有府上的七八个人。不料附近一些行宫里的仆人听说七仙女要开堂讲经,都觉得好奇,纷纷前来观看。反正主子们不在,他们也闲得慌。魅羽既然是弘法,自然也没理由拒绝。这一下子就凑足了三十来个人。

    这倒不是她为了取悦境初而搞的什么花样,她其实都快忘了这个人了。眼下这种日子实在是惬意,若是他一直不回来,百石也别惦记着她,那永远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

    又一琢磨,不妥啊。自己穿得红红绿绿的,头戴珠钗,面涂脂粉,坐在佛像前面讲经。既不尊重佛祖,别人也不会把她当回事儿。于是重金请裁缝一天之内给赶制了一套黄褐色的僧袍。说好了用最普通的粗布,式样也要宽大加老气,不许凸显身材。

    至于这头发嘛,都盘在头顶,再做顶特大号的帽子,把头发都盖住。手腕上原本有陌岩送给她的那串佛珠,脖子上又加了一串黑色大珠子。白布袜子,蹬进一双青色平底布鞋里。这么一装扮,登时老了十岁的样子。再一开口,连原本清脆俏皮的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连小川也给置办了身同款的小和尚装,还剃了光头。这天早上,讲经堂初次开业了。魅羽长老坐在上方的蒲团里。小川和尚在她身后抱着个大签筒坐着,不时抽一支出来看看,好像能看懂一样。筒里有二百多支签,都是昨日去集市买来的。

    魅羽敲了几下面前的深红色大木鱼,冲着下方的听众颂了一遍《楞严咒》,便开始说法。

    “诸位善男子善女人,咱们先从最基本的‘拜佛’说起。有谁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拜佛吗?”

    “表示尊敬,”有人回答。

    “请佛菩萨保佑我们平安。”

    “多子多孙。”

    “表示尊敬是对的,”魅羽耐心地说,“不过磕头可不只是尊敬佛祖。拜佛,同时也是拜自己。通过礼拜的方式,让自己重视起来,生恭敬心和自信心。其实顿悟也好渐修也好,最后还不是得靠自己吗?”

    “那我以后不拜了,”有人说,“我自信得很。”

    魅羽想瞪那人一眼,不过忍住了。“现在再说‘念佛’。我们为什么要念佛号?佛能听见吗?应当说,佛若是想听,是能听见的。但是人家不会想听。这又不是什么仙乐,不断被人叫名字有什么好听的?念佛是为了我们自己一心不乱。事实上,只要你能做到一心不乱,不念佛,念别的什么都行。”

    “那请问大仙女长老,”一人举手道,“我念‘孙柱是个二货’行不行?”

    “哎,我说常大头,我招你惹你了?”又一人说道。

    “我怎么了?仙女长老说了,要一心不乱。我每天的糟心事不都是你给惹的?念及你是个二货,我心里才能平静。”

    “安静,别吵!”魅羽使劲儿敲了几下木鱼。见大伙儿有的开始打哈欠,心想第一次也不宜搞太长。于是抬高声音冲众人说道:“现在开始求签!”

    ******

    众人一听求签问卦,立刻来了精神。

    魅羽又说:“共有两种形式。第一种是求签文,你得先告诉我你问的是事业、财运,还是婚姻这三种的哪一种。如果求到的签看不懂的话,可以找我解签。”

    “呜——”抱着签筒的小川在背后叫道。

    为何只有三种呢?因为魅羽琢磨着,凡人最关心的健康和寿命这俩,在天庭里是没人问的。吃天庭的食物轻易不会生病。即使没吃过王母蟠桃的,寿命也比凡间长久得多。

    “这第二种呢,可是我们龙螈寺特有的问签法门。”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黑木匣。“求问的乃是龙树菩萨的三徒弟、咏羁菩萨。把你的问题写在纸上,若是和菩萨有缘,他便会给出答案。”

    下面的听众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魅羽叫排成两队,一队求签文,另一队在事先准备好的纸张上写问题。大概解了四五个人的签之后,人群中一阵骚动。

    “公爵回来了!”

    “你家主子回来了,我们还是走吧。”

    眨眼的功夫,仆人们就走光了。境初从门口走进来,本来就比较黝黑的脸上满是疲倦。身上穿的是样式怪异的深蓝色裤装,应当是刚从外天赶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来这里了。

    魅羽开始收拾东西。他却说:“别忙,我也来求个签。”

    说完走到她面前,就地坐下,又叹了口气。“看来流言这东西真不能信。我是听说有个年轻貌美、风姿绰约的红衣仙女搬到我家里来住,就忙不迭赶回来。结果见到个尼姑。”

    魅羽脸一热。“你想问什么?”

    “事业财富,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自然是问姻缘。”

    她回头从小川怀里取过签筒,摇了摇,让他抽了一支。他把抽出来的签仔细读了一遍,又还给她。“不懂,你给解解。”

    魅羽接过签,直觉告诉她,他不是读不懂,就是要让她看看。

    “飞天换地洗红尘,

    不知身系二三魂。

    姻缘前定无需问,

    有情即是眼前人。”

    “这说的什么?”他问,嘴角掩饰不住笑意,“尤其是最后两句。”

    这是什么瘪三糊涂蛋写的签文?魅羽在心里暗骂,真想把整筒签给摔了。有点常识好不好?寺庙里给人解签的不都是高僧大德出家人嘛,怎么可能和求签的人姻缘前定?

    “呃,说的是只要心里随时装着情意,那看谁都跟看自己的爱人一样。”

    他盯着她。“恐怕不是这个意思吧?”

    “嗨!”她不耐烦地一挥手。“卖签的人胡写的,谁知道什么意思?要不,你还是问菩萨吧。”

    他倒也听话,提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了“境初问姻缘”五个字,放进她身边的木匣子里。

    魅羽盖上盖子,双掌合十,口中念了一段咒语。然后打开匣子,果然在那五个字后出现了一首诗。

    “菩萨今日告境初,

    定情信物是佛珠。

    天花识得来时路,

    爱人曾经是肥秃。”

    这下他的样子是真的困惑了。“肥秃?怎么会呢……”

    魅羽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说的竟是自己做肥果那段经历?还好境初并不知情。于是故意嬉皮笑脸地指着他,“嗨嗨,没看出来啊,你这人口味还挺重的嘛!”

    “等等,”他将手伸进匣子里,取出那张纸,并反转过来。

    原来纸的背面还有一行字。魅羽凑过头去一看,写的是:“肥秃此刻是尼姑。”

    这下境初笑得浑身颤抖,腰都直不起来了。

    魅羽虽然一身僧袍,也没涂胭脂,可一张脸红得真跟猴屁股一样了。连菩萨都跟她开这种玩笑吗?真是岂有此理。

    ******

    胡乱收拾了下东西,在厅堂一角放好。随即抱起小川,同境初一起走出小树林。

    路上他大概觉得她已经尴尬够了,便认真地问:“到底一个人的命运能被预测出来吗?此时此刻你我的命运是不是已在某处写好了,不能更改了?”

    魅羽想了想,“也是也不是。六道运行的机制便是因果报应。倘若某人多少世来一直行善积德,就会有福报。两个人上一世若是关系密切,那这一世也会有缘再遇。但这并不是说人就没有自由意志了。若是未来早已定下,那修行也就没了意义了。”

    境初应当是累了,下午在自己屋里休息。魅羽回房后脱掉僧袍,换成平日的装束。回忆起上午发生的事,在屋里来回踱着步,真是越想越懊恼。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本来她主动搬到人家家里来,是什么目的很明显,而且已经搞得满世界都知道了。站在他的角度上想想,自己如此大费周章地建寺庙扮尼姑,应当是为了讨好他吧?其实她原先的计划是在他回来后,先晾上他几天。结果不知哪里冒出这么两首直白的七言诗,简直是把自己脱光了贴人家脸上了。

    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她决定晚饭后和他谈一谈。就先这么说再那么说再那么说。刚好,傍晚下人来通知她,公爵请她过去一起用晚餐。考虑到要谈的话题会比较严肃,她还特意选了件正式的衣服换上。

    到了饭厅,仆人刚上完菜。境初已经换了套干净又舒适的天庭人服装,看着没有那么疲倦了。也没怎么和她客气就示意她坐下吃饭。

    魅羽扫了一眼饭桌。菜虽然不是太多,不过有一半是肉菜和海鲜。他不是只吃素了吗?难不成还特意打听了自己的饮食习惯?留了下神,果然他只吃那几盘素菜。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说:“王母派我来这里的目的,你想必也很清楚。她说你们空处天其实不想理我们,你能跟我说说,是为什么吗?如果和我们搅和在一起的结果真的是对你的族人有害,那我们就不应当威逼利诱,让你做族里的罪人。至于我嘛,嗯,也不想欺骗你的感情。”

    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没停下吃饭。她说完后等了会儿,见他没反应,有点不理解。“你倒是说话啊?”

    他停下筷子。“说什么?”

    “你觉得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

    他想了想。“不太好。你还是照原计划勾引我吧。”

    说完又继续吃起饭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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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介绍:
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