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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柴米油盐     农家乐小老板txt下载     农家乐小老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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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梦纪念品

    绿岛市君雅酒店工程部办公室

    靠窗的办公桌上开着电脑,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人正在敲字,修长的十指落在键盘上,打打停停的,不时地又抬头看一眼对面墙上的钟表,显然注意力并不全然在面前的电脑上,君雅酒店是绿岛市有名的五星级酒店,这个人叫陈安修,是这家酒店工程部的一个小领班,级别就比普通员工高了那么一丁点,但需要操心的事情却多了不少,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五分,再过大概二十分钟,其他人就该准备下中班了,他却还有一个月底总结报告要赶出来。

    即将过去的这个周末吨吨跟着他爷爷奶奶回山上的村子里了,明天周一要上学,爸爸下午的时候又将人送了下来,放在弟弟天雨那里了,听爸爸电话里的意思是吨吨今天有点小发烧,吃过退烧药热度已经下来,但让他多注意一点。也不知道这个点小家伙好些没有,天雨的电话一晚上了也没打通。

    陈安修今年二十七岁,吨吨是他的儿子,今年九岁了,上小学三年级,换句话说吨吨是陈安修十八岁那年生的,这里说的生可不是有个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就是字面上直接的意思,吨吨是从他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高三那年喝醉酒在同学家里过夜,本以为做了一场春梦,谁知道九个月后还能收获这么一个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纪念品。至于要问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能生孩子,这件事情陈安修后来也做过深刻的反思和认真的总结,最后他得出的答案无非有两个,一是他天赋异禀,具备怀孕生子能力,二是睡他的那个男人天赋异禀,能让男人也能怀孕生子。想他从小尊老爱幼,活泼可爱,身体健康,性格开朗,理科也不错,怎么可能具备那功能,后者也因为高中毕业后,和同学失去联系而无从考证,但在他的心里是绝对认定后者的。

    马上就十一点半了,陈安修推开桌上对了一晚上的电脑,屁股下的椅子转个弯,两条大长腿随意地搭上窗台,窗下正对着大海,今晚的天气不错,海上的风浪很小,涨潮的海水没过白日里的沙滩,轻轻拍打在木栈道,远处的海面上有轮船的汽笛声隐隐传来,和工程部同在三楼都是酒店的后勤部门,上下班时间规律,晚上大多不需要值班,于是一入夜整个走廊上都空荡荡的很安静。陈安修从办公抽屉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烟是已经拆封的软中华,七八十元这一盒,他可没闲钱买,是今晚去鱼鲜坊维修壁灯的时候,包间的服务员偷偷塞给他的,客人点单,只抽了一根没带走,他夹在鼻子下闻了闻,烟是好烟,可惜不能抽,很快就要下班了,家里的小祖宗闻不得烟味。

    “后天就是月底的例会,如果报告开了天窗,不知道总监那个老头子会不会当着全酒店领导的面撕了我?”陈安修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一句,工程总监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比他爸爸年纪都大,是个脾气暴躁却很护短的老头子,前提是你别把他惹急了,要不然那也是个六亲不认的,想到报告完不成总监可能有的暴跳反应,陈安修撇撇嘴笑,决定还是不去挑战这个极限了,今天看来是完不成了,还是明天厚着脸皮去找人帮忙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大不了回头请人吃饭补偿。

    门上传来有规律的叩击声。

    这个时间点,陈安修转头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半,他无聊之极的伸个懒腰,“不着急下班的话,就在外面等着吧。”

    敲门声停止,身着灰色的酒店制服,手里提着工具箱的五六个年轻人推推搡搡地一哄而入,都是二十岁左右大好年纪,有份还凑合的工作,能赚钱,不靠家里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没事闲聊最多就是酒店里哪个女孩子漂亮,能不能勾搭来做女朋友,陈安修有时候会想,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在训练还是在海上执行任务,从十八岁参军到二十六岁退役,当兵的生涯占去了他七年多的时间,那是一段无法抹去的记忆,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他现在也挺好的,上班下班,休班就带带孩子,回家还可以吃到妈妈做的饭,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起那些永远回不来的战友,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陈哥,我服了,瞧您老人家这面不改色,大义凛然的,你怎么就不担心是质检的朱妍妍过来?”笑嘻嘻的凑到陈安修跟前是的小年轻儿叫周远,今年才十九,技校毕业后,跟着他表哥一家人从四川来绿岛市打工,已经有两年了,他表哥在陈安修住的附近开了一家小吃店,陈安修常去光顾,所以在酒店里和周远比旁人熟悉些。

    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以陈安修的年纪在他们这群人真算大的,这工程部很有一部分人见到他都要喊一声哥,此时他勾勾手指,周元不疑有他,靠地更近点,陈安修猛地起身,一个左勾手,将人脑袋捞进怀里大力摇晃,右手指着墙上的钟表,吼道:“你也不看看几点了,朱妍妍不下班吗,她还有这闲心思专门跑这里一趟,就为扣我二十块钱?”朱妍妍是他们酒店的质检经理,专职检查员工班上纪律的,最爱意思性敲门后突袭检查,公司里因为被她下过违纪单的数不胜数,工程部尤其惨烈,陈安修在君雅工作近一年,一次未被抓住小辫子,堪称屹立不倒奇迹般的存在。

    有人背后偷偷传,朱妍妍是看上陈安修了,所以才频频防水,陈安修这人怎么说的,十个人见到他,九个人都会脱口而出赞一声,精神,这小伙子长得真有精神。一米八多的高个头,身架子颀长匀称,从颈肩到腰臀再到大腿的线条非常干净利落,眉眼清亮,一笑还有两颗小虎牙,人合群,禁得住玩闹,为人也仗义,偶尔暴露点痞气,但一点不讨人厌。当初他来酒店应聘的时候,人事部拼命撺掇他去礼宾或者前台,说那是酒店的门脸儿。

    中班晚上十二点准时下班,现在还不到点,其他几个人放好自己的工具箱,到饮水机上接了水,坐着起哄看热闹,“哎吆喂,小周,你又去太挑战陈哥,你今天如果把陈哥撂倒了,明天哥几个凑份子请你去火锅啊。”

    “陈哥这手劲儿,你们怎么不来试试看。”周远哀嚎,不是很认真的在陈安修胳膊底下挣扎着,平日里打闹惯了,他知道陈安修有个致命弱点,腰怕痒,果然他的手还没抱上去,陈安修使个巧劲力道不重地将人一脚踹开了。

    众人说笑一番,陈安修敲敲桌子转到正事上,“好了,先说说今天各区域有特别需要交班的呢?”

    工程部跟过陈安修的人大多都知道,玩闹归玩闹,工作是不能含糊敷衍的,其他地方都说没有问题,只有负责中厨房的人说里面海鲜仓库的门锁坏了,因为是特制的,工程仓库里没有备用,只能等明天供货商送来,已经和保安部那里打好招呼留意了。

    “行,别忘写在交班本上,我待会再和晚班领班着重说一下,没事就先签退,别待会忘了,还要我给你们补。”陈安修侧身将挂在墙上挂着的签退本捞过来,抬手扔给他们。

    “陈哥,你好歹是我们工程部的形象啊,注意风度,注意修养。让别的部门看到影响不好。”工作汇报完毕,又有人有心思开玩笑了。

    陈安修瞥说话的人一眼,“不想下班了是吧,要陪我在这里整理报告?”

    那人惶恐不已,能有多远躲多远,“我不敢了,陈哥,我立刻签退速速滚走。绝对不在这里碍您老人家的眼睛。”工程部这帮人谁不知道谁啊,基本都是从技工做起来的,学历都高不到哪里去,坐在那里正儿八经敲份报告,简直要人命,陈安修的视线一一扫过去,其他人大气不敢出纷纷拿笔签退,恨不得脚底下就有个通道可供他们立刻逃离这里,就怕被陈安修看上,遭受他无情的摧残和压迫。

    周远最后一个走的,已经出门了又探头进来,“陈哥,时间不早了,吨吨一个人在家里,你也早点走吧,这报告,要不,明天请夏秘书帮忙做一下。夏秘书和你那么好,只要陈哥开口,她不会不帮的。”夏菲,工程部的秘书,和陈安修一起入职的,据说私交还不错,只是据说。

    “恩,你先走吧,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接晚班的人陆续到达,陈安修将报告已经做好的部分保存,剩下的数据整理完毕,准备明天找人帮忙整合,等他和晚班领班交完班,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了。

    想着还要去天雨那里接吨吨,陈安修在更衣室里简单地冲了澡,路过职工餐厅的时候饭也没吃,现在是三月份,前两天刚下过雨,冷空气来袭,气温骤降,从员工通道出来,被海风一吹,穿着羽绒服都冻得打个哆嗦。

    陈安修的弟弟陈天雨住的南李小区离着君雅酒店不过两站路的距离,不过公交车已经停了,陈安修一路小跑着过去,绿岛市的夜生活一向不多,特别是君雅酒店所在的东山区是新市区,夏秋两季还好点,路上不少烧烤摊子,冬春这种季节,一般晚上过了十点路上几乎就没什么行人了,小区大门已经关了,陈安修敲敲窗子,他在这里住过半年,门卫很多认识他,从值班室里出来认了认脸,没多加为难就开门痛快放了行。

    陈安修拿钥匙开门的声音惊动了睡在客厅沙发上的陈天雨,他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从被子里拱出来拍开灯:“哥?这么晚了,刚下班啊?”

    陈安修把玄关处散乱的鞋子丢到鞋架上,边往里走边说道:“看你们这屋里乱的,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了,没事的时候多收拾收拾。”屋里的垃圾桶都溢出来了,塑料袋,饮料瓶,快餐盒散了一堆,桌子上摊着的也是些吃剩下的方便面汤,看不出什么食品的渣子和歪倒的啤酒瓶。

    陈天雨眯着眼睛,含含糊糊答应一声:“知道了,哥,吨吨在屋里睡着了,他感冒刚好,你别来回折腾了,今晚睡一觉,明天再走吧。”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床单被套我都换过了,很干净。”

    “我先看看吨吨。”陈安修摸黑进门,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拍开光线不太亮的床头小灯,小家伙抱着被子显然已经熟睡多时了,小脸红扑扑的,陈安修额头对着额头试试温度,果然已经不烫了。

    “爸爸?”吨吨微微睁开眼睛软软地喊了一声。

    “吵着你了?爸爸把灯关上,你接着睡。”陈安修有特意放轻声音。

    小家伙这会彻底醒过来,捏着鼻子后退,一声不响地瞪着他。

    陈安修抬起胳膊放在鼻子下闻闻,今天洗澡匆忙,身上沾到的烟味好像没洗干净,这真是没办法的事情,工程部里都是些大男人,就是他不吸烟还有别人,少不得要沾点味道,他从床边站起来,笑笑,“鼻子真好用,爸爸去洗澡,你快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

    *

    仔仔细细地洗了今天的第二遍澡,陈安修擦着头发出来,踢踢沙发:“望望,家里还有吃的吗?”就八点在职工餐厅吃了一顿晚饭,现在都一点多了,肚子早就空了。

    陈天雨翻个身,伸手一指电视柜,“有方便面,有啤酒,没有热水。”

    厨房并不比客厅干净多少,水槽里没洗的碗盘满满的一大摞,忙了一天,陈安修此刻没精力帮他们收拾,草草的煮了两包方便面填了肚子,定了七点的闹钟给吨吨做早饭,掀开被子上床睡觉。

    小家伙已经睡了一大觉,被窝里烘地热乎乎的,睡梦中,小身子自动寻找热源,慢慢蹭到陈安修怀里躺好。

    陈安修摸摸儿子细软的头发,将人搂住,也只有在睡梦中吨吨才愿意靠近他,平时吨吨和他一点不亲近,父子之间都没什么话说。这也不能怨孩子,吨吨从小到大,他确实没怎么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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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里的男孩子

    儿子吨吨没出生之前的十八年,陈安修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他出生的地方叫陈家村,是位于绿岛市东山里的一个小村子,他的爸爸陈建平就是个普通的在家种地的农民,会点木匠手艺,妈妈林英是镇上初中的民办教师,教数学的。他是家里的长子,此外还一对双胞胎弟弟妹妹,陈天雨和陈天晴。

    陈安修小名叫壮壮,父母起这个名字无非就是希望男孩子身体壮壮实实的,没病没灾长大,可事与愿违,陈壮壮小朋友小时候身体一点都不好,他出生那会,他妈妈没有奶水,不是少,就是一点没有,他爸爸打听了人说可以喝羊奶,就去集上牵了只母羊回来,顿顿煮羊奶喂孩子,不过那时候也有人说了,小孩子不吃母乳,身体不好,将来长大了脑子也不聪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应验这句话,陈安修是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的,发烧咳嗽拉肚子都是家常便饭,当时他妈妈抱着他去卫生所打针,针头专往脑袋上扎,陈壮壮疼得哇哇大哭,他妈妈也跟着哗哗掉眼泪,这情形看在壮壮爸爸眼睛里就有点受不住了。

    陈家村说是小,那也得分和谁比,和绿岛市相比,自然是小到不起眼,在地图上拿放大镜都不一定能找到,但和其他山里村子比起来,那还是大村,全村上下六千多口人呢,七十年代的时候,还因为村子太大,分成了两个大队,陈家一村和陈家二村,两个村子中间就隔了一条马路,抬脚就迈过去,祖祠都是共祭,分了以后两个村子的人没觉得生分,无非就多了个村支部而已,外面的人说起来还是统称陈家村。

    这么大一个陈家村不可能只有壮壮一个小孩子啊,何况八十年代中期,也算是中国一个生育小高峰,和陈壮壮家同住在村西头的,相差不到两个月的孩子加上陈壮壮就有五个,三个男孩,两个女孩,老婆孩子这样陈爸爸看着心疼,实在没办法了,就厚着脸皮抱着陈壮壮今天去这家请人新妈妈奶一奶,明天去那家请人新妈妈奶一奶,大家都是几辈子下来一个村子的,相互帮衬一下,人家也是愿意的,再说那个时候村里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吃饱饭,把新妈妈养得奶水足足的还是没有问题的,多个孩子吃并不会亏着自家孩子,陈爸爸在村子里常帮人免费钉些桌子板凳什么的,人缘混得很不错,他隔三差五的又买些鸡呀鱼呀给人送去。

    陈壮壮也是个不挑食的,逮着哪个奶妈妈都吃得香甜无比,他吃饱了会很乖,眉眼又长得极是漂亮,年青妈妈见了没几个不喜欢的,就这样,陈壮壮蹭奶愣是蹭到十个月大,要不是后来他长了牙齿,吃奶时总爱咬人,经常给人咬出血,陈妈妈实在觉得对不住人家硬是给他断了奶,他估计还能蹭一段时间。不过也怪,自打陈壮壮吃母乳之后,小身子骨真就比以前好多了,虽然还是会生病,但再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

    因为这些情谊,直到现在,逢着过年过节,陈家父母都让陈安修提上东西去其他几家走走。

    陈天雨和陈天晴是他陈安修四岁那年出生的,陈安修的爷爷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陈爸爸在儿子里排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陈爸爸那一辈按照村里的族谱排是建字辈,到陈安修这一代是天字辈,陈安修大伯家的堂姐和堂哥分别叫陈天丽和陈天齐,天雨和天晴的生日是六月份,据说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哥哥生下来那会窗子外面还下着雨,二十多分钟后妹妹生下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那时陈安修的爷爷还在世,老爷子倒是会省事,拍板定案,男孩子就叫陈天雨,小名就叫望望,女孩子就叫陈天晴,小名就叫晴晴了。

    陈安修从小不算是他讨人嫌的孩子,只除了他奶奶不喜欢他,因为这个原因,他从三岁开始和姥姥一家住在海岛上的渔村里,直到六岁上幼稚园大班才被他爸爸接回陈家村,他在村子里读完五年小学,在镇上读完四年初中,以吊车尾的成绩考入绿岛市最好的高中绿岛一中,绿岛一中每年面向全市招生二百人,加上塞进去的关系户,每个年级也不会超过二百五十人,它的升学率非常高,在绿岛市有句话说,进了绿岛一中就等于进入大学校门了,区别在于你想上重本还是普本,所以每个家长都挤破头的想把孩子送到这所学校里。

    为这事陈爸爸和陈妈妈没少费心,听说艺术特长可以加分,民乐最好,于是家里初一就送陈安修去学二胡,这是陈爸爸提议的,按照他极度不靠谱的理论就是二胡简单,你没看连大街上讨饭的都能拉两首。陈安修用事实狠狠挫败了他爸爸,学了一年还在拉空弦,没有艺术细胞改走体育特长加分的路线,送去学围棋,打兵乓球,效果都不怎么样,最后还是在陈安修最喜欢的篮球上出了点成绩,陈安修和他们学校的篮球队在区里和市里的中学篮球赛中都得过不错的名次,但最后陈安修光凭文化课成绩就考上了,简直出乎所有老师和同学的意料,陈安修初中全级部共有四百多学生,只有六个考上了绿岛一中,陈安修平时虽然学习成绩不错,但还没那么出挑,谁能想到临场发挥超常呢,不管如何,陈安修是考上了,全家人都高兴坏了,村里的人一脸羡慕,他爸爸出门腰杆都比往日挺直了两分,有事没事还爱围着村子溜达两圈,美其名曰散步,实则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与陈安修一起进入绿岛一中的还有他的两个好朋友,林梅子和蒋轩,林梅子初中四年,年年都是年级第一,考进来是很正常的,蒋轩是被他爸爸托关系塞进来的,他爸爸当时是东山区公安局的二把手,虽不能说手眼通天,但把儿子弄进个重点中学还不是大问题。周围都是一群优秀的人,高中三年,陈安修的成绩淹没在人群里,普通到毫不起眼,勉强维持在班级二十名左右,但他人缘不错,篮球又打得好,在学校里还挺混得开的。

    季君恒是陈安修高三那年的转校生,听说是从北京过来的,人长得真不错,不同于陈安修的清爽开朗,季君恒的五官非常细致秀美,凤眼薄唇,人冷冷淡淡的,举手投足特有范儿的,用班上女生文艺点的话说,就是有种公子般的清淡气质,班上的人都暗地里猜测这人肯定大有背景,你想啊,高三了,还能说转进来就能转进来,这得多瓷实的关系啊,季君恒的到来在学校里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经常有别班的女同学打着找人或者路过的借口到他们教室门前晃晃。

    本来这事和陈安修没什么关系,但谁让他个头高,当时独占教室最后一排呢,放眼全教室就他边上有空位,季君恒初来乍到理所当然就成了他的同桌,后来相处久了,陈安修发现这人还挺不错的,对着熟悉点的人,整个一话唠,玩模型,打游戏,爱吃零食,尤其喜欢烤鱼片和鱿鱼丝,桌洞里常年都有备货,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难以接近,最难得是他篮球打得相当不错,校园里彼此之间关系总归是简单些,男生之间的友谊一起打几次篮球就搞定了。

    熟悉之后,陈安修在季君恒的话语间听出他爸爸好像在绿岛市的部队上工作,至于什么职位他也没问过,绿岛市是有军队驻防的,大街上军牌车随处可见,学校里也见过,他们班上就有一个女生是部队上的,他爸爸来接过她放学,陈安修遇到过两次,笔挺的白色军服,扛着两杠三星,一中是绿岛市最好的高中,有部队上的孩子在这里读书是很正常的事情,季君恒的专车没见过,陈安修想他爸爸应该也不是很大的官,起码没有两杠三星。

    事情发生的那天是腊月二十六,还有四天就过年了,陈安修记得他妈妈都准备了一堆年货了,上午他去姥姥家一趟,给舅舅和姥姥家送年货,中午吃饭的时候接到季君恒的电话说是一起去学校打篮球,那天下午去了六个人,都是班上的男同学,打完球后,季君恒说是请客下馆子,他们在学校后门处找了家认识的小饭馆,开始的时候大家只点了一打啤酒,后来也忘了谁带头起哄,说是要喝白的,之后就是黄的白的交替上,等他们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有两个直接喝趴下的,季君恒算是好点的,但脸上也有了五六分醉意,只有陈安修看起来最清醒,他镇定自若的掏出手机给父母报备外宿,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其他人一个个竖着大拇指夸他海量,他全盘接受,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眼睛异常明亮,嘴角上一直挂着傻乎乎的笑容。这典型就是那种明明醉大发了,但是不显脸色的人。

    上山的公交车下午四点就停了,陈安修打算去季君恒那里窝一晚,季君恒家在离着学校不远的海边有套房子,只有他一个住,陈爸爸陈妈妈是知道他有这个好朋友的,也没多想就同意了,还嘱咐他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季君恒回来的路上就开始走直线了,一进屋摊开手脚就扑到了沙发上,抬手指指客房和浴室的位置,“我那边的客房没收拾,你今晚就住在我小叔这里吧。”陈安修已经没多少自己的意识,基本就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陈安修迷迷瞪瞪洗澡出来没见到人,也没有任何换洗衣物,他还知道在别人家里不能乱翻东西,想着都是男人也没关系,就什么都没穿进了房间,往大床上一躺,卷卷被子,酒劲儿上来,很快睡过去了。所以他根本没发觉他进的根本不是什么客房,而是主卧。

    半睡半醒之间,陈安修感觉好像有人在亲他,热乎乎的,痒痒的,很舒服,他以前也做过这样类似的梦,梦里的美女穿着比基尼,姿势撩人,前|凸|后|翘,身材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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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些过去

    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陈安修从被窝里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了两下将手机按掉,做了一晚上的梦,来来回回都是当年的事情,统共睡了不足五个小时,陈安修半坐起来揉揉太阳穴,头疼地都快炸开了。屋里这个时候还是很暗,透过没拉帘子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和那天倒是还挺像的。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他也是被电话叫醒的,那个电话是妈妈打来的,问他怎么还没回家,他从小除了在亲戚家以外很少在外面留宿,偶尔为之,第二天一定会早早赶回家或者打个电话交待一声的,这次到中午还没回去,妈妈就担心了。

    他答应妈妈马上就回去,挂了电话后发现手机里还有一条短信,是季君恒发的,大意是说外公突然生病住院,他正在赶回北京的途中,还说年后带礼物回来给他。

    陈安修醒来后就知道昨晚他根本不仅仅是一场春梦那么简单了,谁做春梦醒来后会全身上下像被一群大象轮流踩过三遍一样,酸疼酸疼的都快散架了,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他能或许能安慰自己,就是美女热情了一点,那身后那处钝钝的疼呢,身体一动从里面流出来的温热粘腻的液体呢。

    那天天阴的厉害,大中午都不见太阳,海风吹得窗户呼呼地响,光线黯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陈安修抱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年纪太小,女孩子都没亲过一个,遇到这种事情,自己先慌了,不知道该接下来该怎么办,夜里其实到后来他已经发现异常了,压在他身上的那个身体丝毫没有女孩子的柔软,那个人涂了些冰凉的东西在他的后面,他心里想着要反抗的,可是手脚软软的提不起一点力气,直到有火热的硬物刺入身体并开始抽动,那撕裂般的疼痛,他就知道自己完了。开始很疼,后来有种从未有体验过的快乐,最后怎么结束的,他就不记得了。

    陈安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好衣服,关上门,怎么搭公交车回家的,到家的时候,都快晚饭时间了,妈妈正在厨房里炖土豆排骨,鲜香味老远就能闻到,一见到他就问:“壮壮,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不敢说实话,就推说昨晚和同学喝多了酒,头到现在都晕乎乎的,被妈妈数落一顿,但很快冲了一杯蜂蜜水给他。

    高三的那个年是陈安修过的最没意思的一个年,年三十下午的时候,季君恒给他来过一个电话,态度声音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在电话里抱怨北京又干又冷,没有绿岛暖和湿润,他正在医院里陪外公,他这样的坦然,反而让陈安修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那晚的事情,而且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晚的人好像并不是季君恒,开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特别放得开,还抱着那人,主动挺胸抬腿的说,你亲亲这里,你摸摸这里,当时他好像听到一个男人低沉磁性的笑声,说了句什么好热情的小家伙。那么成熟的声音应该不可能是季君恒,可那是季君恒的家,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

    一时的犹豫,陈安修错过了最佳开口的时间,这种无法宣诸于口的事情时间长了再去追究就没什么意思了,两个男人上床,又不像女孩子一样会怀孕,加上那晚两个人都喝醉了,好像不存在谁比较吃亏的问题。二月份新学期开学,季君恒并没有如期回来,陈安修早就知道他是要去美国读书的。大概五月份的时候,陈安修接到他的电话说是要启程去美国,也是在那个时候,陈安修开始觉得自己身体异常,常常会反胃恶心,身上也没什么力气,经常犯困,去学校的卫生室瞧过,医生也没看出是什么毛病,就说可能是压力太大,建议他回家休息两天。

    陈爸爸陈妈妈也变着法子给他补营养,人家都是经历一次高三脱一层皮,陈安修正好相反,脸圆润了,小肚子都出来了,原先的校服裤子穿着空荡荡的,勒上腰带才行,到了后来因为太胖实在穿不上,陈妈妈还特意拿到成衣铺子里让人改大了好几寸。

    六月份高考完毕,几个要好的同学就近约着想去江浙玩一圈儿,陈安修身上犯懒难得没有跟着去凑热闹,天天待在家里睡觉,七月底出成绩,他考的还行,过了重本线十一分,算是正常发挥,一家人合计着报了所天津的学校,可惜第一志愿没录取,调剂到本地一所二本的化学专业,这样情况去上学不甘心,不去又不知道复课一年来年会怎么样。一家人为此都愁到不行,陈妈妈更是愁得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

    但光是这事也就罢了,接下来的事情才不啻于在这个家里投了一颗重磅炸弹,炸的一家人只能把大学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那天早上陈妈妈做好了早饭,过来喊他吃饭,绿岛市的八月份天气还很热,陈安修只穿了条四角裤身上什么都没盖,肚皮朝外,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陈妈妈当时心里就犯嘀咕,壮壮其他地方也没胖多少,肚子怎么就这么大呢,不经意那么一眼,陈妈妈发现儿子肚皮动了一下,好像里面有个活的东西动在翻身,她吓一跳,以为自己眼花了,她走到床边想确认一样把手放在儿子肚子上,里面真的有小手小脚在动,她生过两个孩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陈安修是在睡梦中被他妈妈一巴掌扇醒的,他们家的是典型的慈父严母,他们三个从小到大爸爸没动过他们一个指头,犯错收拾人的都是妈妈。但是陈安修从来没见过他妈妈发过那么大的火,眼睛通红,嘴唇哆嗦着,手指紧紧抓着床头板,即使努力压制了,全身都在发抖。

    “妈,你怎么了?”在陈安修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之前,他妈妈两步冲到门后,抓来笤帚,对着他腿就开打,一边打一边自己掉眼泪,“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不学好,让你在外面好好读书,你竟然跑去和男孩子鬼混……”

    “妈,你说什么呢?”陈安修不是个乖乖挨打的主儿,他跳着左躲右闪,那晚的事情,除了他和季君恒旁人不可能有第三者知道,何况都过去大半年了,他妈妈怎么可能察觉?

    “都这样了,你还不承认,还敢瞒着我,你是想等孩子生出来才和我说吗?”

    陈爸爸和天晴天雨在堂屋里收拾早饭,听到动静都赶忙跑了过来,一看这情况,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早上的,你这是干什么,壮壮做错事你就不会好好和他说说吗?他这么大了,都懂事了,你怎么还说打就打啊。”陈爸爸拉着人讲笤帚夺下来,天晴和天雨趁机掩护哥哥跑出去。

    陈安修跑到院子里的时候听他妈妈在哭:“我和他好好说,他和我好好说吗,你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这个孩子气死我了。”

    后来不知道爸爸和妈妈怎么谈的,妈妈上午就回了姥姥家一趟,爸爸则陪着陈安修在家里等着,哪里都不准去,下午妈妈回来,带他去了一家叫宁世的医院,那家医院在绿岛市很出名,很多人都听说过,但是估计去过的人就没多少了,究其原因就是收费太贵了,一般人消费不起,是家名副其实的贵族医院。

    妈妈在挂号处不知道说了什么,不一会就有个护士长模样的人过来亲自领着他们穿过一道满是紫藤花的走廊上了左手边的一部电梯,陈安修注意到那电梯是需要护士长手中特制的卡才能打开的。

    接下来就是各种检查,最后由一个长相挺斯文的年轻医生宣布了结果:宝宝三十四周了,各项标准都正常,他还恭喜陈安修还有一个月就能做爸爸了。

    陈安修眨眨眼,整个人顿时就懵了,反应过来之后,有想打人的冲动,他克制着,拉起妈妈就走人,“妈,咱回家了,这是什么破医院,男女都分不清楚。”

    看他这反应,医生也挺惊讶的样子,问陈妈妈:“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陈妈妈不怎么对题的说了一句,“他就是个普通男孩子。”

    医生将检查报告交到陈妈妈手里,“能理解,不过既然都这样了,只能把孩子生下来了,有什么不舒服,尽管过来找我,生产的事情我们到时候会提早安排啊。”

    之后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九月初他在宁世医院真的生下一个六斤重的男孩子,在吨吨出生前一周,他大舅舅家的二表嫂刚刚生了一个女孩,二表哥很高兴,说幸得一千金,小名就叫做金金。所以当时家里人问陈安修小孩子名字时,他就玩笑说,二表哥的是千金(斤),我儿子就是万吨,就叫吨吨。陈爸爸说他胡闹,但最后还是叫了这个名字。

    孩子生出来就得养着,这消息也瞒不住,好在村子里的人也没多想,都一致认为是陈安修在外面处男女朋友,不小心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虽然是男孩子,但名声也是不好听了,但总比人说是让他自己生的好。还有人亲近的人上门安慰陈爸爸说,壮壮这孩子长的这么好,以后不定多少小姑娘抢着嫁呢,你还担心他讨不到媳妇儿。出这种事情,女孩子才是比较吃亏那个。那意思明摆着说你家壮壮也算是赚着的。

    陈爸爸打落牙齿和血吞下去,表面上还得笑吟吟的说,是啊,是啊。事情的过程陈安修交待的含含糊糊的,但陈妈妈心细,根据这日子前后一回想,一合计,这孩子的另一个爸爸绝对是那个叫季君恒的。

    孩子的事情告一段落,上学的事情重新提上日程,毕竟陈安修才十八岁,不上学能干嘛。陈爸爸提议回去复课一年,他对大儿子总有种不切实际毫无缘由的盲目自豪感,“壮壮再复习一年,明年指不定就能考个清华北大什么的。”

    那段时间正好陈安修的四叔,陈建友从广州回家探亲,他在广州军区那边工作,他后来提了个想法,送壮壮去参军,在部队里考军校相对容易些,壮壮身体素质不错,文化底子又好,考上应该不成问题,军校毕业分配的工作,待遇不比重点高校出来的大学生差。他当年就是这么出去的。

    每个男孩都曾经有过当兵的梦想,陈安修也不例外,加上他实在也不愿意回去复习一年,四叔的建议他是很赞成的,就端看父母的意见。四弟现在过得很好,陈爸爸是看在眼里的,知道他说的这条路可行,他想的更深远些,送壮壮去当兵,部队上管理严格,那个季君恒想再纠缠壮壮就不可能了,他们现在年纪小,分开个两年,关系就断了,他还等着壮壮娶媳妇儿呢。

    家里的所有大事都必须经过陈妈妈拍板,她听了陈爸爸的话,想了很多天,她虽然坚强惯了,可到底是个母亲,心肠软,总是怕儿子去部队里吃苦,暗地里哭过好几回,说他们家里是算不上多有钱,但村子里其他孩子有的东西,他们家也没短缺过孩子的,让孩子受苦她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她更明白总不能不顾孩子的前途,最后还是妥协同意了。

    陈安修是十二月份从家里走的,那时候吨吨还不到一百天,十八岁的陈安修根本就没有身为爸爸的自觉性,他对于即将去的部队更多是向往,仅有的那点不舍也是留给家里的父母和弟妹的,吨吨几乎被他忽略了。血缘这种东西是最无法解释的,在家里吨吨几乎都是爷爷奶奶带着的,可他就是最喜欢陈安修,如果陈安修愿意抱抱他,他会格外高兴,水汪汪的大眼睛亮亮的,挥舞着小手臂,对着爸爸说些依依呀呀的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话,他也愿意和爸爸一起睡觉,在爸爸怀里他总是睡得很快,很安宁。

    陈安修走那天,天气很冷,绿岛市的天空中从凌晨开始就飘起了细碎的小雪,陈妈妈怕冻着吨吨,就抱着在屋里没出门送行,可陈安修在门口上车前,好像听到了吨吨在屋里哭,后来天晴给他去信,说他走那天,吨吨哭了一天,谁哄都不行,之后就恹恹的,不愿意吃奶也不愿意动,这样一直过了两三个月才好点,那时候陈安修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当兵前两年不能探亲,之后的五年偶尔回来也是匆匆来匆匆去,吨吨在人前会乖巧的叫他爸爸,但也只是这样了,他对天雨这个叔叔都比他的亲。

    “你怎么也醒了,天还早,你再睡半个小时,爸爸去做饭,吨吨想吃什么?”身边的人一动,陈安修就察觉到了。

    吨吨摇摇头,小声说:“嗓子干,什么都不想吃。”

    “那爸爸先去给你倒杯水。”陈安修起床,给吨吨掖好被子,三月份绿岛市的暖气早就停了,早上起来还有点冷。

    家里三个暖水瓶全是空的,陈安修临时到对门邻居家讨了杯水,那里住着的是一对退休老夫妻,每天很早就起床了,陈安修敲门的时候,他们正在吃早饭,让进门给他倒了一大杯水,临走还塞给陈安修两个自家蒸的杂面窝头。

    “睡不着了,喝完水就起来吧,叔叔这里什么都没有,爸爸去早市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今天早上做你喜欢吃的菠菜鸡蛋饼,放很多火腿的那种。”

    吨吨坐在被窝里抱着水杯点点头。

    陈安修笑笑,吨吨是个精致漂亮的小家伙,眉眼轮非常清晰,眼尾处微微上挑,长的和他不是很像,说不上是哪里,但真的有点季君恒的影子,果然是父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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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这是正牌的

    南李小区这一片以前都叫做南李村,就在东山脚下,离着陈家村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陈安修的大姑就是嫁到这个村子的,八|九年前陈安修读高中的时候,这里拆迁,那时候整个绿岛市房价普遍都不高,东山区作为新市区距离中心市区比较远,外面的人买的不多,作为拆迁村的村民购买连市场价的一半都不到,陈爸爸当时手里有些闲钱,就让他大姐帮着弄了这么一套,一百三十多个平方。随着绿岛市经济重心东移,东山区这边发展迅速,这几年全国房价又坐火箭一样不断蹿升,这套房子跟着升值不少,陈爸爸的意思呢,房子是不会卖的,就留给他们兄弟中的一个做婚房了。

    陈安修刚退役的时候,来山下找工作就临时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不过现在天雨也二十三岁了,正是找对象的年纪,他有时候会带女朋友回来过夜,陈安修夹在这里总是不方便,就带着吨吨搬出去了。他们父子住的地方就这个小区后边,也不远,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陈安修在厨房里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只在柜子底下找到一捧大米和半袋子面,冰箱里有一大包熟鹌鹑蛋和一盒炒肉酱,看那层层的包装就说出自妈妈之手,应该是昨天爸爸下山带过来的,他把那个明显很久没用过的电饭煲刷干净,淘米,先把米粥煮上。

    “望望,天色不早了,赶紧起来洗洗,我要去早市,你想吃点什么?”陈安修把厨房和客厅的垃圾打包装在大塑料袋子里,准备顺便提到楼下丢掉。

    “哥,你别吵,我再睡会,昨天半夜才睡,这才几点啊?”陈天雨不满地嘀咕两声,拉高被子拱了拱,埋的更深点。

    “都七点了,你今天不上班了?”弟弟天雨从小不爱学习,初中读完上的是中专,中专毕业后就在社会上飘着,钱没赚到,三教九流的朋友倒是交了一大帮,天天在外面胡混,两三个月都不回家一趟,以前爸妈总是担心他走上歪路,总算这两年看着定下心来了,和朋友开了家小快递公司,做的也有模有样的。

    “知道了,知道了,哥,咱妈都没有你啰嗦,哥你帮我带两个肉烧饼回来,从头数第二家老刘家烧饼火烧铺子的,我这就起来了。”陈天雨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

    “你还敢嫌我啰嗦?等我回来,如果看你还在睡,仔细我抽你。”

    南李小区附近的这家早市,每天早上五六点就有人了,有卖菜的,水果的,海鲜的,此外就是些早点铺子,赶早市的都是些老年人,年轻人工作忙,早上恨不得多睡五分钟,早饭都不吃,谁有心思来赶早市。像陈安修这样的,夹在一群大爷大妈中间,就格外显眼。早市是东西走向的,蔬菜瓜果都在最西边,三月份正是大棚里的蔬菜下市,田地里的蔬菜没长出来的过渡期,可以选择种类不算多,陈安修直奔着卖菠菜的摊子去的,摊主说是他们麦地里自己种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农药也没打过,自家吃不完,拿出来卖一分是一分,要不然在地里开了花也可惜。

    陈安修要了两斤,摊主很健谈,听说他是陈家村的,说以前收玉米的时候常去那里,有了这层不算关系的关系,称重的时候就多抓一把给他。陈安修又去买了鸡蛋,大火腿和两斤苹果,回去的时候给天雨买的肉烧饼,这种东西就是趁热吃,外面的皮很脆,咬开后里面是热乎乎的肉馅子,凉了以后,皮和肉馅就糊在一块。他到家的时候,陈天雨果然已经听话起来了,正在刷牙,吨吨自己洗刷好了,坐在沙发上看动漫频道,陈安修扫了一眼,也不知道演的是什么,就看到电闪雷鸣的,一只羊和一只狼在一个破屋子里交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望望,烧饼我放在桌子上了。”陈天雨嘴里含着牙刷,从浴室里探头出来答应一声,陈安修看看吨吨:“我去做饭了,你要是饿了,我就先给你盛碗粥。”

    吨吨的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到陈安修脸上,摇摇头,很快又移开。

    陈安修有些习惯了父子之间的这种无话可说,拎了东西进厨房,把菠菜洗干净,用热水焯一下,和火腿一起切碎拌在蛋液里,加上面粉,等平底锅里的油一热,舀一勺面糊进去,摊成薄薄一层,不到两分钟,一张金黄的菠菜鸡蛋饼就出锅了,绿色的菠菜,红色的火腿,颜色看着很不错,刚出锅的鸡蛋饼软嫩,趁热刷上一层炒肉酱,卷起来,真是再香不过了,陈安修快手快脚的卷了三张,用刀子从中间截一下,有肉酱流出来沾到手指上,他很自然地放到唇边撮了一口,自家做的,材料舍得放,味道足够香。妈妈做炒肉酱都是先把麻椒,八角,茴香等调料用热油烹了,沥出渣子,只有那些油爆炒五花肉,最后加上自家做的黄豆酱,这样做出来的炒肉酱就不用担心吃到调料了。陈安修想起上高中的时候,妈妈会做一大罐头瓶子给他带着去学校,吃饭挖一点夹在馒头里吃就很香。

    陈安修端着鸡蛋饼和早先舀出来已经不烫嘴的粥刚一转身,就看到自己弟弟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个子杵在厨房门口,手里的烧饼也没吃,眼神黯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他这个弟弟是越大越让人摸不透,小时候明明是挺可爱的一个男孩子,“不吃饭,一大早杵在这里当门神呢,粥不烫了,吃完饭快去上班。”

    陈安修的话像启动了某个按键一样,陈天雨马上恢复了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笑笑侧侧身,让他过去,嘴里抱怨道:“哥,你真偏心,早知道今天早上有鸡蛋饼吃,谁还吃什么烧饼。”

    “剩下那些鸡蛋饼还不够你吃的,家里除了方便面和啤酒什么都没有,上次那个叫什么小雅的又分了?”天雨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就没有一个相处超过半年的,从陈安修退役到现在,天雨所谓的女朋友他都见过四五个了,开始他还挺留意,弄到现在他已经懒得去记名字了,反正早晚是要分的。

    “大家都是玩玩,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男朋友,再说不分她也不会给我下厨做饭的,现在有几个漂亮女孩子还下厨啊,哥,你这样会做饭的男人,现在比较抢手,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回来啊?”陈天雨把烧饼丢到一边,一手端着米粥,一手捏着鸡蛋饼,说话很不经意的样子。

    吨吨喝粥的动作停下,眼角偷偷地去看陈安修。

    “我现在没这个想法。”陈安修扯着陈天雨的胳膊拉进厨房前,对儿子又说道:“吨吨,快吃,待会和叔叔一起出门。”

    关上厨房门,将吨吨的视线隔绝在外面,陈安修宁重新拧开火,准备把剩下的面糊糊都摊成鸡蛋饼:“你少在吨吨面前胡说八道,你还嫌我们关系很好啊?净捣乱。”

    “哥,你是不是还惦记梅子姐呢?”林梅子是和陈安修自小一起长大的,高考成绩不错,大学在上海念的法律,现在在绿岛市检察院上班。

    陈安修搅了搅面糊,手里的动作没停,“她现在是蒋轩的女朋友呢。”这话是对天雨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梅子姐当年是不是因为吨吨的事情不肯原谅你才分手的?”他知道别人都说是哥哥脚踏两只船,和别的女孩子弄出了孩子,林梅子伤心之下才提出分手的。

    “不是,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哪里又谈得上分手?”他从三岁就认识林梅子,初中时候男女走的近点就会有恋爱什么的传言出来,开始两人也没当回事,高中又同校,正值青春年少心思活泛的年纪,两人都有那么点暧昧意思,彼此心里明白,但谁也没点破过,说过最接近恋爱的一句话,大概就是林梅子说,咱们一起努力,将来考同一所大学,还在一起。

    *

    吨吨所在的中心小学就在南李小区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天雨上班顺便送他过去,陈安修吃完早饭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一遍,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这一番忙活,大半个上午又过去了,十点多出门到超市里买了一堆速冻饺子,汤圆,馄炖,火腿,和牛奶塞到冰箱里,他怕自己那个懒弟弟有天在家里就能把自己饿死。刮了山药,在小砂锅里煨上牛肉,吨吨中午十一点半放学,陈安修接他回来,牛肉山药汤汁收的浓浓的,正好可以吃了,中午父子两个睡一个小时,一点半将吨吨送去学校,他做晚饭热在锅子里,三点半再把吨吨接回来,陈安修就该准备去上四点的中班了,这也是陈安修特意调中班的原因,不耽误照顾孩子,工程部结过婚的同事家里有老婆照顾孩子,是没人愿意上中班,日夜颠倒的。

    君雅酒店的工程部有一个总监,一个经理,两个主管和六个领班,主管以上还好,可以坐办公室,领班就没那么好命了,虽然有办公桌,上班八个小时,忙起来能坐在那里八分钟就不错了,六个领班中现在是四个上早班,一个中班,一个夜班,因为中班现在也挺忙,上次开会说要把中班调成两个班次,但是还没协调好,所以现在还是陈安修他们一个中班。陈安修一上班还没和早班交接完,就接了两个急活儿,一个是房务部的,一位女客在客房里洗澡时淋浴喷头突然不出水了,另外一个餐饮部,日式料理那边包间已经订出去了,客人半个小时后到,包间里的大顶灯坏了,人本来就不够,其他人都在忙着,接到这两个报修,他提着工具箱就去了,马不停蹄的忙到七点多,期间抽空到了销售部一趟,好声好气请求了销售部的秘书帮忙整理一下报告。快八点的时候终于可以歇口气,去职工餐厅吃点晚饭,手里的两个包子还没下嘴呢,总监的电话又追过来了。

    “韩总监?”就是他们工程部总监韩鹏程那个老头。

    “陈安修,限你五分钟之内出现在我的办公室。”

    “我忙了半天,饭还没吃一口呢。”要不要这么不仁道啊?

    “大好事,晚了就等不及了,你还吃什么饭啊。”

    嘴里的一口包子还没咽下去,那边的电话“啪”地一声挂了,陈安修望着手机,无语了。

    同在吃饭的几个工程部同事问他:“韩总监找你什么事啊,饭都不让你吃了。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还不知道呢,我去看看,餐盘帮我收一下。”陈安修抓起一个包子,边吃边往外快走。

    到工程部总监办公室的时候,一个包子已经塞进去了,敲敲门进去:“韩总监,你找我有事啊?”

    韩总监从办公桌上抬起头,示意他关上门,招招手,“坐,坐,有好事和你说。”

    包子吃的太快,胸口堵得难受,陈安修关门后,自动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冲冲。

    韩总监胖乎乎的身材从办公椅上挪到陈安修坐的会客沙发上,“陈安修,我和你说,这次的事成了,你可得谢谢我,请我去鱼鲜坊里吃顿好的,你和齐大厨有交情,请他亲自做,带上吨吨一起过来。”

    “您还没说什么事呢?”这都已经惦记上回报了。

    韩总监不再继续卖关子,“事情是这样的,月塘区那边今天入住了一位贵客,大概在这里住两个月,他想在酒店里找个临时的助理。他本来有位助理的,好像临时有事明天飞香港。”

    陈安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以为什么好事呢,临时助理而已,酒店里文员这么多,哪个部门调不出两个,怎么轮到他们工程部了。

    韩总监在他肩膀拍了一把,“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没耐心呢,你听我继续啊,人家说了,身边带个女孩不方便,人家这次指定找个男助理。”

    “月塘区有贴身管家。”君雅酒店的客房部主要分为两部分,两栋高二十一层的东西主楼,还有一部分是别墅区,紫荆区和月塘区,其中月塘区是不对外营业的,只接待一部分特定的人群,不需要经过前台登记,那里的十幢别墅各有不同,专门配置着高档着的私人用品,每幢别墅的装饰都可以按照当事人的喜欢重新布置,陈安修前两天还被派到那里检修过各项设备运行情况。君雅酒店总统套房以上的标准都是配备贴身管家的,更何况月塘区的贵客。

    “贴身管家工作时间外出不方便,何况人家还有要求,助理必须会开车,这位章先生是要出门的,最好还能有点厨艺,其他的没明说,我听总经理的意思是呢,找个稳重可靠的,嘴巴也要严实点,别看到点事就随口出去了。我想来想去你就挺合适的,就过来问问你的意见,人家希望明天就能见到人。”

    陈安修心想,这不是去伺候一祖宗吗?这一听就不是什么轻松差事,不知道韩总监脑子那根弦搭错了,才认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果然天上掉鸟屎的可能性远远大于掉馅饼的几率。他赶紧找借口推脱,“韩总监,不是我不想做啊,实在是我做不来,这助理就是心细活儿,你看我哪里是做的了这份工作的?”

    韩总监一拍宽宽的额头,“我好像没和你说工资吧?”

    “他们还支付工资?”

    “确切来说,他们付额外的工资,总经理发话了,酒店的那份照领。”

    “他们能出多少?”

    韩总监伸出胖胖的三个指头。

    “三千?”陈安修猜,三千也不错,差不多是他一个月工资了。

    韩总监一脸恨铁不成钢:“瞧你那点出息劲儿,人家说的是三倍,无论原先工资多少,都出三倍的工资请来做临时助理。”

    “那不就是每个月多赚一万多?”

    “如果不是这样,我还找你吗?想抢这份工作多了去了,要不是我和总经理这么多年的老交情,我力荐你,哪里就轮得上你?”他也是心疼这孩子,年纪不大,自己一个人带个孩子,真是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而且他看着孩子也有股机灵劲儿,能成事的。

    “那我明天去试试?”有钱谁不想赚啊。

    “恩,去试试吧,明天穿件好衣服去,小伙子长得这么体面干净,我估计人家不会瞅不上的,。”韩总监倒是信心十足。

    陈安修小声嘀咕一句,“又不是相亲。”长相什么的还能加分?

    “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了,耳朵听不见啊。”韩总监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个来回,陈安修看他在想事情,也没打扰,过会,他停下来说,“陈安修,你是从我工程部出去的,我得负责任,有句话我得和你交待一声,你也别不嫌我说话不好听。”

    “韩总监,您说,我就是生气,也不会当着你的面的。”陈安修比了个封嘴的手势。

    韩总监被他气得笑出声,屋里的气氛重新缓和下来,“这位章先生,来头不小啊,你跟着人家的时候,老老实实做事比什么都好,千万别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陈安修面色怪异,他能对一个男人有什么非分之想,而且需要随身助理的说不定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头子。

    本来挺正经一件事,韩总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把这些话说出来,被陈安修这一闹,他倒是觉得自己想多了,有什么不能摆在明面上,“我是说,人家那身份,你别起了攀附巴结的心思,两个月后人家一走,你别弄的自己下不来台。”不管不顾,韩总监吼完了。

    陈安修挖挖耳朵,“我以为什么多大的事情呢,这个我懂,两个月后桥归桥,路归路,我给人家打两个月工,人家付我两个月工资,两清。”

    “你明白最好。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韩总监笑眯眯的最后再送顶高帽子。

    为了让他有个饱满的精神见人,韩总监做主早放了陈安修两个小时,晚上十点就让他下了中班。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陈安修心里还是挺重视这份工作的,第二天一大早准备把当初找工作时,陈妈妈给新买的西装穿上,可天公不作美,外面的雨哗哗的,他穿着西装出来,冻得牙齿直打颤,最后还是决定里面穿衬衫,外面包上羽绒服去。

    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十点,陈安修送完吨吨上学,懒得再回去一趟直接就去酒店了,月塘区的外围是一个半月形的湖,这个湖将月塘区和其他地方彻底隔离开来,湖面上的廊桥是通往月塘区的唯一通道,廊桥的另一端是有保安室,安全措施还是很不错的。夏天的这个湖里面全是荷花,现在时节还早,里面残留的都是去年昏黄的枯茎败叶。

    陈安修和保安们都很熟悉,在他们的保安室里聊了半个小时的天,看看时间差不多,雨了小了点,理理衣服撑着伞就过去了,月塘区花木繁多,别墅之间相隔也远,对隐私比较看重的人来说,真是不错的选择,虽然这隐私的代价挺大的,这里住一晚的价格可不便宜,不过但凡能住进来的,也不是缺钱的主儿就是了,那位章先生住在右手边第二栋,院子里种了两棵很大的广玉兰的那家。

    陈安息刚踏上院子前面的台阶,有人就从屋里迎出来了,来人走到跟前,看见是他,眉头皱了一下,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没多说什么,陈安修认识他,是这酒店里做得挺出色的贴身管家,刘越,上个月还在酒店大会上做过报告,关于挖掘客户深层次需求还是什么的,陈安修迷糊过去了,也没认真听。如今看他这反应,估计认为自己抢他饭碗了。

    两个人简单的打过招呼,刘越让陈安修在门廊处等等,他自己先进去了。大概又过了十分钟,出来请他进去,屋里铺着地毯,陈安修在玄关处换了室内拖鞋,先见到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高眉深目,两鬓斑白,有点混血的味道,教养很好的样子,“是陈先生吧?”

    陈安修笑着点点头,看起来不难相处,“章先生,您……”

    那个人知道他误会了,笑了一下,对他说,“我是章先生的助理周家伟,你也可以称我joe,章先生在会客室等你。”

    会客室在客厅的右手边,陈安修敲门进入,坐在落地窗前的男人从摊放在膝盖上的书中抬头,眉目精细到非笔墨可以描述,身后是细雨中高大的广玉兰树,男人衣着随意舒适,灰色休闲长裤,棉白衬衫,年纪看着不算很年轻,大概有三十五六的样子,眼角已经有了一丝细纹,睫毛很长,抬头看人时眼睛显得格外深邃,气质沉稳内敛,有种这个年纪的男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优雅从容。

    陈安修见到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知道这人有女儿不?他的女儿若能承袭他五六分的颜色,也必定是个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大美人,但转念一想,他即使有女儿,大概也就和吨吨差不多年纪,顶多算个小萝卜头,实在没什么可幻想的。

    第二个反应才是,怎么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呢?、

    陈安修在打量那个男人的同时,那个男人也在打量他,看清楚他的摸样后,瞳孔极细微地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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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住在一起

    “陈安修?”怎么会是他呢?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也就是章时年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章先生,您好,我是君雅酒店工程部的陈安修。”这样说没错吧,这人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来之前真以为是个老先生的,眼前这位虽然算不上年轻,但绝对和老牵扯不上半点关系,不过这人的感觉,即使是抬头仰视别人,也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果然是习惯高位的人吗。

    “坐吧,不用这么拘束。”章时年从容笑笑,抬手示意他对面的单座沙发,他这么一笑刚才略显凌厉的气势倒是瞬间柔化不少。

    陈安修也想不拘束,但是他担心一上来本性暴露太彻底,一万块钱还没见到影子就长着翅膀飞走了。人在屋檐下,需要低头就低头。

    “刚住进来,什么都没准备,只有绿茶,陈先生不介意吧?”章时年手边的小圆茶几放着精致茶具,陈安修刚才就看到了,碧绿的茶汤衬着净白瓷的茶杯挺漂亮的,但没想到自己也有份。

    “我都可以的。”这是实话,几十块元一斤的茉莉花和几千元一斤的上好龙井在嘴里也品不出什么差别。

    章时年重新斟茶,推给陈安修一杯后,端起自己的那杯喝了一口后问了一句:“恕我冒昧,能问一下陈先生今年多大年纪吗?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听说已经是工程部的领班了。”

    陈安修长得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姥姥那个村子的人见到他说像极了他小舅舅,就是脸部线条略显圆润柔和,人不显年纪,就像他小舅舅今年都四十出头的人了,前两年回来,不认识的人还猜顶多三十呢,陈安修刚来工程部那会,大家都以为又来个二十出头的可以尽情蹂躏的小家伙,听说他二十七岁了,还没人信,后来同事聚餐,非要他带儿子来证明,见到吨吨的时候,整个工程部的人都炸开锅了,都说没想到真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所以现在陈安修很能理解为什么章时年问这个问题,怕太年轻了,办事不牢吧,“今年二十七岁了。”

    “二十七?”章时年稍微一斟酌,对上陈安修疑惑的眼神,很自然而然的接着问:“二十七岁还很年轻,结婚了吗?”

    两个月的临时助理而已,对婚姻情况还有要求啊,陈安修是这么想的,可不敢这么问出口,“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了,他总觉得他说二十七岁的时候,这位章先生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的。不明显,但真的有这种感觉。

    “陈先生当过兵?”对面这个青年坐着的时候要比一般人腰身笔挺很多。

    “在部队待过那么两年。”陈安修含糊过去,过去的事情他不愿意多提,但多年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陈先生对薪资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已经很好了。”话题转换太快,陈安修本能的这样回答,说完了反应过来,这是通过面试了?好像都没有问过和助理相关的问题。这大概是他找工作以来最容易的面试了。

    此时周家伟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敲门进来,“先生,三少的电话。”

    章时年接过来,并没有立刻回话,反而站起身对陈安修说:“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那接下来的两个月就麻烦陈先生了,具体的事情,joe会和你细说。”

    主动伸过来的那只手,手指细长,保养良好,没有任何饰品,只在露出的一截右手腕上戴着一串檀香佛珠,陈安修控制着力道握了一下,主要是怕手劲儿太重了,把这个长相太过精致的男人捏坏了。

    章时年目送陈安修出门,这才接起手中的电话,“君恒?我是四叔。”季君恒,他二哥家的侄子。

    *

    陈安修听完joe的介绍,感觉这个工作还不是很难,与其说助理,其实和司机差不多,主要是章先生外出时,负责开车接送。

    “听余总说陈先生是绿岛当地人,交通线路方便应该问题不是很大吧?”余总就是陈安修酒店的总经理。

    “市区的话还好,如果偏远的地方,可能就需要借助导航系统了。”绿岛市背靠高山,面朝大海,整个市区差不多就是相当于建在半山坡上,全市就找不出一条大平原地区那种横平竖直,正南正北的路来,环环绕绕的,外地人乍来,还真是容易转悠迷糊了。虽然是陈安修是当地人,他也不敢一口气把话说满了。

    joe好像很满意他这种谦虚谨慎的态度,面上的神色更显柔和,“我带你去看看车。”

    君雅酒店别墅区都是附带地下车库的,陈安修挺佩服他们办事效率的,前天刚入住,今天就有车子了,车库里停放的是辆雷克萨斯新款suv,车子还是不错的,但车牌真是很不起眼,就是绿岛市满大街常见的那种。这样看来,这位章先生倒还挺低调的,他记得去年夏天,紫荆区入住了一群从京城自驾车过来的所谓太子党,清一色的军牌好车,当时这事在酒店里闹得挺轰动的,好多人都去慕名瞻仰了一下,工程部的大老爷们借着工作可以四处走动的便利,更是组团去了好几次,周远趁人不注意还和一卡宴车屁股合了张影,至今放在钱包里,没事就拿出来品味品味。

    “晚上章先生也找我有事?”当joe理所当然的指着二楼主卧旁边的房间和陈安修说,这就是陈先生以后的房间的时候,陈安修不那么淡定了。

    “章先生这次来虽然主要是休假,但可能还是有一部分工作需要他亲自来处理,由于国外时差的问题,与这边的作息时间无法吻合,陈先生如果能住在这里的话,我想可能比较方便一些。”

    人家说的很委婉,但话里的意思陈安修听的很明白,这也是工作要求之一,“不瞒您说,我家里还有一个孩子需要照顾。”他不回家谁来照顾吨吨?

    joe显然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个问题,试探问道:“那您的太太这边?”

    未婚生子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陈安修也无意到处宣扬,想到韩总监好心推荐的工作,他还没开始就推掉,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回去跟人交待,只有两个月的话,天雨那边应该可以照应一下,或者让妈下山陪吨吨住段时间?这工作应该也不是天天都需要住在这里,“这事我和家里人再商量一下,周先生,您继续。”

    剩下的大多就是些生活上需要注意的小细节,joe很细心,有特意写在了一张纸上交给他,“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陈先生可以从明天开始上班吗?可能有点仓促,但我今晚就要飞香港了。”

    “没有问题。”陈安修大方表示。

    前后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陈安修从二楼下来,准备告辞的时候,手机显示十一点刚过一点,刘越在楼下打听话,听声音是和厨房在沟通午餐的事情。

    门外的雨还没停,joe送他到廊下,拍拍他肩膀说,“章先生对你挺满意的,年轻人好好干。”

    说话倒真是挺和气,但至于多满意,陈安修可没看出来,“谢谢你周先生,那我先走了。明天过来和章先生报道。”

    看着时间还允许,陈安修决定去学校去接吨吨。

    一到下雨天,学校门口接孩子的车子和人都特别多,孩子都在一楼的走廊里等家长,陈安修好不容易挤进去,却没在人群中找到吨吨。

    陈安修看到一个眼熟的戴着粉红蝴蝶结发卡的小姑娘,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就和她家的妈妈邻座的,印象比较深,是吨吨的同学,“小同学,你有没有看到陈秋阳啊?”秋阳是爸爸给起的名字,吨吨这一辈排“秋”,正好他又是秋天生的,爸爸就说,秋天什么都好,最好的是太阳,不冷不热,照得人舒坦。

    小姑娘转头看到他,眼睛一亮,拍着巴掌笑道:“啊,我认识你,你是陈秋阳长得很帅的爸爸。”

    以吨吨这个年纪,他的同学父母大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再晚点要孩子的,四十开外的都有,陈安修第一次开家长会的时候,确实被这群小萝卜头当成稀有物种围观过。

    “那你有看到他吗?”

    小姑娘四处看了看,摇摇头:“没有呢。”

    “谢谢你,小同学。”白问了,陈安修正打算继续找,就听旁边一个已经自己穿好雨衣的小男孩挥着热情的小手臂喊:“帅哥爸爸,我有看到陈秋阳哦,他在教室里没下来。”

    陈安修道谢,往二楼去,听男孩爸爸在后面教训他,“爸爸也是能乱叫的?”男孩天真的说:“陈秋阳爸爸那么帅,叫一声也不吃亏啊。”那爸爸笑着又说:“好啊,儿子你皮痒了是不是?”陈安修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爸爸一手撑伞,一手牵着儿子一路说笑往自家的汽车过去。

    吨吨的教室在楼梯左边第三间,教室靠着走廊的这边是一排窗子,以陈安修的身高看清楚里面的情形是很容易的。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只有吨吨一个人踮着脚趴在窗户那,静静的,一动不动不知道在看什么,楼下的人群热热闹闹的,孩子喊家长,家长找孩子,只有他的吨吨好像被隔绝在了这热闹之外。

    陈安修推门进去,“吨吨?”

    “爸爸,你怎么来了?”吨吨从凳子上跳下来,蹬蹬蹬跑到陈安修身边。

    “你怎么没下去?咱们早上不是说好了,中午自己去刘叔叔店里吃饭吗?”陈安修有时候上班确实顾不过来的时候,就让吨吨去周远表哥刘波的店里吃,今天本来以为中午无法赶回来的。

    “我没有不想去,我是想等人少点再走的。”

    还没问想不想去呢,就说没有不想去,“走吧,不去刘叔叔那里了,我们回家,爸爸给你做饭。”

    “爸爸不上班吗?”

    “今天休息。”

    “爸爸,我下午只有两节体育课……”

    吨吨看他的眼神有些期待,但陈安修不知道儿子想要什么,就没话找话说:“哦,今天下雨呢,估计不能上了。”

    “爸爸,我嗓子疼。”

    又来,怎么每次他休班,吨吨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弄的他都以为他们父子天生相克了。

    见陈安修不说话,吨吨又重复了一遍,扁扁嘴受了很大委屈一样,“我嗓子疼。”

    “要不然我给班主任老师打电话请个假,今天下午的课咱不上了?先去瞧病?”他小时候常常装病来逃避上学,不知道吨吨是不是这个意思?

    吨吨特淡定的看他一眼,很矜持的点了点头。

    陈安修后牙槽疼,心想这做派是跟谁学的啊?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从他这里遗传的。

    下到一楼,还有好些孩子没走,陈安修把手里的伞交给吨吨,蹲下|身说:“上来,你打着伞,爸爸背你回去。”

    有同学和吨吨说话,“陈秋阳,你爸爸来接你啊?”

    吨吨扒在陈安修背上应了一声,听着声音比平常大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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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结伴生活

    吨吨中午要过去吃饭的事情,陈安修早上早上是和刘波打过招呼的,现在不去了,怎么也是要过去说一声,陈安修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就在南李小区后面,说起来也是属于南李村的地,以前是片菜园子,南李小区刚开发出来的时候,卖的并不好,开发商对二期也没什么兴趣,这块地就空了下来,这几年东山区的情况好了,有人想开发了,南李村的人反而不着急了,附近有了大学城,大型超市,商场,银行一家家的开,早就有传言称市政府有意将这附近建成绿岛市新的cbd,南李村守着最后这块地,待价而沽。但是卖出去之前,地里空着长草是不来钱的,于是一座座三层小楼就起来了,普通的水泥小楼,间隔成一个个小房间,没有任何装饰,大多用来出租,租给外地打工的,租给附近大学城的学生。将来地卖了还能拿到不少拆迁款。

    陈安修的大姑陈建红用陈奶奶的话说就是,你们大姑,从小心眼子就比别人多长了两个,所以这种好事自然落不下她的份子,也不知道她怎么去疏通的关系,但事实就是她就在这人人眼红的地方比邻而居地盖起了两栋小楼,当时陈安修要从南李小区搬出来的时候,他大姑就主动说给他们父子一间住着,免费的,就让陈安修住在那里帮她看着房子。

    已经是中午了,虽然还在下雨,过来这边吃饭的大学生和务工的还是很多,这里的街道都是用黄沙和碎石子铺的,倒不是很难走,就是一下雨泥水多,裤脚没两步就湿了,刘波开的那家店叫成都小吃,类似于这样的店,这条街上还有兰州拉面,沙县小吃,天津狗不理包子,山西刀削面,陕西肉夹馍和凉皮什么的,正宗不正宗的,住在这种城市角落的人谁会真的去在意,便宜实惠能吃饱就行。刘波的成都小吃店就是一间简易房,客人在屋里吃饭,他在外面搭的棚子里支着煤气罐炒菜,他老婆会做点简单点的炒饭炒面,另外还有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是他从老家带出来打工的,刘波有个儿子叫小军的今年七岁了,还没上学,说是绿岛这边上学费用太高,想过年的时候送回老家那边,在家里上学。

    “陈叔叔,吨吨哥哥。”刘波的儿子小军拎着一大袋子酱油醋之类的东西从不远的小超市一路小跑过来,伞也没撑,快到跟前的时候脚下打滑,陈安修上前扶了一把。

    “小军又去帮你爸爸买东西了?真能干。”孩子长得很精神,圆脸大眼睛,又能干又懂事,就是父母太忙,照顾孩子时间太少,陈安修就见过小军干干净净的样子,就像现在,身上的小羽绒服前襟和袖子油光光的发亮,脸和手上都是没洗掉的灰,这样的孩子,在这条街上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家在这条街上也不是一家。天南海北出来讨生活,什么地方的都有。

    在这里生活时间长了,陈安修会想,如果有个人可以陪在自己身边,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毕竟是个男人,有孩子和父母要养,将来的老婆也要养,钱还是多多赚才行,不能让家人跟着他吃苦受累。

    中午正是小店里最忙的时候,陈安修不耽误时间的和刘波打了个招呼,刚出门口正好碰到周远三个从对面的彩票站出来,他听周远说过,每期十块钱买同样的号码,买了有两年了,最好的一次中了三千多,十块八块的时候也有,当然不中的时候最多。他希望哪天中个五百万,然后在这城市买房买车娶媳妇住下来。

    “陈哥,吨吨,我们在里面点好菜了,你们还没吃饭吧,进来一起吧。”说话的是周远,工程部外地的小伙子在这附近租房子的很多,房价便宜,离着上班酒店近,还不愁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陈哥,今天去面试的工作怎么样啊?”

    “老板什么样的人啊?”其他两人也问起来。

    工程部就那么大,陈安修应聘这临时助理的事情也没刻意隐瞒,看一帮人堵在人家店门口不像回事,他就提议进去再细说,店里已经坐满了七八成,中间靠里的一张桌子上坐的是一个叫刘会中的同事,他在这里很正常,奇怪是他身边那个女孩,工程部秘书夏菲。

    夏菲是去年和陈安修一起入职的新员工,性子敏感又内向,工程部里几乎都是男人,还是一群学历和素质不怎么很高的男人,已婚的多少还能注意点,未婚的小伙子就不行了,自以为和人家姑娘熟悉后,说话没个顾忌,一高兴还喜欢去拍人家肩膀,就是手贱习惯了,想法倒是没有的,遇到个泼辣点的姑娘估计直接一巴掌拍掉,像夏菲这样的明明很讨厌又不明面上说,转过身去偷偷哭,韩总监遇到过几次,找她谈话,她才把这事说出来,韩总监在部门会议上隐晦的提了一下和女同事相处要注意分寸,工程部就夏菲一个女同事,大家一下子就明白了,后来就自动和她保持距离。但这样也不行,有一次陈安修他们都是男人没事聚在一起就说起了有颜色的玩笑,见她进门,顾及她是未婚姑娘,又很讨厌这些,就自发停止了,谁知道她回到自己办公室又哭起来了,陈安修做为部门中与她认识最久的人被众人派去慰问,结果是她认为大家都在背后说她的坏话。陈安修当时就觉得女孩子心思纤细点原也算不上错,但这位也太过敏感了一些。

    有段时间,陈安修是能感觉到夏菲对他是有点意思的,经常借故找他说话和帮忙,还打着感谢的名义给吨吨买过一件小毛衣,虽然事后吨吨一次不肯穿。但也仅此而已了。去年冬天的时候,听人说,她和销售部一个男主管出去租房子住一块儿了。有次陈安修陪妈妈逛街偶遇过夏菲一次,陈妈妈人老姜辣,一语中的的说,这个姑娘太小性儿。陈安修本来就对她没什么意思,之后的事情他就没怎么关注过,倒是快过年放假的时候,夏菲主动找他谈过一次,说如果他愿意结婚后把吨吨交给别人来养,他们之间还是有转圜余地的。总算家教还行,陈安修没有当场跳脚,但自此之后,也同其他人一样,对这个女孩子有多远躲多远。所以上次周远提议让夏菲帮忙整理报告,陈安修根本考虑都不考虑。

    其他人见到夏菲在这里,对看一眼,显然和陈安修一样奇怪,从不合群的人竟然在出现在他们饭桌上,但都是天天见面的同事,基本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陈安修抱着吨吨坐在离夏菲最远的那个位置,简单地和大家说了几句应聘过程还算顺利,之后见夏菲想搭话,他借口带吨吨去看嗓子走人了。

    吨吨是不是真的嗓子疼,陈安修这个做爸爸的还是能分辨一点的,吨吨是天生有点支气管敏感,但经过这些年的细心调理,基本已经痊愈了,医生都说没事了,家里人小心起见,还是尽量让他远离烟味和粉尘之类的刺激性东西。

    不过春天是燥点,陈安修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些小香梨,又买了条鲶鱼,上次做菜家里还剩下半个冬瓜,这次正好做冬瓜炖鲶鱼,滑口又败火。

    “三太爷。”前面转角处拐出来一个一瘸一拐的老人,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行李袋子,陈安修刚觉得背影眼熟,吨吨已经喊出来了。

    “三爷爷。”是村子里住在陈安修前面的老人江新宝,陈家村除去嫁过来的媳妇儿百分之八十都姓陈,还有一些少数旁的姓,眼下这位老人就是村里只有四五户人家的姓江的。

    *

    “三爷爷,你怎么下雨天自己下山了,有什么想买的,让我爸妈下来的时候帮着买就是了。”陈安修领着老人回家,他和吨吨住的是一楼,一个二十多平方的小房间,一张双人床,一台二手电视,值钱的东西就那台小冰箱和电脑了。

    “下雨天店里也没什么人,调料不全了,我就下来买点。”这位老爷子今年六十多了,在村头开了个小饭馆,差不多都快三十年了,祖传的好手艺,家常菜,滋补药膳都做得来,四里八乡的都知道,生意一直还成,就是十来岁的时候上山打柴被遇到狼,腿瘸了,脸上也留下一道长疤,虽然家里条件还成,媳妇儿到底是没娶上,四十多的时候从城里捡了外地女人,和他过了没两年,就和店里的小伙计跑了。从那时候起就一个人过到现在,陈安修家和他邻居多年,能帮衬的地方就帮衬点。

    这位老爷子对陈安修也不错,陈安修小时候家里大人都很忙,他从七八岁开始放学就负责去幼儿园领弟弟妹妹回来,然后烧火做饭,那时候人就比家里的锅台稍高那么一点,柴禾就是麦秆玉米杆树枝树杈子,一开始火都点不着,浓烟呛得眼泪哗哗的,陈安修人生中做出来的第一道菜葱花炒鸡蛋,就是这位老爷子手把手的教出来的,后来的好多也是。

    “店里不是有个小伙计帮忙吗?”陈安修把鲶鱼泡在热水里烫一下,这样炖出来的鱼不会很油腻。

    “他年前谈个对象,两人好着呢,蜜里调油似的,店里最近没什么事情,我就给他放了两天假。”

    “吨吨,从床底下拿爸爸的棉拖鞋出来。”

    “哦。”

    “三爷爷,我今天休班,你在我这里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去坐公交车,你鞋子都湿了,先穿我的,待会做完饭,我给放炉子那里烘一烘。”

    “别麻烦了,壮壮,早上吃饭晚,现在一点都不饿。”

    “三爷爷和我客气什么啊,又不是在别人家里,三爷爷你要累的话,就上床歇会,要不让吨吨陪着看电视也行,我先去外面生炉子炒菜,一会就好。”

    “那壮壮,你别弄太多菜啊。就咱爷仨,我看两个菜就行了。”江新宝点头笑,一晃都快三十年了,当初那么点一个小娃娃,没怎么觉得的,就长大了,现在还做了爸爸,可从小就这样,和人亲亲热热的,一点不生分,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行,我知道的。三爷爷也尝尝我手艺好点没有?”

    “三太爷,给,鞋子。”除了在陈安修面前,吨吨一向是个懂事有礼貌的好孩子。

    院子里有间小东屋,原先就放了些破床板子,砖头之类的杂物,陈安修收拾出来,买了个煤炉子和还有些煤放在里面,平时在家能炒个菜,楼上的租户大多是附近大学的女学生,他大姑说女孩子爱干净,宁愿房租便宜一点也愿意租给女孩子,三楼有两个房间是和男朋友一起租的,但他们做饭大多用电磁炉,偶尔有人来借炉子用的,陈安修也没计较过,彼此之间感情算不上多深厚,但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相处还行。

    陈安修焖上米饭,点着炉子炖上鱼,冬瓜切成块备着,又上街买了两个软烂些的卤菜和几根黄瓜,不管吨吨嗓子是不是真的疼,拌个银耳黄瓜凉菜,多搁点醋,吃了总是有好处的。

    鲶鱼肉鲜嫩,炖出来的菜,很多鱼肉都化在汤里了,汤汁又香又浓,直接舀一勺浇在米饭上,润润的,光吃米饭就很香。老人和孩子都能吃。

    下午吨吨玩电脑游戏,陈安修提着东西一直将老爷子送到公交车站,看他坐上车才往回走,路上给他妈妈打个电话,想让她下来陪吨吨住些日子,陈妈妈现在退休了,在家空闲时间比较多。陈妈妈在电话里听他说明原因,说明天上午就过来。家里这边的事情算是搞定了。就晚上陈安修收拾东西的时候,和吨吨说起这事,他一声不吭,睡觉时赌气一样用被子蒙住头,蜷缩在墙边,陈安修去抓被子,他扭来扭去不给碰。

    *

    “权当提前体验一下老年生活吧。”陈安修在章时年身边工作五天后,这么安慰自己,这位章先生喜静,生活又很规律。

    每天早上七点肯定起床,七点半左右,酒店里的各类报纸会送过来,翻阅报纸的时间大概有半个小时,然后就是早餐,九点之后,他一定是在书房处理文件,中午十一点半的午餐,下午一点他会午休,两点起床后,多数在会客室看一下午书,六点是晚餐,晚餐后他会去海边散步,之后会看一个小时左右的电视,基本就是新闻,九点之后,继续回书房处理事情,有时候是电话,有时候是视频,如果没有意外,他会晚上十一点准时回房睡觉,这五天里除了第二天下午,陈安修陪着去了一趟绿岛原油码头之外,其余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这哪里像是来休假的啊。

    除了太过无聊,陈安修倒也勉强能接受这样的老年生活,日子平淡宁静,有规律的生活让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但这宁静中总带着一丝怪异,他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陪在身边的这个人不对。这种晨起相伴,日落而息,相依相偎的生活,夫妻一起才是正理,换成两个陌生的男人,总是缺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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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另一个爸爸

    “我看你这助理倒是当得悠闲得很,比在工程部做领班好多了。”陈安修趴在桌上垂着眼皮正无聊的刷网页,负责月塘区的客房服务员秦云推着整理车过来了,她老公和陈安修是工程部的领班同事,部门活动带家属,他们也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以前只知道她在月塘区这边工作,是酒店里五六年的老员工了,这次陈安修住进来才知道是她负责这栋别墅的清理工作。

    陈安修伸个懒腰从凳子上跳下来,笑嘻嘻的说,“我也觉得不错啊,嫂子,你看我天天在这里晒着太阳,吹着小风,昨天看到后面那条路上的紫叶李都开了,我估计过两天,那边的杏花也差不多了,今天都能看到花苞了。”

    秦云长大几岁,听他这么说,噗地笑出声,从整理车下面抱出来干净的床单被套,说:“你都闷到这种地步了。我听你们关哥说,工程部的人还都在羡慕你找个好差事。”

    陈安修帮着把枕套拆下来,用闲聊的轻松口气随意问了一句,“他们怎么看出来我这是好差事的?”工资的事情韩总监也不可能到处说。

    秦云看左右看看二楼无人,压低声音说,“你该知道那个传闻吧?”

    “哪个?”陈安修做出很疑惑的表情,夸张的眨眨眼睛,配合她的气氛。

    秦云被他逗的嘴角的笑容止不住,“就是刘越是余总外甥那件事啊。”

    陈安修点头,这倒是真的听说过,由来已久的办公室八卦。刘越这人据说在瑞士读的酒店管理,人挺傲气的,和他们这些底层员工说话不多,所以尽管有人好奇,但是也没人去求证过,“这和我现在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啊?”

    秦云整理床铺的动作非常熟练,一抻一折间都很见水平,“从人事部听来的消息是,刘越本来这个月本来要升值班经理的,通知都准备下了,这位章先生来了,余总就让人事部那边先停了下来,好像是特意把刘越调到了这里,专门负责章先生的。”

    “这说明章先生比较有钱?”

    “你想的也太简单了,月塘区入住的哪个不是有钱有势的,余总凭什么这么厚待章先生,你是没看章先生入住那天,余总可是亲自在门口迎着的。”秦云不放心地又回头望了门口那里一眼,“你就是没看到那场面,你就没觉得刘越看你特别不顺眼?”

    “嫂子,你都看出来了?”

    “你别和我嘻嘻哈哈,没事儿人的一样。你看人家刘越,天天跟着章先生进进出出的,那才像个助理的样子。你这样的吃亏。”

    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余时间陈安修都安安静静待在自己房间里,主动拉近距离什么的是没有,刘越和他是截然相反的处事方式,但凡是章先生出现的地方,他端茶倒水,整理摆放,服务工作绝对到家,当然人家是贴身管家,怎么待客自有他的方式,个人想法不同而已,陈安修也不能说人家是错的,自己就是对的。就是刘越总是对他抱有某种程度上的敌意,别说基本的礼貌招呼了,基本章先生不在场,那人正眼不甩一个,从你眼前经过,你和他说话,他权当你是一团空气、偶尔开个金口,大约就是些,喂,你不要动这个,你不要碰那个。

    当然陈安修也没寄望于和刘越相亲相爱,所以这样的相处方式他也能接受。他有时候太无聊了也会很坏心眼,没话找话去撩拨刘越,看那人冷着一张脸却有气没处撒的样子也挺不错,“嫂子,我就做两个月,回头还去跟着关哥混去。”

    “也是,就两个月,巴结不巴结的也就这么点事,把自己的本职做好比什么都好,可是我就是觉得刘越这次不对劲,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

    “管他呢,他也许有自己打算吧。不管咱们的事情。”

    秦云笑瞥他,“你倒是想的开,对了,我想起一件事,这次肯定和你有关。你和那个夏菲到底有那回事没有?我以前见她看你那眼神可不对。就她那点功夫,可瞒不住我这个过来人。”

    “嫂子,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吧,你没听人家说她现在和销售部的吴华住一起了。”

    “我看你才是落后呢,早分了,年前销售部分年货那天,吴华正好出去拜访客户了,销售部有人和夏菲开玩笑,说让她代领,夏菲发了好大的火,当时就有分手的传言了,年后就听人说,夏菲在你住的南李小区后面那一片自己租的房子,你看都这样了,肯定是分了。”

    “哦,原来这样,怪不得那天吃饭的时候看到她了呢。”陈安修纯粹是为接话而接话,对夏菲没有的现状没有任何兴趣。

    秦云看陈安修这态度,就知道两人果然是只有落花有意,说起来话来更少了顾忌,“我是不喜欢夏菲那个人的,虽然长的确实是漂亮,但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又爱装又娇气,那性子真不讨人喜欢,娶回家做老婆全家上上下下还不够伺候她的呢。”

    “是,是,还是嫂子英明。”最怕女人罗嗦了,陈安修赶紧的拍拍马屁,想趁机打断这话题。

    秦云重新换了一块干抹布用来抹尘,“我这次可不是和说夏菲的,我是想和你说,你现在年纪也差不多了,我认识宴会上的一个女孩子,你也知道,负责宴会的那些女孩子可是个顶个的要个头有个头,要相貌有相貌的,人家还是个大专生呢,你要愿意,哪天嫂子给你约出来,你们两个看看?”

    这个世上总是有这么一群可爱的女人存在,她们一旦自己走入婚姻的殿堂,就巴不得把身边所有未婚适龄的男女全部送做对儿。

    见他没说话,秦云继续劝,“人家小姑娘都不怕,你个大男人还怕看啊,宜早不宜迟,就今天下班后吧,说不定你一眼就相中了呢。”

    陈安修还没回答,就听门口有人笑着问了一句:“相中什么?”

    秦云吓了一跳,她之所以敢在这里说这些闲话,是笃定二楼没人,陈安修是自己人不会出卖她,但这突然出现的人……

    “章先生,您是有事找我吗?”

    章时年今天白衬衫外面随意搭了件黑色开襟羊毛衫,姿态优雅,逆光而立,本就高大的身形显得格外挺拔出色,他抬手示意手中的文件,“上来取份东西,顺便过来告诉你一声,午餐很快就送过来了。”

    “好的,谢谢章先生,我马上就下去。”

    “章先生,您好。”秦云在陈安修身后拍拍胸口,长舒口气,站出来微微躬身打声招呼。

    章时年对她点头笑了笑,没再继续问什么,很快转身下楼去了。

    “呼……刚才吓我一跳,还好章先生人好不计较,不过说回来,像章先生这种人这么好,还长得这么帅,真是难得。最重要的是人家还那么有钱。”人都没影了,秦云开始大着胆子发表感想了。

    陈安修她准备冒心心的眼前晃了晃手,提醒她,“秦小姐,你的儿子今年上幼儿园了。”

    秦云打掉他的手,“这个我比你清楚,但法律也没规定结婚的女人不可以看帅哥养养眼睛啊。”

    有些女人什么时候都是有道理的,陈安修必须承认这个事实,“那怎么没见你这么夸过我?”他好歹也是公认的大帅哥一个啊。

    秦云很豪气地摆摆手,继续工作,“你们两个不一样,你是那种,打个比方,如果我再年轻几岁,第一眼见到你,我会立刻想追你,然后嫁给你,跟你过一辈子,章先生呢,是那种,离得太远,让人不敢奢望,只要远远的能看上那么一眼就算是赚到了。”

    陈安修对她的想法无法感同身受,但意思他听出来了,章时年比他档次高很多就是了。

    *

    酒店的别墅里虽然附设有厨房,但住在这里的陈安修和章时年两个男人显然都没有亲自动手做饭的打算,所以这个厨房形同虚设,至今两人的饭菜都是酒店厨房送过来的,中餐西餐,日韩料理应有尽有,有五星级大厨亲自掌勺,味道总不会差的。

    “对了,小陈,今天下午陪我去趟医院。”看陈安修下楼,章时年放下报纸,从沙发上起身,示意刘越可以上菜了。

    “医院?章先生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吗?要不要先请酒店里的医生过来看看?”刘越和送餐人员一起摆放餐盘,听章时年这么说,很体贴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事,老毛病了,下午有小陈陪我就行。”章时年淡淡的说。

    刘越知道章时年用餐时不喜欢有人在边上,收拾好东西,看两人已经入座,就躬身下去了。不过看陈安修那副轻松随意的样子,他握了握拳头。

    两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差不多也有一周了,陈安修虽不敢放纵自己的性子,但总算是不那么拘谨了,饭桌上偶尔的还能聊上那么两句,“章先生下午想去哪家医院?”

    “去宁世吧,听说那家很不错。”章时年显然早有打算。

    “是挺不错的。”只不过如果可以的话,陈安修真不想去。那里有个他很不喜欢见到的人。

    “你看起来不太想去的样子。”这小家伙口是心非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

    陈安修硬扯个笑容,口不对心的说,“也还好了,就是收费挺贵的。”钱多也不要送医院了。

    “医术好就行,那就这家吧。”章时年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可能事先有打过招呼,陈安修他们去的时候,早有人等在那里了,没有经过任何其他的手续,领着他们直接上了十九楼,有两位呼吸内科的专家已经在屋里候着了,一见章时年进门就立刻面色恭敬地站了起来。

    “有钱就是好,真是差别待遇。”因为吨吨支气管敏感的问题,陈安修不止一次带过吨吨来过呼吸内科,里面的那两个医生他都认识,是宁世最好的专家级的人物,他以前来能见到一个就算是不错了,现在章时年一来,两个竟然都在。人家看病也不需要他在屋里陪着,他自觉地在外面长凳上等着。不知道医院怎么安排的,这层楼连个等待的病人都没有。

    “陈安修?你怎会在这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陈安修真的很想装认识这个声音。

    可是有些人就是天生讨人嫌,一双看起来质量不错的黑色皮鞋不偏不倚地停在他的前面,“老远我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楼医生,您眼神真不错。”陈安修扯扯嘴角,不怎么真心的夸奖他,眼前干净医袍,双手抱胸,一脸刻薄的人就是当年给吨吨接生的医生,现在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他眼角有道小伤疤,泪痕一样,戴上眼镜不是很显眼,是陈安修肚子阵痛时候不小心给他留下的。就为这事两人算是结下了梁子。

    吨吨出生后,这家医院给了张医保卡,说是凭借此卡在宁世医院可以享受两折的优惠,一开始陈安修觉得不会是出什么医疗事故了吧,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好事,不过他妈妈坚持相信,吨吨的支气管又确实有些小毛病,陈安修就带吨吨来过那么几次。与楼南也就陆续见过那么几次。

    楼南因为当年毁容的事情,对陈安修怀恨已久,每次见到陈安修都要狠狠抨击两句。据楼南自己介绍,他的主业是肛肠科的医生,副业才是给男人接生。上次陈安修带吨吨来宁世,好巧不巧又遇到这位,他顺手就扔给陈安修一盒药,大大方方地说什么新出的润滑剂,效果很好,事先涂在自己后面,做事不容易受伤,当时走廊上人来人往,医生病人都有,那一排排怪异的眼光扫过来,陈安修当时就想只要楼南在,他再也不要踏入宁世一步。

    好像知道陈安修想起上次的事情,楼南阴阴笑开,略薄的嘴唇抿了抿,问,“上次给你的药,你男人说好用吗?”

    陈安修哪里是任人拿捏的,当下笑地无比温和,起身勾着楼南的肩膀,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楼医生亲自试验过的,总是不会错的。”别以为他没见过,有次在医院的地下车库,那车震的和散架一样,“院长亲自伺候,楼医生面子真大。”宁世的院长就是当年接待陈安修母子的那个长相很斯文的年轻人,现在已经贵为一院之长了,那人是君雅酒店的金卡会员,车牌陈安修自然是认识的。

    楼南气急败坏地瞪他一眼,正要继续毒舌,就听身后的门开了,看到章时年的脸,楼南切了一声,“我就说你怎么在这贵宾楼层,原来是你男人有本事。”

    “你说什么呢?”陈安修有点莫名其妙。

    “他不是吨吨的爸爸吗?”顶着那么相似的一张脸,还不承认,当他是瞎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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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招惹不得

    “小陈,遇到熟人了?”章时年一出来就看到陈安修勾着人的肩膀,举止很亲密的样子。

    听到章时年的称呼,楼南看微抬头看陈安修一眼,那意思是,难道他真眼瞎了?明明吨吨和这个男人长得那么像,吨吨是陈安修生的,这人如果是吨吨的爸爸,这两人就该是情侣关系,真正的情侣,就算在外人面前再怎么掩饰,专属于情侣之间的那种亲昵感和下意识的小动作是瞒不住人的,可眼前这两人显然没有这种感觉。

    “你别害我,这是我老板了。”陈安修没多加考虑,匆匆压低声音撂下这句话,毫不客气将人一把推开,“章先生,您检查完了?”

    章时年笑着点点头。

    “那我马上下去把车开过来。”

    陈安修转身的时候,楼南从后面一把拉住他,“陈安修,你还没给我和这位先生做介绍呢。”眼前这个男人一看就是那种身居高位,从没有主动与人示好的习惯,他倒是真想知道陈安修什么时候跟了这样一位老板。就算这人不是吨吨的爸爸,谁能说他和吨吨的爸爸没有关系,容貌如此相似,说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似乎很说不过去啊。

    陈安修不知道楼南又想干什么,但是见章时年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开口介绍说,“这位是我现在的老板,章时年先生。”至于章时年的真正身份,陈安修也不知道,也就不必详细介绍了,“至于这位,是宁世医院的楼南医生。”

    “原来是楼医生。”章时年主动伸手,从善如流。

    “肛肠科的,和陈安修很熟。”楼南笑眯眯的说着让人误会的话。

    谁要和你一个肛肠科的医生很熟,你这天天被压的,才需要时不时去那里修补一下呢。陈安修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

    *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章时年自从上车,就在后座上闭目养神,陈安修尽量将车子开的平稳点,不打扰他的休息,经过一处红绿灯,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章时年突然问,“吨吨是谁?”听着是个孩子的名字。

    陈安修的注意力正在前面过街的行人身上,没防备他突然开口,下意识就回答,“我儿子啊。”

    “你不是没结婚吗?”章时年又问,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开放了?流行未婚生子?

    “是没结婚,但儿子是我亲生的。”从他肚子里出来的,这样的不算亲生,都不知道什么样的才算亲生的了。不过未婚生子这种事情真不好和人解释。

    “哦?多大了?”好在章时年也没在未婚生子这个话题上深究。

    陈安修松口气,“十岁了。”确切是说是八岁半了,不过他们这里,孩子都讲虚岁的,也没必要跟外人交待这么仔细吧。

    此时绿灯亮起,陈安修缓缓启动车子,章时年没再继续这话题,至此车里重新安静下来,可能人家只是一时好奇吧,陈安修从后视镜里看那人已经重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扑下来,眼下一排阴影,睡着的时候很无辜的样子,很熟悉的感觉,想到楼南的话,陈安修一惊,急待确认一样鬼神神差的又往后看了一眼,不巧正对上章时年疑惑的眼神,陈安修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心虚,赶紧将目光收回来,专心开车,不再分神打量后座上的人。

    晚上一起散步回来,章时年照例看他的时政新闻,陈安修抱着一本书坐在他邻座的沙发上,书是他从章时年那里借来的,作者姓汪,好像是本民|国时期的随笔,之所以用好像,是因为陈安修一晚上根本没看多少,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观察章时年了,楼南不说,他还不觉得,楼南那么一说,他越看越像,眼睛像,嘴巴像,皱眉的样子像,笑的样子也像,怪不得第一次见到章时年的时候感觉眼熟,这不就是他家吨吨长大的版本吗?这么些天他竟然没想到这点,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吗?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容易忽略。可是应该不可能啊,吨吨是季君恒的孩子,怎么会和章时年这么相似呢。

    这个小家伙已经盯着他一晚上了,怎么都不累的,章时年调低电视的声音,对着陈安修招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小陈,来,这边坐。”

    陈安修从沉思中醒过来,没怎么顾忌的坐过去,两人座的沙发,两个男人坐上去基本就没有什么多余空间了。

    章时年双腿优雅交叠,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你和我儿子长得真还挺像的。”陈安修没头没脑的就来了这么一句。

    章时年眉梢挑起一抹笑意,身子好像无意地微微像这边倾了倾,手臂撑在陈安修腿边问道,“有多像?”

    陈安修还沉浸在发现儿子与章时年太过相似的巨大冲击中,浑然未觉两人此时的暧昧姿势,“反正很像就是了。”他低声嘟囔一句,“不过那种事情,肯定是不可能的。”人不是都说世上有三个与你容貌相同的人吗?也许真是凑巧了,吨吨和章时年就是其中的两个呢。

    “什么可能?什么不可能?”

    温热的气流喷在脸颊上,陈安修直到这时才发觉,沙发好像有点挤,他现在整个人就像是被章时年半抱在怀里一样,他皱眉,身子稍稍往后挪了挪。“也没什么,不过你皮肤还真不错。”这么近的距离看过去,除了眼睛的那丝细纹,章时年的皮肤光洁细致,一点没有常见的那种男人的粗糙。

    章时年捂脸闷笑,他好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再这么下去,他几乎要忍不住真的要对这人做点什么了。他自问不是个念旧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至今都记得九年前的那天晚上,事先睡在他床上的小家伙,虽然动作生涩,但却在他身下热情辗转相迎,有种少年独有的青涩美好的味道。以至于多年之后,他们的第一次相见,他就把这人认出来了,当年的那个小家伙已经成长为一个清爽挺拔的青年,举止随性,眉眼鲜活,他的眼睛很漂亮,不是那种未经世事的纯净,反而像是经历过太多事情,人通透了,沉淀了。未经世事的纯净太脆弱,很容易被破坏,唯有这种沉淀下来的干净,才弥足珍贵,他很想知道在他这个年纪,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让他这么快速的成长起来。可惜这话他不能问,因为这个小家伙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他有意无意的试探过好几次,陈安修是真的不记得那晚的事情了。也是,这么漂亮开朗的一个小家伙,那时候一定会有很多喜欢他的女孩子吧,否则也不可能那么早就弄出个孩子来。或许还有过男朋友,谁能知道呢。

    既然已经忘记了,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或许真的不该去招惹他。

    陈安修一头雾水,他说了什么笑话吗?这位章先生有时候还真是挺奇怪的。

    章时年收敛了笑容,说,“电视你自己看吧,我去书房。”

    见他要走,陈安修突然想起一件事,“章先生,这个周末你有安排吗?”

    章时年回头,“应该没有,你有什么事情吗?”

    “如果章先生这边没事的话,我想周末休息两天。”这个周末他奶奶生日,爸爸已经提前给他打过电话了,全家人都回去吃饭,让他到时候带着吨吨也回去。他这工作是做五天,休息两天,不过休息的时间要根据章时年的具体安排来定。

    “行,车我用不着,你也开着去吧。”

    “那倒是不用了。我回家坐车很方便。”

    “新车磨合期,多开开总是没错的。”

    “那就谢谢章先生了。”

    第二天是周四,意外的来了一位访客,是位三十上下的年轻人,穿着得体,一看就是那种商业精英,但他在章时年面前,就像一个真正的小辈一样,恭恭敬敬的喊章时年四叔。他一进门就说,“四叔,你来绿岛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

    章时年对他也有种自家子侄的亲近,笑着说,“我来绿岛就为了躲个清静,通知你跟昭告天下有什么区别?这还没告诉你呢,就被你摸上门来了。”

    那年轻人就笑,“四叔,我一听人说你来绿岛了,就巴巴的赶过来,怎么就这么不招你喜欢啊。”

    “你爸爸呢,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每天早上还能和警卫员走趟拳。年前的时候,还去北京见过老爷子,不过四叔当时在美国还没回来。”

    “你们有心,我听家里人说了。”

    两人在会客室说了半下午的话,晚饭之前章时年坐那人的车子一起离开了,章时年不在,刘越便不肯给他饭吃,陈安修拍拍屁股,找出饭卡去吃职工餐厅。在那里遇到工程部的同事,又跟着回工程部办公室坐了会,回来的时候快九点了,章时年还没回来。陈安修拨通了电话,想问他需不需要去接人,那边听着很热闹,估计人不少,章时年说他不用过去。

    那天晚上章时年没回来,第二天上午也没见人,今年是陈安修奶奶八十的整寿,陈爸爸的意思是要好好操办一下,陈安修征询了妈妈的意见,给老太太挑了一只玉镯子,中午的时候去金店取了回来。

    下午的时候章时年不在,陈安修也没事可做,但又不能提前回家,这几天天气好,海边路上的樱花都开了,他正想出去走走,就遇到了秦云提着一包东西过来了。

    “嫂子,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进屋说。”屋外很多监控探头。

    原来刚刚有客人退房,留下了一大包雪梨,前台问过客人,客人说不要了,根据酒店的规定,这类的食品都要做丢弃处理的,秦云觉得这么好的东西丢掉太可惜,就送到陈安修这里来了。

    “你住在章先生这里,也没人管你,这梨放你房间里,没事就啃两个,春天燥,吃点梨好。”秦云还有活没干完,放下东西没多说什么很快就离开了。

    秦云的话提醒了陈安修,反正现在没事做,就给吨吨炖点冰糖雪梨吃,医生说了,吨吨多吃点润肺的东西好,他以前就常给吨吨做,吨吨还是挺喜欢吃的。厨房里虽然不大用,但一应用品都是备好的,陈安修找了找,冰糖也有。

    他现在有功夫,一连削了六只大雪梨,从尾巴那里切开,还有心思在边上雕刻了无数锯齿形,去核挖空,梨肚子里塞上捣碎的冰糖,最后加上盖子,放在电饭锅里蒸,吨吨不喜欢吃那种炖出来的雪梨水,嫌太甜,这样蒸,融化糖水自然渗透到雪梨肉里,滋味感觉更好一些。

    陈安修有心思做,没心思等,梨上锅,定好时间,他就跑回房间午觉去了。等他一觉醒来,跑下去看他的梨的时候,章时年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餐桌旁吃他给吨吨蒸的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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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到家里

    第二天陈安修是空着手开车离开的,因为章时年很给面子,炖的梨当天就吃了两只,其余的四只也被他收到冰箱里了。这种情况下,陈安修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这梨不是给你炖的,是准备给我儿子的。再说这点东西还不至于舍不得。

    事先通过电话,陈安修很快就接到了等在路口的妈妈和吨吨,脚下放着不少买给老人的东西。

    “壮壮,这车里面可比咱家那辆宽敞多了,看这样子是新车吧,你这个老板人还真好。”吨吨自动爬上副驾驶,陈妈妈提着东西去了后面。

    “人是挺好的,不过我也就给人做两个月。”

    “就是一天都得好好做,别让人家说闲话。”

    “妈,我知道了。”每次说到工作,妈妈就唠叨一遍,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行,行,我知道你长大了,一点都不听话。”陈妈妈一辈子是个要强的人,年轻的时候脾气大,现在年纪稍长,性子反而收敛温和很多。孩子们不愿听的,她念叨的也少了。

    “妈,望望呢?”

    “不用管他,他说明天的时候自己回去,反正他自己也有车,方便。”

    沿着滨海大道北去,繁华的城市逐渐被他们抛在后面,公路两侧更多出现的是田地和村庄,还有高高低低起伏的山岭,现在是四月份,绿岛靠海,天气回暖慢,树木刚刚开始发芽,田野里的绿色还很少,穿过一条不长的隧道向右拐去是进山的路。路是沿着山势向上延伸,一侧是长满树木的和缓斜坡,另一侧是不算很深的山谷,夏天雨水多的时候,山谷下面郁郁葱葱,溪流湍急,现在是枯水期,溪水很浅,无数的鹅软石暴露在阳光下,远远望去,白花花的一片,进山的路只有这一条,据陈爸爸说是在他小时候就有了,这么算来,少说也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这些年陆续修补过,路况还算不错,不过路面不宽,两辆车并驾齐驱都困难。车子一拐上山路,陈妈妈就念叨陈安修开车慢点。

    东山算是绿岛市比较出名的一个旅游景区,山上道教和佛教的建筑都很多,不过这些基本都集中在山的南边,陈家村在东山北面的山坳里,溪谷森林的自然景色很不错,但离着其他旅游景点太远,也没有什么购物商店,旅行社为了节约费用,行程上很少安排这个景点,所以不同于南边常年游客不断的盛况,北边除了暑假旅游高峰期,很少见到旅游车辆。北边的这些村子也没有南边的富裕,但胜在远离喧嚣,日子要平稳宁静很多。

    这些年村子里的生活都好了,很多人家都起了三层的楼房,不过陈安修家还是住在原先的三间红瓦房里,陈爸爸前几年也有盖楼的心思,但那时陈安修在外面当兵,天雨看着又没有住在村子里的打算,他怕盖了只有他们老两口住着也没意思,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现在的这三间瓦房是陈安修一岁多的时候盖的,房子还很结实,有一个敞亮的大院子,孩子们都还没结婚,一家人住着还挺不错的。

    陈家村里的街道和胡同都是用大块的条形石铺成的,宽阔平坦,开车进去绝对没有问题,陈安修家住在村子西头,从胡同南头数第二家,第一家靠着大街的就是江新宝老人的。

    到家的时候,陈爸爸已经做好午饭了,正站在胡同头上一边和人拉家常,一边等着他们。见到陈安修他们车子过来,他迎上去,摸了摸车头,笑着说,“这车看着真不错。”

    陈安修下车和村里的叔伯们打招呼,打开车门对他爸爸说,“爸爸,你要不要上来坐坐试试?”

    陈爸爸探进头进去看看,摆摆手说,“不上去了,我刚去了菜地一趟,鞋上都是土,人家车里这么干净,别给人踩脏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车,爸爸不上来,陈安修也不再勉强。

    “爷爷。”吨吨自己打开车门先跳下车。

    有什么事情不习惯,连续看上近十年也能习惯了,当年陈安修十八岁弄个孩子出来,村子里议论纷纷,但吨吨现在都快就九岁了,村子里的人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长辈们见到,也都夸孩子长得真好,很有默契地不提孩子的妈妈。

    “又好几天没见吨吨了,爷爷抱抱,试试胖了没有。”

    陈爸爸今年五十出头,常年干活,身体和精神都非常好,白头发都没一根,他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放到现在不算什么,但在他们那一辈里还算是高个儿的,他浓眉大眼,脸部线条硬朗,性格也爽朗,陈安修与他在容貌上没半点相似,但性子倒是像他最多。

    吨吨和爷爷奶奶很亲,搂着他的脖子笑,“没胖,爷爷,奶奶带我去药店里称了,还少了一斤。”

    陈爸爸现在最疼的就是这个孙子,亲自抱着往家走,“怎么还瘦了呢,爷爷多做点好吃的,你在家里多吃点补补。”又回头嘱咐陈安修,“壮壮,你把车开到咱家门外边,大街上车来人往的,别把人家新车给刮坏了。”

    陈家的大门朝西,家里有三间北屋,三间西屋,院子很大,地上铺了红砖,东墙下种了两棵苹果树,陈爸爸喜欢侍弄花草,所以陈家墙角下,窗台上,零零总总的摆了不少花盆,陈安修帮妈妈搬车里的东西下来,见爸爸还抱着吨吨没松手,就喊道,“爸,你把吨吨放下吧,那么大的孩子了,不用抱着。”

    “别管他,他现在是谁也没有孙子亲,愿意抱就抱吧,又不是七老八十抱不动了。”陈妈妈提了盒轻便的东西跟在陈安修后面进门,顺便把大门掩上。

    陈爸爸的午饭准备的很丰盛,自家蒸的大馒头,杂米粥,炸了一大盘子巴掌长的鲫鱼,炖了一只土鸡,炒了两个青菜,一碗洗干净的野荠菜,还有小半碗自己做的黄豆酱。

    “吨吨,多吃点鱼,这是爷爷去水库捞的。吃鱼聪明,学习好。”陈爸爸细心地把鱼头和鱼刺都剔掉,放到吨吨碗里。

    “爸,你没人听说吗,总是溺爱孩子不好,你吃你自己的,菜都凉了。”隔辈亲也不能这样啊,陈安修夹一筷子青菜给儿子,“吨吨,自己吃。”

    陈爸爸说,“你小的时候,我给你剔鱼刺剔了多少年,现在没没见你哪里不好。”

    陈安修得意忘形,“那我肯定是不一样的。”

    吨吨的眼角扫了他爸爸一眼,然后默默加快扒饭的动作,有个没有自知之明爸爸的小孩好可怜啊。

    “壮壮,吃完饭,先去你三叔那里看看奶奶,你这都一个多月没回来了。你奶奶她也挺想你的。”

    “恩,我待会吃完饭就过去。”陈奶奶和三叔住在一起,就在隔壁胡同,很近。

    “着什么急,明天人都来了,再一起去,不是一样吗?再说她哪里会想壮壮啊,她攒点东西只会天天念叨着天齐什么时候来。”老太太不喜欢壮壮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她年纪都那么大了,还有多少年头能活,你还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啊?”

    “不是计较,你愿意去就去,天雨和天晴去,我都不说什么,可她又不喜欢壮壮,让壮壮去干什么?”对于当年的事情,陈妈妈一直耿耿于怀。

    “不管他怎么样,壮壮是不是她孙子啊?你这当妈妈的别在中间添乱。”

    “妈,我去看看就回来了,又不是多大的事情,别吵了。”

    “你愿意去就去吧,早去早回来。”陈妈妈最后妥协,她也不是非不让去,但说想壮壮,真违心。

    婆媳关系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这样,孰是孰非夹夹杂杂的,早已经说不清楚了,陈妈妈和陈奶奶就属于那种关系比较一般的,两人性子都有些硬,想做到亲如母女很难,但开始的时候面子上还过得去,但这种关系在陈安修四岁那年打破了。

    陈安修四岁那年,他妈妈怀了二胎,又在学校里带着毕业班,陈爸爸农闲了就跟着工程队到市里揽些零碎装修活补贴家用,陈安修没人看,夫妻两个就商量着每月额外给陈奶奶二十块钱帮着带带陈安修,陈奶奶应承了,当时一起和陈安修住奶奶家的还有他的大堂哥陈天齐,说到他大堂哥就不能不提陈安修的大伯陈建明,他在市政府做秘书,陈奶奶最得意的就是这个大儿子,后来是她的大孙子陈天齐。

    陈安修的大娘那时是绿岛棉纺二厂的女工,是个非常爱计较的人,她常说奶奶养孙子是理所应当的,所以一分钱都不往这边拿,陈天齐比陈安修大五岁,那会在村子念小学,娇气的很,每天吃的不合心意都会哭闹。

    陈安修那时候小,陈爸爸每次从市里回来,就给他搬回来一箱子吃的,都是些奶粉,麦乳精,钙奶饼干,菠萝豆,杏元饼干,黄桃罐头之类的,陈爸爸是很清楚他娘偏心大哥那边的,每次就多买点,老人和天齐也能分点,就是这样,那些东西也没多少落到陈安修嘴里,大部分都让他奶奶给陈天齐吃了。本来没见着也就罢了,偏偏又一次被陈妈妈亲眼瞅到了,陈天齐边吃边作践东西,陈安修饿的哇哇直哭,没人给他吃,他就哭着趴到地上就捡陈天齐丢掉的。陈奶奶在边上看的清清楚楚却一句话不阻止,陈妈妈当时二话没说,抱着陈安修就回姥姥家了。

    就为着这事,陈妈妈有两三年没登过陈奶奶的家门,逢年过节,她准备好东西,陈爸爸送过去,她自己从来不去。

    陈奶奶现在和他的三儿子陈建浩住在一起,陈安修带着吨吨过去的时候,他三叔不在家,三婶柴秋霞正在院子水龙头那里洗鱼和肉,都是准备明天寿宴上用的。

    “三奶奶。”

    “吨吨啊,星期天放假了?”柴秋霞是个高大微胖的中年妇人,与她健硕的外表严重不符的是她柔弱的性子,陈奶奶四个儿媳妇,唯一拿捏住的大概就是个老三媳妇了,所以陈奶奶只愿意住老三家,说没人给她气受。

    “三婶,这么早就忙开了?”

    “现在收拾好了,明天用着就方便一些。”柴秋霞在水龙头上冲冲手,“来看你奶奶的吧,在屋里呢,你们去吧。我去给你们拿可乐喝。”

    小时候感情没打下基础,现在心里就是想亲近彼此之间也像隔着一层什么,陈安修把提前新买的玉镯子给她,她很很喜欢,立刻就戴上了,翻来覆去的看,夸陈安修孝顺。她头发梳地整整齐齐,精神也不错,但人真的是老了,皮肤皱巴巴的,身上精瘦精瘦的,吃再多也不长肉。陈安修陪她在院子里晒太阳,聊了会家常,她老了,但还是最疼陈天齐,惦记着他明天能不能过来。陈安修说应该能的,医院里也是有休假的,她就很放心的样子,说天齐现在是医生了,很忙。陈安修就顺着她的话说,在这里待了有一个小时,陈妈妈打电话说是要上山挖野菜,陈安修就带着吨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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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奶奶寿宴

    陈安修明白是他妈妈的借口,东山里的野菜是不少,但上山挖野菜这种事最少也得等到清明之后,现在的话,只有刚冒出地皮的小荠菜。他妈妈就是护犊子惯了,生怕他在奶奶那里受半点委屈,每当这种时候,妈妈就忘了他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还当他是个受了委屈也不会反抗的小娃娃。

    今天太阳很暖和,陈妈妈在院子里晒被子,把陈安修床上那些好久没睡过的都抱出来了,一见他进门,停下手中拍打的小竹竿就问,“你奶奶她说什么没有?”

    陈安修打发吨吨回屋写作业去,和陈妈妈说,“没说什么,我把买的镯子给她了,她挺喜欢的。”

    “花那么多钱给买的,她又不是不识货,能不喜欢吗?天天说天齐当了医生,又风光赚钱又多,但天齐也不一定舍得给她买个镯子戴戴,她是老了,可不是个糊涂老太太,谁对她好,她心里明明白白的,但人这心天生就偏的,不是说谁对她好,她就一定偏着谁的,老太太这些年手里可是攒下不少东西,估计都得留给天齐,你三婶伺候她十多年也不一定能得到点什么。”

    陈安修搂搂妈妈的肩膀,笑嘻嘻安慰她说,“奶奶她愿意给谁就谁吧,反正咱家也不缺她那点东西。我赚了钱给你买更好的。”

    “我还用你这个毛头小子和我讲道理,我早就明白了,我嫁到这他们陈家算算也快三十年了,除了当初分家的时候,你奶奶给过咱家两袋子玉米,一袋子麦子,一个小铁锅,两副碗筷,你奶奶这些年还给过咱家什么,咱家是前三十年不靠着她过日子,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以后咱还指望她那点东西过活?我是和她住不到一个屋檐底下,但是这些年该给的钱,该给的东西,我给的只多不少,从没短缺她半分,她也挑不出我的错处。”

    “妈,咱家最明理的就是你了,要不,咱家就得全靠你当家吗?”陈安修对着她竖个大拇指。

    陈妈妈不受他蛊惑,笑着拿小竹竿敲他,“屋里去,厨房桌上有草莓,街上五婶儿刚刚送过来的,你去洗洗和吨吨吃去,这里都是灰,别把干净衣服都弄脏了。”

    “妈,五婶儿怎么给了咱家这么多啊?”用超市最大号的塑料袋盛了满满一袋子的新鲜草莓。

    “上个月她家新装修了房子,去你爸爸那里买东西,你爸爸给她打了折。这草莓是她自己大棚里种的。”

    “哦,原来这样啊。”陈爸爸年轻时跟着别人做装修,后来是他带着十来个人的小工程队出去揽活儿自己单做,前些年不愿意出去了,就在镇上租了个院子,专卖各种装修和建筑材料,现在农村里生活好了,盖楼和装修房子的人家多了,东山附近做装修这一块儿的又很多是陈爸爸以前的老伙计,用材料都愿意来照顾他的生意,所以说陈爸爸的生意一直还挺不错的。

    “对了,壮壮,你们那个老板借给你车子用,你回去的时候要不要给人家买点东西谢谢人家啊?”

    陈安修洗完,自己先尝了一颗,不算是很甜,但很新鲜的味道,听到他妈妈的话端着洗好的草莓出来,“章先生好像什么都不缺啊,你有的人家都有,你就别操心了,来,吃点草莓。”

    陈妈妈拍打完被子,拍拍衣服洗把手,拿着马扎和他堂屋门口坐了,玩笑道,“我有你这儿子,他有吗?”

    陈安修坐在她旁边,托着下巴作势思考一下,然后很肯定的说,“这个倒是没有,但你舍得把儿子送人啊?”

    陈妈妈很大方的说,“舍得,有什么不舍得,只要有人要我就送了,养了二十多年早就养够了。”很多年后,她在偶然间想起这天下午的对话,觉得有些话果然是不该乱说的。

    陈安修挑了个大草莓往他妈妈嘴里送,随口说,“那我回去问问人家要不?”

    “你还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说正事儿,要不,我给清炖只土鸡你给捎回去行不?”

    陈安修立刻嫌弃地摇摇头,“妈,你真土,好像这年头谁没吃过鸡肉一样。”

    “你知道什么啊,市场上饲料喂出来的那些鸡哪有自己散养的土鸡有营养,炖汤都没滋味,你江家三爷爷都说了,这个季节,天气不稳,冷一天热一天的,炖点鸡汤,多放几片姜,喝了暖和身子。”

    “妈,你别炖啊,炖了我也不要。我去屋里看吨吨的作业写到哪里了。”提着一锅鸡汤去送人,也就他妈妈想的出来,陈安修拨了一半的草莓拔腿就往屋里跑。

    陈妈妈望着他逃窜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孩子总算是回来了。当年送壮壮去当兵,说什么保家卫国那都是虚的,无非是希望孩子顺利考个军校,将来赚个好前程,有他四叔在部队里还能帮点疏通疏通关系,可第二年,四叔打回电话来说,壮壮被上面挑走了,当兵后面的那几年,壮壮每次回来探亲,都给家里不少钱,说是部队上给的补助。她不知道壮壮具体在做什么,就知道他常年在海上,在国外,她心里总是放心不下,让他爸爸找四叔帮帮忙,能不能给壮壮调个地方,四叔明确说,壮壮所在的那支部队,他说不上话。去年壮壮突然就回来了,之前从没听他说要退役,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瘦得厉害,一米八多的人就剩下个架子了,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第一个月除了吃饭就闷在屋里睡觉,话都没多少。

    壮壮退役半年后,四叔有一次给家里打电话,说的多是家常话,只在最后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孩子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他们就什么都明白了。只要孩子能回来,她就什么都不求了,什么军校,什么前程都不重要了。

    *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安修陪着爸爸喝了两杯小酒,身上很暖和,但半夜里下起了雨,沙沙沙的,他盖着两床被子还觉得自己是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冷得打哆嗦,有个热乎乎的小身子拱到他怀里,他搂住了才觉得暖和一点。沉沉的一觉醒来,窗子里已经透进来淡淡的晨光,夜里有雨,山上早晨就容易起雾,邻居家有棵很大的杏树,伸到陈家的这一枝,雾气中也可以看到已经满是粉白的花苞,有两只斑鸠立在枝头上咕咕咕的叫。

    不知道谁家的黑白花的大猫趴在墙头上盯着鸟儿,抬着两只前爪,跃跃欲试。

    爸爸大清早的在打扫院子里的枯叶,妈妈好像在做早饭吧……

    怀里的人扭了扭,陈安修低头正对上吨吨清亮的眼神,显然已经醒来多时了,被他爸爸手脚缠在身上取暖动弹不得。

    “你醒了,怎么不喊我一声啊?”陈安修有些尴尬的松开手脚,抱着儿子取暖这种事情好像是做的有点不够光明正大。

    陈安修一松手,吨吨二话没说,从床上一步翻起来,趿上拖鞋就往门外跑,接着就听陈爸爸在院子喊,“吨吨,你怎么憋成这样才起来啊,衣服都不穿?”

    陈安修摸摸鼻子,披上衣服,拿了吨吨的小羽绒服追出去。

    陈奶奶的八十大寿也算是个大日子了,除了四儿子陈建友远在广州无法赶回来之外,其余的五个子女都说好是要来的,陈家村里五服以内的亲戚也来了不少,粗粗算去,也得摆个三四桌子,东西都是提早买好的,陈妈妈和陈爸爸早早吃了早饭就过去帮忙收拾了。吨吨去给太奶奶磕了个头,屋里抽烟的人太多,空气混浊,陈安修就先把他送回家了,正赶上天雨回来,就又和他一道去的。

    两个姑姑一早就到了,大伯一家还没到,在座的除了小姑家的十四岁的小表弟就他们兄弟两个年纪最小,被长辈逮住又被问老掉牙的问题,有女朋友没有啊,什么时候打算结婚啊。大多数是冲着陈天雨去的,陈安修是捎带,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带个孩子,大学没上,现在工作也一般,想找个条件好点的结婚对象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他们大伯陈建明和陈天齐是在快开饭的时候赶来的,老太太偏疼他们父子两个,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一样,纷纷挪位置,将他们父子两个让到陈奶奶左右两边的正席上,他们坦然接受。

    陈安修看到他们进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盒很高档的保健品,至于口袋里是不是还有没有其他的礼物,他也不感兴趣,反正奶奶高兴就行了。

    席面上陈奶奶一直拉着陈天齐对众人夸,在大医院工作,自己是博士,找的老婆都是硕士,大家也附和着老太太说好话。不过陈奶奶也没怎么夸大,陈天齐确实有可以骄傲的资本,他在本市的医科大学读了七年后,又考上了北京名牌大学的博士生,现在市立二院工作,妻子是他在北京读博士时的师妹,毕业后跟着他来的绿岛,也在同一家医院工作,两人已经有个两岁的小女儿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一起过来。

    陈天雨撇撇嘴,附在陈安修耳边悄声道,“哥,你说奶奶怎么不嫌烦啊,全陈家村的人都知道他大孙子很有出息,是博士,每每见面,还要从头唠叨一遍。”

    陈安修夹了一条炸鱼过来,分了一半给天雨,同样悄悄说,“幸亏陈天齐是个大忙人,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忍忍就过去了。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咱奶奶记性好啊,这套词都好几年了,还能说这么溜儿。”他们两个辈分小,被安排在最末位,也没人注意他们。

    “哥,你后悔当初没去上大学不,你要上了大学,今天哪有他什么事情啊?”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可后悔的,再说,我也不一定比陈天齐好,他从小成绩就好,咱们都是知道的。”

    兄弟两个正自顾说体己话呢,就听陈天齐喊,“安修,你还是在那个酒店里做维修工吗?”一屋子人都听见了。

    陈天雨眼中闪过一抹怒气。

    陈安修拨拨碗里的一筷子藕片,泰然自若地抬头,对他展露个温柔的笑容,说:“是啊。”

    “这两天我们医院就在你们那个酒店开研讨会,我还想去找你来着,又怕你没有空,听说你们那个工作挺累的,到处跑来跑去的。”

    好像说的也很对,陈安修自认为是个诚实的人,于是也点点头,“恩,是不轻松。”

    陈天齐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对旁边的老太太说,“奶奶,你别老夸我,其实安修这工作也挺好的,他当了这么多年兵,再学别的都晚了,这种维修的活儿出点力气就行也不费脑子,我看就挺好的。”

    陈天雨像妈妈,脾气火爆,眼看着就要不管不顾地跳起来摔筷子,陈安修在桌下一把按住他的腿,同在一张桌上的陈爸爸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看看上座的老太太,勉强压住了火气,“天齐,别光顾着和奶奶说话,菜都凉了,赶紧吃菜吧。”

    “是啊,吃菜吃菜,今天做了这么多菜,别剩下了。”他们三叔陈建浩也忙招呼大家。

    其他人不是傻子,当然也都能听得出陈天齐的话不好听,但相较于他们堂兄弟,其他人的关系又远了一层,疏不间亲这个词可能有人不懂,但是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加上老大这一家确实强老二家不少,其他人就只能装作没听见了。

    至于大伯陈建明,自始至终慢吞吞的夹着菜,垂着眼皮一句话没说,他在政府部门工作了大半辈子,最终是从市中区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退下来的。陈安修以前见过他一项绝活,整齐端坐,睁着眼睛,但人是睡着的,不过自打他退休后,这老僧入定的功夫好像愈发炉火纯青了。

    陈天齐如果至此消停下来,后面的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但他今天可能真的喝多了,忘了过去在陈安修手里吃的暗亏。

    大家酒喝到大半的时候,陈天齐已经有八|九分醉意了,他晃着脑袋问陈天雨,“天雨,你家门口那辆车是你新弄的?”

    陈天雨爱答不理的回了句,“我哪有那闲钱?”

    “借你朋友的?”陈天齐不死心。

    陈天雨不耐烦和他说话,越回答越简洁,“不是。”

    陈天齐瞪着朦胧的醉眼,再接再厉,“那是谁的?”

    陈天雨直接回了句,“你烦不烦啊,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陈建明此时终于抬了抬头,看了一眼陈天雨,又看了一眼自家二弟,他想表达什么意思,陈爸爸完全没有领会到,还动手给他倒了一杯酒,说:“大哥,再喝一杯。”

    这时陈奶奶撩撩眼皮发话了,“望望啊,怎么和你哥说话呢?”

    她的语气不重,甚至是和缓的,陈天雨的脸色却更难看了,“奶奶,我还没喝醉,我哥边上吃饭,没说话呢。”

    陈天齐端着酒杯,哼笑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向陈安修走去,“你哥?你是说陈安修吗?安修,安修……”安这个字被他咬地最重。

    “老大,天齐喝醉了,你扶他到我屋子睡一觉吧。”

    陈奶奶这话说晚了,陈安修已经上前一步扶住陈天齐了,“大哥,那辆车是我借的,你是不是想去看看啊?”

    “你的?”陈天齐被他一打断,似乎忘了刚才要说的话了,“我看着像新款。借我开开两天怎么样?”

    “大哥,你今天喝酒了,不能开车,先去我那里睡一觉,酒醒了再看车吧。”

    陈天齐本能的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陈安修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对他的态度有过这么温和吗?

    可陈安修不等他有所反应,架着人就往外走,扭头一笑说,“奶奶,我先带大哥去睡一觉。这里人多,我那边清净。”

    陈天雨扔下筷子跟着也走,“哥,我帮你。”

    陈建明看出情况不对头了,刚要说话,被陈爸爸拦下,“都是兄弟们,大哥,你担心什么。”

    一进屋,陈安修甩手就把陈天齐摔在沙发上,掰掰手腕,对随后进来的陈天雨说,“望望,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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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分内的工作

    其实路上陈天齐被风一吹,酒意就醒了几分,明白自己惹下事了,但是陈安修手劲儿很大,他挣了几次没挣开,一路上半胁迫的就被拉进门了,如今看陈安修这凶巴巴的样子,他开始后悔刚才在席面上招惹这人了,他妈以前就说,天雨脾气暴,但事情都摆在明面上,陈安修才是一肚子坏水儿,你招惹了他,他当面不发作,一转手就收拾地亲妈都不认识。后来他有几次落在陈安修手里也确实没讨到好处,“安修,我今天喝多了。”这就是有讨饶的意思了。

    陈安修掀掀他的腿,在沙发上挪出块儿空地坐下,拳头抵在陈天齐肚子上比了比,“陈天齐,自小到大,我好像没怎么招惹过你吧,倒是你怎么这么喜欢上赶着挨揍呢?”明知道时候会被教训,还是逮着机会就招惹他。

    陈天齐动动嘴唇,下意识的似乎要说什么。

    陈天雨抱胸顶在门边,微微眯着眼看向这边,眼光与方才在就酒席上的暴怒不同,这一刻他是冷静的,冷静的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似乎他敢多说一句话,那人就会毫不犹豫的扑过来咬死他,陈天齐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害怕,他收回目光,清清喉咙说,“我从小到大什么事情不比你强。”可他就是觉得陈安修总是看不起他。

    陈安修双手捏他的脸,用了很大的力气,“陈天齐,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你的脑子呢?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真是被全家人都宠坏了,你以为全世界所有人都应该围着你转啊。”不愿意和他在继续这种低龄的谈话,陈安修提着拳头就揍,陈天齐也是男人,自然不会乖乖躺在那里等着被打,他跳起来反抗,可他从小打架就不是陈安修的对手,没几下就被重新放倒了,陈安修也不打他的脸,专门挑那些疼死人又不会伤人筋骨的地方下手。

    陈天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嗷嗷直叫,陈安修扔个抱枕在他头上。

    “壮壮,望望,是你们回来了吗?关着门在屋里干什么呢?这什么动静?”因为要回家照顾吨吨,陈妈妈中午没在那里吃饭,要不然事情就更热闹了。

    “别和咱妈说这事了,惹她生气。我出去看看,让他在那里睡一觉再走,估计这会也没力气动弹了。”

    陈安修推门出去,屋里只剩下陈天雨和在沙发上哼哼唧唧的陈天齐,陈天雨过去在他腿上踢了两脚,“喂,别摆出这要死不活的样子,真难看,我哥他没下狠手,你还能在这里出声,说明他连五分的力气都没用上。”

    “差点没拆我的骨头,还五分没用上?”陈天齐一把抓下头上的抱枕扔到一边去。

    “活该,如果换了我,至少揍的你三天起不来,谁让你嘴欠,以后管好你那张嘴,别喝点酒嘴上就少个把门的,开始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什么了?他不就是在酒店做维修工吗?我还说错了吗?”

    “看来我哥还是下手轻了,你的酒还没醒啊,他做维修工怎么了,他就是不工作在家里睡觉,我这个弟弟没意见就轮不到你管。”

    “什么弟弟?我妈说他根本就不是陈……”

    陈天雨坐在沙发对面的小马扎上,与陈天之间就隔着一张桌子,桌上的果盘里放着五六个苹果还有一把水果刀。陈天齐说句话时,陈天雨正在切苹果,苹果一分两半,刀子划在桌面的玻璃上发出尖锐的刺耳的声响。陈天齐后面那半截话没人听清楚。

    陈天雨伸手递一半的苹果给陈天齐,“吃苹果不?你刚才说你妈说不是什么,大娘这个人认识她的人谁不知道她的那张嘴,别的本事没有,造谣生事挑拨是非可是她的看家本领,你也别生气,当然这话由我这当小辈的人说不合适,但是你让你妈别背后议论人啊,她有话怎么就不敢当着我妈的面说呢,她要敢在我妈妈面上胡说,你信不信我妈扇她大嘴巴?”

    陈天齐抱着沙发的靠枕,缩缩脑袋,这话他信,谁说当老师的人都是性格温柔的,他这个二婶显然就不是这种人,凭心说,她算是个讲道理的人,但性子很泼辣,陈家上上下下这么一大家子人还真没几个敢到她面前主动挑事的,连他妈这种大事小事事事喜欢压人一头的人,在二婶面前说话都得掂量掂量。

    “我妈最疼的人就是我哥了,我和晴晴都得往后站,你要不怕,你尽管到处去胡说,到时候不好听的话落在我妈耳朵里,两家人都不消停的时候,你就受着吧。到时候我也不放过你,看看闹到最后,谁的脸上好看?你这么大个人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分不清楚。”陈天雨说完这些,摔门出去。

    陈天齐动了动,身上疼的直冒冷汗,这还叫手下留情,照这样的疼法,他至少十天半个月身上是别想舒坦了。他明白那事的严重性,他也不是故意提起那事的,不就是今天喝点酒的闹的吗。

    *

    架不住妈妈的啰嗦,陈安修回章时年那里的时候,还真抱着一只砂锅回去了,里面是他妈妈清炖的一只土鸡,此外还有一包荠菜馅儿和一袋子草莓,中午在奶奶那里吃的太油腻,晚上家里就吃的荠菜馄炖,清淡点,馅儿剩下很多,他就带了些过来,酒店的饭菜再好吃,天天吃顿顿吃,也总有点腻味了,陈安修带这些回来准备偶尔自己改善一下口味。他从车库里出来上到客厅的时候,正遇到刘越在准备早点。

    “早啊。”陈安修知道他不爱搭理人,但每次故意作对一样,见到他就招呼,这次也是,打完招呼,不等人反应,自己施施然的已经转身了,陈爸爸以前在养过一只鹦鹉,鸟笼子就挂在屋檐下,他每次从屋檐下经过,都手贱的去戳一下,气得那只鹦鹉见到他就炸开毛啄他,如今刘越和那只鹦鹉就享受着差不多的待遇。

    可今天刘越不知道怎么的,真就回了一句,“早。”尽管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陈安修受到惊吓一下,扶着脖子回头确认,这还是刘越吗?“不知道是我没睡醒,还是他没睡醒。”

    他的嘀咕声足够清晰,刘越恨得磨磨牙,相处一段时间,他终于勉强自己正视陈安修的存在,准备好好相处,但这人还真是会惹人生气。

    陈安修晃晃手里的草莓袋子,“我有带草莓回来,你要不要一起吃?”

    “不吃。”刘越怒瞪他,人被气坏了,也顾不得维持冷淡的外表了。

    “章先生不用厨房,我放厨房里了,你要吃自己拿啊。”完全没有觉察到别人在生他的气。

    刘越已经无力了,决定还是离陈安修这奇怪的人远点,免得哪天自己被他气死,当事人还完全不知情。

    从阳台这里看去,客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中,纪明承惊奇地在章时年眼底发现了一丝淡淡的暖意,情绪的变化是细微的,不易觉察的,但暖意却是真实的,他发现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那个叫陈安修的年轻人到来之后发生的。如果换成其他人,他或许会打趣两句,但这人的身份和气度摆在这里,他爸在这人面前都要保持一些恭谨客气,何况是他呢,况且这人的心思太深,他可不敢随便揣测,但同是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四叔对这个陈安修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对个男人感兴趣,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也不算个什么事,大多就是玩玩而已,可这个陈安修显然不太符合玩的标准,首先是年纪,怎么看都已经二十好几了吧,男人一般更喜欢鲜嫩可口的少年,再看这人的一行一动,他是从部队的大院里出来的,当过兵的人什么样他太清楚了,他敢肯定这个陈安修一定当过兵,而且受过严苛的训练,身手一定不错,要把这样一个人压在身下想想都不知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让他说,如果这两人一定要在一起,他这个过于优雅漂亮的章四叔在下面,可能性还比较大。当然这话,他打死是不敢说出口的。

    “章先生,纪先生,早餐准备好了。”

    客厅的小吧台里冰箱放着酒水,厨房里的冰箱章时年一般是不动的,陈安修就把带过来的东西都放在那边了,“章先生,纪先生。”纪明承就是那天来找章时年一起出去的人。

    纪明承礼貌性的点点头,近距离的打量了陈安修两眼,这相貌倒是真招人喜欢。

    “小陈回来了,吃过早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用点。”章时年的态度很温和。

    陈安修再次肯定这个章先生人真是挺好的,“谢谢章先生,我在家里吃过了。”

    “那你去忙吧,九点之后到书房里来一趟。”

    “好的,章先生。”

    陈安修离开两天,每天都有人过来清理,房间里很干净,他关上门扑到柔软的大床上,昨天刚吃完晚饭,他大娘就过来了,原以为是陈天齐回家告状过来吵架的,但在他们家东拉西扯半晚上,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弄地他们一家人陪着也没早睡,后来是天雨,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弄得跟床上长刺一样。他们兄弟自小就是睡在一张大床上的,不过从他去当兵后,两人的关系就生疏很多,天雨很少和他同床睡,偶尔有一次,两人之间空出足有一个人的距离。果然男孩子大了,心思也多了吗?连哥哥都避着了。

    陈安修在床上躺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敲书房的门,“章先生?”

    “进来吧。”

    章时年埋头在桌上看一份文件,见陈安修进门,指指旁边还在工作的打印机,“小陈,那里的文件帮我整理装订一下。”

    “好,我知道了,章先生。”做这点事,他还是可以的。

    刘越送茶点过来,见到陈安修在这里,心里有些诧异,一直以来,陈安修更多的是扮演着一个司机的角色,他也以为从工程部出来的陈安修也就能做些司机的事情了。但现在见两人一坐一立,偶尔小声交谈两句,好像还真是配合挺默契的,看来这里应该不需要他了。即使在以前他想帮忙的时候,章先生也很少让他接触这类文件性的东西,对陈安修倒是放心。

    “有份澳洲煤矿的招标书,帮我找一下。”

    “哦,是这一份。”

    刘越放下茶点的时候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全英文的,没想到陈安修竟然能从一堆文件中找出来。

    时间在忙碌的工作中不知不觉地过去,马上就十二点了,刘越已经来问过什么时间送午餐了,可今天章时年好像格外忙,一上午没停手,还是有两份合同需要他过目,陈安修心想,果然当个有钱人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你要是饿了,先吃点饼干,大概再有半个小时就好。”

    “恩,好。”陈安修是真的饿了,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洗洗手很自觉地就边上去吃饼干去了。消灭一大半了,他终于后知后觉良心发现,自家老板好像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

    “章先生,你要不要吃两片?”

    章时年从一堆文件中抬头看他一眼,淡淡的说:“也好。”

    陈安修端着饼干盘子过去,桌上都是文件,盘子地方放,他觉得自己洗了手挺干净的,就捏了一片递过去,“章先生,饼干。”

    章时年没有抬手接,微微侧脸,直接对着他的手咬了下去。

    陈安修微微一愣,温热的嘴唇碰到手指,他烫着一样,抽手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扫到放在桌边的一只固话。

    章时年嚼着饼干看他,陈安修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了一点疑惑,似乎这种事情再平常不过,反倒显得他大惊小怪,很不稳重的感觉。

    当别人比你更理直气壮的时候,有人就下意识的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陈安修这时就在想,难道是真的是我想太多了,章先生只是单纯两只手都没空,需要我帮点小忙?其实这也是助理的分内工作?

    所以再章时年第二次眼神示意的时候,陈安修稀里糊涂地就把第二块递出去了,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

    原来做助理包括需要的时候喂老板吃东西这一项,幸亏他是男的,不存在被占便宜的问题,陈安修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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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要不试试看

    喂饼干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总算章时年在之后的日子里没做此类的要求,陈安修心里重重松了一口气,即使这是贴身助理的分内工作,但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动手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亲手喂东西吃,怎么想着这动作都有些暧昧过度了。他不是未经人事的孩子,年少时经历过的那件事,因为过程太过模糊,他的神经又足够强韧,要说留下一辈子难以磨灭的阴影实在不至于,但是对男人之间超过一定界限的亲密他还是会有微微的排斥感。

    章时年和纪明承最近在忙一个关于绿岛原油码头扩建的case,政府与某国企背景的大公司共同出资,章时年和纪明承的公司都在掺了一脚,章时年的公司有外资背景而且国际能源方面好像也颇有影响力,陈安修见过他不少文件涉及到这些,纪明承的公司做原油进出口生意,两家原本就有不少合作,这次更有联手的意思。

    因为有些具体的细节和国外的公司那边商讨,晚上纪明承带着一人过来,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书房里的视频会议还没有停止的样子。中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陈安修已经打电话要了夜宵,时间比较匆忙,夜宵也要了些简单的,但考虑到众人的口味,中西餐都有,中餐是饺子,红豆沙和海鲜粥,西餐有蛋糕三明治和汉堡咖啡。

    众人各自挑了适合自己口味的,但陈安修单独端到章时年面前的那一碗又和旁人的有所不同,是一碗小馄炖,一个个圆圆胖胖的,卧在清汤里,上面还撒了鸡丝和鲜葱末子。

    章时年尝了一个,然后问,“你做的?”他没怎么吃过陈安修做的饭,但是这简单家常的味道不像是酒店的风格。

    “馅儿不多,只做了一点,味道还行吗?”陈安修拉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章时年吃饭的同时,他随手帮着整理了一下桌上散乱的文件。看看他这个助理还是很称职的嘛。

    “山野里的味道,很鲜。”

    “主要是我做得好。”一点不懂谦虚是什么。

    “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他们两个在办公桌后自称一方天地,没人看他们这边,章时年不怎么避讳的舀了一个送到陈安修嘴边。

    章先生这人对下属未免也太好了点吧,陈安修心里犯嘀咕,“我不耐饿,刚才在厨房里已经吃过了。”没吃也不去咬这勺子。感觉像鱼饵,一旦咬下去绝对没好结果。

    章时年笑笑,也不勉强。

    这时纪明承端着一盘饺子过来,陈安修发现他吃饺子竟然是用叉子,一叉一个准。

    “四叔,你这里怎么是特殊待遇啊?这馄炖看起来真不错。”见陈安修在边上,又鼓着脸对他不是很认真地抱怨说,“安修,你怎么只给四叔点了馄炖,不给我们也来些。”

    章时年可以不理会他的人来疯,陈安修不搭理就不行了,他只好说把馅儿不够的借口搬出来又说了一遍。

    “安修,原来你还会做饭啊,真是看不出来。”表扬的话说完,纪明承话锋一转,凑近陈安修可怜兮兮地问,“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吗?这牛肉饺子是顶饿,可是这个点吃腻得慌。”

    关于纪明承的身份陈安修从他经常乘坐的那辆奔驰军牌车也能猜到个大概,他们这种身份的人,陈安修也没指望和人家建立什么深刻的交情,但一直以来,纪明承对他的态度都很和善,他也没必要和人拧着来,“还要一点没下,纪先生想吃的话,我去给你下。”

    章四叔对陈安修有点心思,纪明承留了心,但也不是十分在意,章四叔这种身份的人,在他身边来来回回的人多了,他也不可能把谁都当回事,但他喜欢陈安修待人的态度,不卑不亢,距离适度,“那我就等着尝尝你的手艺了。”交朋友这种事情是要看眼缘的,至少他现在看陈安修这人不错。

    用餐时间结束,会议重新开始,陈安修在阳台上抽了根烟,凌晨时分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前面的马路上偶尔车子驶过,车灯在玻璃上一划而过,他回头去看屋里的人,个个是行业精英,一行一动中都透露着一种强大的自信,全程英语交流无碍。如果他当年没去当兵而选择了去上大学,会不会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呢?谁知道呢,人生没有回头路,而且他也不曾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只是不愿意父母因他的不如意而难过。

    这样熬夜的日子又持续了好几天,到第五天晚上,陈安修习惯在阳台上抽烟的时候,听着屋里欢呼声一片,纪明承开了一瓶上好的红酒给大家庆祝。

    “看来最终的方案是敲定了。”

    章时年拉开阳台的门递给陈安修一杯。这一晚送走纪明承他们,简单洗刷上床时,陈安修看了一眼闹钟,都快凌晨四点了。

    陈安修有理由怀疑章时年是觉得付给他工资太高了,现在想赚回本,上午陪,晚上陪,连下午的看书时间也拖着他一起,生怕他躲在房间里偷懒一样,不过让他看点小说还成,偶尔看点散文就很提升人生境界了,至于章时年那些原文书,专业书之类的真是一点没兴趣,所以大多数时候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章时年在窗下静静看书,他在边上抱着电脑带上耳机狂打游戏,

    但是今天精神实在不行,一个瞌睡下来,再睁开眼睛时,游戏中的顶着熊猫头的大侠又被砍死了,再这么玩下去,吨吨一定会想冲过来弑父的,这是吨吨的游戏号,他没事的时候会帮着玩玩升升级。他睡了三个多小时还这样,像章先生这样照常六点起床的,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自制力了。

    边上的小家伙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眼泪都出来了,章时年本来不困的,现在也被他勾得有些睡意了。

    “小陈,要不,你在沙发上睡一觉吧。”那睡眼惺忪要睡不能睡的小可怜样,看了让人挺不忍心的。

    比起沙发,陈安修更怀念卧室里那个无比柔软的大床,不过有的睡就不挑了,出任务时更糟糕的地方他都睡过了,沙发相比来说已经无比舒适了,“章先生有事就喊醒我啊。”客气一下,放下电脑,身子在沙发上一歪毫无戒备地就这样睡过去了。

    章时年无奈的笑笑,起身到楼上拿床毯子给他盖上,伸手撩撩沉睡中人软软搭在前额的头发,“这么没有戒心,让我想做点什么都很有罪恶感。”有时候他很难想象,现在这么开朗无拘束的人,会在九年前拿自己的身体做交易。

    九年前他二哥还在绿岛工作,他来探望二哥,顺便带君恒回北京过年,有天晚上纪思远请他们一大帮人喝酒,喝到中途的时候,纪思远说旗下签了一批新人,给大家尝鲜,纪思远是纪明承的小叔,主攻传媒,手底下有娱乐公司和无数的俱乐部,他当时也没太当回事,但回到暂住的那套房子时,他的床上真就躺了个赤|裸以待的小家伙。他和君恒的房子都是交给纪家来打理的,有钥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床上的小家伙有着最自然的热情反应,惹他难得都失控了,他当时是有心思将人多留些时日的,可是君恒外公突然入院,他也只能带着君恒先回北京。这一别就是九年。但是他现在为什么会在酒店工作呢?这中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他有必要在查查吗?

    拉上窗帘,拧开沙发边上的落地灯,章时年重新摊开桌上的书,匀净的呼吸声回荡在这个光线不明的房间内,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他的人生已然走完一半,突然开始有点迷恋这种有人陪伴的日子。

    *

    “怎么是你?”陈安修听到门铃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安修,你现在有空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夏菲,如果我没记错,现在是上班时间吧,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怎么来月塘区的?”这里即使是酒店员工也是谁都可以进来的。

    “安修,我就几句话,你听我说完行吗?”夏菲身材纤细,相貌清秀漂亮,一般这种女孩子做出请求的姿态,很难让人拒绝,特别是男人,但这不包括心中已经对她有厌烦情绪的陈安修。

    陈安修回头看纪思承带来的客人,暂时应该用不着他,他带上门,领她在旁边的小路上走走,“有什么事打电话就行,怎么还这么着急见面?”如果有可能他还真是不太想见夏菲这个人。

    “听关领班说,秦姐给你介绍女朋友了?”夏菲小心翼翼的求证。

    陈安修心里陡然升起不知名的烦躁,他耐着性子道,“是有这事,怎么,你就为这事来的吗?”

    “那你答应了吗?”

    “夏菲,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的?同事吗?你不觉得作为同事你管……”不好对一个女孩子说的太重,陈安修还是稍微斟酌了一下用词,“其实这件事好像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夏菲突然抓住他手臂,“安修,我知道我前段时间做错事了,但谁没有犯过错呢,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吗?我已经知道错了。”她是喜欢陈安修的,心性好,又会照顾人,但是她不想做现成的后妈,所以她找到了条件还不错的吴华,真正相处之后才发现,那人事事斤斤计较,猜忌心又重,刚开始同居,别说租房子的钱就是水电费都和她分的清清楚楚,她这时终于明白陈安修的好。

    同样在附近散步的住客经过他们身边,略显奇怪的扫了一眼。

    “夏菲,你别这样,你还穿着酒店员工制服呢,被客人们看到太难看了。”陈安修想拨开她的手指,却被她抓地更紧了。

    “我可以接受吨吨,我以后再也不说让吨吨离开的话,行不行?”夏菲的眼泪都下了,她自以为做了最大的妥协,却不知道已经然触动了陈安修的底限。

    陈安修没什么表情的扒开夏菲的手,“夏菲,我和你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关系,别让我们以后连同事都难做。”不提吨吨,他还愿意给她两分面子,但是吨吨,无论他以后是不是结婚,是不是有别的孩子,吨吨他都不容许任何人欺负,更何况是像这样拿来做妥协的条件。

    “安修,我……”夏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陈安修急速冷淡的态度。

    “夏菲,我们之间没什么话好说,你先回去上班吧,我现在也有工作走不开。别把这种事情带到工作中。”

    夏菲还想纠缠,纪明承送客人出来,看到拉拉扯扯的两人,努努嘴,问道,“安修,女朋友?”熟悉一点之后,陈安修才知道纪明承仅仅比他大两岁,年纪轻轻就有这番作为,家庭背景是一方面,个人才能也无法忽略。

    夏菲看陈安修,陈安修断然否认,“公司里的同事。”

    纪明承有些戏谑的眼神在夏菲瞬间苍白的脸上一带而过,对陈安修道:“四叔找你有事呢,如果和同事说完话就进来吧。”这么说可以吧。

    陈安修最后对夏菲点点头,“我先去忙,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听过。”

    “你们两个在外面说什么呢?”

    “也没什么,遇到个安修的同事,四叔,中午我留下来,尝尝安修的手艺行不行?”

    陈安修挑挑眉,真当他厨子用了?

    章时年淡淡看他一眼,“他是我的助理,又不是你家的厨子。”

    纪明承轻声嘟囔一句,“偶尔一次都不行,不带这么偏心的。”不过他也就这么一说,也不会真的不识相非要陈安修给他做吃的不行。

    中午送走纪明承,下午看书的时候陈安修接到姥姥的电话,她现在七十多了,但把他的手机号码总是背的很清楚,姥姥问他清明节放假不?最后提到了林梅子的对象今天陪她回家扫墓,看来好事将近了。接完电话没了看书的心思,提出出去走走,章时年没意见,回来的时候陈安修带了一大包材料,花了半下午的功夫,加了八角陈皮丁香等大料,炖了一锅子卤味,鸡翅,鸡脖,鸡蛋,花生米和豆干一锅端,剩下的一点卤汁还下了两碗面条。正好一人一大碗,拎上六七听啤酒,捞上两碟卤味,放糖醋凉拌个藕片,烫个菠菜粉丝搁点辣椒油拌拌,两人把吃饭的阵地移到阳台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明天好像是清明了。”长腿肆无忌惮地搭在阳台上,陈安修喝口酒舒服地向后靠去,一上来就是闷不做声的喝酒,这都第五听了,终于说了一句话。

    “需要回家扫墓吗?”章时年也是一副轻松的姿态,不过是较之往常坐姿闲散了些,还不至于像陈安修那么彻底放松。

    “那倒是不用,我奶奶身体好着呢,姥姥姥爷的身体也不错,妈妈只需要给爷爷上坟就行。”

    “还没问过你老家在哪里呢。”

    “也不远,就在东山北边的陈家村。小地方,章先生应该不知道。”

    “陈家村?”这个名字好熟悉,章时年稍稍坐直身体,“你们村子附近是不是有个军区疗养院?”

    陈安修拿牙签插了一块豆干,侧头看他,“章先生去我们村那边?”那家疗养院位置挺隐蔽的,又不接待外客,知道的人并不算多。

    “以前去过那么两次。”都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跟着家里的老爷子去过。第一次去的时候,他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还被一个流着口水的小胖娃娃咬破嘴了,不过那个小胖子还讨到好处,被他一松手磕到马路牙子上,脑门上当时就砸了一坑,他记得老爷子当时还说,幸亏是个男孩,要不然破了相没人要,就让他负责娶回家。他那时年纪小,真做了好几年的噩梦,梦里总有个胖娃娃流着口水向他扑过来。

    陈安修不知道他的心思,自顾说道,“我以前常和梅子去那边玩,疗养院里种了很多绿樱花,清明前后正好是开花的时候。”

    “那天来找你的女孩子吗?”那天他也看到了。

    “不是她,梅子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陈安修摇摇手里的酒,已经空了,他揉扁了,抬手对准两步远的垃圾桶,空心球正中,眼有点花,准头还是不错的,“我是在姥姥家长大的,那时候她家就在姥姥家后面。我从小就认识她了。”梅子是他迄今为止唯一认真喜欢的女孩,梅子知道,他也知道,不过他没对任何人说起过,望望问起来,他都没法说,也许面对陌生人这种话反而比较容易说出口了,“他现在是蒋轩的女朋友了。”

    “蒋轩是谁?”听起来关系也不错的样子。

    “我的好朋友,我们三个认识也很多年了。”陈安修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喝醉了,要不然心里怎么突然难受,明明平时都不去想的,他的好朋友和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了,“我是想给祝福的,不过现在做不到。”也许是顾及到他的心情,他回绿岛后,那两人也很少出现在自己面前。

    “错过的那个一定不是适合你的,适合你的那个怎么都不会错过的。”

    陈安修默念了一遍,“听着有点绕口,不过好像有点道理。”

    “你要不要和我试试看?”章时年支着下巴笑看他,凤眼狭长,波光流传,说完这句话,他知道自己有点冲动了,但既然已经说了,他就想听听陈安息的回答。

    陈安修开了最后一听啤酒,打量他半晌笑道,“如果你是女人的话,我会考虑试试看的,毕竟你还挺漂亮的。”这话说的不是一般的……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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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醉酒之后

    陈安修的话音一落,没等他再做其他反应,那张极漂亮的脸就在眼前迅速放大,章时年隔着中间的桌子,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扯了过去,两人脸的距离不过一根手指,彼此温热的呼吸两人都能感觉到。

    “喂喂喂,章先生,我是看玩笑的,你不要介意啊。”这人动作怎么这么快?他没加防备是一回事,但一般人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近他身,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如果我说介意怎么办?”章时年勾勾唇角。

    陈安修举手投降,不是很正经的笑道,“那我道歉行不行?男人不能这么小气的。”

    章时年盯着眼睛他半晌,在陈安修以为真要坏事的时候,章时年终于松开手,退回自己的位子,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是开玩笑的。”小家伙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笑的有多勉强。

    “我说你这人开玩笑怎么和真的一样。”到底要多粗的神经,别人说开玩笑,他就相信。

    章时年和他碰碰酒,问道,“你那么喜欢那个梅子?”

    陈安修夸张地叹口气,仰头灌了一大口,“我这辈子唯一的初恋啊。”想忘记估计很难吧。

    嘴上说的越轻松,心里越是放不下,说的就是陈安修这种人,“既然还喜欢,为什么不去抢过来?”

    陈安修鄙视地看他一眼,大义凛然的说,“他们两个现在情投意合,已经谈婚论嫁了,我再去捣乱,这不是第三者插足吗?这么没品的事情,我怎么能去做。”何况那两人不是别人,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

    “小混蛋。”章时年暗骂一声,明明自己的心结解不开,还给他讲起道理来了,“既然什么都明白,就该知道应该放手了。”

    “你说的没错,其实心里早就明白的。”陈安修垂下眼睫很久没说话。

    “陈安修,你是睡着了吗?”

    陈安修在藤椅上动了动,然后回答,“没有。”

    “没就好,累了一天了,今天就早点洗洗睡吧。”章时年把手里最后一口酒喝干。

    “恩,好。”陈安修摇摇晃晃的起来,跟在他后面。

    章时年上楼,他也跟着上楼,章时年进房门,他也跟着进去,不过进的是人家的房间。

    章时年这时终于觉察到有点不对劲儿了,难道真是喝醉了,不会这么夸张吧,拿上去的啤酒,他就喝了一听,剩下的都是陈安修喝了没错,但也就是五六听吧,酒量至于这么浅吗?

    “陈安修,你喝醉了?”章时年脱了外套挂起来。

    陈安修无比清醒的样子,说,“没,早着呢。”说话一点都不含糊。

    章时年觉得有意思了,他解着衬衣扣子成心逗他,“我要去洗澡,你要一起吗?”

    陈安修微微迟疑了一下,章时年心想看来还有点理智,马上就见陈安修自己去扯腰带扣,嘴里说,“好,一起。”

    即使真相很残忍,章时年也不得不承认,陈安修真的就这点酒量了,而且这人喝酒后好像特别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他立在床边对陈安修勾勾手指,说:“安修,你过来。”他第一次见到酒醉后这么可爱的人。

    腰带已经松开了,裤子虚虚的挂在腰上,陈安修提了一下,对着章时年磕磕绊绊地就扑了过来,中间踩到裤子还差点跌倒。

    这么热情?章时年上前两步人抱在怀里,但是整个人被陈安修撞地连连后退,最后两个人一起跌到了床上。

    胸口一阵气闷,适应了眼前的眩晕,章时年睁开眼,就见陈安修手脚缠在他身上,低头傻乎乎的笑,像个孩子一样无辜的神情。

    既然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安修,你亲亲我。”章时年笑地非常不怀好意。

    缠在章时年肩膀上的手移到脖子后面,稍微一用力,陈安修的唇凑在人家额头上吧唧吧唧连着亲了好几口。

    章时年的眼眸颜色深下去,一只手带着些诱惑的意味爬到陈安修裸|露的后腰上,另一只手压着他的后脑勺靠近,在他唇边呢喃道,“安修,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安修又亲他一口,很高兴地说,“大吨吨。”

    暧昧气氛顷刻间荡然无存,章时年头上青筋猛跳,抓他的肩膀一个用力将人掀到旁边去。他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会和一个小醉鬼认真。

    陈安修还嫌不够惹火一样,摊在床上扯开自己的衣服还不忘嘴里嚷着,“吨吨,爸爸和你一起洗澡。”

    难道他那儿子和自己真长得这么像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章时年分神的这一会,陈安修已经成功摆脱了所有的束缚,赤条条的连条内裤都不剩了,小家伙长腿细腰,身体柔韧匀称,现在这副任人享用的模样,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章时年认命地将吵着一起洗澡的人牵起来,领到浴室里。

    “坐在这里不要动。”章时年拉个给他坐下,调试温度,打开花洒。

    陈安修很乖的点点头,说:“好。”

    章时年让他抬手,他就抬手,让他闭上眼睛,他就闭上眼睛,无比配合,“你臂弯里的这个红色胎记很特别。”花瓣一样。

    “有了吨吨那年,突然长出来的。”

    “原来没有?”

    “好像没有吧,没注意过。”

    最后章时年说可以了,他指指两腿中间说,“这里没洗。”

    章时年的回答是擦干净,包上浴巾,直接将人塞到被窝里。他自己则一头冲进浴室里,过了好一会才出来。

    不想挑战自己的自制力,章时年从柜子里抱了另一床备用被子出来,保险起见,两人中间还放了一个长抱枕,就这样睡到半夜,小家伙还是不知道怎么七拱八拱拱到他被窝里来了。章时年在被子下面踢了踢人,换来的是手脚死死缠上来,差点勒地他喘不过气来。费了半天功夫将这只不老实的八爪鱼扒下来,抬手压手,抬脚压脚,将人牢牢扣在自己怀里,后半夜只能这么睡了。

    *

    原油码头的事情进展很顺利,这一天纪明承在海青路上的鸿宾楼设宴,宴请相关部门的领导和此次有合作关系的公司,陈安修陪着章时年也出席了,有专门的引领候着,章时年一进门,就有一群人迎上来热情握手。

    相比来说,陈安修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他和其他的司机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包间,鸿宾楼是家百年老馆子了,海鲜是绿岛市最出名的,光每天排号预约的都爆满,陈安修从外面经过了无数次,还没进来吃过。如今一看这菜色果然对得起他的名声。鲍参翅肚样样不缺。

    这个包间比较大,里面摆了两张大圆桌,陈安修大体扫了一眼,没看到认识的人,随便捡了空位置,和左右两边打声招呼就准备动动筷子,在他面前的是一盘葱烧海参,他夹了一筷子刚要送到嘴里,警觉后面有人接近,他不动声色地闪了一下,来人拍下去的手冷不防落空,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哥?”陈安修回头,后面站着的男人中等个头,国字脸,眼睛略小。

    “果然是你啊,陈安修。”

    “是啊,程哥,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跟着我家老板过来的,从刚才在门口,我就觉得是你。可没想到你现在也给领导开车了。来来,那边桌上坐,咱们兄弟好好唠唠。”

    在老家工作就容易遇到这种情况,到哪里都能遇上个七拐八拐的亲戚,现在和陈安修说话的这人,拐拐弯弯的也算是个亲戚,这人叫程林辉,是陈天齐二姨家的表弟,比陈安修大两岁,现在是市政府给领导开车,至于他的老板具体是哪一位,陈安修还真是不清楚,他和陈安修是同年去当兵的,不过他去的是甘肃,两年就回来了,在部队里学的开车,回来后这工作据说还是大堂姐陈天丽给安排的。

    两人在另一章桌子上落座,程林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陈安修一支。

    陈安修夹住弹了弹,拿出打火机帮程林辉一起点上,“程哥,混的不错啊,这黄鹤楼都抽上了?现在跟着哪位老板呢?”

    “现在跟着的是黄副市长,你呢,市委和市政府两套班子的司机我都熟悉,怎么没见过你呢?我看你那老板大有来头啊,做什么的?”刚才陈安修和那人进来的时候,他可全都看见了,郑市长带着一帮领导都去门口迎着了,这待遇可不低,最少也是个省里的实权人物。

    程林辉这么一开口,屋里的其他人也都张开耳朵了,估计都想打听点小道消息回去和自家老板汇报呢。

    可别说陈安修不清楚,就是清楚,他也不能随意把章时年的事情往外倒,他揽着程林辉的脖子压低,窃窃私语道,“程哥,这个我也不瞒你说的啊,至于多高呢,我具体也不清楚。”他向上指了指,“上面来的,据说背景挺深的,你也知道了,我其实是在酒店工作的,我现在就是个临时司机,人家的身份也不能和我这种小人物交待是不?”

    程林辉是知道他的工作的,所以在这里见到他才奇怪,如今听他这八分真两分含糊的一解释,马上就信了大半,大手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说的是正理,不过看那人是个大人物,要是有机会,你请人家帮帮忙,给你介绍个工作,好不容易逮住这机会,别浪费了。人家一个招呼,顶咱们这种小老百姓一万句。”

    “程哥,你现在可不是小老百姓了,人家不是都说了,领导的司机都是司级干部,到哪里谁不得敬二分啊。还有句顺口溜怎么说的?你们这些司级领导是,工资基本不动,烟酒基本靠送,老婆……基本不用……”陈安修朝他挤挤眼睛。

    程林辉大笑,“嘿,这倒也是实情,按照以往的惯例,纪少请客,这饭后都得续场子,到了地方,你跟着哥,哥给你介绍个漂亮的,保管你满意。”

    这屋里桌上都没准备酒水,陈安修喝了口茶,听他这话差点喷出来,“这个……不太好吧?”这种事情都可以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又没娶媳妇,家里也没管你的,男人出来玩玩嘛,谁还当真啊,再说这是人家买单,又不用你付钱。不去白不去。”

    这理论听着挺像那么一回事,但这种事情……陈安修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一个,自认为思想不算保守的,就是以前天雨弄个一夜情什么的,他觉得只要两个人你情我愿就好,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嫖什么的,这个还是要谨慎点……吧?

    程林辉见他一脸别扭的表情,吐个烟圈儿笑道,“到底是个没结过婚的,面子就是薄,你赶紧吃饭,到时候尽管跟着哥哥就成,保准给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饭菜吃到最后,有服务员进来给每个司机发了个小礼品袋,陈安修见其他人都收地理所应当,他也就跟着收下了,到手后打开一看,是一整条没开封的苏烟,纪明承真大方。这里十几号人呢。

    “请问哪一位是陈安修师傅?”程林辉正在和陈安修传授哪里的小姐盘儿正,哪里的技术好,又有个服务员进门,很客气的问了一句。

    “是我,什么事?”陈安修如遇大赦,赶紧起身。

    给领导做司机的,大部分都是一张大众脸,放在人群里就看不出来的那种,用着放心,服务员可能没见过陈安修这样的,脸色稍稍红了一下,说,“章先生有事,请你过去一趟。”

    “程哥,帮我拿一下东西。”陈安修把礼品袋子交给程林辉帮他拿着。

    “好,你快去吧。”

    服务员在前面领路,陈安修见她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问她:“小姑娘,章先生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服务员对他的印象显然还不错,也愿意回答他,“章先生没说,不过看他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样子。”章先生在那群人里面挺打眼的,她还是挺留意的。

    服务员当前敲门进去,陈安修随后。

    “安修,过来。”

    章时年坐在上位,陈安修只认识陪坐右手位的纪明承,他这一出声,桌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往日都小陈,小陈的,怎么今天突然就变成安修了,除了莫名其妙同床睡过一觉,他们有那么熟悉吗?但他还是快步走过去,站在章时年身后问,恭恭敬敬的问道:“章先生,您找我?”标准的下属姿态。

    “酒喝多了,有点头晕。”章时年起身,陈安修见他过果真有些醉意就伸手去扶他,这时桌上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章时年和左边的人握手,“郑市长,我不胜酒力,先行一步。”

    “章先生真是太客气了,今天很高兴能和您共进晚餐,希望您在绿岛这段时间住的愉快。”

    章时年点头,又对纪明承说,“明承代我照顾好客人。”

    章时年的手亲密地搭在陈安修腰上,当事人浑然不觉,其他人见此,眼中都有些了然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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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救命之恩

    章时年说不用送,其他人也不可能真的不动,以郑市长为首的一行人一直将人送到门口。司机那屋里的人也跟着出来了,程林辉落在后面,他个头不高,前面的发生的事情他也看不到,拉住个认识的人问了问才知道是章先生要走,他赶紧回屋去把陈安修的东西取来,可等他好不容易迂回到前面,看到陈安修的人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领导醉了,做司机的扶一把是职责所在,可这位章先生的手可是扣在陈安修腰上的,怎么看都有种莫名的宣告和占有的意味,程林辉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

    眼睁睁的看着陈安修离开,烟也没送成,黄副市长没走,程林辉心神不定地回到原先的包间里,他点上烟,狠狠的抽了一口。怎么可能呢,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陈安修十八岁就和女孩弄出个孩子的事情,亲戚朋友的哪个不知道,那位章先生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强迫陈安修半途改变性向去喜欢个男人啊。

    这时有人过来拉个凳子坐在程林辉身边,笑的一脸猥琐,“老程,刚才那人谁啊,看着和你关系不错啊,什么来路?”

    这人是叫李田,是市办公室王主任的司机,他爸爸是市政府司机车队的老队长,但程林辉很不喜欢这人,成天的打听这个,打听那个,还喜欢背后打小报告,前两天喝醉酒刚在十字路口撞了人,打着市政府的名义混了过去。这人瘦的跟个猴子一样,人又猴精,背后大家都叫他李猴子。“亲戚家的一个弟弟。”

    “弟弟啊?”李田不阴不阳地地笑了一声,“我看他是这个。”他伸出食指弯了弯,这是个挺下流的手势。

    程林辉只需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他低喝了一声,“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老程,你别气啊,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这是好事,这年头,找个漂亮的小男孩有什么啊,早就见怪不怪了,只不过大家都藏着掖着不好摆在明面上,以前国土局那个方局长你还记得不,我有一次在景庭苑吃饭的时候,就遇到过他身边带着一个小男孩。”

    “或许是亲戚。”程林辉闷闷的说。

    李田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什么亲戚?那个男孩浑身上下一股子狐媚气,包间门还没关上就搂在一起了。你以为俱乐部的那些少爷只伺候女人的?”

    “别说了,那些少爷是干什么的,我没兴趣,我那个兄弟可是正经海军陆战队出来的,真正的扛过枪打过仗的爷们,和那些出来卖的能一样吗?”那些俱乐部的少爷是干什么的,程林辉当然知道,车队里的同事曾经还试图拉他去尝鲜,可他真是不好此道。

    “切,你真是死脑筋,管他哪里出来的,没权没势还不是平头百姓一个,我是没你兄弟爸妈给的那张漂亮的脸,我要是有那么张脸,我还巴不得被章先生那样的人看上呢,有权有势有才有貌,趁着热乎劲,讨要点什么不行,总比自己挤破脑袋爬半辈子还爬不上去的好。话说回来,你那兄弟长地还真是挺带劲儿的。他还有妹子没?哥哥这样,妹妹应该也丑不到哪里去。”

    这人越说越下作,程林辉听下去了,打断他说:“妹妹还真有一个,不过人家那妹妹可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就你这样的,给她提鞋都不配,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李田被他堵地阵红阵白的,脸色很难看。

    程林辉抽了半截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呸了一口,不再理会他,起身去卫生间。他在考虑陈安修这件事要不要和大表姐陈天丽打个招呼呢,或者找她问问这位章先生的背景,陈安修不会因为年轻真的被人占了便宜吧,毕竟是亲戚一场,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吃亏。

    *

    陈安修这时还不知道章时年给他惹出来的麻烦。他现在正苦恼怎么把章时年弄到车上去,在酒楼里面的时候还好,只是半扶着,他还比较轻松,谁知道一出酒楼,走到没人的地方,半个身子都压过来了,虽然他还能扶得住,但是真的很重啊,纪明承也是个不顶事的,只会跟在旁边悠闲自在地做甩手掌柜,一个手指头都不帮忙。

    “章先生,你还好吧?”陈安修问。

    “恩。”章时年点点头。

    那你能不能自己走啊,“章先生,我背你好不好?”背个人也比这样抱在一起走路舒服。

    “不用。”可能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样挺好。”

    你好,我不好啊。陈安修扶着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抱地紧点,怕人溜下去更麻烦。

    这样耍赖的章四叔,纪明承哪里见过,当下也不敢多看,单手插在口袋里,当前一步,走的一本正经,不过那耳朵就不受控制的落在后面两人的对话上了。刚才有人想请章四叔赏脸去续场子,没想到他这么一手,这样倒让谁也不好再开口了。

    “纪明承!”停车场内有人大喊了一声。

    “靠,这么隆重。”看清楚前面的情形,陈安修的一句惊叹脱口而出。

    陈安修一直觉得绿岛市的治安环境还是不错的,除了北村区那边逛街时小偷特别多,坐一路公交车,怎么也扒你三四次,可当他看到前面提着砍刀和铁棍冲过来的三四十个混混时,他终于现实永远比想象中更精彩。

    “陈安修,先带四叔上车走。”

    纪明承骂了一声,解开外套扣子迎上去,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大汉的手腕反向拧去,对着那人腰腹重重一脚踹过去。

    “章先生,我先送你到那边的车上,回来再去帮纪先生的忙。”

    “不用管我,先去帮明承吧。”章时年这时倒是意外的很镇定。

    这时有人也发现了他们,提着刀子就砍了过来,陈安修一个漂亮的悬空踢,直朝人脑门过去,比纪明承的腿上功夫还利落。他心里有点小小的奇怪,明明刚才醉地都走不动路了,这会怎么看着突然清醒了,不过这边的人确实比较少,他且战且退,将章时年身边的人都引开。

    两人的身手都不错,纪明承又稳又狠,每次出手给人以重挫,陈安修则是快,快的让人没有足够的时间反应,所以两人一旦联手,对上这么多人还打得游刃有余。

    “喂,纪先生,看不出来,你还深藏不露。”

    纪明承抹抹嘴角的血迹,笑说,“你也是,四叔那边怎么样?”

    “没事,他们的主要目标是你,章先生暂时应该是安全的。你是怎么招惹这帮人的?”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不想在绿岛市混下去了。”

    两人背靠着背还有心思聊天,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那些人已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纪明承身边的臭小子,识相的赶紧滚,我们不为难你。”瞅准了纪明承今天落单,谁知道半路跑出来这么个坏事的程咬金。

    陈安修看向喊话那人,他正指挥众人有序地将他们两个包围起来,高高举起的手臂上有一道很显眼的刀疤,陈安修扬起一抹灿烂纯真的笑容说,“刀疤老大,我也不想打啊,可是刚上手就逃跑,好像显得我很没骨气,将来传出去会被人耻笑的。”

    刀疤男眼角剧烈的跳了一下,心想这人脑子没毛病吧?为了不被人耻笑,小命都不要了?

    陈安修还嫌弃气氛不够活跃一样,扫视了一遍全场继续笑眯眯说,“当然你是无法理解我这珍贵的品行的,像你们这种人,围攻一个人而已,也好意思出动这么多人。而且我看你们也都没什么用的样子。今天要不就这么算了吧,你们回家练练,改天再来?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明明处于下风,还敢这么不怕死的去挑衅,纪明承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陈安修这人太有趣了。

    刀疤男可不觉得有趣,他已经被陈安修气炸肺了,没心思再做详细的安排,对着手下人就吼,“找死,给我一起上,把这两人都剁了。”早点砍死这俩祸害,早点收工。

    章时年的眼睛没离开过场中那人,此时无奈摇摇头,小家伙临场应急,脑子转的很快,但这挑事气人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

    这样混乱的局面大概持续了有二十分钟的样子,那一帮人已经被陈安修和纪明承放倒十来个,这时鸿宾楼的保安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停车场内的异常状况,有七八个保安拿着电棍跑了过来,他们一边跑一边喊,“喂,你们干什么呢,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过来。”

    这些人不怕保安,但警察估计还会顾及,当下就有人慌了手脚下意识想逃,陈安修和纪明承抓住机会又撂倒几个。陈安修开打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分神去留意章时年那边,他这个弱点慢慢就被在旁边观察的刀疤男看在眼里了。而且章时年看起来也很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贵闲人。

    刀疤男决定先把这人控制住,好用来威胁陈安修,他从另外一辆车子旁边绕过去,打算来个背后偷袭,陈安修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刀疤男偷偷摸摸的动作,抓住身前人的胳膊,手肘下压,一膝盖顶过去,那人捂着肚子摔到在地,他飞快补上一脚,拔腿就往章时年那边跑。

    “章先生,小心后面。”铁棍的来势已然无法扭转,陈安修一把拉开章时年,情急之下徒手接了这一棍。铁棍顶上的尖利边角无可避让地在他胳膊上留下一道不浅的口子。

    陈安修咧咧嘴,刚想继续,就见原本在他身后那人抬脚连续两记侧踢,手肘直捣那人胸口,瞬间卸掉对方的攻击力,整套动作的完成不是一般的干净,陈安修眨巴眨巴眼,心里有两个字在暴走:尼玛。

    警察就像电视上常演的一样,在事情已然结尾的的时候堪堪赶到,抓人,现场取证。

    这时陈安修在鸿宾楼的一个包间里做临时的包扎,还没离开闻讯赶来的市政府一干人脸都绿了,刚才在酒席上还对章时年夸赞了一通绿岛市治安有多好,希望章先生放心来投资,安心在这里休假,话说了没出俩小时呢,就来了这么一出,还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下面子里子都丢得干干净净了。

    这么一群领导都在这里,负责询问的警察也战战兢兢的,纪少冷着一张脸在旁边包扎伤口,他们不敢问,另一个在场的男人,那隐隐凌然的气势,连市长都在陪笑脸,他们更不敢过去随意招惹了,唯独陈安修看起来不那么重要,“这位先生,你能随我们去警局做份笔录吗?”

    陈安修还没说话,就听章时年淡淡的说,“我们一会要去趟医院。”还算客气的拒绝。

    郑市长也连忙说,“章先生说的对,先去医院看伤要紧,黄副市长跟着去医院那边安排一下吧。”

    “四叔,今天让你跟着受惊了。”

    “以后做事考虑周全些。”

    “四叔,你放心,这事我会解决好的。”

    章时年微微点头,对陈安修说,“走,去医院。”

    陈安修跟在他身边,小声道,“这么点小伤,不用吧?擦点碘酒就好了。”

    “看看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程林辉已经将车开到了鸿宾楼的门口等着,章时年和陈安修刚下台阶,就看到又一辆车急急开了过来,上面下来匆匆两个人,一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些的。

    双方碰个正面。“蒋轩?”

    “安修?你怎么在这里呢,你胳膊这是怎么了?”蒋轩的个头和陈安修差不多,皮肤微黑,相貌硬朗,眉宇间有些无法掩饰的傲气。

    “蒋轩,快点,郑市长还在里面等着呢。”另一个人就是蒋轩的爸爸蒋伟庆,他现在已经是绿岛市公安局的局长了。蒋轩现在是市局刑警队的队长。蒋伟民显然没认出陈安修,或者认出来了,现在没空搭理他。

    “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你去忙吧,改天出来一起喝酒。”

    蒋轩笑,“就你那点酒量,别人不知道,我和梅子还不知道吗?”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先有些不自在。

    陈安修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现在比以前好一点了,改天带着梅子一起来,我一个人对你们小两口,你快去忙吧,蒋伯父该等急呢,有时间电话联系。”

    章时年揽他的肩膀,“走吧。”

    蒋轩早就注意到一直站在陈安修身边的这个长相出众的男人,可陈安修显然没有介绍的打算,他也不好过问,此刻见这人对陈安修略显亲密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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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同床共枕

    从鸿宾楼出来,不用拐弯,沿着海青路东去,过两个路口就是绿岛市立二院,有黄副市长亲自安排,陈安修的各项检查一路绿灯,打了一针破伤风,伤口重新上药包扎,最夸张的是医院还给他安排了一间vip病房。

    “就这点伤不到住院的地步吧?”就算不用付钱,谁愿意没事住在医院里。

    “今晚我留下来陪你,明天再换一次药,我们就回去好不好?”章时年商量的语气很温和,隐约之间还带着些对孩子的宠溺之色。

    黄副市长还没走,一看这情形,心想,果然是这种关系啊,他也跟着劝,“是啊,小陈就在留一晚吧,免得章先生担心,明天我让小程送你们回君雅酒店。”

    如果只有章时年在,陈安修还能再坚持一下,但有外人在场,章时年既然已经决定了,陈安修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答应了下来。

    市立二院的vip病房布置地和酒店的小套房一样,客厅,两个套间,独立的卫生间,房内沙发,电视,冰箱一应的物品也齐全,黄副市长离开后,程林辉被留了下来暂时负责照顾两人。

    “安修,你没事吧?”程林辉从外面拎着一壶热水和两个纸杯进来,看陈安修靠在床边闭目休息,神色很疲惫。

    陈安修睁开眼睛笑笑,“能有什么事啊,程哥,就是打了一架有点累了。”

    程林辉摇摇头,倒了杯水给他,“你啊,以后别仗着自己有点拳脚功夫就胡乱出头,纪少是什么人啊,在绿岛市敢惹上他的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纪家家大业大,在军队上背景深,市政府都管不到军队上的事情,人家什么都不怕,咱可惹不起这麻烦。”

    “今天这是躲不开了,以后遇上这事,我会记得躲得远远的。”别人的好意总是要接受的。

    “你知道就好。”程林辉自己喝了一口纸杯里的水,皱皱眉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是觉得医院的水味道很怪。你也别喝了,我去给你拿瓶矿泉水。”

    “程哥,别麻烦了,我一点都不渴,就两个房间,章先生睡旁边,你今晚和我住这间吧。”

    “你身上有伤口,我晚上睡觉不老实,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就不好了,我睡客厅的沙发就行。”

    “睡沙发上多难受啊,你明天还要上一天班,我看这床挺大的,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要换成往日,程林辉也不是这种别别扭扭的人,和陈安修两个大男人挤挤睡一晚也没什么,可现在已然知道了这两人之间的暧昧,再和陈安修睡在一起,他自己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陈安修是兄弟没错,但章时年的身份摆在那里,人家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卷铺盖滚蛋,这工作可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他还指望着这工作养活一家老小呢。

    程林辉正在这里考虑怎么开口才能让陈安修打消这年头,这时章时年敲门,“这里只有两个房间,程师傅住这间,安修和我去另一间。”

    程林辉一听这话,脸上立时有些不自在,陈安修倒是无所谓,他看出刚才程林辉有些为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床上下来,说:“那程哥,你洗洗就早点睡吧,我去和章先生一起睡。”

    程林辉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陈安修没注意,挥挥手就出去了,倒是章时年发现了,眼尾轻轻的扫了他一眼,这一眼不带任何威胁的意味,却无端的让程林辉心下一凛。

    陈安修先进门,章时年从客厅的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才进去,当着程林辉的面关上了门。

    “累了?还是见到蒋轩心里不不痛快了?”章时年拧开瓶盖,把水递到他左手里。

    陈安修仰头喝了一口,晃晃瓶身说,“都不是。”自打退役后,他都几乎没怎么和人真正动过手,这次和纪明承并肩而战又让他想起了昔日的一些事情。

    “要不要洗澡?”

    陈安修从沉思中回神,笑着示意自己还打着绷带的右胳膊。

    “我可以帮你。”已经练习过一次,章时年觉得自己技术还行。

    陈安修摇摇头,“还是算了,刚上的药,一天不洗也没事,现在天还冷,应该不会发霉的。”

    “那就上床睡吧,我帮你把外套脱了。”章时年的动作很轻缓,一点都没碰到伤口。

    陈安修伤的是右胳膊,章时年体贴地选择睡在他的左边。

    章时年的身上有股很淡的冷香,靠地很近了才能闻得到,陈安修猜可能是某种香水,他不确定,但有点像山间的树叶的味道,比那更厚重一些。

    “怎么,睡不着?要不要来聊聊?”两人没带换洗衣物,也无意穿医院的病号服,就和衣躺在了床上。

    “聊什么?”陈安修问,或者这是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黑暗中,章时年好像想了一下,很快说道,“就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这应该是最安全的话题,小家伙今晚的心神明显有点不稳。

    “我小的时候啊,在姥姥家住的最多,我姥姥有三个孙子,不对,是四个,还有一个小洋鬼子,我好多年没见他,差点把他给忘了。”

    “你姥姥家还有国际友人啊?”章时年轻笑了一声,小洋鬼子都说得出来。

    “戴维是我小舅的儿子,今年也该有十七八岁了吧,我上初中那会,小舅就带他回来过那么一次,当时他才五六岁,这一晃都十几年了。那次我小舅妈也来了,不过小舅妈和戴维都不会说中文,姥姥家也没人会说英文,如果小舅不在,我们就和哑巴一样,相互比划。”想起那时一家人指手画脚的有趣情形,陈安修也忍不住想笑。

    “那你小舅现在哪里?”

    “他啊,还在美国,他不常回来,有时候一年一次,有时候两年一次的,做不得准的,不过他都有寄很多钱给姥姥用,人家都说,我长得最像小舅,可惜我脑子没他那么聪明,他是我们这里很早的一批大学生,不过在北京念完大学后,义无反顾的投向了美帝国主义的怀抱。听姥姥说,他现在美国的大学里教书。”

    “听起来过得很不错。”

    “应该还行吧,我妈妈比他大六岁,是他唯一的姐姐,我姥姥说小舅从小就是我妈妈背大的,我妈妈背个小背篓把小舅放在里面,我妈妈小时候很疼他,有一口好吃的都留给小舅的,小舅对我妈也挺好的,每年也都有寄钱和东西给我家。前些年,小舅还想把晴晴接去美国上大学呢,不过晴晴有自己的主意也没去,晴晴是我妹妹,她是我家最会读书的小孩了,当年考的大学就很好,现在北京读研究生呢。”

    小家伙絮絮叨叨地讲了很久,听起来他有个普通却很温馨的家庭。真正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沉沉睡去才真正安下心来,今天真被他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挡那一下吓了一跳。

    *

    第二天早上程林辉顶着两只黑眼圈起床,昨天晚上他支着耳朵听到半夜,只听到了一些模糊的说话声,总算是没有很奇怪的声音传出来,两人应该就是单纯的睡在一起,没做别的事情。他出了自己房门,见隔壁屋里还没动静,就决定出去买早餐。

    蒋轩和林梅子是跟着来换药的护士一起进来的,当时章时年正背对着门口给陈安修解衬衣扣子,昨夜里睡觉不老实,真的碰到了伤口,现在需要重新上药。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一大早过来了?”陈安修一抬头看到他们,很自然带出一些亲近的笑容。

    “你还笑,这是怎么弄的?要不是蒋轩打电话给我,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住院了。”

    说话的这位应该就是小家伙的初恋,那个叫梅子的姑娘了,章时年回身,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怪不得小家伙念念不忘呢,这个梅子应该就是属于上学时候,男生都喜欢的那种类型,长相清丽,身材偏瘦,性子看着很大方沉稳。长直发,驼色的双排扣短大衣,如果他看没看错的话,光她脖子上系的那款某品牌限量款丝巾就够小家伙一个月的工资了,精明干练中又透着股女性特有的柔美,确实是很多男人欣赏并追逐的对象。

    “你又不是不知道,蒋轩这人就是爱大惊小怪,其实根本没什么事情,今天又不是周末,你们怎么不上班吗?”

    “你还说呢,昨晚遇到你,你也不说,还是查案子的时候,才知道当时和纪明承在一起的还有你。伤势严重吗?”昨晚他们都下班了,爸爸突然接到郑市长亲自打来的电话。他们匆匆赶去,才知道是纪明承在鸿宾楼的停车场内被人袭击。

    护士在他的右手换药,陈安修挥挥他那只仅存的左手,很不给面子的说,”又不是多大的事,你还要我和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热烈拥抱,痛哭流涕吗?那样很丢人好不好。你不嫌丢面子,我还不想和你一起呢。”

    蒋轩笑着在他肩上锤了一下,笑说,“看你还活蹦乱跳的,看来真是没事。我和梅子担心一夜。”

    陈安修白他一眼,“就你八婆。”转头对林梅子说,“梅子,你带着保温壶来的,给我做的什么好吃的?”

    “你喜欢吃的红枣粥。”

    “有放核桃仁吗?”

    “放了很多。”

    “真是太好了,梅子你比我妈还体贴。我妈以前老说核桃太贵,不给放。蒋轩,你将来可有口福了。”

    林梅子勉强笑了一下,以前的陈安修不会这么和她说话,他问放核桃仁了吗?她如果说放了,他一定说,怎么可以没有葡萄干呢,她一定会嫌弃他多事。她第一次吃的红枣粥就是安修妈妈做的,她说壮壮最喜欢吃有红枣的粥,感冒要吃,磕着碰着也要吃,其实她都记得的。

    “安修的手不方便,我来吧。”林梅子有些失态,她端着碗想亲自喂陈安修喝,蒋轩唇角微微抿了一下,把碗接了过来。

    “还是我来吧,时间不早了,你们应该还要赶去上班吧。”章时年看两人的穿着打扮也能猜到。

    蒋轩下意识地不太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和陈安修关系看着很亲近的人,说:“不差这点时间,安修吃完饭我们再去不迟。”

    陈安修笑:“又不是没见过我吃饭,还要特地观赏完了再走吗?赶紧上班去吧,我这里没事,蒋轩,把粥给章先生吧,我待会就吃。”

    因为陈安修的这句话,蒋轩楞了一下,他听出了这里面的拒绝,但他是成年了,不会连这点风度都没有,把粥交给章时年,起身说,“那我们晚上下班后再来看你。”他今天确实不能请假,郑市长亲自督办昨晚的案子,警局上下都在加班加点的侦办。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做好了给你带过来。”林梅子也说。

    “就这么点伤,我上午就出院了,你们晚上来肯定要扑空的。”

    “那你现在还是住在南李小区那里吗,晚上我们去看你。”林梅子又说。

    “我现在和章先生住在一起,没事的,你们工作要紧,我这伤养个三五天就好了。”

    陈安修自始至终没说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只说和这位章先生住在一起,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明讲,都明白的。

    “人都走了,来,吃饭吧。”章时年真打算喂他。

    “我还有一只手,吃饭还是可以的。”陈安修抢过勺子,左手虽然有些不方便,但不是完全不可行。蒋轩和林梅子在他的面前还是很别扭,蒋轩有心结,既然如此,就将这段关系交给时间来处理吧,缓一缓,时间长了对彼此都好。

    *

    陈安修养伤的这段日子,章时年也推掉了不必要的应酬,两人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天陈安修抱着电脑正用左手打单机游戏,接到陈妈妈的电话说,陈爸爸老糊涂了,要在村子承包一大片山地种果树,谁劝都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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