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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柴米油盐     农家乐小老板txt下载     农家乐小老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6<晋江原创发表>

    绿岛的九月,多雨的季节已经过去,天气虽然不说是日日晴朗,但不会像七八月份一样,三天两头都在下雨,只要天气还可以的话,陈安修习惯每天早上起来把家里前后的窗子都打开通通风,清凉的山风灌进来,窗帘随风起舞,桌上的书本翻地哗哗响,冒冒放在炕上的几个小毛绒玩具七零八落地被吹到了地上。

    卧室里没人,陈安修出门了,章时年在浴室洗澡,吨吨洗漱完了,正在上厕所,至于冒冒,他正……蹲在厕所门外等着,冒冒以前黏哥哥,但因为不会走路,还不到跟屁虫的地步,自从会走以后,他现在晋升成为真正的跟屁虫了,哥哥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不说,连吨吨上厕所他都要跟着,最后吨吨实在受不了他,上厕所的时候就把他关在门外。

    哥哥进去很久,还没出来,冒冒蹲在门外也尿了一点。尿完了低头看看,退开一步站起来,走到厕所门边,小肉巴掌啪啪啪地胡乱拍着门。

    “不多不少,正好一斤。”卖油条的大婶抽两根茅草叶子把称好的油条串上去,在顶上打个结,拎着递过来。

    “婶子,你看看,我把钱放在盒子里了。”

    “看到了,正好,放那里就行。”

    陈安修跑步回来,镇上卖早饭的小摊子6续就摆出来了,他勾着油条的绳子往前走走,打算再买点什么,绿岛附近不种稻子,早先村子搓绳子的时候就用茅草,这种茅草山上很多,一丛丛的,长势好的能高过人头,叶子又长又韧很结实,锻好了,挂个三五斤的东西不成问题,现在塑料袋已经很普遍了,但镇上的很多人还习惯用这种茅草叶子栓东西。

    路边麻辣锅摊子的时候,同村认识他的摊主招呼他,“哥,这些菜,肉,和鱼什么的,都是我今天刚拿出来的,很新鲜,要不要来点尝尝?”

    麻辣锅是这两年刚在镇上时兴的,各种肉和菜混在起炒,因为方便,捧场的人还不少,此时摊子后面的长桌子上就摆着一溜儿的各色菜,价格都标好了,上面还像模像样地盖了层纱网。

    那人见陈安修有兴趣,更加热情地说,“哥,后面店里还有,你还想要什么,屋里挑也行。”他搓着手笑脸相迎,但始终站在离陈安修一步远的地方。

    陈安修只当没注意,笑说,“不用了,这里就挺多的。”他挑了些金针菇,豆腐皮,脆骨,鸡肉和藕片,最后说,“不用太辣的,微辣就行,孩子们不敢吃。”

    “行,行,你稍等一会,马上就好。”他的动作很麻利,刷锅,倒油,抓菜,还能抽空和陈安修聊两句,“最近这太阳真好,我看天气预报说,一周内咱这里都是大晴天。”

    “是啊,今天这天气是不错。”希望这是个好兆头,今天去林家岛能一切顺利,分开三十年能重新在一起是不容易,但听妈妈讲的小舅之前的事情,想让姥姥姥爷他们接纳6叔似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个时候大舅和二舅也都在家。

    付钱的时候摊主还客气了一下才收下,不过给抹了零头。

    摊主的媳妇是今年夏天新嫁到陈家村的,刚开始不认识陈安修的时候,就听过关于这人的不少事情,总觉得凡是那种人心理都不正常,虽然常在镇上见面,但自动地就保持了距离,基本没说过话,“听说上次给村里通水道的时候挺能干的,听他说话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毛病又不是精神病,还能说话颠三倒四的不成。”摊主看看四周没人,压低声音说,“不过呢,和他说话的时候,一想起他喜欢男的,我浑身就有点不自在。”

    “你有什么不自在的,陈安修就是喜欢男人,也看不上你这样的,你是没见过他家住的那个男的吗?你往人家边上一站,连人家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摊主笑骂道,“我说你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埋汰你老公的吗?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陈安修家有个那么好的,估计也看不上别的,我以后得改改这毛病,纯属自作多情嘛。”

    小两口笑闹两句,见有其他客人过来,就停了话头。

    *

    当然陈安修没听到这些谈话,但他也能感觉到镇上的人对他家的态度有点变化,虽然不说是接纳,但见面的时候不会眼神躲躲闪闪的,时间是能冲淡很多不错,但在时间还没冲淡之前,他希望可以多做点事情让大家至少不要那么排斥,他怎么样都还好说,但父母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了,老了老了,还要生活在别人的有色眼光和闲言碎语中,这些都是他带来的,他怎么能心安理得,视若无睹。

    他忘不掉爸爸之前得了那对黄雀,拎着东家去了,西家去,就为了请人过来喝茶看鸟,这要放在以前,根本不爸爸出面,那些人听到消息早就主动上门了,爸爸一直是个朋友多,喜欢热闹的人,难为他冷冷清清地过了这两年。

    一路想着些有的没的,很快就到家了。

    “我回来了,买了油条和麻辣锅,早饭在院子里吃吧,这会的风真凉快。”陈安修喊了两声没人应答,就冒冒晃晃悠悠地从屋里出来了。他把买来的菜放在院子里的木桌上,蹲下来捏捏冒冒的手说,“冒冒叫声爸爸,爸爸待会喂你吃饭。”

    冒冒一听吃饭很开心地就要往厨房走,陈安修拉住他说,“你不叫爸爸的话,就没饭吃了。”

    冒冒晃晃大脑袋,不知道是想了想,还是憋了憋劲儿,终于叫了声,“爸爸……”虽然不是那么清楚,但是爸爸这个音没错。

    “乖儿子,真听话。”陈安修大喜过望,抱着冒冒在他脸上连着亲了好几口,“待会给你吃块肉。”他把冒冒放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你在这里坐会,爸爸去厨房里端饭。”

    他出门之前就在厨房里熬了粥,上层的笼屉上还蒸了一些鹌鹑蛋,这会已经好了,他把鹌鹑蛋拿出来放在凉水里拔拔。冒冒扶着门框,两条小胖腿小心地跨过门槛进来,走到陈安修身后,抓住他的裤子,咯咯咯地笑。

    陈安修低头,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说,“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吗?怎么进来了?”

    “啊……啊……”冒冒抬头,张大嘴巴。

    “你是不是饿了?”陈安修拿个鹌鹑蛋在碗里压了两下,先喂他吃点。

    这会章时年和吨吨也收拾停妥了,过来帮着端锅子和碗筷,并把买来的油条和菜装好。

    一家人在院子里吃过早饭,陈安修开着车先回家一趟,昨天给小舅打完电话后,又和爸妈说了一声,妈妈说有东西要让他捎着去,6叔昨晚连夜下山了,两人约好今天上午十点见面再一起过去,这里到林家岛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十一点之前赶过来正好。

    陈妈妈下山的时候给两位老人买了些秋天穿的衣裤和鞋子,“鞋子的话,我看着差不多,不过到那里的时候,你先让你姥姥姥爷试试,不舒服的话,拿回来,我再去换。”

    陈安修答应着,帮着把东西收进包里,放在车上,又和他妈妈商量说,“妈,要不,你一起跟着去吧?你不是正打算这两天去看姥姥姥爷的吗?”万一打起来,妈妈还能说得上话。

    “我今天就不去了,你和你那个……6叔说,让他放下点身段,甭管你姥姥姥爷还是两个舅舅说什么难听的话,只管先听着,有你和你小舅在,旁人也不会拿他怎么着,当年总归不是你小舅对不起他,他今天受点气也是应该的。”她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自己弟弟的脾气还是了解的,既然走到了那一步,就不会扭头就把人甩了的。

    “那行,妈,我会和他说的。”他看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妈,你不去的话,那我先走了啊,我也还有点东西给姥姥他们带上,冒冒和吨吨他们三个在家。”

    “他们三个不去吗?”

    陈安修已经坐上车了,听他妈妈这么说,就回道,“今天这种时候,让孩子跟着去添乱。”

    陈妈妈靠近点说,“让我说你什么好,让孩子跟着去可不光是添乱的,你还是带着他们去吧,说不定6江远还能少挨点打。”

    陈安修心想还这样,“那我知道了,妈,你进屋吧,我带着他们三个一起去。”

    陈妈妈无奈地摇摇头,看他离开,拍拍身上蹭到的土,转身往家里走,三十年了,那个满身是伤,捂着肚子,蜷缩在墙角的长宁,那个偷偷抱着她哭,说姐姐,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的长宁,那个在宁世,偶尔会望着自己肚子失神的长宁,那个失去孩子,倔强着不肯多问一句的长宁,那些好像都在眼前,可三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壮壮都这么大了。

    她不知道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对还是错的,但兜了这么一大圈,长宁还是选择了6江远,也许这就是命吧。他们兄妹四个,在旁人的眼中,长宁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从小学习好,那个年代考上大学,之后更是出国念书当教授,一路都是活在别人羡慕的目光里,可现在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和儿女了,就长宁仍旧是孤孤单单的一个,有个6江远陪着总比没有好吧,她这个当姐姐的能想开的,爹娘和两个哥哥总也会想开的。

    *

    陈安修回到小饭馆的时候还不到十点,但6江远已经到了,后备箱里满满当当地带了不少礼物,他没来得及一一看清楚,但光看这数量的话,也足够砸人了。

    “壮壮,你说的那些我都买齐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添补的吗?”6江远的表现还算平常,但陈安修敏感地觉察到他还是比往日多了一点局促,表现之一这个问题他已经第二遍问了,而当事人显然没意识到这点。

    陈安修不好意思点破,就又回答了一遍,“没有了,已经不少了,6叔,我姥姥姥爷他们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他们脾气都很好。”

    他前些时候,上山跟人打了几次野猪,分的野猪肉除去小饭馆做菜用的,还剩下不少,他从冰柜里挑了三块大的,用袋子装好,扎紧口,放在一个塑料箱里,勉强塞进后备箱。

    章时年接到陈安修的电话,领着换好衣服的吨吨和冒冒也过来了,6江远一听章时年要去,心里就有点异样,他今天敢上门就做好了可能被打骂甚至是拒之门外的心理准备,被儿子看到是一回事,被章时年看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也要去?”他低声问章时年,那意思和其实你不用去差不多。

    章时年看一眼已经爬上车的吨吨和冒冒,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回他一句,“你放心,6先生,我会在适当时候保持沉默和无视的。”

    6江远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

    章时年微微颔首,“这是应该的。”

    其实6江远真的很想打掉章时年脸上明晃晃挂着的就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陈安修即使听不到对话的内容也知道两个人凑在一起准没好事,他调整了下座椅,然后和吨吨说,“时间不早了,喊你6爷爷和大爸爸上车。”

    去的路上是陈安修开的车,章时年坐在副驾驶,6江远抱着冒冒和吨吨一起坐在后车座,这次去林家岛,最后的结果还不知道怎么样,谁也没有太好的心情说笑,总算都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也没把心里的焦急表现太过,6江远还教了冒冒喊爷爷,但这显然高估了冒冒的天赋,冒冒蹦了两个类似于牙牙的音后,就打着小呵欠在他怀里睡着了,直到停下车,进去家门还没醒。

    陈安修有两个表哥,一个表姐,一个表弟,其中表姐和大表哥是大舅家的,表姐林海娟结婚多年,大表哥林海成在市区自己开海货店的,二表哥林海博就是家里有个女孩和吨吨同岁叫金金的,前几年带着全家去宁波做生意了,仅有的一个还没结婚的小表弟林海双自己开旅行社的,这些人周末一般都没法回来,这也是陈安修选择周末来的原因之一,人当然是越少越好,要不然乱起来真是没边了。

    家里只有林家的老两口和林长宁在,林长宁出门迎的人,看到6江远也没说什么,就把他怀里睡着的冒冒接过来,放在屋里去了。

    “姥姥,姥爷。”

    “太姥姥,太姥爷。”

    进到院子里,陈安修一家先过去打了招呼,6江远也跟着喊了声大伯大娘。

    “你就是长宁说的那个同学吧?”老爷子这样问。

    陈安修一听就知道小舅还没说明情况,他就说姥姥姥爷见到6叔怎么还这么心平气和呢。

    6江远主动把人扶住,应了一声,“是啊,大伯,我是长宁的大学同学。”

    老爷子明显挺高兴的,拉着6江远的手问,“是长宁的大学同学啊,是从北京过来的吗?”

    “现在是住在那边。”

    “北京是个好地方,首都,屋里坐,屋里坐,外面很晒,在海边,夏天就是这样,一出太阳就晒得慌。”

    就在陈安修松口气,觉得总算顺利进门,没被打出去的时候,就听姥姥说了一句,“看着倒是个体面的。”他放下一半的心又悬起来了,姥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都稀罕孙子,老太太见到吨吨就拉着不放手,关切地问,“吨吨,路上很热吧,我熬了凉粉,放在冰箱里有一会了,应该能吃了。小章也快屋里坐,壮壮,你去冰箱里端出来,拿碗盛给他们吃。”

    有了重孙子,孙子就是不值钱跑腿的命,“行,姥姥,我这就去。”

    绿岛的夏天,大街小巷很多地方都有海菜凉粉可以卖,如果有功夫,也有自己家里熬的,老太太夏天就经常自己做,用上年秋后从海底采回来晒好的干冬菜熬,熬好的凉粉果冻一样,qq的,很有弹性。

    陈安修切好了,装在碗里,拌上点自家压的花生辣酱,倒点酱油,醋,撒上香菜末和盐就可以了。

    两位老人都不知道6江远的身份,6江远呢,虽然是第一次上门,心里难免有点忐忑,但应对这种场面,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一时之间倒是和和乐乐,宾主尽欢的场景。、

    不过陈安修绷着的那根弦没有因为这短暂的和睦而放松,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的感觉。章时年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伸手拍拍陈安修的背,示意放松点。

    陈安修他们来的时候就不算早,说了不长时间的话就该准备午饭了,陈安修的两个舅妈过来张罗的菜,两个舅舅带了不少酒水过来,啤的,白的都有,林家人的酒量天生的好,就是一向不怎么喝酒的林长宁来半斤八两白的也不成问题。

    林长顺给6江远倒酒,“我们家就壮壮的酒量不行,顶多两瓶啤酒就放倒,这点真不像是林家的人……”陈安修和林长宁相认,外面的人不清楚,家里的人都是知道的,林长顺喝了点酒,又是在家里,说着说着,没注意就说溜嘴了。

    他媳妇在旁边踢他一脚,示意这里还有外人。

    林长顺还没醉糊涂,说完就知道坏了,有点生硬地想圆回来,“恩,恩,我是说壮壮这酒量一点不像他妈,估计是像他爸爸。”天知道他妹夫那酒量足够灌他和大哥两个,这话说地真违心,但也怪了,谁知道壮壮这酒量是随谁,全家就挑不出这么差的。

    林长宁听到这话,脸黑了黑,低头掩饰性地抿了口酒,这话说怎么说的,什么叫酒量不像妈妈像爸爸,虽然这话说的也不算错,6江远那酒量确实和壮壮不相上下。注意到6江远已经喝完两杯,二哥还要给倒的时候,他伸手阻止,“二哥,他酒量也不行,别倒了。”

    林长顺惊奇,“才两杯啤酒,这不跟喝水一样。”

    6江远笑道,“二哥,我和壮壮的酒量差不多。”

    陈安修也帮着打圆场,“是啊,是啊,6叔酒量真不行,估计还不如我呢。”林长和此时也发话了,“行了,老二,江远的酒量不好,你就别劝了,这酒喝多了也难受,你也少喝点。”

    他们两个对6江远的第一印象都不错,看着就是做大事的,但一点都不端着架子,可他们也不会真的失了分寸,让弟弟在外面被人笑话,就此打住了。

    这顿午饭吃的也还算顺利,饭桌上除了陈安修滴酒未沾,其他男人都多少喝了点,连老爷子都小酌了两盅白的,气氛非常热络。

    这次也没女客,饭后两个舅妈收拾一下桌面,就打算回去了,陈安修把带来的野猪肉和6江远的礼物给他们两家分了,大舅妈一看那些东西,拉着他到边上说话,“壮壮,你带来的肉,我和你二舅妈就收着了,但这些礼物是怎么回事啊?看着可不便宜啊,那个人就是你小舅的同学,又是头一次上门,咱怎么能收人家这么贵的东西?”

    “大舅妈,二舅妈,这事我小舅知道的,也是同意的,你们放心收着就行。”

    两人和各自的老公打了招呼,满腹疑惑地带着东西回去了,陈安修把人送到门口,回来的时候就听林长宁说,“壮壮,你们去我那屋睡个午觉吧,我和你姥爷还有舅舅他们有话要说。”

    陈安修知道这是让他回避,他没异议地点点头,同章时年还有吨吨回西边屋里,并带上门。林长宁他们则去了东边两位老人住的那屋,中间隔着一个大堂屋,任凭陈安修的耳朵伸地有驴耳朵那么长,那屋里的动静也听不仔细了,越听不仔细越着急,最后他都恨不得戳个地洞钻过去了。

    吨吨趴在炕上笑地不行,“爸爸,你可以钻门缝过去。”章时年拉他回来,“行了,行了,也是该给他们点时间让他们好好谈谈了,真开打,你再冲过去救人不迟,姥爷和舅舅他们手上没枪,不会真的来不及的。”

    陈安修也知道自己是瞎着急,踢掉鞋子,对着吨吨冲过去,一把将人搂住,紧紧压在身下,吨吨被他压地大喘气,奋力挣扎着,小声向章时年呼救,“大爸爸救命,快把爸爸拖走。”

    章时年从后面揽着陈安修的腰将人抱开,吨吨这才得以解脱,手脚并用地爬到冒冒身边,冒冒小猪还在边上呼呼睡着,午饭都没叫起来,吨吨轻轻吹一口冒冒落在额头上的几根毛毛,“我今天早上的肚子有点难受,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就听到冒冒醒了。”

    陈安修伸着懒腰,靠在章时年身上打个呵欠,“他昨晚根本就没怎么睡,吃了兴奋剂一样,怎么哄都不睡,在炕上从东到西地爬着溜溜地开了半晚上小汽车,我后来都困得不行了,真想把他一脚踹到窗子外边去。”他抹抹眼角的泪水,问身后的章时年,“他后来是几点睡的?”他睡着了,是章时年在陪着。

    “睡的时候快两点了。”

    “两点睡的,六点就醒了,怪不得现在睡得跟小猪一样,你也睡会吧,估计一时半会也说不完,实在不行的话,今晚上就住在这里,明天早点走,早上五六点就退潮了,时间来得及。”

    这屋里陈安修一家人关上房门安静睡着了,那个屋里就不怎么太平了。

    “长宁你说什么?”林长顺一拍桌子站起来,竭力压住全身的怒气,才不至于让自己骂人,他指指林长宁,又指指6江远,“你和他……你要和他……”

    林长宁是最后进门的,此时还站在门边,神色很平静,“二哥,我已经决定了,我是准备和他在一起。”

    6江远这次来,一来是早就想过来探望二老,二来未尝没有逼着林长宁正视两人关系的意思,至于是不是就这次就挑明关系,他倒是没有太执着,可他没想到先走出这一步的竟然是长宁,进屋没给任何人缓冲的时间,直接就把事情捅破了。他握住林长宁的手,林长宁挣了一下没挣开,就没再继续。

    但他们这动作直接刺激了另一个人,那就是进屋后还没说话的林长和,这两兄弟的脾气都随父亲,敢闯敢做,但脾气都不好,现在都是五六十的人了,已经收敛不少,可现在一听弟弟要重走老路,都冒火了,“长宁,你当年是没吃够亏,还是怎么的,你现在是和那个谁离了,但就得非要找个男人吗?好好找个女人过日子有什么不好,你这个年纪还折腾啥?”

    两兄弟一人一句,老太太就看着6江远不说话,似乎在估量着什么,倒是老爷子喊了一句,“你们俩住嘴,我们老两口还活着呢,你们两个想干什么?联手欺负长宁?”

    两个人明知道老爷子是乱打一耙也不好回嘴,怕把人气出个好歹来,怏怏地重新坐下。

    6江远刚要开口解释两句,老爷子摆摆手说,“你们两个先听我说一句,我知道,我要说不答应,你们一定觉得我是老古董,可是你们也看到了,壮壮和小章我们也认了,可是你们这个年纪,6江远,你家里也有儿女吧,他们能接受长宁?”

    “他能接受。”

    “6江远。”林长宁低声喝斥他,如果6江远敢说出当年的事情,这人今天绝对没果子吃。

    老太太的目光从6江远转移到林长宁身上,长宁现在离婚了,又无缘无故带个男人回来给他们认识,她就知道事有蹊跷,不过看长宁的态度好像还有更蹊跷的,难不成这个人是……

    “我是壮壮的爸爸。”还怕别人没听清楚一样,他又说了一句,“壮壮是长宁和我的儿子。”

    老太太听到这里,终于开口,“你就是那年欺负了长宁的人?”

    “当年的事情确实是我对不起长宁。”

    老太太摇摇头,“长宁,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吃了一次亏还不记打。

    老爷子一听是那个人,和他讲道理的心思一点都没有了。

    *

    冒冒一觉醒了,可能觉得肚子饿了,就爬过来舔他爸爸的脸,舔地陈安修脸上一脸口水,陈安修正困得要命,不想搭理他,但他更受不了这个舔法,心里多少也还记得冒冒没吃午饭,勉强自己把眼睛睁开,一睁开就发现有张胖脸在眼前不断放大,放大,马上就要再来一下的时候,他及时把人推开,自己坐起来拍拍脸清醒一下,看冒冒四仰八扎的躺在炕上还没翻过身来,他笑笑将人抱在怀里,捏捏冒冒的嘴巴,两人悄悄地出去,没惊动还在睡着的其他两个人。

    那边的房门关着,陈安修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他把冒冒放在门边,冒冒往上面一趴,门开了。

    “冒冒,别闹,太姥爷他们在这里说话呢。”陈安修适时而迅速的跟着进去,伸手抓住冒冒的后腰的衣服。

    老爷子看到孩子,把高举着的拐杖收回去。

197<晋江原创发表>

    其实陈安修这会进来的也不算太早,因为在这之前6江远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不少下了。老爷子是个爱脸面的人,即使气到极点也没往明面上能看得到的地方招呼,6江远也硬气,眉头都没皱一下,所以刚开始陈安修还以为这是刚开始,还庆幸冒冒醒来的及时,让他们赶上了,不过他很快就注意到小舅右手背上有道红印子,一指宽,已经肿起来了。

    但看看坐在炕沿儿上的两位老人,一个气得浑身还在颤抖,一个眼眶泛红,陈安修只能装作没看到两位父亲的狼狈,勉强扬起笑脸,抱着冒冒放到两位老人中间,“姥姥,姥爷,冒冒中午没吃饭,现在饿了,家里还有什么吃的没?”

    老人都心疼孩子,老太太抹抹眼角,立刻就想下炕,“鸡蛋,肉,牛奶,家里都有,冒冒是不是要喝奶粉,我去街上的超市里给他买袋子去,冒冒要喝什么样的?”

    陈安修连忙把人拦住,“不用,不用姥姥,奶粉什么的都带着呢,我待会就给他冲上,不过他也不能光喝奶粉,有肉的话,我给他做点咸肉粥喝,就是四哥和吨吨还在那边睡着……”

    老太太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那你去吧,把冒冒放在这里就行。”

    陈安修好像没感受到这屋里的紧张气氛一样,顺顺冒冒的毛毛,语气轻快地和他说,“冒冒在这里乖乖的,听太姥姥和太姥爷的话,爸爸给你冲奶喝。”

    冒冒仰着头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陈安修就当做他听懂了,抬脚就走,一句为两个父亲辩白的话都没有。

    他这番作为让老爷子心里有种稍稍闪了那么一下的小郁闷,这个壮壮鬼精鬼精的,连个借题发挥的机会都不给他,装傻充愣地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乍一看弄地好像站在他们这边,暗暗赞同他爸爸挨打一样,但被他这样一打断,自己聚在心头的那口气一下子散了,想再提起来实在不大容易。

    不过打了那么一顿,心里压了多年的那点气是出去不少。

    林长和与林长顺也有点小失望,他们两个不好直接上手打,原指望老爷子狠狠把这个6江远教训一顿,这个人当年把长宁欺负地那么惨,害地长宁这些年宁愿待在国外,也不回来,唯一一次结个婚还早早地就离了,如果没有6江远,长宁这辈子不知道要比现在顺遂多少,哪像现在这样,都快五十的人了,还孤零零的一个。他们一想到这些,就恨得牙痒痒的,几次都想直接上手把人揍一顿,这时候哪管得6江远是什么身份,刚见面的印象是有多好了。

    不过他们也明白,被壮壮来这么一下,想继续打是不行了,长宁又是个认死理的,事情多半也就这样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是越想越气。

    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家各自沉默着,老太太揽着冒冒一下下地拍着他的背,冒冒这么小,还不怎么会看大人的脸色,他不肯老实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怎么的就瞅上了老爷子手里的拐杖了,爬到老爷子身边,伸手想抓过来玩。

    “冒冒,这个不能玩,待会太姥爷给你拿别的。”老爷子的腿脚还可以,平时并不常用拐杖,放在炕边就晚上起夜的时候用用,这根拐杖还是前年他住院那会,大儿子给买的,硬木,实心的,稳当是稳当了,但颇有点分量,他拿着还行,孩子这么点大肯定拿不动,他怕冒冒伤到自己,把拐杖递出去,林长宁识趣地接过来,放到窗边。

    陈安修出去的时候,故意没把门关严实,留了条小缝隙,此时看到这些,暗暗给冒冒竖个拇指,放心地泡奶去了。

    冒冒的日常用品都单独放在一个大包里,换洗的小衣服,奶粉,奶瓶,还有玩具什么的,只要出门都要带着,陈安修倒了温水,加了三勺奶粉进去,摇匀了,拿进去给冒冒。

    冒冒现在不用别人帮忙,自己两只胖爪爪抱着奶瓶子就会喝,那大口大口喝,一脸满足的小模样,让看的人心里也跟着欢喜。

    面对着这么个软软的小东西,谁还能硬地起心肠喊打喊杀的,起码老爷子是不行了,他早就捏着个小手巾在边上等着冒冒喝完奶,给他擦擦嘴了,“冒冒慢点喝,慢点喝,不够的话,待会让你爸爸再给你冲点。”一转头看到那两个还在那里直挺挺地站着碍眼,粗声粗气地说,“都站在那里做什么,屋里有点光都让你们挡着了。”

    林长宁拉着6江远往边上闪了闪,在窗边放置的两把椅子上坐下了。

    陈安修熬好肉粥过来的时候,屋里虽然没有人说话,但看气氛是比方才缓和太多了,就连两个舅舅的脸此时也是无奈多过于气愤,这才是要谈话的感觉嘛。

    “冒冒,爸爸带你出去喝粥。”冒冒的任务完成,也该光荣退场了。

    冒冒张着小手臂让他抱。

    “走喽,坐稳了。”陈安修一抬手把他放在肩膀上,连他带着奶瓶子一起扛出去。

    “哈哈哈……”冒冒坐在爸爸肩膀上,高兴地两条小短腿前前后后地乱晃。

    章时年和吨吨这会也醒了,陈安修熬的肉粥不少,给吨吨也盛了一碗,怕影响屋里人的谈话,他们一家干脆跑到门口的阴凉处喝粥,这会太阳还有点大,但海风徐徐的,也不会太热。

    坐在门口处就能看到南边的大海,这会海滩上没什么人,海鸟倒是不少,落在海滩上的,还有成群成群的在海面上低低地徘徊,章时年正在喂冒冒,陈安修也觉得有点饿了,就自己去厨房切了两个馒头片,中间夹了点辣酱。这辣酱是自家用炒熟的花生芝麻合着新鲜的红辣椒磨的,酱不是很细腻,还能看得出花生碎,太过精细的东西就容易失去原有的香味,这样刚刚好。

    “爸爸,小舅姥爷和6爷爷他们在屋里说什么,怎么还没出来?”吨吨喝完粥,爬到陈安修的躺椅上和他一起挤。

    陈安修在杨树叶透下来的阳光下眯眯眼,“恩,应该要从很久之前开始说吧。”

    “多久以前?”

    “爸爸出生以前吧。”

    “那还真是挺久的。”

    大概过了有一个小时,林长和与林长顺前后脚地从家里出来,脸面上都不算好看,陈安修从摇椅上站起来,“大舅,二舅。”

    林长和把自己的短袖衬衫扣子系上,看看陈安修,又看看两个孩子,也没说什么重话,“没事的话就在岛上多住两天,前几天别人给我几条大马哈鱼,回头捎两条回去给你爸妈尝尝。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最近忙着出海的事情。”

    “行,我知道了,大舅,你去忙吧。”

    林长和摇摇头,再没说什么,顺着巷子往北边去了,林长顺的家就在隔壁,也没急着回去,抱着冒冒,又问吨吨的学习成绩,还说起了在宁波的林海博一家,“金金比吨吨还大两个月呢,整天只有玩的心思,哪有吨吨懂事学习好,一点都不让人操心。”只字不提6江远和林长宁。

    陈安修也顺着他说,“金金才上六年级呢,上了初中再努力也不迟。”

    “不是小学初中的事情,吨吨从小就让人省心,当年你嫂子喂着他们两个的时候,吨吨就很乖,金金那丫头一天不哭闹八回就不算一天……”

    陈安修陪着他说了半晌话,直到养殖场打电话过来,林长顺才离开,他走的时候脸色终于好了一点,嘱咐陈安修他们晚上不走的话,就到家里吃饭。

    陈安修见大舅二舅都走了,打着给其他人拿水喝的借口,回屋走了一趟,房门半开着,里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以前的事情没法算,我就不再多说了,我只问你,你这么多年就壮壮一个孩子,没有旁的了?”这话是老爷子问的,他怎么看6江远也不像身边没人的,手里有钱,人长得也不差。

    “和长宁分开后,这些年也没什么成家的心思,光顾着忙公司的事情了,等回过神来就这个年纪了,更没这个心了,如果这次没找到长宁和壮壮,我就这么打算单着过下去了。”

    “你这么多年都没结婚?”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老爷子惊讶了,自己儿子还结过一回呢。

    “主要是没遇上个称心的,勉强凑在一起的,怕耽误人家。”

    老爷子有点唏嘘了,“三十年,这可是人的小半辈子了,你就不担心长宁不回头啊?”

    “等着等着就习惯了。”

    “你这孩子也够死心眼的。”这点倒是和长宁挺般配的。

    陈安修听这话觉得有门,提着大水杯轻手轻脚又出去了。

    本来换个新环境,冒冒就容易兴奋,这会吃饱喝足了,更来劲儿了,在街上颠颠地东看看西瞅瞅的,见到什么都有兴致。

    谈话暂时还没中止的迹象,他们也不能在门口坐一下午,可能感染到冒冒的兴奋劲儿,陈安修说,“这会也不是很热了,咱们出去走走吧,顺便去东边地里采点蓬子菜。”

    吨吨跳起来说,“蓬子菜我认识,爸爸,我去拿篮子。”

    林家岛的东边有很大一片盐碱地,盐碱地里不能种庄稼,这里长满了各种的野草和低矮的树木,里面栖息的水鸟也不少,蓬子菜这边也有叫海蓬菜和黄青菜的,正经名字叫黄须菜,这是一种只长在海边盐碱地里的野菜,叶子和松针的样子有点像,都是长针形的,不过要比松针肥厚很多,海蓬菜春夏季节是绿色的,到了深秋就变成红色了,连成一大片,火焰一样。

    海蓬菜在盐碱地里很多,根本不用费劲找。

    “爸爸,是不是只掐顶上那点?”

    “恩,底下颜色深的太老了,不好吃。”

    海蓬菜只掐叶梢最嫩的部分,回去拿热水一焯,做饺子馅,凉拌或者做蒸菜都很不错,海蓬菜本身带着盐分,做菜的时候连盐都不用放。

    冒冒这会正在不远处的沙滩上,大张着手,两只短腿交替扒拉着,摇摇晃晃地追在一只长腿的海鸟后面,可能那海鸟都嫌弃他的腿短,根本就不躲,随便晃晃脚都能甩他一大截。这边的沙子很细,完全不用担心冒冒摔倒会伤着的问题。

    章时年手里拎着鞋子,光脚在冒冒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今天不上班,穿着也休闲,海风扬起他白衬衫的下摆,露出底下的一截腰劲瘦的腰,这场景看着真有那么点赏心悦目的感觉,陈安修回头看着他们,自己咧嘴先笑了。大的是我的,小的是我的。

    “吨吨,别往那边走了,那边草太深了,这边的就足够了。”这个也是我的。

    九月的天气还热着,所以老习惯说夏天,其实算算的话,现在已经立秋了,一年之中,只有秋天的阳光才会有这种特别的接近透明的温暖。

    采野菜这事不怎么耽误功夫,大半个小时就能采大半篮子,陈安修把吨吨篮子里的倒在自己里面,冒冒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到有空篮子自己爬进去坐下了,陈安修猜他是刚才跑了半天累了。吨吨在篮子把上拴根绳子,拖着他在沙滩边上走。这会已经快五点,海水已经涨上来不少,陈安修也脱了鞋子,章时年帮他拎着,温热的海水一下下漫过脚面,软软的感觉。脚底下偶尔踩到个硬的东西,大多是蛤蜊,岛上的蛤蜊很多,退潮的时候,拎个小桶过来,随便捡捡,都够吃一顿的,不过岛上的老一辈的人对这个兴趣都不大,年轻人还好点。

    陈安修听他妈妈说过,以前日子不好没粮食吃的时候,别的地方都是靠出去挖野菜,岛上的人就去拣蛤蜊,天天吃,顿顿吃,终于吃够了。

    此外沙滩上还能找到蛏子,小螃蟹,岩石缝里还有海红,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不对,晚上来或者早上来差不多。

    “你说姥姥姥爷这次能松口吗?”

    章时年保守地说,“多少应该能松动点。”6江远不至于连这点做不到。

    陈安修比较乐观,“他们年纪大了,想拧过劲儿来不大容易,不过爸爸这些年怎么过的,他们心里有数,不至于太为难的。”

    回去家里也没事,他们顺道去街上走了走,陈安修看两个舅舅出门时的脸色,估摸着今晚舅妈来做饭的可能性小于零,他们还是做好自给自足的心理准备。

    林家岛就这么大,各种的商店和市场就集中在那么两条街上,黄昏时分,正是街面上最热闹的时候,出门在外的人都回来了,在家的也出来买饭买菜,各种各样的小摊子都摆了出来,吃的用的,还有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小岛上炊烟袅袅的,各种炒菜和食物的香气飘得到处都是,陈安修在在水果摊子上挑了些葡萄和香蕉,经过街口药店的时候,又去买了两瓶云南白药喷剂,海岛的小市场里还是海鲜居多,生的熟的都有,但今天两个爸爸都受了伤,海鲜这东西不能多吃,他就买了两斤新鲜的小比管鱼。

    陈安修自小在这里长大,很多人都认识他,关于他边上跟着的章时年,大家也都有所耳闻,不过他们的接受度似乎更高一点,见到他们一起并无太多异样的眼光。

    吨吨一路牵着冒冒,经过一家小吃店的时候,门口的炉子上正在炸鸡架子,油滋滋地响,冒冒可能闻着味道了,站在那里不动了,吨吨拉他一把,他也不走,老板娘不认识他,但是认识吨吨,年轻女人见到可爱漂亮的孩子总是没办法抵抗,擦擦手进屋,给他们一人拿了一根烤肠,吨吨已经懂事了,肯定不会要,可冒冒是个不争气的,早已经把爪子伸出去了。

    陈安修正在旁边的店里挑烤鸭没注意,章时年看到了,就过去付钱,老板娘脸红了红,连说不要,是送给孩子们吃的,章时年见她实在不要,就在店里买了两斤猪肉冻。老板娘去称重的时候,他帮着把冒冒手里烤肠的签子拔了,放在袋子里撕开喂他吃了一点,又掏出纸巾给他擦擦嘴。

    走到一段距离了,吨吨点点冒冒的额头,“章冒冒,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冒冒伸手搂住哥哥的腿,吧嗒吧嗒小嘴。

    傍晚风大了点,海浪翻滚,他们回去的路上远远的看到进岛的那条栈道彻底被海水湮没了,这个时候无论进来还是出去都不容易了。

    晚饭果然没有人来帮忙,好在陈安修早有准备,小比管鱼在水里多搓几遍,抽掉背上的筋,加豆腐和五花肉一起炖,岛上的豆腐都是海水豆腐,顾名思义就是海水点的豆腐,他比市面上一般的卤水豆腐要紧实粗糙很多,豆香味也重,不好炒,但是很耐炖,加五花肉滑口,小比管鱼很提鲜。

    此外陈安修还做了篷子蒸菜,这个做法和蒸扫帚苗差不多,加面粉,蒸出来可以直接当主食,泡在豆腐汤里吃又是另外一种滋味。猪肉冻切了一盘,烤鸭也切了,岛上卖烤鸭的不止这一家,但陈安修最爱这家,因为这家的烤鸭肚子里填的满满的都是糯米和红枣,米饭从里到外都被浸透了,油汪汪的香,鸭肉一点也不柴,皮很脆。以前家里买的时候,米饭都归他一个人吃了。

    陈安修炒菜的时候,章时年和吨吨负责在院子里接水洗菜,冒冒手里攥着两个鸡蛋跟在爸爸后面小尾巴一样转来转去,厨房里油烟味重,陈安修抱他出去两次,但不一会他又晃进来了,最后没办法了,只能听之任之,不过走路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点,那么点一个小东西,一个没看到,就要踩到。

    等所有的菜都上桌了,陈安修才去那屋喊人,两个老人从炕头上下来,6江远和林长宁一人一个去扶,陈安修看到老太太叹了口气,但没推开6江远。

    林长宁和6江远去院子里洗手,陈安修跟出去把买的药塞给他们,6江远在水中攥住林长宁的手,这会手面已经肿地老高,“你何苦替我挨那么一下?我让老爷子打两下消消气也不会怎么着。”

    林长宁嘴硬道,“没想替你挡,我当时是想往边上闪闪的。”开始是想着只要老人能消气怎么着都好,但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贸贸然地就那么直接抬手挡了。

    6江远笑笑没说话,迟了三十年的这次上门,挨顿打他没觉得自己冤枉,倒是长宁突然挡在他身前的时候吓了他一跳。

    “你身上要不要先上点药?”林长宁看看自己的手背,他就挨了一下就肿成这样,那6江远衣服底下还不定怎么样呢。

    6江远逞强地说,“没多大事,晚上再说。”一起身扯到背部,火辣辣地疼,他暗下咧咧嘴,又说,“你的手上方便上药,我给你喷上点。”

    “算了,待会吃完饭洗手还得洗掉,晚饭后一起吧,都挨了一下午了,不差这点时间。”

    饭桌上两个孩子都在,陈安修说了好些小饭馆里发生的趣事,逗地两位老人都很高兴,老人笑了,这顿某种意义上的团圆饭就算是顺利了。

    不过临睡觉的时候,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出现了,家里有两个可以睡觉的房间,两个老人一间,林长宁一间,两个老人那边不好打扰,但总不能全部住在林长宁那间吧?先不说能不能睡开,光想想那场景就觉得有点怪。

    陈安修硬着头皮去二舅那边问问,二舅家小楼,房间很多,但床不多,马上进去就能睡人的就是两个儿子的屋,首先把林海双刨去,现在年轻人都讲究隐私,别说睡他的床,就算进他的屋都要提前预约,当然进去打扫卫生的除外,林海双恰巧就是这么一位。剩下的就是林海博那屋了,他那屋结婚的时候买的大床,睡两个男人绝对没问题。

    前提是谁去睡,林长宁和6江远首先肯定不能一起,这还在老人眼皮底下就睡在一起,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你说什么?”章时年正在给冒冒洗圆圆胖胖的小脚丫,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事情。

    陈安修向后退一步,咽咽口水说,“我说,要不,你和6叔睡一屋?”

198<晋江原创发表>

    章时年这下确定自己没听错了,他扬扬眉头问,“你觉得呢,”他和6江远,这是什么烂提议,

    陈安修觉得还不错,顺便还能培养一下感情,但他有胆子想,没胆子说,“其实我怎么样都没问题,我和爸爸一起睡也行,和6叔也行,关键是你,你如果不和6叔一起的话,难道要和爸爸一起吗?”

    章时年沉默,他和6江远的关系虽然不怎么样,但还不想一步跨入仇人的行列,他把洗好小脚丫的冒冒放到炕上,塞给他一个玩具红苹果。

    陈安修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许,凑近了陪个大大的笑脸说,“你看,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和爸爸去二舅那边住,这屋留给你们,等会6叔洗澡出来,你帮上点药,药,我放在桌上了。”这边的炕比那边的双人床大多了,一言不和打起来的话也有足够的空间,不过这个可能性应该不是很大吧?都这么大的人了。

    章时年伸手捏住尽在咫尺的笑脸,压上去狠狠亲了两口,“回去再和你算账。”真以为他会相信这个借口,想解决的话总有其他办法。不过看着天色晚了,他也不想折腾,今天家里够乱的了。

    陈安修看清他眼底的暗示,小小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面上还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打哈哈说,“你刚给冒冒洗完脚,脏死了,别动手动脚的。”

    厨房那次的阴影让他到现在都无法直视围裙这东西的存在,他可不想再被章时年找理由惩罚了,下次还不定是什么呢,在这方面,他永远不是这人的对手。

    章时年看他忽阴忽晴的脸色,心中暗笑,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上次买的脚链还在家里呢。”

    “我不戴,这事你想都不用想。”他猛地推章时年一把,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有多远跳多远,弹跳力实在不是一般的好。

    林长宁正和两位老人还有吨吨在堂屋说话,突然听到这动静,过来敲敲门问,“壮壮怎么了?”

    吨吨也推门进来,“爸爸?”

    陈安修的耳根还有点发热,没办法,他的脸皮还没厚到听这种话无动于衷的程度,但看到门口的面带关心的两人,他强自镇定下来,扯个笑脸说,“开玩笑呢,对了,爸爸,今晚我和你去二舅那边睡。”

    林长宁以为他们商量好了,也没多问,就说,“好啊,吨吨和冒冒一起吧,我这就去给你姥姥姥爷铺铺被子,待会先去你二舅那边整理一下。”

    “爸爸,你先过去吧,姥姥姥爷这边我来弄。”正好他不想和章时年共处一室。

    “那好,我先抱着冒冒过去。”

    林长宁过来抱冒冒,冒冒以为别人和他玩,咯咯笑着,撅着屁股,在炕上爬地飞快,林长宁怕伤到孩子,动作很轻,冒冒身上又滑溜溜的,抓了好几把愣是没抓住。

    章时年见此和林长宁说,“算了,就让他今晚和我在这里吧,我能照顾他,正好他衣服也脱了。”

    林长宁拍拍冒冒肥嫩的小屁股,只得作罢,领着吨吨先过去了。

    两位老人听到这样的安排还算满意,没人希望有个男人第一次上门,就和自己儿子睡在一起,这又不是领了结婚证的夫妻。陈安修给他们铺好床,又陪着他们说了会话,眼看着快十点了,就帮着关了窗子,让两位老人休息。西屋里冒冒还没睡,章时年正抱着人,很有耐心地教说话,他过去了打了个招呼,又亲了亲冒冒的胖脸。

    6江远还在洗澡,他今天受了伤,有些动作不太方便,但他拒绝别人的帮忙,进去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陈安修临走前,又过去敲敲门,“6叔,你好了吗?”

    6江远咬咬牙,伸开手臂,套上睡衣袖子,手臂上,背上,腿上的伤痕,被热水一泡,这会钻心地疼,“马上就好了。”

    “那6叔,你待会上完药,早点睡,我先去二舅那边了。”

    “行,你去吧。”

    陈安修走到院子门口,带上门的时候感觉忘了说什么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他敲敲脑袋走人了。

    6江远穿的是林长宁的旧睡衣,袖子和裤腿都有点短,但总算不会太紧,他穿衣服又费了些功夫,等他浴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彻底安静了,院子里只听到些海浪的声音,家里的灯也都关了,两位老人看样子都睡着了,只有西屋的灯还开着,他想了想,把扣地严严实实的扣子又解开两颗。

    悄悄推门进来后,见窗前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他擦着半湿的头发,也没看清楚,直觉是林长宁,他这会也不装硬汉了,用一种非常亲昵而可怜的声音说,“长宁,你快来帮我看看,身上疼死了。”边说边又解了两个扣子,一共就四颗扣子,这下全开了。

    可是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他一抬头,正对上章时年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的脸马上就变了,如果刚才是还是温情脉脉的,这会就是想杀人灭口了,“怎么是你?”

    章时年轻松地转转手里的药瓶,“那6先生以为呢?”

    6江远这才抬眼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情形,除了炕上毯子底下那个小小的隆起,就章时年一个,“长宁呢?”

    章时年有问必答,“他和安修到隔壁二舅家去住了。”

    6江远皱眉,犹有不信地问,“所以呢?”

    章时年摊手,“所以今晚这屋就是我们两个了,恩,算上冒冒三个。”冒冒再小,也是个人。

    “我可以反对这种安排吗?”他很想知道这是谁的主意,他有想把人抓过来揍一顿的冲动。

    “当然可以,您要相信,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难得我们达成共识,这真是太好了。”6江远皮笑肉不笑,拉开身后的门,向外一指说,“堂屋里还有沙发,委屈你了,我想你应该不介意礼让一下长辈。”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今晚安修不在,冒冒晚上醒来,如果连我也看不到的话,一定会哭闹的。”

    6江远这会头发也不擦了,环胸而立问道,“那依你的意思?”

    “要不6先生在外面将就一晚?”章时年好心建议。

    “我身上有伤。”6江远嘴角的笑容淡淡的。

    这个理由太正当了,就是章时年再不通情理,也不好把一个伤患赶到沙发上睡,再说这人还是安修的爸爸。他只能选择妥协,反正这炕有四五米长,两人各睡一头的话,互不挨着,勉强也能忍受。

    6江远也明白,今晚想把章时年赶出去是不可能了,总算只是一晚,他径自上炕,低头小心碰碰冒冒熟睡的脸,就当是看在孙子的面上,他自己动手把东边的被褥铺开。

    章时年这会还站在窗前,没上来,见6江远的行动间多有不自然,知道是身上有伤势的原因,他看看手里的药瓶,开口问,“需要我帮您上点药吗?”

    6江远直觉想说不用,但这样一来,反而显得自己没有做长辈的气度,他点点头答应下来,把上衣脱下来放到一边,“那就麻烦你了。”

    章时年拿着药瓶走近点,这才看清楚6江远的背上有一道伤疤,从左肩横贯到右腰,伤口已经愈合了,但疤痕仍旧狰狞,可见当时伤势之重,他猜这大概是在英国那次伤到的,另外一些红肿,细细长长的,应该是今天刚被打的,“看来老爷子今天真没手下留情。”

    “你应该庆幸,我没早点认回安修,要不然就凭你对安修做过的那些事,你要受的不会只是这些。”

    “谢谢6先生的提醒。”

    言语之间,两人互不相让,好在陈安修买的是喷剂,两个人不用更多的身体接触,虽然揉一揉对瘀伤的效果可能会更好,但显然两个人都没这兴致。

    上过药关灯睡觉,两人互不干扰,各睡一边。

    陈安修这边,吨吨已经在楼上睡了,林长顺家里有人来打牌,玩到这会了,还没走人,陈安修跟着玩了两把,又在客厅里陪着二舅妈和爸爸边看电视,边聊会天,直到十一点多,打牌的那些人走了,他们才上楼睡觉。

    吨吨睡熟了,他们也没开灯,摸黑进去,只开了床头的台灯,陈安修过去关窗帘的时候,探头看看姥姥那边的院子,西屋的灯已经关了,听听也没大的动静,看样子应该是没打起来。

    “壮壮,你不过来睡觉,看什么呢?”林长宁换过睡衣,小声问他一句。

    “没什么,爸爸,今晚天上没什么星星,不过你看海上那些轮船的灯光挺亮的。”

    林长宁走过来,父子两个趴在窗边一起看了会海景,末了,林长宁问,“壮壮,你结婚的时候有没有特别想要的?”

    陈安修转头笑道,“你们都在就已经很好了。”这么多亲人都在,他已经很满足了。

    林长宁跟着笑了笑,不过他的笑容里有不易觉察的苦涩,他有种想弥补但无处着手的无力感,之前不知道的时候错过的那些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能为他做的也有限,壮壮有那么多亲人在,连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天不早了,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

    “恩,那咱们睡吧。”

    林长宁抱着吨吨往里面移了点,掀开被子上床,又对陈安修说,“今晚和我一起睡吧,壮壮。”

    陈安修脱了衣服拱进去,挨着他爸爸躺下,他是真的困了,沾到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林长宁在黑暗中看他很久,又给他拉拉被子,这才闭上眼睛睡觉。

    *

    早上一睁眼第一眼就看到不想看到的人,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不爽,这是章时年和6江远第二天起床看到对方后不约而同的想法。

199<晋江原创发表>

    wan岛上的人起床早,四五点就有人起来赶海,六点多街面上就有人很多人了,陈安修起了大早,去赶早市,除了早饭之外,还给两位老人添置了些花生油,米面和肉之类的常用品,因为吨吨要赶着回去上学,他们吃过早饭后,七点多就准备离开了。

    林长和与林长顺各拎了不少东西过来,陈安修早先还担心,依两个舅舅的脾气会把昨天舅妈拿回去的礼物再送回来,如今一看不是也就放了心,这年头,送礼最怕的不是别人收,是别人根本不收,只要收了说明事情还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6江远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主动伸手说,“大哥,二哥,那我们先走了,有空再一起喝酒。”

    林长和与林长顺当着孩子的面伸手意思了意思,话却没多说。

    6江远笑了笑,也没在意。

    “大舅姥爷,二舅姥爷,你们回去吧,我们要走了。”吨吨也过来和他们道别。

    那两人对吨吨又是另外一个态度了,每人塞给吨吨三百元钱,林长顺语气温和地说,“自己买点学习用品,那天有空,再和你爸爸过来,如果没爸爸没空,二舅姥爷开车去接你。”

    “大舅姥爷,二舅姥爷,我有钱啊。”吨吨想把钱拿出来。

    林长和攥住他的手说,“又没多,自己留着买个本子钢笔的。等过年来的时候,再给你包个大的红包。”吨吨小的时候很长时间都是在这里的,他们待吨吨更亲厚些,就像自己的小孙子一样。

    陈安修还在院子里和两位老人说话,章时年抱着冒冒过来,摸摸吨吨的头说,“吨吨拿着吧,和两个姥爷说谢谢。”

    “谢谢大舅姥爷,二舅姥爷。”

    林长和拍拍吨吨的肩膀,“回去好好学习,争取期末考试考个第一。”

    两个人分别又把冒冒接过来抱了抱。

    门口陈安修抱着一个坛子出来,两位老人跟在后面,老太太又嘱咐说,“这蟹子醉了两天了,拿回去快点吃了,别放太长时间。”

    陈安修打开后备箱把坛子放进去,稍微固定了一下,回身说,“姥姥,我都知道了,你和姥爷进去吧。”

    “大伯,大娘,我这就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两位老人看看林长宁,又看了看陈安修,老爷子先说了句,“以后来,别带那么多东西了,家里什么都缺。”

    老太太也说,“就我们老两口在家,用不了多少东西。”

    两天来,6江远的脸上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动容的神色,他给两位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谢谢你们的谅解。”

    林长宁立在两位老人身边没说话,看似无动于衷,但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此时也不平稳的情绪。

    老爷子摆摆手说,“你别行这礼,我们什么都没答应你。时间不早了,上车走吧。”

    送走人,林长和与林长顺来家里坐会就各自回去了,喧闹了一天的家里重新安静下来,老太太准备给自己做一副袖套,一只已经做好了,另一只还没锁边,她搬着笸箩出来,从里面找出自己的老花镜戴上,打算把最后的边锁完,“你怎么就想通了?”

    “我们都这个年纪的的人了,还能看着长宁多少年,再说别的,也没意思了,那个6江远要是上去三十年来,我一定拿棍子打他出去,现在他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就当是相互做个伴吧。”

    院子里有个盛水的大缸,里面的水葫芦长地太茂盛了,老爷子捞了些出来扔到门外去。

    *

    从林家岛回来,6江远又在山上住了一天,转过天来回了北京,临走前和陈安修保证说一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尽快赶回来,不会耽误婚礼的。

    说到婚礼,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陈安修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他和章时年又不是普通的男婚女嫁,有没有这个仪式感觉都差不多,他当初之所以答应,很大程度上是想成全双方长辈的一番好意。但随着婚礼日期的临近,又加上他妈妈天天在耳朵边上唠叨,他还真有点莫名紧张起来,当初注册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结婚的日期是陈妈妈找人算的,就在这个月底的二十八号,现在马上就是九月中旬,说着说着时间也很快。

    “喜糖,烧饼,我都定了,酒席那边你三爷爷说要亲自做,各种的肉和菜他说会准备好,再做点麻花,糖包和大馒头。”陈妈妈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

    陈爸爸还在别上补充,“一定要多买几个喜字,别的地方不能贴,咱家里多贴几个,喜庆点。”

    这会正是午休时间,章时年上班不在,陈安修就被拖来商量婚事,等他来了,又没人问他的想法,四个长辈商量起来比他劲头大多了,陈安修抱着脑袋趴在桌上,呵欠一个接着一个打,眼泪都出来了,这哪像是随便吃顿饭啊,他们是不是忘了之前的说好的事情,怎么越看越像正儿八经地要办场婚礼了。

    “安修还要多准备几个房间。”这话是季仲杰说的。

    陈安修听到提他的名字,从两臂之间抬起朦胧的双眼,“准备房间?爸爸,是不是有什么客人要来?”

    季仲杰笑道,“也不算客人,是你大哥二哥他们决定要来。”、

    “难得大哥二哥有时间,我当然欢迎。”这个让陈安修很意外,季方平和季方南的工作,他是清楚的,之前也没指望那两人会过来,他原先就准备了两个院子,是想着姥姥和舅舅他们要过来,可能要在这里住个三晚两晚的。

    章云之也说,“没什么太大问题的话,君毅他们都会来,”

    陈安修这次有点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大的阵仗,农家乐一共就十个院子,现在对外出租的就八个,这些人如果都来的话,他真不好接受对外预定了,一来怕房间不够,二来这么一群人过来,在这么个小镇上也有点引人注目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适合在和其他人混住在一起。

    “那我知道了,妈,我会提前都做好安排的。”他马上就打电话给吴燕告诉她从这个月中到十月初都不接受任何房间预定了。

    吴燕在那边小心提醒他说,“可是马上就是十一黄金周,安修。”正是赚钱的时候,怎么反倒把生意外推?

    “我有其他的安排,暂时先这样。”

    怎么也是老板说了算,吴燕只能答应下来,“那好吧,最近还有几个老客户打电话过来问,我待会帮着都推了。”

    陈安修不忘叮嘱说,“好好和他们解释一下。我让温凯那边印制的优惠券大概后天就能到,到时候给他们每人送两张。”

    吴燕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无需太多交待,“恩,我知道该怎么说。”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离着结婚的日期也越来越近,这天晚上吨吨和冒冒都不在,陈安修的铃铛又是叮铃铃地响到后半夜。

    房间里已经有些咸腥的味道,但炕上两个汗湿的身体还没有分开,仍旧紧紧地咬合在一起,陈安修跨坐在章时年身上,被人握住腰,由下到上的彻底埋入和贯穿,他的身体柔韧,向后仰去,闭着眼睛,此时的脸上是全然的沉迷,脚上的铃铛随着他身体剧烈的起伏,叮铃铃的响声在室内回荡,就这样也没能唤回他多少神智,原先的那些抗拒早就在一次次激烈的快|感中被暂时抛诸脑后。

    “安修,你怎么不出声?”章时年抱着人翻个身,将人重新压在身下,在陈安修还没缓过神来的空当,分开他的双腿,末根而入。

    “你可……啊……”陈安修痛苦地扬起颈项,立在身侧的小腿陡然绷直。

    当章时年再次泄在他体内的时候,他的脚掌在在床单上痉挛性地摩挲着,悬空已久的腰部重新落回被褥上,屋里的铃声到这会才真正停止。

    这一次做完,陈安修休息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想起章时年刚才是又怎么给他扣上脚链的,他恶向胆边生,环在章时年背后的手,游走着向上,落在对方的颈项上,就在五指刚刚张开的时候。

    章时年用一个毫无预警地挺身打断他。

    陈安修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淹死,他掐着喉咙咳咳咳。

    章时年见他如此,只能暂时退出来,将人抱起来拍拍背,“被自己的口水都能淹着,你也这是独一份了。”

    “你还敢说,这是第几次了?”就让他和6叔共处一室一晚,这来来回回地都折腾几次了,真有那么痛苦吗?小心眼的男人真是要不得。

    “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陈安修原本竖着的眼睛瞬间恢复成热切而真挚的状态,坚决否认道,“没有。”笑话,如果承认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他呢。

    章时年揉揉他的头发,知道他已经累了,“我带你去洗澡。”

    这是打算放过他了,陈安修怀疑的眼神扫过某个还精神着的部位,还伸手轻弹了一下,“你确定?”

    章时年抓住他捣乱的手,目光欲显深邃,“如果你想继续的话,我不介意。”

    陈安修立刻将自己的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以示自己比白纸还干净百倍的清白,“我确定要去洗澡。”

    两人泡在浴缸里的时候,章时年边熟练地帮陈安修揉着腰,边问他,“结婚那天,你最想做什么?”

    陈安修昏昏欲睡地在温热的水翻个身,把另一条腿搭在章时年身上。

    章时年低头在唇上咬了一口问,“先别睡,那天最想做什么?”

    陈安修勉强睁开眼睛,脑子处于马上就要浆糊的状态,在章时年又问一遍后,他本能地回答道,“想看电影。结婚一定要看电影。想看什么片子就放什么片子。”

200<晋江原创发表>

    七八月的暑期刚过去,九月里没什么大的节庆假日,陈安修又让人都推掉了农家乐的预定,所以除了周末,平时小饭馆里的工作还是相对清闲的,不过这个季节很多山货都下来了,核桃,粘玉米,柿子,地瓜,还有最新鲜的大枣和小米,大家空出来的时间又用来简单加工和包装这些东西。此外各种卤味和小咸菜的制作也没停下,这两年往市区送货多了,由于口味和卫生质量一直很稳定,客源也慢慢地稳定下来,现在甚至还有些饭店主动打电话和他们谈合作的。

    农家乐,淘宝店和往市区饭店供货,是现在陈安修收入的主要来源,当然前两者是最主要的,后一个只能算是凑合,卤味和小咸菜的利润空间本来就很小,供给饭店又被压一次价,不过因为每次出货量大,所以收益看着还成,另外那些饭店答应给他们放农家乐和淘宝店的宣传页,无形中省下一部分打广告的费用。

    今年地里的各种蔬菜也买的不错,可惜地方有限,种的不多,除去小饭馆自用的,能卖的不多,陈安修考虑着明年是不是再承包块地,专门种有机蔬菜,现在人都挺注重健康的,光看他们那些土鸡和土鸡蛋就知道了,比市场价高了三倍不止,还是有人专程过来买,这事本来今年春天就在考虑的,但那时候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手头资金不足,加上各种的季君严,6亚亚的事情也不消停,结果也没能静下心来认真这件事。不过现在考虑也不迟,村里荒着的山头不少,现在打算,明年春天开工。

    “壮壮,白糖用完了,你店里其他地方还有吗?”陈妈妈说上沾着面,从厨房里探头出来问。

    陈安修拄着下巴的手滑了一下,下巴差点没磕到柜台上,“妈,那是孙晓前天刚买的五斤白糖,我们还没用多少,你全用干净了?”

    “也没剩下多少,我看着也不到三斤。”

    陈安修把账本一合,边推开柜台的挡板往外走,边说,“妈,我看看你炸了多少。”

    他妈妈昨天蒸了一天大馒头,每个馒头足有一斤半大,一个烧柴的大铁锅里最多能蒸五六个,他妈妈足足蒸了五十多个,出锅后还挨个点了红点,摞起来小山包一样,家里吃两个月也够了,今天开始炸麻花,绿岛这边有结婚炸麻花的习俗,这边的麻花是用面粉掺着少量的玉米粉,鸡蛋,白糖还有芝麻一起炸的,炸出来金黄金黄的,很脆,还有点甜头,年节上有时也做,但结婚的时候做的最多。外面市场上现成的很多,可怎么也没自家做的干净放心,所以有条件的,都是男方自家炸的。

    陈妈妈还说,“不多,各家分分就没了。”

    等陈安修看到那些成品的时候,手指都在发颤,都大半笸箩了,还不多,这笸箩可不是小针线笸箩,而是家里晒粮食的那种藤条大笸箩,长宽各有一米半的那种,虽说麻花这东西比较疏松,容易占地方,但他妈做的这些绝对不能叫不多,“够多了,妈。”

    “来的每家都要分一袋子吧?总不能人来一趟让人拎着三根两根的回去。以前做的还多,花馒头,还有各种火烧,那时候花模子也多,想要什么花样都有,你姥姥说给你们捏一对小老虎,那个我不会做。”

    陈安修的三婶柴秋霞这几天也都在跟着忙进忙出,本来结婚是大事,关系近的亲戚都要自发过来帮忙的,大家一起操持起来,活也轻快些,但陈安修和章时年这种关系太特殊,陈妈妈估摸着去请人,也没人愿意过来,何苦自讨没趣,她性子又是要强的,就打算一力承担下来,总算还有个柴秋霞帮着,两个人有商有量的,干起来也很有劲。

    此时柴秋霞在揉面,听到他们母子的谈话就笑说,“你妈真是把嫁闺女,娶媳妇的活一起忙了,等望望和晴晴结婚的时候,她就什么都门清儿了。”

    陈妈妈搓搓手上的面说,“就他俩?我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我看等天意还比较快,天意和文文应该也快了吧?”

    说到这个事情,柴秋霞显然很高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他们毕业也一年多了,想着明年把事办了,日子还没选好,到时候让天意爸爸和二哥再商量商量。”

    “这是好事,孩子到了这个岁数,早点结了婚,咱们当老的也了了一桩心事。”

    “谁说不是呢。”

    陈妈妈回头看陈安修还傻站在那里,就催他说,“你赶紧的,再出去买点白糖啊,我面都快和好了。”

    陈安修妥协,“行,行,我这就去买,不过妈,三婶,你们别弄太多了,做完了下午早点回家歇歇去,真到那天更忙了。”

    “还是壮壮会心疼人,上次天意和文文和公司的人出去旅游,回来到半夜,我说给他们下点面条吧,你知道天意说啥,妈,你再给我们炒两个菜吧,干吃面条吃不下去。”

    陈妈妈敲了几个鸡蛋,放在碗里搅搅,闻言笑道,“天意才多大,今年才二十三了,安修今年都三十了,等天意到壮壮这年纪,指定比壮壮会心疼人。”她顿了顿,又感慨一句,“养了三十年,再忙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二嫂,你也别想太多了,孩子们早晚不都得这么一天吗?”她一天听大嫂说过,二嫂当年怀的第一胎没了,安修是从别的地方抱回来的,但这事别的人也没见过,安修和林长宁又长得那么像,说是别人家的孩子也不太可能吧?二哥和二嫂对安修也看重,连安修找个男的,外面的唾沫星子都快淹死人了,也由着他,这要是不亲,那怎么样才算亲啊。

    *

    结婚的事情,陈安修也没自己的朋友圈子里说,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这样的关系,就通知了楼南一家和刘越,他离开君雅三年,刘越现在已经是餐饮总监助理,看得出,余俊生很栽培他,他和刘越见面的时候不多,偶尔聚在一起吃个饭,两个人的酒量都一般,也不大喝酒,两三年了,关系还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维系下来了,如无意外的话,还可能继续,隐约就有了那么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他看得出刘越是知道他和章时年关系的,但那人从来没说过什么,所以对这段关系应该没那么排斥。

    至于蒋轩和林梅子,他打给蒋轩的电话没人接,他就没再继续。

    刘越月底要去广东那边参加一个培训,提前送了礼物过来,楼南本来说好那天来吃酒席的,听说其他都是家里人,就改变主意请他们在家吃饭,提前庆祝了一下。

    那天吨吨和冒冒也去了,两个大孩子容易玩到一起,两个小的也是,糖果话还是不多,但见到冒冒来,抱了自己的一大堆玩具出来,吃过晚饭后,陈安修说带着冒冒要走的时候,糖果跑到自己的玩具房里,抱出来一个遥控小飞机给他。

    陈安修弯腰,摸摸他的胖脸说,“糖果好乖,叔叔下次再来和你玩飞机。”说着就把飞机还给他了。

    糖果见他不要飞机,又往玩具房跑,等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拖着一只小木马,这时陈安修他们已经走到院子里了,糖果把木马拖到陈安修面前,郑重其事地放下,踮着脚,伸着短短的胳膊去摸陈安修怀里的冒冒的脚。

    陈安修这下迷惑了,糖果这是想做什么?

    还是自己的爸爸了解儿子,楼南就问,“糖果,你是不是想让冒冒留在咱们家啊?”

    糖果木木着脸,圆乎乎的脑袋上下点了点。

    陈安修失笑,“怪不得拿这么多玩具给我,原来是想换我们家冒冒。”

    吨吨小声和糖球玩笑说,“早说啊,我们可以把冒冒免费送的。”

    其他人也被糖果这举动笑坏了,楼南抱着糖果亲了好几口说,“我们家糖果算是很看得起你家冒冒了,这些可都是糖果很喜欢的玩具,竟然舍得拿出来换个冒冒。”

    糖果被楼南抱起来后,位置高了,就探过小身子来摸冒冒的手,两只小肉手叠在一起。

    陈安修一看这样,怎么走,硬扯开,肯定惹孩子伤心,住在这里更不行了,明天家里还有客人来,不过咱们不是有百试不爽的杀手锏吗?“糖果,冒冒留在这里也行,不过我家冒冒要吃很多东西,他都吃了,你就没得吃了,你就只能饿肚子了。”

    叶景谦也吓唬他,“冒冒如果留下来,爸爸给糖果煮的粥,做的汤,烧的菜就只给冒冒一个人吃了。”

    糖果睁大眼睛,看看陈安修,又扭头看看叶景谦,似乎在做着艰难的选择,最后终于放开冒冒的手,就在大家刚要松口气的时候,他朝陈安修张开手臂,陈安修会意地把他抱过来,“糖果是不是要和冒冒告别?”

    哪知道糖果抱着陈安修的脖子,肥肥的小短手指指着章时年停在旁边的车子,嘴里吐出三个字,“车车啊。”还回头看了他爸爸和哥哥,那意思大概是一起上去。

    楼南扶额,朝他摆摆手说,“我和爸爸还有哥哥都不去,你要去的话自己一个人去吧,我们也不去接你,你就在小陈叔叔家住着吧。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糖果喜欢去陈安修家这个瘾怎么还没断啊。

    糖果看着他,不说话了。

    陈安修知道这么大的孩子晚上醒了离不开家里人,也不敢说单独带糖果去,就劝楼南说,“要不,你们跟着上山住几天吧。反正有房间。”

    楼南知道这几天肯定各种亲戚要来,陈家那边忙得很,平时不管怎么都行,现在去纯粹是添乱,“不了,十一放假的时候再去吧。”他把糖果抱回来,糖果也没反抗,只是在冒冒上车的的时候,他喊两句,“弟弟啊。”

    陈安修按下车窗,探头握着冒冒的手对他摇摇,“糖果过几天来玩,叔叔给你留好吃的。”冒冒也没心没肺地跟着笑。

    回去章时年开车,陈安修抱着冒冒和吨吨坐在后面,一家人说起糖果,还是笑地不行。

    吨吨捏着冒冒的小爪爪,笑道,“看来糖果真是很喜欢冒冒,冒冒你的面子真大。”

    冒冒不经惹,一招惹他就想往吨吨怀里钻,吨吨嫌他,“你身上那么多肉,别想让我抱着你,压地腿疼。”

    冒冒听懂了也装作听不懂,厚着脸皮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了,稳稳当当地坐在吨吨怀里,仰着脖子,嘴里咿咿呀呀地说些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明天二嫂和从善还有宁恬一起过来吗?“

    “恩,说是提前过来帮忙。”

    明天就是九月二十五了,贺从善是季君毅的妻子,江宁恬是季君信的妻子,前者是个律师,后者是军区医院的医生,陈安修就过年的时候见过她们两个,贺从善性格爽朗,江宁恬性子温柔,都是不难相处的人,这两人的家世也相当不错。

    “那跃然和陶陶呢,他们要一起来吗?”

    “他们两个还要上学,家里有人照顾。”

    “哦。”日子一天天接近,说没感觉是假的。

    *

    人来了就要好好接待,总算现在的房间差不多都空出来了,陈安修就安排他们在季家二老隔壁院子住下了,为了他们的到来,陈安修把农家乐备用的全新被褥都换上了,三个人拎着行李进来,看到这窗明几净,花木扶疏的农家小院都很欣喜。

    章青词连说,“还没怎么住过这样的院子呢,还有炕头,外面还有花。”窗子外面种着很大一棵月季,这个季节花还开地很好,旺盛的枝叶都高过了窗台,月季花没什么香气,但一开窗就看到这么一树灿烂的花,还是能让人心情愉快很久。

    “就怕二嫂住不习惯,这炕有点硬,我给加了薄的垫子,如果二嫂不习惯的话,家里还有厚的。”

    章青词动手拍拍炕面笑道,“已经很好了,床硬点对身体好,你二哥也习惯硬床。”

    “那就好,二嫂,你们坐了这么久的车,先休息一下,晚饭我过来喊你们,现在我先去爸妈那边看看。”

    “行,去吧,不用特意照顾我们,我们可是来帮忙的。”

    陈安修笑应了,又去别的屋和其他两人打过招呼后,带上外面的院门出来。

    陈妈妈洗了些水果端过来,见他从里面出来就问道,“都过来了?我给她们送些水果进去。”

    陈安修搂着他妈妈的肩膀往外走,“算了妈,你别忙活了,他们现在这会正洗漱呢,刚才在老爷子那里喝了不少茶水,这会应该也没心思吃东西,在这里还要好几天呢,不差今天。”

    陈妈妈也不勉强,又说,“刚下车那会,在建材店里坐了会,听说话倒是都很和气的,还给我和你爸爸带了东西。”就是和他们感觉不是一路人,两个世界的。

    “妈,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反正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你也不要太有压力,该怎么着怎么着,该吃吃,该喝喝。”

    “我知道,我知道,还用你个毛头小子教我。”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心里总是过不去那道坎,不过现在儿子结婚的事情最重要,其他的也不多想了,先把这事忙完再说。

    6江远二十六号回来的,林长宁也在这天请了假,不过他们两个大男人也帮不上什么忙,铺床叠被,收拾新房的事情大多是女人们在忙活,季家其余的人除了季君信外都是在二十七号那天66续续赶过来的,季君信因为在外面执行任务,无法过来。

    二十七号结婚的前一天,家里照例是要包饺子的,要包很多,陈妈妈光馅儿就调了两盆,一盆白菜虾仁的,一盆芹菜木耳鸡蛋的,有荤有素,尽量满足大多数人的口味,这次不用其他人帮忙,只家里人这些人就足够了。林长宁和6江远还去林家岛提前把家里的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接了过来,天雨和天晴也早早地都回来了。

    这包饺子的活计新人是不用帮忙的,屋里人很多,加上孩子闹哄哄的,陈安修陪着孩子们玩了会,找个空闲溜了出来,今晚总也不在状态,什么提不起兴致来。

    明天是个好日子,除了他们,周遭的村子里还有好几对结婚的,各种礼花和鞭炮的声响一浪接着一浪的,那是光明正大的幸福。陈安修嘴里含着根草在河堤上躺着,翘起的脚一颤一颤的,人看着悠闲极了,没人知道他现在的脑子基本处于放空的状态。

    有脚步声靠近,陈安修枕着双臂侧脸看去,“爸爸?你怎么出来了?”

    林长宁在他边上坐下,“出来透透气。”

    “屋里是人太多了。”

    “还是热闹点好,这才有点结婚的样子,你是不是现在开始有点紧张了?”他注意到壮壮一晚上明显心不在焉的。

    “说真的,爸爸,还真有点,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各种理不清的思绪。

    “要结婚的人都是这样的,结了婚就是人生的另外一个阶段了。”

    陈安修像乌龟一样对着半空中蹬蹬腿,“别人都这么说。”

    “这个给你,你的结婚礼物。”林长宁塞到他手里一串钥匙。

    “这是什么钥匙?”陈安修坐起来,拿到跟前看看。

    林长宁轻声说,“是新房子的,我刚给你买的。”儿子结婚,有条件的父母都会给孩子准备新房的。

    “爸爸,你送我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没地方住。”

    “拿着吧,除了这些,我们也不知道该送什么了。”错失这么多年,他能弥补的大约也只有这些物质性的东西了,可偏偏这些是壮壮现在根本不缺的,“将来不想住的时候,卖了也行。”

    陈安修给他一个拥抱,“谢谢爸爸,谢谢。”

    林长宁拍拍的他背,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再给你看个东西。”里面放着的好像是一张照片,这里太昏暗了,看不清上面是什么。

    陈安修迎着光看看,隐约看着是一个人,但眉眼还是看不清楚,“这是谁的照片,爸爸?”

    “是我们的。”

    “我们的照片?”怎么看着像是只有一个人?还是黑白的照片?

    “是当年在宁世无意中照的,原本以为丢了,这次回去又在书房里找到了,翻拍了一张给你。你那时候在我肚子里应该有七个月了。”从此以后的二十多年,拍全家福的时候,他和这个孩子合照过两次,但单独的,再也没有。

    “爸爸,我会把这张照片收好的。”

    林长宁拍拍他的肩膀,他今年算是半个主人,不好离开太久,说完了会话就回屋去了,陈安修又在这里坐了半晌,直到身上凉透了,他才跳起来往家里跑,不管怎么说,明天结婚,他可不想感冒,大家都聚在老爷子那边,家里静悄悄的,房子从外面看与往常无异,并没有要结婚的样子,他掏出口袋里装的钥匙开门,拍开灯,屋里已经被重新整理过了,墙上和门上都贴了大红的喜字,堂屋里摆了张案桌,上面摆放着几种水果,还有姥姥用面蒸的一对小老虎,眉眼精工细作,身上顶花带叶,长长的虎须像面条一样支楞着,很是喜庆,两只大红的喜烛已经插|在烛台里,但还没点过上,此外桌子底下还有一小捆芝麻。

    进到里屋,炕上的铺盖已经全部换成新的了,西边没睡人的地方高高地叠着整整十床被子,还有一床大红的被子单独放在一边,上面压住一个大红的喜字。

    “对着被子想什么呢,这么高兴?”章时年从外面进来,就看到他傻愣愣地盯着被子眉开眼笑。

    陈安修嗷呜一声,扑到新换好的被褥上蹭蹭,“我在想,我们这样的也不错,像别人家,现在新郎一定在家里忙着明天一大早就迎亲的事情了,新娘子要做头发,今晚上都没法睡个安稳觉,像我们,还可以舒舒服服地该怎么睡就怎么睡,一直睡到明早八点。”

    其实结婚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就这点事就值得你高兴成这样?”章时年在他腰上拍了一下。

    陈安修拽着他的手臂,拉他并排躺下,“不止这一件事。”

    “还有呢?”

    “还有可以给你贴个标签。”

    章时年挑挑眉,从善如流问道,“什么标签?”

    “私人所属。你以后再给我招惹烂桃花,我就给你打个金牌子挂上。”

    章时年的眼睛深了深,“我以为这早就是事实。”

    陈安修捏住他下巴,咬咬牙,狠狠放话,“注册那会没真实感,这会突然有了。”

201<晋江原创发表>

    两个人在崭新的铺盖上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其实章时年心里并不比陈安修平静多少,婚姻对他来说同样是第一次,未知的领域,完全没有经验,只能一步步地摸索和试探着来,说实话在以前的人生计划中,他根本没想过要找个男孩子共度一生,特别还是这种年龄相差颇大的,但有的人好像天生就是为了打乱他人生计划的。在他没任何防备的时候,就这么出现了,就这么相遇了,就这么放不开了。越挣扎越深陷,直到有一天发现,就这么一头栽下去,根本就没法抽身回头了。既新鲜又无力的体验,不过因为对方是这个人,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排斥。

    除了秦家那次,他的一生可算顺遂安稳,怎么也没想到顺遂到三十多了,遇到这么个小克星,不过也许在十多年前安修上错床那次或者更久远的时候就注定了,注定两人会走到一起,注定这个人是属于他的。

    “你说什么?”陈安修狐疑地竖起眼睛。

    “我说注定要在一起。”

    “前面那句?克星什么的。”

    章时年轻笑,“有吗?”

    陈安修长腿一跨,将对面的人按进厚厚的铺盖里,“你能找到我这样,有思想有道德,有文化有水准,还能长这么帅的,你不定吃斋念佛烧了几辈子高香呢,还敢说我是克星,福星差不多。”

    章时年从背后环住他,“三天两头吓我一次的福星?”

    在这个问题上,陈安修自觉是有那么点站不住脚,所以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打算跳过,“这件事我们已经开诚布公地谈过了,接下来是下一个话题,恩,明天可以敞开肚皮吃点好的,三爷爷的手艺真是没的说,以前四里八乡排场不够大的红白公事都不大好意思请三爷爷,这些年他年纪大不愿意四处走了,来请的人才渐渐少点了。他这把年纪,明天要做那么多菜,我还真有点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虽说他们的席面比旁的人家少多了,可怎么也要三四桌。

    刚才的话题章时年就是一提,在这种日子,也不准备去揭他的短,就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还有刘清和张言在,他们会帮着三爷爷的。”

    “恩,我明天也注意点,那个大哥大嫂他们住在这里能习惯吗?实在不行的话,就住山下的酒店吧,那里的条件好点。”

    “大哥他们十几岁的时候就下过乡了……”

    两人就是闲聊,话题也没什么拘束,东一点,西一点的。

    陈安修把身体往旁边移了移,没把全部的体重都压在章时年身上,“章先生,知道明天要结婚,你紧张过吗?”

    “恩。”虽然已经有过两个孩子,也早早地注册过了,但有亲人在场,被人祝福的婚礼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样就好。”总算不是他一个人,这种时刻有人陪着紧张的感觉还不错,原先起伏不定的心情在这样靠着说会话后也平复很多。

    “大哥,是你在家吗?”

    “大哥?”

    “是望望和晴晴来了。”陈安修推推章时年,“快点起来。”他自己从炕上跳下来,理理衣服,朝门口那里喊了一声,“在家呢。”

    章时年也笑着下来,顺手把被两人弄皱的床铺整理了一下。

    陈天雨和陈天晴进来见到章时年,也各自打了招呼。

    章时年知道这两人此时过来,一定是和安修有兄妹间的体己话要说,就主动说,“我去隔壁看看饺子包地怎么样了。”

    陈安修出去拎了个暖水壶和一些点心进来,那兄妹两个已经按耐不住自己就在屋里四处打量起来了,不过新房里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一般人结婚那天,新房和公共场合没什么区别。

    陈天雨看衣橱门开着,就走近瞅了两眼,从里面捏了两块酥糖出来,扔给陈天晴一块,大笑道,“我说咱妈他们也真是的,还真是把糖撒地到处都是,幸亏不是巧克力,要是巧克力藏在这里面,非得捂化了不可。”

    陈安修也跟着笑,翻翻橱子里的衣服,又从里面抓出来一大把,房间的各个抽屉里也都是糖,“你们要吃巧克力的话,冰箱里还有很多呢。”

    陈天晴嚼着糖指着桌上的那一堆说,“巧克力明天再吃,这些就够多了,晚上吃太多糖会长胖的。不过咱妈这次买的糖还真好吃,大哥,你还记得不,咱小时候最不喜欢吃的糖就是喜糖了,包装都很漂亮,但糖一点都不好吃。”

    陈天雨接话说,“那会结个婚,全村的人都去要讨喜糖,一天下来都不知道散多少,谁家舍得买很贵的?”

    不过说起讨喜糖的事情,陈天雨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明天家里肯定没有来讨喜糖的,他在陈安修边上坐下,自己倒杯水说,“陈天晴,你不是找大哥有事吗?”

    “不用你提醒。”陈天雨每次连名带姓地喊她陈天晴的时候准没好事。

    “懒得理你。”这么久不回来,一回来就和他吵架。

    听说在别的双胞身上就是没有心电感应,默契也要比一般人好很多,怎么他在望望和晴晴身上就没见过,从小吵到大。见不到面,有时候还特地打个电话吵,什么心态这是?见两人还要继续,陈安修摆摆手说,“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特地来我这里打嘴官司的?”

    陈天雨撇撇嘴说,“我才没她那么幼稚,和她说话降低智商。”

    “就你智商高,上学那会,哪次写作业不是抄我的?不给你抄,晚上还偷偷爬起来翻我书包。”

    这是又准备翻哪辈子的旧账?陈安修头痛地捏捏太阳穴,“你们俩是不是想让我把你们从窗子那里丢出去?”

    两个人这才住嘴,陈天晴拨拨陈天雨,挤走他靠坐到陈安修身边,小声问,“大哥,你明天就结婚了啊?”

    陈天雨嗤笑一声,“这不明知故……”

    陈安修抬头看他一眼,陈天雨在嘴巴上比个拉链的手势,把后面半截话咽下去。

    “大哥。”陈天晴就当做没听见,挽着陈安修的手臂,往他肩膀上靠了靠,听人说再亲的兄弟姊妹结婚后,也不能像以前那么亲近了,就要属于另外一个小家庭了,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难受。但她又不能自私地要求大哥单身一辈子,毕竟等她将来也是要结婚成家的。

    陈天雨见她这样也沉默下来,心里说没感触是假的,但他是个男的,不好像女孩子这样抱着人直接把感情表达出来。

    陈安修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拍拍她的背安慰说,“没结婚就这么一个妹妹,结了婚也是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我知道。”就是舍不得,陈天晴搂着他的脖子,脑袋深深地埋进他怀里,声音已经有了浓浓的鼻音。

    陈天雨心里也压抑地难受,丢下一句,“我出去抽根烟。”说完就带上门到院子里去了。

    连着抽了两根,觉得脑子足够清醒和理智了,陈天雨在眼角抹了一下,看到指尖上沾到的那一小滴水,自己鄙夷地切了一声,“被那个娇气包感染了,娘们兮兮的。”

    他再次进门的时候,陈天晴已经从她大哥的怀里起来了,眼圈是红的,但兄妹两个不知道在说什么,她抿着嘴,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女人果然善变。”陈天雨暗自嘀咕了一声,重新在原来的位置坐下。

    “烟抽完了?”陈安修问他。

    “啊?啊,是啊,烟瘾犯了。”陈天雨对上陈安修别有意味的眼神,借着茶杯的掩护,装作若无其事地在眼角擦了擦,是干的。

    陈天晴没注意到这个举动,陈安修也没拆穿他,兄妹三个有些日子没能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特别是天晴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估计以后这样的机会就更少,小的时候他们兄妹三个经常手拉手去别人家看新娘子,讨喜糖,那个时候只觉得结婚真好,真热闹,但不知不觉中他们也长大了,都到了结婚的年龄,但真到了这个年纪,才知道长大后的感觉真的没那么好,长大后意味着独立,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分开。

    “……大哥,你人要是一辈子不长大多好,爸妈也不会老,我昨天晚上还做梦,我和二哥坐在幼儿园门口,等你放学接我们俩回家。经过小卖部,我们凑钱买几块糖或者雪糕,一路上吃着就回来了。”

    陈安修何尝不怀念以前,但路总是向前看的,“那妈妈肯定要说,我活该伺候你们仨一辈子啊。”

    陈天雨手里拿着张糖纸折成细条,闻言笑道,“这倒是像咱妈说的话。隔壁那边是不是散了?我好像听到外面有说话声。”

    陈天晴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说,“都十点多了,应该散了,咱在这里说话,都忘记时间了,爸妈还在等我一起回家呢,我也得走了。明天大家都要早起。”她把进门就放在桌上的那两只盒子交给陈安修,“大哥,挑了很久也不知道要送什么,这两条围巾,你和章大哥一人一条吧。”

    “你才刚开始工作,送什么礼物?”而且光看这包装盒,也知道不是很便宜的那种。

    陈天晴笑道,“哎呀,大哥,怎么说你妹妹也是个名牌大学的硕士生,就算刚开始工作,工资也是不低的,你就结这么一次婚,我怎么也要意思意思一下的,当然你如果再过两年结婚,我应该能送个更好的。”

    陈安修一脸遗憾,“你早说,我怎么也会等等你的。”

    “我可不敢说,说了章大哥不定怎么恨我呢。”

    兄妹两个又说笑几句,陈安修让陈天雨在家里看门,他把陈天晴送到隔壁,那边果然已经散了,堂屋里放的都是饺子,放在锅拍上,用笼布盖着,上面还像模像样地压着个喜字。

    陈妈妈他们已经洗过手,正在和季家二老聊天,见陈天晴过来,也准备回家了,章时年今晚在父母这边住,陈安修只带着吨吨和冒冒回去了,绿岛这边有结婚前天晚上找两个男孩子压新床的习俗,别人家还要去找,他们省了,直接让吨吨和冒冒压就行。

    冒冒现在这会已经困了,不肯自己走路,陈安修就抱着他回去,进到屋里,擦擦软乎乎的手脚,扒光了,扔到被窝里。

    陈天雨带着吨吨,叔侄两个去洗了澡。

    陈安修最后去的,等他出来的时候,吨吨也睡着了,钻的是冒冒那个被窝,冒冒肚皮朝天平躺着,吨吨侧卧着,左手搭在冒冒身上,两个人的脑袋地靠在一起,很亲近的样子。

    陈天雨还没睡,枕着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是一早就说好的,今晚要过来睡。

    陈安修擦干头发,上炕关灯,感觉弟弟向这边靠了靠,“还不睡?”

    “睡不着。”

    “又不是你结婚,你干嘛睡不着?”

    “换个地方睡觉不习惯。”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讲究,你不是一向都说无论走到哪里倒头就能睡着吗?”

    “总有例外的时候。”

    陈安修笑他,“现在就睡不着,等到你自己结婚,我看你大概紧张地连床都上不去了。”

    “还不知道有没有那天呢。”至少现在还没这冲动。

    “真等到那天你就知道了。”

    陈天雨翻个身,面朝陈安修,“大哥,你当初是为什么就看上章时年了呢?”那么死心塌地,义无反顾的,当时爸妈都不同意都没能阻止这两人走到一起,要知道大哥以前可不会那么违背父母的意思的。

    “为什么?”好像蒋轩以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过了这么久,答案也没多大变化,“安心吧。”只要待在章时年身边,他就觉得很安心。

    “这是什么答案?我以为你会说,你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至死不渝,非他不可呢。”

    陈安修打个寒颤,“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陈天雨在黑暗中啧了一声,“这个鬼东西,一般人都称它为爱情。”

    “爱情一定要那样?”

    “很多人都是这么说的,电视上也是这么演的。”陈天雨拉拉枕头,两人靠的更近点,“大哥,你长这么大,到底有没有真正谈过一场恋爱啊?那种亲亲我我,甜言蜜语的,分开一天就想地发疯,时不时来个我爱你,你爱我互诵衷肠倾心表白之类的?”

    陈安修想想要是他和章时年这样,汗毛都一排排列队起立了。

    陈天雨一看他沉默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居中捣乱说,“大哥,你看,你还没谈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就这么被章时年拐带了多可惜,人生就要多体验,有对比才有选择,只有选择对了才能保证以后的幸福,你现在都还没对比过,要不然咱们明天不结婚了吧?”

    陈安修还以为他扯这一通能得出什么伟大的结论呢,弄半天就这个,他在被子底下踢陈天雨一脚,“快点睡觉,你今晚怎么这么多话。”轰轰烈烈的恋爱或许真的有,但不适合他,也不适合章时年。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过日子就挺好。

    陈天雨眼看是捣乱不成了,不情不愿地从枕头边上掏出一个盒子,塞到陈安修那边,“给你的结婚礼物。”

    “是什么?”

    “运动款的手表。”他想想又补充说,“是一对。他要是嫌弃,大哥你自己戴。”章时年身上的那些东西,他不用看也知道什么级别的,他是没什么大钱去专门定制,但这款手表已经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陈安修的声音很惊喜,“我早就想买这么一只了,望望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陈天雨做个呕吐的表情,想到他看不见,就说,“你就不能想个好听点的比喻?”

    “难道要说茅坑里……”

    陈天雨精准地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还是什么也别说了,我自己愿意送你的,白送的。”

    “你连鼻子一起捂住了,你想憋死我啊。”

    兄弟两个说着话什么时候说过去的都不知道,但早上怎么醒的,他们很清楚,被陈妈妈掀被子喊醒的。

    “饺子马上就下锅了,大家都起来了,就你们兄弟俩在今天这种日子还能睡得着,你们俩心眼是有多大啊,望望就不说了,壮壮你怎么就能睡得着?别人结婚是一整晚睡不着,你倒是好。”陈妈妈一边给冒冒换衣服,一边唠叨兄弟两个。

    陈天雨一边刷牙一边对旁边的陈安修说,“大哥,你没有觉得今天咱妈的脾气特别大?”

    陈安修含着一嘴泡沫回答他,“好像是有点。”自从进门,唠叨就没停下。

    “我看咱妈说不定也在紧张。”

    陈安修从洗漱间向外看了一眼,接着回身说,“会吗?”

    “怎么不会,她这也是第一次当婆婆,看着镇定,心里不定怎么紧张呢?”

    陈安修端着水杯正在漱口,听他这话,一口水没出来,一咕咚咽下去了,瞬间一肚子的绿茶牙膏味,他扶着洗手台猛咳了好几声也没吐出来多少,水从鼻子里冒出来,又酸又胀。

    “大哥,你没事吗?”陈天雨拍拍他的背。

    陈安修摆摆手,勉强说,“没事,没事。”眼泪都快出来了,章时年这样的儿媳妇,是不大好消受,他理解妈妈的躁动了。

    陈妈妈可没空在这里和他们墨迹,她给冒冒穿上衣服就把陈安修今天要穿的从衣橱里拿出来,放在炕上,一一摆好,“壮壮,你快点,就只等你了。”

    “来了,来了。”陈安修擦把脸,放下毛巾,大步跑过来。

    陈妈妈上来就准备解他的睡衣扣子,“快点换上。”

    陈安修昨天刚平复的那点心情,又被妈妈弄地紧张了,连忙握住他的手说,“妈,妈,妈,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先带着冒冒和吨吨过去,我马上就到。”笑话,他三十了,再让妈妈帮着换衣服,传出去不被人笑死。

    “那你快点,饺子很快就煮好了。吨吨,冒冒,跟着奶奶先走,咱吃饺子去。”

    陈天雨在吨吨房间里放了套新衣服,洗漱后就到那屋飞快地换了,“哥,我先去那边给你打前阵,安抚一下咱妈。要不然我怕等着急在那边爆了。”

    “喂,望望……”陈安修捏着衬衣扣子追到门边,人早没影了,今天穿的衣服是章时年定的,但这衬衫是老太太自己亲手做的,这上面的扣子倒是漂亮了,但系起来真费劲,本来还想让望望过来帮帮忙呢,谁知道他跑的比兔子还快。

    “这袖子是怎么弄的?”试穿的时候,见老太太折过一次,轮到自己了,怎么又忘了。

    越急越弄不好,陈安修急得满头是汗,“到底是怎么弄的?好像是这样吧?袖扣有点不对。”

    “壮壮?”

    “6叔?”

    “经过门口看你这边的门开着,怎么还没过去?”

    “我衣服还没穿好。”

    6江远看他那满头汗,把随身带来的一个纸袋放在一边,走过来说,“我帮你弄。”

    陈安修自己这会也是没辙了,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6叔。”穿衣服也要人帮忙,是有点丢人。

    6江远的笑容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陈安修也觉得此时好像不用说这些,可除了这些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6江远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是你结婚的好日子,不用想其他的。”他显然对这套穿戴是很熟悉的,扣上袖扣,打上领带,还蹲□帮他理了理裤脚,等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一番后,赞赏的说,“真帅的小伙子,配章时年那家伙可惜了。”

    陈安修失笑出声,“那咱们一起过去吧,6叔。”

    6江远把刚才拿来的东西递给他,“这个东西你收好。”

    “这是什么?”里面好像是纸。

    陈安修刚想拿出来,6江远按住他的手,“有时间再看吧,其他人都在等着了。”

    “哦,那我收起来。”陈安修把纸袋放到带锁的抽屉里锁好。

    他们两个走到半路的时候,章时年已经出来接着了,眉眼带笑,西装挺括,风姿卓然至极,不过落在6江远的眼底只觉得碍眼至极,但当着安修的面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只在走到章时年面前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这么没自信,怕安修会临场甩掉你吗?”

    章时年这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垂垂眼睫,深情款款地说,“您说的对,我是有点不放心,因为安修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6江远手指在手背上搓了两下,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似乎有什么事情无法忍受一样。

    章时年勾勾唇角,对着陈安修走过去。

    今天见到章时年,心里还真有那么点怪怪的感觉,明明是朝夕相处那么久的人,所以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这身衣服看起来还不错。”

    章时年眼中的笑意加深,“我们身上好像是同一款。”

    陈安修纯属没话找话,“是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领带颜色不一样。”

    “我就说有哪里不一样。”

    结婚当天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么没营养的对话,如果章时年不停止,大概陈安修会把这个话题继续到中午。

    “安修,今天我们结婚。”章时年给他一个拥抱。

    他们很少在室外有这么亲密的动作,陈安修吓了一跳,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想起农家乐早就没有客人了,他笑笑,抬手给章时年一个回抱。

    是啊,今天是九月二十八号,他们结婚的日子。

202<晋江原创发表>

    一般结婚的这天早饭只有饺子,不过顾及其他人的口味,陈爸爸又拌了几个凉菜,炒菜肯定是来不及的,因为饺子要煮很多,早上过来的客人进门一碗饺子是老习俗。

    农家乐里专门空出来一个院子用来招待客人,陈安修的三叔一家住得近是最早过来的,不到九点,两个姑姑也来了,二舅林长顺带着林海成夫妻,林海双还有两个舅妈是九点多一点到的。因为出海的日期不能更改,林长和已经上船了,不过他之前让人送了很多上好的海鲜过来,远在宁波的林海博有事不能回来,让家里捎了礼金过来。

    今天小饭馆歇业一天,其他人都放假了,不过刘波和张言两个厨师还有孙晓都留了下来给三爷爷打下手,各种的原材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这会都从冰箱里拿了出来,只等着待会就准备午饭。

    快十一点的时候,陈天蓝也从学校跑回来了,她最近都在军训,人晒地黑炭一样,见到陈安修就抱着问,“二哥,喜糖呢?我为了能请假来要点喜糖吃,昨天装晕,今天又去磨辅导员。”

    陈天晴听到声音从里屋出来,挽着陈天蓝的手说,“我说怎么来的这么晚,饺子都没得吃了,原来假都没请下来,三婶和姑姑他们都在这屋里,里面糖多得是。”

    “二哥的喜糖我得多吃几块。”陈天蓝边笑边往里走,进去发现除了认识的几个自家亲戚外,还有几个衣着端庄的女人是她不认识的。

    陈妈妈坐在人群最外面,起身抓了一大把糖给她放口袋里,“刚刚和你三娘他们还在念叨你怎么还没来,路上好坐车吗?学校那边不着急的话,晚上就住在山上吧,和你二姐挤挤,明天让你三哥送你回学校。”

    陈天蓝调皮地笑笑说,“二娘,我来的时候就想着不走了,我都很久没见二姐了,有好多话要说。”

    “你这孩子。”陈妈妈又给她和其他人做了介绍。

    陈天蓝见今天这么多人在,咋咋呼呼的性子也收敛不少,和其他人打过招呼后,就和陈天晴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说话。

    至此为止,通知到的就陈安修的大伯陈天明家一个人没来。

    陈妈妈又一次看看时间,对坐在他旁边的季方平的妻子李文馨说,“你们坐着,我去厨房里看看。”

    张文馨和陈妈妈的年纪差不多,虽然个人经历不同,但从一个年代走出来的人,坐在一起总能找到些共同语言的,张家没有章家显赫,所以相对于章青词身上天生的清贵秀雅,张文馨也更朴实些,此时她就主动说,“还有什么没忙完吗?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

    陈妈妈按住她的手说,“不用,不用,所有的东西,孩子的三爷爷都准备好了,我就是过去看看。”

    张文馨听说是这样才作罢。

    其实陈妈妈不是专门要去厨房,厨房里有三爷爷看着,就跟自家人一样,她没什么不放心的,她是要出门看看陈建明家来人没有,走到小饭馆没见人,建材店那里也没见人,一直迎到镇子口还是没见人。

    这会小超市人没人,林淑方坐在柜台后面嗑瓜子,见到陈妈妈过去又过来,就起身向外看了两眼,对正在整理货物标签的林梅子说,“今天陈建平家到底是有什么事啊,一大早的,我就见安修他两个姑姑还有二舅他们都来了,这会林英也在这里来来回回的,好像在等什么人。”

    林梅子他们调了班,提前放了十一,今天上午刚回到山上,就不更不知道什么情况了,“是不是安修家出什么事了?”

    林淑方嗑个瓜子说,“能出什么事?昨天下午我去前面超市买菜的时候还见过他们一家人呢,他们家建材店门口停了好几辆车,车看着也不是很好的车,但下来的那几个人倒是真体面,看着身份就挺不一般的。”

    林梅子新的标签贴完了,又过来柜台这边拿,见她姑姑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就笑问,“姑姑,你都看出来不一般,那估计真的就是不一般了。”

    林淑方又像四周看了一下,确定没人,这才拉着林梅子进到柜台里面说道,“这不一般可不是我看出来的,当时车上的人下来刚进建材店,建材店隔壁那刘方端着一个盆出来了,里面也不知道装的什么,还用盖子盖着,他冒冒失失地也要往建材店走,还没靠近,就被两个人架住了。你说那些人出来还带着保镖,能是一般人吗?”

    林梅子闻言颦眉,这样说的话,这些人的身份还真是值得怀疑。

    林淑方扫扫裤子上沾到的瓜子皮又说,“这下你也知道不一般了吧,这陈家也不知道上哪里招了这么一帮人,一看就不好惹,你和蒋轩离着那个陈安修远点是对的。你婆婆也不说,你公公那事和陈安修脱不开关系吗?那种人真是害人不浅,自己找个男人让家里人抬不起头来,还去祸害别人。”

    林梅子打断她说,“姑姑,别说了,安修是什么人,你是刚认识吗?再说都在一个镇上住,你还真的打算和婶子他们一辈子不说话啊?”

    林淑方小声嘀咕说,“大家都那么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在侄女不赞同的目光下,她妥协说,“是啊,是啊,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但就他妈对我那态度,我还要帮他说理不成?再说他找了个男人也是事实,又不是我编造的,你是不知道当时他妈当着那么多人面说我多难听。”

    “说白了,你还是记恨婶子啊?”

    “我是不想记恨她,但是她记恨我啊,她打小就那烂脾气,我当时就顺嘴说了那么两句,谁知道哪个嘴巴长的就传到她耳朵里去了。”

    “事情刚出来的时候,安修家是过地不好,镇上的人都当传染病一样躲着他们。”

    林淑方强辩了一句,“现在不是好点了吗?”说完,瓜子也不嗑了,沉默着抓了柜台上的标签自己贴着去了。

    就剩下了一点了,林梅子也没去帮忙,摘下围裙说,“姑姑,那我换件衣服,先出去买点菜,待会回来做午饭。”

    “去吧。”林淑方在货架回了一句。

    林梅子往里面院子里走,蒋轩带着文茵和文峰正在院子玩水枪,见她进屋换衣服,也跟着进去了。

    “怎么不在外面看着孩子?”

    “他们两个正玩着,我就是有点事想和你说。”

    “现在吗?什么事这么急?”

    蒋轩沉默一会说,“前两天安修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当时正在外面执行任务,就没接,后来他也没打,不过安修他打电话应该是有事,你要在镇上遇到他,帮我问问。”

    林梅子换上外套,又拿了放在桌上的钱包说,“好,我遇到他就问问,你在家看好孩子,别让他们乱跑,我买个菜就回来。”

    蒋轩点点头,松一口气的样子。

    林梅子出门后,脸上一直维持的笑容就垮下来,蒋轩这骄傲的性子,以前他和安修是朋友,自然怎么都好说,现在这种关系,他放不下自己的身段去主动联系安修。他永远都需要别人给他台阶下。不过蒋轩这两年也在成长是事实,她曾经很害怕失去了爸爸的庇护,他会一蹶不振,从此消沉下去。事实是颓废是有过,先是蒋瑶的事情,后来有人趁机举报爸爸,当时爸爸被隔离审查,蒋轩被停职,她也被领导叫去谈话,工作前景堪忧,妈妈和蒋瑶又只知道哭,家里真是一片混乱。

    富贵的时候家里人来人往,想拒绝都难,一旦落败了,凑到人家门口都没人理,那段黑暗的日子,她挺过来了,蒋轩也挺过来了。后来不知道什么人暗中帮了忙,她和蒋轩都被摘了出来,工作得以保住,爸爸在公安局长位置做了那么多年,也不是白做的,最终也得以保全性命。

    可蒋轩这骄傲的性子是在自小优越的家庭背景下养成的,想一朝一夕改掉,很难,只能一步步地来了。

    林梅子在路上遇到还没回去的陈妈妈,就上前打了个招呼,“婶子。”

    陈妈妈掩下脸上的焦躁,转头见是她,笑道,“是梅子啊,回来过十一啊?”

    “是啊,上午刚回来,正打算去买点菜呢,婶子这是在等人吗?刚才经过建材店看着也没开门。”

    陈安修今天结婚这事,陈妈妈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以前很喜欢也很心疼这个女孩子,可现在情分到底是不一样了,“家里来了客人,建材店这边顾不过来就没开。”

    林梅子知道光是家里来客人的话,不可能连店都没开门了,就算他们家的人忙,还有小乔呢,但人家不想说,她也不能强求。

    陈妈妈看看时间,觉得陈建明家这个时候不见人,八成就是不来了,也不打算再等下去,和林梅子客气两句就回去了。

    *

    此时在市区陈建明家,陈建明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略显不耐地对着屋里说道,“我说你们娘俩行了没,这都过十一点了,你们还要不要去啊。”

    李文彩正在屋里端着碗追着孙子睿哲吃饭,一口一个祖宗,一口一个宝贝,声音无比娇宠,但一听陈建明这话就火了,“催什么啊催?就是不去怎么了?我活到这把年纪还真是没听说给两个男人也要举行婚礼的事情呢,这要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这老二和林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不赚别人一份礼金,心里不好过?”

    “天丽和天齐结婚那会,老二家可少拿一分钱。”

    “他家是没少拿,但是安修下面不是还有天雨和天晴吗?他俩要是将来正正经经结婚,我这个做大娘的能不给钱吗?可安修这算怎么回事,不清不楚的,反正我就是不愿意去,丢不起这人。”

    陈建明把外套解下来往沙发上一摔说,“那行,咱家不去了,以后你也别往山上去了,回去了也别登老二家的门,以后只当我们断了老二家的这门亲戚。”

    “我什么时候说过跟他家断绝关系了?不就说安修这不清不楚的婚礼不想去吗?”打归打,闹会闹,跟自家亲兄弟闹僵了,那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你这次不去,就老二媳妇那脾气能容得下你?我看将来天雨和天晴结婚,你捧着钱去,老二媳妇都不带让你进门的。”

    李文彩想想林英的脾气,是能干出这事的,但她还是不服气地说,“这安修是不是你们老陈家的种还是两说呢,哪里轮得到林英发脾气。”

    “他是不是,老二家也没找你来养,他怎么说也叫了二十多年大娘呢。你说不去,咱就不去了。”他说完就要往书房里走,他最近很热衷国画,加入了市里的老干部书画协会,天天窝在书房里轻易不出门。

    李文彩见他态度硬了,自己就软了,“我就是说说,谁说真的不去了,我去屋里拿钱,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这送一次礼金就出去一大半,这后面还有好几个呢,真要命。”

    “你倒是快点,再墨迹,过去吃晚饭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他大伯,咱爹不在,你就是家里的大长辈,你不去,他们还真开席不成?”

    他们这家人好不容易收拾整齐呢,正要出门,就遇到刘雪背着一个大包从外面回来,见他们这架势就问道,“爸妈,你们不会也要去二叔家吧?”

    李文彩回道,“是啊,带着睿哲吃酒席去。你去不去?”

    “妈,我还以为你不去呢,那么荒唐的事情,也不知道二叔二婶怎么想的。我是不打算去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出去找俩客户呢。”

    李文彩虽然自己在家刚吼了一顿撒气,但刘雪也是这态度就不行了,“你和天齐现在是分出去单过了,你们要是不打算和你二叔那边走动了,就不去。我们年纪大了,也管不了你们。”

    刘雪刚在家里和陈天齐吵了一架,本来想来这里寻求支援的,听婆婆也这么说,当下更不乐意了,赌气回嘴道,“不走就不走,一群没水平的乡下人。”

    她说这句话说地顺口,根本没留意到把自己的公公也算进去了,陈建明不悦地开口道,“行,小刘,你别去了,在家里看着睿哲吧。”

    李文彩也觉得自己这儿媳妇说话实在没分寸,论说话做人,真是连赵小涵的一分都比不上,特别是自从做什么代理赚钱后,更不大把他们二老放在眼里,在他们面前,指着天齐的鼻子想骂就骂,但这世上也没后悔药吃,儿子和赵小涵已经离婚了,她顺着陈建明的意思把怀里的孙子交给刘雪,两个老的自己去了。

    刘雪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他们大惊小怪,她把儿子抱回屋,又给陈天齐打电话,“我告诉你陈天齐,你今天如果敢拿钱去陈安修那里,咱们就离婚,我说真……嘟嘟……”

    没等她说完,陈天齐直接把电话挂了,刘雪气得拿起自己的手机就想摔到墙上,总算及时想起这是她刚买的苹果,于是放下,把自己的儿子抱过来放在膝盖上,“睿哲,你长大后可别跟你爸爸一样没良心,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我辛辛苦苦赚钱容易吗?一个两个都不领情。”

    想想陈安修那不知所谓的婚礼,不去是不好,去了又是钱。那家人是过地还行,但就一乡下人,没关系没路子,有点事也给他们家帮不上什么忙,走动那么勤也是浪费。有那个钱还不如给天蓝买条好点的裙子呢,四叔和四婶那是什么人家,关系搞好了,将来的好处少不了他们家的,或许下午没事去学校看看天蓝也不错,再给她买点零食和营养品,最近都在军训呢,一定很累。

    *

    陈爸爸和季家老爷子还有家里的男人们在另外一屋喝茶下棋,这眼看着就是十二点了,还不见大哥一家人,他去里屋把陈妈妈叫到院子里说道,“这马上就到开席的时间了,大哥他们还没来啊。”

    “我出去接了两遍都没来,估计是不来了。”

    “要不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问什么问,人家还以为你逼着人家来呢,不来算了,三叔那边的菜都6续出锅了,你让一屋子的人干看着等他啊?”

    “也是,不来就不来吧,你去把小章买的烟酒都拿出来放桌上,我去和大家说洗手准备开席。”

    “行。”陈妈妈回屋喊了天雨天晴和她一道去别的屋里把酒和烟搬出来。

    柴秋霞和陈建红他们作为半个主人,也帮着抬桌子,搬凳子,准备上菜,今天的太阳很好,院子里又敞亮,大家决定在院子里摆三桌,季家二老,林家二老,陈爸陈妈,林长宁6江远,季方平和季方南他们坐了第一桌,陈安修的二舅和舅妈还有姑姑婶子叔叔他们坐了第二桌,第三桌是天雨天晴和季君恒他们这些小辈的。都是从小饭馆里搬过来的,可以坐十五个的大圆桌,三桌坐这些人绰绰有余。

    一开始照例是几个爽口小凉菜,随后各色上好的海鲜和大菜轮番上,每人一个海参盅是必须的,每张桌子的中间都摆着一条很大的浇汁大黄鱼。

    按说这里无论年纪还是辈分都是林家老爷子最大,这开席的话就是要他来说的,但他怕自己讲不好,提前推拒了,顺次下来就是季家老爷子了。

    季仲杰身居高位多年,但军旅出身的他并没有夸夸其他的习惯,言简意赅地表达了长辈对新人的祝福和希望,最后说,“他们两个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我提议咱们一起来敬他们一杯。”

    陈安修和章时年也坐在第一桌上,听老爷子这么说,马上笑着起身,不过章时年起来的时候,手臂不小心扫到陈安修的杯子里的酒,这样原本就不多的酒又洒出来一大半,陈安修杯子里的酒就只剩下一个杯底了。

    这一杯喝完之后,季仲杰宣布开席。

    陈建明就是在大家开席后不久来的,他一进门就发现大家已经吃上了,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不过他也没选择在这个场合下发作,只是脸面上能看出来点不喜。

    陈爸爸见到倒是很惊喜,“大哥。”过来拉他到第一桌上去坐,那桌上还有一个空位置,柴秋霞她们就过来拉着李文彩到第二张桌上坐了。

    位置自然不是陈建明想象中的上位,但他想着自己没来弟弟都给他留第一桌的位置,想着应该也是敬重他的,看看桌上的菜,再看看这酒水,心里稍稍释然。

    自家做的菜,除了保证干净,每盘的分量也是十足的,三爷爷的手艺又极出色,所以即使是季家这帮见过大场面的,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大家肚子里垫点东西就到了新人敬酒的环节了,陈天雨和季君恒今天算是充当了伴郎的角色,陈安修和章时年敬酒的时候,两个人就跟在后面倒酒,不过人陈天雨那瓶酒里都是白开水,兄弟两个一搭一唱,配合默契,季君恒这边就不一样了,他也不知道是真实心,还是真无意,给章时年的酒一点不掺假不说,还杯杯满地就差溢出来。章时年淡淡地扫了他好几眼,他一律回报无辜的笑容。

    最先敬的是林家和季家二老,他们年纪大了,就稍稍示意了一下,第三杯敬的陈爸陈妈。

    陈安修刚走到他们面前喊了一声,“爸妈。”

    陈妈妈的眼泪一下子没管住,哗地就下来了。

    陈爸爸手忙脚乱地说,“你看你,你看你,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啊。”

    陈安修也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陈妈妈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看,但眼泪一出来就收不住了,她这些天面上跟没事人一样忙进忙出,筹备婚礼,但心里一点也不好受,儿子没结婚的时候,她着急,终于等到儿子结婚了,又觉得剜心一样。

    陈爸陈妈今天穿的衣服都是章时年连着他们的一起定的,为了今天的婚礼,陈妈还特意去染了头发,这一打扮,人看着就年轻了很多,但毕竟也是五十多的人了,脸上的皱纹是怎么盖不住了,陈安修把手里的酒杯暂时交给章时年,搂着陈妈妈的肩膀说,“妈,我是你儿子,我不是说过,我这辈子赖定了你和爸爸,你们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吗?结了婚当然也不走,天天在你眼前晃,晃到你眼晕。”

    坐在陈妈妈下位的林长宁微微垂下头,攥着筷子的手指一直在发抖,他告诉自己不能妒忌,姐姐姐夫养大了壮壮,壮壮孝敬他们是最正常不过的,但他控制不住地妒忌,他的心里一遍遍地在重复,壮壮是他的儿子,壮壮是他生的儿子。同时有另一道声音在拉扯他,林长宁能相认你就该就满足了,应该满足了,如果当年姐姐不要,壮壮养在别人家,说不定连现在相认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出席儿子的婚礼。

    “长宁……”6江远察觉到他的异常,小声唤他一声。

    林长宁恍然,放下筷子,握成拳头的双手放在膝盖上。

    6江远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明明此时太阳正好,长宁的手却是冰凉冰凉的。

    这边陈妈妈已经被陈安修逗地破涕为笑了,捶他肩膀说,“都结婚的人了还没个正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怕被人笑话。”说完又帮他仔细整了整衣领,扫了扫肩膀那里。

    陈爸爸见陈妈妈心情好转,就开口说,“别理你妈,又哭又笑的,小章,今天咱爷俩喝一杯。”

    陈安修对着陈爸爸嘿嘿笑,陈爸爸靠近点借着碰杯,附在他耳边调侃他说,“我早就看出你喝的是白开水了,臭小子,你还以为能瞒过你爸爸?我不拆穿就是了。”

    “咱是统一战线的上阵父子兵啊,爸爸。”

    “别灌迷魂汤。”陈爸爸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和章时年碰碰,一口喝干,两个人默契地亮亮杯底,陈爸爸拍拍章时年的肩膀大笑说,“还是小章合我心意,老大哥有个好儿子啊。”

    季仲杰闻言笑道,“现在也是你们的了。”

    “对,也是我们的,只当我们两家都多了个儿子,这是好事,好事。”

    下面就是林长宁和6江远,陈建明此时也还疑惑了一下,林长宁这个小舅坐这张桌子已然有点说不过去,怎么林长宁边上这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人也坐在这张桌上,看这位置也不是章时年那边的亲戚,可他确定也不是林家和陈家的亲戚,脑子里没有这么一号人。

    “小舅。”陈安修在人前只能称呼林长宁为小舅。

    还真是他自己提出的,先前壮壮在人前也这样唤过他不少次,但独独这次,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称呼,他扶着桌边站起来,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出话来,他也舍不得,可是他哭不出来。

    也许父子之间真的有某种感应,陈安修倾身过去,在林长宁耳边,很小声地问了一句,“爸爸,你还好吗?”

    就这么一声爸爸,除了他们两个,别人甚至都没听到的称呼,林长宁的眼角一下子就湿润了,他强自镇定下来,抬头对一双新人笑道,“以后的路要靠你们相互扶持着走了,要懂得互敬互爱,我相信你们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谢谢你,小舅。”

    章时年也跟着喊了一声小舅,这还是他第一次改变对林长宁的称呼。

    林长宁仰头一口干尽。

    “6叔?”陈安修来到6江远身前。

    6江远坦然地接受这称呼,举杯笑道,“安修,新婚快乐。”

    “谢谢你,6叔。”

    6江远感慨地笑笑,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今天结婚了。

    接下来的都差不多,只是喝到小辈那桌时,闹得比较厉害,特别是林海双鬼灵精地非要尝陈安修的酒,差点露馅。冒冒和吨吨今天主要是陈天晴在带着,陈天晴已经喂冒冒喝过牛奶,这会正在喝汤,冒冒胃口一向很好,一点都不难带,此时大口喝着汤,腮帮子鼓鼓的,小嘴上油汪汪的。看到陈安修过来,就张着两只爪爪要抱。

    陈安修看那两只同样油油的小爪爪,决定先去慰问一下吨吨,“吃饱了吗?今天的菜好吃吗?”

    吨吨点点头,眉眼带笑,“很好吃,三太爷的每道菜都很好吃。”

    “三太爷做的哪一道,你能尝出来?”陈安修以为吨吨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吨吨还真是信手指了几道,各桌上的菜色是相同的,所以那几道菜陈安修之前就尝过,还真都是三爷爷的手艺,“行啊,吨吨,不愧是我儿子,舌头不错。”

    冒冒等了又等,见陈安修不肯过来抱他,对着那边啊了两声,还是没人过来,他可能举着累了,就把两只小爪爪放下了,乖乖张嘴喝姑姑喂给他的汤,不过等他看到正在和季君毅然说话的章时年时,他又举了起来。

    章时年也看到了,过去将小胖子从宝宝座椅里捞了出来,给他擦擦手和嘴巴,冒冒也赏脸地在他爸爸身上蹭了点油。

    陈安修看菜上地不少了,就去厨房里把帮忙的人喊出来一起吃饭,张言刘清他们轮换着已经吃过了,只三爷爷最忙还没吃,陈安修拉他出来将人按在自己位置上,他自己则去了第三张桌子,那边有空位,又都是年轻人,很热闹。

    下午在别人家是闹新娘的时间,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不过他们这里没有新娘可闹,大家照旧还是喝茶聊天,从现在到晚上也没什么要忙的,吃过饭休息一会后,陈安修的姑姑和舅舅他们就准备回去了,陈妈妈给装了喜糖,点心,大馒头和麻花,另外还有一整条的软中华。他们都说识货的人,看到烟都说不要,陈妈妈还是都给塞上了,一直把人送到车里。

    到了晚上人少了,就只开了两桌,从室外换到室内,晚上陈天丽和陈天齐都过来坐了坐,李文彩对一双儿女很是自豪,逢人就夸她闺女在市委宣传部工作,儿子是医学博士,不光是在老陈家,就是在整个秋里镇也是数得上号的。

    事实上这也不算错,陈天丽年轻点的时候还会觉得当着众人面被自己妈妈这样夸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抗议后几次无效,她妈妈就是这个脾气,后来她结婚离开家,这些当面夸赞的话听少了,偶尔听一次,她觉得自己还能忍受,但今天那种熟悉的尴尬重新浮起来,只因为她知道这里坐着的大概都是什么阶层的人,相对于那些人来说,她和弟弟并没有多少可以夸赞的资本,可她妈妈不知道,所以她还在喋喋不休。

    陈安修多少能理解大堂姐的无奈,他使个眼色是陈天晴,陈天晴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明白大哥是想让大娘闭嘴,她就坐在李文彩的身边,趁着她停下来喝水的空档,马上就凑过去,笑眯眯地问,“大娘,你身上这件衣服真漂亮,在哪里买的,一定很贵吧?”

    李文彩这件衣服确实是今年刚买的,价格不菲,不是重要场合都不舍得穿出来,一看侄女识货,她高兴坏了,“我就常说,人要多出去走走才有眼界,看看晴晴,在北京读了这么多年书,眼光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啊。”一双儿女已经炫耀多年,不差这一时半刻,这衣服可是新的,她拉着陈天晴的手讲这件衣服是什么什么牌子,这里那里怎么怎么好,花了多少多少钱。

    陈天丽终于得以喘口气,回给陈安修一个感激的笑容,同时看到章时年动作很自然地盛了一碗汤放在安修面前,说实在的是,真没想到这两人会走到这一步,在她看来,这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像隔着一道天堑,永远填不平,可这两个人还真的在一起了,甚至发展到双方家长要给他们举行婚礼的程度。她实在是对这个堂弟刮目相看,原先她就以为这个堂弟是个看起来大大咧咧,性格里也有稳重部分的简单大男孩,现在看看,能搞定章时年,能搞定季家上下,这样的人再说简单也没人相信吧?人都在成长,其实这也没什么。

    她之所以一直没对家里人点名章时年的身份,实在和妈妈有关,让妈妈知道了,简直和昭告天下无异,与其因此惹出麻烦,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不知道,妈妈最多在这些人面前炫耀炫耀,想来那些人和二叔二婶他们也不会真的计较这些。

    陈天蓝在屋里这些人中年纪算小的,但她并不无知,相反因为家庭关系的原因,她对事情的观察要比一些人要敏锐很多,她将刚才的一一幕幕收入眼底,特别是看向季方南时,眼中略带沉思,她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长宁,别喝了,你从中午已经喝了不少了。”6江远按下林长宁手中的酒。

    晚饭进行到末尾,大多数人就只在聊天,陈爸陈妈在门口送客,章时年和安修扶着林家二老回房休息了,林长宁和其他人算不上相熟,他话又不多,因此在角落里喝酒也没多少人注意,但6江远注意到了,长宁今天晚上的第二瓶白酒已经下去一大半了,这可不是啤酒,都是度数相当高的白酒。这不不加中午喝的那一瓶。

    林长宁撑着额头昏昏沉沉地说,“为什么不喝,壮壮结婚,我高兴。”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长宁。”

    “我难受什么,别人哪能有我这样的幸运,自己的儿子,自己一分力气都不用出,别人都给你养地好好的,教育地好好的,临了,自己还能来吃酒席。一般人想求都求不来。”

    6江远去扶他,“走吧,咱们回房去。再在这里,你会闹笑话的。”长宁已经开始有些失控,而这种失控是长宁清醒后一定会后悔的。

    林长宁靠在他怀里呢喃,“笑话?其实我的人生就是一个最大的笑话,还能有什么笑话?”

    6江远的心针刺一般地疼起来。

    陈爸爸陈妈妈正在门口送陈建明一家,见他们两人出来,陈妈妈就问,“长宁怎么了这是?”

    “壮壮结婚,他一高兴就喝多了点。”

    陈妈妈摸摸林长宁的头,担心地问,“怎么就喝成这样?”

    6江远怕林长宁再说胡话,赶紧说,“林姐,你别担心了,长宁酒量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我回去给他泡杯浓茶。”

    “我记得厨房里还有半瓶蜂蜜,我给你们拿上。”

    林长宁可能是听到陈妈妈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声,“姐姐,求你把壮壮还我吧,我就一个……”后面的话被6江远伸手捂住,总算林长宁的声音小,陈妈妈又急着去厨房拿东西,所以没听到。

    6江远把他下滑的身子提提搂在怀里,等陈妈妈将蜂蜜拿来,他道谢后急匆匆地带着人回房了。

    因为都是自家所以吃饭没那么都客套,晚上八点多就散了,时间算早的,吃了一肚子的饭,现在回去也睡不着,章时年就提议去镇上走走。

    刚出来农家乐陈安修就听到声音了,打枪一样,乒乒乓乓的,“这是什么动静,谁家的电视开地声响这么大?”

    章时年还装作不知,“往前走走看看去。”

    两个人转过弯来,远远就能看到在镇中心十字路口那里,藏蓝色的天空下,高高地挂着一个白色的屏幕,电影已经开始了,用的是那种很原始的胶片放影机,屏幕两侧好多人都自带板凳在那里看地津津有味,有孩子的嬉笑闹声,陈安修好像闻到了小摊上煮玉米,煮栗子的香气,跨越二十多年的时光,扑面而来。

    那个时候他很小,小到站在板凳上也看不到电影屏幕,爸爸就把他抗在肩上,他手里攥着一把瓜子,有时候是一根玉米棒子,“爸爸,我不喜欢看这个打仗的,我都看了三遍了,我想看姐姐抱着琴弹琴的那个。”

    “今天好像没有那个。”

    “为什么没有?”

    “因为结婚的人不喜欢看。电影是结婚的人出钱的。”

    “那等我结婚的时候,我也看电影,都放我想看的。”

    “那你得先有媳妇才能结婚。”

    “那我就找个媳妇结婚,再和她一起看电影。”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被爸爸用这个笑话了很多年。

203<晋江原创发表>

    “现在家里都有电视和电脑,这样的电影真是有二十多年不见了吧,想想那个时候有个电影看,白天上学都静不下心来,晚饭都不吃,就搬着板凳出来占位置了。”

    “谁说不是呢,那个时候看电影真叫热闹,现在花上百十块钱去电影院看也没那个感觉了。不过这是谁家弄的,怎么也没听说。”

    “这个还真不知道,过去问问兴许有人知道。”

    拎着板凳经过的人打断了陈安修的回忆,他转头去问章时年,“你弄来的,”其实基本上已经肯定了。

    “还喜欢吗,”

    陈安修搂着他的肩膀压了压,“章先生,你这保密功夫做的不错啊,你怎么知道的?爸爸和你说的?”发生在浴缸里的那次谈话,他当时处于半昏睡状态,现在已经没什么记忆了。

    “也算是。”安修说的不清不楚,他后来问过陈爸爸才知道还有这么个缘由。

    “这么古旧的东西你都能翻出来。”他以为现在这种老式放映机已经绝迹了呢。

    “不是很难的事情,要不要过去看看?”

    陈安修朝他伸出手,“那是肯定的。”

    这样对他来说真的算是个惊喜了,原本以为只能想想的东西,没想到还真的有实现的一天,给自己包场电影看是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的执念,只是等他长大一点,各家都有了电视,晚上肯出来看电影的人就少了,慢慢的,慢慢的,这种露天电影就彻底消失了,现在想想,他怀念也许并不是哪一部电影,好像更多的是一种记忆,关于童年的那些没心没肺的老旧记忆。

    童年的时光已经溜走了,是回不去的,但时隔二十多年再次看到这种热闹的场景,有些欢乐的心情总是可以相通的。

    放电影的周边因为没开路灯所以比较黑,只有在白色荧幕的两侧,光线才稍好点,因此陈安修和章时年原本有点打眼的人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注意。

    倒是陈安修在人群里看到了堂弟陈天意带着女友李文文站在树下边吃玉米边指着荧幕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看得出两个人都笑地很开心。

    看电影是一定要有零嘴儿的,一般这种零嘴儿摊子都摆在边角但有光可以照到的地方,陈安修在熟悉的地方找到那些小摊子,一溜排开,热气腾腾的锅里有新煮的玉米,栗子和地瓜,此外就是瓜子,花生和爆米花,爆米花一长条一长条的,甘蔗节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在袋子里,今天多了一家做鸡蛋灌饼的,这在以前是没有的,就见那个人在烙地金黄的饼上挑开一个小口,把整只鸡蛋灌进去,然后刷一层甜酱,一层辣椒油,再撒上白嫩的葱花和碧绿的香菜卷起来,那色泽和味道都看起来都很诱人,所以即使陈安修这种刚吃完饭的人都想买个尝尝,价钱又只要两块钱,可惜那摊子前面围着的小孩子太多,一时半会是排不上队了,所以他只能放弃。

    “二哥,这瓜子怎么卖?”

    “两毛钱一茶碗。”孙庆一定声音就知道是他,借着点光看清他今天的穿戴,又打趣说,“怎么今天穿地这么气派,跟个新郎官一样,在家里还西装领带的?”

    陈安修故作惊讶地笑道,“没想到这样都能被孙二叔看出来,新郎官今天是不是很帅?”

    孙庆是知道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事情的,只以为他又是开玩笑,就笑骂道,“臭小子,又在拿你孙二叔逗趣。赶紧说,这次想买点啥?”

    陈安修在他的摊子上打量了一下,要了两块地瓜,又要了两根玉米,孙庆从锅子底下挑了热的,拿荷叶包了递给他们,“给一块钱。”

    陈安修手抖,差点把接过来的东西摔地上,“孙二叔,你的瓜子价格倒退二十年,这地瓜和玉米也这样啊?”

    孙庆哈哈一笑说,“我今晚就是过来凑个热闹,多少年不见这电影了,东西都是自家地里的,今天就剩下这些,不值几个钱,卖完这点,大庆他就来接我回去了。”

    陈安修笑着准备掏钱给他,可一掏才发现,今天新换的衣服根本就没带钱包。

    孙庆刚想摆摆手说没有就算了,反正今晚也没指望赚钱,可刚走到陈安修身后的人把钱递过来了。

    陈安修不用转头也知道是章时年,“不是让你在那边等我的吗?”

    那人的回答很轻,孙庆没听清楚,但他看到两个人并肩离开时,陈安修笑着抓了一块地瓜塞到那人手里,这样的相处方式看着倒和一般的夫妻没啥区别,孙庆敲敲脑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男人还是和女人在一起才是正经。”

    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没带凳子,陈安修在人群里站久了有点无聊,就拉着章时年四处找坐的地方,第一眼就瞅上了堆在路边的麦草垛。

    陈安修的手脚很利落,嗖嗖三下两下就翻上去了,全然不顾昂贵的西装沾到的那层灰,他上去之后揪掉表面一层发黑的,露出底下干爽金黄的麦草。

    “章先生,把手给我。”陈安修趴在上面向下伸手。

    章时年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你确定要在上面看?”

    “你不懂得享受,这里的视野才好呢。”

    章时年看看两人此时一身正装,却要去爬麦草垛,他真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和安修在一起就要随时准备面对各种突发状况,这场景要被别人看到,非要笑死不可,但遇上陈安修,他只有伸手的份。

    夏天刚打下来的麦草,经过一季的太阳暴晒,此时有种暖暖的香气,陈安修趴在上面,只觉身下热乎乎的,他把刚从路边买来的热栗子剥开,一粒粒地放在章时年手上。

    电影陈安修看地很认真,即使那些情节和场景他在小时候已经看过无数遍,但现在回顾仍觉得津津有味。

    章时年对电影的兴趣不大,他更多的是在关注陈安修,皱眉的,抿嘴的,微笑的,光影交错,明明暗暗中依旧鲜活的表情。有这样一个人相伴,他的下半生绝对不会无趣,就只怕有趣太过。

    人来了,又走了,又来了,又走了,将近十一点的时候,街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放映机和荧幕没人拆,就这么放着,陈安修也过去过了一把干瘾,夜里起风,吹得荧幕像鼓足的帆,陈安修对放映机也不熟练,上面的人正着的,倒着的,歪着的。

    蒋轩夜里起来关窗子,听到街上还有动静,他开门出来,只见电影还在继续,但人只有两个了,一个在胡乱摆弄放映机,一个背风而立,偶尔的一个视线交汇,简单的一个手势动作,传达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意思,这是一场只属于两个人的电影,不能打扰,无可介入,他选择转身,背后的世界在这个有风的夜里就此沉寂下来。

    *

    屋里大床边还摆着一张小床,上面两个孩子已经酣然入睡,林梅子抱着自己的女儿文茵调整了一下睡觉的姿势,看到旁边的文峰,她心里叹口气也帮着拉拉被角,女人迈入三十岁,面对的是事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有其对她来说,此时正处于事业的关键上升期,可现在却要同时照顾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她真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婆婆是个富贵闲人,姑姑这边表弟晓磊明年也要结婚了,结了婚很快就会有孩子,到时候姑姑肯定是要先顾着儿子那边,而且姑姑已经不止一次和她抱怨过,文茵是孙女带着也就罢了,为什么文峰也归他们家带。

    蒋家现在的境况不比之前公公在位的时候,姑姑对蒋家人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和婆婆,尤其说不上话。

    “以前让着她,是不得不低头,谁叫咱家是小老百姓呢,现在她还当自己的是局长太太呢,事事都想压我一头?没门。如果不是看在你和蒋轩的面上,早和范琳那种人撕破脸了。”这样的话听多了,都有点麻木了。婆婆和姑姑都这把年纪了,想让她们改改脾气是不大可能了,以后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总算她和蒋轩现在的工作都不错,慢慢来吧,总会好的,林梅子披着衣服在床边坐下,拿出放在床头的随身记事本翻了翻,十月一号是他们检察长儿子的婚宴,已经发了请帖,必须去,十月五号是同学吕方女儿的满月酒,关系不错,也得去。钱都取好了,只等那天送过去。到处都是需要钱的地方。

    蒋轩进屋,带进来一阵风,林梅子合上记事本回头,问道,“门窗都关好了?怎么去了这么好一会?”

    蒋轩“嗯”了一声,也没说怎么着,只把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钻进被窝躺下。

    林梅子见他不想说话,也没多问,关灯上床。

    “我刚才看到安修了。”院子里的树枝被风吹地不时地敲打在窗框上,林梅子在这有规律的敲打声中马上就要睡着了,突然就听蒋轩说了这么一句。

    “这么晚了,在哪里见到的?他从外面刚回来?”

    “不是,他和章时年在街口那里放电影。”

    林梅子很快抓到了话语中的关键,她一下子就翻身坐起来了,“你说放电影?”放电影的街口离着姑姑家的小超市很近,他们晚上还抱着孩子去看了一会。

    “是放电影啊,怎么了?”蒋轩没想到林梅子的反应这么大,他被弄地也有点紧张起来。

    “这么说,今晚的电影是安修家包的?”

    “可能是吧,这有什么问题吗?”

    蒋轩的声音落下去后,屋里大概有五分钟的沉默,“安修结婚了。”黑暗中林梅子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怎么可能,他不是和章时年在一起吗?两个男人怎么结婚?况且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也没通知咱……”他的话乍然中止,因为他想起那个没接到的电话。他心里有个隐隐的声音,说不定是真的,说不定安修真的结婚了。二十多年的情谊,却连曾经最好朋友结婚都不知道,说出去应该没人信吧,他很快做出了决定,“如果是真的,明天去补份礼金吧,你手边的钱还够吗?不行的话,我明天再去银行取点。”

    “给张检和吕方那边的钱还没动,先就安修这边吧,明天我过去问问。”

    “明天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恩,早点睡吧。”林梅子重新躺下。

    但此时的她却再无睡意,她闭上眼睛,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小时候因为各种的原因,晓磊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怎么友善,所以她放学后最常去的就是陈家那边,记忆中熟悉的农家小院,夕阳西下,她和安修在门口的桌上写作业,晴晴和天雨在屋里看电视,陈婶要带学生,经常不在家,陈叔就在院子里的小炭炉子上炒菜,饭菜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安修有时候忍不住就会凑过去,陈叔就会从锅子里挑片肉塞他嘴里,接着天雨天晴会从屋里跑出来,陈叔也会招手喊她,“梅子也过来尝尝味道。”

    有时候听到村子里结婚噼里啪啦地鞭炮声陈叔就笑说,“人家家里有结婚的都放鞭,我家壮壮是要看电影的,到时候实在没电影的话,我准备把家里的电视机抱到大街上去放。”

    林梅子忍了很久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渗进枕头里,终究是回不去了,即使曾经亲如一家人。

    *

    季君恒和陈天雨在陈安修的院子里窝了半夜,站了又坐着,坐了又站,现在只差洒点水就长蘑菇了,班头也围着他们脚边转来转去,因为认识他们也没叫,只是监视着不肯离开。

    季君恒伸手按住班头,在它脑门上撸了一把说,“知道你忠心,别转了,眼晕。”

    班头闻言趴下来,但盯在他身上的目光丝毫没转开的迹象。

    季君恒快被它气晕了,这是什么狗啊。

    陈天雨掐灭手中最后一根烟,搓搓冰凉的脸说,“不等了,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说不定他们到什么地方过二人世界去了。”他大概也是疯了,才答应和季君恒一起来闹什么洞房。

    季君恒从椅子上跳下来拉住他的手臂,“别啊,别啊,都等这么久,现在放弃多可惜。”万一小叔被抓到,还有个做伴的,小叔对他们下手不客气,对这小舅子怎么也会留点情面的,他可不想落到卫林那种地步,北欧的旅行计划还没成行,就被小叔空投到东非去了,上次通电话还交待遗言来着,据说当时他们的车子正在和草原上的狮子j□j战。

    陈天雨掩嘴打个呵欠,拿出手机递到季君恒眼前,“大哥,你看看时间,都一点多了。你不想睡觉,我可坚持不下去了。”他可是从昨晚就没怎么睡的人。

    “到一点半,再不行,我们就回去。”季君恒和他打个商量。

    陈天雨无精打采撑着眼皮地点点头,“好吧,一点半。”

    他们话没说完,就见班头蹭地从地上窜起来了,耳朵也直挺挺地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个情况?”季君恒没反应过来。

    陈天雨拉着他躲到蔷薇花架后面,“嘘,可能我哥他们回来了,你看班头那谄媚样。”尾巴都快摇到天上去了。

    果然过了会就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班头的两只爪子搭在门上兴奋地挠着,接着就是开门声。

    门刚一打开,班头就扑上去亲热地蹭蹭陈安修的裤脚,后者低头拍拍它的脑袋,笑说,“好了,知道了,去陪花生糖吧。”

    班头对着花架那里汪汪两声,撒开爪子奔到门外,向着小牧场的方向去了。

    刚进门的两个人目不斜视的进屋,换衣服,洗澡,关灯……睡觉。

    季君恒和陈天雨轻手轻脚地溜到卧室窗台那里,趴在窗户上听了半晌,没动静,又听了半晌,还是没动静,洞房花烛夜竟然单纯在睡觉?!!

    在屋里这边,陈安修都快笑抽了,早在进门的时候他们就察觉到家里有人了,况且还有班头后来的提示,那两人想干嘛,他不用猜也知道,还真是够无聊的,他颤抖肩膀趴在章时年耳边小声问,“真的就这么晾着他们?”

    章时年比他还看得开,“等他们想走的时候就走了。”那意思还不想走的时候就这么晾着吧。

    忙了一整天,两人都没有什么想做的心思,章时年握着陈安修的手指咬了咬,把那个还在持续发笑的人压在怀里,两个人相拥着很快睡着了,只可怜了窗外那两个等了半夜,又听了半夜却什么都没听到的人。

    *

    这天晚上,大家或喜或忧的,注定都不怎么平静,陈妈妈连着两三个晚上了,都睡得不怎么宁帖,这天晚上睡了小半夜又醒了,旁边睡的是冒冒,热乎乎的小身子挨着她,她把冒冒往旁边移移,起来披上衣服。

    陈妈妈下床的动静惊动了陈爸爸,“大半夜的,你这是又要做什么?”

    “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那是风吹的。”

    “望望怎么还没回来,我去那屋看看吨吨。”

    陈爸爸嘟囔一声翻个身打算继续睡,“真不够你操心的。”

    天晴和天蓝两个女孩子好久没见,这会还在屋里嘀嘀咕咕的,陈妈妈敲敲她们的窗子,“你们两个怎么还不睡,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啊,快点睡吧。”

    “知道了,妈。”“知道了,二娘。”

    屋里传来两个女孩子清脆通快的应答声。

    陈妈妈又去西边屋里,帮熟睡的吨吨拉好被子,确定门窗都关好了,这才回去,这会实在没有睡意,就在堂屋的沙发上坐下了,里屋冒冒醒了,哼哼两声,陈爸爸给他把了尿,又给他冲了奶粉喝,冒冒闭着眼睛吃饱喝足,吧嗒吧嗒嘴巴,又小猪一样安静地睡着了。

    陈爸见陈妈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就披上衣服出来找人,他一出来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个黑影,吓他一跳,他赶紧拍开灯,就见是陈妈,“我说你半夜起来坐在这里也不开灯,真被你吓死了,咱能出个声吗?”

    陈妈妈不搭理他。

    他一看情况不对,过去陪她坐,“我说这几天是怎么回事,白天吃酒席的时候,你就抱着壮壮哭,这会又不睡觉。”

    陈妈妈敲敲胸口,“我心口这里堵得慌。”

    “你不是这两天忙坏了?要不,我明天带你去市区的医院里做个全身的检查。”

    陈妈妈摆摆手说,“不去,不去。头半年刚去查过一次,又没什么事。”

    “要不然就是壮壮这一结婚闪着了,幸亏不是晴晴,晴晴是闺女要嫁到别人家去,壮壮这还在家呢。”

    “我总觉得壮壮不能永远都在咱们身边。就是壮壮自己愿意,但是小章这样的,他能永远留在绿岛,陪着住在这山上吗?还有吨吨和冒冒,季章两家那边肯定也是有打算的,也不可能永远都放在咱们边上养着。”

    陈爸爸劝她说,“现在不是以前了,孩子们大了,不能像小的时候一样天天在你跟前转了,孩子大了,就有他们的事情要做了,何况壮壮还是是个男的,总不好一直拘着他在身边。但他不管以后去哪里,总是咱儿子不是?”

    “道理我也会讲。”但是心里该难受还是难受。

    “行了,行了,你这是头一遭,以后他们都结婚了,你就习惯了。看你这样,让孩子们看到,又惹他们难受。”陈爸爸递块毛巾给她。

    陈妈妈接过来擦擦脸,看到沙发旁边放着的纸箱子了,就问,“里面剩下的那些喜字呢?不是还剩下好几个的吗?”

    “我贴长宁那院里去了。”

    “什么?”陈妈妈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拿着毛巾猛然抬头。

    “剩下的丢了浪费,留着等将来掉了颜色也不好看了,我就贴长宁和江远那院里去了。让他们这两个做爸爸的,跟着热闹热闹。”

    *

    林长宁的酒量还行,所以即使喝了那么多酒,半夜就醒过来了,嗓子干地难受,虽然还不是十分的清醒,但理智已经恢复几分了,屋里就他一个人,他拿了放置在炕沿儿的水杯满满地喝了一大杯,6江远不在炕上,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那人也不在屋里,但自己的睡衣已经换过了,应该是那人送他回来的吧?

    “姐姐,求你把壮壮还给我……”这句话突然窜入脑海,惊得林长宁从炕上坐起来,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如果让姐姐听到,她该多伤心,“不知道姐姐听到没有。”

    “你醒了?”黑暗中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突如其来的光照刺得林长宁睁不开眼,他伸手挡了挡,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6江远站在门口,领带解了,头发也乱糟糟的,“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在院子里坐了会。”

    “两个老的都睡了吗?”把家里的两位老人从林家岛接出来之后,他和6江远就陪着两位老人单独住了个院子。

    “早就睡下了。”

    “那就好。”这一开灯,总觉得屋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在墙上,“怎么会有喜字?”

    “不知道谁贴的。”

    6江远上来抱住林长宁。

    林长宁没有避开他,他今天太累了,没有那么多力气。

    “对不起,长宁。”他从来就知道错过这些年是他的错,可他今天终于清楚他错的多么彻底。他欣喜着复合,设想着未来,独独忽略了长宁心底的那道伤口从来就没有愈合过。

    有暖热的东西从脖颈一直滑到心口那里,林长宁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环住6江远的背。

204<晋江原创发表>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林长宁在宿醉的头痛中醒过来,他揉着太阳穴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6江远近在咫尺的脸,眼下是青黑的眼圈,脸色莫名的感觉有些憔悴,衣服没换,还是昨天婚宴的那一身,面对他侧躺着,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腰上,关于昨晚的记忆,他还停留在6江远抱着他说一直说对不起的那刻,之后他酒劲上来,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了。

    但此时清醒过来,他不禁开始怀疑昨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6江远这个人,他认识三十多年,真是太了解了,即使做错了,宁愿用实际行动去弥补,也是不肯轻易开口道歉。

    压在太阳穴上的手指被一双更有力的手取代,“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叫我?还是很难受吗?”

    “刚醒一会,还行。”头痛确实得到缓解,林长宁放松身体靠在枕头上,“天还早,要不然你再睡会吧。”昨晚这人大概没睡多少。

    “醒了就睡不着了。”父亲自小的严苛教育,让他没有养成睡懒觉的习惯,之后常年单独一个人睡的经历让他对床也没什么太大的眷恋,除非真的是累到极点,一般的话,他会在醒来的第一时间起床,“林姐给了蜂蜜,我去给你冲一杯,喝过之后可能会好一点。”

    说到陈妈,林长宁的心一沉,“我昨天是不是对姐姐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6江远宽慰他说,“你只是喝醉了,那些话姐姐没听到。”

    林长宁这才松口气,“这我就放心了,我欠她太多,实在也没什么资格提要求的。”姐姐那么疼壮壮,如果因为壮壮的事情惹她伤心,自己真是没良心了。

    6江远一心想劝他两句,又觉得所有的安慰在此时的长宁面前都是干巴巴的。

    林长宁这个时候也确实不需要一些空话的安抚,结果6江远递过来的水杯又说,“你去换换衣服吧。”昨天的衣服经过一夜的蹂躏,此时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梅干菜一样。

    一杯温温的蜂蜜水喝下去,头痛虽然没有得到立刻的缓解,但胃里烧灼的感觉平复很多,6江远去洗漱了,林长宁喝完水就靠在窗台那里,望着墙上的大红喜字出神。

    “是不是觉得很喜庆?”

    “恩。”仅仅就是这么个字而已,却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改变人的心情。

    “还要喝水吗?”

    林长宁把水杯放在内侧的窗台上,说道,“不用了,头已经好多了,我还想再睡会,你要不要一起?”

    这还是自从重逢后,长宁的第一次主动,短暂的怔愣过后,有淡淡的喜悦在6江远的心底浮现。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也许是水到渠成,反正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发生了。

    微曦的晨光中,床铺上亲吻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映着墙上大红的喜字,喜庆地就像结婚一样。

    果然就听6江远说,“长宁,你看我们现在这样是不是也像结婚了?”

    “闭……嘴……”体内反复戳刺的异物感让林长宁脊背发颤,话都说不稳了,但顾念着就睡在隔壁的父母,他又必须死死地压住声音。

    6江远寻到记忆中熟悉的一点,狠狠戳过去,成功地将林长宁的呵斥逼成长长的呻|吟,平日里冷清禁欲的情人只有在此刻才会肆意展露最诱人魅惑的一面。

    “长宁……”6江远亲吻林长宁的嘴唇,双手握住对方的腿弯,向上折去,腰部发力,臀|肉相击,刺到最深处。

    “啊……”甬道一下子被全部撑开,林长宁痛呼出声。

    隔壁两个老人年纪大了,耳朵并不怎么好,但这一声实在太大,想让人听不到都难,老太太就过来敲敲门问,“长宁,你怎么了?”

    林长宁吸口气,双手攀在6江远的肩上,绞紧身体里那个还在大动的东西,压着嗓子说,“娘,没事,做了个不好的梦。”

    “哦,那你接着睡吧。”

    6江远陷在这温热湿润的地方,进退不能,个中痛苦的滋味根本无法言说,所以一听到老太太离开,他立刻大开大合地干了起来,全然退出,长驱直入,动作激烈地贯穿着怀中人的身体。

    只苦了林长宁,宿醉未消,又被人狠狠索取,头晕目眩中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被开了闸口的6江远变换着姿势要了一上午。其他人还以为他们累了都没过来打扰,只壮壮过来问了一次要不要不要吃点早饭,但当时他正背对着坐在6江远的怀里,6江远的东西还在他身体里上下顶弄着,他根本就不敢说话,壮壮不是年迈的父母,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好在壮壮敲了几下门,听到没人应,就自动离开了。

    林长宁不知道的是以陈安修的耳力,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他一靠近门就发觉了,不过幸亏他不知道,要不,6江远大概又得过一段禁欲的日子了。

    *

    昨天忙了一整天,今天大家都普遍起地不早,于是也没在一起吃早饭,陈安修和章时年就单独在家随便吃了点。这会孩子们都不在,家里正清净,章时年正想静下心来好好看点东西呢,就见陈安修跟个陀螺一样,一会旋出去,一会又旋进来,抱着所有的被子到院子里晒了,又拎着水桶进来拖地。

    “章先生,抬脚抬脚,我拖这边了。”

    “桌上这些东西你还要吗?你不要的话,我扔垃圾桶里了。”

    “你这件毛衫能水洗吗?”

    章时年是很想忽略,但实在架不住这人三五不时的打断,最后他直接伸手把人拉在身边坐下,“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高兴?”总不会是昨天结婚,今天刚反应过来吧?

    陈安修兴奋不减,神秘地笑笑说,“好事。”终于确定两个爸爸在一起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可即使亲密如章时年,他也不好直接拿爸爸的床上事出来说。

    “不能说的?”

    陈安修肯定地回答他,“不能说。”能说的话,他早就说了。

    去了一趟林长宁和6江远那边回来就变成这样,再结合安修这副想说又不能说的表情,好像结果也没那么难猜,不过他对谈论那两位的私密事兴趣也不大,只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陈安修抛给他一个恶心吧唧的媚眼儿,单手勾着他的脖子大有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我从来都说你的脑袋是一等一的好,不过你如果能笨点,我想我是不会介意的。”每次都这么一猜就中,让他很没有成就感。

    “下次我会尽量配合。”

    “为什么我有种智商被鄙视的错觉?”

    章时年不忍直视他的目光,伸手推开贴上来的脸提醒说,“洗衣机好像停了。”

    “怎么这么快?我过去看看。”

    林梅子和蒋轩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的时候,陈安修正拉着章时年在院子晒刚洗好的床单,厨房里炉子上煮着一锅子茶叶蛋,放了花椒陈皮八角茴香茶叶和枸杞,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气。

205<晋江原创发表>

    “今天是大扫除的日子吗,怎么洗了这么多东西,”

    陈安修一回头就看到林梅子牵着文峰正站在门外,深灰色细格的长裤,粗线毛衣,脸上可以看出化了一点淡妆,精神看起来相当不错。

    陈安修把床单交给章时年,边拿毛巾擦手边迎上来笑道,“快进来坐,怎么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你看我这里乱的。”

    “今天走到这里就顺道过来看看,你这农家乐今年建好以后,还没过来呢,这一路看过来,真是像模像样了。”

    两家同在秋里镇上,住地也近,即使林梅子已经出嫁,他们还是能时常遇到的,但她没来过农家乐这边是真的。

    陈安修嘴上谦虚说,“就是个吃饭住宿的地方。”他摸摸口袋,发现还有两块酥糖,就掏出来给文峰。

    这个男孩子性格显然非常内向,眼神忽闪忽闪的,看样子是想吃,怯怯地打量稍显陌生的陈安修一眼,低头缩缩身子又躲到林梅子身后去了。

    林梅子拉着他的小手说,“文峰没关系,舅舅给的糖可以要。”

    文峰盯着陈安修手里的糖,就是不说话。

    小孩子渴望的心思藏不住,陈安修多少也明白,就弯腰把糖给他塞到手里,“文峰拿着吃,屋里还有很多,待会舅舅再给你拿。”

    文峰把糖紧紧攥在小手里。

    “文峰说谢谢舅舅没有?”

    蒋轩抱着文茵是随后进门的。

    文峰的嘴巴动了动,陈安修也没听清楚那句谢谢是说了还是没说,不过他也不可能去在乎这个,摸摸他的头,意思明白了,转头去和蒋轩打招呼。

    前面说过,他们的房子从外面看和往常无异,但进到里面就能看出有新房的样子了,特别是他们是昨天刚结婚,今天的很多摆设还没收起来,所以蒋轩和林梅子一进门看到堂屋里的案桌,看到墙上那些红喜字就什么都明白了。

    众人落座,陈安修去端了糖和茶水过来,林梅子笑着埋怨他说,“当老板后,越来越会过日子了,这么大的好事,也不舍得请我们来喝喜酒?”

    “就在家里吃了顿饭,没当什么大事,也没好意思让你们跑一趟。”

    蒋轩知道这是安修在给他那天没接电话的事情找台阶下,就顺着问了一句,“这是哪天的事情?”

    “就昨天。”

    蒋轩拍拍怀里好奇乱动的文茵,“昨天是个好日子。”

    “是啊,很多结婚的,镇上的鞭炮声一天没停下。”

    原本三个人的关系就不比往常,加上章时年在,说话就更加拘谨了。当下这样就不说了,过去的事情不好提,关于未来,也没什么可说的。总算有林梅子和陈安修在,场面拘谨是拘谨,也不至于冷场,就是话题总在无关痛痒的方面打转转,谈谈天气,谈谈孩子,谈谈这镇上和其他同学的事情,关于蒋瑶,关于蒋家,那是高压线,谁也不好主动碰。

    “……文茵就比冒冒小半年,刚开始觉得没多少日子,可冒冒现在都会说话走路了,文茵连妈妈都不会喊。”

    文茵是个二月里的生日,到现在还不到八个月,陈安修之前见过两次,现在脸上张开点,和梅子小时候的照片很像,眉清目秀,眼睛大大的很清亮。

    “还是女孩文文静静的好,我们家冒冒太皮了,有时候恨不得把他丢出去。”陈安修握握文茵的小手,文茵咧着嘴,露出仅有的四颗牙齿,对他哈哈笑,无论大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孩子总是纯洁无暇的让人不自禁地生出喜爱之意。

    文峰想上厕所,林梅子带着出去了,章时年接个电话也去了隔壁屋,堂屋里只剩下蒋轩和陈安修,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这么单独说过话,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安修给蒋轩续杯茶,“这是山上茶园里这两年刚试种的福建高山乌龙茶,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蒋轩端着茶杯又喝了一口说,“我说看着像乌龙茶,味道和以前喝的有点不一样,咱们这里也能种乌龙茶了吗?”

    “说是耐寒的品种,刚开始试种,还没投到市面上,里面认识个人,就送了点,你要是喝的习惯,走的时候我给你捎上点。”

    蒋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说,“以前都不见你怎么喝茶的。”

    陈安修笑道,“现在也不怎么喝啊,你知道的,我喝茶和白开水差不多的感觉,就是解渴,品不出什么滋味来。”

    “是啊。”过去的那个陈安修他是知道的,但眼前这个,他还敢说知道吗?罢了,之前是他看不开,总以为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说从小大的友情,当初那件事发生后,他知道是瑶瑶有错在先,但总以为安修会顾念之前的情谊不会做的太过分,谁能料到这件事会成为蒋家败落,爸爸入狱的导火索?

    抛开自己的立场,瑶瑶先把安修的照片曝到网络上,安修反击也没什么不对,至于后果也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可人不是活在真空中的,谁又能做到绝对的公正呢?

    蒋轩左手握着茶杯,拇指在杯身上揩了揩,说到下面的话,他的嗓子有些发干,“我和梅子的事情……”可能是安修帮的忙吗?明明当时拒绝态度那么决然,但如果不是他,谁会在那个时候有能力将他和梅子摘出来,事后也没人找他们谈起此事?

    “恩?”

    蒋轩不自在地笑笑,“没什么。”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或者说连他都不知道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抱着文茵换个胳膊,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送的晚了点,还是祝你新婚快乐。”

    “这么客气干嘛?”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猜到的?

    蒋轩坚持把红包推给他,“应该的,这是喜事。”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因为文茵要吃奶,他们在这里坐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就离开了,临行前,陈安修给他们装了一大包的喜糖,茶叶和烟。

    “是专程过来送这个的?”章时年看到桌上放的那个红包了。

    “应该是吧。”蒋轩能来并不代表着关系的和解,而是他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情。他和梅子结婚的时候,自己和章时年送过礼金,所以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是会还回来的。

    或者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蒋轩没问出口的那个问题。既然蒋轩选择不问,那就这样吧。事情过去这么久,好不容易大家的心态平和这么多,何必再牵扯出其他。

    章时年见他皱着呆坐在那里,就过来拍拍他的脸说,“安修,有些事情你也该放下了。”

    “其实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他话没说完,嗅嗅鼻子,一下子跳起来就往厨房跑,边跑边嚎,“哎呀,我的茶叶蛋,里面的水都干了。”

    章时年笑笑,拿起桌上的红包回屋准备放起来,但拉开抽屉的时候,他发现里面有个文件袋,安修不怎么用这个,印象中他也没放过,他将里面的文件拉出来,先是有些惊奇,最后勾勾唇角又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

    6江远这一次做的酣畅淋漓,等他终于肯停下来的时候,林长宁怀疑自己腰部的骨头都断开了,身上也到处是6江远留下的指印和吻痕,如今被热水一蒸,尤其明显。

    “恩……轻点。”林长宁双手撑在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形,身后入口那里因使用过度,还在火辣辣的疼,此时异物的进入更加剧了这种疼痛,他不适地皱眉,发出闷闷地低哼声。

    “马上就好了,不弄出来的话会不舒服。”6江远一手环着林长宁的腰,另一只手探进去引出里面的热液,时隔多年,他做这件事显然已经生疏,做起来一点都不顺利,所以连着冲澡并事后的处理,他们竟然在浴室里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幸亏两个老人到村子里去了,否则的话,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清理干净后,6江远帮着林长宁换上睡衣,又将人抱上床安置好,这会已经快两点,早过了午饭时间。

    林长宁累地眼皮直打架,但肚子饿地难受,想睡觉都不行。

    家里可吃的东西很少,只有早上两位老人留下的一些白粥,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送过来的一大碗茶叶蛋,表皮裹了一层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6江远抱着可能被自己亲生儿子毒死的心情尝了一个,味道意外地还不错。把东西做成这个鬼样子还敢大摇大摆拿出来送人的,除了壮壮,他还真想不出第二个神经这么粗的。

    两个人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林长宁终于有力气睡觉了,他临睡前想起一事问6江远,“你昨天去找壮壮,送他的什么礼物?”

    说到这个,6江远还有点得意,侧躺在他身边说道,“章时年拿鸿远的股份讨好壮壮,我又送了点章氏的给壮壮。”

    林长宁不想说打击人的话,但6江远真的是很没创意。

    6江远还想自我夸奖两句,但一低头林长宁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他无声地笑笑,亲亲怀里的人的额头,拉好被子一起躺下,事情走到这一步,幸福已经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奢侈。

    *

    这天下午陈天蓝也回学校了,学校里已经准备放假,校园里随处可见拖着行李箱的学生。

    加加减减只有七天的假期,陈天蓝是不准备回广州的,陈天雨将她送到宿舍楼下,“什么时候想来家,打电话给我,我接着你一起。”

    “我知道了,三哥,我上去了,你路上开车小心。”陈天蓝提着陈妈妈准备的东西从车上下来,她住的是四人宿舍,四个人中除了一个是绿岛本地人,其余的都是外地的,所以国庆期间都不回去。

    陈天蓝一进宿舍门就有人告诉她,“你大嫂昨天来过了,带了好多东西,都放在你的桌上了。”

    “我知道了,谢谢啊。”陈天蓝把带回来的喜糖分给其他人,回到自己铺位那里,发现桌上果然放了很多东西,吃的,用的,竟然还有一条裙子,她翻翻标签,价格倒是不便宜,可惜不是她喜欢的款式。

    她的家境自小还可以,所以身边像刘雪这样的人并不算少,那些人想做什么,她很清楚,不过有时候碍于面子不好直接说什么,她把桌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能送人的送人,剩下不能送人的就收到自己柜子里,手指碰到放在柜子一角的相册的时候,她抱出来翻了翻,里面有和爸妈的合影,还有和舅舅外公他们的。她小时候是跟着外公外婆在部队的大院里长大的,两个舅舅都很疼她,那里就相当于她的第二个家,比奶奶这边还要亲近一些。

    这次出来上学,大概只能等到过年才能回去探望他们了,陈天蓝的目光落在外公家书房熟悉的背景上,脑袋好像被重重敲了一下,墙上的挂着一张合照猛然间提醒了她某段差点被遗忘的记忆。

    “爸爸……”陈天蓝握电话的手都在发抖,如果她的猜想成为事实,她昨天到底在和怎样一群人在吃饭,但是怎么可能呢,二伯家和北京的季家,相差的距离到底有多大,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天蓝,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爸爸,我外公书房里挂着的那张照片,里面是不是有个人是现在的海军司令叫季方南?”外公曾经很自豪地指着这人给她看过,说那人如今是海军的司令员。

    “是有那么张照片,你外公去北京开会的时候照的。”陈建友对这事也是清楚的,老爷子对此很津津乐道,不过也仅仅是一面之缘,薛家在军中也小有地位,但与季家那样的世家还是挨不着边的。

    “季方南是不是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

    “应该是。”因为地位相差太远,陈建友对季家了解也不多,但或多或少还是听过关于季家的一些事情的。

    “那老大是不是叫季方平,老小是不是叫……章时年?”

    陈建友的脑子嗡地一声,季方南确实有个从政的哥哥叫季方平,是内阁里的实权人物,隐隐的还有向上走一步的趋势,季方平和季方南还有个弟弟,年纪听说小他们不少,因为并不在军政两界,所以被这个圈子里的人谈起不多,他也不清楚这个季家老小叫什么,但季家和大名鼎鼎的章家有姻亲关系并不是秘密,他长长吸口气,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如果这消息是真的,对他来说同样具有冲击性,“天蓝,或许是巧合,你别胡思乱想。”

    “巧合到兄弟三个都和人重名吗?那些人都来参加二哥的婚礼了,身边还跟着人。”季方南比外公照片上的人年长一些,但绝对是一个人,那张照片她见过不是一次两次。

    陈建友沉了嗓音,“天蓝,这件事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是你小小年纪能掺和的。”

    陈天蓝却不打算就此放弃,“爸爸,你也不知道吗?二伯他们也没和你说过?”

    “二伯没说一定有他的道理,长辈的事情,你别打听太多,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不要到处声张。”

    “我有分寸,爸爸。”就是这个消息太惊人了,如果大伯一家知道,他们还会那么瞧不上二伯一家吗?

    陈建友放下电话,也陷入了长长的深思,他不敢去相信,但心里有另一道声音告诉,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他在农家乐见到季家二老,见到的章时年,那家人的行止气度怎么可能仅仅是三哥口中,从北京来的,在绿岛开个公司做生意的?

    二哥在不声不响中到底找了怎么一门亲家?二哥一家真的清楚吗?

206<晋江原创发表>

    女儿的电话给陈建友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原先在绿岛的时候,他就对季家人的身份产生过怀疑,但二哥一直不开口,他也就当做不知道,但现在被天蓝捅破这层纸,查还是不查,说还是不说,这是摆在他面前的两难问题。

    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谁都知道,如果能借此攀上季家这棵大树,不仅对他,还是薛家,都将是人生的一个巨大转机,做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但在和平年代,有机会向上走走,谁也愿意放弃晋升的机会,季家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诱惑太大。

    听到这个消息后,陈建友的心里很难平静下来,他想了很多,权衡了很久,以至于彻夜难眠,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下定了决心,他甚至已经拿起来了电话想找二哥确认,想告诉薛家这个好消息,可就在电话即将拨出去的那刻,他还是挂断了。

    “我不能这么做。”陈建友这么告诉自己,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他们能借此攀上季家是可能的,但带给二哥家或者说安修将是什么呢。安修不是女孩子,最终能和章时年能走到这一步,即使他没亲眼目睹,也知道必定困难重重,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如果因为自己的介入,生活再起波澜,他这个做四叔的于心何忍。

    安修小小年纪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他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仕途再次去打乱他的平静生活。至于薛家,当年安修当兵,没入选那支部队之前,他曾经试图让薛家帮忙安排一下,结果被薛家委婉地拒绝了。他能理解,毕竟安修确切来说和薛家没什么直接关系,薛家实在没义务为安修活动。既然没关系,他今天又怎么能因为薛家拉安修下水呢。怎么说安修是他亲侄子,是老陈家的孩子。哪头轻哪头重,他分得清。

    “还是当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吧。”想通这一切,陈建友的心底豁然开朗,人有时候在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很容易钻死胡同,可一旦走出来的,再回头看看,其实很多选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人不能光为自己打算,也为身边的人多想想。

    陈建友拉开书房沉重的窗帘,早上的第一缕阳光透进来,他迎着太阳活动活动手脚,二哥或许知道些季家的背景,但那家的权势到底有多大,他大概也没太确切的概念,二哥这个人有时候神经粗的让人难以想象。大哥年长很多,小时候他,三哥,还有小妹大多跟在二哥屁股后面,有次去山上打猪草,二哥中午把他弄丢了,晚上快吃饭的时候才想起回头来找他,当时天已经黑了,他四处打转转找不到人,吓得在山上哭地嗓子都哑了,后来是二哥找到他,把他背下去的,山路难走,那会家里连个手电筒都没有,二哥年纪也不大,背着他在山路上绊了好几个跟头,摔地手和膝盖都破了,回去还被爹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一晃眼他也快五十的人了,二哥今年也五十五了。大哥大姐年纪还大些,兄弟姊妹们还能在一起多少年,谁也说不准啊。

    陈天蓝接到她爸爸电话的时候还睡梦中,她迷迷糊糊抓起手机,看看号码,见宿舍里其他人还在睡,她抓起手机到阳台上去接。

    陈建友的意思很简单,无非就是要陈天蓝将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不要再提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外公和舅舅那边也不能提吗?”陈天蓝已经十八岁,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她即使想的没有大人那么深远,但她也隐约知道这件事让外公那边知道没什么坏处。

    “最好你妈妈那边也不要说。”

    “连妈也不能说?为什么?”

    “你妈妈这边,等将来有机会我会亲自和她说的,天蓝,有些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一个弄不好,会给你二伯家带来很大的麻烦,到时候的局面不是你或者爸爸能收拾的,你愿意见到那样吗?”

    陈天蓝皱眉,握着手机沉默下来,她觉得爸爸有点大惊小怪,事情不一定就会发展到那种情况。

    陈建友了解自己的女儿,多少也明白她此时的心思,就耐心地说,“爸爸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这个你不能否认吧?”

    “恩。”爸爸说地好像也没错。

    “但是如果你能保守秘密的话,这种可能原本是不存在的。”

    陈天蓝抓抓因为刚起床还杂乱的长发。

    陈建友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天蓝是独生女,他们夫妻自小是娇宠些,但天蓝不是那种不懂事不为别人考虑的女孩,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留给女儿充足的考虑时间,他相信她能想明白的,“家里那边还好吗?你奶奶身体怎么样?”

    “奶奶身体挺好的,我前天回去还见她了,拿着板凳在街上晒太阳。姑姑和大伯他们结婚那天也都见了,都挺好的。”

    “你奶奶年纪大了,以后周末多回去看看她。”

    “恩,我知道了,爸爸。”

    陈建友是个很通情达理的爸爸,父女两个的关系一向都不错,谈话的气氛还是很轻松自然的,一直聊到家里那边薛冰做好早饭喊人,父女两个这才结束通话。

    经过了一个月的军训,大家都累得要死,难得假期,都八点多了,宿舍里还是没人起床,陈天蓝昨晚睡到半夜,这会也不想动,就又爬回床上躺着。

    告诉外公那边,应该会对舅舅们有帮助吧?可二伯他们对自己也不错啊,二伯他们虽然没大伯那边走动那么勤,一年到头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但二伯二娘疼她是真的,二哥三哥对她也好,还有二姐,她们这么要好,如果真以为她的通风报信,搅地这家不安宁,她大概也没脸再回去见他们了。

    “好烦,好烦……”陈天蓝将脸重重的埋在枕头里,一边去外公家,一边是二伯他们,算了,算了,她干嘛要掺和这些事,她当前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学习上,然后交出份漂亮的成绩单。其他的,以后再说,“我不知道,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嘛,我就知道章时年是我二嫂。”她这么给自己催眠。

    *

    陈家这边当然不会知道陈建友经历了怎样的心里挣扎,山上这会正是忙秋收的时候,田里主要是玉米和大豆,陈安修家里虽然没地了,但三叔家还有好大一块,这天早上陈安修和陈天雨兄弟俩一大早就换了旧衣服,过去帮忙,他们到的时候,三叔三婶已经在了。天意和文文是过会才去的,他们两个都是自小上学,没怎么做过活儿的,做这些体力活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太阳出来,玉米地里又闷又热,为了避免玉米须和干透的花粉钻到脖子里,还得把全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汗水捂在衣服里,衣服不长时间就湿透了。

    李文文看看自己因为掰玉米磨地发麻的手掌心,偷偷躲在一边抹眼泪,陈天意是负责刨玉米杆的,手上也磨起了水泡,但就是这样还是被陈安修和陈天雨甩下一大截,他撂下农具,拉着女朋友在地头上坐下,他有心想抱怨两句,可两个堂哥都在帮忙,他抱怨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早就和爸妈说不要种了,可他们偏不听,现在买粮食也比自己种划算,又不差这点钱。”

    陈天雨做着做着听到后面没动静了,一回头,果然那两个人又坐上了,他也停下来,拎着水壶过来,给自己倒杯水,又给陈安修倒一杯,然后对着那两人的方向努努嘴说,“大哥,你说天意是不是拿咱们两个当长工用啊?咱们在这里埋头干,他在那里又歇上了。”

    陈安修拉着脖子围着的毛巾擦擦满头的汗,满满喝了一大口水说,“你看他那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

    “咱三叔三婶也太宠他了,也不说说他,好歹咱们是帮忙的。我过去拉他过来。”

    陈安修扯住他胳膊,“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肯来就不错了,天意从小就是这软绵绵的性子。”天意算是这群堂兄弟中性子最好的,也是最软的,小时候被人欺负了,就只会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小姑娘一样。

    “就他这体力,我看明年结婚的时候,都不知道能不能把新娘抱到床上去。”绿岛结婚的习俗之一就是结婚当天,新娘的婚车到了之后,新娘子的脚不能沾地,必须由新郎官一路抱到婚床上,这对体力不好的男人来说,绝对是个挑战。

    “反正不用你抱。”

    陈天雨敬谢不敏,“李文文这样的,我可不敢招惹,问三句答不出一句,我要是和这样的人过日子,早晚得被她憋死。”

    “所以什么锅配什么样子的盖都是早就定好的,我看他们俩就很合适,什么事情都不带着急的。”

    陈天雨又回头看那小两口一眼,“是啊,都软绵绵,慢腾腾的,在家打不起来。大哥,你昨天见刘雪没有,一边的脸是肿着的,你说是不是陈天齐在家打的?”

    “陈天齐有这胆子吗?我看他这两年有点压不住刘雪。”

    “可如果不是陈天齐,就刘雪那性子有人谁敢动她,她还不人的房顶给掀了,可这次没听说她在外面闹啊。”

    “谁知道呢,好了,不说这些了,早点做完早完事。”

    陈天雨嘀咕一句,“还是山下种地方便,小姑家的听说玉米都卖了。”

    山上不比山下,山下都是平地,像秋收,找个玉米收割机腾腾开过去,粉碎秸秆,玉米脱粒,看着好大一片地,不用一上午就全部搞定,脱出来的玉米不用晒,不用进仓库,立刻就有养殖场过来收,称重,上车,拉走,什么功夫都不耽误,要多方便多方便,山上就不行了,大型机械进不来,麦收还好点,有小收割机,玉米不行,收割玉米的都是大型的,进不来,所以还得自己来。这也是山上很多人不愿意种地的原因。

    陈天意看着两个哥哥在忙,也不好意思多偷懒,嘱咐李文文到树下再休息会,自己戴上手套又赶过来了。

    *

    “爸爸,叔叔,你们在哪儿呢?”

    “好像是吨吨的声音。”陈安修从玉米地里钻出来,挥挥手喊道,“吨吨,这边。”

    吨吨领着摇摇摆摆的冒冒,后面还跟着跃然和陶陶。

    “跃然和陶陶终于来了。”季君毅和贺从善他们没回去,说是两个小的十一放假就过来的。

    “陈叔叔。”跃然见到陈安修先喊的,陶陶也跟着喊了一声。

    季家的人曾经教过这两个孩子见到陈安修要喊爷爷,按辈分来说也没错,但小姑娘主意很正,怎么也不肯,说没有这么你年轻的爷爷,陶陶还小点,更弄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可他见姐姐不叫,他也不叫,跟着一起叫陈叔叔。

    陈安修无比感激小姑娘的坚持,虽然沦为和儿子一辈有点奇怪,但年纪轻轻的被人喊爷爷,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折寿的。

    冒冒刚学会走路不久,走在硬的路面上还算稳当,但走在这样刚翻出的松软的新土上就不行了,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一屁股坐在地上了,自己摔了个屁股墩儿也没哭,吨吨刚要抱他起来,跃然自告奋勇地从边上插过来,“我抱小小叔,我过年的时候就能抱动他,现在我又长大点。”说着不由分说的就去搂冒冒的腰,一下子还真把冒冒捞起来了。

    陈安修加快脚步往那边走,这种地面上摔一下倒也不怕,可小姑娘显然忘了,她在长大,冒冒也在长,长的肉还只多不少。

    “跃然,还是我来吧。”吨吨牵着陶陶紧紧跟在边上,几次伸手想把人接过来,看跃然那脚步不稳的架势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再看冒冒好像也不怎么舒服的样子,衣服卷上去,白生生的小肚皮都露出来了。

    “没事……小叔……我能行。”就冒冒那体重,跃然憋得脸都红了,就这样,还死撑着不肯把人放开。

    陈安修看她脚步越发摇晃,实在是累得够呛,几步过去把两个孩子都抱住。

    “小小叔好像又长大了点。”跃然抹抹头上的汗水,“我再试试,这次不会跌倒了。”她朝冒冒伸手。

    “爸爸。”冒冒似乎很庆幸脱离跃然的魔爪,一看跃然还想抱他,扭过头来,双手紧紧地搂住爸爸的脖子,拿屁股对着她,屁股上还沾着不少土。

    弄的跃然还乱伤心一把的。

    孩子们都来了,陈安修也不好撇下他们再去干活,陈建浩也过来不让他继续做了,“待会就吃午饭了,你陪孩子玩玩。”

    三叔家的玉米地里种着好些甜杆儿,甜杆儿的样子和高粱差不多,区别在于,高粱成熟后,穗子是红通通的,秸秆发黄,甜杆儿的穗子是绿的,比较散,即使熟透了,也只微微泛着一点红,至于秸秆一直都是碧绿碧绿的,嚼起来很清甜,一点杂味都没有,南方吃甘蔗,北方就吃甜杆儿,陈安修小时候常吃这个,以前街上也常有人抱着一大捆甜杆儿买的,一毛钱一棵,两毛钱一棵,随挑随选,现在都不大见了,现在的很多小孩子也不认识这个了。

    所以当陈安修剥给跃然和陶陶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吃,告诉他们像吃甘蔗那样,他们才小小口的尝试。

    刚吃了两口,跃然就惊喜地欢呼说,“陈叔叔,这个真的很甜啊。”

    陶陶也跟着点头,“很甜。”

    冒冒是见人张嘴,就馋地不行,也伸着爪爪跟爸爸要,陈安修怕噎着他,当然不肯给他这种东西吃,就在地里找了点紫色小野果给他,这种小野果田间地头到处是,野草一样,皮很软,一个个的珍珠那么大,本地的名儿,他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后来无意中在网上看到,竟然它有个和现实形象极端不符的霸气名字叫龙葵。

    龙葵的味道一般般,具体来说就是没什么滋味,但对付冒冒足够了,他只要嘴里有东西就跟着瞎开心。

    陈安修领着几个孩子在田里胡乱逛逛,看着太阳很大,怕孩子们受不住,就领着他们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老远就看到楼南家车了,说是十一来玩,真是一点功夫都不耽误,十一这天就来了,其他人都坐在小饭馆的院子里说话,就糖果胖嘟嘟的一团,跟着三爷爷坐在门口卖栗子核桃和大红枣,手里还攥着一个枣子啃地聚精会神的。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冒冒,他抹抹嘴巴,站了起来,扒着小短腿往这边走了两步,不知道看到什么,木木着脸又停下了。

    冒冒看到他也很高兴,但他不会叫哥哥,就摇摇小爪爪,呀呀了两声表示。

    糖果听到冒冒叫他,又开始往这边走,他们是排成一溜儿过来的,冒冒的左手在陶陶手里,还有右手是空着的,糖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那么胖,扭啊扭,硬是挤到冒冒和陶陶中间去了。

    “弟弟啊。”

207<晋江原创发表>

    陈安修回去说起刚才糖果做的那点出息事,大家都笑坏了,楼南笑完之后砸吧砸吧回回味说,“这有点不对啊,我家糖果以前除了在饭桌上,其他时候还挺懂得谦让的,现在这是又长能耐了吗,”

    叶景谦也把正在一旁专心啃枣子的糖果抱过来,放在膝盖上,温声问道,“糖果,你刚才去牵弟弟的手了,”

    糖果这会正忙呢,没空说话,就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楼南从桌上抽张纸巾给糖果擦擦被口水沾地湿漉漉的手指,蹲下问他,“那你为什么非要挤到冒冒和陶陶中间?”

    不知道这个问题太复杂糖果听不懂还是根本不想回答,他没出声,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枣子默默地继续啃。楼南又问了一遍,他还是没出声。楼南动手把他口袋里所有的枣子都掏了个干净,一个没给留,这一下糖果彻底傻眼了,他把手里的还剩下半个的枣子自己又啃去一些,剩下一丁点还沾着口水就捏着往楼南嘴里送。

    楼南推开他,摊开自己的掌心说,“现在想起爸爸了,刚才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别想用这么点东西讨好我,我手里有的是,不稀罕你的。”

    糖果听他爸爸这么说,想了想,把手里剩下那点也嚼吧嚼吧吃了。

    “你是没看到楼南那脸色,都绿地快冒烟了。糖果也太不给面子了。”陈安修边擦脸边往屋里走,在玉米地里包地再严实,也免不得被玉米叶子划到,被叶子划到的地方起初只是痒痒的疼,一沾到水就是热辣辣的疼了。

    章时年今天也出门了,刚回来不久,这会正低头在翻看什么,见他进来,拉人坐下,碰碰他脖子上,脸上,手臂上一道道的红痕问,“下午还要去吗?”

    “肯定要去啊,明天报着有雨,真要下了雨地里就进不去车子了。”

    章时年翻过他的掌心。

    “我没事,在部队里那么些年,早锻炼出来了,倒是望望的手上一上午磨了两个血泡。”他们兄妹三个虽然自小在村子里长大的,但因为家里的地早早就包出去了,所以他们真正下地做农活的机会并不多。他和望望之所以比天意做得快,不是经验多,纯粹就是体力好,农活很多时候就是个费体力的事情。

    在这件事上章时年也没多劝阻。

    倒是陈建浩两口子很不好意思,几次想劝他们回家,虽然是自己侄子不错,但放着家里那么多客人不顾,跑来地里帮他干活,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陈安修没想那么多,反正那些人还要在这里住几天,不差这一天的功夫,再说也没人真正需要时时刻刻陪在身边,老爷子那边有大哥二哥陪着,父子三个有些日子不见,时常留在屋里说些私话,女眷那边有妈妈和晴晴照应着,他实在也不好往上凑,唯一能陪的季君毅和季君恒还奉老爷子的话到西边探望老战友去了,过两天才能回来,两个小的,黏糊吨吨黏糊地紧,有小叔陪着什么都好。

    至于爸爸他们早就陪着姥姥姥爷回林家岛了,难为爸爸昨天操劳那么久,今天还能起床,还得走颠簸的山路回去,想想就不是件轻松的差事,他明显感觉爸爸今天出门的时候腰背没那么往常那么挺直,不过6叔就不一样了,精神焕发,心满意足之类的词用在他身上准没错。

    陈安修和陈天雨是中午刚吃过饭,没午睡就赶到地里的,顶着个秋天的大太阳忙了整整一下午,又加了会班,一直到九点多,天黑地都见不到人影了,才把最后一车玉米运回家,三叔家不算小的院子堆了满满的一院子,门口外面还放了些,种了小半年的粮食只有到这个时候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李文文下午的时候直接就没过去,据说是上午热着了,不过她也是个有分寸的姑娘,这会在家已经把晚饭都张罗好了,此时见陈安修和陈天雨一进门,就把水盆和毛巾都端了出来,细声细气地说,“二哥,三哥,你们洗洗脸吧,菜我都端到堂屋里了,马上就能吃。”

    在自己叔叔家,太虚了没必要,两个人也没多客套,洗洗手脸就直接上桌了,三叔家离着自家很近,陈安修忙了一天太累,给章时年去了电话,吃完饭就直接回家睡了,吨吨不用他太过担心,冒冒的话,章时年应该也能搞定。

    第二天的天色不是很好,但也没下雨,陈安修中途醒了一次,看看外面的天色昏暗,以为天还早,倒头继续睡,至于陈天雨压根就没醒过,蒙着头呼呼大睡,要在以前,陈妈妈早就来掀被子了,但自从大儿子结婚后,她总是患得患失的,这次难得见到三个孩子都在家,她心里只觉得无比安稳,这一安稳,不免就纵容了。

    陈妈妈这一纵容不要紧,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陈安修睡到午饭前才起来,家里的衣橱里还有他以前穿过的衣服,他找出来换上,推推还在睡的弟弟说,“望望起来了,吃了午饭再睡。”

    陈天雨抱着被子眼睛都没睁开就说,“骨头已经散架了,不吃。”

    “那你醒了,自己下点面条吃吧,我去镇上了。”

    陈天雨哼哼两声,表示听到了。

    陈安修见他困成这样,也不再多说。锁了门拿了钥匙就往镇上走,路上遇到认识的人,他主动打招呼,有回应的,有面露尴尬的,还有干脆装作没看见的。对此,这两年他已经习以为常。

    此时正值十一黄金周,上山的游客多,镇上看着就比前些时候热闹些,有人拎着刚买的山货从上面下来,陈安修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就听到一点他们的谈话,“……你这枣子看着比我买的个头大,你在哪家买的?”

    “就是转弯那个小饭馆门口,一个老人家的摊子,边上坐着两个胖墩墩的那家。当时只是从那边上经过,还没想着买,看那两个胖墩墩吃的实在香,感觉应该不错,过去尝了两个,果然挺好的。”

    说其他的还可能有分家,但说到两个胖墩墩,陈安修就敢肯定,一定是他们家的了。一个冒冒摆在那里已经够分量了,再加一个糖果,不引人注目才怪。

    经过建材店的时候,见陈天齐家的车子停在外边,他就过去看了一眼,竟然是刘雪,正在卖力给贺从善和江宁恬推销她代理的产品呢。

208 <晋江原创发表>

    刘雪这两天往山上跑地挺勤快的,原因无他,十一很多人放假回家,她是来推销东西的,像做他们这种生意的,目标客户大多是认识的人,一个带一个,一个带一个,最终连成一张大网。如果到街上去找陌生人推销,以他们奇高的价格和没有任何名气的产品,有人相信才怪。

    “……看,像这种红色的,就是玫瑰精油,这种玫瑰精油是最好的,纯植物,天然无刺激的,还加了中草药的成份……”刘雪热情洋溢,神色激动,各种理论一套一套的往外蹦。

    这样的场景陈安修见了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他就在想,就刘雪自己而言,她大概真的不认为自己是在骗人,因为她早已经对那些东西深信不疑。被人洗脑了一样。

    屋里陈爸陈妈不在,贺从善和江宁恬大概是被缠住了,脸上的笑容虽然没变,但对刘雪的话并没有太多的回应,如果是个识趣的,一看对方没兴趣,此时就该自动打住了,偏偏刘雪是个有毅力的,还在坚持唱着独角戏。

    “安修。”贺从善面对着门口,先看到进来的陈安修。

    刘雪一回身看到陈安修,拢拢颈侧的头发,不说话了。

    “你们都在呢,吃过午饭了吗?”此时刚过十一点,按说还不到午饭时间,陈安修这样说,纯粹是给她们找个脱身的借口。

    江宁恬抚着裙子起身,温和地笑道,“还没呢,不过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正打算去老爷子那边看看呢。陈叔和林姨在里面跟人看货。”

    家里的辈分早就乱地扒拉不开了,索性也不是天天见面,年轻的一辈就沿用着季君恒的称呼。贺从善和江宁恬年纪比陈安修还大几岁,正式场合怎么都好说,私下里都是年轻人就没那么多讲究,平辈相交。

    “那你们先过去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贺从善笑道,“那我们就先过去了,代我们给陈叔和林姨说一声。”

    那两人走后,刘雪也没说话,低着头自顾地收拾她的大包,里面零零碎碎地装着很多东西还有各种的宣传册页。

    陈安修也懒得搭理她,这会肚子正饿着,径自越过她,进到里屋,找出些鸡蛋糕,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白开水,边吃边打开屋里唯一的电视看新闻。

    刘雪本来因为那天没来参加他的婚礼还有点心虚,但一想起陈天齐那个死玩意儿,仅有的那点心虚瞬间没有了,原因很简单,因为陈天齐没和她商量,一出手就给陈安修两千的礼金,她知道后差点没气炸了,两人在家里为此大吵了一架,还动了手,至今她的整个右半边脸还在疼。

    在刘雪看来,陈安修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婚礼就不该给钱,一定要给的话,三五百意思意思足够了,可陈天齐和她不一个想法,在陈天齐看来,无论在家里怎么闹不和,但陈安修和陈天雨那是自家兄弟,血缘摆在那里,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上次他们主任家的孩子结婚,他还包了一千的红包呢,轮到自家兄弟了,给个几百,那是打发要饭的吗?传出去丢人,再说两千块钱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另外一方面呢就是,陈天齐对陈安修还抱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很微妙的心思,这种心思包含着同情,怜悯,还有点不可言说的优越感。在他们这群兄弟中,陈安修年纪和他最相仿,免不得要被长辈们放在一起比较,比学习,比勤快,比为人处事,各种比,那会陈安修是不比他差,可现在怎么样呢,他是堂堂医学博士,是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而陈安修呢,不过是高中毕业,工作都找不到,只能在家开个小饭馆,一辈子大概就这样庸庸碌碌了,现在更是连个正常的婚姻都不能拥有,他觉得作为一个大哥,多照拂点不成事的兄弟是应该的。

    陈天齐知道自己这种心态有点不对,但人就是这么矛盾的一种动物。

    想法的不同,所以两个人就为着礼金这点事在家里闹开了,最开始刘雪上手,陈天齐还没还手,后来刘雪把他的脸都给挠破了,他推了刘雪一把,后者没站稳,整个人撞到大衣柜上去了。

    这件事记恨陈天齐白搭,她还想和那个人过下去,刘雪就把这笔账记到陈安修头上了。

    “怎么,你也没吃饭?要不要一起吃点?”陈安修见她盯着自己,就抽空示意了一下装着鸡蛋糕的袋子。

    矛盾从来不是单方面产生的,这就是刘雪讨厌陈安修的另一个原因,他从来不喊自己大嫂,陈天雨偶尔喊一声,也是阴阳怪气的。

    这个刘雪倒是没冤枉陈安修,刘雪和陈天齐在一起的时候,年纪小,她比陈安修小五岁,比天晴天雨还小着一岁,因此陈安修还真没喊过她大嫂,见面都是直接叫刘雪。

    但凡像刘雪这样进门的,表面上理直气壮,宣称着爱情的胜利,其实心底里总有那么点不安稳,比普通人更需要别人的认同,所以像陈安修,陈天雨这样不识相的,被人讨厌就是清理之中的事情了。

    “你吃不吃?不吃我收起来了。”陈安修抽张纸巾擦擦嘴,又问了一遍,待会就是午饭时间,他也没打算吃太多,就吃两个垫垫肚子。

    刘雪被他气得肚子鼓鼓的,这破鸡蛋糕,她吃不吃是一回事,但陈安修这态度压根就打算请她吃,她负气说,“不吃,我吃过饭了。”

    陈安修无所谓地摊摊手,真的把东西都收进去了。

    他这一举动,更气得刘雪眼前一阵阵发黑。

    陈安修进到里屋,无声地笑了笑,依刘雪的性子,大概真的快被他气死了,其实刘雪也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就是每次见面都好像欠她八百两银子的感觉,甩脸色,不冷不热。算了,还是不逗她了。陈安修从冰箱里找了些糖渍冬瓜条端出来,外面的人早已经不见了,不过车子还在,估计是进村里去了,刘雪回山上从来不在他家吃饭的,一般都是到三叔家。三叔一家脾气好,没人说话呛她。在他家就不行了,只要妈妈在,刘雪说话都得掂量着来。

    陈妈妈和人看完货,洗洗手从院子里进来,看屋里没人,就问道,“人都走了?刘雪没做什么吧?”

    “推销东西来着。”

    陈妈妈拿个巴掌长的高粱穗子做的小笤帚扫扫身上沾到的灰,边说,“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刚才有人来看货,我和你爸爸走不开,顾不上小贺和小江这边,刘雪来的时候就怕她乱推销,我还偷偷叮嘱两句,她现在真是走火入魔了,逮着哪个都不放。”

    陈安修接过小笤帚帮他妈妈扫扫背上,“做他们这行的,都这样了。以前咱镇上做安利的那个徐姨不也是。”逮着谁都推销,三句离不开他们的产品。

    “刘雪我倒是不担心,她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只要这生意不违法,她就能长长久久做下去,我就是担心你三婶,白白买了上万块钱的东西放在家里,不能吃也不能喝,里面那些沐浴露,洗发水什么自己用就用了,像那些几百一小小瓶的精油啊,药啊,能做什么?她卖又卖不出去,又不能自己吃掉,送人,那可都是钱,她也不舍得。”

    “这个确实愁人。”可他也没更好的办法,当初妈妈劝过三婶,可是三婶被刘雪说的心动,非要加入不可。

    另一头刘雪从建材店出来后,确实是准备去陈建浩家吃饭去了,路上遇到几个认识的人,聊过一番后,感觉其中一个感兴趣,因对方要去超市买菜,就约定下午家里继续谈。

    她去的时候,柴秀霞带着李文文正在门口剥玉米,还没准备做饭,陈奶奶在门口晒太阳。

    “奶奶。三婶,文文,忙着呢。”

    “雪来了。”陈奶奶心里起初不怎么待见这个孙子媳妇,原因也不复杂,就是觉得刘雪一个中专生的护士配不上陈天齐这个医学博士。陈天齐当初离婚的时候,她在家里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过她又像很多老人一样,对男孩有种与生俱来的执着,特别是陈天齐这种长子长孙,所以当刘雪生下睿哲后,她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之后相处时间长了,刘雪嘴巴甜,现在哄地老太太还挺高兴的。

    “是啊,奶奶,是我,你吃饭了吗?”

    柴秋霞起身拍拍身上沾到的玉米须须,“家里还没做饭呢,我这就做去。”她又问刘雪,“小刘想吃点什么。”柴秋霞很明白刘雪来做什么的。

    刘雪笑道,“什么都行啊,三婶,又来给你添麻烦了,好久没吃三婶做的鱼头面了,在家的时候都快想的睡不着觉了。”她走过去想抱着柴秋霞撒撒娇,但看看自己干净整洁的衣服,再看看对方身上的脏衣服,她到底没伸出手。

    “鱼头面?”柴秋霞有点为难,“你三叔和天意在地里干活,待会就回来吃饭了,做面条的话有点麻烦。”做鱼头面又要现收拾鱼头,还要做宽宽的手擀面。

    刘雪神色上就看出点不高兴了,不过嘴上还是说,“这样啊,那算了,我就是这么一说,三婶随便做什么都行。”

    陈奶奶这时却发话了,“你婶子也没说不行,你又不是天天来,想吃个面,又不是多好的东西,你婶子还能不答应?”

    柴秋霞一听这样,只能说,“是啊,是啊,你陪着你奶奶坐会,我这就去做。”

    李文文把剥好的玉米拧成辫子放在一边,“妈,我去给你帮忙。”

    进到厨房里,两人洗过手后,柴秋霞去和面,让李文文去把冰箱里的鱼拿出来洗洗。

    李文文性子柔弱并不表示没脾气,泥人还有三分性子呢,所以她洗鱼的时候就小声抱怨说,“大嫂怎么这样,我们满院子的玉米,她看不到,来之后一句话不说帮忙,张嘴就知道吃饭,没看到我们正忙着呢。”

    柴秋霞心里何尝没有气,但还得安抚儿媳妇,“你大嫂就是这个脾气,况且她是个城里姑娘,做不得这种农活的。”

    “奶奶也是的,就知道偏帮着大伯一家,妈,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要是换成二娘,看奶奶还敢说这话吗?二娘肯定不依着她们。”

    如果换成二嫂,刘雪也不敢提要求吧,柴秋霞一边揉面一边想,她这辈子过地真窝囊啊,婆婆压着,嫂子压着,现在连个侄媳妇都要压她一头,文文光说她,其实自己的脾气还不是一样吧,在刘雪面前一句话不敢反驳,不过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将来她老了,至少不用再被儿媳妇压着。

    李文文想起一事就说,“妈,不是听说那些东西大嫂卖地挺好吗?咱家的那些,能不能让她帮着卖卖,便宜点也行啊,咱也用不着,能收回多少是多少,总比东西烂在手里好吧?”

    柴秋霞现在其实有点后悔了,她拉了两个人,得了几千块钱是不错,但相比买产品的钱,她还是赔了,她现在想的就是赶紧把家里的这点东西尽快出手,回回本,以后不沾这个了,为了下午好张嘴,她又多烧了几个好菜。

    饭后陈建浩和陈天意父子俩先回房歇着了,柴秋霞又切了个西瓜,这才坐下来,把那事吞吞吐吐说了,“……便宜点也行,只要能尽快卖出去。”

    “噗噗……”刘雪往桌边的垃圾桶里吐着西瓜子,听她这话,连忙摆摆手说,“三婶,不是我不帮忙,最近实在是卖不动,就刚才,我在二伯那里坐了会,遇到章时年的两个亲戚,看穿着倒是很体面,还是北京来的,但是一毛不拔,我口水都说干了,人家就是不说要,想让她们买一瓶回去试试都不。那么一小瓶才多少钱,一千都不到。”说到这里,刘雪撇撇嘴,“我看那家也没吹得那么厉害。就买这么点东西都不痛快,一看就是小家子气,拿不出手。有钱人能是这样吗?我上次回我妈那里,遇到邻居一个阿姨,家里在城西那边开厂子的,我跟人家一说,人家当场就要了五套,五套,所以我估计吧,章时年那公司也大不到哪里去。现在开个公司还不容易,两个人也是公司,三个人也是公司,各个都说自己是老板,但口袋里有多少钱,这买东西上就看出来了。”真不知道陈安修跟着这章时年图什么,说是有钱,但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还要住在山上,光脸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她说的时候很顺,说完发现说溜嘴了,说什么不好,非把卖出去五套的事情说出来,所以不等柴秋霞说话,她连忙补救说,“三婶,你这事我记在心上了,下午正好有个人要谈,如果谈成了,货我一定先从你这里出。”

    有了刘雪的保证,柴秋霞稍稍放了点心。

    刘雪在这里吃完西瓜,又看会电视,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背着她的大包出门了。

    在今天之前,刘雪听说章时年有公司,还动过脑筋,想让那人帮忙去公司问问,老板出面的话,东西应该会好卖很多,就算章时年公司有一百个人,里面如果有十个买的,一个人赚三千,她也赚翻了,但章时年那人看着一点都不好相处,她有点不敢和那人说话。她和二叔提过这事,但二叔含含糊糊的,怎么也不肯给她牵线,也不说章时年公司的具体地址。

    本来都打算放弃了,可这次陈天齐送了这么重的礼金,她想着是个机会,今天一看又是这样,实在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其实章时年那公司也不怎么上台面吧?她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样想想,陈安修还挺可怜的。

    刘雪这人的嘴巴快,她认定了,不管真的假的,章时年这事就随着她的嘴巴出去了

    季家那些人的到来在外面虽然没引起多大的动静,但瞒不过镇上人的眼睛,这段日子明里暗里猜测季家来头的不知道有多少。恰在这时,刘雪有意无意地把这些话放出来,不相信她的当然大有人在,但也有人觉得她是陈安修的大嫂,说不定真的知道点j□j消息什么的,陈家里也没出来澄清,大家半信半疑的,但对季家背景的猜测却着实因此消停不少。

209晋江原创发表

    不过在当天,陈安修是浑然不知道被陈天齐夫妻俩同情了,他吃过午饭照例在小饭馆里负责结账,午后这点时间,日头最盛,正是刚吃完团餐的游客自由活动的时间,所以现在各家的摊子前面都围着不少挑选东西的人。小饭馆门口摊子上的人尤其多,东西好是一回事,两个胖墩墩往那一放,也非常的撑场面,特别是那些女游客,买完东西了,腿还拔不动,围着逗他们,在他们口袋里塞了好些吃的,三爷爷都有点忙不过来了,他一边要忙着给人称东西,一边还要分神照顾孩子。

    陈安修知道三爷爷腿脚不好,怕两个孩子调皮给他添麻烦,结账的间隙就时常出来,此时见这忙碌的场景,就走过来打算将两个孩子抱走,他拍拍手,喊道,“冒冒,糖果。”

    冒冒听见他的声音就咯咯笑,小手撑着蒲团撅着屁股爬起来,朝着他张开手臂颠颠地走过来。

    陈安修把他抱在怀里,亲亲他的胖脸说,“咱去奶奶那里睡午觉好不好?”

    冒冒埋在爸爸颈窝那里,只是笑。柔软细细的头发搔地陈安修脸上痒痒的。

    糖果可能也困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对着陈安修走过来,圆乎乎的脑袋往后者肩上一放,这就准备睡了。

    陈安修连着他一起搂在怀里,实打实的分量。

    但就这样,还有人羡慕他,买东西的那些游客里就有人问,“这一对胖宝宝都是你家的啊?真有福气。年画上走下来的一样。”

    陈安修脸上笑应着,心里却着实想让送他们去减肥。

    楼南和叶景谦不在,陈安修就想抱着两个都到爸妈那里去了,冒冒的婴儿床很宽敞,足够睡两个孩子,即使他们是两个胖子,给他们脱衣服的时候冒冒很乖,但糖果就不那么听话了,他紧紧捂着口袋,主要是怕衣服脱掉了,里面那些吃的就没了。估计他爸爸常做这种事,让糖果有警惕心了。

    陈安修大体看了两眼,有饼干,巧克力和牛肉干什么的,那些人是好意没错,但有些东西,糖果他们这个年纪确实没法吃,硬拿走惹孩子伤心,陈安修就和他商量,“那,糖果,你把这些东西送给陈叔叔吃,陈叔叔明天给你买更好吃的,一定比这些还多,把你口袋填地满满的,好不好?”

    糖果想了想,大概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终于放开手,陈安修帮他脱了,他自己贴到冒冒边上,挨着冒冒的脑袋乖乖睡着了。

    冒冒还没睡,伸着爪爪去戳糖果,陈安修挠挠他的脸,捂着他眼睛轻声说,“冒冒别闹哥哥,闭上眼睛,快点睡觉。”

    总算两个孩子都不是难带的,冒冒抱着陈安修的手指翻个身,父子两个小小地闹了一回,他张嘴打个呵欠,不一会就睡着了。陈安修给他们盖好被子,又去把屋里的窗帘拉上,阻挡了外面过于明亮的阳光。

    班头从外面跑进来,脖子上挂着个篮子,里面装着几个核桃,还有一些山楂,陈安修弯腰帮它从脖子上取下来,最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爸爸,再让班头把篮子拿回来。”

    *

    这一年闰八月,所以中秋反倒跑到国庆节后面去了,十月五号才是中秋,林长宁和6江远已经事先打过招呼说,今年会在林家岛陪两位老人过,就不过来这边了。

    这天是十月二号,忙过几天,地里的玉米和大豆各家都已经收地差不多,此时到田间地头上走走,烈日晴空下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有拖拉机在翻地,接下来就该种冬小麦了。

    陈妈妈去别人家选了一大袋子干净的玉米皮,准备来年蒸馒头的时候用。陈爸爸之前在地里种了些高粱,这会都砍了,选了上好的杆子扎了锅拍,高粱穗子还缚了笤帚和刷锅子的小炊帚,自己做的,用料多,比集市买的还要结实耐用些,这些手艺看着并不是什么技术活,但做出来真的能经得住用,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陈爸爸手上这活从年轻时就是出名的好,所以现在不少人还专程来找他做这些小东西。

    陈爸爸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只要有空就都应着,陈妈妈有时候会念叨他两句,但一起生活这些年,深知他的性子,并不会真的阻拦。

    陈安修去建材店把两个孩子放下,又去饭馆里忙过一会就回家了,十月的绿岛很多花都开始谢了,镇上房前屋后见的最多就是草茉莉和凤仙花,这两种花都是极易成活的,今年种一棵,明年开一片,野草一样的疯长,本来就是艳到极致的花,这会一大片一大片地连在一起,在这个渐入深秋已经有些萧瑟之意的季节里,简直绚烂到可以灼人眼。路边的草丛里偶尔还能见到没开败的石竹,一簇簇的,花瓣很单薄,早上开地最好的是牵牛花,粉蓝粉紫粉白的,缠在树上,攀在墙头上。

    这个季节也是芦花纷飞的时候,下雪一样,陈安修从小饭馆回家的这短短的一程,衣服上就沾了薄薄的一层毛絮,无数的野鸭,鸬鹚,大雁在日渐枯黄的芦苇丛中飞进飞出,晴空,鸟群,漫天飞舞的芦花,这对别人来说可能是美景,但对章时年简直是灾难。只要那人在家,他们窗子都不敢开。

    说到章时年,他最近又开始忙起来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人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时间是真的闲着的,区别就在于忙的程度而已,没有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章时年只是起点高点,但并不表示他不需要付出。生意场上的事情,陈安修懂得不多,就知道最近是重启了一个位于非洲的油田项目,这个项目曾经一度因为当地的时局问题中断过,现在正在接洽银行方面。

    陈安修进门的时候,章时年趴在桌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电脑开着,各种的资料在桌上散落不少。桌上的的东西陈安修没动,从衣橱里拿了件长外套给他披上。这房子还是太小了点,连间正经的书房都没有,当时农家乐盖好,他图方便住在这里,如果他们还要在山上住下去的话,势必要重新盖个房子。

    陈安修窝在沙发上想了一会,起身抓过炕头上放着的平板,章时年有教他做点小投资,买股票和炒外汇之类的,他最近开始独立操作了,有赚有赔,小有进益,拿章时年的钱开的户头,赔了虽然心疼,不至于肉疼到睡不着觉。

    章时年歇了大概半个小时就醒了,眼睛里还带着连日工作后疲惫的倦意,陈安修帮他榨了杯胡萝卜汁,“这个清肺最好了。”

    章时年捏捏鼻梁,接过来喝了两口,“吨吨和冒冒呢?”

    “一个在妈那里睡觉,一个在山上玩。”至于谁在睡觉,谁在玩就不用细说了,“你这工作忙地怎么样了?”

    “起步阶段,月底要去英国那边一趟。”

    对此陈安修早就习惯了,他也不是那种黏黏糊糊的人,就问,“到时候需要特别准备些什么吗?”

    章时年揽他在自己腿上坐下,“没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你在家里乖一点别让我担心就行。”

    陈安修压着他的嘴角说,“章爸爸,我记得你好像有两个儿子,不是三个。”

    章时年听到这称呼,挑下眉问,“哦?那我是你什么?”

    陈安修的回答是他唇上狠狠亲了一口说,“你是我老婆。”

    章时年压下他的脖子亲他,两个笑闹着,陈安修的胳膊扫到桌上的东西,文件连着两份红色的精美请柬掉在地上。

    陈安修弯腰捡起来,“没想到秦明峻真要结婚了。”十月二十六号,“到时候你去英国了吗?”

    “可能。”

    “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你可以选择不去。”

    “请柬都发来了,不去不好吧,再说他也没长三头六臂,还能吃我不成?怎么说也是战友一场。”秦明峻那人也没什么。

    安修退伍之前执行的那次任务,具体的目的他还不知道,但从罗平口中得知,秦明峻是那次任务的指挥官,如果任务真的有问题,绝对和秦明峻脱不开关系,不过这种事情,安修不知道也好。“那就去吧,我会让人准备好礼物的。”

    *

    农家乐里这会没有其他的客人,楼南一家得以单独住了一个院子,这天早上,叶景谦先起床,出去买了早饭,楼南洗漱后,就来给糖果穿衣服,可是连着拿了三件了,糖果都不肯穿。

    “你今天怎么回事?”

    糖果光溜溜地站在炕头上,腆着小肚子,胳膊和腿圆圆胖胖的,藕节一样,但就是不抬手穿衣服。

    楼南把衣服丢在一边,在他的小虫虫上弹了一下,“那你今天就这么光着吧。以后不用穿,爸爸也不用帮你买衣服了。”

    糖果也不说话。

    楼南简直败给他了,叶景谦正在外面盛粥,听到动静进来,抱抱糖果问,“糖果,你和爸爸说,你今天为什么不想穿衣服?”

    糖果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他们这次来山上,带的衣服也不算多,叶景谦就把糖果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摆在铺面上,“那糖果喜欢穿哪件,爸爸就给你穿哪件好不好?”

    楼南不以为然,“他能知道什么?”

    但糖果真的蹲下来,趴在衣服堆里,小手扒拉一番,自己选了一件天蓝色棉质的套头衫。

    楼南无语,吃饭的时候私下和叶景谦咬耳朵,“你说糖果今天是什么毛病?”

    但直到糖果吃完早饭,巴巴地跑到陈安修家,他们两个也没弄明白糖果到底是什么毛病。也是,他们怎么知道那个可以覆盖一整个肚子的大口袋对糖果意味着什么呢。

210<晋江原创发表>

    楼南家的早饭是街上买的,所以比较快,陈家这边因为是现做的,这会还在忙着,糖球自打来山上,就长在陈安修家了,白天跟吨吨一起领着跃然和陶陶到处玩,晚上就和吨吨睡一屋。

    糖球虽然调皮点,但是个极爽气的男孩,他很会玩,也肯照顾人,这不,刚两天的功夫,跃然和陶陶就跟在屁股后面,糖球哥哥长,糖球哥哥短的喊着了。对此糖球是很高兴了,只一点小郁闷,跃然和陶陶管吨吨喊小叔,管他喊他哥哥,这样一来,他总有一种低吨吨一辈的感觉,明明是他比较大,真要按照年龄算起来,吨吨也要喊他一声哥哥才对。

    “哥哥?做梦去吧,你。”家里的早饭还没做好,吨吨这会正在河滩上支着画架画画,太阳刚刚升起,早上乳白色的雾气还没散去,微曦的晨光中,水鸟立在河边的浅水里梳洗着羽毛,现在是农忙季节,镇上的人此时大多都起床了,对比外面逐渐开始的熙攘,无人经过的河边有种别样的闲适悠然。

    吨吨半弯着腰,画纸上已经出现一大片泛黄的芦苇丛,糖球坐在河滩上,双手抱着吨吨的腿说,“我哪里说错了,我是比你大啊,都没听你喊过我哥哥。”

    吨吨拿画笔在他脑门敲一下说,“你能不能在边上老实待会?”

    “那你跟跃然和陶陶说,让他们也喊我叔叔?”

    “你自己怎么不说?”

    糖球挠挠头说,“我说了,他们不听啊,特别是跃然。”

    “你没听他们也喊我爸爸叔叔吗?”

    “这倒是。”他都快被这家的辈分弄的精神错乱了。

    糖球不再纠结于这个,他想起这两天在山上的收获,又来了兴致,“咱吃过早饭后去爷爷那里一趟吧,他答应给我编个蛐蛐笼子的,我过去看看编好没……”

    他思想跳跃,话又多,吨吨偶尔回一句,大多时候不搭理,专心他的画,糖球说地嘴里干了就自动停下来了,单手托着下巴出会神,又歪着头地看吨吨作画,“这么看过去,吨吨还真是挺漂亮的。”和章叔叔好像,比他们学校的女孩子还漂亮,睫毛那么长,还那么密,还是金色的。

    等等,金色?糖球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已经渐渐升高了,他拍拍屁股从地上跳起来说,“吨吨,别画了,出太阳了,待会露水干了,芦花就飞起来了。陈叔叔说过让你早点回去。”

    吨吨还没画完,但也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于是在糖球的帮助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跃然和陶陶这会也起床了,去家里没见到人,就双双找到这边来了,“小叔,糖球哥哥,吃饭了。”

    “你们别跑,看着脚下的石头。”在小侄子和小侄女面前,十二岁的吨吨现在也是个小大人了。

    早饭是陈安修做的,熬的白粥,炸的馒头片和鱿鱼圈,馒头是他们结婚的时候,陈妈妈做的大馒头,从中间切开,两片合起来,中间夹上厚厚的火腿片,外面裹上鸡蛋炸,鱿鱼圈是昨晚就腌上的,早上一锅油也不麻烦,馒头片和鱿鱼圈都炸了很多,陈安修沥干油,让吨吨给老爷子那边送了好些过去。

    白粥,馒头片,鱿鱼圈都摆上了,陈安修又从厨房里端了一碟豆腐乳和一盘凉拌的木耳,这就是今天的早饭了,四个大点的孩子已经上桌,章时年端着粥先喂冒冒。

    糖果来的时候,陈安修正在厨房里炸最后一点鱿鱼圈,听到他们进来,就招呼一声,“桌上有,没吃饭,自己拿啊,厨房里还有很多。”

    楼南已经吃过饭了,不过看着炸地金黄的馒头片还是很有胃口,就拿了一块,和叶景谦分了,糖果跑到糖球边上,糖球拉他坐下,夹个鱿鱼圈拿给他吃。

    糖果连着吃了三个鱿鱼圈,楼南拉他起来,不让他吃了,在家里已经吃了不少。

    不给吃,糖果也没闹,就跑到厨房那里,趴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做饭的陈叔叔。

    陈安修炸好最后一盘鱿鱼圈端着出来。

    糖果现在已经知道盘里那些是可以吃的东西,又见陈叔叔朝着他的方向过来,就主动伸手撑了撑肚子上的大口袋等着。他大概认为这一盘子都是给他的。

    可他站在门边,个头又矮,陈安修忙了一早上,这会正热地晕头转向,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所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摸摸他的头就过去了。

    反而是冒冒看到了,他这会已经吃完饭,乐颠颠过来,伸手进去,把叶景谦放在糖果口袋里唯一的一块饼干拿走了。

    “弟弟啊。”陈叔叔没在他口袋里放吃的,冒冒还把他仅有的一块饼干拿走了,糖果委屈极了,迈着胖胖的短腿小步地跟在冒冒身后,想把饼干要回来。

    冒冒刚吃完饭,这会不吃这个,但他对饼干外面花花绿绿的包装,此刻正有兴趣,就抓在肉嘟嘟的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也没想还回去的意思。

    这可把糖果急坏了,紧紧跟在冒冒后面,一叠声地喊弟弟啊。就盼着冒冒还给他,但不管怎么着急,他最好的一点就是,他不会冲上去硬抢。

    陈安修洗把手正准备吃饭,起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等看到冒冒手里抓着的东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把冒冒抱过来说,“冒冒,你是不是拿的糖果哥哥的东西,你刚吃完饭,快还给糖果哥哥。”

    糖果一听陈叔叔说话了,就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

    楼南已经把刚才一幕自始至终都看完了,他刚才是笑地直抽气,所以没说话,现在见陈安修这么说,连忙说,“不用,不用,糖果家里还有很多呢,这个就给冒冒,是吧,糖果?”

    糖果似乎有点不太乐意答应,但在楼南问第二遍的时候也点了点头。

    陈安修还想把冒冒手里的饼干哄出来,但冒冒这会认定了这东西,紧紧攥着,死活不撒手。楼南也在一边说,“你别把冒冒惹哭了,不就是一块饼干吗?”

    陈安修在冒冒屁股上拍一下,起身回屋给糖果拿了一包饼干,不过顾忌糖果的胃口,也没敢拿大包的,所以说是一包,其实就十块拇指长的幼儿饼干。拆开放在糖果的口袋里,也就能垫个底。离着填满还有一大截呢。

    不过即使这样,糖果也挺高兴的,一上午捂着他的口袋,生怕别人再抢,冒冒手里那块,玩够了就扔到一边去了,糖果看到,就去把它捡了回来,里面的饼干都碎成渣渣了,他让哥哥帮着拆开,自己舔舔都吃掉了。

    陈安修瞬间感动到不行,追着楼南说,咱们换了吧,换了吧。

    楼南和叶景谦今天要去医院值班,才不搭理他的人来疯。

    至于冒冒和糖果,人家早就和好,手牵手到一边玩去了,两只小胖熊牵着手走路,都是一摇一摆的。

    *

    前两天忙着在三叔地里帮忙,这天天气不错,陈安修就准备忙活忙活自家地里,他们家虽然没有庄稼地,但也有两块菜地。一块在山上,另一块在村子后面。村子后面那块,因为不常去,陈爸爸就种了各种的豆子,花生,地瓜,还有黍米。山上这块主要是蔬菜。

    山上每到这个季节都有晒秋菜的习俗,顾名思义就是把地里的各种菜收收,晾晒一下,收起来准备过冬了。

    冬天能储存的菜最多的就是土豆,白菜,萝卜和大葱,这其中土豆和萝卜不能晒的,晒了反而容易坏掉,这两样收起来,阴凉两天就可以收进菜窖里去了。白菜和大葱需要放在太阳底下稍微晒一下,去去叶子上沾的水。新鲜的小辣椒和姜一起埋在湿润的沙土里也可以放很久,豆角,这个用线串起来,放在通风的地方晾干了,冬天炖排骨,炒腊肉都很出味道,南瓜耐储存,冬瓜不行,冬瓜切成丝,糖渍当零嘴吃,也可以晒干了,冬天和干贝一起炖汤喝。西红柿煮过,密封在坛子里,冬天加个鸡蛋,就可以喝西红柿蛋花汤了。

    此外还有芥菜疙瘩,苤蓝,小黄瓜和小茄子,这些主要是腌咸菜的,芥菜疙瘩和苤蓝腌起来比较简单,煮了温盐水,将这些泡在咸菜缸里腌就行,唯一注意的就是天气,阴雨天腌制的咸菜一定会烂掉,所以山上腌咸菜也要选天气好的时候。小茄子中间划一刀,塞上蒜泥和盐,一层层的压实密封好,冬天吃的时候捞出来,放点麻酱一拌就是道很不错的凉菜。

    到十一,鲜嫩的韭菜苔基本就没得吃了,韭菜地里遍地都是白色的韭菜花,刚摘下来的韭菜花拿盐揉一揉,揉好的韭菜花可以炒鸡蛋吃,如果放置久了,就成韭花酱了,韭花酱冬天吃火锅的时候可以调蘸料,也可以加鸡蛋和面粉,炸韭菜花丸子。和超市里买的清汤寡水的韭花酱不同,自己做的,很稠,韭香味也重很多。

    至于菠菜,油菜,香菜和茴香,这几样都是很耐寒的,天气转冷的时候,拿张草毡子一盖,冬天还可以现吃现摘,都很新鲜。

    其实现在温室大棚到处是,冬天镇上的超市里什么菜都不缺,但种地的人总是对自己种的东西特别珍惜,无关金钱,特别是在父母和爷爷奶奶那一辈,可能都挨过饿受过灾,对这些就格外看重些。有时候陈安修嫌有些菜没长好就想扔掉,比如不紧实的白菜,个头小的萝卜,小指粗的葱,陈爸爸就念叨他,人不吃可以拿回去喂猪喂鸡,丢了多可惜。

    老爷子他们听说今天在山上收菜,也都跟着来了,老爷子带着吨吨他们拔萝卜,连季方南,季方平和张文馨也下手了,他们年轻的时候都下过乡,好多年没做了农活了,临时拾起来,一个个不说十分熟练吧,但都像模像样的。

    不过老太太显然是个外行,她跟在老爷子身后装萝卜,萝卜缨子没拧就放袋子里了,老爷子不让她插手,连连说,“你又不会,你别弄这些。你去看着孩子。”

    陈安修看日头大,怕老人晒出个好歹,也忙过来替老爷子,“爸爸,就这么点了,你就别弄了,跟妈去边上喝点水歇会,弄完这些,就回去吃午饭了。”

    老爷子瞪瞪眼,让他边上去闪闪,“你别以为我老了,就干不动了,我干这些活的时候,还没你和老四呢。”

    这个陈安修倒是听章时年说过一点,老爷子的出身在那个年代还可以,虽然家里有点地,也上过学,但勉强也能划到中农的行列,加上他投身革|命早,又立下不少战功,在那场运动中,原本他是可以幸免的,不过老太太这边出事了,章家在解放前后都为国家做了不少贡献,海外背景深厚,与上面的关系也好,运动初期,还被特别关照过要保护,不过后来那场运动愈演愈烈,已经不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章家无可避免地受到波及,章谨之和章慎之先后出事,上面要求老爷子和老太太划清关系,离婚。老爷子不干,于是连着一块下放到农场去了。

    不过据说在农场干活的时候,老爷子也是多方回护,没让老太太吃太多苦,事情过了很多年,有要好的友人私下里问老爷子这件事,老爷子还开玩笑说,“我娶回来的是个娇滴滴的大家小姐,可不得供着吗?”

    “老四呢,这么好的天不出来走走,在屋里闷着干什么?”

    陈安修回过神来,选了些鲜嫩点的萝卜缨子准备腌咸菜,“四哥最近公司里忙,每天晚上都到半夜,这两天外面芦花也多。”

    老爷子抬头看看还戴着口罩的吨吨,利落地拔个萝卜出来,摇摇头叹气,“看看你大哥,二哥,摔摔打打这么大也没见哪里不好,我们家啊,就养了老四这么一个金贵的,天生少爷命。一生下来就病歪歪的,他长这么大,我是一根指头都没敢动过。”话说的不是很好听,但言语之间对幼子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陈安修习惯了老爷子刚硬的作风,没听过这样近似于温情的话,一时还有点不习惯,“那个,爸爸啊,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他的。”适当的向老丈人表表忠心。

    老爷子被他这话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安修这话听着像是把老四嫁给他了,想拍拍他的肩膀,发现手上都是泥土遂作罢,“两个人在一起要互敬互爱才能长久,不过即使要照顾,也该是老四照顾你,他长你这么多,多担点是应该的。老四这些年性子收敛不少,但有时候难免有个少爷脾气。”

    “爸爸,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有时候脾气也不好,我们两个互相包容。”

    与这个孩子相处越久,就越是喜欢,老四以后有安修陪着,他也就放心了。老大老二熬到这份上,一般来说也不会太大问题,但凡有个万一,也不会危及性命了。就是老三……

    陈安修离得近,老爷子微微的脸色转变也瞒不过他,说到这个话题,能让老爷子叹息的大概也只有季方正那家了,“四哥正在联系,让君严尽快转回澳洲,现在应该也办地差不多了。”他不喜欢季君严,但他也是一个父亲,他能理解老爷子的心情。

    老爷子点了点头,没发表评论,只说,“这地里的萝卜长得不错。”

    “家里的冰箱里还有好大一块羊肉,晚上拿萝卜炖羊肉吃。”

    “行啊,贴秋膘,贴秋膘,就是要多吃肉。”

    陈安修见老爷子高兴了,心里也松口气。

    “爸爸,你看我们扒的这个地瓜藤,下面好多地瓜啊,你看,好多啊。”

    陈安修抬头看过去,吨吨手里的那棵地瓜,下面叮叮当当地果然挂着很多,大的小的,一大兜,“你们在哪挖到的?”

    糖球急着说,“就这里啊,剩下的几棵估计也很大,我扒了上面一层,底下还有。”

    当初下地瓜苗的时候,先就着村后的那块菜园来的,剩下的一点苗才种到这里,零零散散地栽的,没想到长这么大堆。

    “爸爸,我们烧地瓜吃吧?”

    “行啊,你和糖球四处拣点干柴过来。”

    两个大的答应一声跑了,两个小的也要跟着去,被陈安修留下了,“跃然,陶陶,你们别走远了,帮我拿点豆子和花生过来。”

    陈安修在离着林子远的空地上,刨了两个浅浅的坑,选点小个头的地瓜埋进去,坑上面铺上干草点着,架上捡来的干柴,花生扔到火里,边上烤着还泛绿的豆子。

    糖果和冒冒也好奇地走过来,大概是知道有吃的,也蹲在边上不走了。

    刚扒出来的花生和豆子都很鲜,水分大,烤出来后很烫嘴,但和用水煮的绝对不一样,这样才是原滋原味的,花生和豆子熟地很快,就是外面全是灰,吃的手上很脏,地瓜相对慢点,过会陈安修觉得差不多了,就移开火堆,刨出地瓜,捏捏,软的就分下去,硬点的就继续烤,吨吨拿树叶子包了两块,跑回去给章时年和三爷爷,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块毛巾,在他身后,章时年也跟着来了,和吨吨一样,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的。

    陈爸陈妈还有张文馨他们在旁边地里拔白菜,这会也都过来了,吨吨和糖球很乖,烤好的东西先往爷爷奶奶手里送,跃然和陶陶有样学样,逗地这一群大人都哈哈大笑。

    大人还知道克制点,孩子就吃的满嘴满手都是灰。

    陈安修负责烤东西得不出空来,章时年就把喂冒冒和糖果的任务接了过去,刚才豆子和花生没给他们吃,这两个早就馋坏了,所以章时年的地瓜还没剥开,那两张小嘴已经都张开了,圆圆的,大大的,仰着头。

    章时年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他拉下口罩,撕下一点地瓜吹凉了,才喂到他们嘴里。

    因为地瓜烤地很软,糖果和冒冒也不用牙咬,舌头一卷,吧嗒吧嗒两下就吞下去了。

    马上就是午饭时间,大家吃过烤地瓜,在河边洗洗手,陈爸陈妈就带着大的小的先下去了,陈安修负责最后灭火,章时年留下来等他一起。

    陈安修弄些土过来,将烧过的灰烬严严实实盖住,拿小棍子拨拨,从旁边的小坑里扒出一个茶碗大的地瓜,对章时年眨眨眼笑道,“我留了一块最大的。咱们吃完了,再回去。”

    章时年弯弯眼睛,伸手在陈安修脸上捏了一把。

    陈安修开始还不知道,只觉得饭桌上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直到回家洗漱的时候才发现,章时年在他脸上印了两个黑黑的手指印。

    他冲回卧室里想找人算账,发现章时年已经靠着炕沿儿睡着了,他帮着人脱了鞋和外套,把人推到里面,自己跳上去抱着睡了个午觉。

    下午照旧是在菜地里收菜,陈爸爸把上午拉回来的白菜和葱放在建材店门口的空地上晒着,因为人多,一天的时间,山上这里就忙个七七八八了。

    因为有老爷子在,陈安修下午就早早停手了,这天大家都比较累,陈安修就打算做点好的,切了很大一块羊肉炖的萝卜,大虾炒的白菜,新鲜土豆炖的大肥鸡,还加了滑溜溜的蘑菇。

    从陈安修开始做饭的时候,糖果就巴巴地跟在他的后面,小影子一样,他走一步,糖果就跟一步,他出门,糖果也要抓着他的裤子跟着,陈安修今天忙了一天,真把对糖果的承诺忘干净了,还以为他是饿了,“糖果,饭待会才能好,叔叔先给你冲奶喝好不好?”

    糖果摇摇头,两只小手插在肚子上的大口袋里搅来搅去。

    陈安修这会也够迟钝的,还没发觉,把切好的萝卜块放入熬地白白的羊肉汤里,弯腰又问,“那糖果想吃什么,叔叔现在给你做,馄饨,蒸蛋,炒饭,要不然煎个肉饼吃好不好?”

    糖果还是摇头,又掀了掀自己空空的大口袋。

    陈安修恍然大悟,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没想到这个孩子的记性这么好,说实话,他昨天说那话确实有敷衍的成份,还以为糖果这么大点的孩子睡一觉就忘了这茬呢,谁知道糖果记到现在,他心里有点内疚了,把炉子上的火调小点,抱着糖果往外走说,“叔叔带你去买,糖果想吃什么,我们就买什么。”

    糖果反手抱住他的脖子,蹭蹭他的脸。冒冒听到他们也要出门,也跑过来凑热闹,陈安修不得已也把他给捎上。

    陈安修先带着他们去超市逛了一圈,糖果看了半天什么也没要,陈安修又带他们到孙庆的水果摊子,那里除了水果外,也卖糖葫芦和各种的小零嘴。

    地瓜片,山楂球,柿子饼都是很当季的,当然最多的是糖炒栗子,占了好几个木盒子,绿岛当地的栗子个头大,也很粉糯,但甜度不够,所以在绿岛要买糖炒栗子,问十家,有九家会告诉你:我这是正宗的河北迁西的珍珠板栗,是不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就像现在,陈安修刚把两个胖墩墩放下,孙庆没抬头就招呼,“今天新来的迁西珍珠板栗,要不要来点尝尝,绝对甜,不甜不要钱。”

    孙庆这话刚说完,就看到四个小胖爪爪伸过来,从他摊子上抓走了两个栗子,他自己吓了一跳,揉揉眼,怀疑自己眼花了。

    陈安修好笑地拍拍他们的脑袋,“别闹,还没付钱呢。”

    陈安修刚过来那会,孙庆正忙着给别人找钱没看到孩子,他这摊子又高,糖果和冒冒站在底下根本看不到人。

    “原来是两个小娃娃啊,尝吧,尝尝。”

    他们已经放到嘴里,沾上口水了,陈安修也不好再放回去,冒冒还小,不能吃这个,陈安修剥开给他舔了一口意思意思。糖果是吃过这个的,知道好吃,想要这个。

    陈安修试图改变糖果的主意,装上那么一大口袋栗子,还能走路吗?

    但糖果认定了这个,陈安修只能妥协,装了三斤栗子后,也就有口袋的一半,糖果现在体重超标,整个人也不足三十斤,装上六斤栗子?他不敢想象,于是哄着在上面装了些松散的地瓜片充事。

    这样一来,整个口袋真的满了,陈安修领着他,糖果小步小步地往前挪,先迈左腿,再迈右腿,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走快了会向前倒。不过他显然很满足,眼睛晶晶亮的,也不让人抱,陈安修估摸着照这个速度挪下去,可以回家直接吃明天的早饭。

    楼南和叶景谦下班,远远的还没看到糖果,就看到他那鼓鼓的大肚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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