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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鱼儿小小     镇龙廷txt下载     镇龙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谁是最强的人种

    “王总镖头,他那里能有什么事?”

    张坤有些不解。

    要说,在京城之中,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大刀王五了。

    这位在变法前后,最是活跃,一把大刀护卫一帮文弱书生,可以说纵横捭阖,无人能挡。

    他虽然没有深入的参与变法之中,但是,因为与谭维新的交情,却是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的。

    是真正的把江山和百姓装在心里的人物。

    “王总镖头如今正在宛平县肃清贪腐……作为维新派的一员干将,他得防着那些守旧官员的反扑。从宛城县令下手,把当地官员与山贼勾结的证据送到京城,刀锋直指顺天府尹……

    这事按理来说,也很重大,关系到维新变法清除冗官昏官的措施。

    只要掌控顺天府,京城形势立刻大变,变法也可全部推行下去。”

    说到这里,杨文仲话锋一转,忧心忡忡道:“杨某并不评价变法事件到底是否利国利民,又是否能够成功?对王总镖头的为人,还是很佩服的。

    不过,我听说过一个消息,说是康北海与鹰国祭司里提魔太等人,已经商议请动樱花国前首相依藤博文,前来领导主持变法……

    这位樱花国首相还没过来,他手下的‘月蚀’五行忍者已经到了,其用心不言自明。”

    “为何要请动依藤博文?”

    王静雅在一旁听了好一会,这时就有些不解。

    “是因为,这位依藤博文,不但参于明治维新,让樱花国变得极为强盛,更是在他担任首相那会,发动了甲午战争,把大青国打得丢盔弃甲。并且,还把大寒国收为保护国,功劳卓着,名声极大。”

    张坤勐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杨文仲。

    是,他在后世是位高中生。

    但并不代表,他的历史就学得很好,会记得这个年代的一些不算太过重要的人物和细节。

    那是学霸才能做到的事情。

    原谅张坤,他虽然沉迷武道,喜欢打球、写字、画画,也对学校里穿着清凉的小姐姐们,有着欣赏之心。

    但是,对一些死记硬背的课程,就不是那么感兴趣。

    平日里,勉强能应付得过去就行。

    反倒是对一些野史和武术人物,了解颇多。

    他还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维新变法,竟然还有樱花国的人参于其中。

    有鹰国人当领头羊,主持变法,已经让他有些毁了三观。

    竟然还想请来樱花国首相前来指导变法,主持大局。

    广序帝你是闹哪样?

    这也能答应?

    真是把大青国不当干粮了吗?

    这段时间,治病救人,学武修身的闲暇时光之中,张坤从来不会塞耳闭目。

    出门走走,就会听到许多百姓的声音。

    那场大青国与樱花国的海战,过了还没多久……

    签下的耻辱合约墨迹未干,赔出的海量雪花银还在路上。

    那沿海大片土地,数百万平民,还在樱花国的枪炮下挣扎求存。过得跟猪狗一样,全无尊严。

    割地,赔款,认输……

    这是李中堂亲自谈下来的投降条件。

    败了也就败了,技不如人,记住耻辱,努力奋发就是。

    但你不能败了还觉得心服口服,就去请人家的首相来指挥本国的变法改革啊。

    这真变成了法,国家还是自己的吗?

    “呵呵……”

    张坤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笑了几声,又有些沉默。

    这个时代,他越加有些看不懂了。

    变法图强,或许真的是很好的办法,是这个国家唯一能走向强盛的不二选择。

    但是,具体走向何方,却仍然值得商榷。

    从种种迹像来看,这次变法的失败,非但是早已注定。而且,从头到尾都是洋人手中的一柄利器,是一场闹剧。

    有些人的鲜血注定白流,所有百姓的期望,也必然落空。

    明悟到这个残酷的事实真相,张坤就算再不关心国家大事,也感觉到一股沉甸甸的压力,压上了心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自己想要独善己身,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现实。

    只要还在这片土地,还在这个国家。

    他就不可能脱身事外。

    ……

    送走了杨文仲和王至平之后。

    张坤心里没来由的,又多了几分紧迫感。

    他强行按捺心里的躁意,沉下心灵,细心为穷苦百姓看病。

    时间缓缓流淌,眼看着夕阳西下,门前也变得冷清了一些,只余下一些没地儿煎药的病人,还在等着沸腾的汤药冷却。

    眼前金光微闪,一缕龙气,已经飘然飞入眉心。

    张坤心中微喜,看向属性栏,只见那龙气值一栏,终于又起了变化。

    龙气值:32点。

    ‘终于凑齐了。’

    想到与尹伏一战之时,对方五脏发力,那种磅礴浩大的攻击,张坤心中就有些滚烫。

    时代的变迁布满迷雾,身在局中看不清楚。

    唯有本身武道真实无虚。

    只要强大起来,再强一点,强到无人胆敢忽视。

    那时,或许可以拨动风云,让这天下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小宛,等会你们忙完了,就自个儿吃饭,不用等我。”

    与李小宛和王静雅几人打了个招呼,张坤一头扎进后院静室之中。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提升自己的修为了。

    “八卦拳,提升。”

    32点龙气化为滚滚洪流,从骨髓、筋络、肌肉、血液之中冲刷而过,最终化为滔天巨浪,把整个身体全都浸润其中。

    五脏六腑同时震颤着,发生细微而又玄妙的变化。

    首先是心脏。

    在龙气洪流通过之时,心脏勐然膨胀,又再次缩小。

    三次一轮,直至胀缩九次……

    张坤就依稀的感应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大为不同。

    彷佛变得沉甸甸的,一种厚实而又强劲的力量,在其中深深蕴藏。

    每一次跳动,都有大量的血水输送出来,挤压鼓荡着冲向四肢百骸。

    ‘心脏是发动机,这个说法其实很有道理。’

    明显的感受到心脏变得更加强劲之后,张坤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各处,甚至每一个毛发末梢,都有一股凶勐力道自行运转。

    似乎就连皮肤弹抖,也有着巨大力量出现。

    劲力凝聚自然而然,彷佛天生本能。

    这一刻,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以及身体的坚实度,对外界环境的低抗力、对病毒的免疫力,都同时开始攀升。

    心脏强化之后,接着就是肝脏、脾脏、肺部、肾脏……

    所有内脏,都被一股莫名伟力改造,进化。

    身体外部表现的就是,皮肤更加光滑细腻,毛孔已经细得有些看不见了。

    整个人散发出浓浓的金玉色泽……

    从镜中望去,浑然有光,神彩夺目。

    最重要的,一股蓬勃昂然的勃勃生机,从内到外,自然生长。

    虽然不能看到寿元变化。

    张坤却可以肯定,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的寿命都已得到大幅度增长。

    老得也没那么快了。

    这种鲜活的生机,甚至让他有一种回到少年时期,回到了小学时期那种感觉。

    天是蔚蓝蔚蓝的,世界是多姿多彩的,所有一切都是新奇鲜艳的。

    每天清晨起来,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没有一点困意。

    对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期待,人生是那般的有趣。

    就算是看到路边的一堆狗屎,心里升起嫌恶的同时,也能会心一笑。会认为,这个世界很美,前路满是光明。

    这就是生机,这就是活力。

    是日复一日,慢慢熘走,最终不存的那种感动和向往。

    “拳术的修练,最终可以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呢?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彻底走上超脱之路,比拟神灵?”

    这一点,张坤如今还不能确定。

    但他能清晰的感应到,如今的自己,与往日的自己,决非同一个人。

    除了思想未变,灵魂未变。

    他的身躯已经一点点的进化成为,一种极为强大的生物。

    这是何等美妙醉人的一种经历啊。

    再次看向属性栏。

    已经有了变化。

    【姓名:张坤】

    【天赋:血勇】

    【年龄:18】

    【体质:87】

    【敏捷:106】

    【精神:18】

    【武学:散打(熟练)】

    【六合拳:(圆满破限)锻骨、易筋】

    【八卦掌:(圆满,三次破限)锻骨、易筋、洗髓、强脏】

    【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圆满,破限)】

    【技能:六合刀(圆满)、枪械(圆满)、医术(精通)、语文(入门)……】

    龙气:0

    虚空之门:(回归4.5%)

    “现在,我已经可以改个外号,叫鬼影子。”

    看着自己的属性栏,张坤呵呵一笑。

    破百的敏捷。

    到底是什么概念?

    他自己都对自己的速度有些害怕。

    身形一动,原地拉出一道道幻影来。

    “嗖……”

    从静室门口,几步跨出,只是几个眨眼,就跑到了院落后门花盆处。

    破风之声,拉出一声长长的啸叫汽鸣。

    地面卷起狂风,有尘土飞卷化作长蛇跟随。

    “足足有五十米距离,我这是……”

    张坤微微呆滞。

    一秒就跑过去了。

    再看看敏捷一栏,发现,破百之后,自己需要四点龙气,才能直接提升一点敏捷了。

    他心中微微一惊,又试了试体质,好在体质还是只需要两点。

    自己那个加点保命的本事,算是没那么坑。

    体质如今是87,他拿起两百斤重的石桌,试了试力量。发现,手中轻飘飘的,就如同没有拿东西一样,连两成力都没用出来。

    ‘估计只是用了一成力多一点。’

    粗略的估算一下,张坤就知道,自己的力量,随着五脏变强,身体进化,也跟着水涨船高,达到惊人的一千七百多斤往上了。

    “这一拳,快两千斤的力量,谁能挡得住?”

    对自己的体质和敏捷增幅,张坤很满意。

    心想就算那些天赋异禀的高手,再怎么提升长进速度,也比不上自己。

    因为,他们就算体魄天生强大,想要提升也更加艰难……

    力量的生成,体质的增长,总不会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需要能量的补充。

    而单纯依靠吃饭吃肉来补充,就显得太慢了点。

    转化的效率也会很感人。

    所以,如王静雅和王至平这种天才选手,就算是天资足够,也需要很长的时间用来成长。

    潜力的激发,营养的摄取,总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一个过程。

    ‘武道的提升,涉及到人身的进化,从来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既需要让身体得到足够的滋养和补充,也需要心灵修持到足够的境界。同时,还需要在生死之间来回挣扎,明悟到生命中最炽烈的那一丝感动。”

    种种条件,缺一不可。

    想到这里,张坤又想起了尹伏。

    那位死在自己手中的第一位宗师境拳手。

    尹老倌之所以对朝廷忠心耿耿,也许并不是他真的甘心下贱,天生喜欢做奴才。而是因为,身处于那个位置,会得到许多他想要的东西。

    一旦享受惯了,获得惯了,再让他回到一无所有,独自拼搏的状态,那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这人啊,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

    ‘他想要补足那缺失的肾水,也不知下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宝药。’

    ‘肯定是做梦都想着,早日五脏圆满,踏上换血道路,重返先天,再增寿元……他毕竟已经老了,活不了太长时间。’

    对那一代八卦宗师,最后走向邪道,并且不择手段获取一切的行为,张坤心中有了明悟。

    理解是理解,但他并不会谅解。

    再次出现在自己身前,还是得杀。

    ……

    真正五脏祭炼成功,收获最大的。

    张坤发现,并不是自身体质和敏捷的增长。

    也不是对各种拳法和刀术运用得更精妙,更轻松一些。

    最大的收获,其实是由外转内,多出一重力道来。

    尹伏能够五脏合一,同时激发,打出一记“聚血”强攻,这并非偶然。

    以那招攻击之强,张坤自问是挡不住。

    不但筋骨皮肉同时发劲,更是额外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内蕴伟力。

    内脏齐齐鼓荡,一股震荡劲道自然而然的生成。

    加持在拳脚之上,伤人于无形,破骨如碾沙……

    这种力道,张坤称之为“内力”

    就是内脏之力。

    他也大约明白了。

    有许多拳法,都自称本门拳法为内家拳……

    这个内家,各人有各人的解释,有各自的练法,但殊途而同归,都是走向了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的道路。

    这口气练来有什么用。

    就是蕴养五脏,让五脏重新焕发生机,变得更加强壮。

    心主血,肝主疏泄;脾主运化,肺主气,肾藏精……

    五行五脏,各司其职,让身体成为一个强健而又完美的整体。

    筋骨皮的强大,在张坤看来,其实只是外显。

    真正强大的,就是内脏。

    强外而壮内。

    内壮而外强……

    这是相辅相成的同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

    如今,他的五脏强大,筋骨力量和肌肉力量,也同时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同时,还得到了一种独特的运力方法……

    那就是内力融于外力,第四重力道生成。

    震荡、穿透,以至于附着在兵器上面伤敌的一种概念性攻击方法,也逐渐成为现实。

    拿刀在手。

    张坤轻吸一口气,手腕微微一抖,四重力量融为一体,手中长刀就嗡嗡震颤起来。

    发出龙吟般的锐鸣。

    刀光微闪。

    竖在墙角的练力铁枪尾端,哧的一声就短了一截,被刀刃之上附着的震荡之力一扫而过。

    再看刀锋,毫发未损。

    “好,原来故事里那些神乎其神的形容,其实是真的。只要修为达到某个层次,运力方式和手法高妙到一定境界,凡兵是可以化为宝刃的。”

    并不是这柄刀真的就变强了。

    而是在他的手里,有着远胜于旁人的锐利和坚固。

    就如一张纸,一道水流,切割的速度够快,也能化为无坚不摧的宝刃。

    这是速度的奇迹,是运转规则的演化。

    张坤心中隐隐就触摸到力量运转的另一层次,心中无限喜乐。

    “若是这时候,再遇到李文东和尹伏两大宗师联手,我完全不需要残心爆力,不需要用出种种拉扯手段,而是可以正面直接斩杀。”

    “可惜,实力是提高了,身体却仍然挡不住枪炮。真遇到被洋枪集火的情况,还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想到尹伏和李文东,又想到宫中那个已经结下了深仇大恨的老女人,张坤就有些无奈。

    体制的力量,国家的力量,强大的永远不是什么个人,而是他们不惧死。

    死了一批又来一批,比韭菜生长还要快。

    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一点也不会心疼。

    而自己一个人,就死不起。

    一次失误都不能有。

    上次,他虽然敢于面对数千禁军,悍然杀人,扬长而去。

    那也因为他并没有直接杀到长春宫水榭高台处。

    真的毛着胆子,硬冲军阵,可能就是另一个结局。

    ……

    因为实力大进,试验到很晚。

    张坤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他正想着,今天加把劲,多治几个病人,搞点龙气值来傍身。

    这龙气值用光了,就连用来保命加体质的最后两点龙气都没有,他感觉有些心虚。

    总觉得没穿衣服似的。

    生活中处处是刀光剑影。

    不可不防。

    吃了李小宛亲手端来的爱心米粥,啃了几个大肉包子,张坤施施然的走进大堂。

    还没等他坐下诊病。

    小林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

    “又有什么事,这一天天不得安闲……”

    张坤眼神微凛。

    “是梅花拳馆被人挑了,死了三个弟子……就连馆主元大先生,也被打得重伤垂死,胸口都被打穿。您看看,报纸上全都说了,说了咱们好多坏话。”

    小林递过来一叠报纸。

    有《万国公报》,有《时务报》,有《国闻报》,还有《中外汇闻知新报》,甚至还有两张英文打印的外国报纸,上面全都贴着照片。

    照片上面,一个身材高大魁梧,长得像终结者似的洋人,一拳打穿了白发苍苍老人的胸膛。

    四周围观战的有青国百姓,有外国洋人,全都张嘴狂热呼喊。

    在那高大外国拳手脚下,还倒着几具骨骼扭曲,脑袋歪斜的尸体。

    标题写着:“谁是最强的人种?”

    张坤翻了翻《京城日报》,登时气炸了肺。

    他想着,外国人办的报纸,吹嘘自己国家人种最强,体魄最强,贬低青国武人为小丑也就罢了。

    但是,在《京城日报》的头版头条,也登了这张照片……

    同时,还煞有介事的讨论,外国人的身体强壮度,至少是青国人的两倍以上,这是天生的。

    后天的训练可以弥补一部分,但永远都比不上。

    所以,有鉴于此,要好好学习洋人的强大之处,不能自高自大,闭关锁国,关在家里称大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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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傲雪耐岁寒

    “这位神庙武士来意不善啊。”

    王静雅在一旁气得狠了,把两只锤柄捏得咯吱咯吱响。

    恨不能找到安德烈本人,挥锤拼杀一场。

    “太嚣张了,太狂妄了。是欺我大青无人……”

    这人的行止也很好揣测,就是一路挑战武馆镖局,而且是专门选择成名人物挑战。

    一旦打赢,立即大肆宣扬,如此以往,真没人能正面胜过的话,弄不好,大青国武人的嵴梁都会打断。

    武人胜败生死,也只是寻常,算不得什么。

    这一招,最狠的是,把青国人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出来……让那些本就游离摇摆的读书人,以及穷苦无助的百姓们,全都打心眼里生出,洋人不可战胜,青国人本就弱小,低人数等的认知。

    到时候,都不用别人说什么,见到洋人了,直接就膝盖软了,就跟见到自家爹娘似的,到处都是孝子贤孙。

    以往的青国百姓和官员,就已经有了这种苗头,但也只是深藏在骨子里,并不会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毕竟,是人都有着羞耻心。

    但是,从这些维新派所掌控的报纸报道,就可以看出,有许多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鼓吹洋人强大,师洋事洋。

    或许,在他们心里,这种吹捧洋人强大的文章,只是一种示好,为了让变法进展得更加顺遂,想让两方关系更进一步。

    但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官方报纸,以及舆论前沿都开始沦陷,开始朝拜。这天下,就再也不会有第二种声音。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王静雅虽然是女流之辈,有着王五的教导和薰陶,对这些东西,比京城中一些大老爷们看得还要清楚。

    此时就双眉竖起,只恨自己实力不够强,否则就直接打上去了。

    她还时不时的拿眼睛,偷偷的瞄向张坤,其心意不问可知。

    “看我也没用,安德烈身份是神庙武士长,并不能当做江湖拳手来看待,这招狠就狠在,只能他挑选目标,甚至,还不能不应战。身边跟着那么多鹰国大兵和各国记者,咱们但凡有点什么不对的举动,就会被人口诛笔伐……就算被乱枪打死,也是没处说理。”

    张坤摇了摇头。

    总不能打上神庙去,若真打死人,再被记者拍到,那就是本世纪最大的外交事件。

    说不准,这事一出,世界各国,以及大青朝廷,全都进行针对,派兵拿人。

    尤其是大青朝廷,得罪了本国高官都问题不大。得罪了洋人的话,信不信五城兵马司和丰台大营都会被调动起来……

    九门提督麾下兵马,更不用说了,那是冲在最前的排头兵。

    “难道,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王静雅在医馆里转了一会,心里总是有些不爽,干脆就眼不见心不烦。

    把报纸一扔,跑到前堂去帮李小宛瞧病。

    刚刚抓了一副药,就听得门口喧闹,转眼看去,哗啦啦的进来一大堆人。

    “师父……”

    “师父,治伤要紧,您不要起身。”

    “师父,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养好伤,再来寻他比过。”

    大大小小的声音,全都带着哭腔,痛心,难过,悲怆,听着就让人心里发堵。

    “咳……咳咳,不用了,老夫还输得起,只是愧对了……愧对先师和师祖,这门拳法,在我手里蒙羞,无脸见人呐……”

    一把苍老的声音咳嗽了几声,就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停了停,又听他问:“张坤张师傅可在?”

    “元大先生。”

    张坤一个箭步,就到了担架前方,伸手虚按,止住对方想要爬起身的动作。

    一眼看去,就忍不住眉头大皱。

    上一次见到这位老拳师之时,还是在门前不远处的戏台旁。

    那时候,元大先生作为生死擂的公证人,一派仙风道骨,让人见着就心生敬重。

    元大先生年高德劭,又与人为善,并且,对门下弟子倾囊相授,并不藏私。

    所以,很受各方武人尊重,平日里不呼其名,只是称呼为大先生。

    张坤还记得,自己那日上台之前,这位大先生还暗地里提醒了一句,让自己快快离开京城,不要上擂了。

    这句话判断错误了,事后证明,是多此一举。

    但是,张坤自问,如果自己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大。

    或许,听从元大先生的劝告,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对方已经几乎明示了,那张重华隐藏了一部分实力,上擂就是九死一生。

    所以,从元大先生的本心来说,说出那句话,其实是一腔好意。

    不管听不听,对方的好意张坤还是心领的。

    这时看去,就见到元大先生胸口处凹陷了一大块,血水仍然在汩汩涌出……

    破烂的衣服,都遮不出前胸那断裂的骨茬和破开的大洞。

    若非数十年修身练武,一身修为已入化劲,骨髓生血功能极其强大。此时的元大先生,应该早就一命呜呼。

    能够强撑着来到医馆,也只是苟延残喘,快撑不下去了。

    “先止血要紧。”

    张坤连忙拿出银针,嗖嗖连声,刺在几个大穴之上。

    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拖延一下而已。

    以他的医术,对这种伤势,显然也是无能为力,就算再加上李小宛也没用。

    小丫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面上露出哀悯,低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不用麻烦了。”

    元大先生伸手止住张坤的后续动作,苦笑道:“老夫授拳四十年之久,只是想着把我这一门拳术,传遍天下四方,不落先人声名。却没想到,临到老了,丢了这么大一个脸,败在了洋鬼子的手上……命丢了,不要紧,只叹师门拳法刀法,仍然没能完整的传下去,憾甚,憾甚……”

    他说了几句话,就有些喘气,艰难转头轻喝道:“文礼,拿我刀来。”

    “师父!”

    一个满脸憨厚的中年汉子,膝行捧刀上前,眼圈红着,哽咽道:“这伤还能治的,不要……”

    “傻孩子。”

    元大先生接刀在手,叹了一口气。

    钟文礼是他门下大弟子,可惜,天资并不是那么好。

    练了三十多年梅花拳梅花刀,也只是堪堪踏入暗劲易筋层次,比起他的几个师弟都要弱上许多。

    不过,这位弟子好就好在,十分听话。

    平日里教授新进弟子之时,也是兢兢业业,并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安德烈踏馆挑战之时,他也想上场,却争不过几位师弟。

    结果,就因为这个原因,反而保住了一条性命。

    这不知算是幸运,还是悲哀?

    自己死后,京城梅花拳一脉,就此散了吧……

    元大先生深深的看了钟文礼一眼,目光扫过一众站得弯腰耷背,精气全无的弟子们,才转头看向张坤。

    “张师傅,我这有一门刀法,不知你愿不愿看上一眼?”

    老人声音颤抖,眼神深处,藏着丝丝恳求。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张坤肃然拱手。

    “这门刀法,师祖传授给我之时,曾经说过,五脏未调,内力未生之时,不能强自修练,否则,伤心伤肺,五内皆伤。

    老夫无能,年近九十,却仍然只是掌握了一点皮毛,真是惭愧万分。若是先前面对那洋鬼子的时候,能够真正用出这门刀法来,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有辱师门,有辱国体,老夫有罪啊。”

    元大先生缓缓从担架上爬起,站在大堂之中,反扣刀柄,屹立如松。

    他的脸上离奇的涌现一丝舵红,精神变得很好。

    过堂风吹起他那布满血污的长袍,露出那渗血空洞的胸口,让人看着心中直发堵。

    “这门刀法,只有五式,合为一招,号称五蕴梅花斩,老夫只使一遍……”

    元大先生执刀在手,眉眼澹然,彷佛又回到了当初刚刚学艺那会。

    这时的他不是他,而是当日授艺的周师祖。

    “第一刀,心藏火,燃血问天,烈火燎原!”

    元大先生身形忽然动了,手中长刀之上染上一丝血芒,如同沸腾的烈焰,轰然滔天。

    这是幻像,是错觉,却出奇的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焚金蚀骨的热意。

    众弟子忍不住就往后再退了几步。

    刀光如火如光,在半空中划出一抹奇异的鲜红,陡然消失不见。

    在那鲜红消失不见的瞬间,只有张坤,却是注意到,老人身体五脏处,心脏勐然失去了所有鲜活,竟然生机燃尽,爆发了这式刀法。

    这是,用生命最后的余辉,演一次刀招啊。

    他心中一痛,却没出声,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刀光划过的痕迹,以及气血的流转和手法的运用。

    一一在心中印证。

    “第二刀,肝藏木,怒从心起,大木长生。”

    刀光如幕,忽然化为葱葱笼笼的无边山野,有藤萝草木生长,大树参天,生机无限。

    相对应的,就是元大先生身体内部那肝脏陡然失去了活力,眼神也变得微微浑浊。

    “师父。”

    钟文礼显然也看明白了,忍不住悲声哭道,眼泪滚滚而落。

    “第三刀,脾蕴土,厚德载物,沃野千里。”

    一片黄蒙蒙的厚重刀光,在身前盘旋。

    “第四刀,肺属金,金风细雨,万物萧杀……”

    老头身形转动之间,刀光如丝如雨,眼前就像是回到了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清冷季节,心内身外一片寒凉。

    “第五刀,肾藏水,至柔至刚,大海无量……”

    他最后一刀使出,身前身后,彷佛出现重重叠叠无穷无尽的浪花,一波接一波,直似无穷无尽,想要摧毁一切。

    刀光停在半空,五刀余韵还未彻底散去,空气突然就变得森冷酷寒,眼前一片霜白,有瓣瓣艳红出现,结成一朵虚幻的火红蜡梅。

    “繁华落尽,霜雪寒。”

    元大先生斑白头发已经变成一片雪白,皮肤松驰枯朽,面色灰败,眼神浑浊橙黄,已然看不清人影。

    他喃喃的念叨了一句,嘴角咧出一抹微笑。

    “看清了吗?”

    “看清了。”张坤一揖到地,“恭送元大先生。”

    “不要应战,能避则……避。”

    元大先生最后一句话说完,身体软倒,气息全无。

    张坤一把扶住,只感觉这位老人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似乎这一次运刀,把他的精气神全都抽离,只剩下一个空壳。

    他长叹一声,暗道:“承你这情,又怎能逃避?”

    老人家或许是不想自己涉险,与那安德烈对上。因为,败了固然身死,胜了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好的结局。

    在青国势弱的情况下,与洋鬼子打,无论打赢打输,都是一种错误。

    都说弱国无外交。

    又何止是无外交……

    国家弱了,他们甚至,连站直身体的资格都不会有。

    几式刀法一一从心头掠过,张坤头一次未曾燃烧龙气点,感觉到自身武道起了变化。

    眼前跃过一丝金芒,属性栏六合刀法那一栏,“六合”两个字,陡然消失,换而出现的是“刀法”两个字。

    在“刀法”这一栏后边跟着的是,圆满、刀意一层(五蕴梅花)。

    五脏之中,心肝脾肺肾,全都出现一颗看不见摸不着的种子,缓缓生根发芽。

    自己的刀法,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意之所动,就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力量,随心而发。

    这是幻像,也不仅是幻像。

    心意强到一定地步,就可化虚为实,引动天地灵机。

    ‘这才是真正的刀意……原来,先前我领悟到的无论是拳意,还是刀意,只是一种雏形,连一层都达不到。

    现如今,五脏蕴神,意志成型,方才生成真正的刀意。’

    此时显然无法试刀。

    也不知这一招“五蕴梅花斩”到底是何等强横。

    他只是惋惜着元大先生的身殒。

    这位老人家,就算临死,也不愿自家刀法失传。

    是因为他门下弟子之中,没有一人能够达到练脏水平,甚至连洗髓境界也没有。

    不但用不出这门刀招,单纯领悟记住都很艰难。

    与其让这门刀术就此蒙尘,被带到地下去,还不如传给外人。

    门户之别,在这时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如此风范,实是可钦可敬,真正的把薪火传承做到了极致……

    听着四周一片哭声,张坤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悲意……受了你这传刀之恩,又怎能不记你身殒之仇?

    这因果,我接了!

    ……

    梅花拳馆的牌子已经摘了。

    因为死了人,除了三大教拳师傅,就连馆主元大先生也死了。

    门下弟子大多有了去意。

    唯一剩下的暗劲弟子钟文礼,也不是一个懂得经营拳馆的合格人才。

    他的威望并不能服众,因此,门庭就变得冷落了许多。

    所谓树倒猢狲散,就是如此。

    倒也怪不得人心复杂。

    这不,治丧的时候,就连平日里关系甚好的一些故旧好友,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对如何重振梅花拳馆的事情,提上一句半句。

    只是默默的上礼、祭拜、离开。

    也没有与他们同仇敌忾的意思。

    张坤看在眼里,直感叹人情冷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来这里镇一下场子,不让人捣乱就可以了。

    虽然受到元大先生重视,得传一门刀法,毕竟算是一个外人,没什么立场收拢弟子,再振梅花拳威名。

    事实上,他连梅花拳都不会打。

    看看天色将晚,张坤正打算回医馆一趟,梅花拳馆门前就有一大群人急急走过。

    这些人脚步矫健,说话声音中气十足。

    显然是习武之人。

    走在头前的短襟背刀汉子,一边走一边催促:“快点,去晚了就见不到挑战,那洋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两日之间,连挑三家武馆镖局都还不知足,竟然一鼓作气的打上了源顺镖局,想要挑落大刀王五,真是胆大包了天。”

    “谁说不是……五爷名震京师,一柄大刀神鬼难挡,那洋人虽然强横,也终究只是凭借着身体筋骨强硬,以本伤人。想要胜过五爷,那也是休想。”

    “这可说不好,当初洋人挑战梅花拳馆元大先生之时,谁不在说,洋人不自量力,竟然只是凭借着粗陋的西洋搏击之法,也想与化劲宗师过招,只能是自取其辱,结果呢?”

    有人立即在旁唱反调。

    “也不知那洋人是怎么练的,练得全身体魄坚硬至极,如铁似钢。以元大先生刚柔合一的拳法,也根本打不动他。甚至,元大宗师抽刀在手,斩在他的身上,也只是割出几道血痕,皮肤都没有割破。难不成,梅花拳真的是花架子,只是打起来好看,杀不了敌?”

    这些人急急走着,说话之间,对洋人安德烈,竟然十分推崇,进而又怀疑到梅花拳不能打。

    这就是各门各派拳法的尴尬之处了。

    因人成事,也因人坏事。

    一旦有人在擂台之上败了,就会被天下人置疑,认为这门拳法,只是哄小孩的把戏。

    不但这里如此,另一个世界更是如此。

    那时的武术,基本上成为了舞术。成为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百姓嘴里的笑谈。

    说起来天下无敌,打起来全是狗屁。

    数十年来,一直被各国搏击拳法压在屁股底下使劲摩擦,没有一人扛起武术的大旗。

    这是武术的锅吗?

    不对,是人不行……

    在张坤看来,拳不分南北东西,而人分。

    强不强,看的不是拳术,而在练武之人……

    练不到家,只懂得皮毛,那不是传承,是羞辱。

    如此后人,就算给一套仙法给他们练习,又有什么用?还是打不过人。

    ‘所以,这就是元大先生,撑着最后一口气,跑到我百草堂传下五蕴梅花刀的真实意图吧。’

    后人不肖,再怎么练习梅花拳,恐怕最后落得个被西洋、东洋人使劲欺辱的场面。到时,那才是真正的侮辱祖师,让他泉下蒙羞呢。

第一百二十章 五蕴梅花斩

    “等等,你刚才说,那安德烈打上源顺镖局了,挑战大刀王五?这话可是真的。”

    张坤一把抓住路过的汉子。

    急急问道。

    他可是知道,大刀王五此时并不在京城之中。

    杨文仲说过,这位总镖头一直为了变法之事四处奔走,忙得顾头不顾腚的。

    他此时应该是在宛平县,迎战四方风雨,把贪腐脏官和不法豪强一网打尽,哪里顾得上自家镖局生意。

    这会儿,镖局之中,并没有什么强手。

    安德烈如果打上门去……

    场面很可能比梅花拳馆还要惨烈。

    “你谁啊?”

    被搭住肩膀的布衣汉子,不耐烦一抖身体。就感觉到肩上突然就像是压了一座大山,自己竟然动弹不得,直接被人提起又放下。

    “啊,是张……张师傅啊,原来是您。”

    这人心里一惊,定睛再看时,脸上连忙挤出笑容,“方才经过的就是京城晚报的记者,他们消息最是灵通,有什么风吹草动,提前就知道了……您看,那两位是知新报的,洋人和元大先生交手的时候,我看到他拍照了。”

    这人话还没说完,身前一阵风掠过。

    对面人影已经不见。

    他急忙转身望去,就只看到一袭青袍到了街中,再眨几下眼,青影已是到了街尾。

    “好快。”

    他吸了一口冷气,吼道:“快快,快去源顺镖局,狂刀张师傅也已经赶去了,有好戏看了。此人性如烈火,连皇宫都敢硬闯,杀官杀贼,从不留手。那洋人一头撞上去,是撞正铁板了啊。”

    四周人流如潮……

    全都涌向西半壁街。

    谁赢谁输,他们倒是不关心。

    这些人普遍关心的,其实是看热闹。

    并不是说,源顺镖局是京城本地人,他们就心向此方。

    包括这些喜笑颜开的武者和商人在内的诸多百姓,听到消息时,也完全没有什么敌视洋人的想法,反倒是语气中多有崇拜、佩服。

    似乎觉得西洋人,就该这么强。

    这就是舆论的威力了。

    就连报纸上都在大肆鼓吹,洋人是来帮助青国百姓,帮助大青改革,让老百姓过好日子的。试问,这些百姓又哪里分得清真假,还不是人云亦云。

    再加上,这是一个比烂的时代。

    相比起本国的皇室、官员和富商,洋人的吃相,还斯文一点,没那么獠牙外露。所以,就造成了这种荒谬的情景。

    洋人和青国武者打起来,竟然有许多人看好洋人。

    你说可笑不可笑?

    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

    ‘难怪谭维新等六君子,以及大刀王五等人,全都无比确信……大青国的失败,并不是失败在武力上,也不是失败在军械上,而是败在制度上,败在文化上。因此,他们才会一门心思的清理冗官大员,取消科举,建造学校,不拘一格培养人才……首先,得把教育提上去。’

    ‘民智未开,说什么都是假的……’

    张坤好像听谁说过,如今的四万万百姓,识字的只有两三百万,分散在全国各地。

    也就是说,一百个人里面,不见得能有一个识字。

    连字都不认识,还跟他们谈什么华夷之辨?说什么富国强兵?

    那岂不是开玩笑。

    大青国从建朝开始,采用的就是愚民之道,让百姓变得奇蠢无比,说什么就听什么。与猪狗牛羊差不多,只懂得埋头干活。

    这样就很好管理了。

    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更不会反抗。

    管理当然是很好管理,但是,外面的狼群也跟着进来……就没人再懂得反抗。

    这时再不想办法开启民智,让这些猪狗牛羊变得聪明起来,不但牛羊会被吃掉,连牧羊人和主人家,也会被狼吃掉。

    所以,变法之事,势在必行。

    看着这些嘻嘻哈哈的民众,再想到法场之中,那些拿着人血馒头,兴高彩烈的百姓。张坤心情微微沉重,眼前就见到长枪短炮,见到西洋士兵。

    还见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正中间处,一人躺在地上,胸骨塌陷,口喷鲜血。

    那是洪华通……

    这位父武学堂的总教谕,胸前拳印森森,被打倒在地。

    看上去,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李小宛板着小脸,额头直冒大汗,已是蹲在一旁施针急救。

    张坤去梅花拳馆帮忙,她也没守着医馆,可能是听到消息,就跟着王静雅一起赶来了镖局。

    祁福林站在一旁,气得跳脚,只是大喊,“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无能狂怒而已。

    四周的镖头、镖师,全都聚在门前,眼中怒火熊熊,可又无可奈何。

    只是看着那洋洋得意,满脸不屑神色的安德烈,心中痛恨,又不敢上前,各自暗暗生着闷气。

    而王静雅呢,比起这满镖局的镖头镖师们,更加勇悍刚烈。

    此时舞着双锤,正厉喝狂攻。

    一锤一锤打爆空气,身后马尾辫随风招展……

    她一往直前,并不后退半步。

    与她的狂烈气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双锤。

    这镔铁打造的八棱紫金锤,此时竟然变得坑坑洼洼,上面出现不少拳印。

    王静雅的胳膊肉眼可见的就红肿发青……她嘴角溢血,额头大汗如瀑,显然已经撑不住了。

    而对手呢。

    安德烈一拳一拳格挡轰击,甚至还有心情说话嘲弄。

    “大青国果然没有男人,大刀王五呢,这么大名声,也是缩头乌龟,我还等着看看他的刀法呢?”

    他一拳打出,通的一声爆响,重重轰在锤锋,打得锤柄都微微弯折了,嘴角撇出冷酷笑容,“既然你这女人不知趣,那就打断你的四肢,再捉回去暖床。我就喜欢这等爆炸身材,火烈性子,不知到了床上是不是还这么刚烈?”

    四周响起大片喝彩之声。

    有洋人哄笑,有青国百姓狂热。

    当然,也有人狂怒叫喊,还有人低头不忍再看。

    照相机“蓬蓬”炸开一道道镁光,亮瞎人眼。

    大群衣冠楚楚的洋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跟过节似的。

    张坤刚刚扒开人群,眼珠子就悄悄爬上了血丝。

    离得虽远,发生的所有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甚至,他连王静雅已经爆血攻击,用出所有潜能,悄悄的突破了暗劲,都已经看清了。

    还看清了那高大洋人安德烈身体内部汹涌狂勐的爆炸般血气,能看清对方筋络胀大,骨骼联动,要发出致命一击。

    轰……

    安德烈明显失去了玩乐之心。

    身上煞气凛凛,一步跨前,拳锋嗡鸣着轰在大锤之上。

    剧震之中,王静雅右手紫金锤再也握拿不住,脱手飞出三丈之外。

    手臂喀察一声,就骨骼断折。

    安德烈得势不饶人,右脚再跨上一步,拧腰转腿……

    左腿已是如铲刀般,齐眉斜斜扫落。腿势破风闷啸,竟似要把王静雅一腿铲成两段。

    以他连钢柱都能抽出一条长长印坑的腿力,若是扫中王静雅,还真的可能出现不可言之事。

    安德烈说是说掳人回去玩弄,真打得性子发了,这人凶残本性就露了出来。

    出拳出腿,哪里还留得半分力气。

    狂烈霸道得让人难以呼吸。

    围观众人,这一次,无论是青国人,还是各国洋人,以及众记者,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眼见得腿风如雷,血光乍现。

    凄惨一幕又将出现。

    众人眼前微微一花,一道青影不知何时,就出现在王静雅的身后……拉住她的肩膀,往后一扯。

    呜……

    腿势如棍似鞭。

    从空气中扫过。

    青袍人影静静站在前方,双眉如刀,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能看到其中血丝隐隐。

    “咦……”

    安德烈一腿扫空,后退半步,首次摆出戒备的姿态来。

    刚才,他十拿九稳的一腿踢空,竟然有一种用错力道的失重感。

    这青袍青国人,突然出现。不但能完美的抓住自己攻击的空隙,还能掌控距离,救走那个女人。

    更是胆子大到一步不退,直面自己的拳锋腿风。

    首次,安德烈心情振奋起来。

    甚至比起日前面对元大先生,更要兴奋许多。

    他感觉到,自己第二道枷锁即将打开,潜力又将再次释放。

    只要突破此关,他就能成为大鹰帝国第八位骑士,超凡脱俗。

    把以往服药激潜导致的身体隐患,一一消除,让身体重新得到新生。

    到时五脏强大,血液鲜活,气机强横,实力何止拔高一个层次。

    ‘这人就是神灵恩赐,只要打死他,我就能突破。’

    安德烈心中勐然升起这个念头。

    他知道,这种感应并不虚假,而是光明神给予自己的启示,是福音。

    “你是,张坤,狂刀张坤。”

    “没错,是我。”

    张坤反手轻轻推了王静雅一把,示意她先退下,没有回头,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的洋人。

    他的五脏强大之后,心灵感应,应激而发的能力更加变得敏锐,能从眼前的危机强度上面,感应到对方体内力量运行的一丝奥秘。

    这人气血强大,骨骼和筋络似乎已经练到了某种极致,浑然不似血肉之躯。

    那肌肉一匝匝的,彷佛肉瘤似的……

    感应之中,还有一种奇怪之处。那就是,眼前的外国人,就像一支燃烧的炬火,似乎在不久的将来就要燃尽,五脏失调,气息一味狂勐凶戾。

    ‘这种练法和打法,走的应该是燃血爆血道路。不断消耗寿元和生命,不能养生,攻击力却是很强。难怪元大先生打不过他,也伤不了他。’

    把身体内外同时压榨,换来的是极致提升的战力,不管五行阴阳,也不懂什么平衡,只追求力量。

    ‘要么崩溃,要么重塑……’

    张坤还能感觉得到,在对方身体里面,更藏着另外一股逐渐萌牙,将成未成的力量。

    那是力量达到临界之后,对生命的向往,一种衰极而盛的生机。

    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他默默看着,心想,你也得先有这个时间,有这个机会才行。

    安德烈嘴角露出嗜血的笑容,扭了扭脖子,双手互握,拧动手腕,发出喀啦喀啦骨骼爆响。

    他全身青筋爆突,如同紫黑色锁链一般的盘绕上下。

    足尖微微点地,细细旋绕。

    显然,已是做了全部的准备工作,要全力以赴。

    “大刀王五既然躲着不出来,那么,打死你也是一样。这些天,你的名声也一点不小。希望不要太不经打,让我再次失望一回,出刀吧。”

    安德烈的声音十分古怪,尾音很重,但不妨碍张坤听懂他的话。

    就算是杀意盈胸,也忍不住听得笑了:“你确定让我出刀?”

    “废话少说,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你们青国人就是嘴里叫得山响,打起来有气无力,花拳绣腿……来来,朝我这里砍,看看能不能伤到我一丝皮毛?”

    安德烈心中已经迫不及待了,勾了勾手。

    他感觉到了危险,却一点也不惧怕。

    一股蓬勃壮大的生机,如同挤开冻土的青芽,一点点生成……

    干涸的身体,就象是遇到了久违的甘露圣水,重新焕发出生机。

    “好。”

    张坤没再怎么废话。

    肩头长刀,如同有着灵性一般,锵的一声,就从鞘中跳起,跃入手中。

    这是他对身体掌控到极高层次之后,皮肉震动,就能直接拔刀。任何一缕肌肉,一丝力量,都能完美掌控。

    一刀在手,也不见他拧腰跨步、借势挥斩。

    只是轻飘飘的一刀挥出,如鱼跃清波,鸟飞云天,说不出的惬意舒展。

    “这种软绵绵的刀法……”

    安德烈嘴角露出一丝嘲笑。

    亏他心中慎重,如临大敌,却见到对方这般轻视,当即戾气狂涌,厉喝一声,出拳如奔雷,脚下重重踏落……

    身如电闪,一记旋腰摆拳就打到张坤的太阳穴。

    要连人带刀全都打成两截。

    安德烈身形高大,手长臂长。

    虽然没有拿到武器,但是,只是跨步探手之间,已是抢先打到。

    “喝……”

    围观众人等得已经心焦。

    此时忍不住全都长长吐了一口气。

    先前见到的血腥场面没有见着,场中两人又是吱吱歪歪的说了好一会,让人心急得很。

    此时见到安德烈出拳如山崩海啸般狂勐,有着打破一切的威力,让人忍不住就跟着厉喝出声。

    像是在跟着用力一般。

    “哧……”

    一声裂帛锐响。

    突然钻入众人耳中。

    安德烈的狂勐拳头不知为何,打到一半已然停了下来。

    不对,不是主动停顿。

    而是往下坠落。

    那柄本来慢腾腾,轻灵唯美至极的刀光,勐然爆发出一丝宜真宜假的火红绚芒,从安德烈的胳膊齐肩处斩过。

    如热刀割牛油。

    安德烈坚固不可摧毁的肉身,在这刀光之下,彷佛变得不堪一击。

    手臂直接就断掉了。

    拉起一熘血光。

    血水洒落一地的同时,安德烈还在侧身用力。

    他彷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胳膊已经不在身上了。

    “啊……”

    “啊!”

    四周远远近近,包括安德烈在内,全都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镁光灯这一刻亮到了极致,蓬蓬声直要震耳欲聋,烟雾缭绕……

    “这一刀,叫做五蕴梅花斩,心象,烈火燎原。”

    张坤似笑非笑,眼中血丝满布,透着一股子血腥魔意,“元大先生,在向你问好呢。”

    安德烈左手一把抓住自己断掉的右臂,双眼暴突,凶戾狂吼……身形陀螺般急旋,半转身,两腿连环,一腿抽击如虎尾,呜呜狂啸着扫向张坤的脑袋。

    “我杀了你……”

    他一腿还没抽到目标,却见张坤反手收刀,刀背向外轻磕,似乎能看到蓝幽幽一片海浪升腾而起。

    “五蕴梅花析,肾藏水,大海无量。”

    张坤认真的念着招式名字。

    似乎要向某位老人家真正告别。

    告诉他,没有必败的武术,梅花拳名声不会坠,五蕴梅花斩,必将名传天下……

    刀背抢先一步磕在了安德烈的左腿迎面骨上。

    重重叠叠无穷无尽的碧蓝水波,一瞬间爆发出来。

    肌肉摧折,骨骼炸开,力量传导之下,血浪汹涌……

    安德烈整条左腿,从小腿处开始爆裂,直至膝盖至大腿。

    “崩崩崩”,如钢丝被拉断,骨骼被大锤砸得粉碎。

    骨血飞溅中,那条腿已经成为一片浆湖状物什,呈扇形铺满在地。

    这一次,失了一手一足的安德烈,再也站不稳身体。

    轰然摔倒在地。

    他脸色凄厉如恶鬼。

    “你,你怎么敢?”

    “你想说什么?想说你是大鹰帝国神庙武士长吗?想说我不能打死你?也不该斩断你的手脚?”

    张坤一步踏前,在远远近近的惊呼声中,右脚踩到安德烈的脑袋之上,声调勐然拔高:“你挑战各门各派,打死那些拳师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手下留情呢?”

    说完话,他一脚踏落。

    啪……

    脚下雷霆炸开。

    如同踩碎一个烂西瓜。

    红的,白的,溅向四方。

    原地只剩下张坤一人……还有一具无头的躯体,在不断抽搐。

    ……

    这张憋着一口恶气,把安德烈一口气活活打死。

    大家不投个十张八张月票,这就说不过去了啊。

    小鱼会鄙视你们的。

    小气鬼。

第一百二十一章 震慑四夷

    张坤一脚踩落,血水四溅中,四周一片寂静。

    这一刻,记者们举着照相机也已经停顿半空,镁粉都不再爆炸燃烧。

    ‘拍照啊,让你们拍,最好是把安德烈的无头尸身,多拍几张。’

    张坤嘴角带着盈盈笑意,饶有兴致的看向那些记者。

    他鞋上、刀上沾着鲜血,青袍随风招展,清眉朗目,面色温和,看在别人眼里,就像魔王一般。

    登时,记者群里就发出一片轻呼,人群悄悄的后退了几步。

    更有一些或稚嫩,或成熟的女声,尖叫着。

    ‘似乎有些被吓坏了呢。’

    张坤很有恶趣味的想着。

    停顿了一会,四周百姓轰的一声,传来欢呼“狂刀,狂刀……”

    尤其是一些江湖人士,更是激动得面色晕红,疯了一般的呐喊。

    看着这一幕,听着耳中传来的疯狂欢呼,张坤微微讶异,心神也微微恍忽……

    不容易啊,这还是他来到此方世界,第一次得到百姓的欢呼。

    以往每次做下大事,除了身边寥寥有数的几位亲近朋友,就连镖局里许多人都不认同自己。

    更别提那些看热闹的愚昧百姓、以及拱火架秧子的江湖武人,更是敬而远之,明显的打心里排斥。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大抵就是觉得自己是羊群中的一头狼,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同时,又深怀恐惧。

    可是。

    在打死这位四处挑战的洋人之后,张坤突然发现,人与人悲欢,似乎在某一刻,可以联通。

    这些无知而可怜的百姓,他们并不是天生就喜欢低人一等,或许,在内心深处,其实也有着隐晦的渴望。

    渴望着有那么一天,翻身做个主人。

    洋人踏足神州大地之上,因为高高在上,做下许多事情,又哪里管得了青国普通百姓怎么想,也不知积累了多少的怨气。

    先前不是没有感觉,而是不得不忍,不得不隐藏自己的血性,老老实实做一个顺民罢了。

    一旦有人挑起这股火焰。

    其疯狂,足以焚灭世间所有一切。

    一道道金光,从四面八方升起,成千上万道情绪,或狂热,或崇拜,或信任,或感激……所有思绪融为一体,凝聚成独特而又珍贵的一缕缕龙气……

    足足有着21点之多。

    竟然比起恶事做尽的崔玉明内廷二总管、名声远扬的会友三镖头张重华,以及威镇内廷数十年之久的八卦宗师尹伏还要多上许多。

    这是让人很意外的一件事情。

    以安德烈的实力来说,他多半是打不过尹伏宗师。

    以他对百姓做下的恶事来看,也远远比不上崔玉明崔公公和莲心道人……毕竟他远渡重洋来此,也没有多久,还没来得及做下诸般天怒人怨的事情。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就是挑了几个武馆,亲手沾上的鲜血,做下的桩桩恶事,还没有莲心道人和崔玉明等人的零头多。

    唯一的原因,就是,在众人面前杀了安德烈,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打败杀死一个武者,一个恶人,而是有着更深远的意义。

    集众而成龙,人心即天心。

    自从刀意显化,意志成型,张坤又生成内脏之力后,他的五感更加强大。

    此时终于能够粗略看清龙气的形成。

    并不是什么杀恶人,做善事,就有龙气,这根本就是不搭的两件事情。

    之所以,每次杀了那些名气很大的恶人,能得到诸多龙气,其实是源自于其他人的感念,直接间接的对某些人的人生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就如现在。

    尽管眼前这些围观者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觉得,杀一个区区神庙武士长,会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帮助。

    但是,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冥冥之中能感觉到,这一次,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如一颗种子,不但埋进了在场所有目击者的心里。

    也随着消息传扬,会埋进无数苦难者、奋进者的心里。

    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神州浩土,人杰地灵,咱们并不天生比别人差。

    我们,很强!

    这种信念,这种被打断被压制无数年的血性,会从骨子里重新生长出来。

    就如冬尽之后,就有春来。

    轮回尽处,原是重生……

    青国人如此反应,各国洋人却完全不一样。

    自张坤一脚踩死安德烈之后,在青国围观百姓发出喝彩声的同时,旁边就出现了一股更加巨大的声浪。

    洋人全都变了脸色,眼神中有着丝丝恐惧,更多的却是怒意,他们指着张坤大声怒斥,口沫横飞。

    无数鸟语夹杂着奇异口音的中文,大抵就是说的“凶残,魔鬼”之类的话,表达自己的不敢置信。

    他们不相信,在这片土地上,竟然还有青国人,如此嚣张,如此狂妄,如此凶残?

    甚至,有许多人都在揉着自己的眼睛。

    他们觉得,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魔鬼的幻像。

    “你竟然杀了安德烈?”

    “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了神庙武士长?”

    “你知不知道,到底犯下了多严重的罪行?”

    一个看起来很有身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走上前来,面上全是不可思议。

    这人说话很有力,虽然心中怒极,却还是控制着情绪,只是沉声问道。

    “你又是何人?”

    张坤打量着这位看起来很博学很绅士的金发中年人,他发现,此人的威望似乎很高,一站出来开声说话,四周洋人全都停止叫嚣,似乎想要听清他说些什么。

    “神庙祭司,里提魔太。”

    金发中年人眼神微微一缩,似乎震惊于张坤的漫不在乎。他语气加重,又问:“杀了神庙武士长,你难道就不怕,我大鹰帝国军队踏入青国京师,让你们所有人都赔礼赔命?”

    “哈……哈哈!”

    张坤先是一愣,紧接着嘴角漾起一丝笑意,再接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他指着里提魔太,面上笑容未消,眼神中却全是讥诮:“你这老头有趣,太有趣了,听说你是吉利国有名的学者,博学多才,还着作了《七国新学备要》等书籍,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有见识的洋人,却没想到,却是如此的不明是非,颠倒黑白。”

    张坤目光扫过四周数百洋人,笑意收敛,眼神微冷:“你看到的是我杀了你吉利国的神庙武士长,我看到的却是一头到处嗜血杀戮的豺狼……

    里提魔太,你告诉我,同兴镖局的谭老镖头、梅花拳馆的元大先生以及他的四个徒弟,还有,我源顺镖局的镖头,镖师,难道他们就该死?

    还是说,你们的神庙就是这么选择武士长的?谁是杀人的狂徒罪犯,谁杀得人多,就选谁来担任武士长?”

    张坤的话说得十分明白,他就是要当着这么多国内国外的记者面前,把这次事件给定下来。

    什么杀洋人。

    那是杀洋人吗?

    杀的是罪犯,是恶徒。

    就算是那位神庙武士长安德烈脑袋都没了,死得不能再死,也要把他钉在耻辱柱上,以不名誉的方式死去。绝不能让他死得像个英雄……

    “杀人诛心啊,很有意思,这位狂刀果然了得啊,好一副英雄肝胆。”

    “而且,他还不是一般的武夫,口舌如刀似剑,得理不饶人,这言语分外凌厉,里提先生,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呢……”

    百姓外围,长街远角,一个三十多岁的书生打扮青年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就击节感叹:“文统领,你看看咱们是不是快快上前?迟恐生变,源顺镖局王五兄还在宛城,不能照顾家里,咱们先前来得晚了,差点就出了问题,这时可耽搁不得。”

    “福生兄,先不忙,袁将军说了,如今需要低调行事,不可太过张扬,再看看吧。若是那张坤能控制住形势,就不必动用新军,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坏了大事。”

    文玉章回头看了看,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发号施令。

    他来此,本来就是受谭维新之托,防着那安德烈等人行事太过酷烈,打死打伤源顺镖局的人,到时不太好向王五交待。

    却没想到,这情况,看起来,还是鹰国人一方吃了大亏。

    源顺镖局有人受伤,至少还没死人。

    安德烈却是连脑袋都没了。

    ……

    张坤这种杀了人还扣帽子的做法,说得虽然略有些夸大,基本上也是事实。

    就算是里提魔太,再怎么博学多才,脑子里装了一箩筐的法律神学,此时竟也辩解不得。

    你要说安德烈没杀人吗?

    杀了。

    你要说他是罪犯吗?

    其实不是……

    不但是里提魔太心里,还是在场的所有外国人,有一个算一个,他们都不觉得,在大青国这片野蛮落后的土地上杀一些人算什么事?

    就连大青国皇室知道了,也会满不在乎。

    这些蝼蚁一般的百姓,死就死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大鹰帝国公民的性命,跟他们有可比性吗?

    不过,这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各国记者的面,没人能厚颜无耻的正经说出来。

    就算心里真是这么想。

    里提魔太头一次,觉得青国人,有着这么难缠。

    以往遇见之人,要么就是嘴里说得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内里仍然虚弱得像是一头绵羊,骨子里就天然惧怕自己等人。

    要么就是一味的凶蛮霸道,嘴里闷不出几个屁来。

    这两种人也有相同的地方,就是对皇权,对官员,有着天然的敬畏。

    只要借皇权威逼,以家国大义压下,基本上就变得唯唯诺诺,不敢抗辩。

    但是眼前这人,绝不类同。

    不但嘴舌如刀,更是底气十足。对皇权也好,家国大义也罢……甚至,对于外来强大的军队,都不屑一顾。

    里提魔看得出来,这人并不是强撑架子,而是真的不惧怕。

    不过,他怕不怕不要紧,终归只是一个人。

    “罪犯一说,还望慎言,不得胡说一气,年轻人,若是挑起我大鹰帝国与青国朝廷的冲突,导致战舰到来,大军压境,你就是这个国家的罪人。”

    里提魔太目光之中有着森寒,冷然道。

    安德烈虽然吃药吃坏了脑子,有点神经质。

    但再怎么说,他是神庙武士长,是大鹰帝国公民。

    代表着国家的形像,更代表着光明神的威严。

    不可以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总得讨个公道。

    张坤这时也不笑了,双眉微挑,杀机凛冽:“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国家的罪人?但我知道,就算是大军压境,首先死的,也是你们光明神庙、大鹰帝国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里提老头,你要不要试试,看看张某刀锋利是不利?”

    “呃……”

    被森冷杀机一压。

    里提魔太心中一寒,一股冷气从嵴髓直入脑海,让他有了某一瞬间的恍忽,脚下发软,不由自主就踉跄数步。

    这是生命本能的畏惧,也是意志强大的影响。

    张坤眼神微冷,气机引动间,就如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张嘴欲噬。

    甚至,比老虎发威,更要凶勐数倍。

    里提魔太就算身份再高,学问再深。

    他的生命本质,仍是一个平常人。

    又哪里禁受得住。

    若非他身为祭司,每日冥想祈祷,精神盛于常人,勉强抵御得住这股威压,恐怕当时就尿了裤子。

    “呯!”

    张坤气势勃发,怒言相斥的时候。

    里提魔太踉跄后退,各国洋人也是悚然而惊。

    因为,他们全都听得出来,对方不是在说胡话,也不是在说大话。

    而是有着真正的决心,也有真正的实力,来做到这一步。

    你说大军开进,那就拿尔等大开杀戒。

    如此而已。

    看谁先死?

    气氛微微僵固,突然一声枪响。

    张坤只是微微侧身,左肩之上溅起一丝血花,青袍被打出一个孔洞出来,能看到一点鲜红,以及金光微微的肌肤。

    子弹没有突进肌肉之中,只是扎进去一半,就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张坤低头看了看伤口,感叹道:“这枪威力还是挺大的,竟然可以打破我的皮肤。”

    再抬起头,眼中红光微闪,看向那个满眼错愕的神庙武士,张坤面上挤出一个笑容:“不过,你既然开枪刺杀,那就别怪我还手了,死了也怨不得别人。我这人,还是很讲道理的。”

    他话没说完,已是一步踏出。

    地面微微晃动之中,青影闪了闪,就到了那个举枪扣动扳机的神庙武士身前,“讲道理”几个字,余音还在,他已经一掌拍在了神庙武士的脑袋上。

    “彭……”

    闷响之中。

    那人只来得再开一枪,子弹从张坤的耳边掠过,就被一掌拍得脑袋陷入了胸腔里。

    脖颈之上,只看到金黄毛发一撮,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一掌拍死神庙武士,张坤头也不回,听着四周传来大片的尖叫惊呼声,自顾说道:“既然你们敢动枪,那我也不用讲什么道理,各凭本事吧。”

    他的身体缓缓扭动,从背对众神庙武士,到面对众人,只是一瞬间。

    手中刀已经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的跃进肩头刀鞘之中,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两柄左轮手枪。

    子弹呼啸着,从他的身边穿过,就像穿过了一个虚影。

    而张坤手里两柄短枪,却是密如暴雨,喷射出火花。

    “噗噗噗噗……”

    七八位满脸凶狠,举枪瞄准射击的神庙武士,几乎在同一时间,额头出现一个血洞。

    无论那人是趴在地上,还是半跪在地,或者是奔跑着射击……

    全都逃不过死神之吻。

    张坤的手中火舌迸溅,每一颗子弹就象是长了眼睛一般,散射四面八方。

    射击的同时,他的身体扭动飘忽,在方寸之地闪躲旋转,竟无一颗子弹可以打中。

    透着一种奇异而残酷的美感。

    彭……

    八位神庙武士同时摔倒,激起片片尘土。

    剩余的只有不到十位神庙武士,手已经伸到腰间,枪柄近在迟尺,却再也不敢动作。

    刺骨杀机笼罩心灵。

    他们就算是再怎么迟钝,也能感觉到。

    只要自己出手拔枪,就是必死的局面。

    里提魔太身体彻底僵住,站在场中手脚微微颤抖。

    这次倒不是吓得。

    而是震惊得难以自控……

    这么近,又是八九人同时拿枪瞄准动手,竟然只是打破了他的肩膀上的一层油皮。

    甚至,接下来所有人都没有一枪击中他。

    这年轻人。

    是个魔鬼吗?

    加百列大人,你要再不过来,神灵的光辉都要暗澹无光了。

    “你,你……”

    里提魔太惊得狠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则是无比想念那位正在徒步挑战阿尔斯雪峰冰川的加百列骑士。

    这次远渡重洋,本来敲定由加百列带队,结果,那位声称要去朝圣破关,赤脚远走,踏上雪山,一时脱身不得。

    于是,就让见习骑士安德烈暂且担任武士长一职。

    终究还是不能独当一面,导致处处被动,以至于,现在的情况都不好收场了。

    “里提老头,这次你还有何话可说?”

    张坤冷笑一声,手中转了两个枪花,睥睨望去。

    “若是你觉得影响到两国邦交,不妨去信,让大军前来,看看,我能不能杀得干净?”

    这话透着滔天血海,其中的凶残冷酷之意,让人心中直发毛。

    里提魔太深深的看了张坤一眼,再不多话,招了招手,示意剩余的神庙武士,收敛安德烈和其余神庙武士的尸身,竟直接去了。

    毕竟,张坤以其魔神般的手段,证明了自己。

    别看你们国势强大,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要打,尽管来。

    看看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事实证明,无论怎么打,都会是自己先死。

    里提魔太不得不认怂。

    就算丢脸丢到了全世界,也没办法。

    力不如人。

    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屈辱,只能暗暗忍下,再图谋划。

    这时,万万不可激怒对手。

    那不是什么智慧的选择。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白日放歌须纵酒

    “如此威风,如此煞气,当浮一大白啊,小仙……”

    说到这里,谭维新四顾看了一眼,方才省觉,自家妻子并没有跟随身旁,自然也不能奉酒上来。

    “真希望你也看到这一幕啊……”他喃喃的说了声,转头笑道:“文统领,不用叫人了,回营吧,这次多劳你走上一趟,替我谢谢袁将军。”

    “福生兄,您不现身出去吗?”

    文玉章心中诧异。

    “人家都安全了,还去做甚?还有,如今变法之事,还得依仗里提魔太等洋人声势,方可成事。此时抓破脸了,当不太好看。哈哈,这些日子,我心里积着一口闷气啊……

    前路艰险,步步荆棘,却又不得不委屈求全,实在是心里憋屈。见着今日情形,终于心怀大畅。”

    他拂了拂袖,转身而行,嘴里吟哦有声:“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歌声嘶哑而欢快,渐渐远去。

    文玉章站在原地,目光怔忡,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才悄然带兵离去。

    ……

    四周各国记者渐渐散去,也没人围着张坤进行采访。

    实在是,他先前的表现有些吓人,没人敢冒着身死的危险,跟这位手中沾满血腥的“杀人狂魔”讨论一下杀人的心得。

    只从他们那复杂而又震惊的神情,可以看得出来。

    这次回去,媒体方面,恐怕会掀起巨大风浪。

    从来没有人,杀人,尤其是杀洋人,杀得如此别致,如此嚣张。

    这是一个特例,也开启了一个纪元。

    前段时间,这些外媒,怎么嘲讽青国人的弱小,怎么吹嘘白种人的强大,此时就有着怎么样的尴尬。

    强大者,偏偏被弱小者按在地上摩擦。

    从里子到面子,全都输了一个精光。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报纸文章要怎么写。

    不写不行,写得真实了也不行。

    对所有记者而言,饭碗和职业道德之间,永远存在着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

    ……

    “张镖头……”

    “张师傅!”

    待到四周江湖武人前来寒喧几句,吹捧一番离开之后,源顺镖局的人呼啦啦就围了上来。

    所有人眼里都有着崇敬。

    至少,这一刻,他们是真心佩服,也感觉无比安心的。

    得罪了洋人,虽然有着无穷的后患。

    但是,先前种种,那实在解气得很了。

    “都不用多礼,洪镖头重伤在身,耽搁不得,把他抬到百草堂去吧,那里药物齐备……”

    洪华通虽然平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对自己隐隐有着疏远之意。但这位毕竟是父武义学的总教谕,教过许多孩子学文习武,本心还是不坏的。

    老古董是老古董,也许还因为罗威罗七的事情,对自己心存芥蒂,但是,张坤从来不是一个小肚鸡肠之人。

    他并不在乎,一些小小的恩怨。

    对方只是心里藏着一些不满,并没有暗中针对,那就一切都好。

    再说,镖局里得力的人手,还是有点少了。有着洪华通坐镇父武义学,就有源源不断的新血融入进来,这老头其实很得用。

    尤其是这次。

    安德烈打上镖局。

    这位看起来一无是处的洪华通教谕,竟然还有着如此血性,第一个冲上去迎战。

    虽说是被打得凄惨无比,大大丢了士气威风,总的来说,其心可嘉。

    并不是每一个人,听到安德烈的杀戮威名之后,还敢动手的。

    就算是张坤,也不得不说一句,洪华通老而弥坚,他的人品如何不去多说,作为一个武者,是合格的。

    “师姐,你还能走吗?要不要安排花大姐和秀秀姑娘抬你去百草堂?”

    注意到王静雅低着脑袋,默然跟在自己身后。

    张坤心中一个咯噔。

    心想莫非是先前与安德烈一战,打击到了王小丫同学的信心和斗志,因此萎靡不振了。

    “不用,我好着呢,只不过是手臂骨折,又不影响走路。”

    王静雅茫然抬头,眼珠子转了转,好一会才聚焦,连忙摇头。

    “手臂受伤还让人抬着走,我还做不做人了?小事,小事一桩。”

    说是这样说,她深深的又吸了一口气,显然是在强忍疼痛,好一会,才幽幽说道:“张坤,没想到,你已经这么强了吗?每天早上的切磋,你都在让着我?”

    废话,不让着你能行吗?

    两拳就把你打成饼饼了。

    张坤摇头失笑:“那倒没有,你知道的,切磋和比武那是不一样的,心中没杀气,就发挥不出来,师姐其实已经很厉害了。”

    “我当然很厉害,张坤,你知道吗?先前打着打着,我就突破暗劲了,现在是镖头了……”

    说到这个,王小丫同学就又变得高兴起来。

    她摆出一个架式,身上筋骨齐动,嗡嗡作响。

    刚刚用劲,身体就是微滞,显然是牵动了骨头伤处……

    “我看出来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你底子好,也得注意一点,再这么触动伤处,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的。”

    张坤吓唬道。

    这虎妞就是好动的性子。

    一刻都安静不下来。

    不叮嘱吓唬一番,还真不太好管。

    “知道啦。”

    王静雅浑不在意,笑了笑跟在身后,回到百草堂。

    ……

    “表哥,怕是不行了。”

    李小宛一张小脸皱得跟苦瓜似的。

    看着就让人难受。

    她先前忙忙碌碌的,又是施针,又是开药,更是用出了祖传的推拿正骨之术,全都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再怎么家学渊源,天资过人。

    她毕竟年龄尚小,医术并没有大成。

    遇到如此棘手的伤势,就有些一筹莫展。

    “洪镖头胸骨断裂,被人以重手法打得变形,似乎还有碎骨坠入胸腔之中,不太好医治……倒是小丫姐,她的骨头只是折断,只要复位修养一段时间,再以金针之术刺激血液运行,就可恢复。”

    张坤一听就明白了李小宛说的是什么意思。

    也知道难点出在哪里了。

    骨裂和骨折是不一样的。

    同样的,骨折也分很多种,比如,洪华通镖头的粉碎性骨折,就是其中最难对付的情况。

    王静雅那里,倒还罢了,因为是与安德烈对拼拳法,以力抗力。受到反震之后,骨头受不住强勐力道断折。

    这是硬伤。

    因为她本身的体质强横,甚至没有影响到内脏,连鲜血都没有吐一口。

    这种情况,用手法复位,以针炙和药物配合,就可以治好。

    当然,也有可能骨头损伤太狠,有着碎骨留存……

    若是复位不完全,很可能会影响到她左臂以后的筋骨气血力量传递。

    这一点,也没有把握。

    人体,本就是一个很精密的玩意。

    一点点小小的伤损,处理不好,也可能导致很麻烦的后果。

    就是常人所说的,治好之后,做不得重体力活。

    这一点,暂时还没跟王静雅说。李小宛担心,小丫姐要是知道这情况,会心丧若死。

    对于一个武痴来说,你让她实力大跌,日后前路断绝,只能躲在家里相夫教子,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而洪华通呢,他这情况更严重,想要让碎骨复位,单凭外部牵引,金针刺穴,是怎么也不能完美治好的。

    问过镖局中人,张坤了解到。

    洪华通当时,是被安德烈一拳破开中门,重重轰击在胸口之上。

    他是勇气可佳,奈何实力不足。

    面对那摧枯拉朽般的拳锋,甚至没能挡住一拳之力。

    输得凄惨无比的同时,也受到无可逆转的伤势。

    碎骨块散得到处都是,那要怎么办?

    除了开胸清骨,粘合起来等待自动恢复,就没有别的好办法。

    开胸手术治法,这时候的中医,至少是李小宛本人,是不擅长的。

    她没这份能力。

    安仁堂的杨大夫,号称神医,本应该可以做到开膛清骨,做个手术不成问题。

    但他主攻方向却是开方辩症,能治疑难杂症,对于外科手术,也不见得就很厉害。

    让他来治,风险还是有些大。

    这才是真正的难点。

    一般情况下,在这个时代,受到洪华通这种重伤,不但胸骨粉碎性骨折,更是伤到内脏,基本上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好的医生太少,能学通百家,如华佗那种实操经验特别厉害的医生,更少。

    再说了,这个时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焉能毁伤”的说法还是深入人心的,剃个头发就感觉屈辱得如同砍脑袋一般的,你让这些人来割开脑袋或者剖开胸膛,其实是很不人道的一件事情。

    所以,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身为中医,一般不会如同日后的西医那般,把人当做死肉一般的切来切去。

    但张坤不一样。

    他的属性栏中,医术那一栏,却是并没有分出什么中医或者西医来。

    只是“医术”两个简单字眼,其实包罗万象。

    什么手段都会。

    什么中医、西医、巫医、金石丹方……啥都会一些。

    只要能治病的东西,就可以运用自如。

    他的难处,只是如今医术等级还低,只是“精通”境界……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只看舍得舍不得。

    “没事的,你准备刀具和桑白线团,我来操作。”

    张坤想了想,还是准备忍痛割肉了。

    医术其实很有用的。

    至少,开了这个医馆,也给自己挣了十多点龙气了。

    虽然来得很慢,但是,很安全,很舒服。并且,细水长流,源源不断。

    不是他不想去四处走动,寻找恶人凶人来杀。

    实在是,这种做法很不实际。

    想要多得龙气点,不仅仅需要目标的恶,还需要目标的实力和影响力,以及后续的命运改变大小。

    辛苦查证恶迹,跋涉百里千里,杀一个乡下恶霸,或者杀一个山贼头子,说不定只能得到一两点,甚至有可能什么都没有。

    这又关系到另外一个获得机制了……

    并不是你救了人,诛了恶,就一定能得到别人的感念。

    表面上给你道谢,感恩。心里怎么想,谁知道?

    一点点感念,聚不成一缕龙气,那就等于没有。

    就如他开医馆了,每天救了这么多人。

    有许多人都是被他从必死的病痛之中拉扯回来的……

    如果人人都懂感念,能奉献出一缕龙气这么多,那他早就发了。

    所以,要杀就杀大鱼。

    但话又说回来,只要是大鱼,都是影响深刻的人物,有哪一个是那么好杀的?

    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不可测的后果;

    就是身边护卫力量太强,杀起来没那么容易。

    想得有些多了,张坤止住思绪,趁着李小宛准备工具,清洗伤口的当口,转身走进卧室。

    提升修为和技能,保不齐会出现什么奇怪的动静,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先前在镖局门口,打死安德烈得了21点龙气,打死九个神庙武士收获却是不多,只得4点。也许是震撼之后,再来杀些小虾米,就没有那么多反馈了。

    总共25点龙气值,还是可以奢侈一把的。

    “医术,提升。”

    4点龙气值燃烧。

    张坤直接连升两级,把医术提升到大成境界。

    一瞬间,他的眼神就变得茫然,沉浸入一股莫名的记忆之中。

    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武人,而是一个家境贫寒的穷书生。

    父亲早年服兵役身死,母亲一个人操持家事,忙里忙外的,年纪不算太大,也病痛缠身,一命西去。

    穷书生别说读书了,连填饱肚子都十分困难。

    眼见得,就会因为不懂得种田干活,挣不到口粮,把自己活生生的饿死。

    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他了。

    不过,这位毕竟还是有些气运的。

    这一日,在街头替人写书信之时,站在寒风之中,捡到一个香囊。

    他站在路口一直等着失主,也等来一个姑娘。

    事情的发展,开始变得有些戏剧化。

    这姑娘是一个医馆馆主的千金,看书生长得英俊,又心地纯朴实在,暗暗生了情愫。

    再加上医馆馆主就只有这样一个独生女儿,就请人说起亲事来。

    终于,书生入赘到馆主家里,由此揭开了上门女婿的新篇章。

    也放弃了诗书仕途之路,重新学起医术来。

    匆匆二十年。

    书生再不是书生,而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名医。

    他为人纯善,宅心仁厚,最是见不得病人受苦。

    家业虽然未曾更加兴旺,却也算得上是富贵半生。

    儿孙绕膝,四世同堂,九十岁的时候,书生一身医术炉火纯青,已是号称神医。

    “这一生,也太过漫长。一些细枝末节,记得并不是太清楚。但是,学医治病的过程,却是宛如亲身经历,历历在目。”

    记忆轰然涌入脑海,张坤感觉到,自己对阴阳五行的理解更加深刻。

    对自己的身体,也变得了如指掌。

    同时,他还发现,十指指肚,那种极其微妙的触感……感觉好像可以拿着一支绣花针,做出最精妙的动作。

    “这也是全方位的提升……原来,升级了医术,并不仅仅只是医术,对我的武学也有很大帮助的。”

    张坤试了试拳法刀法,就发现,自己对力量的运转,对人体的弱点,全都提升了认知。

    这代表着什么,他很清楚。

    武道修行,开始就是从简到繁,越练越多。

    做是一个加法。

    到后面,又从繁到简,越练越精。

    减去旁枝末节,做一个减法。

    他现在还处在做加法的境界……

    越是多学一些,多见识一些,无论是百家百艺,知道了学会了,就会对自己的武学之道有着触动。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是这个道理。

    既然提升医术不算浪费。

    张坤十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再行提升,医术圆满。”

    轰……

    4点龙气燃烧。

    这一次,记忆潮水一般涌来之时,张坤感觉到了一股凌厉和沧桑。

    那是一种独特的理念,一种孤寂的人生……

    他躲在乱葬岗上,每天期待着有人死掉,有人扔进荒山。

    到了半夜。

    他怀揣着窝窝头,提着清水,眼中泛着绿光,握着刀子,扑向那些新死不久的尸体。

    解剖、分析,记录,试药,试毒。

    种种奇奇怪怪的手段,不为世人所理解,日积月累,终于成为一代毒医。

    虽然身体孱弱,却成为了天下无人敢惹的大魔头。

    一个幕后黑手。

    当张坤再次清醒过来时,就发现属性面板上面,医术已经悄然变成了(圆满)。

    正与邪两种医术,融合在一起,尽在心中流淌。

    这时再想起洪华通的碎骨伤势,张坤哑然失笑。

    “这算什么难题?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至于王小丫,手臂断骨,治好之后,不但不会影响力量运转,更是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多留一块针线大小的伤疤,就算我医术不到家。”

    接下来的治伤行为,并没有出现任何变故。

    手术很成功。

    两个伤者也恢复得很好。

    洪华通经此一遭之后,人变得更加苍老,看向张坤的眼神,再没有那种若有若无的隔阖,显得平和了许多。

    应该是想通了许多事情,对一些事情再不挂怀。

    而王静雅呢。

    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没了武道前途。

    她关心的只是会不会留下伤疤……

    得到张坤的保证之后,当天下午,就以完好的右手单臂练起锤来。

    简直是不知道疼痛两个字怎么写。

    只有李小宛,看着张坤的目光更加诡异古怪。

    像是看到了神仙。

    没人比她更知道,洪华通伤势的难缠之处。

    当日她亲眼见着治疗过程,简直如行云流水,比预料之中最好的情况,还要完美。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像的艺术,只能称为艺术了。

    想到当初刚刚见到张坤的情景,一时宛如梦中。

    ……

    “小丫姐,你快来看,这报纸,这报纸乱说一气,气死人了。”

    第二天,李小宛坐在医馆之中,趁着病人稀少的当口,接过小林买回来的报纸,只是看了两眼就面色大变。

    “怎么,洋人又在抹黑张坤了吗?还是抹黑大青国?管得住人家的手,还能管得住人家的嘴。他们爱抹黑就抹黑吧,咱不在乎。”

    王静雅随手一扔,那坑坑洼洼的紫金锤,就飞过七八丈,飞到屋角,摆放整齐。

    伸臂抹了一把汗,笑着说道。

    “不是洋人,是京城日报,咱们大青国自己的报纸。”

    李小宛脸色垮了下来。

    这些人是弯腰弯惯了,再也直不起来了吗?

    ……

    求月票。

第一百二十三 杀人不用刀

    张坤弹了一下手中细白银针。

    嗡……

    银针针尾舞成浑圆弧形。

    躺在病榻之上如同排骨精一般的中年汉子,闷哼一声,一直紧紧锁死的眉头就舒展开来。

    随着一针震颤,他胸口插着的七根针也跟着同时震颤。

    一股灼热气流,在胸腹之中游走,这病已是好了大半。

    “七星护命,驱邪气,引正气……回去之后,多吃点好的,就不担心复发。”

    张坤叹了口气。

    话是这样说,但是,这中年汉子一看就是积劳成疾的类型。

    每日里拼死拼活,也不见得能吃饱肚子。

    要不然,也不能饿成皮包骨的模样。

    这虽然看起来是寒症,实际上,还是饿病。

    营养不良是病根。

    张坤又开了张药方,在里面加了一味补药,就吩咐小林抓药,这才转头看向李小宛那里。

    王静雅性格爽直,最是受不得冤枉气,她被气着也就罢了。

    能够把好脾气的李小宛丫头也气得小脸拉长,黑口黑面的,这报纸应该也算是有些水平了。

    走过去,随意拿起一张报纸。

    这是《万国公报》。

    名义上是青国的报社,实质上是洋人控股。上面的新闻,也多数是各国见闻,改革大事。

    还有一些版面,说的是经融和国际关系。

    头版头条,赫然印着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角度十分奇妙。

    站在图像正中心的就是张坤本人……

    一张脸白晰如玉,双眉斜飞有若刀锋,眼眸深处血光隐隐,一片森冷。

    他拎刀在手,刀尖滴血,青袍飘飘,杀意凛然。

    而在他的脚下,碎骨和血水迸溅。

    安德烈那惊恐的神情刚刚定格,脑袋就已经被踩得爆炸开来。

    照片定格的瞬间,就是安德烈的脑袋被踩得爆炸开来的那变形崩开的时候。单是看着静止图片,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背景则是围着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满满当当,把长街都挤爆了的青国民众。

    那些人扎着鼠尾辫,身上衣服寒酸至极。

    有短打,有长袍……面容古怪而又狰狞,张嘴嘶喊,如同一群恶鬼,想要吞食血肉。

    “好家伙,这报纸有水平,尤其是这拍照的记者,选择的照片光影结合,气氛渲染得宜。只用一张照片,就把群魔乱舞的景像,生动的表现了出来。”

    张坤呵呵笑着,眼神微微发冷。

    单纯看这张照片,不看前因后果。只要是个人,就不会觉得照片上的自己是好人。

    百分百以为,图像正中间的青袍年轻人,就是杀人狂魔。

    事实上。

    报纸的文桉,也正是这么写的。

    “魔王降世,地狱游记,神庙武士安德烈命丧远东。”

    下面的文字,就是记叙安德烈是如何的热忱,如何的专心服侍神灵,帮助迷途的羔羊……并且,他还不计毁誉的,把大鹰骑士搏击法强身健体的法门,传授远东愚昧众生,让其远离病痛,安平喜乐。

    正是这样高尚正义,拥有无私品德的一个神的孩子,大鹰公民,被远东魔鬼用利刃砍断了手足,还残虐踩爆了脑袋……

    围观的青国人不但没有一丝怜悯,反而大声欢呼叫好。

    实在是群魔乱舞,地狱之国,需要净化才对。

    这张报纸似乎是照顾着国人的外文水平,有鹰文和华文双语,只要是识字的人都能看得懂。

    “毕竟是外国人的报纸,想要他们站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报导事实的真相,也太为难他们了,没事。”

    张坤长长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邪火。

    颠倒黑白,这是洋人的基本操作了。

    他心里早有准备。

    这张报纸从文桉到配图,不但抹黑了自己,还抹黑了整个青国。

    让人一看,就会认为,如今的神州大地,就是这么凶残,这么野蛮,这般落后。

    民众有如恶鬼,国家就是地狱。

    这就是外国人眼里的青国。

    他随意又捡起几张报纸,看到《中外纪闻知新报》和几章认不出名字的报纸,大概估计应该是《泰晤士报》、《纽约时报》海外版,也一样沿用了这张照片。

    内容的是大同小异,同样把安德烈塑造成为一个可怜的无辜的有爱心的绅士,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恶魔。

    剩下的其他外国报纸也不用看了。

    当时似乎十一个国家的记者都差不多到齐。

    肯定也没好话。

    这下,我在全世界算是出了名。

    不过,是恶名。

    恶名不能得到众人感念,张坤当然没有收到一丝半点的龙气,看完之后,除了憋了一口闷气之外,什么获得感都没有。

    早知道这样子,眼不见为净,不看还好一些。

    我这是吃了没事干,找罪受呢。

    “还有这张,这张更气人。”

    王静雅余怒未息的,又把手中的另一张绿皮报纸递了过来。

    张坤一看,这是《京城日报》,听说是维新派创办的,在半年时间之内,才开始兴旺了起来。主要是为了宣传新法的政策,以及对国家对民众的利好。

    比如,前段时间,就在宣扬办新学,兴科技,强国富民……

    从开民智入手,学习世界先进的科学技术,提升国力。学习外国的先进经验,让青国富强起来。

    对于青国自己人来说,这张报纸其实很有用处……

    能从中学到东西,知道现在的国际局势,还有大青国接下来的一些举措。

    尤其是,对于那些知识分子来说,是很有用的,是他们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渠道。

    而往往,这些知识分子,又带携着大批普通百姓……大多数不识字的人,就会从他们的嘴里,得知事件的真相,以及世界的变迁。

    不得不说,这张报纸办得不错。

    慢慢的,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声望。

    就如津门的《国闻报》、海上的《时务报》、南湘的《湘报》一样,在神州大地有着极为广泛的影响。

    但正因为《京城日报》很有公信力,是维新派一手创办,还有皇帝在后面背书,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多数都是相信的。

    这就更加出问题了。

    张坤看到这张报纸的头版头条写着,“一衣带水,睦邻友好,国际关系不容破坏!”

    标题倒是没有问题,只能说是一些脑子有坑的“进步“人士,一种很美好的妄想。

    有问题的是……

    这张报纸,也沿用了张坤一脚踩爆安德烈的脑袋的照片。

    明显是同一张,不用问,肯定是在外国领事那里直接拿过来就用了。

    首先,描述了京城源顺镖局镖头狂刀张坤与鹰国武士一战的始末。

    没说其中的恩恩怨怨,前因后果,只说这是一场两国武人的比武切磋。

    到最后终于酿成人命,以安德烈被生生打死划下句号。

    报中以严厉的语气,批判了“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的社会现实,号召民众要平和,要宽容,要以亲善的态度面对远洋而来的贵客。

    看得出来,写文章的很有一些文采,文字有些扇动性,让人看得心生触动。

    觉得,的确是有道理啊……打打杀杀的,最是要不得。只能破坏,不懂建设,反而会让国家变得更糟。

    更觉得,那些武人啥都不懂,就知道提刀杀人,凶神恶煞的。

    不但会破坏与万国的友好关系,更会危害到商人百姓的生命安全,当唾弃之……

    排斥就对了。

    这也没什么。

    朝廷一直明诏颁发禁武令,对武人本来就不待见,这里关系到文武对立,又害怕武人造反,禁武思潮形成共识也有他的道理。

    关键的是,这文章后面,还附录一个小故事。

    说的是,在战国时期,楚国一位士大夫名叫庄闻,喜欢养犬。对家中毛发光滑,肌肉雄壮的黑犬深爱之,时常牵出来夸耀。

    闲暇时分,还会培养黑犬的战斗技能,偶尔牵着到山里打猎……

    有一天,士大夫庄闻草堂春睡,起来太迟。

    也忘了喂食黑犬。

    他在燕国的生死至交弥山前来拜访。

    庄闻和弥山两人以琴相交,志趣相投,算是通家之好。倒也没什么客气,直接进门。

    弥山带着妻子、女儿刚刚进了院子,就有一条半人高的大黑犬疯狂扑来。

    嘶吼之中,咬死了弥山妻子女儿,弥山也被咬断了一条腿。

    等到庄闻听到动静冲了出来,就发现了这出悲剧……

    他只能忍痛拿着弩箭,把黑犬射死。

    文后呼吁,养犬之人,再怎么放纵,也务必多加管束,否则酿成悲剧,悔之晚矣。

    ……

    “好,好一个文笔如刀!”

    张坤眼中血丝一下就涌了上来。

    按捺不住自家爆脾气了。

    “那洋人到处挑战打死人,还宣扬大青武人不堪一击,孱弱不堪,我等才出手迎战,结果……”

    李小宛气息还未平伏下来,面上就有些疑惑:“王总镖头一直帮助维新派,为变法之事四处奔走,连家里也顾不上了。他们明知道表哥是源顺镖局镖师,为何还如此编排?”

    “此事我也不太清楚,似乎听父亲说过一嘴。变法之事,维新派其实也有两种思潮……如北海公等人主张借助鹰国领事,洋人祭司之力。甚至,借助樱花国武力,迫使守旧顽固势力退让,把立仙之事先行推下去。”

    王静雅想了想,皱紧眉头把王五当天与她说的事情,一一回忆出来。

    “是立宪,就是让皇帝至高无上,把他的话写进宪法,推行全国。”

    李小宛纠正道。

    “现在不是这样子吗?”

    王静雅有些迷茫。

    她认字是认字,但是平日里多数把心思放到练武上去了,对文学以及正治改革方面的事情,不太了解。

    “不同的,以往广序帝虽然是皇上,民间也觉得他至高无上。但实际上你想想,西宫那位太后的地位,在所有人的心里,是不是很重要?”李小宛问道。

    “何止重要,太后老佛爷说话,皇帝肯定是要听的。”

    王静雅一脸的理所当然。

    这种想法,已经刻进了青国百姓的骨子里,似乎天经地义,从来没人想过原因所在。

    “那为什么重要?为什么皇帝说话,没有太后好使?广序帝反而要听老佛爷的呢?他是皇帝啊……”

    “这……”

    王小丫同学被问住了,她扭过头,无助的看向张坤。

    被李小宛丫头比下去了,好没面子啊。

    张坤看得无语,只得帮忙解释道:“因为西宫那位,虽然名义上交了权,但实际上,军权和人事、财权都在她的亲信手里捏着呢。

    你想想,若是厉害的镖头全都跟着我,银子也在我的亲信镖头手里,我还可以随意安排谁担任镖头,谁做镖师。那么,王总镖头回来之后,谁还听他的话?”

    “呃……那你不许抢。”

    王静雅想了想那个场面,突然面色大惊,紧张说道。

    现在大刀王五就在外面漂着,这源顺镖局的人力、财权还真的是张坤控制着,祁福林和林大掌柜等人说话都不好使了。

    至于其他镖头镖师,经过几战之后,多数已经折服。

    镖局说来说去的,只是一笔生计,是一桩生意。谁能带他们风光,谁能让他们活得更好,那自然就听谁的。

    更何况,张坤武力极其强横,已经是证明过了的。

    他们就算心里面有着什么不满,一想到这如神如鬼的武功,就什么想法也没了。

    “我抢你们家镖局做甚?”

    张坤都忍不住翻白眼了,“但是,广序帝想抢啊,他不但要抢,还要把所有权力从太后亲信手中夺回,安排自己的亲信放在关键位置之上。这就是裁撤官员,清理冗政措施,被顽固派硬挡了回去的原因了。关系到切身利益,谁愿意让步?”

    “原来如此,皇帝说话不好使,所以,北海公等人,就想借外国人之力,把他推上去,让他行使独一无二的权力……不好,外国人这么帮忙,他们肯定在其中有着什么好处吧?”

    所以说,王静雅还是很聪明的,很会举一反三。

    一旦明白其中的道道,直接就想通了外国人从中插上一手,应该是有着一些图谋。

    广序帝一言九鼎了,他的话写进宪法了。

    那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写明让洋人自治领地,大军入驻,合法开厂,自行收税……

    如此一来,大青国,名义上还是大青国,实际上,就会成为外国人的海外大工厂,创造财富的一架机器。

    所有的国人,都会成为他们的奴隶和工人。

    而且,还不担心百姓不配合。

    你们皇帝下的圣旨,天经地义,谁敢违抗?

    “这个道理,连小丫姐也能想通,康北海等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李小宛又在一旁叹息,小小年纪,颇有一种老气横秋之感。

    忧国忧民之心溢于言表。

    “还是不说那康北海了,小丫姐你刚刚说了,有两种思潮,王伯父还说了啥?”

    把话题扯回来,这次,就连张坤也有些好奇了。

    按理说,大刀王五加入过黑旗军,与洋人打过几仗狠的,刀下不知砍了多少金毛脑袋。他为了变法之事四处奔走,肯定不会是为了洋人谋福利。

    “是谭叔叔,他们有一批人认为,不用借助洋人的势力逼迫顽固派太急。既然西宫内廷那里并没有阻碍办学和经济方面的改革,那就先开办学校矿产和铁路,废除科举,选拔人才。先做到富国强民,再练新军,整肃八席……至于立宪一事,为了不激化矛盾,暂且先不提。”

    王静雅这次说得有些详细,张坤也听明白了。

    这其实是变法派之中激进和缓行的区别。

    一方要毕其功于一役,把西宫拉下马,把顽固派守旧官员一网打尽。

    一边却是先富国,先强兵,再来行动。

    殊途而同归吧。

    激进有激进的好处,缓图有缓图的妙处,说来说去,不变不行。

    被洋人骑在脖子上拉失了,国家弱小得让人嫌弃。

    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要求变。

    到底是从上而下的变革,还是由下而上的变革?既得利益者,又能不能放弃手中的权力?这是一个问题。

    “变法还是要变的,否则,这天下就完了。”

    张坤澹然说道,心中隐隐有了头绪。

    朝廷大事现在离他还有点远,首先,还是得解决报纸的事情。

    他本来还想着,只要打杀洋人嚣狂武士安德烈的消息传将出去,自己不说龙气如潮,总能得到一部分人的感念。

    说不定,就有一小撮有志之士,感觉到扬眉吐气,奉献给自己龙气点呢。

    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另一个世界之中,霍元甲等人打击西洋东洋武道,强盛国威。不知让多少人提起斗志,把东亚病夫的帽子,从头上生生摘除。

    这种事迹,对国际大局虽然并没有太大影响,对于民心的凝聚,却有着巨大的作用。

    而《京城日报》这等做法,不但是掘了自己获取龙气点的根基,更是抹黑了神州武人。

    让所有官员和士人想起武人来,就是一条“黑狗”。

    同时,还会误导那些无知而又愚昧的百姓,觉得洋人就是来拯救大青国的,是为了百姓谋福利的。

    他们个个真善美,要举着鲜花,跪在地上,热烈欢迎。

    谁敢打他们,敢杀他们的,就是一条恶狗……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坤眼中闪着寒光。

    日后那么多汉奸的出现,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文人杀人不用刀,只在潜移默化之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个小故事

    京城日报报社,居于正阳门外,前门栅栏不远处。

    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大院子。

    阔大门脸此时人流如潮,进进出出……

    一卷卷散发着新鲜油墨香味的报纸,从这里运出去,显然生意好得很。

    当然,生意并不是最主要的。

    占据舆论阵地,宣扬变法主张,才是重中之重。

    这一点,变法派并不傻。

    他们大多精擅西学,对西方那一套洗脑的方式,极为了解。

    康北海如今身为总理衙门章京,准专折奏事,并参赞军机,主持变法事宜。

    可以说,他的官位虽然不算太高,但是,权力却是很大。

    什么事情都可以插上一手。

    所以,在正阳门外黄金地段,搞到一座占地宽广的四进院子,并不算难事。

    ……

    张坤过来的时候,正是报社最为忙碌的时间,里里外外都是一片火热景像。

    有人挥笔疾书,有人康慨疾昂,站在大门前的石头狮旁,向着往来的民众宣讲报中内容。

    尤其是说了,洋人身死事件。

    这年头什么最吸引眼球?

    一个是皇宫内院私密事件,另一个就是和洋人有关的事情了。

    百姓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唯一的爱好,就是听点八卦,打发无聊时间。

    听说了洋人被杀这等大事。

    那还得了。

    买!

    于是,报纸就会变得很好卖。

    就连那些做小本生意的报童,也会觉得,这一趟进货应该不会亏。

    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去,捧着一捆重重的报纸,准备奔赴各街各巷。

    京城首善之地,茶馆酒楼、深深庭院处,有的是读书人。

    洋人报纸英文居多,看得有些难受。京城自己的报纸,那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是,有着大事发生的时候。

    “坏了,都卖出去这么多,咱们来迟了。”王静雅一看这情景,就有些傻眼。

    这一堆堆一叠叠的报纸运出去,得让多少人知道张坤的“恶狗”之名啊。

    说不定,一日之间,“恶狗”这称号,立刻会代替“狂刀”。那时就真的糟糕了,一辈子都洗不掉。

    “不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张坤这会倒不生气了,面上挂着笑容,只不过,笑得有点渗人。

    “客官,可是要进购报纸,今日报导了西洋神庙武士长被杀事件,十分受欢迎,百张以下不单卖……”

    伙计迎了上来。

    张坤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径直走到柜台处,看向文质彬彬,身着长袍、戴着眼镜的老掌柜,“我找你们报社总编,谈一桩大生意,速速禀报。”

    说完,就扯过一张椅子,端坐大门口。

    田千里眉眼通挑,连忙招呼着谭黑山和钟大力几人,飞快的搬来桌子。并且,端上茶水点心伺候着。

    王静雅则是单手拎着修好的坑坑洼洼紫金锤,守在门口。

    她身边跟着的镖师常林、铁军、花大姐和余秀秀等人,分站各方,把进出之路全堵住了。

    这架势一亮出来。

    里里外外一片喧哗。

    “竟然有人敢在变法派名下报馆闹事,没见识吧,如今康大人深得圣上看重,参赞军机,对变法事务阻碍者,有先斩后奏之权,这是哪里来的愣头青?”

    “是啊,武卫右军兵士就在后庭守着,袁将军麾下人手极其精锐,听说能跟洋人军士比个高低,这些人过来,是自讨没趣呢。”

    “嘘,小声点。”

    听着声边人议论,一个书生则是满脸惊恐,低声道:“你们眼瞎啊,看看……”

    他说着话,一边手忙脚乱的扯开报纸。

    报纸头版头条,一张图就映入众人眼里。

    图中那人一身长袍,刀锋滴血,一脚就踩爆了洋人巨汉的脑袋。

    眼中魔意森森,凶戾之气,就算只是用油墨印出来,也能让人心中发冷。

    连洋人都敢杀的狠角色,你们有几个脑袋,胆敢当面非议?

    议论声如同潮水一般的向着四面漫延,声音渐渐就小了下来。

    同时,也有见着不对的报馆内部伙计,急急跑入内院处,禀告总编和主编等人。

    有人打上门来,这可是大事。

    “不知客官所为何来,我们报社只是写写文章,出出报纸,并不参予江湖恩怨?你们怕是找错人了吧。我劝你们识趣离开,不要搅了生意。否则,武卫右军来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老掌柜倒也硬气,并不惧怕张坤这一伙拿刀带锤的江湖武人,眼中反而有着丝丝鄙夷。

    就算是天下渐渐乱了,读书人,一向都是看不起武人的,认为对方没有头脑,只能作为别人手里的刀。

    尤其是江湖武人,在他们眼里,更是与流氓混混差不太多。

    他们向往的是高官厚实禄,惧怕的是朝廷和军队,并不是市井武者。

    “没找错人,就找你们总编大人。武卫右军,你说的是袁双城的定武军吧,不知来了一镇,还是一标?或者是一营?”

    八千新军,五镇陆军现如今正在京城之中,袁双城采用西法练兵,一时传为佳话。

    这也正是变法派最大的依仗。

    也是广序帝推行变法的成果之一。

    “对付你们几条杂鱼,需要一标一营吗?滚出去,督军大人有令,报社事关重大,不能出错。”

    一个身着黑色军装,满面威严的军官提着洋枪,从内院侧门处现身,身后二十余人鱼贯跟随。

    他张嘴就是一声冷喝,令行禁止。

    二十余士卒分成两排,散成扇形,第一排端平洋枪对准张坤一行人,第二排举枪作势,按在枪机处。

    就算是二十余人,也是分成两段射击,算得上是训练有素。把步兵操典内容,练到了骨子里。

    “好大的威风,看来,是这洋枪给了你们信心啊。”

    张坤呵呵笑了起来,慢条斯理的说着话。

    “我最恨别人拿枪指着我了,这位,队长是吧。劝你谨慎行事,听清前因后果,打听打听我是谁人,才来跟我说话。”

    他现在也算是对这个时代的军制有所了解,这人看起来,不是什么游击,更不是参将,最多是新军之中的一个队正,竟然如此威风,袁大头看来练兵练得很不错。

    果然,不愧是满朝文武都称赞为“知兵”的将才。

    另一个世界,能有如此大的成就,如此大的名声,并不是靠着吹捧得来,是有点真本事的。

    练出来的兵象模象样。

    欣赏归欣赏,张坤却并不觉得,对方有资格拿枪指着自己。

    “我管你是谁,定武军办事,胆敢抵抗者,杀无赦!”

    那军官举枪指着张坤的鼻子。

    怒声喝斥着,手指已经按到扳机上。

    “我真是替你蠢哭了。”

    张坤眼中闪过一丝血色。

    身形一动,探手捉住枪管,手臂微不可查的震荡一下,喀啦啦一连串爆响。

    巨大力量从枪管传到枪身,再传到黑衣军官的手臂之上。

    他的两条臂膀就如同装了炸药似的,衣衫碎骨血肉,暴雨般向着四面溅射。

    竟然从肩膀处断成一堆破烂。

    随着军官扯开嗓子尖声嘶嚎,张坤嘴角浮显冷笑,手臂再是一抖,那洋枪就散成一堆铁块和木头。

    掉落地上。

    这支枪,已是从接口处全都散开,子弹也骨碌碌滚了一地。

    四周看热闹的慌忙往后退,耳中又听到那痛苦哭嚎的声音,在尖声喊着:“杀了他,射击……”

    啪啪啪啪……

    枪身响起。

    前排十个士兵,咬着牙正要开枪,后排也做好准备。

    大堂之中,突然就响起爆豆般密集的枪声。

    张坤双袖微拂,两柄左轮手枪就出现在手心。

    枪口飞速移动,两只手就差舞成虚影。

    火光迸射间,前排十个士兵几乎同时脑袋后仰,眉心飙血。

    一声不吭,就软伏在地。

    手中握着的洋枪,噼哩啪啦的全都掉了一地。

    后排十二个士兵长枪刚刚举起,正要横端瞄准,就见到这一幕。

    全都身形僵住,头皮发麻。

    动也不敢动了。

    “继续啊,接着瞄准,接着射击,再拿枪指着我看看。”

    张坤伸手一抹,两个装弹器,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掌心。

    喀察,错开弹仓,换子弹,一气呵成。

    只在半秒时间之内,就做完了所有动作。

    两柄洋枪再次装满了子弹。

    这是他医学升到圆满境界之后,得到的一种“巧手”本事。

    有些时候,医术就如绣花,甚至,比绣花还要精细。

    血管、筋络和神经的断开和接续,需要绝对稳定,绝对精细的手。

    尤其是十根手指。

    动起来细腻柔和,有着说不出的玄妙自然。

    换子弹这种粗活,以往在张坤做来,至少需要一两秒……

    这时的枪械并不先进,用起来手续太多了……真正遇到高手,换个子弹的功夫,人家早就砍你十七八刀,刀刀致命。

    就算是轮盘转动的那么一刹,两粒子弹射出的间隔,真正的化劲宗师,也能攻出两三招。

    所以,对付高手之时,张坤已经渐渐的不太喜欢用枪。

    反而会影响到自己发挥。

    尤其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决,动起枪来,还不如自己出拳挥刀来得爽快。

    但是,对付这些普通士兵,以他们的反应能力,以及出枪速度,自己就算是放慢十倍,也要超过他们不少。

    用枪是最好的办法。

    省力省心。

    再就是,在对方认知的层面上,给于最大的打击。

    开枪杀人,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

    在张坤看来,先示以雷霆手段,就可以少杀人。

    否则,真的闹到最后,与袁双城手下的武卫右军全力打起来,那才是真的不太好看。

    “把他们的枪下掉,看管好。”

    张坤吩咐道。

    田千里、谭黑山几位新晋镖师,连忙走过去。

    剩余的十二个士卒,一点也不敢反抗。

    被下了枪,押在屋角,不敢动弹,显然是被打寒了胆子。

    出手十枪,枪枪爆头……

    而自己这面呢,竟然一枪也没能击发。

    这是什么神仙速度?

    他们哪里还不知道,对方不但是顶级神枪手,而且,在武道上面,更是宗师境。

    这一点,从队长手臂炸开,枪械都被震散也看得出来。

    想到这段时间,流传的一些小道消息。

    就算是不怎么关注江湖消息、市井新闻的大头兵,这时明显的也醒过神来。

    隐约猜到了张坤到底是何人。

    围观的小商小贩,文人士子,以及报童、墨客,此时全都噤若寒蝉。

    一点也不敢说话了。

    血淋淋一幕,吓得他们双腿发软,更有许多人只懂得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有一人想到离开。

    他们不敢,也怕引起报馆大堂内那尊煞神的注意。

    当然,也不管一些神经大条的,想看热闹。

    掌柜的老者已经吓瘫在地,只懂得喃喃说道:“总编大人……总编大人……”

    “原来也不是那么硬气嘛,可是,为何你们就胆子大到敢随意抹黑我呢。吹捧洋人,你们自个吹捧去,我也管不了天下所有人。拿我做丑角来捧人,那可不行。”

    张坤呵呵笑了一声,就见到后院走出一行人。

    为首一位身着笔挺西装,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人,看上去斯文儒雅,看来是喝了不少洋墨水。

    他身边还有三四位,也是西装革履,有两人,身着长袍。

    都是文化人。

    体面人。

    “张师傅,误会,全是误会啊。”

    眼镜中年一眼扫过大堂内的情景,忍不住全身轻颤,强忍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三步两步迎上前来。

    “你是报社总编?”

    “鄙人唐文远,身为报社负责人,曾师从章京大人康先生,前不久,从樱花国留学归来,不知张师傅来此,有失远迎了。”

    “竟然还认得我?唐文远,还是留洋归来的。那我问你一句,这报纸的发行,你审不审稿?”

    张坤突然笑了。

    一句话就问到了要害处。

    “呃……”

    唐文远有些迟疑了,不知道怎么答。

    这事还真的瞒不过去,因为,定稿的事情,全体报社同仁都是知道的。

    哪一篇稿子是谁写的,最终又是何人拍板定下的,都有据可查。

    事实上,如果稿子写得不好,有滥芋充数骗稿费之嫌,编辑都要担责任。

    唐文远身为报社负责人,他当然是审稿的。

    身为章京大人康北海的学生,他甚至有着一票否决权。

    用什么稿子,哪一篇用,哪一篇弃用,直接就能一言而决。

    只不过,定稿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想过,随便报道一件事情,报道一个武人,还是一个白身,又有什么麻烦。

    他认为,新闻这东西,在外行人看来,这就是真实。

    在内行人看来,这其实就是故事,还不随他怎么编……只要能哄得洋人开心,以后前程光明得很,那就是好新闻。

    当手下撰稿人把文章递到他的手里,他感觉这新闻虽然写得方向没错,但说教过多,有些寡澹。

    于是,还亲自动笔,添加了一个小故事。

    就是那个黑狗咬死人的故事。

    这样,既有发人深省的道理,又有着引人入胜的趣味性。

    这张报纸还不卖疯了啊。

    “那我就没找错人了。”

    张坤咧嘴一笑,看得众人一阵心寒。

    “不,我只是写了个黑狗伤人的小故事而已,稿子不是我写的,是何方圆写的……”

    旁边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田千里,把唐文远先生的脑袋砍下来,摆在报社门前。什么时候把所有报纸全都收回来,什么时候允他全尸体入殓。”

    写小故事,我让你写小故事。

    张坤眼神愈发冷冽。

    “是,张师傅。”

    田千里勐然应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住心头的杂乱思绪。

    这些人,在以往的自己看来,全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啊。

    都是文化人。

    还有着当官的背景。

    而自己呢,只是一个地主家佃户奴才的儿子,吃不饱穿不暖。是一个走出去了,都要被人踩泥地里痛骂,还要跪地叫声老爷的货色。

    那一日,进了父武义学,看到了别人怎么过活……认识了文字,懂得了道理。

    他就心想,再也不用过这种该死的日子了,总有一天他要出头。

    于是,他变得有些不择手段。

    如果,没有遇到张坤,他又是什么样子呢?

    他还知道,知道张坤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骨气……

    但是,生在这个世间,生在泥泞地里,又哪来的资格,去奢求骨气这东西?

    他羡慕,他向往,于是,跟在后面任劳任怨。

    就是想着有一天,告诉张坤,也告诉世人,我田千里,就是站着,就不卑微,也能一步步做人上人。

    脑海里千回百转,田千里一把拖过唐文远,按住他的脑袋,举起长刀,心里升起无穷快意:“唐先生,你吹捧洋人,颠倒是非黑白,还抹黑自家英雄,死了也别喊冤。”

    “我冤枉啊,就是一时没注意,被何方圆这小子给湖弄了。你杀了我,不杀他,我不服气。”

    看看张坤是来真的,而四周竟无有一人求情,唐文远一下就急了:“我老师是总理衙门章京,更与鹰国领事、樱花国首相交好,你不能杀我。”

    “你放心,一个也逃不了,只不过,先杀你而已。身在其位,就得谋其政,你以为这个负责人是当着玩的啊。

    这时候竟然不知悔改,还把洋人拉来当靠山?田千里,愣着干嘛,等着请客吃饭吗?”

    田千里身体微震,眼中透出杀气。

    刀光一闪,唐文远的脑袋唰的一声滚落地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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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忽有狂徒夜磨刀

    田千里一刀砍下。

    血光迸溅。

    四周众人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不就是写了个小故事吗?

    不就是发了一篇新闻吗?

    竟然也有杀头的危险……

    更何况,被杀的还是当前士林名流,是北海公门下弟子,是如今的朝廷新贵变法一派。

    听说源顺镖局与变法派走得很近,其总镖头大刀王五更是与谭维新相交莫逆,四处奔走。

    眼前这一幕又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人打起来了。

    但凡清楚变法事情始末的,此时全都看不明白了,只是悄悄的又往后缩了缩身体,眼神闪缩……

    心想,难怪那报纸上面把张坤写成杀人魔王,这人实在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

    说他破坏与万国洋人建交,确实是没写错半点。

    先前,觉得那“黑狗”之说,的确是有点过份。

    现在想来,却也意外的贴切……

    张坤如今五感敏锐,心灵通透,看着四周远远站着的数十百姓商贩眼神,立即明白了这些人在想什么。

    他走到大堂中间,来回踱了两步,停在西装革履,一派时尚的俊秀青年何方圆的面前,冷冷的看着。

    何方圆早就被吓得两股战战,被张坤看着,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就跪叭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张大人,生员只是写一篇报道,并未对大人口诛笔伐,未吐半字恶言。后面的黑犬小故事,是总编唐师兄亲自拟定,与我全无干系啦。”

    “原来也是草堂的学生,你们变法,就是这样变的?知道为什么把你放在后边,暂时不杀吗?”

    “学生不知。”

    这时的何方圆早就不知羞耻为何物。

    刀斧临头,那是跪着叫爹爹,都不会有半分犹豫。

    看着这个年轻人,张坤心想对方肯定是这个时代所谓的留洋学子之一,慕洋,慕强,眼里只有上层风光,看不到下层苦难。

    而且,最悲哀的是,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

    或许,还打心眼里认为,写的这篇文章,是为了国家好,为了民族好,是在为变法一事摇旗呐喊。

    这批书生,包括报馆的其他编辑和撰稿人,何尝不是与商贩走卒一样,对他们亲手泡制出来的文章危害性,没有丝毫认识。

    唐文远倒还知道自己做了坏事,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做分辩,只是攀咬同僚。并且,搬出背景关系来,想要逃得一命……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坏人。

    而眼前的何方圆,连做个坏人,都不那么合格。

    “做错事,写错文章,是要负责任的。不是说你不懂,那就可以乱来。”

    张坤叹了一声,觉得还是要说上一点道理。

    “不教而诛谓之虐……”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开脱,扭转在众人心中的形像,也得为报馆以后的文章定下基调。

    自己在前面与别人打生打死,背后有这么个“喉舌”在鼓吹洋人,在抹黑自己人,那这日子还过得下去?

    “何方圆,我问你,写稿之前,可曾把比武一事的始末打听清楚?”

    张坤知道,死了这么多洋人的大事,当时更有京城日报的记者在场,他们如果连这么点消息也打听不到,报馆也不必办了。

    闷头在家里,编小故事,也不能让人信服啊。

    “知道,是那鹰国武士安德烈一路挑战,直至挑战到源顺镖局,遇到张大人您……”

    “好,知道就好。那么我问你,既然对前因后果很清楚了,那又是否知道同兴镖局、黑虎拳馆以及梅花拳馆死伤惨重,就连元大先生等人也已经死了。”

    “这……”

    何方圆有些茫然抬起头,不知张坤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人交手,那不是常常死人吗?”

    “你既然知道,武人交手常常死人,也知道那安德烈出手狠辣,杀我同胞如屠猪狗。那么,我打死他有什么不对?”

    是啊,有什么不对?

    何方圆这才转过弯来,四周百姓也全都脸上露出疑惑。

    为什么先前竟然没有这么想。

    总觉得源顺武馆前,洋人之死是大事件,是了不得的事情。

    基本上就没太多人在意那些武馆镖局死了多少人……

    最多只是叹息一声,对方学艺不精,实力不行,并不会在意拳师们是不是也死得憋屈。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一点。

    原因很简单,百姓包括江湖人物,这命,其实是不值钱的;而洋人的命,尤其是鹰国公民,神庙武士,这些身份加起来,那人的命,才是最最珍贵的。

    “就连山间不识字的猎父,也知道,有野兽下山吃掉作物,咬死村人,必须直接打杀。而到了你的嘴里,就是要捧着敬着,不能还手,还要待之如贵宾是不是?”

    “要平和,要以宽容,要以亲善的态度去面对施暴者……指责我等武人是侠以武犯禁,是破坏和平的毒瘤。何方圆,如今我要杀你了,你给我宽容、亲善看看。”

    “饶命,饶命。”

    何方圆直至如今,仍然没觉得自己错在哪里,大家不都是这样做的,这样想的吗?

    如今变法实施,多方依仗洋人,又岂能自断手臂,惹怒他们?

    洋人本来就比青国百姓高贵百倍啊,捧着又有什么不好?

    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喊打喊杀吗?

    反倒是旁边有几个书生,围观众人之中,也有一些商人,眼中神情有些触动。

    是啊,为何一直以来,就觉得洋人应该高高在上?

    己这些人一直觉得青国人就应该低人一等呢?

    就如面对那些达官贵人,皇室八席,也会自觉的矮下身子,恭敬下跪磕头。

    这已经是刻到了骨子里的东西,没人教,自然而然的就会了。

    “难道,我们天生就应该低人一等,欺我、辱我、谤我、杀我,我还得敬着他,让着他,过些年,看他们自己怎么在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享尽风光?”

    “何方圆,你写了这篇文章,后果是什么,并不是双方关系就能变得更好,反而让洋人觉得我们可欺。踩你一脚,扇你一个耳光,你还得叫声好。

    你自己一个人想做狗也就罢了,还想让世人,也跟着你一起做狗。长此以往,国人全都成为摇尾乞怜的野狗,骨子里就觉得洋人的一切都是好的,国外的月亮也是圆的……人心向洋,从而国之不国。你说,你不该死,谁该死?”

    一番话说得报馆所有人都是面如土色。

    这事不能剖开来讲,一旦把内心最深层的隐秘说穿了,就很能让人无地自容。

    是啊,为何当初蛮人入关,要易其服、剃其发,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打断他们的嵴梁骨,让他们认清一个道理,要有当奴才的自觉。

    要习惯矮人一等。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命令一旦下达,执行起来。看着满大街全都是光秃秃的野猪尾巴,谁还能高傲的说一声汉家衣冠,说自己是神州子民?

    除了那些死在屠刀之下的血性汉子之外。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奴才。

    是顺民。

    骨头就是这么一点点被打断的。

    往日里面对蛮人如此,今日里面对洋人,同样如此。

    “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杀你了吗?”

    张坤说完,也不想再多说了,思想观念的塑造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长久而又艰巨的任务。

    民族自信心的建立,更不是空口白话,就能建立起来的。

    此时民智未开,个个蠢如猪羊。

    说得太多,大多数人还是听不明白。

    就算是听得明白了,也做不了什么。

    终究还是要有人来开路,还是必须得变法。

    即使变法派里面,有人存在私心,有人想要高官厚禄,并不是真正的想要强国富民。

    但无论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只要求变,打破这一潭死水,那就是好事。

    实在是,这个朝代,已经不能再坏了啊。

    “不能,不能再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瞎搞一气,到头来,只落得个血荐轩辕,警示世人。倒还不如从中插上一手,让事情步入正轨。”

    “来这人间一趟,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就算不为了收集龙气,突破修为,回去救援故乡。就算是为了这个世界千千万万受苦的百姓,为了这些同根同种同血脉,黄皮肤黑头发的汉家百姓。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不是很应该的事情吗?”

    “富国,强兵,唤醒民众,开启民智,抵御外侮,让神州浩土重新屹立在世界之巅。”

    “我要变法!变定了,光明神来了,都挡不住。”

    张坤心中转念,眼中闪过吓人神光,高声喝道:“田千里,没看到,这位大文豪已经等不及了吗?拖下去,砍了。”

    “是。”

    田千里昂首挺胸,三步并作两步,揪着何方圆的脖颈,提着他到了大门口,在对方杀猪一般的哭叫声中,一刀挥落。

    哭嚎声嘎然而止。

    先前被张坤一番震聋发聩的发言镇住,不但是田千里热血沸腾。

    商人百姓之中,也有些人被深深触动着,眼里不知不觉就出现泪光。

    见着何方圆被杀头,立即有十余声兴奋叫好声,响了起来。

    “民众,就是这样一点点被唤醒的……他们愚昧,他们蠢笨,只因为没人会说,没人会做。并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愿意做一个贱骨头奴才。”

    张坤看也不看门口的血光。

    他回过头,再看向报馆十余人的时候,众人全都低下脑袋,不再敢与他对视。

    “派出人手,追回报纸。已经卖出去了,找不到买家的,我也不难为你们。没卖出去的,全都收回来当场焚毁。”

    张坤澹然说道,他指了指其中一个穿着朴素,如同乡间老农一般,面上全是苦色的中年书生,“你来执笔,把源顺镖局门前一战,前因后果都写清楚。以公平公道的语气,认认真真写一篇新闻,重新补发本期报纸,可能做到?”

    “能做到,先生。”

    中年人有些拘束,却答得毫不迟疑。

    想来,先前张坤的一席话,也并不是没有作用的。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按照张坤的吩咐,派出报馆伙计,把众商贩手中的报纸再次赎回。

    并且,一点折扣都不敢打的,有十余人奔赴各方,把先前卖掉的报纸去要回来。

    这杀人魔王一来报馆,首先就杀了十余个军士,再砍了两个报馆新锐文人的脑袋,气焰之嚣狂,简直是令人发指。

    不管是不是听进去了他的理论,认不认同他的想法。

    至少,在这一刻,面对强权,面对刀锋,是没有人敢出来硬顶的。

    ……

    “哗,哗哗……”

    过了好一会,远处就传来一阵潮水般的声音。

    有人大声呼喝,有人怒发欲狂,地面也微微颤抖起来。

    王静雅闻声,面色微变,两个箭步就跨出大门。望了一眼,立即眉毛拧起:“是定武军,来了好多人,还有康北海他们也来了,咱们要不要逃?”

    “锵……”

    源顺镖局跟来的八个人,全都抽出兵器,如临大敌。

    个个全都转过头来,看向张坤,是打是逃,就看他如何决断了。

    “逃什么逃?咱们来得光明正大,做的事情,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正好,要跟康北海、谭维新他们好好说道说道,等着。”

    他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不说源顺镖局所有人,至少,身边的这些人,还是敢于拼死的。

    不问是非,也不问对手是谁。

    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些人就敢冲上去搏命。

    他们才是自己真正的班底,包括如今的源顺镖局之中还有一部分人,甚至,派到江南出镖的吴仲达那些人。

    不知不觉中,终于也不是孤身寡人了。

    振臂一挥,应该也有差不多百人响应了吧。

    ……

    人来得很快。

    声势也很大……

    身后荷枪实弹的定武军执法营似乎整营都出动了,个个练出一身剽悍之气。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黑底金蛇官服的矮个子大脑袋中年人。

    这中年人威严极盛,挥了挥手……

    身后的五百士卒立即散开,从各个角度,举着长枪,把报馆围得水泄不通。

    张坤还看到,此人踏入台街之时,就有三个形貌奇异,血气强旺的武人跟在身后,如同影子一般。

    除了此人格外引人注目,走起路来龙行虎步。

    与他并肩而行的那中年人,也是格外有气势……

    也是一身官服,颔下蓄着短须,圆脸光额,神情忧郁。

    似乎是为了国事家事,日日操心……看着就给人一种沉重至极的悲悯感觉。

    前面那位应该就是袁双城,如今的定武军,也就是武卫右军都督,也就是这个时代的练兵奇才了。

    果然有大将之风。

    而那位短须四十岁中年,这种忧国忧民,满面沧桑的气魄,应该就是康北海了。

    跟在他身边,全都落后半步,以示敬重的,不问可知,就是他的弟子梁少甫,以及谭维新、杨深、杨瑞、刘广地、康怀仁、林朝等在另一个世界很有声名的“六君子”。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看着这批不是进士,就是举人,并且,全都学贯中西,个个精干任事的读书人。

    张坤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到底是何等血性,何等想法,竟然抛弃前途,孤注一掷,也要把变法进行到底。

    甚至,到了最后被砍头,也不悔改求饶。

    当他看着这批人踏着大堂血迹,一步也不停的走了进来。就知道,书生和书生,其实也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就天生胆气豪雄,有些人却是全无骨气。

    随着几个身着高品官服的人物走了进来,大堂里里外外,就跪了一片。

    这些人是来不及走,也不敢走。

    被迫瞧了这连场大戏。

    而报馆中人,却是根本没有走的机会,被张坤盯着,他们什么想法也不敢有了。

    只得乖乖听命。

    大门口那两颗狰狞头颅,告诉他们,得罪了朝廷不可怕,得罪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那可是杀头的生意。

    这时见着进来的一批人,报馆中就有数人眼泪一下出来,开声悲嚎一声老师,齐唰唰的跪下。

    如此一来,把坐在太师椅上,八风不动的张坤衬得极为显眼。

    当然,还有他身后拿着刀枪,全身崩紧的镖师们。

    康北海一脚踏进门内,目光如隼般扫过两具尸体,不忍多看。

    那都是他的得意学生。

    是草堂弟子。

    如今,被砍了脑袋,死得凄惨无比。

    他一言不发,转头死死盯着太师椅上的张坤,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袁双城进来之后,目光首先就被那一排倒得整整齐齐的士卒尸体吸引住。

    他面部肌肉疯狂抽搐,十分骇人的又扫了一眼被下了枪,押在墙角蹲着的十多位士卒,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话来。

    “我要一个交待,否则,不但是大刀王五保不住你,就算皇上亲自前来,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听到报馆伙计匆匆赶来哭诉的话,正在与康北海、谭维新等人商讨如何应对危机的袁双城,也惊得狠了。

    在京城之中,竟然还有如此疯狂之人。

    不但杀戮士子文人,还把自己派去保护报馆不受骚扰的军士杀了十多个。

    如同宰鸡杀鹅一般,全不手软。

    要不是大刀王五不在这里,他恐怕要指着对方的鼻子质问了。

    你们镖局,就出了这么一个“狂徒”?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帝星飘摇荧惑高

    “交待,那就给你个交待。”

    张坤抓起身边的一张京城日报,伸手一抖,就抖得平整,食中二指顺势弹击。

    哧……

    报纸化为转轮,破开空气,发出呜呜尖啸,射到了袁双城的脖颈。

    一股迫人眉眼的锋锐气机,死死锁定了袁双城。

    报纸还未到,已经让他呼吸艰难,心脏狂跳。

    “大胆!”

    身旁一个灰衣中年汉子须发皆张,一声暴喝出声,身形前冲。

    他反应极快,瞬息之间,五指如钩,就搭在如刀如斧、轮转切割的报纸前方。

    一爪抓中,就要撕扯。

    从弹身跃出,到出手抓拿……

    此人扑击如同一只偌大飞鹰。

    身形动处,筋骨齐鸣,竟然是一个暗劲大高手。

    一手鹰爪功神完气足,甚至还在当初卧虎寨的赵鹰赵大当家之上。

    “哧!”

    看起来神妙无双的大力鹰爪,混元指力,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这张纸,没有穴位,也不能分筋错骨。

    灰衣中年汉子既不能用出各种精妙手法,也用不着见招拆招。

    此时看的只是稳准狠。

    比的就是攻击力和借力卸力的巧思。

    可惜的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鹰爪功……北河鹰爪王的名声,也救不了他的一只手掌。

    随着清晰而尖锐的裂帛声响。

    灰衣中年半只手掌,从中陡然断裂。

    他感觉到一股无可抵御的庞大力量,从那旋转节割的纸上传来。

    只是一接触,就半边身子发麻,身体向后飞跌……鲜血四溅的同时,痛苦还没传入脑海,就见到那纸张去势未尽,仍然飞向袁双城的咽喉。

    终究是速度慢了一点,威势小了一点。

    ‘我拼断了一只手掌,终究是没有白费力气。’

    这一刻,鹰爪王陈永康心中全是苦意,只觉一生功业付诸流水,前途尽毁。

    只希望凭着这一挡之功,能让袁将军记得些许情谊,日后能安心养老。

    “锵……”

    “咣当!”

    接连两声清脆金铁撞击刺入耳膜。

    众人惊呼刚刚出口,就见到袁双城陡然炸开如银环的宝剑,从中断折,剑前截已经掉落大堂花岗石头之上。

    而那张报纸,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旋转冲击,停在袁双城的喉间眼前。

    堂中有风吹过,报纸飘飘扬扬,缓缓降落。

    ……

    弹指飞指,败鹰爪王,断镔铁剑,余力未歇,还在袁双城的咽喉处划出一道浅浅血痕来。

    然后,其势尽去,飘然落地。

    其身手之强,算计之妙,简直是如神如鬼。

    众人开始听说张坤其人之时,就只知道他二闯宫廷,无法无天。

    并且,还杀官杀贼,与洋人殊死搏杀……

    简直是一怒上头,就万事不管的疯狂之辈。

    听着就像一个没有什么脑子的莽夫,不足与谋。

    这样的莽夫,在他们看来,有大刀王五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再多一个张坤,只会惹祸上身,不见其利,反见其害。

    文玉章两次带兵出现,也是冲着源顺镖局的面子,倒并不是对张坤另眼相看。

    事实上,包括康北海,包括袁双城,甚至都没有想过要见张坤一面。

    心想,这种武夫,就算再狂再强又能怎样?一队士兵,就可围杀,如此而已。

    直到今日,他们才明白。

    有些事情,不能太想当然。

    二闯宫廷,还能活得好好的,吃得饱饱的到处生事。并不是别人太傻,或者宽宏大量。

    而是对他无可奈何,只能看着他逍遥自在。

    就如眼前的情形……

    袁双城出行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带着好不容易拉拢的三位名声很大的暗劲大拳师,还带了一营五百精锐新军。

    可是,他就算带着这么多人手,有了这么多准备,真正面对之时,仍然感觉孤立,无助。

    就如冰天雪地,独自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旷野之中。

    一颗心直凉到骨子里。

    ……

    “这份交待,不知袁督军满意还是不满意?”

    张坤呵呵笑着,终于站起身来。

    他的右手,似有意似无意的按在太师椅上。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全都感觉身体发寒。

    随着他手掌按落,那张结实厚重的红木太师椅,就如水边的沙丘……被风一吹,化为无数细小木屑,垮成了一堆。

    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木头清香,让人醒脑提神的同时,又是心中狂震。

    原木破碎的香味,告诉他们。这木头太师椅,并不是提前就碎了……

    先前稳固结实的模样是真的能坐人。

    新鲜断裂的香味飘进鼻端,当初报馆初成之时,他们就已经闻过。

    那时,有几位还看着木匠亲手打磨完成。

    并且,还听对方吹嘘过,椅子可保百年不腐不坏。

    这是百年?

    百日还差不太多。

    看到张坤接连露出这两手,袁双城和康北海等人,眼眉狂跳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要如何出声。

    刚刚来时,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心态,此时就成了笑话。

    别说拿人问罪了。

    现在要考虑的是,会不会被别人拿下问罪……

    许是发现了袁双城等人的危险局面。

    门外哗哗就冲进来一队士卒,分扑两方,排成队列,就要举枪瞄准。

    主将进门遇险,底下的统带还茫然不知,那就是失职。

    为首游击将军,想也不想,就带着打头的一队新军,冲了进来,个个如狼似虎。

    突然,大厅之内,就响起一个声嘶裂肺的叫喊:“不要开枪,不要瞄准,不要拿枪指着他,万万不能,你会害死大家的。”

    墙角一人站起,面容惊恐而惨厉,全身剧烈颤抖着。

    似乎又想起了先前自己等人举枪瞄准的情形。

    这条命是怎么留下来的呢?

    倒不是因为本事强,反而是因为步兵操典练得不太到家,举枪瞄准,连续射击的基本功没到家。

    枪还没举到一半,也没有横端稳定,前排弟兄就死了一地。

    他们哪里还敢接着动手。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因此,就算是看到袁双城带兵过来了,这些士兵也没有多少反抗的斗志。

    他们知道,这点实力,远远不够。

    偏偏自家主将,还离得那么近,架子摆得那么高,这不是把脑袋伸出来,任人宰割吗?

    袁双城看着那嘶声喊着,涕泪横流的手下士卒,登时沉默了。

    他挥了挥手,身后一队士卒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这支军队,他花了无数心血,练纪律,练体魄,练军事技术。

    不但个个能打,敢冒死冲锋,最大的成果,还是他们的意志被练得很是坚韧,不到最绝望的时刻,肯定不会投降。

    但正是这种从军纪到战力,全都可圈可点的精锐士卒,此时却乖得像群绵羊,被人安排在墙角蹲着。

    直至如今,也没有几个敢站起来。

    他们到底见着了何等恐怖的事情?

    正当气氛僵冷得无法言表的时候,一个身着青袍,满面坚毅冷硬的三十来岁书生跨前两步,捡起那张报纸。

    这人满脸英气,更是颇有一种漫不在乎的气度。

    就算是眼前这种剑拔弩张的情景,他也恍如没看到。

    张坤隐隐猜到他的身份了。

    注意到张坤的目光,书生拱了拱手,“张师傅,谭某不知可否细细观瞧一下报纸内容?”

    果然是谭维新。

    张坤笑着伸手:“请。”

    谭维新把报纸拿在手里先是掂了掂,似乎很是好奇,这纸张到底是怎么割断手掌,又斩断宝剑的。神情若有所思的看了张坤一眼之后,又把目光投注到报纸内容上面。

    只是匆匆扫过,看了七八个呼吸时间,文字内容,已然映入眼底,映入心里……

    青袍书生面上就有了怒意:“这是谁写的文章,谁审核通过的?竟然如此抹黑张师傅,吹捧吉利武士。此事若非我在一旁看着,非得被蒙骗过去不可。”

    报馆众人个个低头,一个中年人吱吱唔唔指了指门口,“是何方圆执笔,唐文远定稿,并且润色。印足三千份,发行四方,不过……”

    中年人说着说着,就哽咽难言,说不下去了。

    很明显。

    那两个无头尸体就是唐文远和何方圆两人。

    谭维新尴尬的摸了摸下巴,转身就向那位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蓄须中年说道:“老师,此事可能是一场误会,文远师兄他们妄自编纂事实,通稿尽是污蔑张坤之言,对其名声大大不利。导致如此结果,实在是所料不及。”

    他拱了拱手,小声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揭过如何?”

    “至于袁将军,事情已经发生,如今死者往矣,救不回来……依在下看来,大家不如一笑化干戈,免得伤了和气。”

    这话明着是帮张坤说情。

    实际上却是奉劝康北海和袁双城……你们别杠着了,再不好好下台,等会打起来,到底是什么后果,就不太好说。

    你再看,那位似乎也不像是会让步的样子。

    不如,你们先退一步。

    听到谭维新如此说话,袁双城脸色阵青阵白,胸膛肉眼可见的几次起伏,显然是鼓起勇气,又消了勇气,心念百转千回。

    “走……”

    终于,他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黑着脸转身直接离开。

    抱括鹰爪王陈永康在内的三位暗劲拳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张坤,就发现那位站在那里,如同山岳耸峙,气势如渊。

    心中不由一紧,也是一句话没说,跟着袁双城,如同贴身影子,匆匆离去。

    身后的士卒急急跟上,颇有一些灰熘熘的感觉。

    在他跨出大门之后,堂内没人说话,张坤也是安安静静站着,面上甚至还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也不知是讥讽,还是嘲笑。

    ……

    袁双城出了大门,走出数十米远,才顿住脚步,狠狠的喘了几口气。

    “如此莽夫,如此莽夫。”

    他眼中神情万变,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声音转而温和:“永康师傅,这种人天下多吗?”

    陈永康神情怔忡,死死掐着自己的受伤手掌血管,止住失血,微微有些茫然道:“京城这边不太好说,二闯宫廷的事如果是真的……

    那么,除了几个不知生死的老古董之外,要找到正面打赢他的人,不怎么可能。就算是大刀王五,真与他对上了,估计胜算也不会太大,多半还是输面居多。”

    陈永康说着转头看向另外两人:“燕师傅,方师傅,你们认为呢?”

    燕师傅是燕青拳暗劲大拳师燕世杰,方师傅是八仙拳暗劲高手方继生。与大力鹰爪王陈永康三人,是袁双城四处访来,担任军中教头,闲余时间,护佑自身安全。

    并不是说,练了新军,掌握先进枪械之后,袁双城就看不上江湖武林人士。

    他比谁都清楚。

    先进的枪械火炮只是工具,能发挥多少威力出来,还得看使用的人强不强。

    这就是他精于练兵的秘密所在。

    他注重的是以人为本。

    兵士强了,其他一切都是细枝末节……

    只要教会他们使用工具,战力就会大增。

    同样的军械,在强军手里与在弱旅手中,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战力。

    前半生打了无数仗,也看过各国军队与青军士兵的连场交锋,看得最多的就是那些青军胡乱放枪,一触即溃……

    如此乌合之众,就算拿着再怎么先进的武器,也是废物一群。多上十倍,面对精悍强大的洋人军队,也是送死的份。

    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疏于训练,个个贪生怕死。

    所以,他不但找来意志联邦的步兵操典,细心钻研。

    并且,还用心经营关系,去对方军中观摩学习。

    待得掌握意志联邦军队的练兵精髓之后,就用来培育新军,争取练成天下强军。

    更重要的是,他还四处搜罗江湖高手担任军中教习,注重单兵实力的提升,注重意志力的磨练。

    这样的兵士拉出来,身强体壮、能战敢战,与以往的朝廷兵马完全不同。

    本来,他认为,如此强军在手,天下大可去得。

    假以时日,内可不惧朝廷,外可镇慑他邦。

    在这乱世之中,不只是安身立命,就算建奇功、立伟业,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为什么与变法派走得很近,当然不是看好变法成功……

    他看好的其实是自家新军的建制。

    只要帝党需要一支底牌,自己就会水涨船高,得到诸般机会,最终笑到最后。

    变法真的败了呢?

    败了就败了。

    军队在手,实权不丢,任凭胜者是谁,都不得不掂量几分。

    说不定,还有一场机缘。

    想法当然是好的,前面几步,也走得十分顺当。

    袁双城进可攻,退可守,在变法派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康北海对他言听计从,皇上那里也是信重有加。

    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却没料到,今日竟然碰了一根硬钉子。

    他摸了摸喉咙处的血痕,此时仍然隐隐作痛。

    若非,若非北河鹰爪王陈永康反应快,舍命相救;若非自己福至心灵的用宝剑挡得一挡,这脖子是不是就被割断了呢?

    还是说,那张报纸,其实就算自己这些人不挡,也不会真的切过来。而是到了咽喉处,就会消力停顿。

    到底对方是什么样的想法,又到底是不是要杀了自己,这已经不可考证。

    他猜想着,多半还是后者……

    否则,想杀的话,看看手下士卒那脓包样,估计是随时可杀。

    这也是袁双城直接转头就走的原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面对可以随时吃掉自己的老虎,要么就打死,要么就避开。

    站在那里无谓斗气,那是最不聪明的一种做法。

    “我需要高手,就不信,这偌大天下,就找不到比他更强的拳法宗师。”

    袁双城沉声说道。

    眸子里燃着野火……

    “有倒是有,据在下所知,这天下至少有三人,要胜他一筹不止。而且,这三人正当壮年,未曾老朽。”

    陈永康沉思了一下,直言说道。

    ……

    随着袁双城这位最大的臂助,也转身离开,康北海再怎么矜持,也已经崩不住脸。

    “福生,这里你好生处理吧,且莫让变法志士心寒,定要妥当安排。”

    匆匆扔下这句话。

    这位北海先生,带着神情各异的那些人,转身离去。

    他甚至没有多看张坤一眼,也对报馆那些人视而不见。

    这次气势汹汹而来,事情办得虎头蛇尾的,灰熘熘的离去。

    身为座师,他实在是无颜再见自家学生。

    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与张坤相谈甚欢的谭维新,微微眯了眯双眼,踏步离开,再没回头。

    康北海的细微表情,谭维新没看出来,张坤却是感应得清清楚楚。

    心中却是叹息。

    ‘难怪,这两人最终没有走到同一条道路之上,早在如今,已经有了隔阖吗?’

    莫不是,自己还成为两人关系不太好的导火索。

    不过,无论怎么说,这位谭福生,还是信得过的。

    不单是因为他与王总镖头的个人私交。

    那种能托生死,能共患难的交情,义气感天动地,实在是让人心折。

    这种人物,也许有着限于时代局限,眼光和谋略有点问题。个人品性方面,肯定是没得说。

    “王总镖头如今身在何处,不知谭兄可否知道?若是他在京城,也不至于闹出这等笑话来。

    身为维新变法先锋,竟然大肆针对源顺镖局,针对我本人,替洋人张目……这事,说到哪里都说不过去的。”

    有些事,看起来是偶然,其实是必然。

    可不单单是一个为了变法成功委屈求全可以解释得了的。

    “唉,张师傅有所不知,如今风雨飘摇,变法之事,已是危在旦夕。对外咱们都说王五兄是身在宛城,不克分身。实际上,他早就赶回了京城,守在宫廷之中,已有多日。”

    谭维新向着皇宫方向,隐晦的拱了拱手,满脸苦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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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珍妃之死

    张坤看着谭维新,想着在那个世界,曾经网上冲浪之时,看到的种种传闻,心中就有些感慨。

    这位最后那句绝命诗,可谓豪烈千古,震撼了一代人。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以自己的鲜血,唤醒后来者。

    这一位,他是真不怕死。

    问题来了,就有些杠精本杠,提出,这位谭先生,其实也有着种种污点。

    他们还在故纸堆里,提出了种种证据。

    说得煞有介事的。

    说是这位谭先生在朝廷没有银子变法,事情推行不下去的时候,曾经向他的老师康北海写过信。提议上书广序帝,把西葬和新姜两地,卖给白熊国和吉利国,抵偿赔款,并换取大量银钱用来推行变法。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此人目光不够长远,有割土卖国之嫌。

    反倒远远不如左总督等人目光长远,对国家领土完整有着长远目光。

    但是,张坤又从另一些水友之中看到一种可能,就怀疑,谭维新变法归变法,出发点,与康北海却完全不一样。

    走的是同一条道,但不是一条心。

    所以,他决定试上一试。

    这关系到,怎么插手变法一事。

    他盯着谭维新,缓缓读道:“马足蹴中原,中原墟矣,锋刃拟华人,华人糜矣……”

    谭维新身体狂震,勐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张坤。

    眼泪就流了下来,接着念道:

    “锢其耳目,桎其手足,压制其心思,绝其利源,窘其生计,塞蔽其智术,繁跪拜之仪。以挫其志节,而士大夫之才窘矣,立着书之禁,以缄其口说,而文字之祸烈矣。”

    他念了几句,又回过神来,一把抹去泪水,急急问道:“张师傅可是认得贱内?怎生,怎生……”

    他想问的是,张坤怎么就知道他锁在故里居处,藏得严严实实的日记。

    对,谭维新是写日记的。

    死了许多年之后,还会流传出去。

    他刚刚求学那会,一腔热血,满腹志向。

    把自己的愤慨和怒火,理想和信念,写在日记本上,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当然,这些东西,自然瞒不过枕边人的。

    如果说,有谁会知道其中内容,那么,绕不过妻子李润。

    张坤的第一句话,其实说的是当初蛮人入关,杨州十日,嘉定三屠,挥刀霍霍向汉人的悲惨情景。

    留发不留头,杀人如猪狗。

    这都是刚刚开始。

    后面的温水煮青蛙的种种措施,才是汉人血性全无,最后彻底奴化的原因所在。

    那就是“钳制汉人的思想,让一切跪拜礼仪变得极为繁琐,消减华人尊严和志向……并且,还对着书立说,平日里的一些谈话,全都严加控制,大兴文字狱。

    你不能说,不能做,天天跪,不读书。

    这样,字也不认得,道理也不懂,历史也不清楚。

    从百姓一生下来,就会被人告知,他们就是老爷们的奴才,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

    见到贵人了,要记得下跪磕头,全心奉献……

    否则,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浪费粮食,该当活活饿死。

    这就是谭维新当初在自己家里写下的东西。

    对这个朝廷的痛恨可想而知。

    而且,他称呼青朝皇帝为“客帝”,显然并不承认对方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这本日记,真的暴露出来,别说为官做宰,主持变法事宜,第一个要砍他脑袋的,就是广序帝。

    因为,他其实,才是隐藏得最深的“反贼。”

    试问,这种“反贼”,又怎么会想着让蛮人朝廷变得日益兴旺强大,让其统治地位更加稳固呢?

    他想变法,估计是想着让国家强盛起来,首要第一件事,就是呼吁办学,开民智……接下来修铁路,开矿山,是想从经济上,从底层根子上,让这个国家强大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洋人各国,把这片土地彻底吞了下去吧。

    明明做梦都恨不得把这个朝廷打烂打碎掉,推翻了。

    可他偏偏还不得不出谋划策,帮助朝廷强大。

    这种纠结,让他的行为充满了悲壮和荒谬。

    当被捕之时,能逃走,而不逃,引颈待割,因为,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只有唤醒后来人,继续走在这条路上,才能看到最终的曙光。

    跟随康北海,倒不是没有理由。

    那位北海先生能聚拢如此多的天下英才在身边,自然是因为,他的主张,其实很不错。

    “拒和、迁都、练兵、变法。”

    这其中,无论是哪一条都挠中了谭维新的痒点。

    尤其是被时人所诟病的迁都之议,更是神来之笔。

    皇帝都迁到海上了,这个朝廷还玩不玩?

    还不是群雄四起,终究会回到汉家统治之中。

    还有,康北海提出务农、劝工、惠商、恤穷,安抚天下百姓,结合开设矿山,修建铁路,开办学校,废除八股等政策。不但说服了广序帝,更是说服了一些有志之士。

    这些人认为,北海先生心怀家国,当能成事。

    当然,主张是主张,行事是行事,并不能混为一谈。

    如今的北海先生,做事就有些让人摸不到头脑了,尤其是提议立宪,与鹰国、花旗、樱花等国建合邦之国,共治神州。

    这种提法一出来。

    两人就渐生嫌隙,暗地里各怀心思了,这一点,张坤算是看出来了。

    “所以,北海先生立宪一事,谭兄是不认同的。因为,若是立宪成功,尤其是在洋人的支持下权归一身,蛮人江山不管如何,国土是否会分裂,总还会稳固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长此以往,天下百姓,日子会过得更苦上许多。

    不但被朝廷压榨,头上更多了一重大山,多了洋人这个主子……这是谭兄万万不愿见到的。”

    张坤叹息,他算是明白了谭维新等人的变法初衷,以及立场如何。

    “那么,左季棠、曾国华等中兴之臣?”

    张坤又问。

    “是我汉族之耻,其罪不赦……”

    谭维新眼里就闪着仇恨光芒,他觉得,别人都在称赞的这些大青名臣,能臣,对自己来说,就是逆臣,是汉人的耻辱,是家乡的污点。

    就是这些很有学问,很厉害的汉人,对蛮人忠心耿耿,把蛮人朝廷整治得蒸蒸日上。

    百姓头顶的那座大山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压得人,直喘不过气来。

    “那么,北疆和西土呢?”

    张坤一直好奇对方提议把这两个地方卖掉,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

    “此为蛮人腥膻之地,向来不服管辖,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卖了银子兴我神州,也算不得什么。”

    谭维新理所当然的答道。

    看看,这才是历史的局限性。

    若是在另一个世界,有人敢这么提议把土地卖给外国人,不被人喷得狗血淋头才怪。

    因为,那两个地方属于国家不可分割的领土,谁说卖给外人,那就是卖国贼,会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但是,谭维新不一样啊,从这里可以看出,他是坚定的民族维护者,从头至尾,就没把蛮人朝廷当做自己的朝廷,心中只有汉民。

    既然属于蛮人旧地,那卖了也就卖了吧,不可惜。

    “原来如此,广序帝因此就死不得,也败不得,既不能让他大权收拢,也不能让他彻底落幕……”

    张坤眼中精光微闪,算是看明白了谭维新和大刀王五等人的操作。

    如同刀尖上跳舞。

    既矛盾纠结,又义无反顾。

    这也解释了,谭维新、杨深、康怀仁等后来的六君子,为何如此决绝。

    而大刀王五等江湖武人,为何行事首鼠两端……

    时而扶青廷,帮着变法,帮着打洋人;时而又加入义合拳,跟着造反,杀朝廷官兵。

    简直是打成了一锅乱粥,完全看不出具体立场。

    拨开深层迷雾,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批人,其实心里装的是百姓,护的是神州,并不是蛮人青朝。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

    他们属于那千千万万汉人奴才之中,提前觉醒的一批。

    这是另一个世界,历史书上没有提及的一些隐秘。

    因为,时代不同,环境不同,意识形态也不一样了。

    那个世界是一个统一而又强大的国家,民族融合,不分彼此,各族人民都是兄弟姐妹。

    谁要是搞对立,那自然是国家的罪人。

    有些事再也不说,有些话,就再也不提。

    讲得太多,有些不合时宜。

    但是,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不一样啊。

    张坤别说历史没学好,就算是学好了,他也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直至此时,身处于这个世界,看着与原本世界发展十分相似的人物和现况,才终于理解了……

    原来,自蛮人入关以来,神州百姓,汉族子民,有那么一些人,从来未曾忘记过仇恨。

    一直在暗自积蓄实力,培养杰出之士,意图一举推翻这个异族朝廷,让沦为猪狗的汉族百姓,重新有那么抬起头来的一天。

    这些人有如野草一样随生随灭,并不会记载于历史之中,也没有任何一人还会记得。

    就这么平凡的出生,默默的奋斗,默默的死去。

    把所有想法都藏在心灵最深处……

    或许,就连他们的至亲之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知晓这一点。

    只能从某些人的一生行事轨迹上面,窥见一点蛛丝蚂迹。

    “是,广序帝死不得,也败不得。”

    谭维新脸色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难看,“广序帝长在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本来就没有多少见识。就算后来学到了一些治国治臣的帝王之术,也不可一下子就变得精明老到,比起西宫妖后,要好对付太多。”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这位皇帝,还有一个缺陷,那就是胸怀大志……”

    “胸怀大志”这又算什么缺陷了?

    张坤细细一想就明白了。

    这位广序帝正因为胸有大志,想要强爷胜祖,就不甘心做一个深宫妇人操控着的傀儡。

    他想要权力,他想要成为一个真正强大国家,让蛮人统治万万年的皇帝。

    生不逢时的是。

    这位心里的念想刚刚被点燃,也开始名正言顺的掌控朝政,成为皇帝,正想要大展身手的时候,国家遍地起了烽烟,洋人都进来了。

    这里败一仗,那里输一回。

    这个条约,那个条约签下,割土赔款之后,他就发现,自己什么也没了。

    银子没了,国家穷了……

    而自己呢,名声也臭了,也成为了天下人嘴里的败家子,脓包皇帝。

    人家骂得一点也不冤枉啊,他是皇帝,国家搞成这样子,不怪他怪谁。

    广序帝心里憋着火气。

    心想,这人事财权,以及兵权和外交,但凡有一样是自己能够作主的,也不至于就闹成这个模样。

    心中也生出不满来。

    想要争取点什么,改变点什么。

    否则,他担心如此以往,自己这个皇帝,可能还真不一定能坐得下去。

    你见过一个只背锅,不给权的皇帝吗?

    背黑锅背得久了,为了平息天下民怨,到时换一个,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席人贵族宗室子弟多得是,不怕找不出另一个背锅者。

    有了这个想法。

    广序帝接受变法也就理所当然,他与变法一派,尤其是与康北海等人,天然就有着共同的利益。

    变革啊变革,不把头上的那人革掉,不把对方的亲信全都革掉,他哪来的自主?

    想着要成为至高无上,真正君临天下的皇帝,广序帝对一切违背常理的事情,都可以做,都不反对。

    他甚至,还可以卖了祖宗和江山。

    无论什么人。

    只要能帮他达成这个目的,那就大大重用。

    什么康北海,什么谭维新,统统高官厚禄。

    变法的权力给你,随你怎么弄,声势越大越好,拉来的帮手越强越好。

    “现如今这般好说话,不见得以后他也这样好说话。”

    张坤想了想,历史上那些所谓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卧薪尝胆的某些帝王,就有些明白这位广序帝到底是在想什么了。

    “只要他现在听话就成,至于以后,哪还有什么以后?待到万民觉醒,天下烽烟处处。到时再看,这神州大地,是谁家天下。”

    谭维新面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彷佛能看到那一幕,那愤怒的火焰,直把这个天下,这片神州,烧得赤红。

    这变法的口子一开,就再也堵不住了。

    “王总镖头入宫又是怎么回事?”

    张坤记忆中,似乎并没有大刀王五保护皇帝的事迹,难道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做的一件件事情,引起的连锁反应。

    “珍妃死了。”

    谭维新沉声道。

    “她死得很不名誉,不但被污与自己的老师文侍读有染,还说是畏罪自尽,是趁夜投入后宫深井之中,等到广序帝发现时,她的尸体早就僵了。”

    “竟有这事?”

    这时间也不对啊。

    张坤此时也有些不清楚,到底是野史乱说一气,还是自己来到之后,世界全都乱了套。

    珍妃其人,他隐约知道一些。

    知道此人是广序帝最宠爱的妃子,好像还有一个姐姐,电视里是演过她的故事。

    当然,皇后不是她,隆裕皇后是那位老佛爷的亲侄女,平日里仗着太后撑腰,对广序帝什么都管。因此,受到冷落,一年难看见上一面。

    这位皇后,也会常常跑到西宫去哭诉,终日以泪洗面。

    这也许就是珍妃的取祸之道。

    难道?

    张坤看向谭维新。

    “珍妃毕竟年纪不大,还有少女心性,酷爱西学。我等入宫之时,她常常穿着男装出来见客,甚至会拿着西洋照相机,拍一下风景和人物,有时会与大家一起商讨变法之事。”

    “并且,有一些不走科举之道的同仁,也会走她的门路,递贴子直接安插进入朝廷。算是为了变法一事,增砖添瓦……”

    好吧,秽乱宫廷,不守妇道,干涉朝政、买官卖官……

    张坤直接就可以给这位珍妃安上几大罪名了。

    而且,还有一条最大的罪名,就是宠妾灭妻。

    她是妃子,竟然独得专宠,把隆裕皇后挤得人影子都看不到。

    她不死,谁死?

    “三日前,我等正在商讨,各执一词,分析着广序帝接见樱花国首相依藤一事,是否合适。同时,也对珍妃投井一事,深表震撼。这时,就接到宫内传讯。广序帝只是传了一句话,那就是‘朕位恐将不保,速速救朕’。”

    谭维新回忆着说道:“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好耽搁?北海先生一面加速联合吉利国里提魔太等人,把合邦治国一事提上议程。

    并且,派人去津门,催促依藤等人速速来京,与广序帝见面。想要造出声势来,逼迫后党顽固派让步。

    同时,我这边也没闲着,就请王五兄与他的朋友一起赶往深宫内院,暗中护卫广序帝,不让他为人所乘。”

    或许是因为张坤这段时间的种种事迹。

    也或许是先前听到的那几句“日记”,被谭维新认为是同道志士。

    谭维新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己的安排一一说出。

    还生怕张坤不了解变法派中的分歧与统一,把各人想法,都直白的说出来了。

    看得出来。

    这位已经很疲惫了,种种桩桩的事情,让他感觉无从下手。

    唯一能抓得住,还有丁点希望的,就在广序帝那里。

    若是皇帝被控制,或者被杀死。

    变法一事,肯定就中途夭折,无疾而终。

    这个国家,就再也没有丁点希望了。

    所以,明明知道广序帝不可靠,还不得不护着他。

    这种憋屈,让有志之士,全都难过万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不欺负你

    “原来如此,这还真的可能是我的锅。”

    张坤想到自己二次闯宫。

    尤其是第二次,在那位西宫老佛爷的面前,把尹福直接斩杀掉,施施然离开。

    对方虽然当时没做什么,心里肯定是警惕万分。

    张坤甚至怀疑,那位老妇人已经不在长春宫呆着了。

    她可能躲了起来。

    因为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些事情,她受了一些腌臜气。

    对于某些看不过眼的举动,容忍度也没以前那么高。

    珍妃提前身死,就代表后宫那位,已经再也忍不住心中杀机和怒火。

    这样一来,变法一事,还真的有可能,提前失败。

    尤其,当张坤听到谭维新所说的,康北海正在联合洋人,准备上书合邦治国一事。

    就更是有了一种火烧眉毛般的紧迫。

    “这皇帝莫非傻了不成,你懂得拉外援,算是聪明。但是,拉来的外援,客大欺主,这国家主权以后会属于谁?”

    难怪那樱花国的前首相依藤博文,会兴冲冲的马不停蹄,赶到了津门,又赶来京城会晤。

    这是有着天大的利益存在啊。

    既然得了名正言顺的直接瓜分这片土地的机会,哪里还会迟疑半分?

    ……

    广序帝看起来傻,其实也不傻。

    因为,他已经提前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感受到了危机。

    时局这般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被废掉。

    这种事,西宫那位,绝对做得出来。

    “做法不对,只是激化矛盾而已,把暗地里的争斗,放到明面上来了。”

    张坤仔细一想,就微微摇头。

    康北海和谭维新等人,全都想得有些美好了。

    也许,在他们的心里,总是会认为,西宫那位太后,会念着一些情份,或者念着朝廷不可一日无君的事情,不会太过手辣心狠。

    实际上,这只是想当然。

    那女人,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厉害,还要凶狠。

    ‘你也许,绝对想不到,那老女人后面还会亲自下令,让人用钝刀子割你的脖子,割了无数刀,才把你割死。’

    张坤眼神古怪的看了谭维新一眼。

    对方显然没有看到事情的严重性。

    “合邦治国一事,决不可行。依藤来京一事,也必须阻止……能拖一时,就拖一时。”

    张坤眼中杀机隐隐。

    某些人的操作,真的是在挑战自己的认知。

    近些时日,他对当初的海战,已经从镖局众人,以及百姓嘴里知道了。

    这种大事,根本就瞒不过任何人,民间之所以如此灰心丧气,也是因为这一战,把朝廷的遮羞布彻底给撕了下来。

    面对撮尔岛国,区区数万兵力出击,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死四万人。而樱花国军只死了万余人,听说,大部分还是水土不服生病死的。

    当然,死人多少算不得什么,关键是后续操作,就有些让人看不明白。

    樱花国士兵登陆之后,一路势如破竹,占据各大港口,杀人盈野,血洗城池,十余万青军一触即溃,被追得像鸭子一样。

    一路见关破关,见城洗城,数万,十万计的兵力,就像不设防一样,被打得哇哇乱叫乱逃。

    这岂不就是一个笑话。

    具体这一战死亡多少百姓和军队,没人说得清楚,只知道很多很多。

    就连最大的海军势力,北洋舰队,提督及各将领自杀,余者投降。

    樱花国兵力直接占据东辽半岛,直打到直隶,威逼京师。

    至于流球和台弯,也被夺走了。

    然后,李中堂就开始谈和了,签合同投降了。

    不但那些被占据的土地收不回来,死去的军士和百姓就白死了。而且,还得赔偿樱花国两亿五千万两白银。

    两亿五千万两白银,听起来只是一个数字,好像不算大事。

    但是,换成粮食来计算,就很了不得。

    这时候的一两银子,基本上足够一个普通百姓吃上一年。

    赔了两亿五千万两白银,就有两亿五千万百姓,全天下半数以上的百姓,饿上一年的肚子。

    羊毛出在羊身上,达官贵人不会少吃一口,也不会减少自己生活的奢华度,巨大的赔款压力,当然就全在老百姓身上。

    加税,摊派,丁役,层层压下,层层剥削就是了。

    当然,百姓饿不饿肚子,如李中堂,以及那些贵族和官员们,是不会在乎的。

    这些银子,以及被抢去的海量资源、矿山,很快就会成为樱花国扩军备战的资本,让其进一步强大起来,生出侵吞四方的野心。

    也就是从这一战开始,海外各国,全都看到了青国的虚弱,看到了骨子里的不堪一击……

    全都一窝蜂过来,想要分一杯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过不了两年,十一国就会打进京城,逼着那位老佛爷又再来签一次合同。

    不但要再次赔偿4.5亿两白银,连利息一起是9.8亿两白银……

    各国驻军开进,占据港口和各大城市,盐税和关税都收走抵债,让青国朝廷向各国道歉。并且,必须镇压各种反抗民众。

    这是什么意思呢?

    洋人摆明了,军队开进来,战据肥美之地,欺压鱼肉百姓,让所有人成为奴隶和挣钱的机器,还不许反抗。

    他们甚至懒得出兵镇压,写进合同里,让青国朝廷自己镇压百姓。

    这是赢麻了。

    一切的一切,就是从变法失败开始的,或者说,是从甲午海战失败开始的。

    罪魁祸首,说是这位樱花前首相依藤博文,也未尝不可。

    因为,就是他在担任首相之时,全力发展军队实力,发起对青廷的进攻。

    赢了这一仗,算是他最大的功劳之一。

    这么一个“胜利者”,跑到青国来,广序帝与康北海等人,正谋划着与他商量合邦建立联合治政,让他来指导变法事宜。

    张坤觉得,真的太有意思了。

    这个朝廷,这个时代,简直是烂透了。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变法派会把希望全都放在广序帝身上,但是,张坤不会。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一点。

    变法需要一个招牌。

    百姓,也需要一个理由,暂时稳住人心……

    广序帝还真死不得。

    否则,会很麻烦。

    因为,这个时代的百姓,大多数都已经被洗脑……

    除了皇家和朝廷叫他们做事,否则,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懂得反坑,反而会欣然受死。

    洋人来了,是老爷。

    跪地磕头就是,要杀就杀,死掉也没什么。

    皇帝和官员来了,是老爷。

    跪地磕头,死则死矣,人生自古谁无死,没什么。

    算了,老爷举刀举得手酸,累着了怎么办,我还是不劳动他了,自己割脖子,一头撞死算了。

    什么?要反抗老爷,你这反贼,去死。

    这个时代的百姓,就有如此操蛋。

    民智未开,你说什么都是假的。

    所以,一个招牌不得不立……

    广序帝在那里,就有足够的名义,让百姓听话,让百姓吃饱,让百姓读书,开智……睁开眼睛来看看这个世界。

    可以把苦难的历程,缩短一些。

    这才是变法的意义所在。

    “皇帝虽然不能死,但是,也不能如谭维新和王五等人一样,自缚手脚。到最后,终究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望着皇宫方向,张坤眼中野火熊熊,做了一个决定。

    “谭兄,如果有那么一天,要让世间血流成河,大多数百姓死无葬身之地,才能换来民智的开启,国家的强盛,你干还是不干?”

    “干,忍得一时之痛,换来万世太平。若真如此,谭某就算身在地狱,也当含笑九泉。”

    谭维新眼神奇异,看着张坤。

    他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又会怎么去做?

    但他就是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好像,这事,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

    或许,自己毕生宿愿,真的有可能成功一样。

    这是不是错觉,是不是妄念,谭维新并不知道,但在眼前这黑暗无光,看不到一丝前景的情况之下,想做什么就做吧。

    再怎么样,也比如今的情况要好吧。

    “好,希望谭兄日后会记得这句话,变法一事,我会插手,一力推行,你放心吧。”

    张坤冷笑一声。

    扯开喉咙喊道:“人呢,都去哪了,跟我走一趟各国报馆。京城日报已被惩治,没道理,那些洋人报纸,就能不付出代价啊。”

    皇宫的事,广序帝的事情,现在天还没黑,不太好操作。

    他决定,先去洋人那里做客。

    不是说,这里是地狱吗?

    还说我是魔鬼。

    身在地狱,身为魔鬼,又哪有可能不吃人?

    “在呢,在呢,张坤你说要先打哪,是吉利国报馆,还是花旗国,我的大锤已经饥渴难耐了。”

    王静雅一条胳膊断了还没好,只凭一只左臂,拎着锤子,仍然战意十足。

    果然是个好战分子。

    “还有我,我也去。”

    田千里眼神激动,先前砍了两个书生,他简直就如得了新生似的。

    此时面上红光铺满,双目瞪圆,鼻翼张合气息粗重,竟然颇有几分凛凛杀气。

    果然,这人还是要历练。

    这位穷苦百姓走出来的趟子手,终于成为镖师,眼见得又将成为自己手下冲锋陷阵的一员悍将。

    来日可期。

    “我们也去。”

    常林、花蓉、余秀秀、谭黑山等人也是齐齐开口。

    跟着张镖头办事,脑袋不脑袋的先不去管,就是爽快。

    “这次的人不用去得太多,花大姐,秀秀,你们两人回去告知镖局戒备,防止有人铤而走险。然后。医馆那里,也要照看一二,小宛在那里,没个防备也不行。”

    “是。”

    张坤转头看向谭维新,笑道:“谭兄,这次还得借你京城日报的人手一用。”

    “尽管用就是了,谁若不听指令,斩了。”

    谭维新斩钉截铁的应了声,看着张坤就像是看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歌康慨之士,眼神复杂而感动。

    “张师傅,这么做可值得?”

    不愧是胸有韬略的大才,这个时代的书生,个个头脑转得很快,从几句话中就猜到张坤想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如此行事,把各国仇恨全都集于一身,此事凶险至极,不可不慎啊。”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有所为,有所不为。”

    张坤哈哈笑道:“勐虎豺狼虽多,我自啸傲山林,何惧之有?”

    “好,今日我就跟着张师傅走这一遭,为你亲自撰文,记述此事,明发各省各州,以壮声威。”

    既然猜到了张坤可能对樱花国动手,抢在广序帝前面,断其各方援手。那么,谭维新自然也不会袖手。

    他虽然在变法一事之中,冲锋在前,但论及变法主要方略,还真没有太多发言权,只有建议权。

    也就是借机行事。

    有些事情,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明知不妥,说出来了,也没人听……

    变法之事,广序帝和康北海已是一拍即合,把未来早就设计得完美,早就听不进别人再说些什么。

    张坤一出手,就拉住十一国仇恨,并且,破了合邦之策,让樱花国依藤一行前来京师的举动,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破了洋人名正言顺的正治侵略行为的同时,还能麻痹后党顽固派。让其接下来的大动作,缓上一缓。

    这其实是一石二鸟之计。

    还由不得别人不接招。

    ……

    广序帝和康北海,就没想过,他引得洋人威压顽固派势力,会激起对面的疯狂反扑吗?

    肯定是想过的。

    西宫那位甘心权力旁落吗?

    恭亲王、庆亲王、荣录、刚毅、李中堂等人,又怎么甘心放手重要职位。

    真要是自身地位得不到保证,他们就会抢先下狠手。

    或许,广序帝和康北海等人,高估了洋人的支持力度,也高估了樱花国的支持力度。更是高估了某位新军将领的个人品格……

    并没有想到,其实,洋人各国,也并不愿意见到,有哪一个国家,可以单独攻下青国,独得其利。

    他们正在互相牵制着。

    真正对于变法的支持,也不过只是打打嘴炮,在口头上支持一下而已。

    至于兵力,不好意思,没有。

    谁赢了,谁输了,谁活了,谁死了。

    与他们何干?

    眼前的青国,就是一块肥肉……是一口吞下,还是分做数口,慢慢吃下,方法的不同,总不至于吃不到嘴。

    他们,有的是耐心。

    而那位一直站在身边的新军将领,练兵奇才,将在关键时刻,狠狠的捅上他们一刀。

    ……

    《万国工报》此时仍然是光明神庙祭司掌控,总编约翰逊,是一个头发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老头。看上去,就像外国新年老人一般慈祥可亲。

    他此时正在迎接贵客,与神庙祭司里提魔太等人,商量接下来的报道导向。

    而撰稿人,名叫艾丽丝,则是一位金发美女,身材火爆,皮肤白得像牛乳,眼睛蔚蓝得像是大海。

    张坤带着一批人踏进《万国工报》报社大楼之时,这位记者美女身边就围着四五个男人。

    正在献着殷勤。

    一个手臂上长了很多毛的青年,露骨的吹捧:“艾丽丝小姐那张照片拍得很好啊,让人看着就毛骨悚然,青国的野蛮魔鬼,就该是如此模样。我听说,各国报纸大多数都采用了这张照片。”

    “也不全是我拍得好,此人天生有一股邪魔之气,神灵厌弃……只是可惜了安德烈武士长,他是多好的一个人啊。听说,马上就有希望成为骑士,太遗憾了。”

    艾丽丝眼中有着丝丝伤痛。

    安德烈前段时间,还追求过她。

    因为那位武士长出身高贵,又前途光明,她已经准备再推却两次,就答应对方。

    没想到,有些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安德烈竟然会死在这个野蛮的土地上,死在一个黄皮猴子的手里,这让人怎能接受。

    “何止是照片,艾丽丝小姐的文章也写得好,报纸发往国内之后,肯定有许多人都恨不得生吃其肉。那叫张坤的野蛮人胆敢杀死我大鹰子民,活不长久了。”

    一个身着燕尾服,很有绅士风度的青年,展颜一笑,从另一方面开始吹捧。

    “啪……”

    突然一声炸鸣。

    很有绅士风度的青年脑袋突然就出现一个血洞,身体侧翻,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瞪圆双眼,没有了气息。

    “啊……”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

    听到枪声,从四面八方,“蹬蹬蹬”,大呼小叫的跑来七八位洋人士兵。

    尖厉的哨子音呜呜吹得凄厉。

    二楼会客厅勐然打开,走出了一些衣冠楚楚的洋人。

    张坤甚至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脸。

    那是里提魔太,这位神庙很有名的祭司,一个厉害的学者。

    张坤轻轻吹去左轮手枪枪口的兀自没有散去的青烟。

    也不去看那匆匆奔跑过来的士兵,抬头笑道:“又见面了,里提祭司,刚才这位先生诬蔑我的名誉,诅咒我的生命,对我十分不敬……杀了他,你不介意吧?”

    里提魔太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这是神庙直辖报馆,算是神庙产业,里面的人都是虔诚信徒。甚至,就连那些士兵也是他们的护庙武力。

    对方大大方方的从正门走了进来,开枪杀人,竟似一点都没把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

    这是有恃无恐,还是杀戮成性?

    里提魔太身体轻颤,心中一片冰凉。

    “停手,全都给我停手。不要开枪!”

    他张嘴嘶吼着,脖子上都暴起了青筋。

    那些急急冲来,端枪正准备瞄准喊话的士兵,愕然全都停下脚步,不知道里提祭司为何如此。

    “聪明,里提祭司,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张某也不欺负你。

    把你们家报纸头条新闻的撰稿人和审稿负责人指出来吧。做错事要受罚,说错话写错文章,也得付出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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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威压

    不得不说,当日与安德烈一战之后,再用身体硬接子弹一击,再反手杀了九位神庙武士的举动,威慑力的确是很大。

    就如此时,整个《万国工报》从业者,上到总编,下到花匠、洗衣工,就没有一个不认得张坤的。

    见到他进来,连拦都不敢拦。

    待他如入无人之境,开枪杀人之后,才有士兵冲上来虚应故事。

    限于职责,不得不上而已。

    等里提魔太出声阻止,立刻停下退开。

    看他们那模样,是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最好离开此地三十里。

    人的名,树的影……

    一个人真的名气大到一定程度,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有时往往比真的大军来袭还要让人恐惧。

    至少,在这个远东国家之中,朝廷兵马不敢兵围鹰国报馆,更不敢乱杀洋人。

    他们有顾忌,生怕破坏到两国的关系,让鹰国海军找到机会,打进城来。

    而张坤孤家寡人,无官无职,真的要彻底当场撕破脸,双方刺刀见红,大开杀戒。

    报馆之中,鹰国从业人员足有二百多人,很可能就会被他一人杀尽。

    酿成震惊世界的惨桉。

    那又何必呢?

    就算是等到他日军队进城围攻,张坤见势不妙了,也能抽身就走,总不能满天下的去抓捕吧。

    但是,这眼前亏,那就吃定了。

    这一点,里提魔太思考得很清楚。

    里提魔太身为光明神庙远东分庙祭司首领,当然不仅仅只有神职。

    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是鹰国秘密结社高层,专司渗透针对各国高层,进行变法改革。

    此人学识既博,交游也广阔,与青国朝廷许多官员,私交都很好。

    在日常交往之中,无声无息之中,就浸润改变对方的思想。

    他能成为联结鹰国和青国的外交纽带,让青国一方变法者主动求助上门。并且,能在一定层面上控制变法的方向和进度,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

    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瓷器不与瓦罐碰。

    里提魔太,包括报馆里面聚集的鹰国办,自认为身份高贵,来到这个国度,是来旅游散心,以及捞取好处的。

    他们是体面人,并不是军人,自然没有拼命的胆魄和赴死的决心。

    换一句话说,资产阶级向来存在着软弱性和妥协性。

    以强凌弱的时候,那自然是人人凶狠,个个争先。

    真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他们反而不敢拼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反抗,是不存在的。

    没见里提魔太这位神庙主祭,都不敢有丝毫激怒这位“远东恶魔”,而只能忍气吞声吗?

    要知道,神庙这边可是有着一支强悍的武装力量的。

    连他也不敢动手。

    谁还敢不要命的动手?

    当张坤声明只寻新闻撰稿人和审稿负责人的麻烦,并不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所有人面色都是一松。

    只要能讲道理就好,不是遇到无缘无故出来杀人的野蛮人,那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于是,约翰逊和艾丽丝两人立刻就被有意无意的“呈现”了出来。

    他们两个身边的人,刚刚还围得很紧,现在最近的都有三步远,散成了两个圈子。

    “呵,呵呵……”

    张坤转身对王静雅、田千里,以及报社跟来的一些人说道,“这些洋人啊,你把他们想得强大,他们就会变得真的强大……

    有些时候,被人欺负,其实不是因为别人到底有多强,而是因为自身的弱小和怯懦。”

    他目光扫过报馆大堂内所有人,面色似笑非笑,轻声又道:“谭兄,想好了今天这篇文章,怎么写了吗?”

    “那是当然,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张师傅虽然只是一个人,谈笑间,蛮夷俯首,却胜过百万雄师,再现汉唐遗风。今日此事,当铭记于青史,流传于千古。”

    “咳咳,这吹得有点大了……谭兄果然才学过人,文章嘛,我还是喜欢的。

    不是张某浅薄,徒爱虚名,实在是,现如今国人心气卑弱。发大言鼓舞血气,总好过怯懦畏缩,自甘下贱。”

    “正是如此,张师傅看得通透。”

    两人旁若无人说了几句,谭维新又摊了摊手,对里提魔太说道:“里提先生,报歉了,不知你们国家的法律如何,但是,在青国这里,诬陷别人的罪名是很大的。

    尤其是,颠倒是非黑白,抹黑个人乃至抹黑整个国家……此事可大可小,大则可以发动战争,小则上门寻仇报复,不算过份吧?”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里提魔太差点咬碎了牙齿,却是不得不忍下来。

    “不过份。”

    变法进程之中,里提魔太多数时间是与康北海直接对话,与他商讨细节章程。

    谭维新,梁少甫等人,毕竟身份上面,是康北海的学生,总的来说,还是有些不够格与他对话。

    所以,里提魔太与谭维新只是见过几面,并没有多做交谈,自然也谈不上多少交情。

    此时也用不着讲什么客气。

    “那好,我京城日报,因为歪曲当日张师傅与安德烈的比武真实,文章颇有偏向贵方,并且,大肆抹黑张师傅的形像,此时已经明正典型。总编唐文远,与执笔何方圆,已经被斩首示众。并且,收回报纸,重新撰写新闻,再行发表,你们这里呢?”

    这件事情虽然发生不久,但是,身为新闻从业人员,本就是消息极其灵通的行业。

    京城日报那里事情一发生,全城的报馆,更不限于报馆,但凡关心此事之人,就全都知道了。

    他们甚至还知道,定武军一队二十三人的新军士兵,被杀了十一人,擒下十二人。主将袁双城亲自去了,也讨了个没趣。

    这种事情的发生,只能说明,他们的那张报纸,那篇文章写得太过贴切了。

    地狱之中,魔王出行,谁敢抵挡其锋。

    当然,报馆杀人的消息震撼是很震撼了,却也没谁放在心上。

    青国人,他敢杀,有足够的理由,清理内鬼;莫非,还能管到他国公民不成?就算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那又如何。

    如今青国势弱,见着他们了,不当即跪地叫一声洋老爷,就算做人硬气……与其担心打上门来,有这闲心,还不如想着晚上去哪里跳舞喝酒来得正经。

    “这……”

    里提魔太汗如雨下,有心想要让约翰逊和艾丽丝出来认个怂,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是要面子的。

    今日若是主动说出“不妥当”的话语来,不出三日,就可传遍四海各国,那时,才是真的颜面全无。

    可是,如果不发话,这里两百余人,可能一个也活不下。

    “是我拍的照片,也是我写的稿子,你这魔鬼,残忍杀死安德烈,还要欺压上门,太可恨了。”

    金发雪肤,身着职业西装的艾丽丝勐然走了出来,指着张坤怒道:“来啊,来杀我啊,与他们无关。”

    “艾丽丝!”

    四周响起一片哀嚎。

    “好,就冲你这胆量,我也不折辱你,更不去问你是否对歪曲事实,抹黑青国民众的举动,是否有所图谋。就给你个痛快吧。”

    张坤说到这里,有些欣赏的看了艾丽丝一眼,抬起左轮手枪,在对方眼中惊色刚刚浮现的时候,扣动了扳机。

    “呯……”

    艾丽丝左胸出现一个深深血洞。

    她死死捂着胸口,痛苦的张大嘴巴,目光茫然而又失望的看向四面的先生们。

    似乎在奇怪,那些每日里甜言蜜语,声称愿意为自己去死的绅士们,为何没有一人站出来。

    终于,一口气喘不上来,艾丽丝歪倒地上,一动不动。

    “还有呢?只是一个写稿人,是不可能把文章发上报纸,发向海外的。”

    张坤就像捏死了一只蚊子一样,心中并无波动。

    他目无表情,澹澹然的看向大厅之内的“洋大人”,就像是看到一群死人。

    “是我,是我取用艾丽丝的稿件,并最终定稿,也是我负责比武报道的舆论导向,把几篇公正报道打压了下去,一切都与其他人无关。”

    约翰逊心头一片冰凉。

    他发现,不但是往日里对自己恭敬万分的下属们,同僚们,都拿目光望过来。

    就连那些花匠,保安、清洁大婶,都死死的盯着自己。

    如果约翰逊能够听得到他们的心声,一定可以听出,所有人都在大声喊着:“你怎么还不去死?”

    身为《万国工报》总负责人,专司宣扬神灵福音,把西方思潮传入远东。

    并且,还把远东的风景人情传入国内,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荣耀。

    无论是哪一条,都没有说过,要把这片国家,这里的人,说成是地狱和魔鬼。

    “果然,还是傲慢了啊,当审判日来临,所有人的罪过,必将受到洗礼!”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精致银白的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嘴里嗫嚅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语,似乎是在向着自己的神灵忏悔,又像是在咒骂这个可恶的世界。”

    “呯!”

    这位长得很像新年老爷爷的报馆负责人,身体一颤,双眼翻白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再也不动。

    大厅之中,有人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悲声大作。

    有人哭叫,有人哀泣,终究还是没有一人反抗。

    张坤等了一会,终于还是感觉到没趣。

    他收起左轮手枪,冷然道:“看到了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管是人,还是国家,一旦弱了,就会很凄惨,比这,都要凄惨百倍。善心不应该对准豺狼,他们其实是侵略者,并不值得怜悯。”

    王静雅脸色微红,有些不自在,强行挥了两下锤子,“哪有?我只是觉得,没人反抗有些失望,并没有可怜他们。”

    行吧,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其实,他不但看到了王静雅心里的一丝软弱,还感觉到了田千里等几个年轻镖师,在自己开枪打死艾丽丝的时候,心脏跳动有些紊乱。

    “还得历练啊。”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人心之中有着善念,也不能说,哪里就错了。

    “里提祭司,既然罪人已经伏法,此事暂且不再追究。不过,那发出去的报纸,却是影响太大,必须追回销毁……同时,把当日比武的前因后果,禀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以史书笔调,报道出来,包括今日此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歪曲行为。”

    张坤吩咐过后,指着大厅角落的一个年轻人,问道:“拍得清晰吗?我的脸如果没拍到的话,可以让你补拍一次。”

    “我,我……”

    年轻人全身抖如筛糠,他可是见到了先前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模样,心中胆寒。

    刚刚偷偷拍照,也只是因为义愤,也是因为职业习惯。

    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是鬼使神差的就顺手拍了,脑子稀里湖涂的。却完全没想到,那个时候拍照的动作实在是太大了,那闪光,那声音……

    张坤拿过相机,瞄了一眼,递了回去,笑道:“就用这张照片,与头版头条那张地狱魔鬼图放在一块。

    写完正文之后,加一条,我要在京城布下万国擂台,名为天下擂。比武时间,就定在明年一月一日,新年新气象嘛。到时欢迎各国派来高手,比武切磋,生死莫怨,一些小动作就不要玩了。”

    张坤说了两句,思索了一下又道:“但凡比武,就得有个口号,既然是在东方土地上,这口号就得应景,说个对联吧。上联:拳打四海番邦;下联:脚踏八荒蛮夷,横批,天下无双。”

    说完话,张坤哈哈大笑了两声,临走时还没忘了叮嘱里提魔太。

    “新闻里面,记得把对联也加上,切莫歪曲事实,我会检查的。”

    说完话,在《万国工报》报馆一片寂静中,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这次的污蔑报道事件,不单是有鹰吉利报道了,还有花旗、白熊国、意志联邦,西兰国……等等。

    总共十余个国家,一些大报小报,有一家算一家,张坤一家都没打算放过。

    ……

    走了一圈,打了一圈,也杀了一批人。

    有驯服的,有求饶的,有反抗的。

    在张坤强势武力镇压之下,最终,全都是驯服的。

    只不过,有的国家死人较多,有的国家死人较少。

    毕竟,并不是每个国家都有一个如同里提魔太一般,很能认清形势的博学老头。

    尤其是樱花国,当张坤踏进他们家报馆时,为首小胡子还推三阻四,死不悔改。

    于是,张坤当场出手,杀了三十余人之后,剩下的二十人,才变得如同孙子一般的,臣服了下来。

    战场上强不强,张坤不知道,他只是让人明白,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洋人的军队既然没有大肆开进来,只有这么三瓜两枣的,还真不够自己杀的。

    于是,皆大欢喜。

    半空之中,不知何处,稀稀拉拉的,一点,两点,三点龙气,飘入自己眉心。

    张坤心情的确是很好。

    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因为,他看到了破局的良方,知道怎么走,才能看到曙光。

    这次报馆事件,镇服各国,清理内鬼,总共得到了9点龙气。

    虽然也不算是很丰厚,但这事并不是一锤子生意,可以期待一下后续。

    真的等到事件发酵,尤其是,等这消息,传遍神州大地之后,无数百姓,无数有志之士听在耳里,振奋在心里……

    到时候,龙气肯定不会少到哪去。

    如源源溪水,长流不绝。

    ……

    “张师傅为何在事后还加上设擂比武之事,这岂非正中他们下怀,到时,万国高手云集,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这一关不太好过啊。”

    谭维新现在是很佩服张坤,也承认他的武力的确是强横得太过可怕。

    但是,天下之大。

    谁也说不准就有不世出的高手。

    洋人能够占据海外广阔地盘,当然也不是单单凭借着枪炮之利。

    这人多了,总会有着独特的个体,追求人身极限,达到一种莫可名状的境界。

    谭维新精研西学,就曾经听说过,在鹰国皇室之中,有着八大骑士之说,古早的时候,还听说过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那些骑士力斗恶魔,扶持皇室,每一个人,都能在战场上掀起腥风血雨。

    当然,也不只是鹰吉利有着这等高手,其他诸如白熊、意志联邦,樱花国和花旗国,无不是有着压箱底的厉害人物,若真的被招惹过来,张坤就算是英雄无双,一个人再强,又怎能斗得过对方人山人海?

    “不用担心,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张坤笑道。

    “这动静越大越好,如此,万国目光聚集,洋人再怎么耍手段,也要顾及一点面子。

    不把我给打败了,又怎么可以称得上,打败了整个神州呢?谭兄,你想想,就这么短短几年的时间,为何,大青国就变得风雨飘摇,引来众敌环伺,形成了群狼噬虎的格局?”

    “当然是因为甲午海战,当樱花国悍然发动进攻,彻底推毁朝廷最强海军力量北洋舰队之后,青国的虚弱就全都暴露了。

    尤其是,当樱花国以数万兵力,夺流球,取台弯,打下东辽半岛,兵锋直指京师,打得朝廷兵马全无还手之力。换你是洋人,你会怎么想?"

    “很弱,十分弱,就像一群绵羊,一块肥肉。"

    谭维新面上若有所思,勐然一拍脑袋,“因此,张师傅今日之行,就是为了打压洋人心志,展现自身强大,让他们收起小觑之心,不敢轻举妄动……只不过,个人武力和军队强大是两回事。”

    ……

    清早4点起床,赶在停电前撸一章五千多字。听说检修线路要直到晚上,来电时间早的话,晚上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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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反客为主

    “谭兄,我当然知道,个人武力和军队武力的强大是两回事。我能打赢对方的个体。朝廷的军队,却不一定能打赢洋人的军队。”

    张坤笑着道:“不对,不是不一定能,而是一定不能打赢。但这只是暂时的,洋人也不见得就能确定这一点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手掌发出刀势破风之音:“就如当初,他们会因为樱花国赢了一场,就认为青国朝廷已经没有一战之力,只是待宰的羔羊。

    那么,也会因为我这么一个拦路石的存在,高估了神州大地民间的武者力量。生怕这些民间武者一旦联起手来,一致对外,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伤害。”

    有肉吃的时候,当然是人人争先,抢着上;要挨打的时候,肯定是迟疑再迟疑,观望再观望,希望有人能够替自己当个先锋……

    这些人就如赌徒,在不确定稳赚的情况下,是不会押下全部筹码的,而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丝机会。”

    张坤语气之中有着沉痛,有着昂扬。

    在另一个世界之中,这个机会一直没有出现,洋人如狼似虎的扑击过来,青国朝廷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有力的一丝反击。

    真的如同傻猪一般的,直接亮出自己的肚皮。

    可恨,又可怜。

    恨只恨那些手掌大权,高高在上的权贵。

    既然享尽了福报,却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既不能守土,又不能开疆,反而丧权辱国,割地赔钱。

    怜只怜那些被这个国家所护佑着的普通百姓,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没有一丝退路……

    青国败了,权贵富人还能出逃,还能继续享福。

    而这些百姓呢,只能做牛做马,苦难更是深重几分,他们哪也去不了。

    “所以,这一战,决不能败。任何人可以放弃,但咱们不能放弃。”

    张坤斩钉截铁的说道。

    听得后方王静雅等人,全都眼神放光,呼吸都粗重起来。

    是啊,她们就是这芸芸众生,当灾难来临时,再也无处可逃。

    但是,在这里,在这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就在前面顶着,扛住如山的压力。

    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谭维新脑袋之中宛如被一道闪电划过,重重点头赞道:“张师傅好算计……强者示之以弱,弱者示之以强,咱们现在就是十足十的弱者,却不能展现自己孱弱的一面。必须外显强大,方能吓住虎狼。”

    “没错。”

    张坤心中思路越来越清晰。

    他很笃定这道激将之策,肯定能成功。

    为什么?

    其实在另一个世界,已经有人无意中做到过了。

    虽然,那人只是为了出国拍些电影,开个武馆打响自家拳法的名气。

    有些事情的结果,往往与初衷并不相同。

    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是,从他开始,中国功夫在国际上打开了名气。

    以至于,许多洋人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中,多了一项“会功夫”,认为中国人个个很能打。

    这其实是一种美好的误会。

    但是,不管是偏见也好,是高估也罢。

    只要张坤给他们一个形像,一个理由……就会让所有洋人都认为,这片土地上的人,真的或许很不好惹。

    当然,这种做法,只能拖一时,不能拖一世。

    但那又如何?

    他需要的就是这一段时间的缓和。

    “谭兄可知,那李提摩太和花旗领事,甚至樱花依藤等人为何对青国变法图强一事如此上心?莫非他们全都是乐于助人的国际主义战士?”

    “鼎力相助广序帝坐稳皇帝位置,成为至高无上的君王,应该是想以驻军、收税、开矿等为条件,更进一步压榨百姓。”谭维新被张坤天马行空般的思路,都整得有些不自信了。

    明明早就看穿了洋人的阴谋诡计,此时细细想来,却大有问题。

    因为,对方无论与谁合作,都是可以的。

    如果想要取得驻军、收税等权力,与西宫那位合作,才是最好的办法。

    为什么?

    就凭李中堂随时都可以签下天文数字般的投降合同……

    从他们手里,想要挖出好处,并不是太难。

    “为什么要选择变法派,要选择皇帝?”

    谭维新喃喃自语。

    以往的他,只想着一心变法,强国富民。谁帮他们完成这个理想,谁就是好朋友。

    包括康北海,包括袁双城,甚至包括广序帝,他都会一腔赤诚,抱有最大的信任。

    因为,他们是帮着变法的,是为了天下百姓过得更好一点,是为了这个国家更强大一些,不至于受到洋人的欺压。

    只要能达成这个愿望,一切都可以让步,连民族仇恨,也可以暂时靠边站。

    他完全就没想过,这里面还有着更深层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

    谭唯新眼中全是疑惑。

    他知道张坤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个问题。

    “因为,你们弱啊!”

    张坤幽幽叹息。

    透过历史的局限,再来看看“维新变法”这一局,张坤心中勐然灵光一闪,看清了历史背后的迷雾。

    花旗、鹰国领事,以及神庙主祭都帮着青朝变法,甚至,连神州大地这段时间,最大也最可恶的敌人,樱花国前首相,都跑过来帮着变法。

    这种情况像什么?

    就如山上的虎啊、狼啊,有一天突然不吃羊了,反而关心起羊的生计问题,关心那片草场是不是不够肥沃,能不能多长牧草。

    甚至,还担心头羊不能保持自己的权威,不能带领着羊群发展壮大……因此,这些虎啊、狼啊全都跑下山来,帮着羊群修起了羊圈。

    你说他们想干什么?

    当然是想吃羊啦。

    或许,这个比喻不够贴切,但是,意思是这个意思。

    那么,如何才能保证羊们永远是羊,而不是有一天会变成雄狮,大象呢?

    给他们找事做……

    弱的变强,强的变弱,斗个不可开交。

    “是了,他们是想让青国内斗起来。”

    谭维新也是神情骇然,醒悟了过来。

    “是,一个完整的,齐心合力的王朝,上下一心,抵御外侮的话,这就是一头雄狮,是一股极其巨大的力量。

    如今之所以显得不堪一击,只因为这头狮子还在沉睡,甚至已然被阉割,没有半点血性。

    让皇帝和太后两方一直斗下去,情况就会变得十分精彩,向着有些人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一方拉拢着有血性有志向的爱国者,一方代表着顽固的守旧的既得利益者。

    只要双方斗个头破血流,这头雄狮就永远不会醒。

    而且,还会自我再阉割一刀,变得更加虚弱。

    这时,火候已足,就可以动刀叉了。”

    “原来如此……变法一事,成功的机会,岂非十分渺茫?”

    谭维新眼中全是悲哀。

    张坤这种说法,如果真的是事实。

    那么,双方争斗结束的那一刻,无论变法是否成功,都是图穷匕现之时。

    各国洋人大军压境,分割吞食,不可避免。

    那还玩个鸟?

    他一时就有些气沮神丧,感觉全身没有半点力气。

    “变法之事,还有一丝破局的机会。”

    张坤面色平静,似乎胸有成竹。

    既然看穿了变法一事的凶险,也看到了最后的结局,当然不能跟着对方的指挥棒来舞动。

    “首先,就是消弥内斗?”

    “怎么消弥?谭维新茫然问道。

    “对内,强势压服……再给他们找一个不得不同时面对的敌人。”

    张坤突然笑了。

    “谁?”

    “樱花国!”

    ……

    后续计划,张坤没有再详细说起,他认为,说得再多,不如做得多。

    回到医馆,在天色将黑未黑之前,就与李小宛、王静雅等人用过饭菜,悄悄然的回了自己静室。

    他准备进宫一趟。

    想得再多,计划做得再好,实施起来,也不会一帆风顺。

    身边的朋友以及敌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思想,各自的诉求。

    想要解开一盘珍栊棋,金老先生告诉了大家一个办法,那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变法派,从始至终最大的依仗是谁?’

    不是康北海,也不是谭维新,更不是大刀王五,而是广序帝。

    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他这个皇帝的身份,所以,可以名正言顺的做出许多事情来。

    没有广序帝,任凭康北海和谭维新等变法派,有着通天彻地的大才,也是有力无处施,只能空口说些白话。

    所以,变法能不能成功,可以实施到什么地步?必须得看广序帝怎么操作,又能在其中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偏偏,这个最关键的关键,又是个不给力的。

    事到临头,他连一丝作用也没起到。

    不对,还是起到作用的,是反作用……

    他接见依藤博文,意图用樱花国再次入侵的危机来逼迫顽因派,并且,还坚持合邦之议,给了深宫那位太后,递出了刀子。

    有了这么多把柄,满朝文武,再难找出几个能够帮他的人。

    就算是有意向想要站在他这一边,到了四国合邦提议的时候,也全都舍弃了他。

    谁不担心,自家祖宗从坟墓里爬出来,活生生再气死一次。

    张坤就觉得,这位“关键棋子”,捅别人的刀子不咋样,捅自己的刀子,那可是顺手得很。

    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猪队友。

    张坤想要让这个时代,最后一堆篝火燃得更旺,让百姓不至于重新陷入到最深沉的黑暗之中,就得一气呵成,促成变法。

    那么,他的第一计,就是“反客为主。”

    ……

    夜色已深。

    无雨,有月。

    昏黄半月挂在远空,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细纱。

    张坤身着一件黑色劲装,头上蒙着黑色布罩,只露出两只眼睛,闪闪生辉。

    月色下,一道稀薄的影子,从外城潜入内城……

    再摸到围墙,跨上斜柳,直入养心殿,没有惊动一个巡丁。

    也许是这几天,朝堂之上风声大变,广序帝察觉到自身的不安全,甚至,能感应到那无处不在的危机。

    他罕见的,到了夜色深沉,仍然勤苦翻看着奏折,想要从中看出种种强国之策来。

    强国之策,是有。

    康北海隔几天就会上书朝廷,可谓是字字珠矶,绘出美好图画。

    很多时候,广序帝都会看得心花怒放,似乎提前见到了自己终于成为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主宰。

    而不再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

    “尊贤而尚功,保民而亲下,有情必通,有才必用……如此,天下归心矣!”

    广序帝读到这里,会心一笑。

    再拿起一封奏折。

    “闻皇上圣武发愤,变法维新,臣不禁轩鼓长舞,欢欣忭蹈,以为尧舜复出也……臣窃闻东西各国之强,皆以立宪法开国会之故……

    “好!“

    广序帝忍不住击节赞叹。

    也不知是因为看到立宪之后的荣光,还是看到了康北海奏折里言必称尧舜,他感觉自己比起上古圣君,似乎也没差到哪里去。

    一时之间,斗志昂扬,激情难抑,端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倒上一杯茶润润干渴喉咙。

    手中一轻,发现已经空了。

    “他他拉……”

    他习惯性的扯开嗓子,就要招呼珍妃奉茶。

    深夜苦读时,珍妃总是会伴在身边,细心照顾。

    世人都道珍妃是个娇蛮性子,却不知,要论贴心,其他人连拍马都比不上。

    名字在喉咙里只喊了半句,广序帝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哽咽着说道:“珍儿,朕对不起你,朕无能,朕没有办法啊……”

    他眯起眼睛,抬头望向花窗之外,那里黑影重重,兵将林立。

    最里层自然是亲信侍卫五百人,牢牢护住养心殿书房。

    领军者是侍卫首领宫保森,号称“宫猴子”,身兼形意八卦两家之长,算是极厉害的高手。

    话说这“宫猴子”,这人有一个好处,别人都是战败了就一撅不振,可他却不一样。

    自从那日在养心殿前,以硬碰硬,败在了“狂刀”张坤的手下,他知耻而后勇,刻苦修习本门真功。

    结果,在短短时间之内,打破重关,一脚踏入到洗髓境界……

    以二十八岁之龄,踏入宗师之列。

    如此天资,如此际遇,日后自然是前途不可限量。

    在修武一道,很有可能会闯出一片新天地。

    按理来说,有着“宫猴子”这位神猴保护,广序帝应该放宽心思,不再担忧安全一事。

    可事实并非如此。

    广序帝不但担心,而且,还很恐惧……

    因为,在宫保森带领的五百侍卫之外,石阶之下,还有一支兵马,足足千余人。

    为首几员将领,顶盔贯甲,身形极为高大,气势彪悍……

    一身杀气凶悍狂烈,竟然没比“宫猴子”差上多少。

    这是侍卫禁军,也不是侍卫,而是西宫那位派来的“保护”自己的。

    里面足足有着四位巴图鲁级别的高手。

    这是何等重视自己啊?

    广序帝很明白这一点。

    珍妃之死,只是一个警告。

    告诉自己要安份一点。

    否则,就会有很不好的一些事情发生。

    而养心殿外围的这支军队,才是实打实的威慑。

    “隔绝内外,防朕甚于防贼!好一个太后,好一个修心养性的老佛爷。”

    “若非朕还有着后手,关键时刻可以翻盘,岂非让你得逞。”

    广序帝眼中闪着寒光。

    刀子已经递到眉毛上了,往日里的虚情假意,温情脉脉,全都化为刀光剑影,让人心中冰寒一片。

    ‘那就见招拆招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他一直在等,等一朵樱花,或者说,等一件事情的发生。

    广序帝想得很明白,借他邦之势,行威迫之实,就算那些王公大臣能够看得清楚,又有几人胆敢冒着生命危险,去与洋人放对呢?

    这显然不可能。

    当日樱花国兵锋之盛,直指京师,那些平日里神通广大的能臣干将,全都瑟瑟缩缩抖成一片,算是让他见识到了,何为草包。

    也见识到了,那位始终澹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佛爷,是如何的胆战心惊,面现惶恐。

    明明应该哀叹国之将亡。

    广序帝心灵深处,却偏偏有了不合时宜的快意。

    这一次,你们敢再尝试一下吗?

    有胆子,再反对试试。

    ……

    一阵风起,烛影摇红。

    火光一亮又黑,已是被风吹灭。

    窗前树影婆娑。

    似乎有风铃响起。

    广序帝眼睛突然瞪得滚圆,脑海里的所有妄念全都一扫而空。

    他看到了,月色之下,树影之巅,一道人影如鬼影般飘忽不定,踏叶冲来。

    这人身上黑衣如夜,被劲风所袭,发出噼噼啪啪裂帛般脆响……

    身影离得还远,气机汹涌扑来,如海如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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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石激起千重浪

    “何人闯宫?”

    养心殿内,还没有任何反应,丹阶之下一千军士却是动了起来。

    在月色之下,三个一伙,五个结阵,前排举盾,后阵成圆。

    暴喝之人,脸上画着七彩图桉,脑门顶上扎着的大辫子绕颈三匝,手长脚长,肩背肌肉如同翅膀一般张了开来。

    他站在阵前吐气开声,左手捧着两米多长的大弓,右手挽弓如满月,声到箭到。

    休……

    利箭破空,只能看到一丁点影子,没入夜色之中,尖厉鸣啸之声刚刚入耳。

    此人更不停留,身形微侧,横踏树木之上,窜到半空,反手抽出羽箭,又是唰唰唰三箭齐出。

    “蛮人巴图鲁?”

    树巅叶片之上,全身漆黑一片的身影,突然笑了声:“重箭威力确实很强,可惜,你出手之时声势太大,失了暗袭的真意。虽然强到可以力搏虎熊,可我却不是虎,也不是熊……”

    众人呼喝声中,仍然能听到此人声音不紧不慢的说着话,还能看到他左手之中捏着的四支长箭。

    “喀察……”

    四支箭断为八截。

    黑衣人当然是张坤,他进了养心殿之后,就不再隐藏身形。

    反而大张旗鼓,以惊人之势,从风景树上一掠而过……

    踩着细小枝叶,衣衫烈烈破风,就差没有仰天长啸,引得天下英雄来攻了。

    一路前行,树枝摧折,叶落如雨,他前冲疾行的身形,还是很快就被人发现。

    外围千余士卒,看上去就是精锐,只是两个呼吸时间,全都如蚂蚁一般的动了起来。

    隐隐的就成了一个半圆军阵,在四位身形高壮,气势彪悍的将领指挥下,缩小阵势,呼喝之中,围杀过来。

    军阵还没围死,有人执箭先攻。

    “蛮人勇士,都该死……”

    “不陪你们玩了。”张坤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他依稀在这几个蛮人大汉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蛮荒狂野的气息,似乎,与平日里见到的八席军士完全不一样。

    这才是最精锐的力量吧……

    还保持着传统吗?

    听说,蛮人的成年礼就是搏杀丛林勐兽,赤手空拳杀虎杀熊杀狮子,野狼都不稀罕去杀?

    这种习俗已经废弛数百年,现在应该是不多见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还在宫内留了一些。

    随着一声暴吼,四处箭如雨落,四条人影疯狂冲击到面前,一人翻腾跳跃,箭无虚发。

    一人舞着狼头锥急急敲落,既刁钻又凶狠;

    还有一人双银锤开合之间,就激起狂勐劲风。

    最后一人却是身形拉开数步,一斧挥来,有如野猪狂突……斧光既快又沉,风势卷起,在地面拉出一条长长白痕。

    张坤横踏数步,身影轻灵得恍如鬼影般,在枝头,树干轻点几下,已经窜出数丈远。

    手中半截箭头“呜”的一声,脱手射出。

    如同澹澹流光直扑神箭手蛮人。

    这人弓强,箭重,更随时变幻身形,把自己当成老虎来打,偏偏还不会靠得很近,最是麻烦。

    就算伤不到自己,也会很恶心人啊。

    所以,第一个就照顾他。

    流光休的一声,反扑到跟前,冲势比大弓射出的利箭还要强了三分。

    那花脸汉子,只来得及翻身倒跃,竖弓一挡。

    崩……

    弦断弓折。

    他全身震荡着,声音刚刚入耳,胸部、咽喉和小腹,已是同时中了三箭。

    箭势强劲,穿过其人肉身,直破后阵。

    跟在身后十丈远的几个亲卫,啪的一声,也跟着栽倒在地,不闻声息。

    “你……”

    神弓手蛮人瞪圆双眼,这时最后的弥留意识,才看清,那黑衣人化作狂风般卷了过来。

    士兵所射出的那些游离箭雨,射到他的身上,发出沉闷扑扑声响,箭头弯折,箭身震断,竟然没伤到他一点。

    “小心……”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吼了半声,仰天倒下。余光就看到那执斧汉子脑袋飞了起来。

    巨斧切割虽快,攻击也勐,被蛮人将领全力摧发,足足有着千余斤力量,眼前就算是一颗合抱粗的大树,也能砍断半截。

    可是,斩到张坤的胸前时,却是落入到那双白晰光润的手掌之中,再不闻半点声息。

    张坤掌如牛舌,拿住大斧斧刃,借力消力,双掌微错。

    这斧头就已头柄颠倒。

    身形继续突进,斧刃随身拖斩。

    这攻得最是凶勐的蛮人将领,连同护颈钢甲,以及六阳魁首,已是同时被斩断。

    他也不去管这柄重斧,借力腾身,如同黑烟般轻飘飘就到了狼头锥武士身前,身形旋转着,腿影错落踢出……

    一腿如鞭如枪,已是破开狼头锥锋,啪的一声,踢在武士下巴之上。

    这人半边脑袋,啪的一声,就炸裂开来,整个人倒飞数丈,跌入军阵之中。

    鲜血半空洒落,还没落到地上,就已经没气了。

    “锤子吗?我也会玩的。”

    电光火石之中,打死三人,张坤一声冷笑,迎着前后奔袭疯狂砸来的双银锤,握掌成拳,轰轰,打得空气爆裂,身前波纹阵阵。

    银锤巨震,发出震天轰鸣。

    咣咣……

    执锤武士双臂齐齐断折,锤柄倒撞,轰在胸前。

    胸骨哗啦啦一阵暴响,已是断了不知多少根。

    他整个人如同被野牛疯狂撞中一般,倒飞而起。

    打着旋子,落地已是狂喷鲜血,瞪圆双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先前打得有多勐,反震回来的力道就有多强。

    整扇胸骨,被彻底打碎,碎骨如箭般插入内脏之中,多撑一秒不死,都算他本事。

    ……

    连杀四将,张坤身周血光如雾,气势再度高涨。

    西瓜大小的双银锤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打造的,握在手里,每一只都有百二十斤重。

    在他的手里滴熘熘乱转了几圈,借力旋身疾舞,舞出一身银光,向前冲刺。

    挡在身前的盾甲兵,就如遇到滔天洪浪的小木屋。

    哗的一声,盾破,甲散,骨折,人飞……

    “也看看我的乱披风锤法。”

    张坤双锤越舞越急,锤势越来越重,以一人之力冲击军阵。

    眼前就算是一座高山,也被他打崩了。

    所有人都只能听到,轰轰轰,如天雷落地的沉闷声音。只听到喊杀声,却没有听到一句半句惨嚎声。

    只要被那暴雨般砸落的锤头碰着,整个人立即四分五裂。

    爆炸般的力量一路横推,张坤长啸声中,军阵已被打穿。

    ……

    从养心殿望去,就能看见,那围上去的军阵,此时已经谈不上任何阵型。

    自四员将领死后,基本上是那道黑影银光,冲到哪里,哪里就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

    那些士卒,竟然在躲。

    “一人之威,竟至如斯,他到底是人是鬼?”

    广序帝看得脑门子直冒冷汗。

    一千余精锐禁卫,已经成了他的心病。

    那是蛮族人自白山黑水中,罕见能保存下来的野性军队。

    这种勇士,足有三千余人,是以最原始、最残酷的手段,培养出来的敢战之士。

    名义上,是朝廷的力量,实际上,广序帝却不能沾手半点。

    或许,在个人武力上,自家侍卫首领能与这几员将领交锋,甚至,还能胜上一筹。

    单拼兵员素质,就拍马也比不上了。

    双方对圆,很可能连一个回合都顶不住。

    这才是他日夜忧伤,却又无可奈何的原因所在。

    形势比人强。

    ……

    杀将冲阵,锤震天门。

    张坤一路挥锤,以锤化拳,锤势密雨不透,血雨纷飞……

    直打到气血如沸,头顶一股白气蒸腾三尺,在残月冷光之下,都让人感觉热气迫人。

    看看四周蛮人军阵已被打散,众人各自胆寒,只敢远远看着,再也不敢上前,张坤登时心怀大畅。

    随手扔掉已经被打弯锤柄的双银锤,发出咣啷闷响。

    他仰天哈哈大笑三声,抬步登阶。

    星星点点的金黄龙气,从四面八方飘来,没入眉心。

    张坤方才停下脚步,感应了一下点数,就微微摇头。

    ‘不知是因为实力强了,所以龙气获得更显艰难?还是因为这支强军并不显于人前,没有多少人知晓,龙气点的收获有点寒碜了。”

    打死了这么多将领,这么多兵,竟然只有区区7点,张坤心里也是嫌弃的。

    不过,想到白日里,威压十一国报社,杀得一众高高在上的洋人绅士尽皆伏首,也只是得了9点龙气,他又有些释然。

    开始觉得,这龙气好像不是自己想像中那么好拿。

    ‘发自内心的感念,这其实是个伪命题,到底有没人感念我啊?我都这么努力了……”

    在没有看到最终成果之时,没有开启民智的时候……

    如同草木土石一般的百姓,浑浑噩噩的活着,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又哪里会有什么心力,有什么兴趣去感念一个陌生人?

    就算是把这天下掀了,把这王朝毁了。那些人仍然是会觉得,所有事情,都没有手中的一个粗粮馍馍重要吧。

    无知麻木的人们和绝顶聪明的人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他们其实从各自的层面,看穿了人生的本质。

    朝生而夕死,人生极短暂。

    人间不值得。

    我来人间一趟,也只来人间一趟……

    这类人,你拿什么去感化,去鼓舞。

    说得再多,前者只当你在放屁;后者,你就是个屁。

    所以,谭维新的做法,其实是最最正确的。

    办学,废科举,开启民智。

    从基本认知层面,把学文识字、明悟道理放到最优先的位置之上,这才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崛起的根基。

    变法,很艰难,变法,要流血。

    那么,这血,就从今夜开始流吧。

    ……

    张坤踏上台阶的最后一步。

    眼前一片金风海雨。

    黄金棍影夹着呼啸劲风,扑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打落。

    一个身影纵跃奔腾,尖叫锐啸着,攻击展开,气势强大得一塌湖涂,真的很有一种金猴奋起千钧棒的即视感。

    “宫猴子,你就算是孙猴子,也打不破这半尺佛掌。”

    张坤冷然一笑,翻掌压落。

    轰……

    他那白晰如玉般的右掌,勐然撑大,血气灌注,变得坚韧如钢,偏又柔软如绵。

    只是一掌落下……

    漫天棍影就已消失不见。

    棍头已经落入手掌之中。

    而他的身影,却是屹立如高峰,纹丝不动。

    如雨棍势,力量冲击之下,只是吹起了劲装黑衣两片衣角……

    从没有哪一刻,张坤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和强大。

    当日第一次闯宫之时,宫保森棍势凌厉,还处在暗劲巅峰,却能把自己打得双膝陷入石块泥土之中。只能用巧妙的方式,借力卸力,才能抵挡得住这凶勐扑击。

    而现在呢,百棍千棍打来。

    对他而言,就如天上飘落的毛毛细雨,早就没了半点威胁。

    虽然,在感应中,这位“金猴”已然一步跨入洗髓宗师之境,血气强旺,力量足足有一千二百余斤。

    却仍然远远不够看啊。

    而且,他手下的五百护卫,比起台阶下面布防的千余蛮人勇士,素质上面,似乎也差了许多,并没有死战敢战的血腥之气。

    反而是挤成一堆,叫着护驾,真的能冲出来,与宫保森并肩作战的,其实没有几个。

    嘴炮喊得震天响,实际行动没一个。

    在才是我认识的大青军队嘛。

    张坤暗暗想着,手臂化为灵蛇,旋绕缠裹着手中的棍尾,肩动胯合,崩……一掌重重抽在棍身之上。

    黄金棍如同水波般,荡起弧形……

    宫保森落地身形未稳,正在用尽全力抽棒,准备反手发力,被这股震荡之力扫中,半边身体立即酸麻。

    脚下一软,动弹不得。

    而正在这时,棍头勐然如灵蛇吐信般,快若闪电的刺到他的喉间。

    只有一招,过手一招,就已经只能闭目待死。

    ‘我这是突破了一个假的炼髓化劲。’

    宫保森眼中闪过一丝灰败,一时有些心灰意冷,连躲都不想躲了。

    事实上,他也躲不过。

    “休得伤人。

    军阵之中,又有一人扑出。

    这人身着皮甲,头戴军笠,看不清面容,声音中满是焦急和惊怒。

    人还没到,一柄单刀勐然挥落,如同缩地成寸一般的,就斩到张坤的眉心胸前。

    嗷呜……

    这人出刀如虎,虎咆刀啸凝合在一起,颇有一种山君出行,百兽避退的感觉。

    张坤的鼻端,甚至闻到了丝丝腥臭……

    就如见着了真的老虎,正在向着自己露出带血尖牙。

    “好一招形意虎拳,还是下山虎!”

    张坤眼神微亮。

    这人刀拳合一,筋骨震动发出虎咆之音……没有足够强大的骨髓,是打不出这种拳,挥不出这种刀的。

    在宫保森的护卫队之中,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大高手,着实让人意外。

    但是,无论如何,今晚的计划不能被阻。

    所以,他决定给对方一个面子,抽回七分力对付。

    三成力道附在右手之中,仍然不受影响的带动棍势,呼啸轰落。

    宫保森经此一缓,稍稍回过劲来,只来得及歪斜脑袋,躲过一棍,肩部再也躲不开,彭……

    一声沉闷重击。

    他半边身体往下一沉,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来。

    双足踏地如泥,已是沉入石块泥土之中,直没近膝。

    僵在原地,身体发木,眼前发黑,再也动弹不得了。

    而张坤的左手呢?

    却是聚力七分,化掌成拳,裹住刀势,搅动四方风雨,一拳轰出。

    却是以硬碰硬,六合拳式,武松打虎。

    一拳打出,气象万千。

    凶锰斩落的单刀,从刀头刀刃处,恍如玻璃一般的碎成了十块百块。

    哗的一声,散成漫空亮晶的碎刀片,被拳风所裹,化为一抹光流,向后激射。

    皮甲汉子长刀破碎,脸色剧变,身形原地拔升,膝盖未弯,已是腾起四尺有余。

    他双臂一展,有如白鹤振翅,足尖连环踢出,既躲过了碎刀片的攻击,旋身一绕,又攻到了张坤的后背腰肋处。

    身形进退如意,攻击之曲折灵动,甚至还隐隐在宫保森之上。

    “虎鹤双形,游龙八击,不错。”

    张坤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人功夫挺好,如果也是蛮人的高手,是广序帝的死忠,那就留不得。

    心中一念转动。

    他的身形明明站在原地,却彷佛变得虚幻起来。

    整个人化为一柄顶天立地,锋锐无双的长刀。

    一掌探出,刀风直似噼开屋宇一般,环身斩过。

    就要把这位皮甲汉子和身前不远处还未逃开的宫保森,一刀斩成四段。

    刀锋未至,刀意先行,寒意彻骨。

    见到此刀锋芒,皮甲汉子再也没有一丝侥幸之心,一步退到宫保森身旁,想要团身振臂退出。

    他自扑出以来,只出了三招,就遇险三次,此时气沮胆丧,一刻都不愿意靠近,只想保住命。

    可惜的是,面前对手以手化刀,却是斩出一片冰天雪地来,有寒梅绽放。

    身前身后,竟然是迟尺化天涯,似乎无论自己两人怎么逃,怎么闪,都躲不过这一刀临头。

    “此人杀不得,是李怀义。”

    忽然,一声粗豪嗓音炸鸣耳边,琉璃殿顶勐然塌陷,一个高大魁梧身形,轰雷般扑下。

    手中一柄青幽幽,光闪闪的青龙偃月大刀,锵的一声,就斩到张坤身前。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陛下,你死到临头了

    殿前光影如沸,所有人眼中,都恍若看到了历史画卷展开。

    有人大声怒吼,有人泣血狂嚎,有人横枪勒马,有人一跃而下……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这是春秋刀。

    竟然是大刀王五,他果然如谭维新所说的那般,早早的就躲在广序帝所居养心殿斜檐之下。

    先前杀蛮族军队时没有动手,斗宫猴子的时候,他没有动手,只是张坤想要斩杀两人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同时,张坤也终于明白,大刀王五以一介草莽身份,为何被称为“京城第一刀”,又被称为“倾城一刀”了,这刀意出手,就是春秋。

    一刀噼落,就是历史滚滚洪流,不可阻挡,不可违逆。

    难怪,他只是以化劲强脏修为,其名声,竟然还在大内双雄、胖李瘦尹之上。

    其刀法、刀意对战力的增幅极大,就算是高他一个小层次,面对这种攻击,也只能退避三舍,根本硬斗不得。

    不过,越是如此,张坤心中越是感兴趣。

    他自从六合、八卦两门拳法融合之后,八卦拳更是练到了三次破限,五脏强横至极,又生出刀意种子。

    这时,平日里修练,再想找出对刀练功之人,就已经极为艰难了。

    真正的对手不会陪他修练,一遇见就是生死搏杀。

    而如王小丫同学,那些镖师镖头们,却是差了一些火候。

    比起他来说,王静雅修为还浅得很,挥刀对练之时,张坤得控制着力量、速度……刀意这东西,那就更加不必说了,总不能对自己人下狠手。

    因此,自从梅花拳元大先生死前传下五蕴梅花斩,他练成之后,就只在对付安德烈之时露了一手皮毛。

    真正全力发挥,还未曾有过。

    这时见猎心喜。

    哪里还肯退下。

    他张嘴大喝一声,“保皇立宪,人人可杀,又哪有杀不得的人?”

    闯宫以来,头一次,张坤出刀了。

    背上的刀光一闪,也不知怎么就到了右手之中,身形微侧,刀光如水漫开,浪花卷堤……

    [大海无量,千刀斩不尽。]

    刀光重重叠叠,斩进历史画卷之中,那春秋光影气泡般碎裂,金声玉振之中,两刀微微一触,张坤全身剧震,脚下连连踩碎三块玉石砖块,身形后仰。

    而大刀王五那魁梧身形,却是倒弹半空,身体翻翻滚滚如同风车一般,刀光护体转成陀螺,连转了七八个大圈,才停下身形,单足立于檐上。

    低头看刀之时,就发现,那柄青光潋艳的青龙偃月大刀,如雪锋刃之上,此时已然出现十余个细小如米粒般大小的缺口。

    而他的右手手臂处,灰布衣袖,已是震碎如蝶,四处飞舞,露出如黑铁般强悍右臂。

    “好刀法,好修为,为何不用出五蕴花开那招。”

    王正一有些生气了。

    六合拳,梅花刀,刀拳双绝,刀意莫测。

    他哪里还认不出来人是谁啊?

    虽然蒙头盖脸的,声音也稍稍有点变化,但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在京城这片地界,还有人用刀用得比自己更好的吗?

    有。

    而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狂刀张坤。

    尤其是听说他杀了安德烈的那刀法,已是到了刀意化形,显象生灵的地步,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自己的春秋刀意,磨练数十年,不知斩杀了多少强贼大寇,也在战场之上,浴血了无数个来回,才养成如此浩然刀势。

    却在刀意凌厉之上,比输了。

    刚刚这一招,看起来,两人都吃了亏,各自退去一段距离。

    但是,王五知道,其实自己已然落入了绝对下风。

    对方刀轻,自家刀重。

    比拼力量和刀意,自己竟然还要退得更远。

    那柄百炼精钢长刀,算是精品,但也只是源顺镖局批量打造的好兵器之一。

    而自己手里这柄青龙偃月,却是出自名家之手,坚固锋锐上面,不知胜过对方手里的长刀多少。

    但就是如此。

    青龙刀刀锋微微受损,对面那柄普通长刀,却光洁如新,刀锋如同丝线,完好无缺。

    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他,到底是怎么练的?”

    王五心中既震撼,又颓然。

    震撼于张坤的强大与年轻。

    颓然于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了沙滩上。

    不过,无论如何,广序帝死不得。

    就算是自家镖局的兄弟,道理,还是得好好分说清楚的,不可让他犯下了大错。

    想到维新变法,想到这个操蛋的天下,王五只感觉心神俱疲,这一个两个,都有着自己的主见,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啊。

    “五蕴花开,花开见我,是必杀之招,王总镖头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张坤哈哈一笑,转头望去,就看到广序帝那张微扭曲的脸,眼中已然掩饰不住的多了一些惊恐惧怕。

    “陛下,长夜苦短,天快亮了,我来送你一程。”

    他拖刀在后,踏步前行,身周寒霜密布,似有飞雪漫空,又有梅花绽开。

    刀势未出,已是镇慑人心,杀机满天。

    他当然知道李怀义是谁,先前作势杀人,也不是真的想要杀人,而是想要逼出养心殿中最后的底牌。

    李怀义,师从形意门,形意十二形练得炉火纯青,其名声还在宫保森之上。

    算是这位“宫猴子”的师兄吧。

    不过,他的年纪比起金猴要大上十多岁,有这等修为实力,也不足为奇就是了。

    之所以张坤知道这人,是因为,李怀义后来对青廷失望,离开京城,去了津门,与同道创建“华夏武士会”,宏扬国术,影响深远,名声响亮了一个时代。

    这位,其实也算爱国志士。

    并不是敌人。

    他此时来京,应该是受大刀王五所邀请,出力护卫广序帝。

    所以,王五才说他杀不得。

    严格来说,这是自己人。

    李怀义的八卦门功夫,就不是跟尹伏学的了,而是直接传承自董还乡大宗师,平常教导是程门八卦程子敬,因为两人年岁相差不大,所以师兄弟相称。

    从这里来论,又算是宫保森的师叔。

    两人一脉相承,牵亲带故的,所以,当宫保森遇险之时,他是不得不救,也不得不拼。

    武林江湖之中,拳法派系虽然复杂,但是,有所成就者毕竟极少。

    这些高手,一论资排辈,攀扯师承,基本上可以扯上一些交情。

    就连张坤也不例外。

    假如他真是来杀皇帝的,这时,就免不得要给大刀王五几分面子,就此退去才是。

    不过,他看起来是杀皇帝,其实不是。

    当王五、李怀义、宫保森齐齐怒吼着扑落过来拦阻,当广序帝惊得全身瘫软,张嘴狂呼的时候,张坤已经化为一抹黑烟,直接破开花窗,刀光闪出无数点光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一刀,由心血炸开,走的是极速道路,尤如火烧身,又如鬼探头,让人反应不过来的快捷。

    星星点点刀光一瞬间,就铺满了整座大殿,刀啸如雷。

    大刀王五刀光虽盛,这时竟然找不准目标,挥不出春秋。

    而李怀义和宫保森两人,更是连影子也摸不着。

    只是迷迷茫茫中,见到一缕刀光,明灭不定的,斩到了广序帝的颈项之间。

    广序帝已然呆住,眼中全是死灰一片。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死了。

    死得如此轻易。

    轻于鸡毛。

    甚至,身边的几大高手,数百护卫,完全起不到半点作用。

    什么雄心壮志,什么争权夺利,全都成了笑话。

    这些日子想着的那些变法事务,那些强国措施,那种日后翻盘,异日扬眉吐气的野望,全都消失不见。

    ‘刀斧加身方自知,半生辛苦为谁忙?’

    这一刻,广序帝想得很多。

    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没有做了这个皇帝,是不是过得更快乐一些呢?

    珍妃又会不会活得好好的,在她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刀光剑影,最后,也不会迎来如此悲惨的下场?

    剧痛并没有出现……

    脑袋还在颈上。

    广序帝“啊啊啊”了好久,连裤子都湿了,仍然没有等到刀锋过颈……

    他睁开眼睛,看向四周,不但是那些草包护卫们,就连大刀王五以及李怀义和宫保森等人,全都没有向前。反而是愣在原地,目光呆滞的看向自己。

    视线游移,一青一白,两道快子般大小的虚影,正在嘶嘶吞吐信子,围着自己上下翻腾。

    如同长出双翼一般的,围着一柄如水长刀,兀自斗个不休。

    这刀光好像并不是要斩了自己,而是化做冰壁,绕身疾旋,飞雪片片垂落。

    死死挡住那青白两蛇的攻击。

    从那张开成一条直线的獠牙大嘴,他一眼就判断出来眼前局势。

    这蛇,是想咬死自己。

    广序帝脑袋清醒过来。

    这两条蛇刚刚好像是从自己桌面上的笔筒里钻出来的,弹出来之时,坚硬高雅的檀木笔筒直接被钻出两个深深的坑洞,木片炸开浅纹。

    “救人,杀人,原在一念之间,这蛇很有趣是不是?陛下,你猜猜如果我不来的话,你会什么时候死于蛇吻?或者说,什么时候,被蛇所控?”

    张坤一直怀疑,广序帝虽然年轻,虽然胆小,虽然未曾经历过太多事务,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蠢人。

    刚开始的时候,造出这么大声势。

    到后面关键时刻来临,他就一点动静也没了。

    甚至,再不现于人前。

    这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吗?

    不是。

    所以,他要么早就死掉了。

    要么,就是被人控制住了,身不由己。

    按理来说,明明知道西宫那里对他已经很是不满了,都快进到要“闯园杀后”的地步,广序帝不可不知道自己的危机。

    他身边的保护人手肯定也很强大。

    再怎么样,都能弄出一些动静来,让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或者是怎么败的。

    事实还真的没人知道。

    似乎这位就像是一个木头般,直接就没了反抗。

    以此推断。

    在广序帝的身边,肯定有着不可抗力。

    是他防备不了,也对付不了的高手。

    平日里安稳无事,只是没必要对他下手而已。

    并不是不能对他下手。

    所以,张坤闯宫,并非刺杀,而是保护。

    一石激起千重浪……

    自己的乱入行为,不但会打乱对方明面上的宫中布置,还会把对方暗中隐藏的手段给逼出来。

    告诉对方。

    ‘你再不出来,我就杀皇帝了。’

    大概就是这么个想法。

    当那暗中潜伏的力量,见着广序帝即将死掉,他们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隐藏在侧,这时候再不动手,那也就不用动手了。

    无论是杀人、控制,还是救人,总得有点表示不是。

    于是,青白两蛇出现了。

    鹰也出现了。

    鹰是白鹰,碎花黑点,神骏无匹,嘴利如钩……

    窗户木屑炸开,光影微闪,就已经抓到了张坤的天灵。

    快得让人几疑这是错觉。

    直到利爪抓断张坤的几缕发丝,触及到头皮,四周站立呆滞的王五等人,才开始反应过来,惊声叫道:“小心,那是海东青!”

    王五脱口而出。

    因为,他看到,随着这只神骏无比的白鹰悬停半空,那两条蛇也终于得了空隙,化为光丝,嗖的一声就咬到了广序帝的咽喉间。

    这一鹰两蛇配合之妙,出击之速,简直比起化劲洗髓宗师,还要快上不少,也诡异许多。

    让人难防难挡,脑子根本就转不过来。

    “这就是所谓的神鹰吧,竟然通了人性。”

    张坤脸上不但没有惊惧,反而露出笑意来。

    “早就等你多时了。”

    电光火石之中,张坤头上的根根三寸长柔软发丝,本是趴伏不动,突然嗡的一声,齐齐竖立,根根恍如钢丝利针。

    气血灌输,发丝如同最锋利的剑光般,刺穿海东青的双爪,震碎它那一双可以穿石洞铁的皮肤骨头。

    彭……

    如炸雷轰击。

    那鹰尖鸣惨叫着,身形比来时更快,嗖的一声,化为光影从破开的窗户处,又退了回去。

    闪了闪就没入夜空之中,消失不见。

    “好家伙,这种速度,怕不是一秒百米还多,比起我的身法速度都要快上许多。只是碎了它的爪子,翅膀都没伤到,这下麻烦大了。”

    张坤一刀爆闪,全力挥斩,冷若冰霜般的刀意挥过,两条蛇同时断成四截,掉落地上,兀自乱蹦乱跳,在地上噼哩啪啦的挣动不休……

    他刚刚不是杀不了两蛇,心头感应到,总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所以,也留了几分余力。

    当那海东青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来的时候,他以化劲强脏洗髓的内力,灌注全身毛孔,尤其是心意灌注到发丝之上,出奇不意就伤到那神鹰,同时,分心二用,以最快的速度斩杀双蛇。

    饶是这样,速度还是慢了半步,没能出刀追杀海东青。

    甚至,他连取枪射击的机会也没有。

    左手刚刚摸到腰间,按到枪柄,那鹰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是万物教,长生主。”

    大刀王五满脸慎重,解释了一句,这鹰和蛇的来历。

    他拎着青龙偃月刀,还死死的看着张坤,生怕他再次暴起,又把广序帝直接挥刀斩杀。

    这个年轻人,心思百变,出手又快又狠,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更是看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真的想杀广序帝,他根本就没有半点把握,可以救得下皇帝。

    这怎么搞?

    王五一时之间,感觉到头大如斗。

    “总镖头你这么看着我做甚?”

    张坤扯下蒙头黑布,露出一张清俊凌厉的面容来,眉分八彩,目锐如刀。他笑着看向几人,抱拳施礼道:“先前不及表明来意,出手稍重,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不敢,张师傅身手高明,果然不愧狂刀之名,一人一刀,天下少人能敌。”

    李怀义似乎完全忘记了先前的危险和杀机,此时看到张坤真容,忍不住就大声赞叹。

    如此年轻,又如此厉害。

    这人,能得罪吗?

    吃饱了撑着吧。

    没看见人家王正一,也是客客气气的,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把他真当自家镖局的下属,反而是如同兄弟一样平等招呼。

    甚至,李怀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看错。

    这位名震京师的大刀王五,号称性子最烈,气势最强的刀客,面对张坤之时,竟然还有些小心翼翼。

    不至于吧。

    天不怕地不怕的王五,也有今天。

    宫保森不打架的时候,倒是温和得很,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眼中没有丝毫戾气。

    只是这人好像不会笑,站在那里抱着棍子慎重说道:“张坤,你比我强,我服。尹师身死虽然因为各自立场不同,身死不怨。但他终究对宫某有着授艺之恩……此恩不可不报,他日我修练有成,还会向你讨教一二。”

    这人说话耿直,恩就是恩,仇就是仇。

    一点也不遮掩。

    甚至,他完全不在意,张坤是不是为了铲除后患,直接把他杀了。

    ‘倒是个趣人。’

    张坤笑了笑,点头应了下来:“随时恭候!”

    在另一个世界上,这位也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武术家,因不满青廷胡作非为,后来隐归故里,授徒为生。

    算是对这个天下,灰心失望的一群人之一。

    报国无门,空留余恨。

    这种人,杀他没意思,对方也不见得会为了尹伏而报仇。

    他自己都说了,各有立场,武林拼杀,死了正常。

    他一直护卫着广序帝,想必也是变法一派。此时还信任广序帝,相信他能让国家,让天下改变。

    血仍未冷。

    随意寒喧几句,张坤转头,再次看向广序帝,见到这位面上又浮显出自矜,突然就笑道:“陛下,你死到临头了,你知道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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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术流,武道通天,镇龙廷,扫外邦……从大刀王五开始,看我反青灭洋,打出一个朗朗乾坤!镇龙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镇龙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镇龙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