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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魅     魅羽活佛txt下载     魅羽活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正室与房东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不按套路出牌呢?晚饭后,魅羽回屋忿忿地想。简直是她的克星。按说她魅羽一直是个手腕儿多多的女人,可每次和他交锋多数以自己尴尬出丑而告终。

    不过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临近月末,百石眼看就要来“领她回家”了。她其实有点想冒险跟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近从老君的咒语书里学到不少有用的玩意儿。当中有种催眠的咒语,可以问被催眠者自己想知道的任何问题。虽然她的修为比百石差太远,但老君也不是等闲之辈。要弄明白陌岩转世前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魅羽绕池塘跑完步,正在空地上劈叉。仆人一脸惶恐地来叫她,说公爵请她立刻去书房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难道是不满意她置办的那些经书?她一边擦着汗,一边跟了过去。果然,进去的时候境初正站在一个书架前。虽然是背对着她,但她可以感觉到他很生气。

    “你找我?”

    “你动过这个木偶?”他语气生硬地问。

    他面前的架子上放着一个穿红格子衣服的木头小人,手里抱着个鼓,脸上挂着在魅羽看来有些愚蠢的笑。之前这个小人是摆在架子中央的,她嫌放书的地方不够用,就给挪到了一角。

    “是的,怎么了?”

    “这是我夫人留给我的。”

    “那又怎么样?你不也碰我的东西了?”

    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本她买回来的咒语书,原是放在书架上的。

    “你可以动我的东西,”他回过身来,没有移步,但她似乎感到一阵冷风袭来。“但请你不要碰她的东西。她是我最尊敬的女人。”

    “明白,”她点点头,诚恳地望回他。“巧了,我刚好也是很多男人最尊敬的女人。”

    她特意把“很多”二字加重了语气。然后冲他走近两步,步伐中带着挑衅的意味。“要不我把他们叫来和你打一架?别净捡他们不在的时候欺负我。”

    他的脸上是一副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情。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会开口将她赶走。

    事实上,此刻的魅羽很清楚,她只需服个软、道个歉,这件事就可以过去。但是她不喜欢被人压在头上的感觉,哪怕是个已经过世了的人。这与吃醋无关,伏低做小的人设她不会接受。他震惊也许是之前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女人,也许当下就有很多女人巴不得来给他伏低做小。但对她来说,无欲则刚,大不了一拍两散。

    “欺负你?谁欺负得了你啊?”他边说边走向她,一直到她面前才站住。“你既然住在别人的地方,就应当尊重别人的意愿。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呃、公爵,这当中恐怕有个小小的误会。”她嬉笑着冲他眨了眨眼。

    他还以为她服软了,神色缓和了些。没想到她把手伸进怀中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手一抖,纸张摊开,呈到他面前。他接过一看,是张房契,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在搬来公爵府之后没多久,魅羽去找过王母。“娘娘,能不能把境初公爵的行宫归到我名下?”

    王母当时听了一愣。“这……恐怕不太合适吧?虽说那儿的房产不归他,可毕竟是分给他住的。天庭里其他地方闲置的产业还有不少,你若想要房子,去别处看看如何?”

    “不行,就要那个。”

    此时此刻,魅羽禁不住佩服起自己未雨绸缪的能力来。看着境初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心道,不是你要我照原计划来吗?这就是原计划中的一环,咱俩算不算扳平了一局?

    至于他会不会就此甩手而去,结果其实都一样。她是来征服他的。若是不能赢得他的尊敬,就算嫁给他也是失败。

    便在此时,门人进来报:“公爵大人,有人自称是夫人的、呃、丈夫,来找她。”

    境初怔了一下,将房契还给魅羽,冲门人说:“请他到客厅。”

    ******

    魅羽跟在境初身后来到客厅。正如每次见到百石的情形一样,虽然明知那不是陌岩,第一眼望见时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动。

    “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百石摇着头说,“不过是一念之差,老婆就住进别人家里去了。”

    境初之前在蟠桃会上见过百石,大概知道他和魅羽是种什么样的关系。自己在一把椅子里坐下,但没有请百石入座。“你搞错了,是我住进你老婆家里了。”

    百石自然无法理解他的话,不过也没追问。“我现在领自己老婆回家,公爵应当没意见吧?”

    境初没有吭声。

    “莫非公爵已和我夫人生米煮成熟饭?”

    “没你想的那样,”境初淡淡地说,“但那不代表我就会放她走。”

    “问题是你拿什么拦我呢?”百石怜悯地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就是凡人一个。”

    “那你不妨试试看。”

    听到这里,魅羽也有些奇怪。虽说天庭一直将境初视为贵宾,但他好歹也是个公爵,总该有几个保镖啊跟班儿的什么的。尤其是看他样子完全没有内力修为,怎么能放心大胆地一直独来独往呢?

    可百石要是真的动了手,她就是拼着敌不过也得保护境初。万一他有什么闪失,王母可饶不了她。

    刚想到王母,就听门人进来报:“不得了了!娘娘驾到!”

    屋里三人闻言,一齐走出客厅,穿过前院,来到正门口。果然见王母的专用凤辇停在那里,上有彩凤环绕,八个飞天仙女在一旁侍立。三人躬身行礼。待王母下了车,让到客厅里坐下。魅羽立在她身后。

    “娘娘,”百石先开口了,“之前贫僧是信任娘娘,才放心把自己的夫人留在天庭侍奉娘娘。现在这样……”他暼了一眼境初,“又算怎么回事?”

    魅羽虽看不到王母的脸,但她相信此刻王母的神色中是连一丝不安也不会有的。

    “咦,佛陀可是有什么顾虑吗?境初公爵是空处天派来助我们御敌的。而夫人受佛陀的感化,也一直在忧心前线的战事。让他二人住得近些,不是方便交流吗?”

    佩服佩服,魅羽心说。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就够不要脸的了,比起王母来还是小巫见大巫啊。

    百石摆了下手。“事已至此,我也不追究了。我今天一早赶来,实是因为午后要召开五天主军事会议,佛国派我做代表去参加。但是去之前,我得先来接自己的夫人。”

    魅羽想了一下,就明白了。最近前庭地失手,所有同前庭地有接口的天界都可能面临敌人的突袭。这些接口除了地狱道的两个外,是少光天、他化天、修罗界、大梵天、兜率天和四天王天。四天王天既然是修罗和福爱天——他化天的盟友——共有的殖民地,没什么话语权,这次的会议便只有另五个天主参加。

    蟠桃会时百石说过,前庭地的修罗军全军覆没,估计他化天的军队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一来,六道的大门可谓彻底对夭兹人洞开了。当然了,入侵六道的夭兹人毕竟人数有限,若是分散兵力同时去攻击不同的天界,也未必能讨了好去。事实上,如果修罗能和其他几个天界齐心合力、出其不意地通过多个天洞同时攻打前庭地,夭兹人也会首尾难顾。

    然而百石上次还说了,他帮助天庭和六道的前提是要魅羽跟他回去。所以此刻他的意思很明显,下午他在会上作何表现,要先看王母是否履约。

    王母思索了一下,呵呵一笑。“佛陀如约来接自己的夫人回去小住二日,我岂有不允之理?刚好天庭也要派个代表去听听你们做的决议,不知境初公爵可愿代表天庭前往?”说完便望向境初。

    啥?三人行?魅羽心说,王母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转念一想,王母既然知道百石的野心,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天庭受制于他的。可境初目前还未给天庭任何承诺。现在把境初也派去开会,等于是逼他做个决定。于公于私,他若是想要压制并取代百石,势必得动用他在空处天的力量来帮助六道打赢这场战争。只有到了那时,王母才能放心地去开罪百石。

    “请问娘娘,”境初这还是在王母到来之后,第一次开口,“这个五天主军事会议,是在何处举行?”

    “为了与会者们的安全,凡是与前庭地有接口的地方都要避免。所以最后大家选定了位于鬼道谟烬滩的普仞王皇宫。只需在皇宫里支起万通伞,上写与会者的名字即可。”

    魅羽没料到居然要去她的老家举办!好久没回鬼道了,也不知兮远师父还住不住在皇宫里。想想也对,除了已经被夭兹人横行的地狱道之外,鬼道算是六道中第二个进出都很不方便的地方。

    “鬼道……”境初想了想,“我还没去过,去看看也好。”

    ******

    虽然午后就要去开会,但这顿午饭还是不能不吃,反正靠万通伞去谟烬滩只是瞬间的功夫。王母估计也知道境初是不可能留百石在府上吃饭的,于是便请三人移驾到自己的慈航殿里,不算豪华也不算简单地摆了桌酒席。

    这次百石估计是汲取了教训,没有自找没趣地坐到魅羽和她“男友”中间去,而是坐在她和王母之间。不过他这次是过虑了,魅羽此刻根本没心情理他。

    关于前庭地失手这件事,她最近这些天也想过一些对策。最绝的一种做法,就是把前庭地整个踢出六道。之前九叔也说过,前庭地若是没了那八个接口,立刻会从六道这个旋转的大轮子里飞出去。其实只要少了两三个接口,就已经很不稳了。问题是前庭地还住着大量的平民。把这些人同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同扔进虚空,也未免太过残忍了。

    至于其他策略,魅羽只能说多少摸到了点门路,目前还没有一个较为成熟可行的办法。那就先看看与会者们都有什么提议吧。这时她忍不住又想起陌岩来。要是有他在,大家一定不会黔驴技穷。

    ******

    普仞王的皇宫坐落在谟烬山上,魅羽这还是第一次入内。之前兮远曾带她们姐妹在远处观赏过焰火。此刻站在宫中的某个院子里,午后的谟烬滩照例是看不到太阳,天空只是白茫茫一片。

    皇宫里的建筑材料非金非木非石,而是用一种紫红色巨树的树皮做成的。这种树叫紫铂树,只有谟烬滩北部的一片原始丛林才有,至今存活下来的都有万年历史。树干直径丈余,树皮都有尺厚。这种树皮的特色是,不仅坚固,而且即使剥离下来,还能继续“生长”。比如两张树皮墙壁的交界处,过上个一两年就能融为一体,再也见不到缝隙。

    宫女来接三人朝会议厅走去。境初边走边东张西望,尤其是当有人来的时候,大概是想看看鬼道众生长得是否骇人吧?可魅羽知道,在皇宫里是见不到能引起不适的长相的。

    “失望了?”她问,“散会后我带你去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在我老家旁边。”

    “你是鬼道中人?”境初吃惊地望向她。

    她乐了,冲他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夫人怕是忘了,”百石在一旁提醒道,“散会后要跟我回家。”

    “也是,”她说,“若论阴森恐怖,哪儿也不及你家。”

    进得大厅,但见八张铺着锦缎桌布的桌子围成一个大圈。桌子之间离得并不近,每张桌子后面可以坐三四个人的样子。魅羽三人算来得早的,大部分与会者还没到,仆人们在进进出出地张罗着。

    这八张桌子嘛,魅羽估计会是这样分配:天庭、佛国、道门,占三个。修罗的涅道、他化天的容祯、少光天的聂驭,这三个也是她认识的。此外就是大梵天和兜率天了。

    此刻在大梵天那张桌后坐着个衣着华贵、妆容绚丽的中年妇人,很可能是他们的女王。眼睛大且深邃,嘴唇红润厚实。一头黑直的长发上没有任何装饰,额前留着齐齐的刘海。总之同魅羽在容祯宴会上见过的那四个大梵天舞女是差不多的风格。

    另有个六七十岁的老者,神情严肃地自己坐着,谁也不看。多半是兜率天的代表。

    百石和境初各自在一张桌子后坐下。魅羽虽然宁可坐到境初旁边去,但王母毕竟是让百石带她来的,只得不情愿地坐到他那桌。

    不多时,其他与会者也陆续到了。一头银发的容祯背着手走进来,入座。神情中透着疲惫,估计是因为他化天最近在前线损失惨重。

    聂驭紧随其后,进来后先冲百石和魅羽笑着打了个招呼:“皇兄、皇嫂。”然后才入座。

    说起聂驭,魅羽在蟠桃会之前给他去过一封信。当时她看到宾客名单上有他的名字,才想起一直没告诉过他关于陌岩转世和被百石冒名顶替的事。万一在宴会上碰到百石,可别着了对方的道儿。

    于是就写了这封信,当然信里也还是没有明说。和聂驭这种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就是,很多事只需暗示一下,对方就心知肚明了。当然后来因为战事的缘故,他并没去赴宴。此刻聂驭对百石的态度依然是亲切自然、滴水不漏,对此魅羽也不意外。

    现在八张桌子就剩两张还空着了。魅羽正琢磨道门会派谁来做代表,就看见个黑黑瘦瘦的小道士从门口走进来。居然是无涧。看来他目前深得灵宝甚至整个道门的重用呢。魅羽不禁想,无涧虽是乾筠的师侄,也并非张家人,但将来很可能成为乾筠继承玉帝之位的劲敌。

    正想着,只听哐地一声响,接着是哗啦啦的木屑和琉璃碎落地的声音。众人齐齐向入口处望去,见原本雕花又镶金的门框和上面的拱形窗被撞了个稀巴烂。

    “怎么把门建得这么低?”长着三瓣唇的涅道边说边走了进来。虽然穿着较为正式的褐色长袍,不像平日那样露着胳膊,但没人会怀疑他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像绷紧了的弓弦一样蓄势待发。

    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紫面鹰裘,另一个是一身将服的铮引。涅道坐下后,二人在他身后站定。

    随后,这个魔王的目光在与会者中扫过。看到魅羽时冲她瞪了一眼,“你!坐到这边来!”

    魅羽侧脸冲身边的百石咧嘴一笑,“嗨嗨,这个惹不起啊。”

    说完,一溜烟地跑到涅道的身边坐下。又仰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铮引,二人相视一笑。

    ******

    八个代表方坐定后,普仞王进来了,众人立刻起立见礼。

    魅羽曾在灵宝处见过这个普仞王。此刻还是那副五十来岁、很精干很接地气的样子。也没客套,只是告诉众人若有需要就找他。走之前还特意冲无涧说了句:“请带我向天尊他老人家问好。”

    普仞王走后,奴仆们也退下了。只见无涧一摆手,八张桌子周围的空间闪了一下,估计是设立了个什么防偷听的结界。

    众人先轮流介绍了自己所代表的群体,便开始讨论战事。听了一会儿魅羽才明白,原来夭兹人对六道的情况还是挺了解的。在独占前庭地之后,夭兹人首先攻击的天界并非军事力量最弱的大梵天,而是人口最密集、寸土寸金的兜率天。

    此刻代表兜率天前来的宰相老头黎竺首先开口:“同样一颗炸弹,扔到别处可能会毁掉一片庄稼、半个村庄。而落到我们那里,至少是上千个生命。现在我们离天洞最近的两个大岛的居民正在日夜不停地离岛。这都过去十几天了,才只撤完了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涅道哼了一声。“你们兜率天的军队,之前打起自己人来,可是精锐得很呐。”

    魅羽在前庭地掌舵时,给原本没有接口的兜率天造了个天洞。之后兜率天就派兵去前庭地试水,同时和修罗、他化天为敌。应当说,能坚持到夭兹人打进来之前才撤军,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法王就不要取笑了,”黎竺面无表情地说,“修罗和夜摩天往来频繁,而我们兜率天刚好也和夜摩天有海洞连接。还请法王派兵绕道儿夜摩天,前来支援我们。”

    这时聂驭说话了:“黎大人,您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请稍安勿躁。这次大家会面,首要的任务是要在战略上进行长远的规划。无论修罗还是我们其他人,都愿意支持贵天界御敌。但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打一两场胜仗,而是要把敌人彻底消灭或赶出去。”

    其余人听了,都纷纷点头。

    聂驭又说:“目前同夭兹人交战最多的是修罗军,大家不妨先听听法王有何计划?”

    涅道闻言也没有回头,只是说:“铮将军同大家讲讲。”

    言毕,手一抬,八张桌子的中央便出现了一副前庭地的地图。地图在缓缓旋转着,让每个方位的与会者都能看清楚。

    只见南北向是梭子型的前庭地上,标着八个天洞的位置和敌军目前大致的驻扎点。修罗天洞在正南部,西部是兜率天和四天王天,西北和北部是两个地狱接口,而剩下的三个接口在东部。由于地狱道算夭兹人的大本营,所以总基地便设在北面。其余地方有零散的营地。

    众人都屏气凝神,等着铮引的高谈阔论,结果魅羽的背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扭头一望,见铮引目光涣散,额头上都是冷汗,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不消说,肯定是百石这家伙在捣鬼。刚好,试试老君教她的那个擒龙咒。

    于是也不望百石,只是心里想着他坐的方位,默念咒语同时启用相应的内功心法……

    果然,片刻后便听到铮引能正常开口说话了:“之前敌人的微缩舰队去了四天王天,开始时重创了我军。后来被我军破坏了导航系统,全部剿灭。”

    魅羽心想,看来铮引的电磁场装置已经做成了。

    “但目前敌人在前庭地的新一批战舰,用的是另一种导航系统,所以只能回复传统的作战模式。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敌人把西北部的基地守得死死的。每次我军要取胜时,他们就退回去不再出来。倘若有办法控制两个地狱接口,让他们腹背受袭,我们的胜算就能大大增强。”

    铮引说完,听众们一片沉默。这时听无涧开口问:“地、地狱道除了这两个天洞,还有什么接口通向其他地方吗?比如我们天尊所在的第、第十九层?”

    “应当是没有了,”鹰裘说道,“地狱道一向是最封闭的。这两个天洞创建之前,只有天庭的人或者道行极高的个别修道者才能自由出入地狱道。”

    “等等,”魅羽冲黎竺说道,“阎王殿不是在兜率天吗?可以连接十八层地狱的任何一层。只不过那个木门有点儿小,能否弄大一些?”

    说完望了眼刚才被涅道撞开的那个大洞。

    “这位夫人莫非去过阎王殿?”黎竺那张严肃的脸上头一次露出笑容。“老朽在兜率天这么多年,都没想过要去见阎王,呵呵……不过我估计,想扩展到允许战舰通过的大小,可不是一两天的功夫。”

    魅羽又想起第六层地狱的张羿和泥天军。泥天军肯定乐意帮忙,可惜他们还处在马匹作战的阶段,没有自己的飞船。

    “这个嘛,”百石说道,“我有办法。法王若是愿意,我可以直接在修罗境内开通与地狱的接口。”

    刚才百石受擒龙咒的影响,一直没能开口说话。现在看来咒语的影响已经消退了。

    据魅羽所知,除了前庭地这些天洞是在掌舵时可以人为制造,其他各个天界之间的接口都是自然形成的。要打通不同世界可没那么容易。现在百石说他能做,应该是叫那个时空什么来着?上次听辕德的未婚妻嘉妍说过,反正是种高维现象。

    “那敢情好,”大梵天女王说着,赞赏地望向百石,“佛陀果然是法力无边、济世救人呐。”

    其他人也不住点头。

    “法力无边,”百石自嘲地一笑,“也没能阻止老婆帮着外人咒自己。”

第107章 夜闯自家门

    与会者大多是阅历丰富又顶尖聪明的人。百石的话出口后,众人似乎都没反应,也没人望向魅羽。不过她相信他们都能听出来是怎么回事。

    只有涅道哼了一声,说:“佛陀何时成的亲?要么是我们修罗人孤陋寡闻,要么佛陀自己太低调。等我这个妹妹将来成亲的时候,我可要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免得给人误会。”

    说到这里又回身望了眼魅羽身后的铮引。“我们修罗军中的好男儿,可多着呢。”

    魅羽听了这话,诧异地瞅了涅道一眼。这个混小子居然也能说出这么有水准的话?原先倒是小瞧他了。

    至于百石先前说的,可以帮修罗开通与地狱的通道一事,涅道未做评论,只是说:“铮将军接着讲吧。”

    “是。这第二个计划,是在净砾河的上游做些手脚,引发下游的洪水。”

    众人听铮引这么说,都抬头望向大厅中央旋转的前庭地地图。前庭地共有两条从南向北流的大河。东边的是上次魅羽等人横渡前往锦阳城的远征河。西边则是净砾河,下游通向夭兹人北部的基地。倘若铮引说的计划可行,水淹基地将迫使夭兹人战舰全部升空。

    这时大梵天女王问道:“这样做有什么用处呢?敌人的飞船应当不怕洪水吧?”

    魅羽心说,这一看就是没在前线营地待过的。战舰自然是不怕洪水,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针对敌人地面上的军火仓库。仓促之间根本无法转移仓库里的火药,即使从水中抢救出来也多半已失效。

    铮引耐心地同女王解释了下,接着冲境初说:“至于如何引发洪水,还请天庭派雨神或龙王前来助战。”

    “这我做不了主,”境初说,“我回去后会转告王母。”

    “等一下,”魅羽说着,身子微微后仰,问铮引,“净砾河的中下游沿岸没有平民了吗?”

    “净砾河沿岸一代本就是山区和荒野居多。夭兹人到来后怕修罗从南部上游走水路来突袭,在河岸设了多处岗哨。现在那些零星的居民也走得差不多了。”

    “若是那样,”魅羽说,“洪水之前可以先考虑投毒。”

    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嗯,皇宫就是皇宫,即使是在鬼道,茶也是上品。

    聂驭闻言,说:“皇……魅羽姑娘的计谋不错。”刚刚涅道驳斥了百石后,聂驭对她的称呼也改了。“即便敌人日常不饮河水,洪水来时也难免不会呛上两口。不过那么大一条河,日夜奔流不息,得投多少毒才能管用?”

    魅羽放下茶杯,说:“我听说鬼道南部梅魍谷中有座环形山,山谷中有种浅灰色细沙叫‘竹叶灰’,剧毒。只需两个麻袋的分量,用船运过去投入河中,应当就差不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瞥见百石正好端起面前的茶杯准备喝茶。一听这话,立刻啪地一声放下杯子,不喝了。

    “天下最毒妇人心啊,”他这话声音不大,不过估计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魅羽真想再念句咒把他嘴给封上。

    聂驭说:“问题是,既然敌人对此河防范严密,我军飞船一出现就会被发现。投毒又该如何进行?”

    铮引说:“四天王天与前庭地的天洞就在河的中上游。之前我方在四天王天破坏了入侵敌舰的导航系统,所获敌舰中颇有几艘修复一下便可使用。到时可乘敌舰前往投毒。”

    这时容祯说:“即便驾驶敌舰前去,也难免不会引起哨岗们的警惕。若是飞船离开后同基地一核实,发现基地并未派船前来,那就可以猜到是我方在河里动过手脚了。”

    魅羽想了想,“既然这个计划是由我提出的,我自当一同前去。至于如何应付岗哨,我知道一个咒语,可以抹去人的短期记忆。等接近净砾河时,我会对周围的岗哨施这个咒语,应当就万无一失了。”

    ******

    场中片刻寂静过后,黎竺问:“假设投毒和制造洪水成功,敌军战舰仓促中被迫升空,接下来该当如何?”

    铮引说:“修罗军会兵分三批。离敌军基地最近的是兜率天的接口。正如黎大人先前提议的,我们可以提前借道夜摩天,前往兜率天埋伏好。同在西部的四天王天有我们的主力部队,到时那边的福爱天也说过会帮忙。第三支部队留在南部修罗天洞处候时出击。”

    这时涅道冲大梵天女王说:“东部有你们大梵天。女王陛下,若是敌人通过天洞进入你的国度,可有足够兵力应付?”

    女王叹了口气。“多谢法王挂念,我们也正为此犯愁。帮不上什么忙,到时还要依仗在座诸位的庇护。”

    无涧说:“这可交给我们天尊的三十三个弟子,在天洞里摆一个‘上宫归枢三十三大阵’。若有敌舰闯入,会如入迷宫般晕头转向。后方敌、敌舰见状,自然不会再跟入。”

    “多谢天尊厚爱,”女王感激地冲无涧说。

    魅羽望了一眼百石,说:“这里有个问题。假如敌人意识到我们全面发起反攻,无意应对,还是可以从背后的两个地狱道接口撤退。”

    黎竺问:“封掉这两个天洞应当不难吧?”

    魅羽说:“封掉不难,天庭中有多位天官都可办到。但是少了两个接口,前庭地用不了多久可能就会被抛离六道。所以还是要请佛陀帮忙打通地狱与修罗的接口,由修罗派兵在地狱道拦截逃兵。日后修罗若是不想要这个接口了,再封上便是。”

    涅道闻言,问百石:“陌岩佛陀可愿出手相助?”

    百石说:“贫僧刚已许诺,自当尽微薄之力。”

    聂驭问:“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涅道和容祯交换了一下眼色,说:“如果开天洞无需太久的话,明日正午之前修罗就可完成投毒及调兵。请诸位务必在明日亥时前准备就绪。傍晚引发洪水,无论是否成功,子时开战。”

    在座其他人一听,都吸了口气,“这么快?会不会太过仓促?”

    容祯说:“既然是突袭,最忌瞻前顾后、夜长梦多。”

    “说起地狱道,”黎竺说,“之前泥天军中有个叫琴鹤的人,通过阎王与兜率天军部联系。现在我们出兵,是否要通知他们,也好有个照应?”

    琴鹤?魅羽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张羿果然没把这小子给解决掉,只希望他自己现在还安好。

    “不必,此人靠不住,”她说。心里想着等战事告一段落,自己什么时候回第四层地狱去看看才放心。

    ******

    又讨论了些细节,已到傍晚时分。散会后,普仞王要留众人吃饭,但大家都忙着回去做准备。涅道请普仞王即刻派人去梅魍谷,按照魅羽说的方位取两袋子竹叶灰回来。

    魅羽同境初准备先回天庭,向玉帝王母请派龙王或雨神前去制造洪水,第二天再随修罗军去投毒。百石因为答应了修罗,当晚要帮他们开通与地狱道的通道,只得随涅道三人离去。

    几人在万通伞处做简短告别。百石望着魅羽和境初,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好像又着了谁的道了呢?”

    魅羽当时正要转身离开,听到他的话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抬手一扔。“这个给你。”

    百石伸手去接,却发现荷包是扔给他背后的铮引的。随即双手掩面。魅羽也不理他,同境初一起走向万通伞,转眼便回到天庭。

    先去王母处复命,把众人的计划复述了一边。王母留二人用了晚膳,同时派人通知雨神做好准备。又问还有何要求。

    “娘娘,”魅羽说,“明日我还想带翼龙一同前往。”

    翼龙也是住在天庭门口的远古四大神兽之一。上次魅羽带去前庭地的是霹雳蛇。

    “没问题,”王母爽快地说。

    ******

    饭后,王母请境初先回去,说和魅羽还有话要谈。

    “你这丫头倒还真有两手,”王母笑着说,“就这么把你家那位长老给甩开了。起先我还有些担心呢。”

    魅羽没说话。地狱和修罗的通道建与不建其实关系不大。她的目的只是要把百石扣在涅道那里,但也不全是为了她自己脱身。她不相信他。在突袭之前,最好有人把他看住。

    等这场仗打完,百石自然还会来找她。那时候的事,等那时候再说吧。

    又听王母问:“怎么样?这次开会公爵可有什么表现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这两天会和他做个交易。”

    她现在怀疑境初来天庭是在找一样东西。

    王母说:“对了,上次你打嗝我给你顺气的时候,探出你的灵力里被种了毒。是你兮远师父做的吗?”

    魅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师父也是为了我们姐妹好。”

    王母莞尔,“这种毒不难解,只需到我的瑶池里洗个澡就行了。不过这些事你们姐妹自己决定就好了。”

    魅羽一听,看来王母是误会了“做交易”这三个字了,倒也没必要解释。在找到陌岩的转世之前,这个毒她不急着解。

    ******

    回公爵府的路上,魅羽先绕道去了趟兜率宫,向老君借了他那对可以千里传音的镜子。明日修罗军要长线作战,有了这个宝贝,联络起来可就太方便了。又顺便把老君的咒语大大夸赞了一番。

    回到公爵府,径直去保姆房里看小川。由于现在还是极昼,小川来到天庭后作息一直比较紊乱。此刻已经到了他该上床的时候,却还在地下疯玩疯叫。听保姆说,因为一天没见到魅羽,饭也没好好吃。

    魅羽先叫热饭,摆到大桌上,抱着小川喂。还处在兴奋状态的小川边吃边拿脏手去抓她的头脸,被她一阵呵斥才老实了些。

    喂饱后站起身,小川可能刚才吃得急了,最后一大口噎在嗓子里,现在呼啦一下都吐到了魅羽胸口。

    保姆过来把小川抱去洗澡。魅羽拿湿帕子擦了擦前襟上的饭粒,也打算去洗洗上床了。今天可真把她累坏了!开会时一方面要为修罗和盟军们思考明里的战略,另一方面还要琢磨一套暗里的对策,真是烧脑至极。

    却见仆人前来,说公爵请她去书房。她很想对来人说:“是他有事找我,不是我有事找他。那么是不是该他自己走来这里,而不是要我过去?”

    但瞅了下四处狼藉,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打着哈欠来到书房。进屋后,见境初在书房正中央的圆桌前坐着。虽然外面的天色还很亮,但他把窗帘都拉上了,桌上点着灯。灯下铺着一张大纸,正手拿一只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天庭里的屋子都是防偷听的,对吗?”他问,依然低着头,手中的笔没停。

    “是。”

    她瞄了眼桌上的纸,上面画着前庭地的地图。虽然只画完一小部分,但这部分关键的地方都画对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她问,一边在桌旁坐了下来。

    他还是没有抬头,但脸上带了笑意。“今天这会可有意思啊,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能否让我猜猜,你们修罗军是怎么用茶杯和手势来传递信息的?”

    她尽量保持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是震惊无比!居然被他看出来了,怎么可能呢?

    “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你最先提议投毒时,拿起茶杯,我猜那代表你说的是真心话。可随后你说要将那种叫竹叶灰的毒药投进河中时,你把茶杯放回桌上,并用中指敲了下桌面。我想,那代表你所说非所想?”

    “你是如何认定我不打算往河里投毒的呢?”

    “因为河里有鱼啊。那么多毒药下去,成群的鱼会翻起白肚皮,飘到水面上,敌人还能看不见吗?”

    说到这里,他像是闻到气味不对。抬头望了她一眼,脸上立刻现出厌恶之色。

    “你是成心来恶心我的吗?衣冠不整倒也罢了,还臭不可闻。你平常见你的那些将军男友们也是这么一副打扮?”

    “那你想怎样?”她还在想他刚刚说的那些话。不得不承认,他全猜对了。

    “你要是还想听我说下去,就回去换身衣服,重新梳妆打扮一下。”

    “你说啥?”她大声叫道,“我就要去睡了,你让我重新梳妆?”

    他低下头继续画地图,不再吭声。

    好吧,算你狠。魅羽站起身。她必须知道他还看出什么来了。这个人真可怕,她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有破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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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屋换了身平日穿的红裙。怕身上还有小川呕的饭味儿,便往脖子处撒了些香粉。也没洗脸,只是扑了厚厚一层粉,盖住白日的风尘。嘴唇抹得鲜红。头发梳开,就这么披散着,在耳边插一朵艳俗的大红花。对着镜子一照——嗯,不错,跟三流妓院里的姑娘差不多。

    于是踢踢踏踏走回书房。见他的地图已经快画完了,她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你就认为,我并未打算投毒?”

    “你确实要投毒,只不过不是投在河里。这点儿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的。你问王母借翼龙,是想让翼龙背着毒药,在大战的前一刻直接投到敌营上空。混在水中的毒药未必能对敌人造成多大危害。从半空落下的,才让人避无可避。”

    这家伙不是人,魅羽暗道。不是人不是人!

    “还有那个荷包,”他边画边说,“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有闲情绣荷包?还不如打套拳、学个咒语实惠,对吧?所以我猜,荷包里应当装着密信。”

    地图画完了。他搁下笔,抬头望她,又皱起了眉。“怎么成天都是红的、红的?我连隔夜饭都快呕出来了。换个颜色去。”

    “你说什么?”她强忍住掀翻桌子的冲动,点了点头。“好,我可以回去换衣服。不过我也不妨告诉你,王母说你时常来天庭,是因为同情我们。我看,是另有原因吧?你在找一样东西对不对?”

    他的脸色变了,站起身来。“你知道我在找东西?”

    “我不仅知道你在找东西,而且知道你找的是什么。更有可能还清楚这个东西在何处。嘿嘿,要说整个六道中知道此物所在的,恐怕也没几人。”

    “在哪里?”

    “把你上衣脱了。”

    “你说什么?”

    很好,终于轮到他窘迫了。她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说:“你若想知道,等我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光着膀子的公爵。”

    忍着笑,再次回屋,翻了翻衣柜。魅羽原本就喜穿红色。目前是七仙女中的红衣仙女,那更是清一色的正红深红桃红。例外的除了修罗军服和那套尼姑袍,就是在前庭地容祯宴会上穿过的金绵羊裙。亮闪闪的,现在这么个时候穿,给仆人看到还不得笑掉大牙?

    等等,居然有黑色的?抽出来一看,原来是套夜行服。都不记得上次穿是什么时候了,一直带在身边,以备万一用得着。想了想,也只能把这套紧身夜行衣换上了……嗯,头套就免了吧……

    穿好后,摸摸空荡荡的腰间,总觉得有些别扭。就从衣橱的角落抽出一把带鞘的匕首,塞进腰带里。头上依然顶着那朵大红花,出了房门。因为穿了夜行衣的缘故,走路也不自觉地悄无声息起来。

    来到书房所在的走廊,没走几步,却听到前方传来陌生人的言语和脚步声。好像还来了不止一人。眨眼便看到四个人出现在走廊另一端,前面有仆人领着,应当是来找境初的客人。

    魅羽当时想也没想,就闪身躲进了一旁幽暗的会客厅。其实她本没有必要躲闪,公爵的行宫里住着个把女人,估计外人也不会诧异吧?问题是自己一身夜行衣,被人撞见肯定会被当成刺客。想想到时候她和境初该怎么和别人解释呢?要是照实说,人家会不会当他们二人精神不正常?

    待躲进会客厅后又想,蠢了!来的人那么多,书房肯定装不下。果然,那些人并没去书房,而是直接朝着会客厅而来。

    张惶四顾。会客厅虽大,却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窗户是有,但因为已到了“晚上”,都关好并上了闩,此刻去开也来不及了。只得纵身一跃,伏到屋顶的横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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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仆人领着四个客人进来,点上灯,上了茶,说公爵马上就到。魅羽心中暗骂境初:都怪这个神经病,大晚上让自己换什么衣服?本来这时候她应当在床上美美地睡觉了,现在反而在自己家里做起贼来?真是莫名其妙。

    待来客坐定,偷偷观察下方四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应当没有内功修为。但体格精干健壮,表情是一种“带着任务”的谨慎和严肃。穿着打扮虽是按照天庭人的样子来的,但因为一些细节没搞对,所以一看就是外来人。

    境初进屋后,把门在身后关上,坐到前方的主人位上。四人起身向他行礼,一看就是主仆的关系。

    “少爷,无烦天都找遍了,应当是没有了,”左边第一个人说道。“接下来,按计划该去少光天找了。少爷有什么建议吗?”

    境初考虑了一下。“先暂停吧。”

    “暂停?”四个人都很惊讶。

    境初说:“等我问问天庭的人,再通知你们。”

    “嘁,他们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第二个人轻蔑地说。

    “不,咱们原先可能低估他们了,”境初意味深长地说,“天庭和六道中也有不少聪明人。还有的……奸似鬼。”

    咦?魅羽心说,不会是在说我吧?

    不由想起那次在蓝菁寺的殿堂上偷听珈宝和梓溪的密谈。当时梓溪说“乌合之众”,好像也是指的她。在龙螈寺山下和澄法观外的客栈,两次偷听欧玉擎富鸣忻那对活宝谈话,两次都提到她。这么一想,是不是有很多人都经常在背后说她的坏话?这种感觉可真不好。

    第三人手里捧着个长方形的盒子,说:“少爷,您要的东西带来了。”说完走上前,递给境初。

    境初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放到一旁。魅羽心里合计,会是什么呢?这么大老远特意送过来。

    这时听第四个人说:“宁老夫人让我和您说,四天后是法怡郡主的生日宴会。已经回复了郡主,说您一定会去。请您这两天务必赶回去。”

    “知道了,”境初不耐烦地说,“转告祖母,我这两天还有要紧事。”

    “呃、老夫人还说了……”

    魅羽虽然看不到此人的表情,但也能听出语调中的那份尴尬。

    “说您要是说‘这两天有要紧事’,就和您说如果她过几年离世的时候还没抱上曾孙的话,会很遗憾的。”

    哦?那看来这个宁老夫人是要撮合境初和这个什么郡主了。听到这里,魅羽又想起陌岩的祖母来。她曾跪在老人家的灵牌前起誓,一定要找到转世的陌岩,并让祖母看到他娶妻生子。现在看来,她怕是要食言了。

    这么一分神,就没听到下面的谈话,四人已经在告辞了。待他们离开后,境初又在屋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魅羽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终于,他站起来走向门口。她暗暗松了口气。

    “把我的被褥拿过来,”他冲走廊里的仆人说道,“今晚我要睡在客厅。”

    什么?魅羽一个激灵,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

    “大人,您、您要睡在这里?”仆人不解地问。

    “对,就睡地下。”

第108章 谁在谁的头上

    魅羽以为他说这话不过是为了气气她。跟着就会进屋把她从房梁上叫下来,斥责她为何偷听他和属下的谈话。真是奇了,到底是哪里露的馅儿呢?明明自始至终也没见他抬头望过啊……

    是了,之前为了掩盖小川呕在她衣服上的臭味,在脖子处撒了不少香粉。要说往常需要潜伏刺探的时候,她是非常注意气味的。今天这不是事发突然嘛。

    谁知境初这家伙又一次颠覆了她的预期,好像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一样。不一会儿,仆人便将地铺搭好,出去了。他把门关上,拉上厚厚的窗帘,熄了灯,就钻进地上的被褥里,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魅羽怔怔地望着下面。装,继续装!从腰间抽出匕首,对准侧卧的境初额头。一松手,削铁如泥的匕首带着一股冷风倏地落了下去,在他额前不到一寸的地方没入地面。然而这家伙倒像真的睡着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好,算你狠。魅羽给他这么一激,倔劲儿也上来了。姑奶奶我还就不下来了,今晚就在这横梁上睡一宿。身为习武修行之人,站着都能睡觉呢,这算什么?

    于是在横梁上平躺好。凝神静气,双目微闭,舌抵上腭,短吸长呼,进入半入定的状态。有点儿类似于打坐,只不过姿势不同而已。心无旁骛,杂念如雁影抚街,意识如如不动。墙壁、庭院,都不是心的障碍。心定了,整个天庭乃至六道,都是一片寂静与祥和。

    然后魅羽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还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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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了吧?”一只长着五彩羽毛的鸟栖在对面的树枝上,冲魅羽说。“还以为被派到佛国来,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无聊透顶啊真是!”

    周围是一片光亮空明的天空,让人心生喜悦。不冷不热,空气虽然没有味道但“很好闻”。魅羽点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只差不多的鸟,只不过羽毛以红色为基调。奇怪的是,在梦里她没觉得自己突然变成鸟是件不合理的事,仿佛与生俱来就该这样。

    “哎对了,”魅羽鸟冲对面的鸟说,“你见过燃灯佛祖的裤衩没?在他后院。”

    “啊!”对面的鸟尖叫一声,“他在后院里只穿裤衩活动?”

    “不是啦,我是说他后院里晾的衣服。清一色的同款裤衩,白底儿,屁股上绣着两只黄色小鸭巴。你没注意吗……”

    二鸟正说着,却见远远近近有不少和尚在向着这边聚集过来。这些人一看就是有道行的僧人,具体修到什么境界就不好说了。来了的先冲二鸟下方合十行礼,然后盘腿坐下,渐渐围成一大圈。

    魅羽鸟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所在的是棵银花树,树下也坐着个和尚。由于是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光头,见不到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帅哥。

    哎呦,刚才没掉鸟屎下去吧?想了想,两只爪子在树枝上往一旁挪了挪,避开了和尚的头顶。

    这时听人群中有人说:“佛陀,听说您再过几年就要下凡渡劫了。我有个问题,都说人有三魂七魄,但佛有更多的魂。既然要变成凡人,多出来的那些魂怎么办?”

    只听树下的佛陀开口道:“你说得对。凡人有天魂、地魂、命魂。等你们修到小乘罗汉果位,就可得种魂。须得是大乘菩萨和佛,才能有元魂。佛菩萨真要化作凡人渡劫的话,只能保留三个魂。另两个魂要么成为一个单独的化身,要么寄托在其他神佛那里。”

    嗯,魅羽鸟想,这个人的声音倒蛮好听的,有磁性。而且一看就是讲经讲惯了的,像个老师。

    “化身?”那人又问,“就是说另两个魂也会变成一个独立的人?可不是说人得有三个魂吗?”

    “两个就可,只不过两个魂的人无法修行。”

    这时人群中又有一个僧人问道:“那不知每一世的记忆是保存在哪个魂里呢?”

    “当世的记忆主要是在命魂里。人死投胎时命魂所受创伤最大,所以大多数凡人没有前世的记忆。当然了,每一世的记忆和修为还会存入阿赖耶识里,阿赖耶识是不会因生死轮回而受损的。”

    “我们鸟有几个魂呢?”魅羽鸟问,“半个有没有?”

    “别打岔……由于凡人被无明所障,接触不到自己的阿赖耶识,所以还是没有过去世的记忆。修行者在偶然的情况下能触摸到阿赖耶识,便能取回一些前世的记忆片段。”

    这时人已基本到齐,周围静了下来。魅羽鸟微微低头,同众人一起凝神倾听。

    “今日要讲的,是低维钳制这种现象。在介绍这种现象前,咱们先举个例子。假设有一些浮游生物,它们只能生活在水面上,也只能感知到存在于水面的其他生物。有条鱼突然从水底跃出水面,在这些浮游生物来看,水面上先是出现了个小鱼嘴,接着是肥大的鱼身,最后又变成了个小尾巴。”

    果然无聊,魅羽鸟暗想,开始心不在焉地用嘴梳理自己的羽毛。

    “也就是说,在仅存于水面上的生物看来,鱼的外观和构造在它们的世界里不是固定不变的,是随时都在变化。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怪现象,是因为这条鱼的移动空间除了平面外还有另外一个维度。”

    “鱼在水面上方的跳跃高度是有限的,”魅羽鸟说,“和我们鸟类还是不能比的。”

    “那就拿你们鸟类举个例子,”下方的佛陀又说,“鸟在空中飞,投到地面上的影子可大可小,取决于鸟飞的高度。倘若现在强行规定这个鸟的影子是个固定大小和形状的东西,那鸟就只能平行移动。在其他能随意活动的生物来看,这个鸟就很危险了。”

    “也很傻,”魅羽鸟说。

    “你很吵,”佛陀说,“它不仅不能上下飞,连滚动都不行。事实上,它根本就不能移动,因为在飞行时它的翅膀和身体的相对位置得有所变换,那么它的投影对于地面世界来说,就变得不合理了。也就是说,当我们强制某个高维物体在低维世界‘合理存在’时,这个物体在原有的高维世界就很难存活下去。”

    “这只可怜的鸟只能平行移动,”魅羽鸟若有所思地说,“那它的屎还会掉到下方佛陀的光头上吗?也就是说,它还会同时遵从高维世界的规律吗?”

    “你很吵!”

    佛陀一抬手,一道闪电从树下朝着魅羽鸟劈过来。魅羽鸟浑身一震,在树上站立不稳,全身僵硬地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糟了,她想,可千万不要嘴着地。她不是啄木鸟,喙没有那么坚硬,磕坏了可就不好了。

    不过佛陀终是慈悲的,伸出双手接住了她。她横卧在他胸前,眨眨眼睛,这才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眼睛如萨月湖的水一般清澈,还多少泛着点蓝光。神情乍一看疏远而严肃,细看却能发现暗里潜伏的俏皮和不羁。

    他把她打下来,不是生她的气,是在和她闹着玩呢……

    ******

    “你很吵,”境初说。

    魅羽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刚开始没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等清醒过来,发现境初坐在他的地铺上。她的右脚踩着他的被褥,左脚搭着他的膝盖,上身前倾,左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魅羽脸一红,连忙向一旁跃开。这是睡了多久了?居然从横梁上掉下来,好像还说梦话了。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站起来,把桌上的油灯点上。天庭有种油灯叫“自燃灯”,只要把琉璃罩子的顶部掀开,灯自己就亮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东西?”他一边问,一边在椅子中坐下。

    找东西……她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没有回答,也在另一把椅子中坐下。目光落到桌上那个长方木盒里。“那里面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明天你会见到的,现在也说不清楚。”

    对啊,明日还要带雨神和翼龙前往前庭地的战场,都快忘了。

    她这才答道:“你的书和笔记里经常会夹着六道各处的地图,上面标着一些被划去的地点。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的世界已经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但六道中能让你们感兴趣的东西,除了和低维钳制有关的,我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

    他眯眼打量着她,说:“你是不是到哪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关于低维钳制,你都了解多少?”

    魅羽有些得意地笑了。“本来没什么了解,刚刚却突然有了些眉目。”

    她现在几乎可以断定,刚才那不是梦,而是她前世的记忆。她现在也能明白为何在陌岩下凡后,燃灯会派她而不是别的鸟去勾引他了。

    说实话,她真希望当前的一切才是一场梦。明天醒来时,她又变回那只聒噪的鸟,在佛国那亘古不变的祥和与空明中,日日听他传道说法,时不时插两句嘴惹他生气。就这样,天长地久……

    她摇了摇头,回到现实。“我之前在龙婴湖上说过,我们这个世界的法术应当算是种高维现象。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我知道有那么一个东西,可以把所有的法术和修为变得无效,依赖的大概就是低维钳制的原理。而且我猜,这个东西的作用应当远不止于此,对吧?”

    他点点头。

    魅羽又说:“那你就该明白,我和六道中其他有修为的人,是不希望这个东西轻易被人发现的。你若想了解更多,你得先告诉我,你找它做什么?”

    “好吧,知道你是个不吃亏的人。你之前也问过我,为何我们的世界不愿被卷入这场战争。大约在三十年前,我们空处天和识处天有过一次短暂、但极为惨烈的战争。起初只是为了些小事,但因为双方都死了人,冲突不断升级。最后指挥战争的领袖们失去了理智,动用了不该用的武器。识处天死了两百万平民,我们是他们的一半多。”

    ******

    魅羽在幽暗的灯光下僵住了。这、这是什么武器?她自认为在前庭地也经历过几次惨烈的战役,却还是无法想象他所描述的那种战争规模。

    “至少你们死的人比他们少,”她拙劣地安慰道。

    “我父母就死在那次灾难中,”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是祖父母带大的。那之后,双方领导人都立誓,百年之内决不再发动或参与任何战争。然而没过多久,一些做研究的人偶然发现了高维世界的存在。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对我们有敌意,也不知为什么。”

    “你可以去问问百石,”她没好气地说,“就是此刻冒充我们家佛陀的那家伙。他是异世来的。”

    他一怔,又接着说:“而且我们还得知,有个什么菩萨去过那个异世,回来后便造了一样法器。这个法器可以说是六道目前对付异世最有效的武器。不过我们并非要启用它,只是想弄清原理,再依法制作一些小范围的便携式武器。至于它会连累修行者们失去法术,这我并不知情。”

    原来殁天枢是曜武智造的,用来对付异世的。就是嘛,魅羽想,这么特别的东西怎么可能是自然天成的呢?之前大家都害怕此物落到涅道手里,是怕他清除掉所有人的修为后,靠着修罗的武力来统治六道。这也是为何陌岩一直督促他们师兄弟多练外家功夫的原因。可后来才明白,还有比外家功夫更厉害的东西,就是夭兹人和无瑟界天人的科技。

    至于境初说的弄清原理,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直接询问曜武智的阿赖耶识。曜武智留下的阿赖耶识此刻在铮引那里,但这点她是不会告诉境初或任何人的。她此刻还不能确定他是否值得信任。

    正在此时,境初左手戴的那个蓝色环状物闪烁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用右手按了一下环上某处,闪光消失了。但没过多久,又开始闪。

    他叹了口气,冲着手环说:“祖母找我有什么事啊?”

    “你说什么事?”一个苍老的声音气急败坏地从手环中传出来,“找你说话你不接,让人捎信叫你回家也不回。”

    “哎——”魅羽瞪大眼睛凑了过去,“这是你老家的人在说话?这么远,跨天界都行啊!”

    她仔细瞅了瞅那个手环,只看到上面有些凹凸不平的东西,却看不出个所以然。太神奇了,老君给她的那对镜子虽然也能听声辨貌,可必须是在千里之内。

    “你是谁?”手环里的声音警惕地问,“你在境初这里做什么?”

    魅羽照实回答:“我是魅羽。昨晚在他上面睡觉。”

    手环里一阵寂静。过了会儿才听对方说:“哦,不打扰你们睡觉。”

    那之后就再没声音了,手环上的光也消失了。

    魅羽直起身,见境初的神态很不自然。大概此刻已是早晨了,他站起身,熄了灯,又去拉开窗帘。

    她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空处天人既然不修法术,自然无所谓了。”

    “谁说我们不修法术的?我们那里也有不少修行者,只不过我自己修不了而已。”

    “为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就央求父母带我去拜师了。可那位法师说,凡人有三个魂,我只有两个,所以无法修行。”

    魅羽心中一动。只有两个魂?莫非他是某个下凡神佛的化身?百石曾说过燃灯最近也下凡了,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以境初的岁数,应当是三十七八年前的事才对。

    “你真的确定自己只有两个魂?要不然,我给你探探吧。”

    “你能探得出来?”

    她笑了,用哄小孩的口气说:“我是鬼道出身的啊,从小就通灵……过来过来,别害怕,不会吃了你。”

    他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她起身让他坐下,伸手搭在他前额的神庭穴上。

    一个,两个……三个!就知道……等等,怎么会有四个?

    “什么两个魂啊,你有四个魂!”她有些气恼地说,感觉自己被戏弄了。

    “四个?怎么会呢?”他满脸迷惘,“大师明明说我只有两个魂。”

    她一拍大腿。“他那是嫉妒你!你想啊,他修了一辈子都还只是三个魂。现在突然来了个小毛孩,一上来就是罗汉的果位,他还能怎么教?就只好骗骗你,把你打发走了。”

    “这不可能啊……”

    这时仆人在门外报:“大人、夫人,陛下派人来通知,说雨神和翼龙已做好准备,请您二位前往圣帝殿。”

    “知道了,”境初说着,从桌上取过那个长盒,问魅羽:“如果我帮你们打赢这一仗,你能告诉我那个东西的所在吗?”

    “你确信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他翻了个白眼。“你让那个百石打通修罗和地狱的通道,不过是为了把他扣住,因为敌人根本没有逃跑的必要。即便是你们几个天界联合出兵,攻个出其不意,也还是没有取胜的希望。这点涅道和容祯都知道,你应当也知道。”

    “那我们为何还要打?”她的心凉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个人。

    “因为你们最终的目的,是要将敌人从前庭地引至修罗。前庭地的一仗,盟军们是肯定要败的。”

    是的,修罗之前曾接连消灭了夭兹人的组合战舰人和上百艘微缩战舰,这个仇敌人肯定要报。

    又听他说:“所以修罗这次不会派太多兵力去兜率天和四天王天,主力应当会埋伏在修罗自己的天洞内。等乘胜追击的敌人闯进来之后,尽可能给予入侵者重创,这样敌人在前庭地的整体兵力会有所削弱。这已是你们能期望的最好的结果了。”

    魅羽快速地合计了一下,咬了咬牙。这时候是决不能心慈手软的,她的一句话就可能关系到前线多少将士的生命。

    “好,你帮我们把夭兹人彻底赶出六道,我就带你去找你要的东西。”

    之前陌岩教了她夹心咒,一下子封了殁天枢五年。现在还剩四年,在解封之前反正谁也启动不了这个法器。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这……我一个人怎么办得到?”

    “怎么只是你一个人?”她笑着说,“不是还有我们大家吗?反正夭兹人离开六道的那一天,我就带你去找殁天枢。”

    ******

    魅羽听雨神的名号,以为会是个长着水汪汪大眼睛的女天官。不料竟是个满脸皱皱的干巴老头,和“雨”字一点儿也沾不上边。手里拿着的木拐杖,看着像是枯死的树枝。直到大半天之后,魅羽才意识到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三人乘坐天庭派去修罗的飞船,翼龙跟在船后方飞。是条墨绿色长着蝙蝠一样翅膀的龙,大概有两丈长。魅羽总觉得它的脸应当像鹈鹕那样长着尖尖的嘴,可事实上更像张驴脸。相比霹雳蛇那个傻大个来说,翼龙要有趣得多。见她站到船尾,就边飞便做出各种滑稽表情,逗她笑。

    日头西斜时到达修罗的换天岛。下船后,魅羽穿着修罗军服,一个人迎着海风在平坦的训练场上走了一会儿。上次她来这里时,她和铮引还是训练期未结束的新兵。当时的教官樊天旭后来已经被铮引砍了脑袋了。真是人生难料啊!希望灿易和其他枉死的人泉下有知,也好心安了。

    此刻的换天岛虽然也有大战前夕的紧张,然而却看不出来修罗的主力都在这里。岛的周边围着几十艘大小不一、整装待发的战舰,海风中变换着蒸汽、机油,和食物的味道。魅羽知道在离此处四十里处还有个老蛤岛,那里有个海军基地。这段距离对飞船来说就是眨眼的功夫。保密起见,此刻大部分舰队应当都在那边等候。

    “魅羽长官!”

    “统帅!”

    “小蹦豆——”

    听到有人叫自己,魅羽转头望去。一排女将官在不远处经过,当中有她曾经的副官乔喜,有同为素辉学生的二女,还有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天琦。魅羽冲她们大力挥了挥胳膊,心中暗暗祝愿每个人都能平安归来。

    随后同雨神和境初来到统帅部。涅道、铮引、百石,和几个下属在里面。涅道不知为何事正在冲属下咆哮,当真是天摇地动,于是其余的几人便走到屋外说话。

    “你把这个带上,”魅羽从怀中拿出两面小镜子中的一个,交给铮引。“到时候我会拿它和你联系。你要是忙,就找个专人拿着。别忘了啊!”

    “不会忘,”他接过来,收进怀里。

    魅羽知道他不会忘,他们是随时可以把自己的命交到对方手里的战友。

    铮引接着又冲面前几人说:“投毒和降雨的船已备好,就在那边。”

    百石问魅羽:“我也去,夫人不会反对吧?”

    “当然不会,”魅羽笑着冲他说,还伸臂朝前方一指,“请吧,长老。”

    于是一行人便朝近旁停靠着的一艘船走去。魅羽转身,朝铮引挥了挥手。一定要保重!枪弹不长眼,在战场上无论你是将军还是小兵,都不敢说自己肯定没事。

    回头跟上百石的步伐,心说你个冒牌货最好给我老实点。否则这次的行动,我会让你有去无回。

第109章 人在高处不胜抱

    魅羽等人乘坐的小型敌舰名为“蜾蠃舰”,因其后部像蜾蠃那样,带着一个凸起的小仓库。船员总共只有八个。由于夭兹人都是巨人,桌椅、操纵台都特别高。好处是舱门也足够高大,刚好能把翼龙藏到船尾的小仓库里。

    按照计划,几人先在太阳落山后去净砾河上游降暴雨。一两个时辰后,下游的洪水就差不多淹到敌军基地了。与此同时,翼龙会飞到基地上空投毒。紧接着盟军们的部队便会对夭兹人发起总攻。

    “毒不是投到河里去吗?”百石问。见没人搭理他,又自言自语地说:“好心来帮忙却不被信任,热脸贴了冷屁股。”

    境初一进到舰桥,就把木盒子摆到桌子上,开始四处翻。之后把搜集到的几本小册子和纸张也放到桌上。“只有这么些,可能不够,”他失望地说。

    “找这些东西做什么?”魅羽问,一边爬到桌边的高凳子上坐好。

    “学习他们文字的规律。先把规律掌握了,待会儿截获敌舰相互之间的通讯,破译其内容便会容易一些。不过用来学习的材料太少,未必能成功。”

    他边说边把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薄薄的长方形事物。材料和他那个蓝色的手环看着差不多,正中央嵌着一大块发光的褐色琉璃片。当他把这样东西放到书页上方时,书页上的字居然就在琉璃片上显示了出来。

    “截获敌人的通讯?”魅羽不解地问,“怎么截获?”

    迄今为止,修罗战舰之间的信息传送,靠的依然是信号兵的手势和灯火。

    他的样子有些为难,好像不知该怎么解释。“怎么说呢?他们的通讯方式类似于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但传播载体其实更接近光。反正人耳是听不见的,机器才行。”

    “原来敌人是这样通讯的啊,”她想了想,好像确实没见过敌舰上有人拿着火把晃来晃去的。若是真能截获敌舰之间的通讯,那胜算就能一下子提高几成。

    又问:“不过既然是要截听,我们得把船开去敌营附近才行吧?”

    他手上不停,抿嘴一笑,“最好能混入敌军当中。刚好我们现在乘坐的就是一艘敌舰。”

    她吃了一惊。“你建议我们把船开去敌军基地,不怕被敌人或自己人打死?况且,为了我们这些外人死,值吗?”

    “什么值不值的?”他不以为然地说,“这种事要么就别做,要做就得全身心投入。我虽然没上过战场,也知道人在恐惧的状态中是无法做出正确决策的。越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越容易丧命。”

    嗯,魅羽心说,这点倒是和她一贯的做事理念相同。

    想了想又说:“不行,虽说我们坐着敌舰,这么贸然开过去,还是会引起敌人怀疑。”

    “正常情况下这么做当然是不行的。但洪水来袭时,大家都在匆忙起飞,我想不会有人在混乱中注意一艘他们自己人的小艇。”

    这时船已起飞,正在穿越天洞。没过多久,境初的“破译机”就已经把所有的材料都过了一遍。

    “成吗?”她问。

    他摇摇头。“还差点儿,只能等去到战场再继续了。”

    她从桌上拿起纸笔,开始笨拙地写字。“我曾经破译过他们一些基本词汇,你看看有没有帮助。”

    她将夭兹人的字句写在一边,破译后的文字写在另一边,给他看。

    “好像就没你不知道的东西,”他用仪器扫着她写的字,说,“尽量写多点。有正确答案在一旁,学习起来容易得多。”

    果然没过多久,破译机上的一盏小绿灯就亮了。看来是成功了。

    这时却见百石气定神闲地出现在舱门口。魅羽暗道不好,本来把百石带在身边是为了看住他,让他别暗地里整盅作怪。结果刚才集中精力写字去了,忘了监视这家伙。

    于是离开桌子,匆匆赶去船尾的小仓库。仓顶点着盏晃晃悠悠的小灯,翼龙在灯下呼呼大睡,任她怎么叫也叫不醒。屋角有一小桶水,是给它路上喝的。她将水泼到它脸上,还是不醒。

    “混账!”她骂了句。

    定然是被百石施了法才变成这样,真想立刻去把那家伙揍一顿。本来还寄希望他能老实点儿,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然而就这样无凭无据去指责他,他肯定不认。这可怎么办?总不至于要她魅羽自己背着两个麻袋,千里迢迢飞去敌军基地吧?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魅羽回到舰桥。进去后见境初坐在桌边休息,雨神老头半躺在一张椅子里,眯着眼打瞌睡。百石则站在舱门口外的甲板上看风景。

    有士兵送茶水进来。魅羽媚声冲甲板喊道:“外面风大,长老要不要进来喝口热水,稍作歇息?”

    百石回头冲她一笑,“别吓我了,我这条小命还要呢。”

    她斜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镜子,立刻看到镜中一个修罗兵的脸。应当是铮引命此人守着镜子,一刻也不能疏忽。

    “请转告将军,”她压低声音说,“一切按计划进行。我们目前已接近净砾河上游,会即刻开始降雨。翼龙也已准备就绪,降雨结束后就会载着毒药起飞,前往敌营。”

    说完放下茶杯,同时用中指敲了下桌面。

    “是,长官,”镜子里的传信员说。

    魅羽收好镜子,冲一旁的临时船长道:“停船,准备降雨。”跟着站起身,把迷迷糊糊的雨神叫醒。等她再次回到桌边坐下时,忍不住咧嘴一笑。

    境初瞅了她一眼,“怎么笑得这么奸?”

    她知道瞒不过他,恨恨地说:“那家伙活该!”

    翼龙当然还在沉睡不醒,这次的任务看来是用不上它了。事实上,刚才魅羽从仓库出来前,先从麻袋中取了一包竹叶灰出来,松松地裹在一条方巾里。然后把布包搁在门顶上,将门虚掩。如果有人快速开门进去的话,布包便会散落下来,毒灰会洒那人满头满脸。

    其后她和修罗军交谈时故意扯了个谎,让百石以为翼龙无事。她知道这家伙会好奇为何翼龙没有昏睡,定会回仓库看个究竟。果然,在她叫醒雨神时,甲板上的百石就已不见了。

    至于他会不会着道儿?哼,他知道她会咒语,也在防着她往茶水里下毒。像这种门上放水盆的下三滥手法是连市井小民都会的,反而不容易提防。最简单的办法,往往就是最有效的。

    “放心,”她低声对境初说,“以那家伙的修为,即使整个人埋进毒灰堆里也不会死,最多头晕目眩浑身无力。等我现在去补个咒,让他睡上两天。”

    说完跳下凳子,朝舱外走去。听境初在背后嘟哝了一句:“这么做,不过分吗?”

    “过分?”她转身,面无表情地说,“按照修罗军法,凡在前线蓄意破坏对敌计划者,斩。要是我有真凭实据证明是他干的,我早就一脚把他踹下船了。”

    ******

    魅羽收拾完百石后,离净砾河已经不远了。回到舰桥,她拿起镜子,冲里面的传信员说:“计划有变,告诉将军我们决定前往敌营破译情报。请将军即刻派船来接雨神回修罗。”

    传话兵消失了一下,回来后说:“将军不同意,请你们降雨完后一同回修罗。”

    “跟他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魅羽说完,把镜子扣到桌上。

    由于无需投毒,飞船可以停在远处的高空,也不会被河岸哨兵察觉。只见雨神站在甲板上,颤悠悠地举着他那根干枯的拐杖指天。魅羽有些好奇,走去甲板观望。

    天空此刻是一片澄明的深蓝,星星点点,就快变成全黑了。她习惯性地瞪大眼睛望着上方,等着看电闪雷鸣,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又过了一会儿,雨神便收了拐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又睡着了一样。

    哎,这就完了吗?魅羽趴在栏杆上往下一望。原来脚下的大地已经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翻滚密实的黑云。这时船后方有一团球型巨云的中央骤然发出强光,如同里面突然诞生了一个太阳一样。跟着一条电龙从亮光中窜出,瞬间便蔓延至前方的远处。

    魅羽这才开始捂耳朵,已经晚了,惊天动地的雷声几乎把她震聋。她连忙跑回舱,坐回桌边喘气。

    “你不出去看看吗?”她冲境初说。毕竟能从乌云上方近距离观看闪电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

    “我有恐高症,”他淡淡地说。

    她皱眉。“恐高症是什么?”

    “就是离地面太高了会害怕。”

    啊?她觉得不可思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怕高呢?在她认识的那些人当中,还没听说过谁有这种毛病。上次在天庭坐飞辇去龙婴湖,也没见他有异常表现啊。

    “我说你啊,多锻炼几次就好了,”她故作老到地说,“怕高还怎么修行呢?连参军人家都不要。来,我带你出去习惯一下。”

    言毕,她站起身,走到他一侧去拉他的胳膊。他那张原本还算镇定的脸突然就惊慌起来。两手抓着桌边,目光低垂,看都不敢往外看。

    魅羽心里乐翻了。境初啊境初,你也有今天!

    “不要担心,有我呢。”

    她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到舱门。境初虽然算个强健的男人,但毕竟是凡人一个,和内外兼修的魅羽是无法较力的。发现自己快被拖出去了,急忙双手扒住门框,双目紧闭。“别闹,快松手……”

    见他这幅样子,她恶作剧的兴趣更浓了。手上一使劲儿,把他拽到甲板上,同时口中大叫:“哎呀不好,我们要掉下去了!”

    听她这么一说,他睁眼看了下四周。虽然意识到自己还好好地站在甲板上,但高空的景象终于让他崩溃了。浑身僵硬,额头上都是冷汗,眼神散乱得就像要昏过去一样。

    魅羽所不知道的是,恐高的人要是到了高处,就和不会游泳的人被扔进深水一样。但凡身边有任何东西,逮住了就不会放手。眼下境初的周围既然除了她这个人之外没有别的东西,那他就只能死死地将她抱住。

    魅羽骤然间被他环臂抱住,吓得打了个激灵。她的脸紧贴着他的右胸,别说讲话了,呼吸都有些困难。想打他一拳,又怕他没有内功护体被自己打伤。

    下方又是一声惊雷。

    她费力地把脸扭向一边,大叫:“喂,你镇定点啊镇定点!别箍我这么紧啊,我快窒息了……”

    一同站在甲板上的还有雨神。老头儿本来都快迷糊过去的样子,见到这般光景儿立刻清醒过来。双目放光,还笑眯眯地朝俩人走近了几步。

    魅羽被望得窘迫异常,推着境初往舱里走。正赶上一男一女两个修罗兵从里面出来,见状立刻低下头,明显是在极力忍住笑。

    唉,魅羽心中暗暗叫苦。早说了不要随便欺负人。这次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害人不成反害己了。

    ******

    暴雨下得差不多的时候,甲板上的信号兵回来报,说前来接应的修罗飞船已到,准备两船对接。魅羽叫士兵把昏睡的百石抬过去,又亲自送雨神去对面的飞船。

    离开前她对雨神说:“对了雨神伯伯,我其实也能从天上调一点小水。”

    说完后使出天星术的斗宿诀,左臂一挥。面前的地下立刻一片湿润,就像刚被人泼了一桶水。

    “雨神伯伯能不能给指点一下?”她舔着脸问。

    雨神叹了口气。“你这丫头爱占便宜的名声,我是一早就听说了。你过来些。”

    魅羽把耳朵凑到他面前,听他说了五字真言后,心花怒放。千恩万谢了一番才离开。

    回到自己的船上,一只脚踏进舰桥。又一想,别,先试试新法术。万一念错了不管用,现在还来得及问。于是冲着北方的天空伸臂,默念五字真言,再往舱内一指……

    轰!一股瀑布般的水流从门口冲进来,将她掀翻在地,头撞到境初坐的凳子上。眨眼间舱内的水便有一尺多深。

    境初急忙护住他的破译机,翘起双腿。“我说你就不能有一刻安宁吗??”

    魅羽兴奋地起身四望。船舱里有排水通道,水正在快速散去。她的军裤全湿了,出来打仗也没带备用的衣服,不过还是很开心。

    ******

    船一直向北飞。到三堤湖的时候,翼龙还没醒,湖对岸就是敌军基地了。

    “减速,”魅羽说,“在这儿停一下。”

    她盘腿坐到地上,启用灵宝心法对湖另一边的敌营进行探视。

    灵识中见洪水已开始在基地蔓延,身材高大的夭兹士兵们高举着枪,正在水中朝各自的战舰奔去。这要是换成六道中人,此刻就只能游泳了。

    有个别的小舰已经离地,估计用不了多久所有的战舰都会紧急升空。而地面的弹药库果然没有人去碰。不开门还好,一开门里面的弹药就都得玩完。

    “现在启程,飞去敌营东北角,”睁开眼,她冲船长说。

    果然如境初所料,蜾蠃舰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就混入了敌人的空中舰队中。现在轮到境初忙了,时不时从破译机上读取着一条条讯息。魅羽手握镜子,听到有用的就汇报给修罗的总指挥部。同时她也从总部了解到,修罗和他化天的部队已分别从兜率天和他化天的天洞涌入前庭地,正从东西两方朝敌军基地包抄。

    “注意,”魅羽对传信员说,“敌人位于远征河中部的前锋舰队正在飞向少光天的接口,是佯攻。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大梵天。”

    “知道了,长官。”

    “提醒四天王天的部队注意,在他们前方右侧有埋伏。”

    “是,长官。”

    “叫法王闭上他的大臭嘴!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呃,这个……”

    就这样,二人不断向修罗汇报着敌军的部署和战略方案。没过多久,有两个词在夭兹人的讯息中频频出现,引起了二人注意。

    “你老说‘暗影’、‘暗影’的,是什么东西?”她疑惑地问境初。

    “不清楚。”

    “那‘剪刀’又是指什么?你确定是这两个字吗?”

    “我不能确定,因为用来学习的材料太少。能肯定的是‘暗影’和‘剪刀’是两个固定的用法。”

    好吧,魅羽心说,无论叫什么,从上下文来判断,这是敌人的两样厉害大杀器啊。

    ******

    同一时刻,在修罗军后方的主帅舰内,有兵士来向铮引汇报。

    “将军,敌人的一艘鬼船钻进我军前方阵营里来了。”

    “鬼船?”

    “是的,这艘船如鬼魅般飞得特别快,而且谁都看不见。就算在面前冲着我军开火,瞪大了眼睛也还是看不到。”

    铮引闻言,双目微闭,将天眼投射到前方的阵地。果然,在他灵识里有那么一团影子,悄无声息地四处乱窜,在我军中大开杀戒如入无人之境……

    “我能看到它,”他睁开眼睛说,“备船。”

    “呃,将军,您要亲自去?”

    铮引望了眼指挥舱另一边坐着的涅道。这次涅道亲临前线,证明他对这次战役有多重视。之前敌人曾派出一艘城堡小山一样的巨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炮筒。涅道当即施展了一种“熄影法”,只见他手掌上托着一个微型的巨舰,跟着两手一拍。巨舰的影子消失了不说,前方的那艘巨舰实体也轰然一声碎裂了。修罗军士气大振。

    铮引虽然不懂法术,也能看出那是道行极高的人才能使的。估计每使一次,元气消耗得也很厉害,否则这么多敌舰让法王一个人去对付不就行了?

    回到当下,他冲面前的兵士说:“只有我能感知鬼船的存在。它的速度太快,等信号兵将讯息传送出去已经晚了。”

    “可是——”

    “曾经有人对我说过,”铮引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竟然想起在崇辅刚死后,那个前往前庭地去提审他回修罗的袁副参。

    “说在我出现之前,修罗就打过无数的胜仗。我想,假使某天我不在了,我们修罗也不会缺少常胜将军。”

    片刻后,铮引就离开了母舰,登上一艘小型驱逐舰驶往前沿阵地。他站在舰桥的船长身后,在灵识中搜索着那团飘忽不定的黑影……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把“剪刀”。准确地说,是两艘体型很长的巨型封闭战舰,其尾部锁在了一起,成剪刀状。每次开火前,先是两个尖端处射出两道恐怖的强光。跟着这两道强光扩散开来,向中央聚拢,汇集成一道圆锥形的光。凡是位于圆锥内的我军战舰都被瞬间捣毁,其杀伤半径有半里地之广。

    铮引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此刻的统帅舰中,涅道接到的噩耗估计是一个接着一个吧?不行,倘若不想办法把这个东西干掉,那么今日修罗和盟军就是全体葬身在前庭地也是有可能的。可他能怎么做呢?他铮引能为这些人做些什么?每耽搁一刻,就不知有多少束手无策的将士在殒命。

    这么一着急,怪事又发生了。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什么东西在绕着什么东西飞快地旋转。数不清的小线条在不断振动和变幻着形状……

    然后他就又一次看到了那把剪刀。而这次和上次不同的是,他这次是在同一时刻一下子看清了剪刀内部和外部的一切细节。所有的人、机械、武器、机簧,都同时被他看到,可又不是混乱地纠缠在一起的。瞬间过后,他就明白了如果要从外部攻破这把剪刀,该如何着手。

    于是他走上前去,叫船长让开,由他亲自掌握船行的方向,并将船速提到最大。

    剪刀就在前方了。

    剪刀已在近前了。两个末端刚好指着铮引的两侧。在用肉眼见到这个庞然大物时,他没料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会是对美的惊叹。船身上布满了绚丽多彩的光源,像是装点着被它毁灭掉的所有人的魂魄。待会儿如果强光再次射出,他铮引也会和同船的人一同化为灰烬。他只希望在这刻到来之前,他能有时间击中位于右方敌舰某处的一点。如果成功了,这把剪刀也就报废了。

    目标越来越近,他想起了她。她此刻应该和那个什么公爵在附近的某处吧?一早就知道,她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属于他铮引的。然而此刻他的心里没有一丝悲伤。她曾多次为他带来奇迹,他最近这两年里可以说是一次又一次地见证奇迹。加上自己九岁时因祸得福开了天眼那次,他生命中的奇迹比别人十辈子遇到的都多。该知足了。

    就在这时,剪刀两端射出了强光。

    ******

    由于蜾蠃舰停在东北角,离得最近的天洞是他化天。此刻魅羽几人前方的敌舰正在和他化天的部队交火。

    “剪刀要出动了,”境初望着他的破译机说,“在修罗那边的战场。”

    魅羽冲船长说:“去西北方。”

    由于怕开太快引起怀疑,蜾蠃舰只能尽量低调地朝西北战场移动。魅羽隔一会儿就跑去甲板上观望,却看不见什么异样。

    “我要同铮将军说话,”她回舱拿起镜子,冲传信员说。

    “铮将军去前沿阵地了,长官。他要我通知你们,赶紧撤回来。”

    魅羽啪地一声把镜子放回桌面,怔怔地望着前方。

    “你很紧张他,”境初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说这些?她不满地在心里咕哝了一句,一边向甲板走去,一边冲船长说:“全速前往修罗战场。”

    站在甲板上,她焦急地望着前方。过了一会儿,终于看到远处的那把剪刀。在见识了那个东西的威力后,她骂了一句修罗军中特有的脏话。随即向仓库跑去。

    再回到舰桥时,她的左右肩各扛着一个麻袋,手里拿着一捆绳子和两根炸药棒。

    “帮我把这两袋竹叶灰绑到背上,”她说着,将绳子扔给境初,随后将两根炸药棒分别插到两个麻袋的开口处。

    “你疯了,”他上下打量着她,“你要带着这些东西,一个人飞到战场上去?”

    “我又不是没干过。”都干过好几回了。

    “炸药做什么用的,把你自己引爆吗?”

    “我哪有那么傻?快点帮忙啦!”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绳子,将麻袋捆到她背上。同时不理解地说:“你们六道中不是有很多能人和修为高超的神佛吗?怎么什么事都是你一个人在忙活,还说自己不傻。”

    “总得有人做啊,”她无奈地说,“我干了,别人就省了。谁叫我无法袖手旁观呢?”

    事实上,她若是没有修为,早早地嫁了人,眼下这些事不就都和她无关了吗?她待会儿要是真的战死,又会有几个人记得她?能者多劳,不要怨别人,都是自找的。

    麻袋刚一绑好,她就窜出飞船,孤身投入到夜空中,向着剪刀的方向飞去。

第110章 恼人的阶下囚

    很快,魅羽就飞到剪刀下方,用手震断身上的绳索。同时使了个虚空藏印,将两个麻袋稳稳拖在半空。两艘巨型战舰还在缓缓转动,像猎人的弓在追踪猎物一样。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后方的蜾蠃舰。糟了,他们的身份肯定被敌军发现了。蜾蠃舰的不远处有一艘体积是它几十倍大的椭圆形母舰,正在将主炮朝着蜾蠃舰瞄准。

    怎么办?要不要回去救人?虽然现在赶回去也晚了。正想着,头顶上的巨舰停止了转动,两个前端又开始射出强光。位于剪刀射程内的船只见状,立刻开始逃命,当中却有一艘小型修罗驱逐舰反而在朝着巨舰冲过来。

    她已经别无选择。双手握住麻袋口两条炸药线的末端,用内力点燃。跟着绕着两个麻袋横着飞了一圈,又纵向一圈。在引线就要烧光之前,两手分别向上方的两艘战舰一指。

    “移——”

    麻袋消失了。虽然看不到战舰内部的情况,但估计炸弹已经爆开。这种级别的炸弹对战舰来说是毫发无损的,但由于是全密封的战舰,细密的竹叶灰一旦扩散开来,不久便会顺着通风装置充满每一间舱室。

    果然,两道强光依然在亮着,可并没向中部汇拢,估计里面的夭兹人正在咳嗦和挣扎。就在这时,那艘修罗舰已经冲到了右方巨舰的近前。接着便看到巨舰某处燃起了熊熊烈火,然后是一连串的爆炸沿着舰身蔓延开来。

    魅羽急忙转身,朝着原路奔回,刚好看到椭圆母舰张大的舱门将起火了的蜾蠃舰吞入体内。来不及多想,她加快速度,一头冲了进去。

    ******

    魅羽还从未进到过大型母舰的内部。里面的空间大得吓人,像座城堡。除了刚刚被吞进来的蜾蠃舰,还停着大大小小十几艘战舰,以及各种钢铁吊臂和搬运车辆。一侧着火了的蜾蠃舰刚一入内,上方便有水喷下来,将火熄灭。

    魅羽进门后就躲在两个大油桶后面,眼瞅着一个夭兹士兵按了下门口一个机关,大门便轰隆隆地关上了。接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夭兹人走进蜾蠃舰,片刻后将境初和八个船员都带走了。船尾仓库的后门也已打开,由于翼龙还在里面沉睡,只留了两个手拿长枪的夭兹人在外看守。

    她快速地合计着。想要探知那九人的去处并不难,然而这么多人再加上沉睡的翼龙,如何全部从敌人眼皮子底下救出去?夭兹人的枪弹她见识过,单是她一个人逃生就已不易,况且还要乘船才能离开。

    正想着,耳中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她从油桶后方偷偷探头出来查看,见一个高大的夭兹军官和一个身高和魅羽差不多的黝黑男人一起走过来。那人留着寸长的黑发,筋骨结实,精神头十足,竟然是地狱道泥天军的琴鹤。

    哼,果然这小子叛敌了。

    此刻琴鹤正在费力地边走边冲一旁的夭兹军官说话。用的是六道的语言,里面夹杂着一些夭兹词语,同时用双手使劲儿地比划着。

    “……请尽管放心,再严实的嘴我也能把它给……”

    夭兹军官则皱着眉,一副困惑的样子,偶尔点下头。

    魅羽虽不能完全听清,但猜上一猜,应当是在向夭兹人担保,审问俘虏的事就交给他了吧?若真是这样,也许倒给了她救人的机会。

    琴鹤同夭兹人在蜾蠃舰里绕了一圈出来后,手中拿着境初的破译机走了。还好他们没注意到那面镜子。她记得之前离开时,镜子是扣在桌面上的,背面看着和普通的梳妆镜差不多。

    遂在油桶后坐好,双目微闭,用探视法追着二人。只见琴鹤同夭兹人离开这个室内码头后,走进一个走廊。在走廊尽头向右一拐,跟着开门进了一间屋子。果然,里面的小牢房里关着八个修罗兵和境初。琴鹤和夭兹人在一张桌后坐好,便开始查看破译机。二人身后站着四个全副武装的夭兹士兵。

    确定了这些人的所在后,魅羽将神识延伸出去。目前他们是在椭圆母舰的第三层上。除了审讯室外,其它的房间像是工作和开会的地方。

    第二层是所有船员吃住的地方,最底层是与船只运作有关的各种操作台和机械。在魅羽头顶还有一层,住的应当是身份较高的一些军官,一个人就占一个很大的舱室套间。除此之外,还有个小屋,里面密密麻麻地叠放着闪着小灯的各种盒子。盒子之间有数不清的粗线连着,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魅羽睁眼环顾四周,见有那么六七个夭兹人在附近,但都在忙,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于是捏了个摄心术变成琴鹤的样子,从油桶后出来。先进到蜾蠃舰内把镜子装入怀中。在舰桥内四处瞅了瞅,看样子这艘船是废掉了。

    出了舰便朝着走廊的方向走去。是的,琴鹤刚刚已经离开了,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又回来一趟?一个卑微的地狱道叛徒对科技先进的夭兹人有何威胁?不会有人在意的。

    顶着琴鹤的样子,信步穿过码头进入走廊,朝着审讯室走去。不料快到目的地时经过一个舱门半掩的房间,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嬉笑声。

    “我呀,都是往他们的茶里吐口水,呵呵呵。”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这帮巨妖光叫咱们服务,也不给钱。”

    “还钱不钱的,能留下这条命就不错了。”

    “嗤——小声点儿吧。我先前看到个和咱们差不多的男人走过,别再去告咱们的状。”

    魅羽驻足。这四个说话的人中,至少有三个是她认识的!用探视法看了下屋里,果然,里面坐着六个老少不一的女子,看打扮都是长云坊的姑娘。于是收了摄心术,快速闪进屋内,随手关上门。

    “别出声,阿香、露艳、园园,是我。我待会儿回来救你们出去。”

    由于魅羽穿的是修罗军服,六女怔了怔才认出她来。“你是柳昭娥?你怎么会在这儿?”

    魅羽环视屋里,到处是衣服和胭脂水粉。

    “我参军了,专门来救俘虏的,”她敷衍地说,“等着我回来啊。”

    出了门继续使摄心术,扮作琴鹤的样子。没走几步,便来到审讯室外。此刻整个走廊就只有她一人。舱门关着,门上没有窗。审讯室的隔壁是个小储藏间的样子。她先将储藏室的门打开,然后敲了敲审讯室的门。灵识中见琴鹤起身出来应门,便飞身上跃至走廊顶部,像只壁虎一样贴在顶上。

    琴鹤出门后,见四处无人,自然有些疑惑。又见隔壁的小门开着,就走过去查看。魅羽一掌隔空打在他后脑勺上,他当时就失去了直觉。在摔到地下前被悄然落下来的魅羽扶住,推进储藏室,关上门。前后只是眨眼的功夫。

    ******

    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审讯室,把门在身后关好,坐到夭兹军官身边。只见她面前摆着纸笔,上面用六道文写着之前审讯的记录,并不长。扫了一眼,明显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想起曾在夭兹人书店里取走的那本介绍夭兹文化和科技的书,是用六道文写的。看来敌人一早就破译了人类的语言,但她不相信每个夭兹人都能通晓,否则也不需要琴鹤来审讯了。他们应当也有什么类似破译机的东西,所以才需要琴鹤做笔录。

    现在她的计划是,尽量引得对面几人开口说话,把这个所谓的审讯糊弄完,她才好找机会救人。至于说些什么倒无所谓,反正她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于是拿起桌上的笔,冲俘虏们说:“我刚刚得知,船上本来有十人。这第十人现在去哪儿了?要想少受皮肉之苦,就老实回答。”

    她知道这次被派来行动的八个修罗兵都是铮引的心腹。果然,这八人就像没听见她的问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境初之前一直目光低垂。这时却抬起头,隔着栅栏看了她一眼说:“就在这艘船里。”

    啊?魅羽心头一震。这家伙怎么知道她也来到母舰的,难道刚才下船时看到她了?即便如此,也不用这么快就把她供出来吧,她被捉了谁来救他们啊?还好在场的夭兹人听不懂。

    “就在这艘船里?”她忍住怒气,一边在纸上仿照琴鹤的笔迹写了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刚好她也知道一些夭兹词汇,虽然不会讲,但掺在其中这么一写,倒是和刚刚琴鹤的讲话方式十分接近。“此人男的女的,长什么样?”

    他看着她说:“自然是女的。外观嘛,就不忍描述了。做人得厚道。”

    魅羽差点儿把手中的笔扔他脑袋上。“你不描述,我们怎么去找?”

    他考虑了一下。“简言之就是——

    安静时乏善可陈,愤怒时如夜叉雷神。

    说话绵里藏针,一笑摄人心魂。

    师长面前装萌扮混,同辈当中盛气凌人。

    占便宜时六亲不认,吃点亏要掘人祖坟。”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魅羽脸上连变几种颜色。这家伙,可真是……真是她的克星!他要是全篇杜撰、蓄意贬低她便罢了。偏偏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以事实为基础来发挥的,让她无可辩驳。

    “你、你这个描述狗屁不通,一听就是存心来愚弄本大人的。待会儿第一个斩首。”

    心下却暗暗好奇,难道她的摄心术不管用了吗?可那样的话,屋里这么多夭兹人,应当一早就察觉了啊?

    这时又见境初目光低垂。她循着他的眼光,看到自己在灯下的影子,这才恍然大悟。这是摄心术的一大破绽啊!

    摄心术固然可以让别人把自己当成某个见过的人,可影子是无法随之改变的,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没人在意而已。那自己以后可要注意了,尽量不要去冒充和自己身材差别太大的人。事实上,她和琴鹤个头相当,单看影子的话,没什么明显不对头的。也只有境初这家伙才会观察得如此仔细吧?

    当下在纸上写了一堆,都是看着很有用其实已经过时了的信息,交给身边的夭兹军官。对方果然看也不看,拿上笔录和境初的破译机,带着身后的四个夭兹士兵走了。

    此时除了俘虏们,只剩下魅羽了。她想了想,现在救人不是不可能,但救出后又如何?感觉计划还不成熟。倒不如回长云坊姐妹们那里,向她们打听些情况后再做定夺。

    ******

    于是站起身,出了审讯室,又走回先前的房间。正赶上露艳一脸不悦地从里面出来。

    “你去哪儿?”魅羽问。

    “上头又叫人送茶,”露艳黑口黑面地说,“每次都被摸大腿。”

    “让我去,”魅羽说,“给我套衣服。”

    她本打算用摄心术冒充露艳前去。又想想摄心术还是有危险,干脆用真身扮作长云坊的舞娘。自己原本就在长云坊干过,夭兹人也不可能记得清六女各自的长相。

    换好衣服,快速装扮了下,就按照露艳指的路,先去到茶室,端上茶盘。茶室的隔壁是盛放枪支的小屋,门口有两个士兵在守着。

    魅羽端着茶上了楼梯,来到顶层。顶层安静异常,地上铺的是厚厚的地毯。她朝指定的房间走去,当中经过一个门时,听到里面传出嗡嗡的声音。估计便是之前探视到的那个装着很多盒子和线的房间。

    来到目标门口,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了。宽敞的客厅里没有人。一旁的办公房里坐着个夭兹军官,看军装上的装饰就知道级别相当高。

    魅羽走进去,在他面前的大桌子上放下茶杯茶壶。刚想着抛个媚眼,又改变主意,故意很紧张地低下头,还把茶水给洒到桌上一些。为何要做这样的转变?她也说不清楚,总之是靠对男人的直觉。

    果然,军官对她的兴趣立刻提升了。冲她笑着说了句什么话,见她要走,还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她本想即刻把军官放倒,不料一眼瞥见他面前桌上的一个垂直大平面,材料和境初的破译机差不多。上面是副图,好像画的是密密麻麻们的小战舰图标。但这些图标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在缓缓移动。有些图标闪了一会儿便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代表被击沉的船。

    于是任由军官把她揽在怀里,眼睛盯着平面。以她对战事的熟悉程度,很快就能分清哪些是夭兹人的舰队,哪些是盟军的。接着有趣的事发生了,只见军官伸出一个手指,按住当中一艘夭兹战舰,像左前方划了一下。等他放下手指后,那艘战舰真的开始向着左前方移动过去。

    原来夭兹人还能这样指挥舰队啊,真是太神奇了!

    想着还要救人,魅羽也不敢多做耽搁。伸手点了军官的睡穴,让他趴在桌上。接着凑到平面前,用手指滑动夭兹人的战舰。不能动太多,那样容易引起怀疑。只挑了三艘起关键作用的大型战舰,给送到了盟军火力最猛的包围圈里……

    ******

    离开指挥室,她又转身进了那个装着盒子的房间。原来嗡嗡声是从墙上的一面大转页扇里传出的。好像这个屋子比别的地方容易产生热气,得及时排出去。

    当下也不管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一掌把转页扇击碎。然后施展加强了的斗宿诀,从墙上的大洞里引进来一股大水,全喷到了那些盒子上。之前她在蜾蠃舰里初试斗宿诀时,见境初很护着他的破译机,猜想这些玩意儿都怕水。

    不过此刻也来不及留下细查了,用不了多久夭兹人就会发现异常。于是快速冲到楼下,先遥遥施了个咒语,放倒茶水房隔壁的两个门卫。再冲进去抱了一捆长枪出来。

    随后跑去审讯室,将枪支扔到地上,冲牢房里的修罗兵说:“你们一人一把这玩意儿,和我冲出去。我现在示范一下怎么使用。”

    八个修罗兵见她突然出现,都很惊讶。而境初则像一早料到她会回来一样。只不过看到她这身长云坊舞娘服时,皱了皱眉。

    魅羽拾起一把枪,冲着牢房门上的锁开了一枪,把门打开。修罗兵们抢上前拾起枪,这些人都擅长箭弩,所以学起来很快。

    “去码头,抢艘船逃跑,”她冲大家说。

    “这样太费时,”境初说,“能不能先坐翼龙出去?我的船马上就到。”

    他的船?当下也来不及问,一行人跑出审讯室。路过长云坊姐妹的屋,魅羽又撞开门。“想逃命的立刻和我走,别拿行李了!”

    姐妹们便跟在修罗军后跑向码头,魅羽断后。这时四处已经警报长鸣,到处都是人声和脚步声。魅羽一边收拾背后的追兵,一边冲前方喊:“快去码头,坐翼龙离开!”

    回到码头,发现废弃的蜾蠃舰已被移走。沉睡的翼龙被扔在原处,身上捆了绳子。魅羽一行人又施法术又开火,解决了码头里的士兵。魅羽接着跑到翼龙近前,用匕首斩断绳索,又在龙的前臂上刺了一刀。

    间隔这么久,百石留在翼龙身上的咒语已经减弱了。再被魅羽这么一刺,翼龙浑身一阵,在疼痛中惊醒。一声长嘶,就要发怒。

    “对不住对不住,”魅羽冲它喊道,“我们被敌人捉住了,你赶紧带大家逃出去。”

    一边去大门口扳动开关,一边冲身后的修罗兵和姑娘们说:“都爬到龙背上去,抓稳了啊!谁要是掉下来自己负责。”

    八个修罗兵和六个姑娘堪堪挤上龙背。考虑到境初有恐高症,魅羽决定带着他在后方飞行。

    此刻舱门已大开,一行人正要离开,背后却出现了大批夭兹士兵,举枪便冲这边开火。登时有几人中弹。

    魅羽先是推了一个阴阳鱼过去,枪声立刻减弱了。跟着飞起两脚把一旁的两个油桶踢到半空,抬起手来放了几枪,打破油桶。扔了枪,一招翼宿诀从天外取火进来。

    轰——

    在一片爆炸声中,魅羽挽着境初的胳膊,同翼龙一同飞出了母舰。

    ******

    突然从温暖光亮的室内飞入漆黑清凉的夜空,魅羽打了个激灵。远方的前沿阵地还在冒火光,身下的大地上则到处是烈火和浓烟。

    这次的战役,估计不必扩展到修罗境内就会结束了。在剪刀出现之前,由于她和境初不断窃取敌情,盟军的表现已超出预想。后来干掉剪刀,魅羽又在指挥舱里霍霍了三艘巨型敌舰,现在连母舰看着也快歇菜了。夭兹人当然不会因此就撤离六道,但她估计至少有一阵子他们才能缓过劲儿来。

    扭头看一侧的境初。他自是紧闭双目,不敢望下方一眼。他左腕那个蓝色手环又开始发光,跟着魅羽就看到一艘船在前方冲他们开过来。这艘船一看就不是盟军或夭兹人的战舰,应当是来接境初的。来得可真是迅速啊。

    在舱口迎接魅羽的,是上次去公爵府的那四人。只不过他们这次穿的是自己的制服,而且浑身挂满枪支,看着比夭兹人的还要炫目。

    境初进去后,魅羽又招呼身后的翼龙飞过来,把它背上的人连带伤员一起送进去。翼龙可以自己回天庭。魅羽进船后,取出怀中的镜子,让修罗派船过来接她和其他人。修罗兵有三个中弹,长云坊姐妹也有两个受了枪伤,都要及时医治才行。

    过了会儿,众人都安顿下来。境初和下属坐在舰桥一头低语,阿香和露艳在另一头围着魅羽。

    “哎,我说柳昭娥,混得不错嘛,”露艳瞥了一眼境初,说,“这是你最近傍上的客人?”

    “看着好有钱的样子哦!”阿香捂着嘴说,“赶紧借机会从良吧。”

    魅羽一脸尴尬,偷偷瞅了境初一眼。见他沉着脸,面色十分不善。

    “你走后,茉姨可想你了,”露艳又说,“她说干这行干了一辈子,你是她带过的最得力的姑娘。”

    得!魅羽心说,她这名声是别想要了。但转念一想,她虽然上了天庭,位列七仙女,所做的事和这些姐妹还不是一样?做人要老实,别为了抬高自己就不认同行。

    ******

    好不容易等到修罗来接他们的船到了。众女和修罗兵先过去了,境初看样子则要直接回空处天了。

    “我估计有一阵子不能回来了,”他的样子在犹豫。

    魅羽知道他在考虑一些问题,决定保持沉默,让他想清楚。

    “你……”他的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看她,“要不,去我们那边看看?”

    对他提出的这个邀请,她其实是早有准备的,也早就考虑好答案了。概括说来就是——她和他并不相配。得是温柔贤淑又大度的女子,才适合境初。

    事实上,当初她同陌岩在一起的时候,就隐隐有类似的问题了。两人都是有个性、有主见、争强好胜的类型。但陌岩毕竟是得道高僧,还是她的老师。六岁离家,之后为龙螈寺堪布,无论修为、心智、自制力,各方面都胜她一筹。也就是说,既拿得住她,也能对她有所忍让。

    境初虽然有很多方面和陌岩惊人地相似,年龄还要大上几岁,但他从小是祖父母带大的,有点儿被宠坏了的样子。再加上身份地位超然,仰慕他、愿意迁就他的女子定然成群结队。他和她认识才几天,就已有过多次交锋了。若是打算长久在一起,二人中至少要有一个心甘情愿做出转变才行。

    而目前的魅羽是不可能为他转变的,她对他甚至还谈不上了解和信任。再说这边有她魇荒门的师父和姐妹,有念念不忘的龙螈寺僧众,以及时不时需要她帮忙的修罗军和天庭。他们都是她的家人。谁要做她未来的婆家,得先对这些人敞开大门才行。

    至于谁才适合她魅羽呢?什么样的人和她在一起,才会情投意合,琴瑟和谐?答案其实也一早就在那里了——是铮引。在她认识的诸多男人中,铮引是唯一一个从来不会和她起冲突的。这倒并非是他忍让,而是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有种默契,根本就不会有冲突的产生。她甚至能想象,假如此刻身边站着她的长辈,也一定会劝她和铮引在一起。

    只不过,她还是没有放弃找寻陌岩啊。话说她这次帮天庭打了这么大的胜仗,王母应当会兑现承诺,让她去看牵引石了吧?

    于是,她冲他说:“我走不开,这边还有好多事要做。”

    看到他脸上的失望,怕他恼了,又补了一句:“好歹认识一场,你就没什么东西送给我的吗?”

    他想了想,把蓝色手环从手上取了下来,递给她。“要是有事,可以联系我。”接着和她简单讲了一下手环的使用。

    她心不在焉地接过手环,眼睛却绕过他望向后方那四个仆人身上的枪支和其他不知名的玩意儿。当然了,几只枪在战场上作用有限,她更希望要他们世界的枪炮制造术。可是想了下,古往今来情人分别时问对方要一个兵工厂的,好像还没听说过,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我改变主意了!”他生气了,要拿回手环。

    “别别别!”她慌忙把手环戴到左腕上,同陌岩给她的佛珠贴在一起。冲他笑了笑,故意逗他说:“每天晚上你拉屎的时候我都会找你,不许不接啊。”

    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了他的飞船。

第111章 万里寻夫

    境初既然有段日子不会回来,魅羽便带着小川搬回了慈航殿,又继续和姐妹们过起无忧无虑的日子来。

    为庆祝这次大捷,玉帝夫妇连着举办了三天的宴会。第一天是宴请盟军参战的主要首领和军官。灵宝派去助战的几个弟子们也收到邀请了,但他们推说修行繁忙,没有参加。第二天是一众天官们内部庆祝,由老君亲自给他的外家弟子魅羽颁发勋章。第三天嘛,算是家宴,只有玉帝夫妇和七仙女姐妹。用意很明显,这是特意为魅羽接风洗尘的。

    小川也被允许带到宴会上。之前被魅羽替成小光头后,大家都觉得他留光头的样子自然又可爱,决定今后一直给他这么光下去。都快十个月大了,已经开始学说话了。同其他小娃不同的是,最早学会的称呼不是“娘”,而是“姨”。无论看到七姐妹中的哪一个,都能麻利地叫声姨。

    结果这天被抱到餐桌上,看到王母第一眼时竟破天荒叫了声“姐姐”,逗得全桌人都笑弯了腰。王母之前曾在偶然的场合里见过小川几面,这还是第一次和他亲近。这位千万年来无儿无女的娘娘,竟是突然喜欢上这个小宝贝了。

    酒过三巡,大家正听魅羽说着战场上的惊险事儿。魅羽原本就会说书,这次的经历又是如此奇特,众人连玉帝夫妇和侍奉在一旁的仙仆们都听得入了迷。不料玉帝的一个心腹助手突然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玉帝立刻一脸难色,冲夫人和七姐妹们说:“唉呀,这实在是过意不去啊,突然有点急事要回去处理。你们别理我,尽兴,尽兴啊!”

    他这一离席,王母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众姐妹和王母处了这么久,自然也都猜到是怎么回事。天庭里哪有什么需要大晚上必须处理的急事?这多半又是嫦娥那个小妖精跑来找玉帝了。

    “魅羽,”王母突然开口,语气生硬,“我之前应承过你,让你去看牵引石。你可愿现在就去?”

    魅羽的第一反应是,不急,明天也行。但她随后明白过来,牵引石是在圣帝殿的后院。玉帝既然说了要处理公事,就算是和嫦娥私会,也得装模作样地去圣帝殿的书房里。王母这么安排,是要魅羽替她去打探一下那对狗男女。

    于是谢了王母,随女官前往圣帝殿。最近这些日子虽然还是极昼,天已经比之前暗了许多,像是要渐渐往极夜过度了。

    魅羽还从未进入过圣帝殿。既是书房所在地,比起玉帝夫妇其他的场所,少了些金碧辉煌,多了点古香古色。女官依照王母的吩咐,把魅羽领进大院的门,指明了路线。离开之前偷偷将一个小瓶塞进她的手里。

    魅羽一合计,还是先去看牵引石吧,把自己这份心事先了了。然后再去处理皇室这些乌七八糟。

    一路穿过各种奇花异草夹道的小路和走廊,来到牵引石所在的东院。是块光滑的椭圆形石头,有二尺来长,一尺来宽。不愧是灵物,不是待在地上而是悬在半空的。石头下方是个一丈见方的圣水池,水中冉冉冒着五彩蒸汽。

    魅羽来到圣池跟前,神色肃穆地站了一会儿。接着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没人告诉她要行礼,但她想要这么做。

    “晚辈魅羽,扣见灵石前辈。恳请前辈告知晚辈在龙螈寺的师父、陌岩佛陀转世后的下落。”说完又一个头磕下去,久久不起。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不过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以她一贯的运气,抬起头来看到的多半又是空白一片。谁知道呢?可能转世转回几百年前,可能转去夭兹人那边也说不定,甚至有可能去异世了。总之就是让她找不到。

    结果抬起头来,就看到石面上出现了五个字。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五个字,过了会儿,冲牵引石道了声谢,便起身离开了。

    ******

    石头上写的是“空处天、境初”。仔细一想,可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姑且不提境初和陌岩性格上的相似之处,其他各种巧合也出现多次了,只不过魅羽一直在刻意忽略。为何会这样?按说她既然如此急迫地想要知道陌岩的下落,为何之前遇到种种迹象的时候,却选择了无视?上次求签问卦时菩萨基本上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她境初的身份,可一向聪明的她却似突然犯糊涂起来。

    现在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已大致明了。有五个魂的佛陀陌岩,在下凡前将多出凡人的两个魂先变成了一个化身。至于为何境初反倒比陌岩提前六七年出世,是故意的还是当中出了什么变故,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境初在生下来时,只有两个魂,当年说他不能修行的法师并没有扯谎。后来陌岩降世三十年,在十个月前被百石所害,三个魂中有两个转去境初身上,也是理所当然。公爵府的仆人也说过,境初上次来天庭的时候突然由荤食者变为素食,并开始信佛念经,这些在时间点上都与陌岩转世相吻合。

    那这第五个魂呢?景萧曾告诉过她,修为高的僧人转世,通常会保留前世大部分的记忆。境初明显没有陌岩的记忆,可见他目前所缺少的那个魂,恰好是用来保留前世记忆的命魂。这个命魂去哪里了,为何其余的魂都在,单单命魂跑了?这和百石有关系吗?

    有关命魂的去处,魅羽其实也有个猜测,但目前她还无暇细想。因为眼前已经有足够让她困惑的问题了——这俩人到底能不能算同一个人呢?当年她和陌岩在一起的时候,境初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并行存在的。现在多了的这两个魂对他究竟会产生多大影响还是未知数。

    此外,假如她因为陌岩的缘故和境初在一起,这对境初来说是否公平?难道作为他自己,他就不值得别人爱了吗?她认识他后,之所以一直在回避思考境初的身份,也许正是因为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总之,一天找不到陌岩的转世,那她至少还有希望。在找到他的那一刻,也就是必须接受真相的一刻——她爱的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存在了,再也没可能原封不动地回到她身边。

    ******

    离开东院,想起王母还派了任务给她。天庭的房间是无法用探视法的,不过要查知圣帝殿主人的所在并不难。首先玉帝的书房自然是在主院的正位,没理由把主院让出来做别的用途。其次,但凡见到端茶送水的仙仆,便能肯定是去伺候玉帝或他的贵客的。

    于是她悄无声息地溜到主院,在一棵廊柱后藏好。偶尔能听到书房里传出些许桌椅的动静,别的就听不到了。

    不久后果见一个女仙仆端着盘子走来,上面放着茶壶和蔬果。仙仆推开书房的大门走了进去。魅羽赶紧把小瓶取出来倒了点水在手心,凝成一块冰。天庭的房间有防偷听的功能,而这种被王母施了法术的水可以破除这种禁制。但由于是水,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挥发掉,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全无痕迹。

    魅羽用天地之气载着这块冰,送入书房内,落在门口的一侧。等仙仆走后,她便开始偷听。

    “放心吧,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是玉帝的声音。“我托人找的那位奇人已经给我回话了,说再用不了多久就能成功。我拿命向你保证还不行吗?”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女声,哀怨中带着撒娇,“为什么非得搞那么复杂?我看你还是怕失去你的地位。”

    “我早说了,和地位无关。这个劳什子的玉帝我几千年前就干够了。你看吧,事成之前我就退位,反正盯着这个位子的那些人也早都不耐烦了。我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不想便宜了那家伙!”说到最后,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随后,屋里就没声音了。或者说,话语声被其他的声音所取代。魅羽无意再听下去,溜出主院,再堂而皇之地出了圣帝殿的大门。

    回到慈航殿,宴会已结束。她一刻不敢耽搁,直接去密会王母,将听到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王母听后双眉紧锁,看样子她同魅羽一样,对这当中的关键也想不明白。

    玉帝和嫦娥好,这是全天庭都知道的。玉帝就快退位了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但他这番话里提到的那个计划是什么?那个奇人是谁,那个“家伙”又是谁?为什么按照他的计划,就可以“不便宜了”那个家伙?

    “魅羽,你怎么看?”过了很久,王母问她。

    “娘娘,我什么都不敢确定。不过要猜上一猜的话,陛下最后提到的那个家伙,是天尊。”

    虽然没明说是三清中的哪一位,但这是毫无异议的。另外,魅羽从不对王母装傻充愣。从第一天给王母做事起,她就决定一切坦诚以待。因为王母无论是心机、阅历、手腕,都比她这个小姑娘强。在这样的主子面前最忌藏头露尾耍心眼儿。

    “娘娘,不要怪我多嘴。上次我在天尊那里的遭遇,也都和您如实汇报了。这么多年下来,他对您还是不能忘情。您对他呢?”

    王母没有回答。

    “娘娘,我知道您忍那小贱人是为了乌嬛丹,可天尊也会做呀。既然陛下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换成我现在就闯去痛打这二人一顿,然后扭头寻真爱去。何必三天两头受这份气?”这番话,魅羽估计整个天庭也就她一人敢说。

    王母惊讶地望着她,后噗嗤一声笑了。“我还以为自己就够彪悍的了,竟然输给了后辈。”转而又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不懂。人的感情不是非黑即白,要么毫无保留地喜欢一个人,要么不能共处一个屋檐下。我同陛下这些年下来,一起经过的风雨数也数不清。他要是能干脆利落地撇了我,现在又怎会如此为难?”

    说完,王母好像终于有机会对人倒出心事,看起来反而轻松了的样子。“你也不必为我操心。这事儿咱们就等着,看它如何水落石出。”

    ******

    于是,魅羽便也学王母,决定暂时什么都不做,把那些想不清理不明的事都放一放。

    谁知三天后的下午,小川在里屋睡午觉,她和几个姐妹在外屋嘁嘁喳喳地说闲话——是与大师姐、鹤琅和司艺星君有关的一些传言。王母的一个女官突然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魅羽说:“不好了大仙女!你家那位佛陀来找娘娘摊牌,说要把你永远带离天庭。娘娘正在想办法稳住他,让你赶紧离开天庭,先找地方躲一阵子。”

    “离开天庭?”

    “随便去哪儿,快走吧!娘娘说了,不用担心小川。”

    魅羽一琢磨,她倒不是怕百石。虽然百石比她修为高,又不知成日在捣什么鬼,但因为她太恨这家伙了,每次见他都有种要同归于尽的气势。愤怒是驱逐恐惧最有效的办法。只不过,此时此刻的她完全没有心情去和这家伙纠缠。

    好吧,看来一切都是天意。王母曾说过,无瑟界天的人要是不理咱们,六道和天庭的人是敲不开人家的门的。但王母所不知道的是,她魅羽有样宝物。便如陌岩说过的,是天上天下、一等一的宝物。枯玉禅的圆周上有各个天界的名字,当然也包括空处天。

    于是进里屋快速收拾了下行李,又把枯玉禅揣进怀里。那就去看看吧,好歹是千辛万苦才追寻到的下落,就这么放弃了她终究是不甘心。不如借这个机会去空处天打探一下境初的情况,顺便学点儿新东西回来更好。

    但她是不会直接去找境初的。要想全面了解一个人,有时需要距离。

    ******

    关于空处天,在魅羽和境初短暂相处又繁忙无比的几天中,还没机会多谈,自然也不知他住在哪里。她对空处天的了解,更多的是来自于境初书架里翻到的一本小册子。

    此刻也来不及回去拿那本小册子了,只能默想着空处天的首府——布伦堡。首府毕竟消息灵通,方便打听。而且不用担心不小心落到荒漠,连吃住都成问题。实在走投无路的话,就只有用手环联系境初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周边的一切就变了。按说魅羽在六道中去过的地方也不少,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搞得茫然无措。

    她此刻正站在一个螺旋状巨型建筑脚下的广场上。这个建筑上有数不清的窗户,粗略估计有二百层之高。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穿着样式简约又怪异的服饰。发型多数很简单,没有挽髻或盘头的。在魅羽去过的所有地方里,要数前庭地的那条蓝卉街——也就是魅羽变成金绵羊的地方——风格与这里最为接近。

    转过身,原来自己是在一座小土山上。山下有个高楼群,再过去些是一条宏伟的大马路。说一条也许不准确,是层层叠叠上上下下十几条马路缠绕在一起。上面的车辆速度惊人,车灯闪过如电龙般,比天庭里最炫酷的飞辇也不逊色。马路另一边是大片低矮的建筑,远方地平线处则又有一片高楼的丛林。

    此刻太阳已落山,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住下。怎么找呢?最快捷的方法是问人。于是她便拦住一个个走过身边的人。因为离开得匆忙,她此刻穿的还是红衣仙女的纱裙。有人见她这幅样子,不等她开口就匆忙走掉了。但总有那热心的,跟她连指带比划,告诉了她山下的一处客栈。

    魅羽东拐西拐地下了山,又在灯红酒绿的街市里走了一阵子,终于来到那家客栈门前。往里探头一看,这真的是客栈吗?怎么看到的只是个空旷的大厅,没有一间间的小屋啊?

    犹疑地进了大厅,同站在柜台后一身光鲜的俊朗小二说了几句。定好房间,又拿出银子。结果小二一看,笑了。

    “这个我们不能收。我知道您这是很值钱的东西,但是我们这里有规定,不能收实体的钱,只能收、那个……”他像是不知该如何同魅羽解释,“一种看不见的钱,在您的账户里存着的。”

    魅羽叹了口气,“金子也不行吗?”

    “我也想啊,”对方无奈地说,“可要是给查出来……”

    “那我去别的地方。”

    “所有的地方都一样。您不如去民居问问,兴许有人愿意让您借宿。”

    魅羽丧气地走了出去。民居?山脚一带看着可不像民居。想起先前在小山上看到大马路对面有一片低矮的建筑物,估计那里是民居了吧?就去那儿碰碰运气吧。

    可是怎么过这条马路呢?上面的车开得那么快。她魅羽虽然一身修为,毕竟是血肉之躯,给撞到就麻烦了。想了想,反正天色已暗,干脆飞过去吧。

    到了马路对岸落地。走了一会儿,见此处的建筑物确实不高,可明显也不是民居。所有的楼房里都亮着灯,却看不见一个人。又走了一会儿,还是这样。心想,这一步步地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反正天也黑了,干脆继续低空飞行吧。以她的本事,就算被人发现报了官,也抓不住她。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飞了半天,不但连个人影没撞见,而且越来越荒凉,身下都是黑压压的树和灌木丛。估计一开始是落到了首府的边缘,此刻是在往郊野行了。正打算转身飞回首府,却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很多人声。不是说话的声音,而是整齐的呐喊声,类似于训练场上士兵喊出的军号。

    难道这附近有军队?换成别人,听到军队二字更要躲了。可对魅羽来说,这就和听到家一样亲切。甭管是什么地方的军队,都会有相似的地方,更便于她融入。于是继续朝着前方飞去。

    果然前方是驻军。操场上灯火通明,四个角落有高塔哨岗。她还未接近操场上空时就有一道光柱射向她。到了操场中央,下方已有两队举着枪的士兵朝她包抄过来。当看清天上飞的是个红衣女子后,不少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却没有把枪放下。

    魅羽久经沙场的了,知道这种情况下要双手上举,缓缓下落,不能快。等双脚着地后,两队人站成一个大圈,把她包围在中央。

    “什么人?做什么的?”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军官走上前,叱问。

    “来报名参军的。”

    “参军?”军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带证件吗?”

    这时魅羽左手腕的手环闪灯了,她把灯按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本,扔给对面的军官。那人打开一看,“修罗军……中将级别。”

    抬起头来狐疑地瞅了她一眼,又低头翻了翻后面几页。“一等功、一等功、特等功……”

    这时周糟的兵士已开始窃窃私语了。

    “听说修罗军很厉害啊。”

    “装备虽不如咱们,但都是虎狼之师啊。”

    “修罗人不是长得很高吗?这个女的不像。”

    军官把本子还给她。“你既然在修罗军中有这么高的军衔,为何要跑来这里参军?”

    “逼不得已,长官。”

    魅羽很清楚,军队中的风气向来都是直来直去、不说谎不耍心机。“来这里找人,没找到。身上没钱没吃的,只有一身武艺。打算参军后慢慢找。”

    军官点点头,“你今晚可以先住下。我们这个营没女兵,如何安排你要请示上级。不过呢,我们大家都久仰修罗军的大名。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能混到这么高的军衔,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啊。”

    “是啊,”一旁的一个士兵说,“你都会啥?”

    “啥都会,”魅羽淡淡地说。

    四周一片哄笑。军官解下身上的长枪,扔给她。指着一侧的一个靶场,说:“那就给我们演示下?我可是听说修罗军只有土炮,没有枪。”

    此刻天虽已全黑,但广场上很亮,打靶没问题。魅羽也没多说,边走向靶场边给枪上膛。到了指定处站定,背转过身。

    “喂,你搞错了,靶子在你背后!”军官说。四周又是一片哄笑。

    魅羽嘴角一咧,抬手把枪随意搭在肩上,扣动扳机。只听“砰”地一声,四周静了下来。她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正中靶心。

    “你……”军官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这怎么做到的?也太神奇了吧。”

    士兵们小声议论了一阵。她听到有人在说“法术”二字。

    “还要我演示什么?”她问。手环又开始闪了,再次被她关掉。

    “开枪你会,装枪呢?”

    “什么样的枪?”

    于是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她进到温暖明亮的室内。一步入大堂她就喜欢上了这里。到处都很新、很干净。墙壁从屋外看是不透明的材料,从里面却能清楚看到外面的一切。地面结实又有点弹性,估计摔倒了也不会疼。大堂中原本有六七个穿着长裤和紧身小背心的男人,此刻都在望向她,他们身边是各种举的、推的、爬的、倒挂的器械。她要是能在这里逗留几天,一定都玩儿个遍。

    穿过大堂,一行人来到一间摆着十几张小桌的屋子,每张桌子上放着一把或长或短的枪。军官在其中一张桌前停步。“XW25你会装吗?”

    他说什么?魅羽没听懂。低头瞅了瞅桌上的枪。体积庞大不说,居然还分上下两部分。不知上面那个短些的管子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会,”她若无其事地说,“而且我装起来比你们拆起来还快。”

    “先别吹牛啊,”周围的人一脸不屑,“我们营长可是高手。”

    “好,”军官说道,“那我现在要拆了。”

    魅羽故意背过身去,在灵识中仔细观察拆枪的每一个步骤。等她转过身来时,桌上只剩一堆零散的部件。她也没多啰嗦,拿起军官最后放下的两个部件便开始安装起来。

    铮引的父亲和叔叔是箭弩制造的匠师。铮引从小也跟着摆弄,目前修罗军中装拆金刚弩的记录还由他保持着。魅羽的手法是他指点过的,自然也不会差。只见十个纤纤玉指上下翻动,众人耳中一片噼啪叮当的响声。果然比拆枪用了更短的时间就把枪装回原样。

    这下大家都严肃起来,没人再嬉笑了。这可不是单纯用法术就能完成的。

    “不可思议,”军官皱着眉嘟哝,“这个型号是系列中最新的一款,上月才到我们这里。你又是什么时候学的呢?”

    刚刚,她心道。“行了没?我还没吃晚饭呢,能先给点儿吃的吗?报名参军的事就拜托大家了。”

    “你这样的本事,当普通女兵太可惜了,”军官一边说,一边领着她往食堂走。“刚好明日有人来咱们营地招募特种兵,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试试。”

    “什么是特种兵?”

    “是最近才成立的皇家特种部队。听说我们空处天被一些厉害的对手盯上了,特种部队就是专门对付那些人的。选拔据说相当严格,不过但凡能被选中的,起步就是上尉,比我还大。”

    魅羽已经能闻到食物的香味了。那好吧,明天就使使劲儿进这个特种部队。这些厉害的对手应当就是百石的同僚、来自高维世界的人吧?

    不料又听军官加了句:“特种部队独立于军部之外,直接听命于境初公爵。”

第112章 迷死人不偿命

    在魅羽飞向十三号营地的时候,境初独自坐在公爵府的书房中。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他用手指敲着桌面,有些想不明白。

    境初的父母是在他七岁的时候遇难的。那时他刚上小学没多久,学校是首府中同他身份背景差不多的贵族子女都去的昂贵私立。应当说,同学们都很有教养,不少人的父母和境初家也算世交。可他总觉得和他们有距离,也不喜欢他们怜悯安慰的目光。一放学,学生们要么被保姆仆人接走,要么留在学校参加各种才艺训练班。他更希望能像普通孩子那样,成群结队地出去瞎玩瞎逛。

    虽然没对任何人提起过,祖母很快便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年后毅然决然地给他退学,转去一间知名的公立。

    “我不管惯例是什么、别人都怎么看,”她说,“我的孙子在那里不快乐。”

    去到公立学校后果然开朗了很多,为人也由之前的郁郁寡欢变得积极好动起来。到了十来岁时,凭着优异的成绩和天生的领导力,当然也有家世的原因,成为学校里无人不识的明星学生。不用说,也是众多女生的梦中情人。

    他是在大学里选课时结识前妻的。当时很多朋友不看好他俩,因为她的家族不是他们“圈里的”。前妻的父亲是物理系的教授,同境初很聊得来。她自己也不是大家闺秀型,是学地质的,常年到处跑。这在当年的贵族阶层中是不可能被接受的。以至于虽然二人都公开交往很久了,亲友们还是没人相信他们最终能在一起。

    结果祖母爽快地同意了二人的婚事。发出去的请帖不仅震惊了一批人,还惹恼了几个一直盼着把女儿嫁进他家来的世交。他们的订婚、他们的婚礼都曾接连一两个月占据着各种媒体的头条。有人断言这对新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开,而事实上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

    在婚后第三年,她突然告诉他要去夜摩天。说是在夜摩天广袤的大海底下,发现了一些奇特的地质。他坚决不同意,因为当时她已有孕在身。那次是他们相识以来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最终,他屈服了。

    之后噩耗便传了回来——同她一起去的七个人全部失踪,没留下任何线索。那两个月他就和疯了一样。甚至跑去夜摩天,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海水,几次想跳下去死了算了,被奉了祖母之命寸步不离的仆人拦住。

    不料两个月后她和一个同伴在少光天的某处被人发现。遗憾的是,送回家时已奄奄一息,而她肚子里的孩子竟不知怎么地不翼而飞了。他很想知道那两个月都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她油尽灯枯的样子,不忍追问。只在离世前有一刻回光返照,她告诉丈夫说他们在夜摩天的海底掉进了一个高维世界,并要他小心,那个高维世界的人似乎对他们不怀好意……

    于是在她死后,境初便开始着手调查起这个异世来。通过各种途径各种渠道去打听去追踪,慢慢地线索也颇有一些了。原来很久以前曾有位菩萨去过那里又回来过,在六道某处留下一个厉害的法器,据说可以对付高维世界。当他收集到足够证据证明这个异世对空处天怀有敌意时,就去面见了皇帝,并得到皇帝的重视和支持,开始组建皇家特种部队。

    ******

    在前妻走后的这些年里,境初有过一两个女友。没过多久就觉得对方俗不可耐,完全没法和曾经那个人相提并论。偶尔他会悲观地想,也许自己就这么孤了一生了,但大部分时候他对未来还是充满希冀的。他自认为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家里有待嫁女儿的一些世家也还在一直盯着他。

    可为什么“她”就能对自己如此无所谓呢?高冷的女人他也不是没遇到过,他知道她们心里其实是在意他的,高冷不过是故意做出来的姿态。而“她”对自己并不高冷。她既奉命来取悦他,除了偶尔和他闹下脾气使个心眼儿,其余时候也算是尽心尽力了。然而抛却表面的热情周到,他完全没感到自己被放到了她的心上。不要说和那个将军男友比了,她的师兄弟师姐妹们各个都比他重要。

    就拿他送给她的手环来说,这要是给了任何别的女人,人家早高兴死了。肯定会隔一阵儿就来烦他一下,或者从早到晚坐在家里等着他的来电。

    可那个臭丫头呢?一次都没主动找过他不说,他第一次打给她,她没接;第二次打过去时,她像是在什么宴会上和几个姐妹有说有笑,见他打来语气中居然有些不耐烦,匆匆几句就挂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他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今晚约好了要同法怡郡主去吃饭,他已经决定向她求婚了。法怡有什么好?法怡样样都好!高贵大气得体善解人意,绝不会在答应了晚上拉屎时打给对方后又食言。也不会跟个疯子一样满世界乱跑乱飞,一会儿妓院一会儿寺庙一会儿前线。

    站起身来,愣了半晌,又坐回去。好吧,就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了。难不成还让他飞回去找她?她知道他有多忙吗?

    他按了下左腕的手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果然又没接!他将手环取下来,决定放进抽屉不戴了。她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等等,现在是吃饭的时候,或许她被人叫去吃饭了呢?再稍等一会儿。嗯,法怡是个有耐心的女孩,不会因为他去晚了就不高兴的。眼睛盯着墙上的钟表,好不容易等足漫长的十分钟,又打过去,还是没接。

    他把手环扔进抽屉,带上戒指盒离开了。

    ******

    当晚向法怡求婚成功。第二天上午时各大媒体就铺天盖地满是“突发”和“劲爆”。他原本还打算前往郊外的十三营,参与特种兵最后一日招募,结果车一出门就被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怕耽误正事,只得通知负责招募的廖将军不要等自己了。

    好不容易满足了记者的好奇心,得以离开家门,他命司机直接开去祖母府上。他知道祖母一直盼着自己再婚生子,之前也是祖母牵线让他和在外多年刚刚学成归来的法怡认识的。对他们订婚的事祖母自然会很高兴,但出于尊重还是应该当面和她汇报下。

    祖母的家在老区。那一带的路上铺着高低不平的鹅卵石,并不长的一段路要开二十分钟。这倒不是住在那里的人们没钱修路,他们就是喜欢如此悠闲、任性地过日子。马路边是一家家不起眼的小店,里面也是随心所欲爱卖啥卖啥。有的贵得吓人有的等于白送,全看卖主的心情。

    祖母住的是家族传下来的老房子之一。虽然只有三层,可每层的屋顶都奇高,三层楼相当于新式房屋的五六层。后院是大片的树林和玫瑰园。在祖父离开后,一个人住在那里显得空荡荡,但境初知道她是不会搬离的。

    此刻,祖母照例是在她的刺绣房里,坐在窗前,窗外是一片淡紫色的剑花树林。祖母头发早就全白了,还好掉得不多。人很瘦,皮肤很干很多皱纹,但依然不掩昔日的美丽和高贵。老花镜从鬓边垂下晶莹的珠链,正手拿钩针织一块粉色镂空桌布。

    境初进屋后就在她对面坐下。他是特意来和她汇报订婚这件事的,结果坐下后却突然不想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盯着她手中的活计。

    “我刚刚看过新闻了,”她说,手上没停。“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当然考虑好了。”这种事怎能随便开玩笑呢。

    “我看没有吧,”她撇撇嘴,“你不开心。”

    在过去漫长岁月里,每逢重大关头祖母就会用这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说出她的看法。而让境初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好像还未错过。

    “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他语速很快,“法怡样样都好,追她的人多着呢。能娶到这样的老婆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福分。”

    “但是……”祖母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微微低头,双目从老花镜框的上方瞅了他一眼,“这后面还有个‘但是’,对不对?甭管前面有多少说辞,只要后面跟了个但是,再多的理由也无效。”

    他没有吭声。太聪明的人有时会让人讨厌。

    祖母又继续织她的桌布。“上次你去天庭,我同你说话时,有个女孩在你那里。她人呢?怎么没带回来给我瞅瞅?”

    一听提到魅羽,境初的火又不打一处来。倏地站起身。“我还有事,我走了。”

    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境初!”

    他站住,却没回头。

    “我们也许能骗过所有的人,可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什么欺不欺骗的,”他咕哝着走了出去,“人家根本没把你孙子当回事。”

    ******

    十三号营是本次皇家特种兵招募的最后一个试点,所以过了这个周末,这次活动就算结束了。各个营地中的报名者,凡是通过了苛刻的体能和技能要求的,将于周一下午轮流同位于首府的特种兵司令部进行远程视频会议。

    出席会议的除了境初和手下的几名校官、后勤及秘书人员,还有皇帝陛下的代表,以及军部特意派来协助他们组建特种部队的两名中将。一行人在椭圆形的长桌旁坐下,会议室一头的大屏幕里将会挨个儿出现各个营地里被录取者的影像。

    这批总共录用了十八个人,当中有五个女兵。有意思的是,得分最多的居然是最后一天来参试的一个女兵,连排在第二名的男兵都比她差了一大截。所以在座的都对这个女兵有些好奇,但还是不得不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依次进行。

    终于到这最后一人了。诸人一扫疲倦之色,兴奋地盯着屏幕,却迟迟不见人影出现。也不知是对方的操作有问题,还是远程信号出了故障。境初等了一会儿,想起周末要和未婚妻及准岳父岳母一起吃饭,还没定好地方,稍稍有点走神了。等再次望向屏幕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屏幕中的女子一看就是穿着借来的男兵服,却没有丝毫不自然,像是穿惯了军装的样子。头发比境初世界里的大部分女人要长,此刻在脑后挽了个大大的发髻,看着很精干。五官原本是妩媚动人的类型,但眼下看得出心情不好,不知是不是因为面前的一份报纸。那副得理不饶人的伶牙俐齿紧闭着,平日风情万种的双眸中透着萧索和落寞。

    “我知道我应当祝你们幸福,”她喃喃自语地说,看样子丝毫没意识到前方的视频已被接通了。

    境初的脑袋嗡地一声。她来这里了,她居然不远万里、跨越天界来这里找他?证明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只是她的骄傲不愿让她承认而已。

    现在回想一下,她孤身一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国度,货币又不通,肯定吃了不少苦吧?他竟然坐在自己的家里对她诸多埋怨。而她此刻正在读的,定然是他和法怡订婚的新闻。费了诸多周折才来到这里却要面对这么一个坏消息,她该有多难过呀?他境初真是个混蛋……

    “可惜,我不是个大方的人,”屏幕上的她冷冷地说。望着面前的空气,眼中尽是阴狠之色。“祝你们两看生厌,天天吵架,生不出孩子。”

    “混账!”

    境初抓起面前的茶杯扔向大屏幕。只听哗啦一声,屏幕碎了,上面的人影消失不见。在座的其他人都惊愕地望过来。

    他站起身,离开座位,大踏步走出了会议室。

    ******

    境初以为这次的会议是绝对保密的,他的失态顶多会被几个同僚背地里议论一番。不料第二天一早媒体又疯狂了,只不过女主已由“高贵美丽博学多才的亲王之女”,变成“万里寻夫迷死人不偿命的特种兵小妖精”。

    对于媒体的这种反应他倒是能理解。毕竟嘛,自己刚订婚没两天就闹出这种事,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娱记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还不乐翻了?

    令他不能理解的是魅羽接下来的表现。换作别的女子,从一个落后的世界来到这里无依无靠,看到门外乌压压的记者脑袋和晃眼的闪光灯,估计早躲在被窝里不敢出门了。可这丫头呢?自从随其他入选的特种兵搬来首府后,好像爱去哪儿就去哪儿,频繁出镜。这才来了几天,就把博物馆、大学、军事纪念堂都逛遍了。

    有时穿着特种兵军服,及膝的长靴走起来啪啪响,脸上是一副谁的账也不买的军痞样。有时拎着小包,身着皇城最时髦的女装,眼角腮边涂得亮闪闪的,黑发中掺杂着其它颜色,便如T型台上的模特。

    “好看……是有些好看,”他在盯了她的照片十分钟后说,“但也不用这么招摇吧?”

    而且她难道不是为了找他才来这里的吗?就算他已经订婚了,相识一场也该见个面说句话什么的。如果她肯主动来找他,那么兴许——只是说兴许——他会考虑回心转意。可是时间过得越久,他对她来这里的目的就越不确定起来。

    又有那么一次,屏幕上的她正站在一栋公寓大楼门前的台阶上。面对堵着她不让离开的记者们沉默不语,倒也没因此发飙。面无表情地听众人问着一个个问题,还时不时换个姿势给人拍照回去交差。那副泰然自若的气场真是丝毫不亚于雄霸影坛多年的巨星。

    “上尉,你对公爵狠心抛弃你、转而娶法怡郡主这件事怎么看?你留在天庭的那个小男孩是跟公爵生的吗?他能继承多少财产?”

    境初听到这里时皱眉。这些记者可真是神通广大呀,他们从哪里挖到这些底细的?难道这么快就跑去那边做调查了?

    又见一个女记者问:“单论人品,你的修罗将军男友和公爵比起来,谁更渣一些?”

    “上尉,听说你在特种兵选拔中技压群雄,所施展的能耐鄙夷所思。请问你平日和公爵亲热时,是不是也有很多花样?”

    魅羽转过脸去,狠狠瞪了那个记者一眼。

    这个问题倒让境初思索起来。平日亲热的时候……好像就只有那次在蜾蠃舰上,他抱她的那次算数吧?他的恐高症是真的,当时也确实崩溃了。不过怎么说呢?如果身边站的是雨神那个老头的话,他定然是不会去抱他的。

    “上尉,不管怎么说,公爵目前已经和郡主订婚了。你现在跑回来拆散人家,总归不太好吧?”

    女神终于生气了。“拆散他们?我都做过些什么拆散他们的事?空处天不是他家开的,特种部队也是我凭本事考进去的。他若是觉得无法面对我,他可以辞职。”

    什么?境初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他辞职?还能再嚣一点吗?

    然而想起下周一就要召开特种兵新老兵第一次会议了,他还真有些打怵。她既已成了他的下属,日后要一起共事,就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真能做到公事公办吗?可让他解雇她他又办不到。除了感情上的因素,他们目前还要对付共同的敌人,有了她的加入胜算会增强很多。

    嗯,境初你真是渣透了!

    ******

    到了周末,境初同法怡和她父母去什碧湖旁的露天酒店吃饭。地方是法怡选的,境初本想去个更传统又正式的地方。她却说就快是一家人了,不必太拘束,热闹些随意些就好。

    十几张饭桌是摆在一处悬空的圆台上的,可以眺望半个湖的景色。圆台下方有个小广场,周末常有民间艺人在这里自发奏乐,或者唱唱跳跳。广场临水的地方还可以租游船。此刻四人正坐在圆台边缘的一张桌上,下方有几人在缓慢悠长地奏着管弦乐。随着暮色降临,湖边的灯光明亮起来,广场上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

    地方选得不错,他想。只不过不远处的角落里举着照相机的那些人有些煞风景。

    法怡今天穿的是件象牙色的露肩礼服裙,式样简单但又看着很高贵——不像那个谁!卷曲的头发盘了个髻,除了耳环没戴其他首饰。五官是那种线条简洁的美丽。笑起来恰到好处,不会东张西望又乱抛媚眼。

    另外,最近那么多夸大其词的新闻和采访,她不可能没听到风声。但这次见面却没露出责怪的神色。看看这教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是换成某人,他敢这么待她,早就一巴掌扇过来,再一脚踢到他胯下,再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在旁边的什碧湖里灌他两升水……

    “你怎么了?”法怡问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只手在抚摸脖子,就像刚被人掐过一样。“没事。”

    “你看着有些憔悴,最近没休息好吗?”

    这让他怎么回答呢?能休息好才怪。

    “要么说女生外向呢?”准岳母略带不满地说。她是个胖嘟嘟的女人,眉眼比女儿要古典一些。平日和境初的祖母经常互串门子。虽然比祖母矮上一辈,二人都是洞察世事之人,首府的贵族圈里出了什么事没有能瞒得过她俩的。

    “我这两天也有点头痛,乖女却问都没问过一声。我说境初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若是还纠缠不清、拖泥带水的话,只会害人害己。”

    她这番话的意思境初当然能明白,背上已隐隐有冷汗出来。

    这时准岳父出来打圆场:“你们别老欺负他。境初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有分寸……境初,说说你那个特种部队搞得怎么样了?敌人到底在哪里啊,战场又在哪儿?”

    这个问题对于不了解高维世界的人来说,可真的难以解释了。敌人并非在一个不同的“地点”,同这里有可以量的距离什么的。敌人……

    正想着,却听下方租船处一阵喧哗。境初放眼望去,看到两伙年轻人站在一艘敞篷船面前。当中有十一二个是皇城禁军的打扮,另外七八个竟然是他的特种兵。

    “呦,这不是最近上天入地、出尽风头的特种兵吗?”一个高大粗壮的禁军男兵说道,“不过你们再怎么厉害,强龙不压地头蛇,知道吗?我们在这里多久了,你们才来了几天?”

    “甭管是谁,这船我们已经租了,”一个特种兵回道,“你们还讲不讲理?”

    “讲理?”禁军兵冲他走近几步,“都说特种兵一个打十个,是不是真的?今天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可别怂啊。”

    “哎,算了算了!”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就让给他们吧,咱们再等下一艘回来就是了。”

    境初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

    她会有那么好欺负?待会儿别再做什么手脚,把人家的船给弄翻了吧?

第113章 僵尸娃娃与健身教练

    敞篷游船载着十来个兴奋的禁军兵离开湖岸。船速很快,眨眼就消失在夜幕中。几个特种兵也离开码头,看样子不打算再去租船了。每人买了些吃的喝的,在广场上闲聊闲逛。

    境初想了想,那些游船都带着定位装置,岸边有人在实时监视每艘船的行踪。还有探照灯轮番查巡,应当不会出大事。于是将注意力收回,集中精力应付餐桌上的谈话。

    结果没过多久下方又热闹起来。之前的管弦演奏已经撤掉,广场上的人群围了个大圈,一伙伙的年轻人正轮流在中央表演街舞。舞曲大多是节奏鲜明的劲曲,鼓点声很大,偶尔有伴唱也是重复着那么一两句话。每隔几分钟变换一次曲调,先前的表演者就会自觉退下,由下一组人来跳新的曲子。

    境初知道,什碧湖旁的这些表演虽是民间自发性的,但早已成为当地的一种传统。表演者们的水平都很专业,还有一两个娱乐台在常年转播。为了方便观看,广场两侧特意支起高空大屏幕,实时播放着年轻人的表演。连酒店圆台上的客人也已停止谈话,专注地盯着屏幕。

    例外的是码头处站着的一群人,指着湖中央正朝这边开过来的一艘敞篷船,个个捧腹大笑。境初定睛一看,正是之前被禁军抢走的那艘船。本来离那么远应当看不清细节,可由于湖边有只大探照灯在一直追着这艘船,众人才得以目睹这鄙夷所思但又让人忍俊不禁的一幕。

    原本是晴朗无云的夜晚,这艘船的上空却一直在降雨。无论船怎样跟喝醉酒一般左躲右闪,都逃不出这片雨的覆盖范围。十一二个禁军上岸时早已淋成落汤鸡。

    境初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捂住嘴。没过多久,浑身还湿漉漉的禁军已在人群中找到特种兵们,将他们围了起来。由于舞曲声大,境初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是见禁军们不断伸手冲特种兵们指指戳戳。有个胖子还转过身去,撅起大屁股朝对手们左摇右摆。

    不错,境初想。属下们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表现得如此冷静和克制,都是可塑之才。

    又一段新的舞曲开始了,有三个禁军挤进表演圈里。空处天已有三十年没打过仗了,这些年轻力壮的士兵在闲暇时候,也会捣鼓一些业余爱好。布伦堡的禁军在体能和技能方面都受过严格训练,跳起街舞来自然是举重若轻。

    只听三个禁军冲圈外的特种兵们喊:“有种进来比划比划,给你们留着地儿了。”

    说完后三人便在圈里的一侧踏着飞快的节奏动了起来。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是杂耍加挑战人体极限。忽而两手撑地,双腿如螺旋桨般在上方快速旋转。忽而接连空翻十几次,看的人都晕了,他们还一点儿事都没有。在膝盖处打弯儿,上半身和大腿后仰至与地面平行,而双脚却似粘在地上一般,引得观众们连连拍掌吹口哨。

    大约表演到舞曲的一半时,特种兵也有二男一女加入了。这三人的动作明显不如禁军熟练,要么不常练习,要么现学现卖的,然而做出来的难度却丝毫不亚于他们的对手。尤其是那个女兵,别人若是两手撑地旋转,她就只用一只手;别人用一只手,她就是一个手指。

    这算啥?境初心道,就是没手她也能在半空中打转。

    这时快节奏的舞曲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首光怪陆离的诡异舞曲,充斥着金属摩擦声。六个军人待要退下,围观者哪里肯放?都叫着“再来一段、再来十段!”

    于是禁军和特种兵各留下一人继续对舞。禁军的代表跳的是机器人舞,动作机械化,表情呆滞。每一截肢体仿佛都能独立于身体其他部位而单独活动,实在不可思议。

    再看魅羽,活生生变成了个人偶娃娃。不过别人家的娃娃呆萌可爱,而她则是个断胳膊瘸腿的僵尸娃娃。两只空洞无神的大眼睛瞪着前方,嘴半张半闭,看得人毛骨悚然。左胳膊折了,彻底不听使唤地摆来摆去。右腿也瘸了,没跳几下整个人就直直地往前方扑倒,在前额离地还有一尺高的时候,又猛地弹回去站直。

    “哇啊啊啊啊——”观众疯狂了。

    娃娃的脑袋也有问题。每跳一下,头就往左边转一点。等扭到无法再扭的时候,娃娃会用右手扣住自己的下巴,把头“吱嘎嘎”地扳回原位。接着全身纹丝不动,两脚在地面“嗤”地平行滑到圈中其他地方。

    “哇啊啊!这怎么做到的?”

    境初正看得入神,听身边的法怡说道:“你的部下们可真给你长脸啊。”

    虽是种夸奖,她的语调让他心生凉意。看来她已经认出魅羽来了。

    祸不单行。便在此时,原先躲在暗处以境初和未婚妻为目标的记者们也回过神儿来了。有二人拼命挤进表演圈里,一个站到了表演者的正前方,另一个将摄像机对准同伴。这样一来,广场大屏幕上的表演也被二人遮住了大半,惹得众人纷纷皱眉。

    “《师奶周刊》记者蒙蒙哒为您实时播报——万里寻夫的特种兵小妖精为了挽回公爵的心,正扮成僵尸娃娃在什碧湖旁载歌载舞,公然挑衅坐在头顶的正牌未婚妻郡主。现在二女的角逐已经白热化已经都撕破脸啦!心乱如麻的公爵几次要从圆台上冲下去,被一旁的未婚妻和准岳父母死死拉住不放,哎哎——”

    话没说完,一只涂着红指甲的手从记者肩后伸出,扼住了他的脖子。接着人影一晃,记者就被扔到了场边的一棵树冠上。

    完了,境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下完蛋了……

    ******

    晚餐结束后,境初四人回酒店内乘坐电梯下到大堂。出了正门,法怡的父母便上了他们自己的车。车门随即关闭,但并未开走。来的时候是境初去接法怡一起来的。现在看样子,她是要和父母一同离开了。

    “我先前并没有理会有关那个女人的传闻,”她望着门外的夜色说,“因为我以为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看来,还没有过去。”

    说完将左手的订婚戒指取下,放在手心,转身递给他。

    他没有接。“法怡,你听我解释——”

    “能不能!”她突然大声打断他的话,双肩微微颤抖着,眼中满是痛苦和鄙视,“为彼此都保留最后一丝颜面?关键不在于她怎么做而在于你!明白吗?”

    他接过戒指,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是的,她愤怒是应当的。为何之前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想不到啊,他境初也有如此犯浑的时候。这次是他错了,彻头彻尾都是他一个人的错。他的虚荣和自尊让他错得一塌糊涂,输得一败涂地。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住。”

    ******

    第二天周日,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宗教节日。境初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静坐和看书,没接触任何媒体。晚上祖母家举办家宴,虽然他此刻没心情去见任何人,但祖母的家宴他不能缺席。

    于是打起精神梳洗了一番,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带上管家买好的花就开过去了。祖母今天的心情看着非常不错,居然穿了一套颜色粉红、质地柔软的运动装。脚下的同色运动鞋是年轻人的时尚品牌,走起路来也比平日轻快。

    照惯例,家宴会请祖母的妹妹和妹夫。这对老夫妇的儿孙都在外地定居,不过今日他们的女儿延甄刚好回娘家省亲,也就一同前来了。

    这个延甄,可以说是境初在所有家族成员中最讨厌的一个。到什么程度呢?无论她说的话是对是错,是好意还是恶意,只要从她嘴里出来就会让他心生抵触。

    延甄很胖,五十出头的年纪。有些人胖可以胖得可爱,而她的胖就看着恨人,有种粗鲁地要别人都靠边站的感觉。当年找婆家时可是费了诸多周折,首府里知根知底的人家都躲着她。最终找到现在的老公,外乡人,闷葫芦一个。无论延甄怎么当众数落他挤兑他,都和没听见一样,以至于境初曾怀疑他有选择性耳聋的异能。

    此外便是祖父表哥家的人。境初这个表祖父自然是早就过世了,这次来的是家中最小的孙子璃恩,两年前才刚上大学。境初记忆中的璃恩一直像个体积放大了的小孩,长着柔和稚气的娃娃脸。这次见面倒是多了不少男子气,让他颇感欣慰。

    六人在宽大的长餐桌旁坐下。先是长辈们互相问候了身体,说了些没有多少信息量但又非说不可的琐事。境初问了问璃恩在学校的情况,而这个远房表弟自然是对境初的特种部队很感兴趣。终于,轮到延甄开口了。

    “我说境初,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明知表姨她日夜盼着你给她添个曾孙,还整天跟个小混混一样不务正业。都奔四的人了,不专心在家打理家族产业,一天到晚就会鼓捣什么特种兵又是外星人的。”

    说着拿起杯子喝了口奶茶,又皱了皱眉,像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最近终于找了个还算靠谱的郡主。我那天还想呢,这下可算能有人在家管管你了,我那表姨夫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谁料又、又蹦出来个什么仙女啊还是花精的玩意儿,你是想把长辈们都气死才高兴吗?有道是穷乡僻壤出刁民。那些个落后地区来的女人,为了上位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啊?唉,你说我当年给你介绍的你金郁姨家的二女儿,多好一个姑娘……”

    境初每次听延甄提到金郁姨女儿那件事,都恨不得把她一脚踹出去。那时他和前妻的关系已是众所周知了,延甄还非把那个女孩请到家里吃饭。这么些年过去,他已经记不起对方长什么样了。反正自己当时出于礼貌问候了几句,对方从头到尾都是低着头捂着嘴咯咯地笑。结果第二天媒体上便到处是他要娶这个女孩的消息,害得他和前妻解释了半天。不用问,定是延甄搞的鬼。

    此刻延甄见境初不搭理她,转身冲一旁的祖母说到:“表姨啊,你知道吗?这小子昨晚又精虫上脑瞎胡闹,已经被郡主给退婚了!”

    祖母之前一直垂着眼皮默默地吃饭。听到这消息全身一震,两眼射出兴奋的光芒。“真的?这么快就退婚了?”

    随即打发管家去取报纸,一边摩拳擦掌地等着,一边冲延甄说:“我说表侄女啊,我现在可不操那个心喽!他也老大不小的人了,爱跟谁结婚跟谁结婚,生不生阿猫阿狗的也随他便。”

    接着冲在座诸人说:“我最近迷上了健身和舞蹈,在家里搞了个运动室。还专门请了教练,待会儿就来。延甄,你也学学我,少吃多动吧。”

    大家都不可置信地望着祖母。老太太今年七十九了,居然要开始健身?

    等报纸送来后,祖母将面前的杯盘推开,便读了起来。看到精彩处还会咯咯、嘎嘎地笑几声。延甄见讨了个没趣,翻翻白眼,抱过一盘专门为她准备的甜点吃起来。那样子就好像面前的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

    饭后,几人刚移到客厅,仆人便来报,健身教练来了。是个穿粉色运动装的女孩,素面朝天,脑后扎着个很长的马尾,气质一反常态地像个卡通人物。最让境初惊奇的并非是魅羽的出现,而是她居然和祖母穿着同款的运动装!才几天,这一老一少是怎么勾搭上的?

    魅羽站在入口处,冲包括境初在内的几人点头致意,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还真像个私人健身教练在客户家里一样。延甄也认出了来人正是自己刚刚诋毁过的女人,惊得瞪大了眼。

    境初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脸上虽无表情,两只耳朵却微微发热。想想人家毕竟是个女孩,肯上门找他也算不容易了,自己应当大方一点。再说祖母为了他的幸福竟然暗里做了这么多事,自己也不应当辜负她老人家的一番好意。于是从座位上起身,朝门口走去。

    不料一个苍老但灵活的身影突然挡住了自己。

    “呃,那个境初啊,”祖母冲他抱歉地笑了笑,“她呢,是我按小时付费请来的。你要是有事和她说,或者也想请她做教练的话,可以改天单独约她,她收费挺合理的。现在嘛,就不要……”

    境初愣住了。这、这是什么情况?

    祖母不再理他,去到门口,要领魅羽出去。又像想起了什么事,转过身来,冲着璃恩的方向指了指,对魅羽说:“那个是我侄孙,是不是一表人才?改天我介绍你俩认识。”

    什么?境初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一向最疼他的祖母要把他的心上人介绍给他表弟?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心下惊疑不定,便也跟在二人后面出了客厅,进了楼梯间。耳中听祖母在前面同魅羽说:“我昨天照着你说的练了两下,现在两只胳膊酸得不得了……”

    看样子祖母是认真的呢。境初就想不明白了,难道她把魅羽请来不是为了撮合他俩?难道魅羽大老远跑到空处天也不是来找自己的?这两个原本都和自己有特殊关系的女人就这么一拍即合,把自己撇到一边去了。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境初疯了?

    正想着,运动房到了。这间屋子是顶层采光最好的一间,在境初小的时候曾用作他的玩具室。现在从门外望进去,里面还真的像模像样摆满了器械,并播放着动感十足的音乐。

    他还想跟进去看看,门却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差点磕到他的鼻子。

    ******

    第二天上午,在特种兵司令部举行新老兵共同参加的第一次会议。共有老兵十二人,新兵十八人,刚好凑齐三十个。大家在一排排的椅子中坐好后,台上的长官们还没到齐。年轻人互相熟得快,一个个像课堂里的学生那样隔着座位小声低语着。

    在境初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坐在魅羽身后的一个男兵戳了她肩膀一下,在她耳边咕哝了一句。二人随即一起笑了起来,但又明显不敢笑出声,那副样子憋得真痛苦。在那一刻,境初想起自己在大学里和前妻一起选课的日子。也许他和面前坐的年轻人们已经不是一代人了。想到这里,难免有些灰心丧气。

    不行,得尽快结束这种状态。别真的等鸡飞蛋打了再后悔。

    先前的新兵招募活动结束后,军部派来的两位将军以及皇帝的代表都已离去。今日出席会议的只有境初和四个校官。境初对新兵做了简短欢迎后,几位长官也没怎么啰嗦,让身后的技术兵打开影像,便开始介绍敌人的情况。

    “地图上标有红色三角的那些地点,”博杰少校指着身后屏幕上的一副图,“是敌人在北翰科一代被发现的各个地方。这一代总的来说没有什么敏感的事物。敌人出没的地方包括超市、废弃的工厂,甚至毒品交易所,让人完全摸不到规律。所以目前他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还不明确。”

    是的,这也是一直让境初困惑的地方。

    一旁的席宾少校接话道:“敌人的数量并不多,每次出现不超过十来个。让人担忧的是他们出现和消失的方式,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神出鬼没。好处是目前还没有蓄意伤害平民,只同闻风前来的警察和军人起冲突。”

    说着,屏幕上的画面换成一张张照片。这些倒地而亡的警察和普通士兵,有的有明显的伤口和血迹,有的则看不出是如何致命的。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后,博杰少校又调出来一张地图,这次是敌人在孤鲸岛上的出没地点。孤鲸岛是东海上面积第二大、居民数量最多的岛屿。红色分布点和之前类似,也是让人毫无头绪。

    待看到第三张地图的时候,境初注意到台下有人举手。不用问,自然是他那个无论和谁都认识、无论什么事都能插一脚的小妖精。

    “几位长官,你们确定这些敌人是从高维世界来的?”

    她这么问似乎对长官不太尊敬。但因为事关重大,也没人和她计较。

    席宾少校望了眼境初,扭头冲她说:“魅羽上尉,你有什么看法请明说。”

    “就目前这三张分布图来说,完全是按照我们道家的三个阵法来布置的。北翰科摆的是传统的天罡地煞阵。孤鲸岛是长条型,摆的刚好是七星剑阵。而永纳河那个阵较为罕见,叫三囡合云阵。”

    几位长官疑惑地互相望了望,又冲背后站着的技术兵使了个眼色。技术兵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先是出来一张天罡地煞阵的示意图,同北翰科地图进行比较,果然完全吻合。接着搜出七星剑图,和孤鲸岛那张也吻合。

    “这个三囡合云阵,搜不到,”技术兵说。

    然而既然有两张都一致,大家对魅羽的话已深信不疑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境初想,是敌人在故弄玄虚、用什么障眼法,还是有更深层的原因?

    又听魅羽说:“能不能把三幅图都给我画一份,让我仔细想想?”

    境初冲技术兵点了下头,对方立刻拿着当场“画”好的图,走到台下递给魅羽。

    ******

    散会后,新兵们被带走,去领取各自的武器装备。特种兵们并不住在统一的军营,至少目前还没有这种需要。每天像警察一样上下班,每人在司令部大楼里有间自己的办公室。除了执行任务,平日早晚出入大楼都不得携带武器。

    下午境初又和校官们单独开了个会,回到自己住处后就开始收拾行李。装满一个大包,主要是衣服和洗漱用品。反正离得近,忘了什么再叫人回来取就是了。

    晚饭后把管家叫来,告知了自己的去处、如何联系、如何向祖母汇报等。当然了,他相信就算是不主动汇报,祖母对自己的行踪也了如指掌。有时他甚至想,若不是祖母年龄大了,请她来负责特种部队的情报工作最合适了。

    然后就坐上车,朝魅羽所在的公寓大楼开去。下车后司机问要不要在楼下等他,万一上面没人怎么办。境初一琢磨,不行,要司机立刻走。那个丫头能足不出户而探知周围的世界。如果给她知道自己还留着后路,肯定不会让他进门。

    待上了楼,到了她的门口,敲门。心想着她要是出门了,那他就坐在原地等。门倒是一敲就开了。她的头上包着毛巾,脸上涂着厚厚的蓝黑色泥巴。

    “找我有事?”她问,态度很平淡。当然那也可能只是因为脸上敷着东西的缘故。

    “没什么事,”他说,“就是想搬到你这里来住。”

    她没有放他进去的意思。“为什么不住自己家?”

    “害怕,”他说。心里越来越佩服自己的脸皮。

    她愣了愣。“什么时候,非亲非故的也可以……”她的话打住了。他知道她说不下去了。上次在天庭的时候,她自己不就是没打招呼就搬去他的行宫住了吗?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将行李搁到一旁。

    “我这里没客房,你得睡地下。”她把门关好。

    “那怎么行?床已经买了,一会儿就送到。”

第114章 穿睡衣的法师

    公寓只有一室一厅,不过房间还算宽敞。当晚二人将厅里为数不多的家具规整了一下,把新床靠墙摆好。随后魅羽就进卧室去了,这期间一直板着脸,对他不假辞色。

    境初自觉无趣,就去洗澡了。出来后见她的卧房门关着,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进去“骚扰”她一下。想来想去还是没这个胆儿。这倒不是怕她揍他,这种惧怕与谁强谁弱无关。是只有当人在意一样东西,担心处理不当就会失去的时候才有的一种表现。简言之就是患得患失。

    正在此时,听到大门处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好像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糟了!”魅羽从卧室里跑出来,“被你这一搅和,我忘了今晚答应他们一起出去了。”

    “那就别去了。”

    “他们未必肯呢,”她边说边把穿着睡衣的他推进卧室。“你先在里面待会儿,别让人看到你。”

    于是境初就在卧室门后站着,留意外面的动静。只听大门一开,一堆脚步声就冲了进来。

    “哎——你们进来干嘛?不是说好了要去外面的吗?”魅羽的声音有些慌张,像个做坏事被捉住的小孩。

    “不出去了,你这儿就挺好。吃的喝的我们都带来了……咦?你的厅里怎么摆着床?”

    “我、过几天有个朋友会来住。”

    境初一听,连忙把卧室门从里面锁好。外面很快就热闹起来,有男女说话声、音乐声、杯盘撞击声,看样子来了六七个人。

    也罢,那他就在里面待着吧。环视四周,除了床、衣柜,就是书桌和梳妆台。梳妆台一侧的地下叠放着念经打坐用的两个垫子,另一侧的地下有一对哑铃。

    他到书桌旁坐下,见面前摆着一堆纸张,其中三张是早上开会时打印给她带走的地图。另外几张白纸上被她写写画画了一通,好像也是什么阵法之类的,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纸张旁边还放着本书。他拿起来翻了翻,虽然是用人类的文字写的,可内容像是在描绘一个陌生的世界。哦,居然是六道的敌人——夭兹人——写的,介绍他们的科技与文化。他觉得挺有意思,便读了起来。

    本来呢,虽然外屋的年轻人吵吵闹闹,境初在卧室里读着这本书,倒也算惬意。问题是没过多久他就想上卫生间了。而听外面的动静,众人似乎比刚才还要兴奋,一时半时不像会离开的样子。这可怎么办?

    又等了一会儿,越来越憋。实在是忍不住了,走到门前,把门开了条缝儿。魅羽应当是一直在留意卧室的动静,立刻就注意到了他,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合上门,没过多久,她就进来了。

    “快让他们走吧,我要去卫生间。”

    “我都赶了好几回了,不肯走。”

    他沉下脸来,有些不耐烦了。“这帮小屁孩,我去把他们轰走。”

    “别别,你穿成这样子……要不,等我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快去快回。”

    她出去了。片刻后,他听见她大声说:“过来都过来,我给你们变个戏法,保证你们没见过。”

    他又将门开了个小缝,果然大家都围到她身边去了。于是蹑手蹑脚出了卧室,快步走进卫生间。

    在他洗完手就要出去时,却听到有人推卫生间的门。然后是自言自语:“不对啊,所有人都在外面……”

    境初听这声音,竟然是席宾少校!立刻打消了开门的念头,待在原地。

    “没事没事,”魅羽的声音由远及近,“我这个卫生间的门经常卡住,只有我能打开。”

    说着手握门把摇了摇,冲里面的境初说:“看着啊,我要开门了。”

    境初于是轻轻打开锁,随后躲到浴帘后面的角落里。门开后,席宾走了进来,又把门从里面锁住。境初在浴帘后面屏住呼吸,纹丝不动。席宾的表现挺正常的,应当没发现自己。

    事后他才意识到低估了自己的下属。席宾少校今年三十出头,长得斯斯文文,一副书生样。打架也许比那些年轻人稍逊,但在侦查和反侦查方面是一流的。

    他洗完手后明明已经开了门,像是要出去了,却突然反窜回来。右手伸到浴帘后面扼住境初的喉咙,左手扣住境初手腕的脉门,将他向前一拽。随即用右腿狠狠地踢到境初的膝盖窝上。

    境初噗通跪倒在地。要不是脖子被掐得气都喘不过来,早就疼得叫出声了。这个席宾也真是的,一出手就这么重!

    “捉到刺客了!”席宾大叫。

    外面的年轻人听了都朝卫生间跑过来。“高维人吗?是不是高维人?”

    “不是的,都是误会,”魅羽堵在门口,却哪里拦得住?

    卫生间顷刻就被塞满了,紧接着当中的两个女兵尖叫起来,“长官,怎么是你……少校你赶快放手啊!”

    这时席宾才明白他手中扣住的人是谁,慌忙松手,把境初扶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长官,你没受伤吧?”

    境初扶着墙,大口喘气。

    “长官,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瘦瘦的、看起来身子骨很硬的男兵问道。

    境初定睛一看,记起问话的人叫陇艮,乡下来的。祖传的一身好功夫,但出了名的直肠子一根筋。

    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答道:“我在这儿,同魅羽上尉一起看地图研究阵法。”

    “研究阵法为啥穿着睡衣?”陇艮又问。其他人都在使劲儿向他摇头使眼色,他也没领会。

    “研究阵法必须要穿睡衣,原因是……”嗯,怎么往下编好呢?

    “阵法的高层演练需调动天地之气,”魅羽在门口插话道。

    “对,”境初两手一拍,“对修为高的人来说,内心澄明,随时都能对天地之气有所掌控。而像我这种凡人,白日里杂念丛生,灵识时时为痴妄所蒙蔽。只有到了夜深人静、半醒半睡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可能抛开后天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达到返璞归真与天地同气脉的境界。”

    “原来如此……”下属们都做恍然状,互相挤眼睛。“时候不早,我们得回去了。”

    只有陇艮还站在原地,皱眉沉思。然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随即被同伴拉出了卫生间。

    之后是杂乱的脚步声,收拾东西和开门关门的声音。整套公寓终于安静下来。

    ******

    二人随后简单清理了一下,便各自回屋休息。熄灯后,境初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划过的一条条车灯的倒影。大脑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中,过了好久还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正心烦意乱,卧房的门开了一条缝,透出昏暗的光。

    “你还没睡着,对吧?”她试探地问。唉,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温柔地同他说话了。

    他还未答话,又听她说:“要是不困,不如来我屋里坐坐?”

    声音不大,但他确定自己听清楚了。立刻全身绷紧。“干、干什么?”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真想扇自己两个嘴巴。这还像个男人说的话吗?于是从床上起来,尽量以一种大大咧咧、泰然自若的姿态朝她走过去。她已换上了件粉色的睡衣——对啦,他想,不要老是刺眼的红色红色,柔和一些不好吗?

    卧房里亮着盏壁灯,勉强能看清里面的事物。他进去后,她便把卧房的门也关上了。不是吧,这么快?他的心突突地跳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转念一想,像自己这样聪明又帅气的万人迷,她有这样的表现也不算不合理。

    “坐,”她说。

    坐?他愣了一下。哦,人家毕竟是女生,不好意思也是正常的。于是就坐了下来,琢磨着接下来,是不是得先谈点儿人生……

    她呆呆地望着他。“你坐床上干嘛?”

    “那坐哪里?”

    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那两个打坐用的垫子正摆在前方靠墙的地上。

    “你不是说,想学修行吗?”她不无兴奋地说,“我今晚就教你打坐。盘腿会吗?”

    她说着,率先走到一个垫子上,坐下。

    “盘腿呢,其实并不像一般人想象得那么简单。像我这样……哎,怎么你不高兴吗?”

    他咧了下嘴,“没不高兴,你接着讲。”

    “像我这样,两只脚的脚心都朝上,叫双盘。不过你一开始就这么做的话,多半腿会疼。可以先从单盘开始,也就是一只腿在另一只的上面。实在不行,就像普通人那样散盘也可以。”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另一只垫子上坐下。两脚随意地放在腿下,做散盘状。跟着她又告诉了他双手的摆放,纠正了他的坐姿,让他双目微闭,舌顶上颚。告诉他如何调整呼吸。

    “在修行初期会有很多杂念,这都是正常的。只要一个个看着它来,再看着它走就行了。你越是着急赶它走,反而被它控制了。

    “有时眼前会出现一些杂乱无章的小光点,闪两下又消失了。随它去,尽量不要‘着相’。开始吧。”

    他于是就照着她说的,静静地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听她问:“怎么样,看到什么没有?”

    “没有散乱的光点,”他闭着眼睛说。

    “别急,慢慢来,”她安慰道。

    “只是每次意守丹田时,就会看到一个较大的光源。光线挺柔和的,象牙色为主,多少带点杂色,在缓慢旋转。”

    他说完后,半天没听到回音,就睁开眼。只见她正嘟着嘴望着他,眼中尽是疑惑。

    “怎么了?”

    “做人要老实,”她语气不善地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想了想,笑了,问她:“莫非,因为我有四个魂,已经跳过修行的初级阶段了?”

    “不要骄傲!”她瞪了他一眼,有些气急败坏。“修行的路是很漫长的,切忌狂妄自大。继续吧继续吧。”

    他忍住笑,开始入定。这次却没有再看到那个光源,因为面前的世界不是黑暗而是明亮的。

    他此刻正站在阳光下的一片草坡上。不光他一个,身边站着她,还有几个小娃娃在一旁跑来跑去。他们在干什么呢?他咧嘴笑了……

    感觉腰间一痛,他睁开眼。

    “你着念了,”她说。

    “你知道我刚刚看到什么了?我居然看到同你在山坡上吹泡泡。泡泡一个接一个地飞着,有大有小,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他没有提那几个小孩,他怕她不好意思。

    结果她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很难看。有些惊疑不定地望望他,又别过脸去。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问。

    她站起身来。“没事。你继续练,我去外面喝口水。”

    他坐在原地想了想,想不出自己这番话如何会引起她的这种反应。也许真的是突然间身体不适吧?

    于是就再一次入定。这回没过多久,就像掉进了一个深洞,感官与外界仿佛失去了联系。他甚至不能确定如果此刻开口求救,是否还能发得出声音。

    不过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如果自己有什么异样,以她的经验应当能察觉。于是便放心地让自己“沉”了下去……

    ******

    “真的没救了吗?”境初问。

    准确地说,是境初目前所在的这个身体在问。这个身体此刻正站在一间古香古色、简洁但又不失舒适的屋子里。四周点着好多盏水晶灯。屋外也是黑夜,但是比空处天的夜要清凉、宁静。

    面前的老和尚刚从里间屋走出。虽是一身僧袍,却绝不会让人联想到寺庙里那些形如枯木、心如死灰的出家人。老和尚无论相貌气质,在境初见过的人中都是顶尖的。境初禁不住想,等自己这么老的时候若是能有此人一半帅,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此刻老和尚的面上尽是忧虑和惋惜,冲境初摇了摇头。“没有办法了,五个魂一个也保不下来。他刚才和我说,他已经活得够久的了。别人没见过的他也都见过、经历过了,所以他可以欣然离开了。”

    “那我们得找个人把他的阿赖耶识保存下来,”境初听自己说,同时留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是一身灰白色的僧袍。胖瘦、个头同境初差不多,只不过是光头。相貌嘛,就无从知晓了。

    又听自己说:“他的经历对我们都是宝贵的信息,虽然大部分我们目前还无法理解。就把他交给我吧。”

    “你确定?”老和尚不忍地望着境初,“一个人常年养着另外一个人的阿赖耶识,对自己原有的阿赖耶识会造成很大的损伤。”

    “我知道,”平和优雅的声音,但态度坚决。

    “况且你很快又到下凡渡劫的时候了。给那些人知道你带着他的阿赖耶识,定然不会放过你。到时你一介凡夫该如何应付?总之,我不会同意的。”

    “正是因为没人相信你会让我来带,才比较安全。而且不是说,寄托在宿主那里的阿赖耶识每轮回转世一次,杀伤力就会减弱一些,也更难被外人识别?所以在我幼年时期,你抽空下来杀死我一次便是。”

    老和尚有些不满地盯着境初。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都说你为人随和,那是不了解你。狠起来真是比谁都狠。居然要我对一个孩童下手,唉……”

    境初在心里认可老和尚的话。对自己够狠的人,才是真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境初说,“我们直到此刻也弄不清那帮人的目的。我总觉得,追杀曜武智、毁灭殁天枢,只是他们顺带要完成的任务。我们若只是安全地躲在这里,等找到答案的时候可能就晚了。”

    曜武智菩萨?境初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名称。

    “说得也是。”

    老和尚在一把竹椅中坐下来,望了眼一旁小桌上的一盏灯。这盏灯的水晶被雕成了一只鸟的形状,老和尚望着它的眼神中尽是慈祥和宠溺。

    “好吧,”他说,“到时我会把你和你的分身尽量安排得远些。希望在他们找到你之前,我和你师兄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若是我发现你被人附体,我会立刻将他的阿赖耶识转给其他人,并在那人身上做个记号。否则等若干年后,恐怕连我都找不出那个人是谁了。”

    境初点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对了师父,我有种直觉,总觉得我们得从六道诞生之初那时候找答案。关于六道的起源,目前还能从哪里找到最原始的信息?”

    老和尚闭上眼睛,在椅子中坐了许久,像是在自己那无边无际的记忆海中搜寻。“据说是在……无所有处天的某个地方,还保留着相关的描述。我只知道那是一座古老的寺庙,具体在无所有处天的什么位置就不清楚了。”

    “无所有处天……”境初摇摇头,“那要等我渡劫回来再说了。另外,我们和道门是不是还有个赌约?”

    “你是说我同大天尊打的那个赌?呵呵,无需多虑。我俩不过是做个姿态,转移众人的注意力。道门的长辈们没那么小气,事实上,他们为整件事做出的牺牲,要远远——”

    说到这里,老和尚突然打住,抬起手来朝窗外虚虚一指。就听后院“嘎”地一声鸟叫,接着是扑打翅膀飞走的声音。

    “又是那只顽皮的鸟!”老和尚哭笑不得地说,“可能是搬来佛国后不习惯,闲的,成天来我后院搞事。之前我晾在院里的裤衩,也不知被她洒了些什么花粉还是草精的,害得我屁股痒了好几日。”

    境初发现自己在笑。

    却见老和尚望着他,眼珠转了转,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这么调皮?好吧,这次就让她皮个够。”

    ******

    接着,境初就一下子回到了空处天魅羽的卧房中。他皱眉回忆了下刚才那段对话,不像是做梦。当中有太多超出他经历和想象范畴的东西。比如那些人都是谁?为何境初会进入到他们的世界,甚至某个人的身体中?难道他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

    记得他们提到佛国和曜武智。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的敌人和空处天一样,都是那个高维世界的人。

    抬头见她已坐到书桌旁,手里拿着那堆纸张。正想告知她刚才的境遇,她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你出定了?来看看这个。”

    境初站起身走过去。发现之前打印出的那三张分布图上,被她用笔在每个图标旁边做了个编号。

    “关于敌人在每个地点出没的时间,现在还能查到吗?”她问。

    “能。”这是重要信息,当然会有记录。

    “那明早我想找来对照一下。如果敌人在这些地点出没的先后顺序同我写的编号一样,就可以证明我的一个假设。”

    “不用等到明天,我现在就让席宾过来取。”

    谁叫那小子刚才踢他踢得那么狠?境初忿忿地想着,接过那几张纸朝外屋走去。至于入定后的见闻,等有空再和她说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事,回头冲一身粉色的她说:“果然,研究阵法必须穿睡衣。”

    她怔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席宾拿着魅羽编号后的分布图,连夜赶去司令部进行比对。第二天一早境初和魅羽来到办公室时,已经可以确定,敌人出现的次序果然同魅羽的标号一模一样。于是魅羽就同二人简单讲了下自己的思路。

    “一个阵,看似当中的每个阵位都是平等的,其实不然。万物相生相克。除了阵眼之外,其余的阵位按照天干地支以及‘走阵学’,也是有其先后顺序的。当每一个阵位都按照正确的顺序来摆的话,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什么效果?”席宾问。因为一夜没睡,眼睛布满血丝。

    “不同类型的阵,这个效果也会不同。我之所以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天罡地煞、七星剑,和三囡合云阵,都属于‘破荆阵’的类别。我想知道的是,空处天在这三个地区附近,是否设置了大规模的禁制?比如,能阻止妖邪入侵,或者不许人使用法术的?”

    境初和席宾互望了一眼,摇摇头。“虽然不敢确定,但多半是没有的吧?我们空处天的修行者也有不少,可远远不及你们那边的宗师们。这么大规模的禁制,恐怕得是级别很高的法师才办得到。”

    魅羽抿着嘴想了想。“那就奇了。我原先的设想是,空处天因为被人设了大的禁制,使敌人无法大规模入侵。所以敌人才会摆这种阵法,目的是在禁制中凿开一个缺口。”

    答案要向六道诞生之初去寻……不知为何,境初突然忆起昨晚听到的这句话。会不会,创立六道的那个神灵,在一开始就替这个低维世界设立了什么保护机制,使他们免受高维人的侵袭呢?

    想到这里,境初打开对面墙壁上的屏幕,调出包含这三个地区在内的一副较大的地图。这幅图显示的是卢岩省靠海的那部分地区,包括东海上的孤鲸岛。

    “假设你的猜测是对的,确实有这种禁制的存在,你认为那个破口会出现在何处?”

    魅羽沉默地望着地图,琢磨了好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中部的某处。“我想,大概在这附近吧。能不能查查,这里是否有军事基地什么的。”

    境初将她所指的地方放大、再放大,然后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指的地方不是什么军事基地,而是整个空处天规模最大、设备最先进的高能物理研究中心。

第115章 富婆

    境初暗暗自责,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呢?卢岩高能物理研究中心在最近几个月都是学术界和业余爱好者们注意的焦点。后日,历时十二年时间建造、空处天史上最大的全息重力迫遁场就要投入运营了。

    “什么是重力迫遁?”魅羽听席宾介绍完后,问他。

    “我也不是特别明白,”席宾说,“大致就是那么一个巨大的装置,在产生强重力场的同时,用一种新技术逼迫重力从我们这个低维世界中逃离出去。而一旦发生重力逃离,最有可能的就是去了高维世界。再结合全息技术,便可将逃逸的重力转化为影像。也就是说,有可能会短暂地呈现出高维世界的样子。”

    魅羽听后想了一下,冲境初说:“你去和研究中心说说,在我们把情况弄明白之前,这个迫遁场先不要开始运营。”

    境初叹了口气。“你不懂,这件事非同小可。除非我们能拿得出确凿的证据。只靠一点推测,他们是不会同意推迟的。”

    魅羽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那研究中心附近有什么军事基地吗?到时候我们可能需要帮助。”

    境初和席宾互望了一眼。有这么严重吗?敌人之前每次出现,都是几人到十几人不等。不过还是依言在地图上找了找。在研究中心南面八十里处,有个新兵训练营。

    “都是新兵蛋子,”席宾说,“还是别惊扰他们了。”

    “聊胜于无,”魅羽背对着他们说,“我第一次立功的时候,就是还在培训期的新兵。”

    境初望着她的背影。那副身材是女人中的女人,此时此刻却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望着一个男人。也许他们应当相信她的直觉,她上过战场的次数比整个特种部队的人加起来还多。

    于是冲席宾说:“你即刻同新兵营联系一下,让他们做好准备。我们下午就飞过去,这两日在那里落脚。”

    席宾又命人通知特种部队全体官兵,将武器装上船,傍晚出发。随后境初同魅羽等人也各自回住处收拾了一下行李。

    日头偏西时,特种部队的军用飞船起飞了。这次是皇家特种部队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行动。新老兵们一个挨一个地坐在主舱的两侧,嗡嗡低语声中夹带着兴奋和紧张。

    作为首席长官,境初在飞船上有自己的小舱室。他此刻正盯着屏幕上研究中心和新兵营一代的地图,在制定一个粗略的计划。他并非是个独断专行的领导,具体细节和疑难问题稍后会和下属们商讨。但他始终认为,作为决策者不能没有单独思考的时间。在不受任何人意见的左右、不被各种情绪干扰的情况下,自己要率先把行动中的关键环节想清楚。这样在其后的讨论中,才能做到明察秋毫、去伪存真。

    目前让境初困扰的环节是,在新兵营落脚后,如何去研究中心侦查敌情。有皇帝陛下的支持,他同几个下属做便衣打扮进驻中心是没问题的。一旦发现任何异样,证明敌人确实有出现的可能,再通知新兵营的其他特种兵。八十里的距离飞过来也就是几分钟的事。

    他所不能确定的是,敌人除了神出鬼没之外,是否对空处天的普通民众也有渗透。之前魅羽曾提过,那个自称是她“老公”的百石就是从高维世界来的。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中会不会也有敌人的内线呢?

    为避免打草惊蛇,由境初假扮教授,属下们装作物理实习生可能更好一些。他的后勤人员中就有会使简单易容术的。只需稍作改动,看不出是新闻上的那个他就行了。

    转念又一想,只是教授和实习生,覆盖面太窄了。最好多派些人手,分头行动。事实上,席宾的样子比自己更像学者,由他扮教授好一些。自己再考虑一些别的角色吧。

    另外,虽然眼下任务紧急,他也不能忽略了自己和魅羽的私事。因为这件事也已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

    ******

    到了新兵营之后,一行人在食堂吃过晚饭,安顿下来。这期间特种兵们屡屡被新兵围观,被当成天神一样的存在。

    晚饭后,境初召集了包括魅羽在内的八九个人,开了个小会。

    “我打算派三个小组潜入研究中心。明早我会先和中心负责人提前打声招呼,做一些必要的安排。普通员工们则不会知道我们的底细。”

    说着,境初望向席宾,“席宾少校,你扮作教授,带两个实习生进去观摩。着重留意一下中心内部有无可疑的地方。”

    “是,”席宾说。

    接着望向博杰少校,“中心的东部有座高塔。你带二人扮作维修工人上去,在塔顶小屋里驻扎。从高处监视中心以及附近街道的动静,随时保持联系。”

    “是,”博杰说。

    境初最后望向魅羽,“你我二人扮作前去捐款的金主。通常捐款人会被领着四处浏览,这样我们可以借机查看室外的情况。”

    魅羽回望着他,“真捐还是假捐?”

    他笑了。“真捐吧。就当是我为科学研究做点贡献了。”

    “那为何要我跟去?我是你的助理?”

    “女友。有问题吗?”他面不改色地说。

    境初已经豁出去了。早在天庭的时候,作为七仙女之一的她曾主动搬去他的行宫里住。这在外人看来是天大的艳福,可实际上呢?他俩前后相处不过两个晚上,前庭地就开战了。而仗一打完就赶回空处天非他所愿,是开船前来接他的属下说,皇帝陛下第二天要召见他,他才不得已离开的。

    后来她居然跑来空处天找他。偏赶上他那时候犯浑,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要娶法怡郡主。前后折腾浪费了好多天,才搬去她的公寓同住。这才刚过了一晚上,眼瞅着就要有些进展的时候,又冒出这么件事。

    她是怎么来空处天的?打算在这里住多久?会不会这次和高维人交战一结束她就消失了?唉,为什么别的女孩可以从生到死都待在一个地方,而她就非跟泥鳅一样上天入地,任谁都捉不住?他境初向来是自己情感生活的主宰。可自打认识她后,终日都在疲于奔命与无可奈何中打转。他不喜欢这种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状态。

    想起上周末在祖母的家宴上,延甄数落他的那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已经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跟个小混混一样过一天算一天。祖母眼瞅着也八十了,需要他成家立业,给她添个曾孙。在不影响公事的前提下,私事也不能放下。要老婆还是要面子,已经到了二选一的时候。

    “这样的话,我有个要求,”她说,“你把钱转到我名下,由我来捐。”

    他愣了一下。“有区别吗?”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到时你就明白了。”

    “那好,”他点点头。见其他人的神色都有些讪讪地,又嘱咐了些事宜,便散会了。

    ******

    会后,魅羽随他来到他的房间,亲眼看着他在电脑上把钱转到她的账户。

    “等等,”她又说,“你再把同等数额的钱转一份去我名下。”

    他转过身,抬头望着站在他身后的她。“这又是什么名堂?”

    “送给女友的啊,”她微笑着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她的眼睛里有团迷雾样的东西,让他看不明白。“放心,不会白要你的钱。”

    他一时无语。果然是不按套路出牌的高手呢。他曾设想过他们接下来交往的多种可能,都猜错了。

    “可以,”他回过身来,又重复操作了一遍。与此同时,也慢慢想明白了。

    她是在试探他的诚意。虽然人们常说,真心是无法用钱来衡量的,但作为一个还算有钱的男人来说,境初不完全同意这种说法。没有钱的人,可以选择其他方式来表现诚意。要是有这个能力却舍不得,那这份真心就很值得怀疑。

    操作完成后,他又一次转身。“还有别的要求吗?”

    却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丝巾包着的东西。她打开丝巾,是个圆盘形的物体,乍一看像一截枯了的树干。细看,是合在一起的两个半圆,圆周上密密麻麻地刻着些小字。

    她把这样东西捧在手心,轻轻地抚摸着。她此刻的表情让他丝毫不会怀疑,这对她来说就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不料她竟把东西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那副样子就像把亲生婴儿扔到路边一样。然后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下明亮的操场。

    “这是……”他迟疑地捧起那个东西,“送给我的?”

    “这叫枯玉禅,”她的声音像梦一样,“可以带你去任何一个天界,或者回人间。我就是靠它来空处天的。如果有人惹你不高兴了,还可以把那个世界封上一千年,任谁也进不去、出不来。”

    境初吃了一惊。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这可是世间难得的宝贝,她就这么送给他了?这可不是他刚刚转给她的那些钱可以买得到的。

    “为什么给我?”他摸了摸枯玉禅玉石般冰凉的表面。有那么一刻似乎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了。

    她依然站在窗边。“给了你,我要是在这次的行动中牺牲,那这个宝贝不至于流落街头无人识。”

    他放下枯玉禅,走到她身后。她这番话是认真的吗?这次的情况真有这么凶险?

    “你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我,如果我辜负你了呢?”他故作轻松地问,“不怕自己信错人吗?”

    东西既然在他手里,她就不能说走就走了。也许这正是她让他拿着的原因,她在逼自己相信他。为什么呢?

    她有事瞒着他。他想问又不敢问,因为他直觉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像面临一个不见底的深渊,怕跌下去就万劫不复。就再也不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必须信任你,”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若是负了我,那这样东西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用途了。”

    说完,她将面前的窗户推开。正值盛夏,一股热风朝着二人扑面而来。

    “不早了,”她转身冲他说,“你休息吧。”

    他站在她面前挡着她,没有让开的意思。不是决定要信任他了吗?却见她的身体在一点点地上升,如同一只热气球般飘出窗外,消失在头顶的夜色中。

    好找不找,找了个仙女。

    他叹了口气,关上窗。坐回桌前,继续研究那个枯玉禅。

    ******

    第二天上午,二人先到研究中心西边的市镇去置备行头。境初倒是不用怎么装扮,让属下给稍稍易容后,穿上平日的服饰,做他自己就可以了。而魅羽则要选衣服,配鞋配包,买珠宝,做头发。全套下来把境初累得疲惫不堪,简直和结了次婚一样。

    有两件事让他印象深刻。

    先是置办内衣。照境初的看法,如果只是装给人看的话,内衣别人是看不到的,没有必要在这么匆忙的节骨眼上花时间。

    “错,”她说,“看一个人是穷是富,不是看他露在外面的东西。眼睛看不到的,不代表就不起作用。”

    境初不置可否。他的衣服都不是自己置备的,是衣柜里有什么就拿出来穿了。所以还从未仔细想过她这个理论。

    第二样是首饰。她并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为了装富就把自己挂得金光闪闪琳琅满目。只是买了三件价钱昂贵但外观低调的珠宝,有一件还被她收起来,“以后再戴”。

    “买珠宝不是为了给人看的,”她说,“若要好看,假首饰更加炫丽夺目。”

    “是因为珠宝的价值比货币稳定吗?”他问。

    “那叫投资,不是真的买首饰给自己。”

    他笑了,“那到底是为啥?”

    “因为自己值。”

    ******

    无论她的理论有无道理,总之二人站到研究中心主任面前的那刻时,境初确实相信陪在自己身边的就是空处天最尊贵、最有钱的一位夫人。

    “请问我能为二位贵客做些什么?”主任殷勤地问。

    境初说明了来意,主任听后显得十分高兴。

    事实上在今天早上,二人已经私下里通过话了。主任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不过还是做足了戏。当然了,既然是真捐,主任也没有理由不高兴。当下冲外间招招手,就有一个身着西装短裙、相貌干净甜美的女助理笑着走了进来。

    主任说:“像先生这么慷慨的捐赠者,可以随意选择将名字刻在我们中心任何一座建筑物上。我的助理会带你们四处走动,你们看中什么地方就告诉她。”

    这时魅羽冲境初咳嗽了两声,后者急忙说:“哦,需要澄清一点。这次的捐赠者不是我,是我女友。”

    一旁的女助理听后就退下了,跟着从外间走进来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助理,站到魅羽身边。

    这时魅羽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袋精美的鹅卵石。这是刚才经过一家园艺店时她顺手买的。境初以为是拿回去做留念的,现在才知道别有用途。

    “我呢,也不喜欢留名,”她冲主任说,“我比较迷信石头。如果有块空地,让我把这些石头埋进土里就可以了。”

    “哦、哦,那自然是没问题,”主任欣然答应道,“看好什么地方,尽管自己动手,或者叫助理帮忙都可以。另外,照惯例,今晚本应是我请二人赏脸,共进晚餐。”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不过刚巧我们中心负责科研的副主任裴教授是先生您的旧识,说想见见您,这样我就请他代劳了。”

    裴教授?境初怔住了。那是他岳父啊!原来已经不在大学执教,来这里做管理工作了?

    “那好,有劳主任费心了,”他说。

    境初同岳父一向很谈得来,不过在前妻过世后就没有联系过。岳父是个和蔼又纯粹的科学家,即使有魅羽在旁,境初相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接下来,男助理请二人跟他出了办公室,先去财务部办理捐款事宜。不消说,各种签字、合影留念、赠纪念品。这期间,男助理望向魅羽的目光好像在说:既然这么有钱,干嘛找个老男人?令境初暗暗火光。

    之后三人出了办公楼,四处走动。研究中心占地很广,东北部是好多年前留下来的深色老建筑。西南方则是清一色的新式玻璃大厦,楼与楼之间还有空中通道相连。境初边走边留意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研究中心的正中央有个竞技场一样大的圆形建筑物,那里就是运行全息重力迫遁场的地方。

    “我们都管那里叫剧院,”男助理用迷人的嗓音对魅羽说。

    在离“剧院”不远的一处小花园旁,魅羽停步。“我想把石子埋在这里,可好?”

    “没问题没问题,”助理说,并提出要帮忙。

    魅羽说不需要,请助理坐在园外的石凳上等候。她自己提着那袋石头,看似随意地走动着,时不时往地下埋一颗石子。

    她应当是在摆阵吧?境初想。因为有些石子埋下的地方不是松土地,上面已经铺好了石砖。她看似没有用力,实则调动了真气,将石子嵌进石砖里面。

    摆完后,助理将二人领回刚刚那座办公楼的一间会客室,请二人在里面喝点茶,稍事休息。迟些时候裴教授会亲自前来,带他们去镇上吃晚饭。

    助理离去后,境初就站起身来,去看墙上挂的按年代排列的各种老照片。

    “境初,”他听到魅羽叫自己,有些诧异地回过身来。这好像是认识她以来,她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直呼他的名字。

    “什么事?”他问。

    她依旧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冲他说:“刚才我埋石子的那个花园你记住了吗?明天若是有事,你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那怎么行?”他是首席指挥官,怎么能待在个花园里不出来?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就听我这一次,行吗?我们其他人都是受过训练的,就你没有。况且待在那里也不影响你指挥全局。”

    “你这两天是怎么了?”他故作轻松地说,“一向只会大吼大叫,嬉皮笑脸,要不就板着个脸。居然也能像正常人一样……”

    她的神情让他说不下去了。“好吧,我尽量。”

    她这才转身离开,回到刚才的座位坐下喝茶。他则有些不安地继续浏览墙上的照片。

    过了很久,听她自言自语地说:“上次摆这个阵,没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希望这次不要再出意外。”

    ******

    境初已有七八年没见岳父裴教授了。老人家一直都瘦瘦的,原本半白的头发现已全白,不过身子骨看着还好。让境初头大的是,随岳父一同前来的竟然还有前妻的妹妹艾凝,以及当年在大学里的同学皓雅。

    “她俩都在附近工作,”裴教授说,“也想见你,我就带她们来了。”

    先说这个小姨子艾凝,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很难让人相信她是艾祖的妹妹。艾祖在女人中算身材高大的,乐观、有好奇心、待人宽厚。而这个妹妹则比较瘦小,言语刻薄,每次见境初都要数落他一番。当然,也不排除只是对他一个人有意见。

    至于那个皓雅,名义上是艾祖的好友之一,境初却一直觉得她对自己有那种意思。他甚至对艾祖提过,被心地阳光、待人以诚的艾祖驳斥了。时隔多年,也不知这个皓雅过得怎么样。

    “实在抱歉,”境初冲三人说,“有任务在身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这样挺好,”艾凝说,“免得又给记者逮住,说我们全家找你要钱来了。”

    几人来到魅羽上午购物的那个镇,找了家安静的餐厅坐下。虽然这顿理应是东道主裴教授代表研究中心请的,但境初怎么能让岳父掏钱呢?况且侍者在扫了一眼几人后,明显被魅羽的派头和气场所震慑,自始至终都对这位尊贵的夫人和她的男伴马首是瞻。

    当然魅羽也没堕了贵妇人的样。本来境初还担心她不会点菜,却见她不紧不慢地,从餐前菜开始一样样点,时不时问店里有何特色、侍者有何推荐。侍者自然是照着最贵的来,她则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一直点到最后的酒水时,她啪地一声合上菜单,抬头望着侍者。“酒水我不点了,你送我一份如何?”

    侍者几乎要单膝跪地的样子,“当然可以,尊贵的夫人。”

    境初暗自皱眉。哪里学的这么些范范儿?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点完菜。侍者下去后,艾凝瞅了眼魅羽,说:“几年不见,我这个姐夫可长进不小啊。原先是多么抠门的一个人,现在总算学会宠妻了。”

    裴教授责备地望了女儿一眼,艾凝无动于衷。

    “是啊,”皓雅望着魅羽的手说,“魅羽姑娘的手链好像是隔壁卡丽亨才上的新货,价值不菲呢。”

    魅羽闻言,笑了——是那种雍容华贵的笑。“其实不贵。因为在那家店里总共进了三样东西,每样都给打了不小的折扣。”

    “三样?”艾凝撇撇嘴,“姐夫可真舍得花钱。”

    “艾凝姑娘你误会了,”魅羽说,“钱不是境初付的。”

    对面的两个女人听了,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境初心里却不以为然。虽然不是他当场付的钱,可说来说去还不是他昨晚给她的?

    谁知魅羽又说:“是境初的祖母在我这次出门前给的。她老人家一番好意,说不把钱花光就不许回家。我想着,买别的东西也带不走那么多,就只好挑了些轻便的。”

    啊?真的假的?境初很想弄个明白,又不便在此刻当着外人追问。眼见对面二女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了。他想笑,又不敢。

    这时侍者上了餐前菜,大家闷头吃了一会儿。之后境初和裴教授聊起研究中心的事。魅羽对高能物理本来就有兴趣,也跟着插了几句嘴,问了些问题。对她这点境初一直都很佩服。一个没上过现代学校的女人,靠着自学和悟性就能同物理学的专家进行一定层面的交谈。

    然而对面二女刚刚被魅羽占了上风,终是不能释怀。没过多久,就听艾凝说道:“魅羽姑娘,你们那里的女人都不去学堂的,对吗?有没有考虑过在这里补习一下念书识字?在我们这儿,不读书的女人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魅羽似乎在认真考虑她的话。“我也在想,是不是该去念个大学。”

    “啊不行!”境初大叫。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仅同桌几人,连隔壁桌的客人和侍者都望了过来。

    不过他能不惊慌吗?一去四年,他还怎么生孩子?

    艾凝翻了个白眼儿。“姐夫至于这么紧张吗?唉,要说魅羽姑娘可真是有福气。我们空处天的爵位是有固定名额的,公爵夫人历来只有四个。我姐姐本来占一个的,可惜啊,她命不好。”

    “艾凝姑娘你又误会了,”魅羽说,“我之前已被天庭册封为一品诰命,按规定就不能再接受其他封号了。”

    确实不能,境初心说,连降两级。

    这时皓雅叹了口气,“说起我的好姐妹艾祖,真是没见过比她更优秀的女人了。这么些年过去了,认识她的人还是无法忘记她。”

    “我也听说了,”魅羽接话道,“有她往那儿一站,同校同级的其他女生,都给比成渣。”

    境初望着皓雅的脸色由粉变紫,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自找的,谁让你们惹她了?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

第116章 千面人

    第二天一早,境初应岳父之邀,去研究中心观摩全息重力迫遁场的首次运行。出发前,先召集四个校官开了个短会。

    “待会儿找几个人随我同去,”他说,“到目的地后我会让他们等在车里。你们留在这里的主力同新兵营的援助部队,也都进入备战状态。”

    四个校官互相望了望。“长官,您真的认为今天会有事?昨天派去侦查的三个组都没有发现异常。”

    “异常不是没有,你们没留意天气预报吗?原本说接下来几天都是晴天,今早为何变天了?”

    席宾想了想,恍然大悟。“对啊,好像之前敌人每次出现时,不是阴天就是雨雪天,确实没有过晴天。长官您是怎么注意到的?”

    “上次开会时你们展示的那些照片里,死去的警察和士兵中有很多制服是湿的。本来我没留意,以为就是巧合。今早见天阴了才想起来,在低气压的状态下,水蒸气能升到更高更冷的地方,从而产生降雨。所以我想,每次高维世界与我们打开通道就会导致气压降低。”

    四个校官听得目瞪口呆。

    境初又说:“当然,高维人这么做的目的,也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喜欢水。”

    “喜欢水?”

    境初记得,魅羽之前同他提过的那个曜武智菩萨是夜摩天的通族人。曜武智就是通过一个海洞进入高维世界的。联想起前妻也是在夜摩天海底失踪的,或许并非偶然。那么高维人为何要将通道开在低维世界的海底呢?是不是他们也生活在海中?

    当下摇了摇头。“现在没空说这些,赶紧准备吧。”

    境初在身上装好和几个校官实时通讯的隐蔽设备,便于指挥作战。四人随后去安排车辆和随行人员。见还有时间,他便来到魅羽房间。她穿着一身迷彩服,正在摆弄一支XW25突击步枪。

    “待会儿我会在剧场顶部埋伏,”她一边说,一边将眼睛凑到瞄准镜后看了看。境初觉得她坐在椅子上,斜伸着细长的腿,手里抱着一支枪的样子格外养眼。

    又听她道:“另外,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想通,昨天应当借机问问裴教授就对了。”

    “什么问题?”

    她将手中的枪抬起来,与地面平行,但没有瞄准。

    “你看,假设我把这支枪从门口扔出去,对于生活在门口那个平面里的二维人来说,他们看到的枪是一个在不断变化的截面,对吧?”

    他点点头,说:“如果高维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的外形应当也可以随时变化。”这么想并不稀奇,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问题是,他们的变化是随心所欲的,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她说着,手指在枪上划过。“就像这支枪,如果上一刻是枪托穿过门口,那接下来出现的就不可能是枪头。以此类推,高维物体在低维世界里的变化,是不是也必须遵照此物在高维度上的连续性?”

    “理论上说,是这样。”

    “那我们能不能把所有的影像都记录下来,以后再碰到这个东西时,看到它的一副面孔,就能预测到它下一刻时的样子?”

    “那叫仿真,”他说,“不过仿真的作用,可不仅限于预测下一刻的变化。”

    她在思索。

    能一个人想到这么多,已经不简单了,他心道,接过她手中的枪。“你看,假如这把枪不是穿过一个大门,而是穿过一个小洞,这个洞的大小是可以随时变化的。在枪身比较窄的地方,如果洞刚好变小了,这支枪就被卡住了,是不是?也就是说,枪虽然还是高维的,但它却不能在多出来的那个维度上自由移动了。”

    她的眼睛亮了。“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低维钳制?我理解的低维钳制与此略有不同。”

    “低维钳制包含的内容很广,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他把枪还给她,有些不满地说:“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谈公事?”

    “那谈什么?”她掏出一块手帕,开始擦枪。

    “你来空处天到底干什么来了?都没正眼瞧过我几眼。”

    “我来这儿不就是来看你的吗?”她说这话时并没有望他。“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看他如何对待日常工作,和身边的人。大眼瞪小眼能看出什么来?”

    他无语。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白?看来她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不过毕竟是为他而来的,让他心里好受多了。又想起一事,“再过几天就是皇帝陛下的寿宴。陛下对你很好奇,要我带你去。待会儿动起手来可别划破脸啊。”

    陛下的原话是:“把你的小妖精带来给我瞅瞅。”

    她没接茬。“你这两天晚上有没有打坐?”

    他没料到她会问到这个,有些难为情地说:“一个人……怎么打坐?”

    她把枪搁到一旁的桌子上,神色严肃地说:“什么时候,打坐还必须要两个人了?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如何能精进?”

    “可我和别人不同啊。别人是从头开始,一步步过来的。我一上来就是中级,自己又没有经验,出点事儿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那倒是,”她点点头。

    “所以呢,”他微微躬身,笑得有些不要脸,“今晚你若是想我入定的话——”

    “我可以用探视法遥距查看你的情况。”

    “你这个探视法真有那么神?”他不无挑衅地问,“我今天穿的内衣内裤什么颜色,你能看到吗?”

    她闻言,眯眼盯了他一会儿。随后站起身,伸手到他胸前扯他的衬衣。

    “哎你干什么?”他慌忙用两手挡住领口。

    “不是你让我看你的内衣吗?”

    “这……现在不好吧?都已经穿戴整齐了。”

    忽听席宾在他耳边咳嗦了两声。“呃,那个、长官,车已经准备好了。”

    境初打了个激灵。居然忘了目前与四个下属是保持着实时通讯的。这下好了,一不留神直播了。

    ******

    到了“剧场”外,境初真是庆幸自己有通行证。入口处排着长队,四周的空地上都是记者在现场播报。剧场的顶部也打开了,半空中悬着两艘小型飞船在拍摄。飞船上方是滚滚的乌云,境初总觉得这些云浓密得有些不正常,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工作人员领着他进入到剧场内部。里面自然不能和真的剧场一样。大部分空间都被各种仪器占据,只有块篮球场大小的空地是对外开放的。这里摆放着一些前端装置,用来产生高维世界全息影像。场地四周的看台上都已坐满了人。裴教授和其他管理者正忙得焦头烂额,让境初在一旁等候。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工作人员和观众都安静下来。只听整个剧场中回荡起机器的嗡鸣声,并不刺耳,却有种宏大的气势。嗡鸣声的音调在逐渐升高,最终超出人耳能听到的范围后便消失了。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影像出现了,就在境初不远处的前方。先是有一大团空气内部发生了变化,如同电视屏幕上的白噪声一样,星星点点地扭动着、变幻着。

    白噪声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奇怪的海洋生物。像只巨大的软体鱼头,大概有五米见方,粉红色。长着懵懂的眼睛,厚厚的嘴唇。眼睛在左右看,好像乍一见到这么多人有些紧张。

    人群先是一片寂静,接着爆出各种赞叹声。

    “好可爱哦!”

    “原来高维世界的生物也长这个样子啊,跟咱们的差不多呢。”

    “看它身上还带着水,我们这里在高维世界中是海底吗?”

    鱼的样子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渐渐地拉长。过了一会儿成了一条细长的鱼,由粉色转为紫色,依然有着大眼睛和厚嘴唇。与此同时离开了最初的方位,在场中的空气中四处游动。

    不对啊……境初望着那个东西,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扭头望向裴教授,见对方脸色苍白,说明他的怀疑是有根据的。这个全息重力迫遁技术能做到的,应当只是片刻折射出高维世界的影像。而眼前这个在空气中游来游去的东西,明显不是影像,是个活物。

    境初背过身去,低声冲席宾等人说:“剧场出现敌情,行动!”随后通知在车中等候的四人立刻赶过来。又走过去请裴教授停止迫遁场的运行,再将分散在剧场各处的应急出口全部打开。

    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场中又接连蹦出了三只巨型海洋生物,有胖胖的水母、橘色的海星,和战战兢兢的海龟。这些生物也在缓慢地变换着形状和颜色。民众们热情高涨,有些大胆的已经围过去伸手摸“那些大可爱”了。

    “全都住手!”境初冲到场中央,大叫,“离远点儿,离开那些东西!”

    众人愣住了,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不过原本包围着几个生物的人群还是依言向后散开了。境初正在思量接下来该如何清场,却见剧场顶部的一侧飞过来一条长锁链,将细长的大眼鱼环绕几圈紧紧缠住。

    大眼鱼像是又要变形,身子鼓胀了几下却无法挣脱锁链的束缚。那对大眼睛向外凸起着,不再是一副呆萌可爱的样子,看得人毛骨悚然。厚厚的嘴唇颤动了几下,突然张大嘴巴喷出一团血雾,里面夹带着一根什么东西。

    众人定睛一看,是条穿着研究中心工作服的腿,截面处还在流血。观众席瞬间失控了,人们尖叫着朝出口涌去。

    唉,自己还是大意了,境初沮丧地想。一旦出现平民的伤亡,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这时一旁的水母变成只二人高的章鱼,一条触手朝着人群中一甩,就有四个人被抛出去,摔到墙壁和其他人身上。其余的触手在人群和仪器中乱砸,场中顷刻间布满了碎片和血迹。

    海星则变成一只红色的蓑鲉,后背上挺着十几根毒刺,两侧张着带毒的薄翼,嘴里都是尖牙。在人群中打了个滚,背上的毒刺上便挂上两个人。

    而大海龟的壳已消失不见,变成一条巨蟒。这条巨蟒粗到一人都无法环抱,周身流动着火花,在半空中四窜飞驰了一会儿。冷不丁地张开血盆大口俯冲下来,一口将裴教授吞了下去。

    境初见状,掏出枪瞄准电蟒,又迟疑了。万一子弹打中腹中的岳父怎么办?还好魅羽已在半空奔向电蟒,手里拿着一条铁链。先是用铁链绕住电蟒脖子,再逼至近前抓住铁链。电蟒周身不断放电,不过特种兵穿的衣服和手套应当都是不导电的。

    只见魅羽掏出匕首,一刀划破电蟒的颈部。拨开伤口,寻裴教授不着,竟然自己也钻进了电蟒的腹中。电蟒痛得在空中剧烈翻滚,尾部打到同伴蓑鲉的毒刺上都浑然不觉。

    境初双目微湿。这么重情义的姑娘,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他这一分神,全没留意一旁的章鱼已向他伸出了触手。只觉身子一紧,就被卷起来举到半空。

    他抬枪射向章鱼头部,有两颗子弹打中了,却不能令章鱼致死。而包裹着他的触手连转两圈,将他胳膊也缠住,且越勒越紧了。境初动弹不得,胸腔又受到强烈的挤压,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这时等在车里的四个特种兵已经冲进了剧场,每人奔向一只高维生物。大眼鱼最好对付。身子被缚,行动不便,负责它的特种兵可以近距离用突击步枪连续不断地开火。蓑鲉浑身是毒,只能远距离瞄准后射击。赶过来救境初的是枪法最好的一个特种兵,但没过多久也被章鱼触手缠住。

    这第四个人是腰配双剑、一身武艺的陇艮。见电蟒已落到地面上翻滚,陇艮跃上前去,拔剑将蛇尾死死地钉到了地上。电蟒疼得上身一震,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一旁的蓑鲉见状,朝着陇艮俯冲下来。陇艮先是后仰倒地躲避袭击,随即拔出另一把剑,一个鲤鱼打挺,将上方掠过的蓑鲉开肠破肚。

    此时魅羽已拖着裴教授从蛇颈处的伤口中滚了出来,周身沾满了血迹和粘液。还未站直,双手就在胸前划了一个阴阳鱼抛向章鱼,如锋利的刀片一般将章鱼头刷地削去一半。一股肮脏的粘液从断口处喷涌而出,浇得境初满头满脸。

    章鱼的身子和触手还在乱动,但已没有力气缠住他了。在触手松开的那一刻,境初看到魅羽一只手提着裴教授冲他飞过来,另只手挽住他的胳膊,载着二人升空。很快便从剧场的上空飞了出去。

    ******

    片刻后,境初和岳父被放到了她昨日布阵的那个花园内。

    “待在里面别出来,”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又朝剧场飞去。

    境初耳中听席宾报告,特种部队和新兵营的主力就快到了。抬头望向南面,果见远处空中有两艘中型飞船和五架军用直升机正在飞过来。

    他松了口气,这下应当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却见头顶那片密密的乌云剧烈翻腾起来,形成一个恐怖的漩涡,中间夹着电闪雷鸣。天色在迅速便暗,眨眼便如午夜一般漆黑,街上的路灯都亮了。

    这时境初又注意到,漩涡的中心在极其缓慢地降下一个人。此人一身黑袍,在下降的过程中也随着漩涡转圈,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脑后。每转一圈,相貌就变成一个不同的人,忽男忽女,时善时凶。在他或者她周遭有一个肉眼看得见的球型气场,里面的空气像透明的凝胶,与此人一同旋转。

    境初同席宾说了几句话,立刻有两艘直升机冲过来,绕着漩涡和千面人突突突地开火。然而弹药打在球型气场的表面就像打在精钢保护层上一样,站在中间的千面人毫发无损。

    千面人手一扬,一艘直升机就被打飞出去,落到远处的地面上爆炸了。

    怎么会这样呢?境初想不明白。之前他们也同敌人交手过,对方除了神出鬼没之外,本事和这个世界的人也差不多。为何眼前这人却离奇地厉害?

    此时千面人已双脚着地。一旦停止了转动,面目便也停在了最后出现的一副中年男人的样子,不再变化。与此同时,前来支援的特种兵和新兵在飞船还未着地时就跳出舱门,冲千面人飞奔过去。手中的武器不停歇地开着火,却不能伤对方分毫。

    千面人抬起双臂,两手向外一推,周遭的空间里立刻飞沙走石。戴着护目镜的特种兵还好,一旁的新兵各个都睁不开眼了。

    待风沙消散之后,乌云中暴雨骤降。天地之间变成了个大瀑布,好似整个东海的水都被倾倒在这片土地上。在境初多年的经历中,估计只有雨神那次在前庭地降的雨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唯一一个幸免于难的地方,就是境初和裴教授所在的小花园。花园上空似乎有个半球形的罩子,把雨水挡在了外面。

    雨没过多久又停了。从千面人的脚底开始,大地在迅速地结冰。冰层前沿触及的每一个地方,人被瞬间冻僵,机器声戛然而止。空中的飞鸟一只只如石块般落下,砸到光滑的地面上。连直升机都在越转越慢,被迫降落。原本被盛夏的太阳晒透了的研究中心仿佛进入了冰河世纪。

    这时千面人终于注意到境初这里的异样。黑色长袍下的双腿稍稍一动,便朝着境初的方向移近了十几米。又一动,已经来到了花园的边缘。境初的呼吸急促起来,想逃,但还是挡在了岳父的前面。

    千面人把手伸进半球形的罩子里。只听花园中不知何处冒出“嘎”的一声,千面人手一震,迅速缩了回去,不知受到了什么打击。接着后退几步,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微笑,双手掌心朝上,像是在托起什么东西。

    境初脚下的土地立刻震动了一下,将他和裴教授掀翻在地。地面在颤抖着上升,整个花园如同一棵枯死的盆栽被人连树带泥从地里铲了起来。是了,这个阵法虽能保护内部的人不受外界侵害,但如果千面人把整块土地抛上天空,再摔落下来,阵法又能如何阻止呢?

    一个人影如流星般从剧场顶部飞了过来,直袭千面人。花园沉回原处,千面人转身出掌,同身在半空中的魅羽遥遥对掌,二人一时僵持住了。

    随后见魅羽连翻几个跟头倒着飞了出去,落到地上后连退几步。还未站稳,千面人再次出掌。这次魅羽被击飞出去,后背撞上一座建筑物的墙壁,如一只破麻袋般滑落到地下,不动了。

    境初见状,从花园里冲了出去。没跑几步就在光滑的冰面上重重地仰面摔倒,后脑勺磕得生疼。真是没用!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为何不早点开始修行,以至于现在半点忙都帮不上?这原本是属于他的敌人,是他同前妻的敌人。他应当早些意识到敌人的厉害,做更充分的准备……

    耳中听到一阵咒语声。并非从魅羽的方向传来,而是来自于四面八方,仿佛有无数个男女老少在忽远忽近地念咒。

    境初坐起身来,见魅羽盘腿坐在墙根处,看不清嘴唇有没有动。再看千面人,脚下似乎已经不稳了。趔趄了一步后,重新站直,冲着魅羽的方向抬起一只手。又是一阵飞沙走石,看样子比刚才还要猛。魅羽身旁的一棵树被拦腰折断,另一棵树带着一大块泥土拔地而起,飞向远方。然而魅羽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千面人又抬手,指向花园对面的一块石碑,石碑离地而起。与此同时,咒语声也加重了,里面似乎夹杂了金石之声。千面人突然跪倒在地,石碑重又摔回原处。

    境初正在感叹太上老君的咒语厉害,耳中咒语声突歇。只见魅羽从地上一跃而起,飞扑向还在头晕目眩的千面人。没有用功出掌,而是将对方扑倒在地,近身肉搏。二人在冰面上翻滚着,不知何时起魅羽的口中已多了把尖刀。接下来就听千面人痛得大喝一声,一掌击出。

    魅羽又一次被打飞,这次飞出去更远。而颈部还在滴血的千面人也离地而起,一飞冲天,钻入头顶的乌云中不见了。

    境初站起身来,焦急又小心地在冰面上朝着魅羽摔落的方向走去。天色渐渐明亮起来,空气的温度在迅速升高。在他还未走到她身旁时,大地已经解冻了。

    ******

    魅羽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屋顶很高。日光透过窗户上挂着的白色轻纱和粉色蕾丝的窗帘射进来,像是正午时分。窗外有鸟虫在鸣叫,除此之外是一片静谧。

    这是哪里呢?她估计自己已经回到布伦堡了,这里应该是境初的府邸。她所在的这间原本雅致的客房被改成了病房。床边的支架上挂着个瓶子,瓶底有跟细管垂下来,一直伸到自己的被子里。靠墙的桌子上摆着各种仪器,有些也连到了自己身上。

    她试着动了动,从头到脚唯一能控制的就是眼皮。倒是没有什么疼痛感。准确说,是周身没有任何感觉,只觉得头很沉,有点晕乎乎。明知自己是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却似在云里雾里飞。

    想起在鬼道的伽陇河被陌岩救回来那次,也是全身都跟散架了一样。不过那次还是能感到疼痛的,也多少能动两下。也许空处天的人有什么药物能让人失去知觉吧?

    就这么躺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一个女仆打扮的中年女子探头进来看了看就出去了。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开了,境初走了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进屋后先是扫了一眼四处摆放的仪器,看样子是刚刚到家。然后便开始审视她,她眨着眼睛回望他。

    魅羽估计她自己和其他伤员是先被运回来的,境初多半又在研究中心和新兵营多待了一两日才返程。也是,这次闹得那么大,肯定有不少善后工作要处理。

    他伸手掀开被子的一角,瞅了眼她缠满绷带的腿,摇了摇头。

    “终于老实了。”

    这话听在她的耳朵里,却像是在说:“这回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下午也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原故,魅羽一直昏昏沉沉地睡了醒、醒了睡。其间有几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来过,也不知对她做了些什么。

    到了天黑,总算彻底醒过来,感觉也好多了。境初来看她时,手里捧着个盒子。

    “是不是很无聊?我带了些人来陪你。她们可都是我的宝贝。”

    他坐到床边,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几个布偶娃娃,搁到床上。他应该是刚洗完澡,有股肥皂的香味。

    “是我母亲的,她离开后被我收了起来。怕人家笑话男孩玩娃娃,只能找没人的时候偷偷拿出来。你看看,是不是和你很像?”

    他拿起一个放到她眼前。由于布偶几乎是紧贴着她的鼻子,这么近她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样,只能分辨出一团淡黄和深红的颜色。

    “在我儿时的幻想中,这些都是我豢养的情妇。我给她们起名叫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情妇们”挨着她摆好。有的贴着她的胳膊,有的枕着她的头发。

    “你既然和她们身份一样,进门又晚,以后就管你叫老七。”

第117章 高位瘫痪

    魅羽就这样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歇了三天。这期间她可以被支撑着坐起来,能吞咽东西了,就是四肢还是酸软无力,也说不了话。听大夫说,是碰到了脑袋上管说话的某处,休息一些时日就会一切正常了。

    这几天境初一直早出晚归,不是去军部开会就是同内阁大臣协商。之前的事件中死了三个平民和两个特种兵,伤了六十多人,震惊了整个空处天。民众在惊恐之余,对特种部队的未雨绸缪和随机应变也给予了一定的赞扬。魅羽和陇艮分别记一等功和二等功,境初也在不到一个月的间隔内又一次占据了媒体头条。

    公爵府门口一开始自然是白天黑夜挤满了记者。有的问现在距离空处天被千面魔王统治还剩多少时间。有的问魅羽既然高位瘫痪了,会不会考虑试管婴儿。境初出不去门,忍无可忍,一个电话打去军部。一刻钟后驶来两辆军车,跳出个上半身挂满勋章的大胡子少将,咆哮着以“妨碍国家安全”的罪名把记者们吓唬了一通,才落得清净。

    第四天下午,境初早早回来了。并非无事可做,而是再过一天就是皇帝的寿宴,他原本计划要把魅羽带去的。看她现在这副样子,理应让她继续躺在家里休息,可他又有些不甘心。在这种宴席上被带去的女眷,不是妻室也是关系很密切的女伴了。他宁可自己不去,也不想再被大家当做孤身一人,虽然之前的七八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晚饭时分,境初让人把自己那份饭菜也端到病房来,与魅羽在病床上架着的小桌上同吃。

    “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爱面子的人,”他喂了她一口汤,说。桌上的这壶汤还是祖母在家做好后让仆人开车送过来的。

    “让你坐着轮椅去,全程不能说话、不能跳舞,自然是委屈你了。不过这次陛下承诺,会在宴会上亲自给你和陇艮颁发奖章,这可是罕有的荣耀。不去看看,会不会遗憾呢?”

    她眨着眼睛望着他。

    “要不这样,你要是想去,就眨两下眼睛,不想去就闭上眼,”说完,他期待地望着她的脸。

    她眨了两下眼,没有闭眼。

    他笑了。“那太好了,刚巧这几天我有个堂妹在祖母家做客,明天上午我叫她来帮你装扮一下。我这个堂妹读书一塌糊涂,吃喝玩乐倒是在行。”

    一碗汤喝光后,境初又盛了一碗,这次魅羽却不再张口。

    “我知道你平日喝这么多就饱了。不过目前正在休养阶段,过一段日子搞不好还要生孩子,嘿嘿。是不是应当提前储备一下?”

    他把勺子靠近她嘴边,她没张口。二人僵持了一会儿。

    “老七乖。”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她就听话地张开嘴,把汤喝了。

    ******

    饭后,仆人来把杯盘撤走。境初见时间尚早,就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取了过来,摆到她面前。

    “之前差点忘了,千面人出现的时候我的衣服上是装着高清摄像的。你不是说想把高维生物的多面记录下来吗?刚好你那时候还在剧场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他一边放给她看,一边在琢磨另一个问题。其实这个疑问他在多维生物刚出现的时候就有了,不过那时候无暇多想。那就是,为什么高维生物和高维人的每一副面孔,同六道这个低维世界中的差不了多少呢?

    境初在六道中去过的地方不算多,但可以明确的是,各个天界乃至人鬼道中,“人”的样子都是大同小异的。从进化的角度来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所有生命起源于六道中的同一个地方,之后慢慢迁移至其他世界。

    第二种可能是,早在六道产生之前,里面的人和生物就已经在别处存在了,他们是后来被“放”进去的。按照佛经里的说法,众生在无始劫前本来是佛。后来因为迷失自性,“以假为真”,才堕入轮回。也就是说,佛经里认可的是第二种可能。

    那么高维生物呢?不同维度里的生物,还有可能是同源的吗?可惜魅羽眼下无法和人交流,他很想听听她的看法。

    漫无边际地想了一会儿,低头去看她。哎呀!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面色苍白,眼神中满是恐惧。不应该啊,之前她和千面人交手的时候可是一点惧意也没有,最后不还是她把他打跑的吗?难道在这些不同的面孔中,她看出了什么诡异的地方?

    他把笔记本合上,收走。“你没事吧?怪我,目前你应当专心休养,别想那么多。等你好了我们再讨论。”

    他把床放平,让她躺好,盖上被子。审视了一下床的大小,又躬下身,冲她低声说:“你现在也不用绑绷带插管了,不如今晚我在你旁边挤一挤如何?这样也好照顾你。同意的话就眨一下眼睛,不同意的话就打套拳。”

    她盯着他,没有眨眼。

    “你想啊,万一害怕了呢?做噩梦了呢?半夜想叫人又叫不出声。”

    这时见她平躺着的身躯向空中浮了起来,离床有好几寸高。

    他傻眼了。“不是真的要起来打套拳吧?”

    她停在空中,像是考虑了一下,又慢慢落回床上。

    “好险,”他舒了口气,今天真是幸运的一天。

    “下次把选项改为唱歌。”

    ******

    第二天上午,境初的堂妹昭禾带着两个女仆赶来。昭禾比魅羽还小一两岁的样子,小嘴总是有意无意地嘟着,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皮肤白皙,像只小白兔。天热,穿着件吊带连衣裙,肩上不知为何露出好多条带带。

    “姐姐放心,都交给我了,”她冲躺在床上的魅羽说,“一定把你打扮成境初哥哥喜欢的样子。”

    昭禾看完魅羽的身高胖瘦就离开了,估计是去买衣服。到了午后才回来,跟在身后的两个女仆大包小包地提着很多袋子。魅羽被移到轮椅上推出病房,乘电梯下到一楼,来到一间专门供女眷们参加舞会前换衣服、梳妆打扮的房间里。屋里除了各种美妆用具,还挂着些女人常用的披肩、配饰、舞会面具等。

    在一面大镜子前坐好后,昭禾指挥着女仆给魅羽脱掉睡衣,随后给她套上一件酒红色晚礼服裙。上身紧凑华丽,上有古铜色钉珠和深红色蕾丝花式。下摆很大,由三层长短不一的红纱裙组成。

    穿好后,昭禾不可置信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起先境初哥哥吩咐要买红色,我还有些犹豫。这个颜色、这个款式,可不是谁都能撑得起的。姐姐你穿着还真是恰到好处、无可挑剔呢。”

    套上鞋子,又戴上耳环,两个女仆便开始给魅羽做头发——挽了一个花式发髻在头顶,插上几根珠簪。再等化好妆,离出发时间已经近了。三个女人围着她啧啧称赞了一会儿,还一起拍了照,就出去了。

    魅羽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审视着对面镜中的自己。虽然她很少做华贵装扮,但目前的样子也似乎没什么不妥。甚至可以说,应当不会亚于今晚一同出场的其他女人吧?假如魅羽是个单纯善良的女人,也许就会心满意足地等着出发了。然而她的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想来想去,是昭禾刚见面时说的那句话——把你打扮成境初哥哥喜欢的样子。

    为什么不是“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这几天终日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她已用探视法把公爵府里的房间挨个儿巡视了一遍。一楼角落里有个房间是专门用来堆放东西的,有很多箱子,有梳妆台,有巨大的油彩画。当她看清当中的一幅上画着境初和一个女人后,就把神识退了出来。

    那是他用来存放艾祖遗物的房间,她认为自己不该多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她的心里不也一直保留着陌岩的回忆吗?即便境初是他的转世,还是有所区别的。然而此刻,权衡利弊之下她认为应当再进去看一看。于是双目微闭,将神识慢慢延伸至角落那间屋子。当她再次看到那副油画,第一反应是——那时候的境初多么年轻啊!

    接着看他身边的前妻。果然,艾祖身上穿的晚礼服虽然颜色是白色,质地也有所不同,可样式同魅羽此刻所穿的红色礼服几乎一模一样。头上的发髻也如出一辙。

    魅羽呼了口气,睁开眼睛。境初和艾祖在一起的时候,昭禾应该还是个小女孩。为何要照着艾祖的样子来装扮她,是善意还是恶意?也许昭禾认为这样做会让境初更欢喜,还是故意要勾起他对前妻的思念?当然,也不排除就是巧合。

    无论原因是什么,眼下无暇多想,当务之急得改变这套装扮。对,在没有人帮忙,而自己连手指头都无法动一动的情况下,给自己变装。

    ******

    瞅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二十来分钟了。首先将旁边一张桌子上用来卷发的电热棒插上电,预热。之前在天庭的时候,魅羽已经能调动天地之气来操控酒壶。对准插座的难度要大些,不过还是可行的。

    既然是专门用作穿戴的房间,屋里自然少不了剪刀。她将剪刀慢慢调来腿边后,又犹豫了。假如就是将裙摆直直地剪短一些,以自己目前的控制水平,很难剪齐整,那样就很丑了。想了想,好像在购物中心里见过一种时髦的款式,下摆边缘很尖很碎,参差不齐,跟乞丐身上穿的破烂一样。

    打定主意,她就将身体向上浮起,离开轮椅两尺左右。先用剪刀将裙摆沿着膝盖剪短,然后刀尖冲上,一下又一下地将裙边打碎。由于裙摆有三层,剪起来颇为费力。但剪完之后的效果却很好,三层叠加让这种零碎感显得更加错落有致了。

    处理完裙摆,现在轮到上半身。上衣包括袖子都是紧身的,用剪刀容易伤到自己。想了想,不是只能“减”,还可以“加”。一旁的桌子上有个银色大圆盘,里面堆着些零散的首饰。估计都不怎么值钱,是给前来做客的女眷们临时搭配用的。

    魅羽从中挑了件很长的珠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两圈、三圈、四圈。虽然只是多了件首饰,整个上身的格调却不一样了。再配上有短碎边缘的蓬松热裙,顷刻由高贵公主变身为性感小猫。

    现在就剩头发了,估计电热棒已经加热得差不多了。先从桌上取了把细长的梳子,用尖尖的梳子柄将头顶的发髻挑散,使长发全部披散下来。接着又一次离开轮椅,在空中转了半圈,头下脚上停住,使发梢刚好触到地面。然后将电棒移过来,夹住一束头发的末梢向上卷起。卷到头顶时,停一会儿,散开,再换一束头发。等满头直发都变成大波浪后,重回轮椅上坐好。才喘了口气,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灵识中见境初走了进来,步伐显得有些沉重。进屋后转身将门关好,却没有立即走过来,手依旧搁在门把手上。魅羽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昭禾给他看过照片了。

    “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

    他终于离开门口,朝她走过来。“你别怪昭禾,她是好心。她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宁可做自己而不被任何人喜欢,也不会为了……”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她身后,眼睛望望她,又望望满地的碎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如何做到的?”

    他绕着她走了一圈。又揪起她的一缕卷发,上面应当还留着电热棒的余温。

    “不可思议,”他望着她的表情中有赞叹,有无奈,还有一点沉醉。

    “真是每天都让人不可思议。”

    ******

    皇宫在布伦堡的北面。如果再往北行半天的路程,就到了空处天目前最大的沙漠。为何要把首府建在沙漠旁边?这个魅羽倒是在书上读到过。

    据说空处天在没发展起来的时候,被沙漠占据了大片的面积。后来在无数代人的辛勤努力下,沙漠逐渐缩小,绿地被不断扩大。将皇宫建在此处是为了提醒统治者们,要牢记祖辈的艰辛,不可稍有懈怠。

    皇宫是城堡式建筑。窗户不大,石墙的色调是如沙漠一般的暗黄色,看着很坚固。内部的布置倒是较为现代,各种富丽的、优雅的、隐蔽的灯,将每个角落都照到了。人工喷水装置以各种意想不到的形态出现在四处。地板是光滑的褐色条纹石砖,轮椅行驶在上面毫不费力。

    宴会厅的外面是间狭长的前厅,客人们在前厅里排着长队,挨个入内。每个人在进去的那一刻,都会有个洪亮的声音向众人宣告来人的身份。境初推着魅羽排在队伍里,身后站着陇艮。一同前来的两个女仆和三个男仆远远站在大厅一侧,随时听候吩咐。

    排队时,魅羽想起昨晚境初给她看的千面人的录像。当时她之所以惊恐万分,是因为她在里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居然是她的老对头,印光寺堪布——梓溪!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这个千面人的每一副面孔,都是六道中真实存在的人吗?千面人是真的和梓溪有关系,还是说只是用了他的样貌?

    本来她已经下了决心,这次在空处天待久一些。现在看来,等病一好就得回龙螈寺看看。鹤琅如果还在太上老君那里,不回去一趟她不放心。况且她也很想念小川。只不过她也感觉得到,境初这次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在三人进入宴会厅之前,境初躬身在她腰边闻了闻,又站直身。

    “好像还行。”

    魅羽知道他是在查看自己是否需要换纸尿布,双颊一红。却听陇艮在背后问:“长官,什么还行?”

    境初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个愣头青,今晚的宴席上少说话。”

    当三人的名号被念到时,已经坐满大半的宴会厅中一阵窃窃私语声,也不知是在议论最近的千面人事件,还是魅羽这个带着传奇色彩的外天来客。

    宴会厅分两部分。一半空着,头顶有各色彩灯,靠墙的一侧有乐队在等候,像是个舞池。另一半摆了五十来张八人座的圆形餐桌。

    魅羽被境初推着,跟在侍者身后来到指定的座位。凡是与皇室家族沾亲带故的坐上首的六桌。境初三人本应同下方的内阁大臣及爵位世袭的家族们同坐,由于刚刚立功的缘故,被破格安置在皇亲国戚里。

    此刻桌边已经坐了五人。境初同他们自然一早就相识,不过因为有魅羽和陇艮两个生人,众人还是都自我介绍了一下。

    先是一家三口,夫妇四五十岁的样子,带着刚成年的儿子,是皇后娘家那边的人。

    另两人的情况可以说同魅羽境初这对爱侣是反着的——女人和境初年纪相仿,别人都称她作“四公主”。应当便是皇帝的四女儿,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四公主身材壮实,眉毛浓密,有种豪放大气的美。神色冷峻,除了对她身边的男人,同其他人招呼时总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陪在她身边的男人则比魅羽大不了多少,也不知是她丈夫还是男友,只听她亲昵地叫他“淼淼”。这个淼淼是个阴柔型的帅哥,嘴唇薄而粉嫩,眼睛不大但很迷人,时刻关注着四公主有何需求。当魅羽得知此人竟是已退休的前国防部长虞将军的孙子时,真是大跌眼镜。

    宴席开始后,众人都起立给皇帝祝酒,只有魅羽依旧坐着。粗粗地瞅了一眼皇帝,是个六十岁左右、皮肤晒得黝黑泛红的男子,一看就喜欢户外运动。喝过一轮酒后,皇帝亲自表彰了特种部队在这次行动中的英勇和智慧,并给陇艮颁发了二等功奖章。魅羽因为行动不便,由境初代她将一等功的奖章领了回来。

    颁奖完毕,众人都准备动筷了,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陛下,老臣有一事不解。”

    客人们齐齐转身,循声望去。

    “虞将军有何事?请讲,”皇帝立刻站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尊敬。

    魅羽一听是淼淼的爷爷,定睛望去。见一个满头银白,至少八十多岁的削瘦老头离开座位,站到一旁的空地上。

    “我们空处天养了那么多年的军队,不就是用来对付敌人的吗?依我看,这件事就直接交给军部来处理就好了,还搞什么特种部队?甭管敌人有多厉害,他们来一个,我们上一百个,还愁治不住他们?”

    他话音一落,人群中就一片议论声。有赞同的,也有不以为然的。

    皇帝望了望虞将军,又望向境初这边。“将军所言极是,不过特种部队同军部原本就是一家,不分彼此。这次的行动,军部有一个营也是参与了的。只不过境初公爵多年来追踪高维人,对他们的行为习性更为了解,算是军部指派的一个代表而已。”

    皇帝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令魅羽暗暗钦佩。这么一来,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宴席照常进行。

    ******

    在轻松柔和的音乐中,众人开始用餐,四处响起杯盘叮当声和低语声。境初一边给魅羽喂饭,一边同那一家三口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陇艮虽然瘦,但胃口很大,眨眼间便把面前的碟子打扫干净了。

    只见四公主砰地一声放下碗筷,满脸不悦地娇声说道:“人家有的喂,我也要喂……”

    “早说啊!”淼淼的神色又是宠爱又是埋怨,“一早就想喂你了,还怕你不乐意呢。”

    魅羽差点把口中的食物吐了出来。

    淼淼拿刀叉切了块糕,送到公主嘴边。

    陇艮在一旁看得乐了。“别人瘫痪,你也瘫痪啊?”

    四公主和淼淼同时斜了他一眼。淼淼又拿勺子舀起一口汤,先放到自己嘴边吹了吹,再送到四公主面前。

    “汤早凉了,再吹就好拉肚子了,”陇艮说。

    淼淼没理他,低声嘀咕了一句,继续喂饭。不料没吃几口,四公主就说饱了。

    陇艮又忍不住了。“公主看着比我还壮,怎么可能只吃那么点儿?”

    “我壮?”四公主大声说,杏眼圆睁。

    “你眼神儿不好吧?”淼淼翻着白眼儿说,“那叫壮吗?身材火辣,前凸后翘,比那些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好看多了。”

    陇艮还待争辩,境初冲他斥道:“哪来那么多的话?吃你的饭,少管闲事。”刚好这时有新菜上来,陇艮便埋头吭哧起来,不再看其他人。

    四公主有火没处发,瞅了眼境初和魅羽,阴阳怪气地说:“这男人啊,都是一个德行。当年要娶艾祖的时候闹得轰轰烈烈,好像全首府的名门闺秀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平民女子似的。现在有了新欢,不也就那么回事儿嘛。说好的用情专一、至死不渝呢?”

    “哎哎哎,”淼淼故作生气又深情脉脉地看着她说,“你可以评论男人,但请不要把我包括在内。虽然大部分男人都有花心的毛病,我可是不在此列。”

    的确不该包括你,魅羽心道,你这幅样子也算个男人?

    又见淼淼望向境初,“公爵,我听说建你那个什么部队,陛下同军部前前后后已经砸进去十几个亿了。就弄了这么个破玩意儿出来?几只章鱼都对付不了,还能干啥?该不是把钱都收进自己腰包里去了吧?你这种人呐,怪不得公主当年看不上你。”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周围几桌人连同皇帝应当都听到了。

    魅羽琢磨了下他最后那句,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四公主和境初年龄相仿,年轻时多半已芳心暗许,并期望他也会对自己有意。结果境初娶了前妻一个平民女子,让她恼羞成怒。这件事淼淼同他爷爷应当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针对境初。

    再看境初,从头到尾都没搭理过那俩人。把魅羽喂饱后,就沉着脸自己吃起来。这份隐忍魅羽固然暗暗佩服,但终究有些不忿。以她的伶牙俐齿和得理不饶人,换做平日早把对面那俩猪头骂得不成人形了。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不能动,该怎么教训一下二人解解恨才好呢?

第118章 水性杨花

    酒过三巡,先前柔和轻松的音乐变为节奏鲜明的舞曲。众人纷纷离席,去大厅另一侧的舞池中跳舞。与境初及四公主同坐的那一家三口像逃难一般,顷刻就不见了人影。境初虽是留下来陪魅羽的,然而她无法讲话,就侧身同陇艮聊起公事来。

    四公主在对面静静地坐着喝闷酒,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任身边的淼淼苦苦哀求,也不肯同他去跳舞。直到有个五六十岁的内阁大臣走到桌旁,躬身行礼,请四公主赏脸跳舞。四公主才面露微笑,亲切又矜持地答应了。随后满脸歉意地许诺淼淼,下首曲子一定和他跳,才袅袅婷婷地离开。

    她走后,魅羽见淼淼从怀里掏出个黑色扁平的事物瞅了一眼,接着站起来走出了宴会厅。以魅羽对男人的直觉,她敢打赌他去的不是卫生间。于是暗用探视法跟踪淼淼,见他出了宴会厅后立刻加快了步伐,东拐西拐去到一个没人的角落。

    片刻后,一个打扮性感的年轻女子也在那里出现了。二人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又抱又亲,互相咬着耳朵说话。随后女人除下头上绑马尾的玫瑰色发圈,塞进淼淼手心。他匆忙收入怀中,赶在舞曲结束前溜回了宴会厅。

    淼淼才在自己的位子里坐稳,面色红润、额头满是汗的四公主就回来了。先是一个劲儿地冲他柔声抱歉,淼淼则一脸委屈的样子。这时音乐声又响起,二人手牵手站起来,打算离开……

    魅羽暗调天地之气,将淼淼怀里的发圈给拨了出来,掉到地上。

    “你掉了什么了?”四公主低头看。

    淼淼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谁知道……那、不是我的。哎哎,咱们快去跳舞吧!”

    四公主的脸色明显不好看了。躬身要把东西捡起来看个究竟,被淼淼连拖带抱地弄去了舞池。

    舞曲大概进行了一半的时候,军部有人来找境初,像是出了什么紧急事件。境初离去后,陇艮大概觉得和魅羽这么坐着有些尴尬,也支吾着离开了。随后魅羽就见淼淼匆匆忙忙往回赶,也不知在四公主那里编了个什么借口,反正肯定是回来处理那个发圈的。于是使了个摄心术,变成淼淼情人的样子。

    淼淼俯身拾起发圈。这回也不敢揣进怀里了,转而塞入裤子口袋。一抬头看到桌对面的魅羽,大惊失色。“你你……唉!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先是紧张地四处看了看,随后走到魅羽身边,抓住她的胳膊。“求求你,快点走吧!我保证明天抽空去找你。”

    淼淼要把魅羽拖起来,魅羽使了劲力自然是纹丝不动。这时远远见境初回来了,即刻收了摄心术。

    “喂!”境初冲淼淼喝道,“你这家伙在干什么?快放手!”

    “关你什么事?”淼淼瞪了境初一眼,没好气地说,一只手还在拉扯魅羽,但并未低头看她。

    “关我什么事?你在骚扰我女友。”

    这时周围已有不少人望过来。

    “你女友?”淼淼一副七窍生烟的样子,“发什么神经啊这是?难不成你和她也有一腿吗?先来后到知道吗?我跟她一起都三年……”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四公主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先是抡起胳膊甩了他一耳光,又从桌上拿起杯红酒泼到他头上,转身大步走开。

    “哎呀亲爱的你误会了!”淼淼松开魅羽跑着追了上去,“你听我解释——”

    境初暼了眼那对远去的男女,冲一旁站着的侍者挥了下手,才坐回位子里。

    “讨厌的人走了,咱们重新吃过。”

    等食物再次摆上来,他却叹了口气,低声对魅羽说:“少光天出事了。”

    ******

    第二日,境初又是天不亮就出门了。魅羽醒来后倒是好了很多,四肢慢慢听使唤了,虽然还不能自己起床下地去厕所。张口也能发声,继而说些简单的话。

    然而少光天,少光天出什么事了呢?虽说那里已经没有她最亲近的人了,但皇室中还有陌岩的家人。她曾听特种部队的战友说起过,当年境初的前妻是从夜摩天的海底掉入高维世界的,后来在少光天一处山谷中被几个猎人发现。不幸的是,送回空处天时已经回天无力,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翼而飞。

    联想到曜武智也是在夜摩天去的异世,也就是说,夜摩天应当有个入口。不过海底那么广阔,除非去过那里的人留下什么线索,这个入口是不可能被找到的。而艾祖既然在少光天被发现,那异世的出口所在处就有明确的地点。昨晚境初说少光天出事了,会不会就和这个出口有关呢?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陌岩是身上载着曜武智的阿赖耶识在少光天出生的。是因为百石要附体陌岩的缘故,敌人才把这个出口开在少光天的吗?倘若真是如此的话,境初作为陌岩的一个分身,是否也早就被高维人盯上了?艾祖遇难究竟是巧合,还是因为她是境初的妻子?

    一直等到半夜,才见疲惫不堪的境初回来。一问之下,果然,说是当年发现艾祖的那个山谷在一个月前整个塌陷下去,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太子聂驭得知后率国师前往查看。国师将一法器扔入洞中,此法器在正常情况下总能被国师召回,却没有再出现。

    因此国师认为这是一个“虚空洞”。不仅洞本身是虚空,任何掉进去的人或物都会化为乌有。更糟糕的是,这个洞似乎在缓慢变大。虽然一个月的时间内其边缘只推进了一丈多,可日积月累,对空处天的危害就无法估量了。聂驭知道那个山谷是境初前妻被找回的地方,于是上奏天庭,请天庭转告空处天。

    国师……魅羽想起上次见到国师时,他为她和陌岩、鹤琅施了借身术,让他三人变成一对地主夫妇带着个吃货儿子。国师还说过,他其实不是道家的。莫非他竟是和尚装扮的道士?

    “你在这里继续休养,”境初说,“我带陇艮去少光天看看。”

    “我,”她费力地说,“同去。”

    境初虽已开始修行,但终究是大凡人一个。在天庭里别人会顾忌他是空处天的代表,不敢动他,去到外面可就难说了。上次魅羽同千面人交手时,还得预先给他摆个阵。陇艮虽有一身本事,万一敌人多过一个,谁来保护境初呢?

    “你大病初愈还是老实待着吧。我就是去看一眼,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多带几个人,全副武装便是了。”

    说完,他将她的床放平,熄了灯,就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魅羽在漆黑中眯起了眼睛。可以肯定,这次的事不只是多了个怪洞那么简单。境初有事瞒着她,还是与他个人有关的。昨晚从宴会回来后他就有些精神恍惚,魂不守舍。夜里睡在她旁边时,有两次从噩梦中惊醒。

    不行,她得跟去看看。除了确保他的安全,也正好带他回龙螈寺一趟,再去天庭接小川。小川人不大脾气可不小。当时她事出紧急不辞而别,小川肯定被气坏了。

    ******

    第二天一早,境初里里外外忙着准备出行。魅羽睡醒后其实已能随便走动,说话也没问题了。只不过怕引起他警惕便没有下床,看着同昨日没啥两样。

    境初临行前来她房间道别,随后便上了一辆车,走了。她知道在随行人员中有府上的一个厨娘,她和拿行李的男仆应当是坐第二辆车离开。魅羽命人将她叫进屋,说是要嘱咐一下公爵路上的饮食问题。

    待厨娘开门进屋,躲在门后的魅羽就点了她的睡穴。再同她调换了衣服,将她放到床上,盖被子躺好。照理说,魅羽使用摄心术时并不需要穿对方的衣服。不过境初这人心细,上次在前庭地能通过影子识破她。现下她和厨娘个头身材都相仿,再换上厨娘的衣服,就万无一失了。

    车开到特种部队总部后,一行人同几个特种兵一起上了飞船。空处天和少光天没有通道连接,需要先绕道至天庭附近,也就是进入六道的中心地带,再转去少光天。

    起飞后,魅羽便开始在厨房里装模作样地忙活。要说她这个上天入地、学贯古今、刀枪棍棒歌舞样样在行的女子,最大的短板可能就是厨艺了。长这么大,无论是在鹤虚山、龙螈寺、修罗军,还是天庭,这些个地方都用不着她亲自下厨。而厨艺这东西,单靠天分是没办法弥补的。

    此刻境初正和四个属下们在会议室开会,她要做的是给每人准备一份茶,一份咖啡。茶还好说,咖啡她来空处天后也喝过几次,但每次都是别人调好了端上来的,该放多少糖多少奶精全然没数。只能先做好一份,自己尝尝,再添添减减。

    盘子上摆满十个杯子,打算离开厨房了,又想起陇艮向来只喝奶和水,就多倒了杯奶加上。来到会议室,挨个儿走到每人面前,让他们自己拿。平日相熟的这帮人见到她都没啥反应,看来摄心术是奏效的。

    “哎,居然有鲜奶!”陇艮喜笑颜开。

    到了境初那里,他没有伸手。“哪杯是我的?”

    “随便。”

    “随便?我只喝无糖咖啡,你不知道吗?”

    无糖咖啡?魅羽还是第一次听说。咖啡要是不加糖不是和草药一样苦吗?难以理解。

    “知道,”她厚着脸皮说,“偶尔换换口味,有何不可?”

    他吃惊地瞪眼望着她。不过大概是顾忌有下属在场,不好发火,就拿了杯茶了事。

    魅羽上完饮料,回厨房松了口气。然而麻烦还未结束——现在又得准备午饭了。虽然不用开火,只是把面包火腿等拼在一起,也够她费神的了。正笨手笨脚地凭记忆做着,境初走了进来,在窗边一张小圆桌旁坐下。

    “我现在就很饿,有东西吃吗?”

    很饿……魅羽的眼睛在面前的一大堆食物里搜索了一下。挑了个同西瓜一般大小的面包,摆到盘子上,走过去搁到他面前。“先垫垫。”

    回去继续准备食物,灵识中见他呆呆地盯着面包。她想笑,但心知这顿午饭又会被她搞砸,就笑不出来了。

    “没有热的吗?”他问。接着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地说:“知道我属下喝什么,却不知道我喝什么。”

    毛病!她走过去,将面包取回来,放到切菜板上。然后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把手放在面包上用了点儿内力——一股烘焙粮食的香味就扑面而来。再将面包装盘,端回去给他。“喏,热的来了。”

    他瞅了眼冒着热气的面包。“吃了,不会受内伤吧?”

    她白了他一眼,收了摄心术,回去继续准备食物。

    “你说你扮谁来不好,非要扮厨娘?现在我们一船人吃饭怎么办?”

    言毕,他起身走到她身边。“行了行了,让开吧,我来。”

    ******

    众人饭后,二人坐在窗边一张长椅上。境初取出一张人像给她看,是个六七岁小男孩的头像。虽然是画的,也可以看出和境初长得十分相似。

    “怪洞出现后,”他说,“聂驭派人在附近的村民中调查。有不少人说,山谷这些年来一直有局部坍塌。更奇怪的是,最近两年常有人在附近看到一个陌生的小孩,自己转来转去,神出鬼没。别人一叫他,就不见了。”

    “你儿子?”魅羽问。看来艾祖肚子里的孩子竟活下来了。

    “应该是吧,”他为难地说,“不敢给你知道。因为没有女人愿意做人后妈的,怕把你吓跑了。”

    魅羽倒并不介意做人后妈。对她来说,谁惹她不高兴了就揍谁一顿,不管男女老少、长幼尊卑。况且她自己不也有小川吗?但境初这个儿子却着实让人担忧。她不知道高维人把这个小孩偷走、养大,又偷偷摸摸放回来是什么目的,但多半没安好心。

    想起第一次见境初,是在天墉城那家饭馆里。那时他只是个坐在角落里默默看书的陌生人。现在他成了漩涡的中心,虽是被迫卷进去的,却正在慢慢掌握着主动,成为六道对付高维人的核心人物。结果横里多了这么个儿子出来,又是敌人养大的,他的决策难免不受影响。

    但转念一想,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她刚认识陌岩时就知道他有个不好的命格,用尽全力也没能阻止厄运的发生。然而就在她认为找寻陌岩转世无果的时候,境初就突然出现了。

    阎王曾对她说过,六道运行的规则便是因果报应。这个小孩既是境初的子嗣,那么迟早会在他生命里出现,躲是躲不过的。何必担惊受怕地去过每一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张图其他人都看过了吗?”她问,“待会儿让大家一起去附近找找。见到聂驭也可以请他派人在那里守候一段日子,顺便监视怪洞的情况。”

    他侧身望了她一会儿,像是要说什么又放弃了。转而问她:“说起聂驭和那个五天主会议,当时我见他管你叫皇嫂。你同那个陌岩佛陀还是百石长老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魅羽长长地吁了口气。这件事境初应当已猜到了一些始末,王母可能也和他提过。但她知道,终有一天还是得由她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如果她确实打定主意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的话。

    于是就将自己怀揣枯玉禅扮作肥果去龙螈寺,拜在陌岩门下追查殁天枢的下落,他又是如何被百石所害并顶替,甚至连收养小川这些经过都如实告知。

    “原来是这样,”境初听完后,考虑了好一会儿。“怪不得你那么恨百石。需要现在就把他除掉吗?”

    魅羽吃了一惊,扭头看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我倒还没……”

    百石是杀害陌岩的凶手,可以说是亲手葬送她终生幸福的那个人,她自然是恨他恨到骨子里。然而在经历了最近的千面人事件后,她也意识到百石对她一直都算手下留情了,虽然他这么做也许有他的目的。

    “怎么了?”境初淡淡地说,“他既然是异世派来搞破坏的,还欠下人命,那他同千面人就是一样的。我知道他的修为很是了得,但仔细筹划一下还是办得到的。研究中心这件事已经让军部重视起来,知道不是小打小闹。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资源。”

    魅羽想起自己同陌岩前往梅魍谷那次,在渡船上遇到刺杀他俩的那个船家。当时陌岩骂她妇人之仁,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吧?道理谁都明白,但在对敌时要做到杀伐决断并非易事。

    “我还有一些疑问,希望能从百石那里得到解答,”她支吾地说。

    他不置可否。二人沉默了会儿,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天空。

    “去完少光天,同我回趟龙螈寺吧,”她说,“之前你给我看的千面人的录像,当中有副面孔是隔壁一间寺庙的住持。”

    “什么?有你认识的人?”他站了起来,在船舱里来回走了几步。“我之前也在考虑,为何高维人的面容会和我们如此相似?这是怎么回事?”

    “去完龙螈寺再和我去天庭接小川。”

    “说起龙螈寺,你真的做过男人?”他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她,“从里到外、如假包换的男人?”

    她点点头,“还很肥。”

    “那上厕所呢?洗、洗澡呢?”

    她皱眉望着他。“怎么了,有问题吗?”

    陌岩还做过女人呢,人家也没叽歪。

    “没有没有,”他看似不想再深究这个问题了。接着半严肃半开玩笑地说:“若是有天你找到陌岩的转世,会不会把我扔了?”

    魅羽叹了口气。之前她将一切和盘托出,独独没有告知境初他自己的身份——先是陌岩佛陀的分身,最近又接收了他转世的两个魂。她知道境初虽然待人谦和,内里实是个高傲的人,这点同陌岩一样。如果给他认定她是为寻找转世的爱人才同他在一起的,会是个什么反应?都不好说。

    总之,虽然她和境初在外人眼里也许就快步入婚姻殿堂了,她却深知他们的感情还远没到能经得住考验的地步。所以现在不是告诉他的时候,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我不会因为谁的转世而离开你,”这句是实话。“不过你若是再像前几天那么欺负我,那就难说了。”

    “我几时欺负你了?”他含糊地说,“谁欺负得了你啊?”

    ******

    少光天的风还是一如既往地吹个不停。

    魅羽这是第三次来少光天皇宫。第一次是应聂驭之邀,帮他准备皇子殿试,发现竞争皇位的对手是自己的师父兼情郎。第二次来时,陌岩和皇祖母刚刚离世。她曾跪在祖母灵堂前许诺,一定要找到转世的“娃娃”,将他带回来在她灵前磕头。

    而这次在来的路上,她本以为少光天出了那么诡异的事,定会皇宫上下一片凝重。不料原来聂驭刚同坦芸大婚不久,到处还能见到喜庆的痕迹。

    聂驭也是一如既往地风神朗俊,只不过在新婚期,衣着一改平日的严肃,杏黄色的长袍上戴着不少金玉配饰。国师则依然穿着那套紫色道袍。在他第一眼看到境初的时候,魅羽注意到他眼中有道精光划过,其后便一切如常了。

    关于陌岩被百石所害的事,聂驭肯定一早告诉国师了。莫非他竟看出了境初同陌岩的关系?

    四人相互行过礼后,在太子专门接待外宾的房间里坐下。聂驭待客的一贯风格是极少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概述了一下那个“虚空洞”的情况,并问境初有何看法。

    “里面不可能是虚空,”境初的眼睛望着前方的空气,一边思索一边说,“我是说真空。那样的话附近的空气会从洞中迅速逃逸,就像每次高维人来我们这里都会造成低气压一样。”

    魅羽记起在天庭的龙婴湖上同辕德和嘉妍夫妇讨论过,如何通过加多一个维度,让一捧水在低维空间上变少。在高维和低维世界的接口处,必然会产生低维物质向高维扩散的现象。然而现在境初说不是虚空,那会是种什么情况呢?

    “不知公爵有何高见?”聂驭问。

    “现在还不好说。关于高维世界强行打通与低维世界的通道可能产生的后果,我们空处天的学者有几种假设,目前还没有定论。”

    这时听国师说:“我不懂什么高维低维,我只知道逆天行事极易产生严重的后果。例如修习法术,对老天赐予凡人的能力是种超越。修行者要想逆天改命同时无害自身,其坐姿、言行、动念、取舍,都须符合天地生息、阴阳五行等自然规律。这也是为什么修习邪术固然可以迅速获得神通,对性与命的危害确是不可估量的。”

    国师的一番话,基本上验证了魅羽早些日子提出来的假设——修习法术是低维生物获取高维能力的一种方式。

    “原来如此,”境初若有所悟地说,“怪不得之前高维人出现在我们空处天的时候,其位置和次序都符合道家的阵法。这是因为阵法本身是依照自然规律而创造出来的吗?”

    “居然有这种事?”国师露出吃惊的神色。“看来敌人对这种危害十分清楚。那他们若干年前在我们少光天强行打开这个通道,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了。”

    因为他们找到下凡的陌岩了,魅羽心道。百石曾对她坦言过,无论少光天皇宫还是龙螈寺,都不是容易附体的地方。所以当他一得知六岁的陌岩要去龙螈寺出家的消息,就强行开了个出口,赶在陌岩出家的路上附了他的体。至于这个出口后来如何将艾祖吐了出来,是高维人放她回来的,还是她与同伴逃出来的,就不清楚了。

    ******

    一时诸人无语。最后是聂驭打破了沉默。“我也不耽搁二位查案了,带路的人已在外间等候。二位如有任何需要,尽管和我提。这次我们少光天出了麻烦,却要劳烦公爵专门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魅羽知道,作为统治者,聂驭并不需要通晓一切事理。聂驭的特长是识人用人,遇到不懂的事情绝不会盲目自大。比如当年贵为皇子,为了赢得殿试却能果断地拜魅羽一个平民女子为师。

    境初说:“殿下客气了。既是六道共同的敌人,你我不分彼此。我今日也只是粗略去看一下,改日也许会再带专家前来。多谢殿下鼎力相助。”

    魅羽冲聂驭说:“我想去皇祖母的牌位前磕个头,行吗?”

    聂驭自然是没有意见。魅羽境初于是同国师道别,就同聂驭一道来到祠堂。刚巧碰见皇后娘娘从里面出来。皇后应当也是才祭拜完皇祖母,由宫女搀扶着,一脸哀戚的神色。不过容貌同一两年前比没什么变化,还是如水仙一般娇嫩。

    聂驭叫了声“母后”,魅羽同境初也躬身行礼。皇后客气地请二人免礼,眼睛却在魅羽和境初之间看了几轮,笑容中泛起嘲讽之意。

    聂驭请二位客人自行入内,自己等在门外。魅羽同境初走进祠堂后,能远远听到皇后在门口对儿子说:“看,还好我当年不让你娶她吧?水性杨花。”

    魅羽加快步伐,来到太后灵牌前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在心中默念:“祖母,我算是把您的宝宝带回来了,他就在我身后。虽然还差一个魂,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希望您的在天之灵能稍感慰藉。”

    起身,准备离去了,却见境初走上前来。“我……不如也磕个头吧。”

    “你?”她诧异地望着他,“为啥?”

    “不为啥,”他耸耸肩,“人家毕竟是长辈,磕个头也算是种礼貌吧。”

第119章 回寺度蜜月

    二人磕完头出来,见院子里的马车旁多了个人。是聂驭手下那个叫颜毅的副官,来给他们带路去出事地点的。魅羽记得那时颜毅的职责是追捕入侵者,她还曾为营救鹤琅同他套过近乎,想起来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看穿戴,自然是随太子晋升了。

    境初上前同颜毅招呼的时候,聂驭小声在她耳边说:“你这个男友啊,怎么老让我想起我皇兄?”

    魅羽双目直直地望着前方,没有吭声。

    “怪不得你会跟他好呢,看来你对我皇兄还是无法忘情。”

    太阳落山后,飞船离开皇宫,朝东南方向飞去。怪洞所在处离皇宫挺远,要明日凌晨才到。起飞前聂驭派人送了精美的食物和酒水上船。众人聚在一起用餐,不用再吃冒牌厨娘准备的食物,心情都不错。

    尤其是陇艮。见上来了新人,年龄虽和自己差不多,却是个举止谨慎的旧式官员,一直兴奋地缠着颜毅问这问那。

    “喂,你给当朝太子做事,都说伴君如伴虎,有没有被他拖出去打过板子?”

    颜毅笑笑,“殿下一向明察秋毫,赏罚分明,克己礼人,属下们都心服口服。”

    “你每年有假吗?都去哪里玩?”

    “公务忙时不分昼夜。闲暇时候养花钓鱼,陪夫人逛下集市。父母在,不远游,除非是出公差。”

    “你是包办婚姻吧?有几个小老婆?”

    这个问题颜毅没有答。

    “看你身手不错的样。我其实也会点儿功夫,不如待会儿落地咱们比划两下……”

    ******

    怪洞所在的山谷地处铭石山内,附近有个铭石村。飞船于天蒙蒙亮时到达,先在群山上空绕了两圈,观察地貌。怪洞大概二百丈左右的直径,就是一片漆黑,看不出别的来。洞上方的空气倒很平静,没有什么漩涡气流之类的。

    飞船随后停在洞口中央的上方。众人打开舱底的一个小门,门旁有个四尺宽的转轴,上面缠着一圈圈坚韧的钢索。境初命人将探测器绑在钢索的一头,朝着洞中慢慢放落下去。之前国师曾把一个法器扔入洞中,说是再也没能召回来,也不知洞中有什么古怪。

    同船前来的技术兵坐在一旁,盯着面前的一个屏幕,随着探测器在洞中的深入,不断汇报着磁场重力场温度辐射等数值。颜毅在众人身后东看西看,这些对他来说应当很新奇。

    魅羽和境初同时还盯着另一个屏幕。这上面显现的是探测器传回来的影像,一直是漆黑一片,实在有些奇怪。按说这么宽大的一个洞口,探测器刚下去时应当被天光照得亮亮的。洞里似乎有什么能吸收光线的机制。

    五丈……十丈……探测器慢慢地下落,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看来还得有些时候。魅羽撇下众人,自己来到甲板上,漫无目的地四处看。

    忽见斜对面山脚处有个人影一闪,接着被一丛树木挡住了。来不及通知其他人,她当即离地而起,像只大鸟一样飞过去。待离那人几丈远时,见是个砍柴的樵夫,正在往铭石村的方向走。

    魅羽悄悄落地,远远打了个招呼。樵夫紧张地回身,见是个红衣飘飘的年轻女子,神态便恢复了正常。在到达少光天皇宫之前,魅羽已在船上换回了自己在天庭的服饰。目前这身打扮虽然一看也不是少光天的人,至少比空处天厨娘的黑布袍和白围裙要正常些。

    魅羽走上前,说自己正在找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问大叔您见过没有。

    “不久前才看到的呀,”樵夫说着,用手指了指一条山路的尽头。“我是从那儿上的山。看到一个小孩的背影后,叫了他一声,想问问他有没有大人在附近。结果他往旁边的树林里一闪就不见了。一个时辰后我下山时,也没再见到。”

    一个时辰……魅羽听后谢过樵夫,便沿着那条山路走去。待樵夫看不到她时,施展轻功,眨眼便到了樵夫所指的地方。接着原地坐下,双目微闭。

    过了会儿睁开眼,站起身,又朝飞船方向飞过去。三年前她使这个觅踪术时会全身劲力尽失。随着修为的增长,现在只是内力损耗比较大而已。

    回到船上,探测器已经被收了回来。境初因为找不到她,正在甲板上四处观望。

    “你去哪儿了?”他如释重负地说,“还以为你失足掉进洞了。”

    魅羽正要告知追踪的结果,见船舱中众人又把钢索扣在了陇艮的腰上。陇艮手中抱着杆散弹枪,头盔上戴着强光灯,从舱底被慢慢地放下去。

    “他也要下去?”想起在追踪时看到的情形,魅羽有些不放心,“我跟去看看。”

    “你……”境初追着她进舱,像是要反对的样子。又看了看几个下属,也许不想被认作厚此薄彼、公私不分,便没说什么。

    魅羽沿着钢索纵身跃下。来到陇艮身边时减速,一只手扶着钢索,同他一起入洞。才下落没多久,头上的蓝天就被一片漆黑取代,甚为诡异。

    “嗨嗨,老板娘也下来了?”陇艮说着,左右转着头,将头盔上的强光灯照向不同的方向。所照之处皆是一片虚空。

    “嗤——别出声,免得错过了什么动静。”

    魅羽用了下探视法,没查到任何异物的存在,稍微放了心。二人就这样静静地下落着,有种沉入深海中的感觉。

    ******

    “我还能再回来吗?”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个声音魅羽从未听过,但总觉得这个人她也许认识。

    “不能。不过回来做什么呢?”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咱们的世界就快完了。”

    “不公平!”年轻的声音忿忿地说,“凭什么?”

    魅羽还在继续下降。摸了摸身边的陇艮,想问他是否也听到了。转念一想,以陇艮的性子,如果在这时听到人谈话,不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怎么不公平了?”老人的语气中带着讽刺与无奈,“快乐的时光都过得快,不是吗?多一个维度,便多了自由,可状态也因此变得不稳定起来。这也许就是自由的代价吧?”

    现在魅羽意识到,声音不是从她耳朵里传进来的,像是用脑子听到的一样。因为虽然她在不断下降,声音的大小和方位却没有多少变化。

    两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此时下降之势已停,转为上升。这么快就到钢索尽头了吗?她记得之前探测器下去的时候挺久的。也许是境初放不下心,提前叫停了。这个念头给她带来些许甜蜜。她这是心动了吗?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来空处天是个正确的决定。了解一个人不是看他对你都说了什么,或者能给你带来多少东西。是看他如何做事,如何对待他身边的人。境初也许不完美,有凡人的各种弱点,但他待人厚道,真诚不虚伪。

    正胡思乱想,那个年轻的声音又开口了:“要在别人的身体里待二十多年,做什么完全由不得自己,真不知怎么熬。唉,希望他别成天做傻事就好。”

    “人家是佛陀下凡,比你聪明,好吧?好好学着点儿,对你有好处。”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周折?直接打去无所……”

    魅羽还在凝神倾听,却被身边的陇艮打断了:“什么味儿啊?你闻到了吗?”

    魅羽一闻,打了个激灵,那两个声音立刻不见了。不好!刚刚太专注,竟然没留意四处弥漫的火药味。用探视法一看,周围的黑暗中漂浮着一个个大球,有的圆些有的扁些,正在从远处向二人汇集过来。估计火药味就是那些东西散发的。当即一手抓紧陇艮的胳膊向上纵跃,另只手朝天使了个斗宿诀,同时默念雨神教她的五字真言。

    上次在少光天使这个斗宿诀的时候,还是在皇子们的殿试上。当时她为了制造水汪汪的眼睛用了这招,结果发现少光天的星空和人间不同,变成一双火眼。幸亏先有了那次经历,否则这次要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后果可不堪设想。

    只听轰轰轰几声响。先是一股大水从天而降。与此同时,被冲落下去的火药包在脚底爆炸起火,爆炸的气浪又将二人向上连掀几个跟头。二人急忙抓住一侧的钢索。还好爆炸是在下方,若是身在炸药群中,此时就是修为再高也已丧命。

    魅羽握着钢索喘了口气,之前的觅踪术毕竟消耗了大量内力。正打算再次提气带着陇艮向上飞,钢索的上部不知哪里断了。只得丢掉钢索,带着陇艮横移了两丈远,才向上飞去。

    “怎么会断了呢?”陇艮不解地说,“不可能啊。你大概不清楚,那条钢索不是寻常事物可以斩得断的。”

    又飞了一会儿,魅羽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她带着陇艮已经升得够久了,按说早就应该出洞了,为何上方还是一片漆黑?

    正疑惑,陇艮身上的对讲机里传出境初的声音:“出什么事了?钢索怎么断了?还听到很大的爆炸声。你们没受伤吧,怎么还不上来?”

    “不知道啊,”陇艮说,“长官,你查一下我们的方位。”

    对讲机里静默了一会儿,接着是境初气急败坏地叫:“干嘛还在下落呀?上来,快上来啊!”

    “向下?不对啊,我们就是在往上升啊。”

    “我明白了,”魅羽说,“我们立刻上来。”

    刚说完便感觉不对,有什么声音在那里吵?像是一堆人在嗡嗡嘤嘤地呻吟低语。她带着陇艮转向后方。在陇艮头上的强光灯照射范围内,出现了一堆东西。

    魅羽定睛看去,差点呕了出来。按说她出身鬼道,自小什么样的怪模鬼样没见过?死在她手下的人鬼仙也有不少了。可还从未见过如此让人反胃的景象。

    这堆东西是一二百个人头凑在一起。头与头之间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黏连在一起。就像一个个泥捏的小人,泥还未干时又被汇拢,重新揉成一大团。一个人脸紧连着另一个人脸,你的头发混着我的头发,老人的下巴是孩童的前额。而且这些脸还都是活的,有的在转眼珠,有的在喃喃自语,还有的在阴狠地诅咒。

    “我的妈呀——”陇艮颤声叫道。

    等等,左边的方向也有东西。

    “看你左边!”

    陇艮扭头,强光照射出一堆人腿。同样地纠缠着、融合着、互相攀附着。魅羽用灵识一探,周围空间里漂浮着数不清的这种大型怪肢体,都在慢慢地朝自己涌来。

    “开枪,”她说。

    随着散弹朝周围空间的发射,魅羽带着陇艮一边转圈一边快速下降。这种螺旋射法是特种部队的几种基础训练之一,专门用来应付身处半空被敌军包围的情况。黑暗中也看不清状况,只感到各种软的粘的碎屑迎面扑来,满鼻子的血腥味,让人喘不过气。

    还好是下降,比上升省力得多,不一会儿便见脚底一亮。魅羽大喊:“停止射击!”

    二人一同“掉”入了飞船所在的半空,经过了那么一刻失重的状态后,又开始往洞口的方向回落。魅羽已精疲力竭,但知生死就在这一线。猛提一口气,拉着陇艮,冲向飞船。

    ******

    找回二人后,船便飞离铭石山。计划是先送颜毅回皇宫,之后再转飞人间所在的南阎——娑婆世界。

    魅羽同陇艮在会议室坐下,喝着境初递过来的热水,吃了些东西。二人依次汇报了在怪洞里的遭遇。因为是公务,境初将听到的一字不差地在电脑上记录下来,稍后便会作为紧急军情传送至军部。颜毅也被请来旁听,回头好像聂驭汇报。

    “总之,今天要是没老板娘在,我可就回不来了,”陇艮说。

    “你不是第一个,”境初小声说。

    颜毅问境初:“公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自己认为是在上升,实则是在下沉?而往下跳却又回到了天上?”

    “我不敢确定,”境初说,“不过我岳父裴教授之前提出过一种理论。在高维与低维世界的破口处,可能产生各种时空颠倒和混乱。这种上下反转的现象,应当是重力场因为某种原因调了个个儿。”

    见颜毅一头雾水的样子,魅羽向他解释道:“就是两个道不同的世界相接的时候,其天地之气与阴阳变化产生了紊乱。”

    一边说,一边琢磨,她能听到百石同老者二十多年前的对话,也是时空错乱的结果吗?

    等陇艮和颜毅离去后,她冲境初说:“我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不要做记录。”

    “这,不符合规定。”

    “这两件事里的信息是我用个人的能力获取的,同时牵扯到很多隐私。如果你非要记录,我就不说了。”

    他合上笔记本。

    魅羽先是复述了那一老一少的对话。虽然简短,但信息量很大。显然,这段对话应当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年轻人就是百石,从异世来六道的目的是附体陌岩。那个老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你听到的都是真的,”境初说,“那么有个很重要的信息,就是高维世界不如低维世界稳定。百石所在的世界在二十多年前,就已踏上了灭亡的道路。难道这才是他们针对我们的原因?”

    “恐怕没这么简单,”她说,“附体陌岩,并来低维世界搞破坏,难道就能帮高维世界度过难关了吗?我总觉得这里有个关键的地方,我们一直都没捕捉到。还有最后百石提到的‘打去无所’,是什么意思?”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魅羽又开始讲第二件事,“我找到你儿子的踪迹了。”

    境初的样子像是被闪电击中了,呆呆地望着她。

    “大概在我们到来前的一个时辰左右,有个樵夫见到个六七岁的小孩,在山脚下。我施法追踪了一下,发现孩子是被一艘船接走的。那艘船比我们这艘可要先进多了,船体光滑,线条优美。虽然是实体,看着却像半透明一样,能看到船另一侧的世界,而看不到船内部的境况。只一瞬便消失在西南方的空中。”

    “被船接走的……”他皱着眉,“难道这孩子不是来自高维世界,而是六道中的某处?”

    魅羽转动着手中的水杯。“我虽不敢说对六道中所有世界都了解,但以我的经历来判断,不可能来自于任何低于你们空处天的地方。连夭兹人也不具备这样的飞行技术。”

    无瑟界天里的四个天界,已经是三界六道中最高阶的所在了。在空处天之上,又有识处天、无所有处天,和非想非非想天。倘若这孩子真的不是来自于异世,那应当就是这三个天界中的某个。

    “可是,”境初站起身,困惑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如果不是来自异世,为何要在这里出现?是谁把他放在这里,又把他接走的?我本来以为,高维人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拿他做诱饵逼我就范。可要是这样的话,为何赶在我们到来之前又把他接走呢?”

    是啊,魅羽也想不通。如果不是她凑巧看到那个樵夫,境初就不可能知道那孩子今天在这里出现过。那么对方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呢?

    她又问:“之前你们同识处天打过一仗,后来和他们还有来往吗?和另外两个无瑟天界呢?”

    他摇摇头。“这些年来,我们同识处天一直没有恢复邦交。当然民间一直都有些私人来往和小型的商业活动。我估计,识处天的发展不会和我们差太多。至于另两个天界,一个多世纪以来都没有联络过。谣传说,无所有处天至少比我们超前了一百年,而非想非非想天,已经到了不可用常理推测的地步。”

    等等,无所有处天……之前百石说的“打去无所”,难道说的是要和无所有处天开战吗?

    “要不然,”她说,“等眼前的事情处理完,你和我去一趟无所有处天看看?如果飞不过去,用枯玉禅就行。”

    “不急,”他上下扫了她一眼。“你看看你的样子,才重伤痊愈,现在又跟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一样。鸟都没你飞得多,什么时候才肯找个窝安定下来?祖母还等着抱曾孙呢。”

    她拿手指拨弄着桌上的一根吸管。“曾孙不是已经有了吗?所以要跟你去找啊。”

    他没有看她,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船外漆黑的天空。“想你找到的话,别人会送到你面前。不想你找到的话,世界之大又能去何处寻?我虽不知幕后人是谁,也能确定他没安好心。去之前必须做好足够的准备,才不会自投罗网,处处为人所制。”

    ******

    第二日凌晨,飞船在龙螈寺山脚下降落。盛夏的山林生意盎然,走在古树间碧坡上有种节日出游的喜悦。魅羽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泥土味与香火气,想着那年怀揣枯玉禅第一次上山的情景,眼眶里有点刺痛。

    境初的四个属下将二人送出飞船后,问:“长官,何时来接你们?”

    境初看了眼魅羽。

    “一个月后吧,”她说。

    四人点点头,转身要上船。

    “哎等等!”境初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一个月?需要这么久吗?”

    “之前是谁老嫌我东奔西跑的?”魅羽单手掐腰说,“一个月就嫌长。涅道法王你见过的,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吗?整整一万年。”

    境初的脸色像是被人骗走了一万块钱。

    属下们也纷纷说道:“现在流行婚前蜜月,一个月刚好。”

    “是了,听老板娘的就对了,”连陇艮都这么说。

    境初一脸无奈地看着飞船离开。魅羽跟着领他进山,听他一边登山一边嘟囔:“婚前蜜月?蜜月有去寺庙的吗?”

    蜜月?魅羽的嘴角泛起坏笑。不是你说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吗?这一个月,先好好准备你。

    不过走了几步,就没心情幸灾乐祸了。先前在少光天皇宫,皇后说魅羽水性杨花,话虽伤人,她还可以置之不理。真正让她打怵的,是带境初回龙螈寺后,如何面对师兄们的目光。

    进庙门后先带他去西院拜见景萧。不出所料,师兄们一听师娘带人回来了,都放下手头的事务赶过来。结果看到境初这个既不是娃娃、也完全没有和尚样的大男人之后,脸都黑了下来。默默无语地跟在二人身后,朝西院走去。

    然而景萧的表现全然不同。魅羽带境初进了客厅后,从窗户里看到景萧正在院里喂几只野兔。野兔本是极为谨慎怕人的动物,许是日子久了,了解景萧的为人后,便把这里当粥厂了。二人进屋没多久,景萧的背影便一动不动。接着取出篮子里还剩下的两棵青菜,将篮子扔给兔子们,攥着青菜走了进来。

    他进屋时,境初正站在一个破旧的书架前,凝神看一辆巴掌大的木制平板车。魅羽记起来,上次她带小川来的时候,景萧把屋里有的小玩意儿,什么木鱼啊,扇子啊之类的拿来给他玩,独独没有动这辆小车。不知道对这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来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

    “还记得……”景萧话说了开头便打住,两只不大的眼睛望着境初,里面有亮光在颤动。

    境初闻声转身,看到景萧后冲他合十行了个礼。“景长老好。冒昧前来,打扰长老清修了。”

    景萧回过神来,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菜,放到身边的桌上。在脏布袍上擦了擦手,冲境初回礼。“施主不必客气,请坐。”

    接着瞅了眼魅羽,又冲一旁坐在长椅上闷闷不乐的四个师侄孙训道:“客人来了也不上茶?做人都做不好,还做什么和尚?”

    洛石、陆锦、何杨、卧空依次站起身,走了出去。因为没见到鹤琅,魅羽便问景萧:“长老,大师兄在老君那里,一直也没消息送回来吗?”

    景萧坐下,耷拉着大眼皮,叹了口气。“半个月前他就回来了。整天一个人关在禅房里,谁也不理,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这样啊……魅羽心想,难道大师姐还真跟那个什么星君好上了?不过眼下不是讨论鹤琅的时候,先问景萧,可否让境初在这里住一个月。

    “哦?”景萧不动声色地问境初,“施主对学佛修道有兴趣吗?”

    “年轻时也没有很强烈的想法,”境初老实地回答,“大概是年龄大了,最近这些日子对终极问题开始有所考虑。不过也知道自己资质不行,能修到什么地步不敢强求。”

    景萧点了点头。“四个魂的人,不修行有些可惜了。”

    魅羽知道,景萧这么说便是同意亲自指导他,心里暗暗高兴。问:“我和鹤琅不在的这些日子,蓝菁寺和印光寺,有没有来找过麻烦?”

    “珈宝两个月前圆寂了。那帮人目前正为蓝菁寺下任堪布一事弄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啊?”魅羽大吃一惊。

    珈宝是喇嘛国当前唯一一个金刚上师。据说陌岩在转世前,修为离金刚上师就一线之隔。现在也不知哪位高僧有希望成为下一个。

    “什么原因离世的?”魅羽问,“他之前身体看着不错啊。”

    除了被她气病的那两次。

    景萧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什么原因,就只能问他们自己了。”

    魅羽想起曾在千面人的录像中见到梓溪的样子,该不会和那有关吧?“那长老认为,目前谁最有希望接管蓝菁寺?”

    “珈宝走得突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那些老人中有一半支持梓溪回蓝菁寺做堪布,也有不少认为梓溪这些年的业绩乏善可陈。”

    说到这里睁大眼睛冲魅羽说:“他的挫败中有不少还是你跟肥果的功劳呢。”

    魅羽尴尬地一笑。

    “因此决定下月初在珈宝的徒子徒孙中进行选拔。我打算让鹤琅去试试。”

    “啊?”魅羽张大了嘴巴。珈宝虽是鹤琅的授业恩师,但蓝菁寺毕竟是“敌人”啊。再说鹤琅走了,龙螈寺怎么办呢?

    她疑惑地望着景萧,却听境初对她说:“能成的话最好。你在来时的路上和我说过,那两个寺历来和你们过不去,总得想个一了百了的办法。如果鹤琅成了六大寺的头领,那谁来做龙螈寺的堪布、龙螈寺有没有堪布,都不再是问题。”

    境初这番话说完,景萧不置可否,但望向他的目光中百感交集。

第120章 摸天脉

    当天晚上,境初躺在分给他的禅房里。奔波了一天不能说不累,却一丝困意也无。

    可能是周围太静了吧?他在空处天的府邸夜里也很静,但不一样,那里的静是忙碌后的暂歇。他和仆人、邻居们、街上的行人及车辆,像被一张看不见的屏障笼罩着、庇护着。屏障内保留着人们呼吸的气味和食物的余温,让人不用理会头顶上空浩瀚的苍穹,也不必思考亿万年长存的宇宙中人类那短暂的寿命。

    而建在山上的古刹是不同的。当黑夜来临后,白日里的香火气淡下来,过于清晰的空气让人觉得离天很近。神识中那些个镶金的、泥塑的佛像在殿宇中苏醒过来,审视着他这个凡人所有不体面的动机和肮脏的念头。

    怎么莫名其妙就上了贼船了呢?想想几天前还仆佣成群,爱去哪儿去哪儿。可以随时不要脸地挤在她身边睡,把“生孩子”三个字挂在嘴边。一边想着,他从床上坐起,打算去找她。理由嘛,就说让她“指导”一下打坐。却又记起吃晚饭时她说过,今天好好休息,修行明日再开始。

    那就出去走走吧,反正也睡不着。下床穿好衣服,便出了禅房。头顶的星空让他一怔。天上怎么能有这么多、这么密集的星星?这个世界还没进入污染时代啊。

    僧人们应该都已睡下。境初沿着鹅卵石路走了会儿,却见迎面走来一人。年纪不到三十的样子,气宇轩昂,举止庄严。他认出是白天拜会过的本寺新任堪布鹤琅,二人互相行了个礼。

    在天庭的时候,境初就听说魅羽有个师兄在老君那里做学徒。当时她搬来自己行宫里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估计鹤琅也一早知道他俩的关系了。

    “这么晚了,公爵出来可是找人?”鹤琅手里捧着几本书,问。

    “睡不着,随便逛逛。”

    鹤琅望了眼路旁的一个凉亭。“公爵可愿借一步说话?”

    “那自然好,”境初也盼望同鹤琅单独聊几句。“叫我境初就好了,不必客气。”

    ******

    二人在凉亭里的石凳上坐下。盛夏的夜晚蚊虫多,来这里的路上境初便倍受骚扰。然而身边坐了位佛道双修的高僧后,凉亭便成了净土。

    “我也是睡不着,去藏经阁借几本书,”鹤琅一边说着,将手中的书搁到身边的石凳上。“说起藏经阁,我这个师妹原先在寺里的时候,藏经阁便是由她尽心尽力地打理。这里就像她的家。我同她师姐的事,她也一直挂在心上。”

    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境初心道。他初次遇到魅羽,是在天墉城自己常去的那家饭馆里。当时只是有些好奇,按说七仙女都该是端庄贤淑的典范,没料到新选上来的这批如此嚣张跋扈。

    然而后来在马车里的那番对话,以及晚宴上见她替姐妹们出头,让他不得不承认,人无完人的根源,也许是这个世界本身离完美太远。因为爱才会有愤怒。有在乎的事和人,所以做不到无动于衷。

    耳中听鹤琅说:“我那几个师弟入门晚,师父离开得又早。若有冒昧之处,还请别放在心上。”

    “说起你同魅羽的这个师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鹤琅闻言,深吸了口气,抬眼望向满天繁星。境初猜,他看着的一定是最明亮的那几颗。

    “怎么说呢?简言之,就是有他在那里,别的人都会黯然失色。”

    听他这么说境初并不意外,只是心里有点酸酸的。魅羽和他说起陌岩的时候,是不带感情地叙述事实。然而他知道能让她如此刻骨铭心、遍寻六道去找的,必然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人。

    “日间你也去我禅房看过了,”鹤琅又说,“不过是比普通僧人的大一些罢了。师父住过的禅院一直都空着,别人只道我是尊敬他才不搬去住。实则是因为处处都有他的身影,一抬头一回眸仿佛还能看到他站在那里。”

    嗯,那个人没有真正离去,境初想。便如这满天繁星,用永恒的光辉照耀着所有爱他的人。

    “境初兄,我们出家人,在你看来发生这些事也许有些奇怪,也不符合戒律。可正因为出家人不恋外物,一旦动情就比平常人更为执着。我师父是个不惧世俗眼光的人。师妹看着凌厉泼辣、爱出风头,其实她想要的不过是和自己心爱的人身处同一屋檐下。做和尚、做男人,也不在乎。”

    说到这里,鹤琅拿着书站起身,像是要结束这次谈话了。“她既能看上境初兄你,可见你定有过人之处。希望你能善待她。再强势的女子一旦动了真情,那她就同世间所有深陷爱河的女子一般脆弱。”

    境初也站了起来,“鹤琅兄所言极是。”

    鹤琅没有再同他客套,转身准备离开凉亭。又驻足,背着他说道:“缘分这东西,罕有人知道珍惜。直到隔世为人,或虽在一世同为自由人、却因种种缘故无法在一起,方知其可遇不可求。便如那终日无所事事者,到了病入膏肓之际,但求多活一日,也不可得。”

    “等等,”境初叫住他,走到他身边,从侧面看着这个虽然老成持重,但毕竟还年轻的僧人。“景萧长老打算让你去参选蓝菁寺堪布的比试,你确定真的要走这条路吗?”

    本来境初也认为这是好事。但听了他刚才那番话,境初心里很不好受。看来鹤琅对魅羽的那个什么师姐是认真的。像他这样优秀的年轻人,这个年纪在空处天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却要这么早就背负重任。

    “是我先同师叔祖提出来的,”鹤琅说,“师父同我们说过,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以我目前的水平也许无法拔得头筹,但我会尽力。”

    “众人的问题,当由众人一起解决,不要太逼自己。”

    鹤琅扭头望着他,“谢谢你,境初兄。虽是初次相见,却总觉得你并不陌生。”

    ******

    第二日清晨魅羽来敲门的时候,境初还赖在床上。

    “怎么还不起床吃饭?”她大踏步冲进来,“不是说好了上午去景萧长老那里吗?”

    “起来穿什么呢?”他理直气壮地问,“我原本计划去少光天看看就回家的,什么换洗衣服都没带。谁承想会被人绑架?”

    因为要见聂驭,之前穿的是在蟠桃会上穿过的那件浅蓝色长袍。然而只有这一件,总不能天天穿吧?

    见她站在床边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他在心里暗笑。“还有啊,原先都是仆人把早餐送到我屋里来,不习惯出去吃。”

    他知道这句话就有些得寸进尺了,预备着她即刻发火。不料她只是平静地说:“好,我去拿衣服和早饭。”随后就出去了。

    不对,境初警醒地在床上坐起来。这丫头会如此温柔听话?太反常了。待会儿可要小心着些,别着了她的道儿。

    等了好一阵儿,才见她提着一个食盒,怀里抱着一堆衣物走了进来。先把食盒放到桌上,然后把衣服搁到床边。“你看看今天穿哪件?”

    他坐在床上,伸手翻了翻那叠灰白黑的衣物。“这些都是和尚的衣服啊。”

    “你以为呢?”她淡淡地说,“这里是寺庙,你指望能找到什么时髦的款式?”

    “可是……我穿这些,会不会很怪?”

    “习惯了就好。”

    他叹了口气,从里面抽出一身白色粗布短袖衫换上。接着去一旁的脸盆洗漱,然后就要吃饭。

    “你不得重新梳头吗?”她问,“你穿着和尚的衣服,扎一个马尾像什么样子?”

    “别的不会,”他自顾自吃了起来。

    她也没多说,拿着梳子走过来,给他在头顶挽髻。

    “和尚梳发髻也很怪啊,”他边吃边说。

    “你想理光头也可以。”

    他立刻安静了。吃完后站起身,她上下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可以走了。”

    他冲她说:“想笑又不敢笑,会不会憋出内伤?”

    “不会,”她说话的样子像是脸上敷着面膜。

    直到出了禅房,来到路上时,她才扑哧一声喷了出来,笑弯了腰。

    ******

    二人来到景萧院门口的时候,发现鹤琅已经在前院等着了。过了会儿,景萧从后院走过来,怀里抱着只灰色的小野兔。野兔原本就不大,此刻蜷缩在他怀里,就更不起眼了。

    “来,你打它一拳,不要用内力,”他冲鹤琅说。

    鹤琅莫名其妙地望了望景萧,又和魅羽对视一眼。“这……”

    “你是怕伤到它还是怕伤到我?”景萧问。

    鹤琅还在犹豫,魅羽已经摆好姿势,一拳朝着兔子的脸部击去。境初可以看出,虽是对付一只兔子,但仍然全神戒备,应付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这大概是久经沙场培养的本能。无论何时都不轻敌的人,才最有可能活下来。

    结果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魅羽的拳头还没碰到兔子,就听兔子嘴里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吱”。单听这声音,绝对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只兔子发出的。

    “这是怎么回事?”鹤琅问。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景萧说,“当年燃灯古佛打败涅道,化无量净天神龙为龙螈山,降落人间镇压涅道。自从涅道两年前回复自由离开后,神龙的灵气便在慢慢消散,然而这个过程得好几年。”

    说着摸了摸怀中的兔子。“我是在喂这些小动物时发现的。它们有的力量奇大,有的眼神儿格外好,有的眨眼就跑没影儿了。我怀里这个,则是声腺异常发达。我想,它们大概是时常浸润在神龙飘散的灵气中,才产生的这种变化。”

    境初、鹤琅、魅羽三人面面相觑,有点明白景萧要他们做什么了。

    “不过长老,”魅羽说,“我们也一直住在这山上,为何没有变化?”

    景萧抬手指了一下群峰环绕下的山谷。“之前涅道的法身是压在山谷中的,神龙的灵气应该也集中在那里。只有常去谷底的小动物,才有可能出现异能。”

    “长老是要我们也去谷底?”境初不确定地问,“在我们空处天的知识里,受了辐射也可能有这种效果。万一有副作用呢?比如生、生不出孩子……”

    魅羽瞪了他一眼,“神龙的灵气!什么辐射呀?我读过你的那些书,你试试用辐射把涅道给压住了?”

    “境初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景萧说。

    “我去试试吧,”鹤琅平静地说,“以后我早晚两次去谷底打坐。若有异常,会及时告知。”

    “一定要小心,”景萧嘱咐道。

    鹤琅冲景萧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景萧又对魅羽说:“你也先回去吧,我同境初还有事。”跟着转身进了禅房。

    “你这个人,”魅羽冲境初埋怨道,“我大师兄同大师姐也不知此生能否重聚,你还提什么生孩子?”

    境初想起昨晚的谈话,心下黯然。

    又听她说:“另外啊,我也不能生孩子的,我灵力里被种了毒。”

    “什么?”境初大声问,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哎你回来!把话说清楚。”

    ******

    境初进到屋里,见景萧坐在圆桌旁,身边的地上搁着一箱书。

    “这箱书是历代堪布传下来的,”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本深蓝皮的书。“不过当年师兄也经常借给我翻看。这本《正逾集》里面提到的一些功法,有内功,有招数,也有法术,是只能给罗汉位或之上的修行者练的。不到那个境界硬学,只会有害。”

    说着抬头看了看境初,并示意他在桌旁坐下。“那天初见你,发现你有四个魂,我就想起这本书来了。不过你的情况有些复杂。怎么说呢?你虽有罗汉境界,但你的修为被全盘打乱了,像一堆碎片不受控制。”

    罗汉境界……境初暗想,为什么呢?又是怎么被打乱的呢?

    “所以还是得从修行的基本心法开始做起,不断整理这些碎片,提高掌控力。至于这本书,当你修习里面的功法时,必须有人在一旁给你护法。”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境初暗道。

    景萧把书递给他。“有看不懂的……唉,估计你都看不懂的了。就让老七给你逐句解释,不过一定要告诉她,以她的修为切不可自己学。”

    老七?景萧为何也管魅羽叫老七?她上头不是只有五个师兄吗?

    “是,我记住了。”

    “今天是第一天,你先在我这里开始。打坐学过没?”景萧指了指地上一个破旧的蒲团。

    “我只会散盘。”境初起身,到蒲团上坐好。

    “那还是腿部经络不顺、穴道不通的缘故。通了就会好了。”

    接着同境初讲了《正逾集》里介绍的一种功法——摸天脉。

    “坦白说,天脉是什么样的,我也没见过。只有修得‘种魂’之后,方能接触。照书里说,六道形成之初,是没有什么脉络的。天地之气以一种均匀平和的方式在各个世界流淌……”

    境初听到这里略微走了下神。他最近一年来开始对玄学感兴趣,经常看到这个“天地之气”。他当然知道这指的绝不是大气的流动,那是什么?是暗物质吗?每到这时候,他就希望魅羽也能同他一样读个学位——虽然那会影响到他们的造人大计——大概也只有她才有资格和悟性将这两种不同的系统融会贯通吧?

    “……于是便慢慢形成了脉络,这种脉络就同人体一样。所谓‘不通则痛’,人体有很多病痛的形成,与经脉有关。天地之间的脉络若是出了问题,也会出现气候异常,甚至地震瘟疫等各种灾难。”

    境初想了想,问:“那摸天脉的作用,是要给天地治病吗?”

    “问得好!”景萧赞赏地点了点头,“很多修行之人,关心的只是如何提高自己的修为,绝不会想到去给天地治病。可以说,少了这份胸襟和魄力,最终能达到的境界便有限。”

    说到这里站起身,走到境初背后。“都说天人合一,这可不是种比喻。倘若能通过摸天脉来给天地顺气,调和周围世界的五行运作,那你这个人,就更容易被天地所接受。你能调动的资源也更多更强。”

    说完,景萧单膝跪地,左手搭上境初左肩。“要想摸到天脉,最初需要入定。等熟悉了,便是行走坐卧也能随时感知。初次尝试,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只需放松,尽量将神识向外扩散,看看是否能感知到天脉的存在。”

    境初于是双目微闭,开始入定。他本以为左肩上景萧手握之处,或许能感受到热力或气流之类。但什么也没有,那只手便似不存在一样。接着想起魅羽告诉他的,要“不着念”,便不再去理那只手,也不刻意去想什么天脉。尽量让自己内心澄明,灵识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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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群山,是湖、树林,然后是大片的农田。一个小镇、荒地,又一个小镇。这第二个小镇上还有间小小的佛寺,青瓦白墙,同喇嘛国里的建筑风格不太一样。按说境初只是在半空中一晃而过,也不知为何能把握这些细节。

    此刻的他如同在大海中的一股急流中飞驰,只不过是在天上。没感到自己使了什么力,而是被推着、被吹着往前行。这股急流并不是无色的,有时是浅绿,有时是暗黄。奇怪的是,境初原本有恐高症的。现在身下没有任何屏障,就这么孤身飞行,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觉得浑身舒畅。也许这就是景萧说的“天人合一”?

    又过了会儿,前方出现一群山峰,远远看着便比龙螈山更为挺拔和陡峭。依山而建的是些城堡样的建筑,以金色和蓝色为主。这时气流开始颠簸起来,幅度越来越大,颜色变为黑灰色。境初如狂风中的落叶一般,连翻几个跟头。

    还没定神儿,又见自己正在随着气流朝一面崖壁上撞过去。正要开口大叫,忽觉肩头传来一股洪厚又柔和的力量,让他立刻停止翻滚。接着就出了急流,身体在向上升,越升越高。

    再低头朝下方望去,一共见到五条黑色的急流,都在朝那座寺庙的方向汇集过去,好像那里有个下水道一样。接着肩头一痛,睁开眼睛,回到景萧的禅房中。

    景萧把手收了回去,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果然不出我所料,珈宝突然圆寂,事出有因。”

    境初想了想。他之前听魅羽和景萧谈起过珈宝,知道这是蓝菁寺的堪布,也是喇嘛国近些年修为最厉害的高僧。这跟自己刚才的经历有关吗?莫非那座山中的寺庙便是蓝菁寺?

    “长老的意思,是蓝菁寺在操控附近的天脉?”说完又想起魅羽同他说的,千面人的面孔中有印光寺堪布梓溪,也是鹤琅这次竞选蓝菁寺堪布的最大敌人。虽然还不清楚对方是如何操纵天脉、目的又是什么,但绝非好事。

    于是站起身,冲景萧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们?”

    景萧回身望向他,神情有些复杂。过了会儿说:“你初次练习,一定有些疲惫了,先别想这事。下午我会同老七商量商量,你先回去休息吧。”

    境初取过那本《正逾集》,冲景萧行礼,出门。一股倦意袭来,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他也没精神去吃饭了,回到禅房便倒头大睡。醒来时发现天色已暗,不仅倦意全无,且神清气爽,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

    去到斋堂时,人都走光了。还有些剩饭,狼吞虎咽地吃了比平日多一倍的量。吃饱后天已全黑,去魅羽的禅房找她,不在。想起鹤琅说过,她原先一直打理藏经阁,便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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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藏经阁临时设在宝华殿内。据说之前的旧楼被火烧了,新楼还没盖好。宝华殿在东西院中间的那个圆形殿宇群内。虽然昨天她带他在寺里浏览了一圈,现在天黑了,走起来晕头转向,前后问了两个僧人才找到。

    殿堂的外观像个大铃铛。境初进了大门,穿过走廊来到点着灯的正厅。不消说,四处都是一排排塞满了书的书架。在书架中来回走了几步,没见到人影,便打算回去了。

    过道里一个披着长发的白影闪过。“啊——”境初大叫。随即看清是魅羽,锤了下心口。“你大晚上在这里扮鬼,很缺德的知不知道?”

    “晚上一般没人来,”她支吾地说着,走到他旁边。“你不好好读那本书,跑这里来干什么?这一个月对你来说很宝贵的,难不成你打算今后每年都来住上几日?”

    “啊不不不,”他连忙说,“我就是因为珍惜在这里的机会,才来博览群书。”

    说完,伸手从一旁的书架上随意抽了本出来。“来,你给我讲讲这本说的是什么?”

    他把书塞给她。她看了眼封皮就还给他,“无聊。”

    他低头一看封皮——《密宗男女双修》。看吧!老天爷都知道生孩子才是当务之急。

    “对了,你白天说你灵力里有毒,是怎么回事?”

    她简述了一下前因后果。

    “哦,那怎么解毒呢?”

    “我兮远师父肯定能解。不过王母说了,去她的瑶池里洗个澡就行。”

    “那不就行了,”他如释重负地说,“刚好不是还要接小川吗?顺便泡泡温池。这样回家后祖母问起来,好歹也像度假的样子。”

    “说正经的,”她郁郁地说,“下午景萧长老同我说了你摸天脉的经历。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我担心鹤琅这次参试会有危险。长远来说对龙螈寺也肯定没有好处。我打算过几天就偷偷去趟蓝菁寺,你可别提前告诉长老。”

    “你一个人去?那怎么行,我同你一起,”他边说,便用手揉搓着她的一缕头发。

    “你又没带枪,去了只能帮倒忙。”

    “谁说的?况且你也需要我帮你查探天脉的动向。”

    “那倒是。”

    二人正说着,忽听殿外有人喊:“师妹!师妹你在里面吗?快去看看,大师兄出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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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活佛介绍:
饿鬼道中的魇荒门,七个师姐妹都以绝世美颜著称。然而这次的任务中,牙尖嘴利、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弟子魅羽却要化作一个中年油腻肥秃僧,卷入六道人与高维世界的冲突。在现代科技与修仙法术的冲撞中,寻找轮回转世的爱人,挽救两个世界灭亡的命运。魅羽活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魅羽活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魅羽活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