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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瑞聪     季汉彰武txt下载     季汉彰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高陵初战

    钟繇斟酌再三,想起朝中危机形势,又想起一路上仿佛无穷无尽的叛军,心中想道:西京大乱,已经经不起这样一场兵灾了。自己在凉人军营中所见所闻,也可知贾文和所言非虚,如果真能议和消弭祸事,倒也并非坏事,再让司徒辅政下去,天下也不知何时才能安定。

    于是他对贾诩允诺议和之事,又问他:“此事我定与朝中说明白,只是这段时日,你能否让凉人驻军不前?”

    贾诩以指指胸,对钟繇摇首道:“元常兄莫怪,军中无有主君,也没有赦令,我如何能说服诸将?”见钟繇还欲分辩,贾诩直接道:“况且我问元常,罢免王允一事,元常又有几成把握?”

    钟繇哑口无言,前后言语皆为贾诩所拿捏,最终只能认同贾诩的观点,议和从速,一旦时机改变,即使前途未明,凉人也将硬攻西京。

    商议结束,贾诩交还钟繇以及靳祥的印绶和节杖,并为两人配了马和通行的令牌,两人最后与贾诩对视片刻,很快在夜中策马飞驰,直向西方去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正值七月二十七子时,在长安朝廷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高陵东面的时候,原本驻守在重泉的王方率领所部七千骑兵,突然渡过泾水,在北岸向西急行军,于夜间狂飙一百五十里,而后再次南下,接连渡过泾水的两道支流。

    渡河的地点经过了精心选择,北岸渡水处是一边树林,方便隐秘行踪,而且他们往来多次,对泾水非常熟悉,渡水时不需船只,直接从最浅处踏过去了,水深堪堪没过膝盖。而且支流之间只有一座早被废弃的黄白城,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们。而他们渡过第二道支流时,正是午膳之时。可能是由于兵力不足的缘故,吕布的游骑巡行范围很大,所以一般只在一天中的几个时刻,泾水南岸才有斥候活动。

    王方得以成功渡到南岸,强行军了一夜,走了近两百里路,士卒都累了,于是他令军队在树林里休整半个时辰,换上没被打湿的下衣,再吃上少许干粮。他们这次行军约有六千骑兵,带了约七日的补给,为的就是这一日的突然袭击,所以稍稍休整后,王方继续向南。

    不过再往北走了约五里,他们还是撞上了一小队高陵斥候,他们都是无甲轻骑,显然是来侦查来袭凉人规模的。发现斥候后,王方让自己妻弟池功领数十骑去追。在烈日的照耀下,两支人马一前一后穿梭于树林与荒田之间。有个斥候的马蹄受伤了,只好换乘别人的马,留下一匹受伤的马儿给敌人。除此之外,王方并没有任何收获。

    到了晚上,王方抵达制定位置,也就是高陵城的西面。既然知道自己的踪迹已被吕布发觉,他就让人点起无数的篝火,以恐吓敌人。熊熊篝火下,他们开始安营扎寨,打算在这里等待其余三面的友军。

    吕布站在城墙上,望着西面地上连成一片的火光,脸色非常难看。随行的张辽分析说:“将军,寻常攻城,都是围三缺一,以希冀守方弃城。可如今敌军居然先到西面,这恐怕是做聚歼我军,不放走一个活人的打算啊!”

    “我知道。”吕布也看出来了,他切齿说:“那群凉狗,兵力多我数倍,肯定以为我软弱可欺,哪里还会把我放在眼里?”不过他又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里面却又酝酿着恨意,他对张辽说:“如今只有一面有敌,正是我军出城先战的时机,把凉狗都打痛了,这城才能守下来。”

    “只是斥候没探清楚贼军数目,如今夜里也看不清有多少人,贸然出击,恐不太好吧!”

    吕布摇首说:“如果贼军真的人多,也就没必要驱逐斥候了。文远,放开胆量去杀,别忘了,我还在城外布置了一道伏兵,有陷阵营相助,还怕杀不赢营垒未成的凉狗?敌乏我逸,正是时候!我去点兵,你去点燃烽火,让高顺和我立刻斫营!”

    吕布之所以有斫营的底气,正如他所说,他一如往常,令高顺率三千骑兵隐藏在城南的山林里,以作奇袭之用,此时动用,正是绝好的时机。

    王方也确实没想到吕布有如此胆气,他自认为一路上所行全按军议的安排,并无疏漏,又想到李傕的兵力也快到了,便没有在意防守,公然在高陵城西五里处扎营。但过了半个时辰,他望见高陵城有一些异样,塬上的城池亮起红黄色的火光,被一层白密密的烟雾包裹着,好像烽燧里成千上万的蒲草在空中升腾。

    随后便是一阵隐隐约约的咚咚声,王方非常熟悉,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是进攻的鼓声。他连忙呼叫道:“整军!迎战!”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他安排令兵去帮忙扎营了,一时不在他身边。他只好一边自己喊,一边收拢身边的军士,好不容易找到令兵,可已经晚了,高陵的城门已然大开,守城的凉人从城门鱼贯而出,直向营垒杀过来了。

    这时候的王方,才勉强集结千余人,他临时把这些部队都交给胞弟王况,让他们先依靠半成的营垒抵抗,而自己则继续去整饬军队,王方想,只要王况抵抗住了,给他些许继续整军的时间,定能把这些并狗都打回城去!

    王况对这些情况倒也见得多了,在陇坂平叛时,不知有多少羌人夜里斫营,只是这次是吕布而已,他把这千余人都带到最东的鹿角前,让新兵们先走到最前面,老兵们都翻身上马,在营门后百步等待着。

    在最前的并人乃是魏续部,他见凉人大营虽然后方一阵纷乱,而且鹿角扎的仓促,不少地方都有缺口,可前方的士卒尚算秩序井然,于是当即下令,先过去抛射一轮。

    最前列的骑兵在即将接近鹿角时,他们忽而抓紧马缰,领着身后的骑兵分别拐向左右两边,对着鹿角之后的凉人抛射箭矢,夜里的箭矢无影无踪,只能听见一阵又一阵的箭簇破甲的响声,许多人闷哼一声,随后就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征兆,像是夜里的梦魇袭击,也无人能够抵挡。

    凉人随即也用弓矢还击,但他们终究慢了一些,魏续的前队射过两轮,随即调转马头,飞速向后方退去,凉人只来得及射过一轮,不少都落空了。只有一些撤得慢的并人,被飞矢射中了马匹,连人带马翻倒在地,也同样没人能看清他们的落魄模样。

    等并人的骑兵们又整队完毕,后续赶来的骑兵更多了些,吕布也乘赤兔赶到了,他手持长槊,对魏续斥责说:“还等什么,直接杀过去就是了。”魏续虽说知道他习惯如此,并非真的生气,但心中还是有一阵不适,勉强笑说:“有将军在这里,我岂敢抢去风头呢?”

    吕布不以为意,只是对即将的厮杀敢到热血沸腾,一声号响,他身披着铁甲,就如同一块空中的大石滚落向凉人阵中。前列的凉人见一团近两丈高的黑影压了过来,顿时都反应过来,这定然是吕布!

    他们对此早有准备,主动让开一条通路,放先攻部飞身直入,而对其后的骑兵们拉绳索绊马,又轮发弓弩,长槊刺击,只有百余骑跟了进来,其余后队则被他们挡在营外。王况率老兵在后阵等候,等的就是此刻,他们驱马飞身上前,与吕布他们纠缠在一起,这是凉人守营惯用的战术,先放一部分先突进来,然后分割绞杀,以震慑人心,徐荣在圜水列阵时也是靠此安然撤退。

    不过此时来的是吕布,他一马当先,将槊杆横扫过来,前面一骑措不及防,左臂硬吃了这一下,虽有甲胄保护没有流血,但感觉使不上力,手中的斫刀也脱手落地,显然已经是骨折了。一旁的凉人无不惊叹,但吕布也就到此为止了。

    十数骑都包围过来,将吕布团团围住,前面的五骑轮流刺击,后面的骑士伺机突施冷箭,吕布完全活动不开,纵使马力远超其余凉骑,也只能小心翼翼,左右横当,后面随他进阵的百骑也多有损伤。

    王况见状大喜,出言嘲讽道:“并狗不自量力,也敢来斫乃公的营垒,今日就叫你横尸在此!”

    吕布冷笑了几声,他虽不能进,但凉人屡发冷箭,也不能击破明光铠,他身后有五千将士,岂是眼前这千人能当?但王方也在不断拉回军士,不时有小队汇入阵伍之中,两军僵持了一会,随着凉军整军完成,一些凉骑竟从营垒缺处冲杀了出去,这都是吕布麾下精锐不足,经验也不足的缘故,结果被包围的吕布还在苦战,反倒是其后的大部有些不稳了。

    好在他还有高顺这一支奇兵。

    王方整军完毕,见并人陷入苦战,极为高兴,对长子王温说:“此战拿下吕布,我军的功劳恐怕便是第一了!”说罢,策马将领全军压上。但是这时候,南方忽而传来一声如夜枭般的号响,他们才赫然发现,南面也有骑兵袭来,马蹄如雷,驰来也就是一刻钟左右,王方两面受敌,临时在左翼变阵已有些来不及了。

    高顺率三十骑在前,高声呼啸着,狼一般冲入凉骑阵中,身后的骑士随即飞马跟上。

    在高顺加入战场后,他一击击溃了凉人的侧翼,战局得以向吕布倾斜,身旁的凉人纷纷向北面逃去,而吕布乘胜追击,将围战他的十来名凉骑亲手杀了八名,而后与高顺汇和,两军合击之下,一连将王方往北赶出十五里,斩获近千人。

    吕布本打算一路追到泾水,将王方部尽数覆灭。但这时候,高陵的城头再次点燃烽火,这次用的是黄白色的狼烟,不是此前的响应含义,而是带有城中遇险的意思。吕布放慢脚步,内心挣扎一番,还是选择将军队都带回城内。

    刚返回城中未久,他便听见城东一阵响动,向东面望去,果是有大军到来了,他们驻扎在塬东五里的地方,大量人马在平原上规划营地,有人忙碌地搬运着辎重,有人在清理林地,也有人整军在前,防止城中的袭营。

    就在吕布王方于城西交战的时候,李傕的三万东军也赶到了。

第七章 战场无少年

    第二日早上,天上忽而有了一叠叠碎絮的云彩。等到了中午,高陵的北面与南面也出现了凉人的时候,这些白云拥挤在一起,成了一道阴灰色的云海。他们来回翻涌着,原本燥热的气温很快就降下来了,空气中逐渐泛起一股闷湿的土腥气,攻守双方都明白,恐怕马上就要下雨了。

    吕布瞅着这天气,高兴地对城中众将道:“凉狗攻城,先被我军小破一阵,夺其先声,如今又要遭逢大雨,恐怕他们这几日都攻不了城了,这是上天在庇佑我们啊!”

    大家都很高兴,高陵城位处奉正塬上,不仅是城高,而且四面土地松软多沙,一旦下起大雨,地面便化为泥沼,泥泞难行,凉人若是此时攻城,势必行动缓慢,自己在城上放箭如雨,顿时便是伏尸如草。更重要的是,此时天降大雨,诚如奋武将军所言,如有天助,故而士气旺盛,也没有什么畏敌情绪了。

    只是宋宪想起一事,他对吕布道:“禀将军,虽说下雨是好事,但雨下下来,我们在城下设置的几处陷阱,恐怕也都暴露了。”

    吕布这时想起来,他们这些日除去在城下修缮一些栅栏鹿角外,也还修了些陷阱,等雨下下来,恐怕就用不成了,不如现在先用上,于是他说:“既然如此,不如你去阵前勾引一番,若有成效,凉人恐也丧胆了。”

    宋宪得令,立马低身应是,到城中点了十余骑,就打开城门,从塬边的栅栏出来,到东面的凉人处做挑战状。

    李傕得报,冷笑道:“吕布心眼也不少,竟也使出缓兵之计了。”其侄李利闻言,劝谏李傕说:“即使如此,也不可不应战,不然昨日王方小败,今日又不敢应战,恐伤军中士气。”

    李傕想了想,赞同李利的观点,于是让他也带十几骑去应战。他嘱咐他说:“虽说并人中多有新卒,但能来挑战的,必然是并人中的猛士,不可轻敌。”他同时带了十余个亲信其实,在营外观战。

    宋宪见李利出来,并无立即交战之意,反而轻振马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乘一匹灰银色俊俏战马,马鞍上还镶有几块闪亮的宝石,马首上套着挡箭的铁面帘,面帘上还插有几支灰色的羽毛。而他自己身穿一身淡黄色戎服,外披犀牛披甲,而弓矢斫刀都横放在马鞍后面。他抖缰策马,走得不徐不疾,缓缓向凉营逼近,一看就是此行的领头人。

    渐入箭程,宋宪勒马停下,没有拿弓,反而是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吾乃是仪比三司假节奋武将军温侯麾下池阳校尉宋宪,奉奋武将军之名,来请贵军领兵的将军说话!”

    听说对面来敌是校尉身份,李利就单骑超出应话。为了便于驰骋,他和坐骑都不披甲,他头缠陇上风格的布巾,身穿白色圆领窄绣戎服,骑一匹黑脊白色的陇上骏马,腰鞬两弓,挟着一把长矟,慢慢地向对面的宋宪靠过去。

    离宋宪半箭距离,李利停下马,对他说:“俺是湟中中郎将李傕麾下校尉李利,你有和话,只管对我说。”

    宋宪见来的只是一个校尉,不免有所失望,所以他翻了一下白眼,嘿嘿一笑说:“李校尉并非带兵主将,还是请李将军过来答话。”

    李利哼了一声,指着他与马上披的宝贵铠甲,说道:“宋校尉这一身宝贝,都是从郿坞得来的吧!我主深受太师重恩,如何能与你这般弑主无耻的人说话,能让我来应你,已经是再三容忍了,你要说便直言,也想学王允那狗贼煽动人心吗?”

    宋宪被这一般骂,脸色涨得通红,也不知心里砍了李利多少刀,良久才把这股气咽下去,慢慢说道:“实在是只有主将才能禀告的言语,校尉既然坚持,那就请就近说话。”说罢朝李利招手,他自己也提了提缰绳,慢慢提马靠近。

    这里说话都听得到,为何还要凑近呢?莫非真如他所言,有什么隐秘言论要说?李利歪着头瞥了宋宪几眼,觉得此人言语轻浮,实非善类,必定是有些手段的人。他心里暗自防备,表面上却很平静,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也慢慢提马靠近。

    两马相距不过十来步,李利心想,再往前走,我和他两人中就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了!他随李傕南征北战,对须臾决出生死早已有所觉悟,暗自提神用劲,心里毫无丝毫的负担和紧张。

    正在此时,他忽然发现有一块石头横亘在两骑之间,与自己不过五六步之遥。这块石头不小,常人也得双手才能抱起。他幻视一眼四周,都是泥土地,没有与之相似的石头。这石头来的好奇怪?要不是人为,怎么会放在这儿?豺狼般的战场嗅觉提醒他,这块石头和宋宪的举动一定有关系!

    他抬眼瞄了一下宋宪,见他面容平静还在缓缓提马。就在这一瞬间,李利双脚夹住马腹,突然一转手,从身侧弓袋中抽出弓,从马鬃的侧面抽出一支箭来。这是他惯常藏箭的地方,不用伸手够后面的箭囊,常常令敌不防。就在他飞快地拉弓搭箭的时候,对面的宋宪露出惊诧错愕的表情,他右手翻到后面抓弓,左手却横拽辔头,把马头拨向后面。他的意图,显然是要拨马回跑,然后转身射箭。这是对的,因为对手已经抢了先机,如果也立马对射,必定要吃亏。

    无奈的是,李利的箭来的太快了。就听得一阵似鸥鸟般的怪鸣,一支穿了骨哨的鸣镝呼啸而来,闪电般击中了宋宪的额头,箭尖自左耳上太阳穴射入,没入箭羽。宋宪后仰翻身落马,左手还死死拽住马的缰绳,把马儿拉的前蹄腾起一个半转身,尸身这才重重地栽落在尘土之上。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双方将士没回过神,新任池阳校尉宋宪就已经死在马下了。

    李利地两个从骑,眼见主人射杀递降,急忙催马上前,要去抢割敌人的首级。李利见他们两个奔出,连忙伸手制止,但只来得及说了句“小心石头”,凉人已然飞马扑出。就见他的马头猛地一沉,仿佛地陷,接着哄然一声,仁和马都堕入陷阱之中。惨号声带着坑内的尘土,顿时腾空而起。透过烟尘飘起出,可看到坑里密密麻麻插满了削尖的木头,任何人掉进去,都绝无生还之理。

    果然有诈!用石头做标记,诱使凉人军将上当,以此打击士气,并延缓凉人进攻。李利想通设计,浑身冒出一身冷汗,但此时正是厮杀的时候,他赶紧调整心绪,怒吼一声,高扬长槊,飞马绕过陷阱,直入后面的并骑。随行的骑士见状,也催马大呼追去。并人见计策无效,都纷纷拨马逃命。但到了栅栏前,因后面的追骑迫近,里面的人也不敢再开门。外面的并骑只好沿栅栏横走奔命。李利等骑也沿栅走马,逼近并骑侧翼,频频放箭,啪啪扣弦之声如霹雳不绝,慌不择路的并人纷纷坠马。

    到了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一人跳下马匹,摔伤了腿,在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李利一手抓住他的腰带,把他提起来绑上一根绳子,又把他从马上抛下去,那人惨叫一声,铠甲刮动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李利这才听出来,他抓的竟是一个少年。

    又策马远离栅栏百余步,李利翻身下马,把俘虏的兜鍪、顿项都摘下来,发现果然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他身高约有六尺,脸型方正,眉目疏阔,透出一股武猛之气。即使腿脚发疼,他还是竭力站直了,瞪大了双眼看李利。

    李利一时好奇,问他:“你小小年纪,为何上战场?”

    那少年听他问话,傲然道:“我随我父上战场,被你射死的池阳校尉,就是我的父亲!”

    话刚出口,他从腿脚掏出一柄短刀,忽然猛扑上来,李利以为他无力反抗,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下,竟被他压在地上,被一刀捅入小腹。但这少年一扑之下,已经用尽了力气,还未来得及继续用劲,跟来的从骑们赶过来,两刀利落地砍下他的头颅,鲜血喷了李利一脸,李利却顾不得这些,他只死死握住少年的短刀,脸色苍白。

    很快,凉人把李利抬回军营,李利虽未身死,但短刀入腹,也着实受了重伤,好容易才止住血,很快又发起了高烧。李傕看了非常心疼,赶紧拿牌他在营中修养,但如此一来,此战他也是不能再参与了。

    而在高陵城内,得知宋宪父子尽皆战死,吕布大怒至极,这都是随他在上党征战数载的老友,孰料竟折在这里,他下令,把不开栅门的士卒军法处置,负责的都伯行五十鞭,小卒行三十鞭,打得皮开肉绽。旁观的士卒见这鲜血淋漓的模样,又想起凉骑的勇猛,本来颇有激扬的斗志,此时又有些低沮下去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大雨果然下下来了,东面的凉人们吃了这一亏,在雨中寻找着遗留的陷阱,并人们也不敢懈怠,在栅栏下加紧修建望楼与土台。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八章 血战陵上(上)

    大雨瓢泼,一连下了三日,把凉人的心都浇寒了。这三日间,风雨不断地浇灌土地,大片的沙土化为浊流,大片的道路化为泥沼,浑水在大地上肆意横淌,天上的云层不见微博,举目所见,皆是阴暗。

    这种情况下,凉人一直没有发起进攻,只是有少量人在雨中清扫陷阱,在塬边挖填出几条道路,道路小而难行,很快,塬上的一些泥土倾覆下来,又将这些掩埋掉了,攻城的时机遥遥无期。

    贾诩于万年得知消息,冒雨策马四十里赶到李傕营中,一进门来,身上滴水的蓑衣都未脱下,他便扔下斗笠,露出被淋的苍白的脸,对李傕说道:“生死关头,岂能因雨水耽误时日,赶快召开军议!”

    半个时辰内,凉人的统帅再次齐聚一堂,贾诩也没有往日的客气与恭敬,直接对众人说:“反攻西京,军情本来就仓促,再拖下去,部众见事情无成,士气定然低沮,若放任下去,纵然有十余万众,又有何用?恐怕未战就先溃了,说不得,还有人会拿诸位的头颅去领赏呢!事已至此,绝不容缓,一旬之内,我们必破高陵不可!”

    王方初战吃了一亏,麾下很多人还在休养,此时颇有些不愿战,他便在会上直说道:“可如今大雨泥泞,道路难行,军卒无法速行,强行攻城,也不过是徒伤人命,恐怕败得更快,还是再等一等吧。”

    贾诩闻言斥责:“若是雨停了,路便不难行吗?若等路也干了,粮草可还够用?如今大雨之下,敌人视线也不及远处,射箭也不精准,更无法火攻,长安也派不了援军。君只见其弊,未见其利,如此不如请降,哪里还留在此地!”

    徐荣很赞同贾诩的言论,但又替王方觉得尴尬,便出身缓和气氛,说:“战固当战,但道路泥泞之下,确实还需要做些准备,不然士卒身冒大雨,只觉得枉送性命,人心不和,军令也就不行了。”

    众人闻言,也都出声赞同徐荣所讲,兵贵神速,讲的不仅仅是行军,会战中也是如此,这也是大雨带来的最大阻碍。贾诩却说:“这个好办,我已有法子了。”

    于是次日攻城的决心就定了下来。

    可能是上天也受到影响,次日一早,雨水便明显小了些。凉人在午时进食,未时不到,就全军出营逼近栅栏,城上的并人见状,号角齐响,很多人涌上栅栏后鼓噪而立。这些时日,他们在栅栏里建造望楼,又在栅栏后面堆埋土石,形成一个个小丘,使他们得以居高临下,便于射箭和刺杀。

    天上乌云低垂,直压战阵之上,低压的云层,在靠近地表的地方形成飘渺的轻雾,使得栅栏若隐若现。已变得纤细与冰冷的细雨坠落,打在陇马的睫毛上,马儿微微一动,马上骑士的铁器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如雨中轻响的风铃。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东面李傕部的部队开始缓步向前,一点点靠近栅栏,不过在守城的并人看来,前列的步卒手中拿着什么一大卷的事物,也不知道是什么,边走边在地上铺盖。原来这都是些树皮与草料,贾诩让步卒抱着这些探路,遇到稍微好走的路,就把树皮草料铺在地上,为骑士们踏马铺盖出一条快速的通道来。

    这个战术确实有效,虽然跑马仍比不上平时方便,但一是为骑士们指出一条道路,二是也能填平一些路障,差不多一个时辰,前面的步卒已经抵达塬下,在塬上与塬下之间,只剩下一道可容五骑并行的石路,策马通过,就进入并人的箭程了。

    到了这个时候,军旗也动起来了,马队们踏着新扑出的道路,快步走到石路之前,眼看要上塬了,军将的呼号此起彼伏,马儿也都顿地停下。这时,前排骑士下马了,站立在战马旁边。他们把弓和箭囊背在背上,手持长矟,很多人腰带上不单挂了斫刀,还有一把马上近战用的手斧。雨水湿冷,人们用皮靴跺着脚,发出“呀呀”的挤水声,他们走上石路,在距离最后一点的时候停下了。

    李傕的马队多是轻骑,头戴突骑皮帽,身上用皮甲覆体,足穿皮靴。行动非常敏捷,但对付前面的长矟森林,防护就远远不够了。反观并人,约有小半都戴铁帽披铁甲,夹杂在其他戴头巾、穿皮甲甚至不穿皮甲的人众之中,显得非常扎眼,看得出来,并人由多支部队组成,但其中少部分是从上党就随军的百战精锐。

    战前,李傕曾鼓励他们说:“高陵城就在眼前,攻破高陵,长安也就不远了!”此时,鼓声大作,前锋冲锋的时候到了。前排的军将们也都在鼓舞他们身旁的军士,有人说:“今日先攻破栅栏,明日就拿下高陵,大后天我们就去长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我们!”也有人说:“为太师报仇!把这些叛徒都统统杀光!”前排的将士此起彼伏地呼喊着,手持着武器冲上奉正塬,直朝数十步开外的栅栏飞奔而去,千百双皮靴踩在湿润的地上,溅起无数黄红色的泥点,噼噼啪啪地打在人们的靴子上,腿上和衣服上。

    凉人狂喊着朝栅栏冲过去,迎接他们的是栅栏后一阵一阵的箭雨,一排箭打过来,就有一拨人踉跄着倒地。皮甲无法挡箭,这里也看不到广成恶战时,披重铠的将士身上插着几十支箭,像刺猬一样地挥刀厮杀的场景。守军的箭矢像是割草一般,射倒了一片一片的凉人。

    军议之后,贾诩没有离开,他走上李傕部在雨天里堆建的土山,眺望着凉人的攻势,看着将士们被一片片射倒,他面无表情,实际上双手紧握栏杆,几乎要将其攥碎了。他盯住冲锋将士和栅栏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有一个点已经冲到了栅栏前,随后有更多的点,点之间开始连接起来。这是因为北面与南面的凉军也冲上来了,西面的有些损失,所以到的最晚,但这时候,各在东面与北面,约有三五十步的正面上,凉人已经抓到了栅栏,后面更多的人一拥而上。

    这是凉人事先的计划,准备在几十人宽的正面上突破栅栏,然后放骑兵进去。这样就不用了也无须突破横排数里之宽的栅栏,双方交战面不大,如果能从天上看下来,双方接触的曲峪,不过是这长城般栅栏的一个点而已。防守的并人兵力本来就不足,真正能战到这交战面上的也不过百八十个人,其他人都只能在后面、外面旁观射箭。当然,对凉人来说也是如此,不过他们的目标是破坏栅栏。

    栅栏是在几天之内仓促搭造的,周回二十余里,因为凉人兵力众多,搭的时候必须平均使力。这样在每一个具体的地方,栅栏的防御力量其实都不算牢固。它由竖立插入地下的木头和横排连接的木头组成,为了稳当,后面有一根木头抵住,不过这不构成阻碍。木头间的间隙可以射箭和攒。作为防御骑兵冲击的屏障,这已足够了。但一旦步兵贴身进逼,集中力量轮番攻击一点,那它肯定无法持久抵挡。

    凉人现在做的,就是不顾死伤,轮番用短斧斫砍一小段的栅栏。主要是砍断横向连接的木头,接着就可以推倒、踢断或者拔出竖立的木头,然后进入栅栏内交战。

    突到栅栏前面的是李傕的从弟李应所部。李应是凉人军中稍有的军政全才,不止善战,而且还曾在谏议大夫赵温名下求学,颇晓文学,故而在军中威信较高,手下也都是从平羌乱就参军的老兵。

    并人不能射箭了,但无数的长矟从栅木间和栅栏上乱刺下来。被刺中头、颈、胸腹等要害的凉人立时倒在栅栏下。更多的人在挥手挡拨,甚至抓过矟杆,用斧头砍断他,所以人们的手臂上都是血红的划伤。并人的矟尖、矟杆都被染成了鲜红色,但仍然禁不住近前的凉人挥斧猛砍栅栏上的横木。抡斧人的背后,层层的长矟也如森林一般伸出来,同并人的长矟在栅栏上下间碰撞和对刺。

    不一会,多处栅栏就已歪斜开,去掉横木后,凉人朝左右拨开竖立的木头,侧身钻进栅栏内,迎接他们的是乱刺的长矟。但凉人毫不退缩,校尉李应就是前几个钻进栅栏的人,他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把短斧狠狠地劈入身前一个并人的面门,而后从腰间拔出长刀,上下挥舞着杀入敌阵。他身后的几个情随,则用力拔起摇摇晃晃的几根竖木,扩大了漏洞的面积,随即跳入栅栏内厮杀、

    很快,垮塌的面积愈加扩大,涌到里面的凉人已有几十人之多。后面的人暂离了危险,都纷纷搭弓朝栅内及左右乱射,并人的新卒们为了躲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这更加扩大了被突入的空间。

    很快,高陵的外围栅栏已有五处被破坏。

第九章 血战陵上(下)

    李傕在望楼上看见了,左手狠狠握在刀把上,好像要把刀一下抽出来似的。他身旁的令兵急忙下楼传令,让全军最精锐的湟中义从披挂上马,他们是从羌乱中反正的胡人,战力都非同凡响,在历次大战中屡立战功。此刻,他们摩拳擦掌,一旦突破口足够大了,李傕一声令下,他们就将立刻策马杀入,把并人踩为肉泥。

    这个时候,为了堵住缺口,并人组织起精兵反击。由于李应部的缺口最大,他们率先从此处开始。反击的并人都带铁兜鍪,身披明晃晃的铁甲,且每人都猛灌了一碗烈酒,借着腾起的酒劲,提起沉重的斫刀或是长槊扑向前,迎着凉人突破的方向猛然冲来。

    就像突遭一拨涨潮的江水,突前的凉人将士遭在长矟乱刺和斫刀猛砍,顿时便是血肉横飞。并人很快嵌入到凉人之中,把他们切割包围成几块,围住砍杀。校尉李应部以下数十人战死,而其副将北宫征拼死将他送出栅栏,自己则深陷并人包围,只求能够借机自我了断,或是抓住一个并人同归于尽。不过头上的鲜血顺额头留下,眼前一片模糊的血红,除了四周明晃晃铁甲、铁器的反光之外,其余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北宫征徒然乱舞长刀,做临死前最后的挣扎。直到一个并人狠狠的一刀,劈断他的左臂,他这才一个趔趄倒在满是血污的烂泥地上,奄奄一息之时,他最后问道:“是何人杀我?”那人朗声回答:“你安心去吧!杀尔者乃马邑张文远!”

    看见突破栅栏的将士们被纷纷杀毙,李傕和贾诩都心如刀割。贾诩看形势变坏,拍着李傕的手说:“不能再等了,不然今日又是无功而返。”李傕则皱眉摇头说:“缺口不大,就算马儿进去也跑不起来,要被并狗围住杀死!”贾诩还没说话,几个望楼的亲随却抢先说:“我们是骑士,请让我们死在马上吧!”

    贾诩继续劝说道:“如今栅栏虽没有完全攻破,但如果不放骑兵一搏,那些缺口很快都会堵上,将军,这些年我等走过尸山血海,不要再等了!”

    李傕看了他一眼,随即同意了。

    霎时间并人军阵中号角齐鸣,李傕爱将张苞、张龙率千骑湟中义从跃向混战中的栅栏口。涌在缺口处的下马骑士见援兵到来,纷纷朝两侧退开,让出中间供其通过。

    缺口狭窄,仅容两马通过,栅栏内的凉人已经所剩无几,都退到缺口侧,而率领该部的李应也身中数刀被抬了出去,指挥着栅栏外的凉人射箭以及攒刺支撑战线。湟中义从挤进去后,就势提鞭向前猛冲。地面经过无数人的反复践踏,已变成一层直没靴面的烂泥地了。战马在泥地里奔跑,马蹄还打着滑,带起的血泥四处翻飞。不过就是这样,有数骑奔向并人,仍然给并人造成一定的恐慌。

    这几骑很快就停滞在并人之中,并遭受左右方向的乱刺,血淋淋地倒了下去。但后续的骑兵接着进入栅栏,尽管一次仅两骑而已。从远处看,就像溃了一个小口的堤坝,一方面挡住了滔滔洪流,一方面又无法阻止洪水缓缓从缺口处涌出。

    随着有几十骑进入缺口,战马在一片烂泥地上来回打圈。跑起来后,并人就很难轻松给予致命一击,这就给后续更多骑兵进入赢得了时间。缺口处奋战所剩的数百下马骑士,他们在李应指挥下,借机合力进一步摧毁栅栏,向已经精疲力竭的并人发起一轮轮地短途冲锋,将他们刺倒、踩倒,或是将他们向后驱赶。

    不幸的是,张苞的马蹄陷入了一个横向的沟中,一时间动弹不得,近旁的一个披甲并人抡刀朝他猛砍。他不顾并人的乱劈,举起长矟朝并人回刺,并人受了重伤,弯腰跪在地上起不来。但并人的乱刀,斫伤了张苞的左腿和腰腹等处。他感觉不到剧痛,之间鲜血汩汩从身侧流出,马的肚腹都被染成一片血红色。坐骑没了主人驱驰,便坐在泥地里挣扎不出,精力耗尽,带着张苞一起侧躺着倒在了泥里。

    经过这段短暂的僵持,胜利的天平似乎又向进攻者倾斜。约有上百骑凉人骑兵已经冲入栅栏,并军被高大的凉州大马朝后驱散,渐渐招架不住,很多人都掉头乱跑。他们相互挤在一起,溃乱开来四散奔逃。

    在望楼上指挥作战的李傕与贾诩都长舒了一口气。

    眼见得局势渐渐好转,凉骑们已经追逐着溃兵们到有望楼的区域,望楼之上的守军居高临下,不断用箭雨阻退敌人,给楼下的同袍一些重整的时间,不过凉骑们都不以为意,他们骑马散开阵型,在地上来回回旋,不时用短斧挥砍望楼的支柱,而楼上的弓手射不中目标,只能眼看着望楼摇摇欲坠。

    但就在这时候,溃散的并人们重整行伍,一路跑到望楼后的大道上,这条道路是一个斜坡,上面对着一大堆草料,还用蓝布盖着,这让凉骑们颇为奇怪,一时间停下脚步,诧异地打量着。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冒进以及迟疑赶到后悔了。并人们掀开蓝布,扒开草料,在细雨中露出其中事物的真容,原来里面装着十余块五尺高的滚石。滚石后面安放着撬棍,四名并人握住一根,齐心协力往下一压,滚石被撬出草堆,顺着斜坡慢慢滚起来,很快,它们由慢变快,由快而飞,飞溅着泥水一路冲下来。

    凉骑们其实非常灵活,按理来说很容易就躲过去了,但是凉人们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马匹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呆了,完全受不了滚石飞来的巨响与威势,都惊惶失措,四处乱奔,马上骑士想要勒住坐骑,却哪里勒得住呢?

    受惊的凉骑四散奔逃,这就给了并人们机会,并人们知道阻敌不易,早就在此处预备了骑兵,在前线厮杀的张辽看形势变坏,立即跑回来换上马匹,此时便号令并骑们,随着滚石们向凉骑冲过去。

    并人的滚石顺坡而下,有几名凉人骑士非常倒霉,被滚石撞个正着,一下子就飞了出去,而滚石们也丝毫不停,如快刀切入干酪,将进来的凉人们断为两截。但也不停止,径直撞破栅栏,一直沿着石道上滚了下去,在石道旁守着的凉人措不及防,直接被滚石压成了肉泥,直到坡下约五十余步的地方,滚石们才停下来,它们在泥地上刻下了不深不浅的坑道,坑道上的很快涌起积水,泛着或深或淡的血色。

    这一下下来,凉人士气与阵型大坏,张辽率部追杀在前,两侧的并人夹击在后,一片杀声震天,重打精神的并军不分步骑,一起急涌而出。原本栅栏内和栅栏近旁的凉人,很快就被淹没在并人反击的洪流之中。如果有少部分人能活下来,也彼已成为并人的俘虏。

    可怜伤重无法动弹的张苞,不知是被滚石压成了肉泥,还是流血过多而死?若果真如此,就实现了出行前大家死在马上的誓言了。

    本来凉人前来多有骑兵,旷野作战本合心意。无奈的是此时马匹不听指挥,其庞大的体型,结果却成了负担。居前的湟中义从闻名天下,此时被冲的七零八落,反倒成了狂蜂般杀出的并人的猎物。虽然没有准备更多的滚石,但并人信心由此大增,继续朝溃乱的凉骑穷追猛打。此时如果不能重整队伍,挽住颓势,凉军必将大溃!

    在这种危难时候,也不用贾诩多言,李傕明白,是到了自己亲自振奋士气的时候了,在北面的徐荣军也遭到了如此情景,他看见徐荣的建威旗帜已经打了出来,直接往栅栏奔去,显然是要身先士卒,他自己也必须如此。

    他下望楼戴上兜鍪,翻身上马,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大喝一声,拔出斫刀,单骑便催马冲向前线。

    原本亲信们在望楼下等待李傕发令,此时却见他单骑入阵,有些不知所措,贾诩也走了下来,扛着大旗对他们道:“能杀敌否?”亲信们血往上冲,纷纷也策马朝李傕追去,如狂风般呼啸而出。贾诩所擎的军旗,不是李傕的旗帜,而是董卓还在凉州征战时,好用的黑底陇山黄马图,此时旗帜迎风招展,好像黄马在风雨中奔驰一般。

    这支百余人的骑兵,翻起草皮湿泥,如一支离弦之箭,很快奔至奉正塬上,逆着并人的攻击和凉人退却的方向飞速向前。在同退却的骑兵交错而过的时候,有人立身大喝道:“你们逃走吧!都等着被这些并狗挫骨扬灰吧!”说罢飞马掠过。

    很多其实见状,担起倍增,纷纷拨转马头,跟随着朝主帅入阵的方向冲去。四周远处的凉州其实看见军旗飞奔入阵,都大惊道:“是将军冲阵了?”他们原本对突发的混乱局势不知所措,产生了犹豫与害怕。此刻见黄色骏马入阵,顿时明确了方向,无非就是与主君一起入阵厮杀,什么生死,都一股脑抛于脑后。更多的人集合起来,向并人发起反冲锋。

    转瞬之间,局势又发生了反转,吕布在城上看战事情形,栅栏的东北两面都已经千疮百孔,眼看是阻挡不了了,若是继续接战,己方没有地利,陷阱也用的七七八八,实在没有优势。再纠缠不能脱战,后面便难以继续坚守,于是下令说:“今日已小胜,鸣金收兵吧!”

    随着休战之音的响起,城门打开,并人们抛下一堆尸体,纷纷进入城内。在最靠近城门的徐荣与李傕也知道,此时并非攻城的好时机,于是适时休战,一边拔除栅栏,一边为同袍收敛尸体。

    到了晚上清点人数,这一日的损耗出乎所有人预料,并人死伤三百余人,而凉人或死或俘五百余人,还有六百余人伤重不能作战,轻伤者无数。虽然千余人的损失在凉军中不到百分之一,但没有任何人再敢轻视吕布部。

    晚上军议时,便是对吕布最为轻视的牛辅也不禁感叹:“此城非同小可,非全力不能取之。”

第十章 酒宴

    次日,凉军一整日都在拔除城外的防御工事。除去并军修建的栅栏外,并人还在城池前,挖了不少深坑,这些深坑阻挡不了凉人前进的步伐,但是对于之后的攻城多少也有些影响。所以诸军都安排人手一一填平,但雨水之下,速度仍是快不起来,按贾诩的设想,如此下去,在外围浪费的时间就有三日,攻破外郭也按三日计算的话,主城和瓮城更不知道要花多长时日,耗费的时间仍是太多了。

    商议之下,观察长安动向的郭汜部又多了一项任务,他率部大肆掳掠池阳、阳陵一带的百姓与难民,以绳索绑缚,以刀剑逼迫,将浩浩数万人带至高陵城下,临时作为搬土与填压的民夫,而一日劳作所得,也不过一顿稀粥罢了。

    而且掳掠之时,郭汜毫无顾忌,一度直逼长陵城下,距离渭水南岸的长安不过四十里之遥,百姓被捆绑牵引,哭喊求救之声,何止传遍整个三辅,但长安为敌情所慑,竟按兵不动。

    由此高陵围城一事大为加快,在两日之间,凉军不仅拔除了原本吕布设置的障碍,还超额完成了攻城的准备。他们先整平土地,将高凸的沙地掘了,去填平那些遍布泥水的坑洼,以方便凉骑在塬上跑马,而后又在城墙四面高起百道土山,每道土山立于与外郭相隔四丈处,高达三丈,正好可让射手们与守军对射。

    并军对此也不是没有反应,守军在城上对着修填土山的民夫矢飞如雨,民夫没有多少战力,自然也不会披什么甲胄,在箭雨之下伏尸遍地,但凉人却毫不心疼,无论死了多少人,他们也能很快推出新的民夫,像蚂蚁一样不知疼痛般的麻木地劳作着。很快并人也发现了这一点,箭矢虽多,但也不能这么用在民夫身上,不然这样射下去,恐怕凉军攻城之时,能射的箭矢也就不多了。

    于是吕布又尝试带骑兵冲击民夫队伍,但他下这个决心时已经迟了,凉军诸将对此早有准备,他们在四面城门处后越五十丈的地方修了鹿角与望楼,并且派精兵在此驻守。

    吕布带骑兵出城,他斟酌后,选择先尝试进攻兵力较为薄弱的王方部,民夫自然是不堪战的,在骑兵面前就好似羔羊一般被四处驱赶,并人也无心在他们身上耗费体力,而是如同猎人们捕猎一般,不断调整调整驱赶的方向,试图把溃散的民夫组织成一股溃流,好把后面备战的凉人都尽数冲散,只要敌阵一散,便是天大地大,无处不可去了。

    但溃流抵达鹿角前面,便怎么也越不过去了,凉人倚靠鹿角,用长矟捅杀这些涌来的民夫,此时的鹿角就如同一道铁壁,无论民夫们恐惧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但在鹿角缝隙中闪亮的矟尖面前,就好像是一股水流撞了上去,不得不停止回流,溃散的势头也被强行止住了。

    并人们见民夫们停下,也毫无办法,头上顶着望楼抛射的箭矢,可眼前拥挤的人群却没有给他们策马飞掠的空间,便是硬冲过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于是只好调拨马头,快马冲回城内,只留下城野之间一片片尸体,但没有任何人哀伤。

    王方部没有追击的意思,放任吕布回到城内。随后很快,民夫们也重新开始填埋土山,他们就像是蚂蚁一样,背着硕大的篓筐,缓缓地踏过同伴的尸体,很快,城野间又到处是他们忙做的身影了。这些人仿佛不知道劳累,没有情感,实际上他们劳累已到了极致了。

    土山就这样修好了,凉人还留有余裕,让民夫们继续在塬下开路,他们嫌原先的石路狭窄,既不能快速进军,也不能快速撤军,对骑兵的影响极大。

    工事修成后,凉人们信心大增,贾诩还用白绢写了一篇文书,让人誊抄数份,绑在箭杆上,让李傕派人射入城中,里面的文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堂而皇之地向吕布宣告,凉人将于明日辰时开始攻城,另一部分则是劝降。当然,射书进去后,城中也并没有什么回应。

    这时候,雨也停了,在明日攻城之前,各部的将领又汇聚起来,不过这一次,他们不是召开军议,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布置已定,也没有什么可以临时更改的地方,所以他们聚在一起,是用膳联络情感。

    作战至今,功劳最大的当属李傕与徐荣部,所以他们两个坐在最前。牛辅身为董卓女婿,功劳不高,但是身份重要,不可不尊重,而起兵以来,大军的战略谋划基本出自贾诩之手,众人对他非常钦佩,于是同列次席。王方与张济所部最少,功劳也一般,所以位在末席。

    位置排得讲究,但大家都知晓,如今正是同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时刻,也没有因此生出疏远,都是身穿常服,各自饮食,欢笑如亲。不过谈笑间,都各有一股纠纠武人之风。

    双方交谈之初,都先寒暄了一番,贾诩随后就问道:“李兄,令侄与令弟伤势可如何?如今可还好?”李傕哈哈笑道:“没什么大事,无非身上多了几条疤,又要修养几日罢了。我看打下这座高陵城,这两个小子就又能骑马,随我们直入西京之下了。”

    在此前的战事里,李傕的侄子李利与从弟李应都受了重伤,但大难不死,也都挺过去了。其余诸将对此都深感钦佩,张济就说:“如果我们下一辈人,都像他们两个这么不怕死,那别说打到长安城,就是一统天下,也不是不敢想的事情。”

    徐荣在一旁笑了起来,他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辽人,其实颇有些尴尬,需要不断地说话缓解气氛,于是他和张济碰了一杯酒,笑着说道:“我看张绣那小子也不错,作战的时候一直冲在最前面,现在已经是条好汉了!”

    张济把酒饮尽了,随后连连摇头,说:“说不得说不得,那小子哪里比得上?我兄弟和他一般年纪的时候,身上的疤比他三个还多,若不是我兄弟死得早,我又没儿子,我怎么会带这个臭小子!”话虽如此说,但张济神态中满是对张绣的自豪,他又对贾诩敬一杯酒道:“文和,我张济除了太师外,向来不服别人,但现在,我是服了你啦!等此战结束,文和你多看照他一番,我张氏兄弟三人,如今只有这一根独苗啊!”

    贾诩连称不敢,先将酒水饮下,然后说:“大家都是自家弟兄,同舟共济,还分什么你我呢?但有所请,我一定竭尽所能。”

    牛辅昔日常是酒宴的中心,董卓身死之后,往日恭维不断的场面没有了,妻子也都在郿坞中被杀了个干净,如今孤家寡人,心中非常难受。哪怕明明知晓自己能力不足,确实不能担当统帅,但还是有一股闷气,就一个劲地在位置上自己饮酒,郭汜见状,也上前劝了几杯,说:“大丈夫生在此世,只要此身尚存,总还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众人闻言,都高声起哄,说什么“明日破了高陵,后日便入了长安”“到时候一人一个将军,一人一个三公”“再抢几个高门闺秀做妾”“公卿公卿,犬骨彘精”

    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众将都喝得非常酣畅,都醉倒了,只有贾诩说自己胸腹烦闷,出营吐了一遭,这才感觉好了许多,回过头来,贾诩赫然发现徐荣正站在身后,他面色如常,对徐荣说:“我平时不常饮酒,让徐兄见笑了。”

    徐荣摇首笑道:“酒令人智昏,少饮是好事。”

    “那徐兄为何如此善饮?”

    “燕地苦寒,我们辽人常常饮酒御寒,并非是喜好饮酒。”

    “原来如此。”两人说完,一时间无言以对,双方都认为对方是军中仅次自己的人物,心中其实都有些戒备,但是他们也知道,如今只有团结合一,方能渡过难关。

    徐荣先开口说:“我听说,文和要去了两个天使,却又将其放了,心中非常好奇,不知文和有什么布置?”

    原来是因为此事,贾诩心中衡量一二,他对钟繇与靳祥的话语全是密谋,没有告诉于他人,主要是避免动摇军心,但他觉得徐荣还是识大体的,不至于泄密,便如实说道:“我借他二人之口,对朝廷提出罢免王允重新议和的提议。”

    徐荣闻言极为高兴,他压抑着语气,言语中却满是激动,他赞许说:“好想法,如此一来,朝廷走投无路之下,也只能招安我等了!”说到这里,徐荣又不禁感慨,对贾诩倾述道:“方才诸君所言,实在是酒后醉话,真这般做事,能活得了几日?”

    贾诩笑而不答。可实际上,他从未考虑过招抚一事,他的这个计策,只是托词议和,扰乱长安朝廷的人心罢了,一旦兵临西京,不愿与王允为伍的,就是临战倒戈也不为怪事。

    但徐荣却不这般想。贾诩想着酒宴上的各人表现,心想,这般下去确实不能长久。

    但贾诩还想不了这么长久的事,他先想的是把握自己的命运,这需要攻克长安,也需要战胜并州。

    陈庭坚竟然还未发兵。贾诩颇为阴郁的想着。

第十一章 老凤有声

    就在贾诩思咐下一步对策的时候。长安城也在紧张地议论之中,自从钟繇与靳祥从凉军中回城,朝堂之上就吵翻了天,贾诩提出的建议正如同他所设计的一般,掀起了轩然大波,不少朝官都被贾诩的条件打动,上言直呈王允,希望他顾全大局,暂放个人荣辱,以维护天子威仪。

    但王允自然是不肯让步,他公然说,这是凉人的乱心之计,正好比七国之乱时七王的清君侧之号,自己若让位,正如同景帝之杀晁错,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又将朝廷陷入大乱。当日,他便以钟繇靳祥两人未完成出使任务为由,将他们全部拿下诏狱治罪。但显然,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百官,毕竟道路为凉人所断绝,谁能完成任务呢?

    好在马日磾、士孙瑞等人与王允同谋政变,虽对他作为多有诟病,此时也不得不同心协力,毕竟凉人口称不算旧账,但他们对董卓之死都脱不开干系,一旦生死操于他人之手,谁生谁死,也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只是联络并州不成,还是让王允深感挫折,这意味着此时能应对凉军的,仍然只有朝廷手中的四万余人而已,其中两万还在高陵,身陷重围之中。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渡过这一劫呢?

    他想到郿坞之战后,就一直在府中养病的荀攸,他在政变中表现出色,郿坞之战里也堪称智囊,于是便派次子王景去荀攸府上,向荀攸请教奇策。

    王景去荀攸府上时,天才刚刚亮,金色的阳光从东南方照射出来,夺人眼目。天气逐渐转晴,就不会那么湿冷,土地也会干硬一些,这对于朝廷的近况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荀攸此时还没吃早饭,正在院子里洗脸,突听说有司徒之子王景拜访,这倒让荀攸吃了一惊,急忙出门。王景和他寒暄了一阵,便走进荀府,这才发现荀府中有十来匹马儿站着,背上都装着驮运的麻袋,而府中的仆役们也都身穿远行的戎装,更让他在意的是府院中央停有一棺,他不用看也知道,这棺中所装的乃是六龙先生荀爽的遗体。

    王景直白问道:“公达是要离开西京吗?”

    荀攸领着他在马队里穿行,口中也不否认,笑道:“暂避是非罢了。”

    见荀攸这幅模样,王景脑海中瞬间想了很多:是觉得朝廷必败?是也对大人施政也感到不满?还是觉得世道无望,干脆想隐居山林?但他心中对荀攸一向敬仰,这些话语都问不出来,连父亲的交代都险些忘了。

    荀攸看王景神色拘谨,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自然笑道:“司徒这些时日执政,我虽无不满,也确难乐观,既然不能阻止,不如暂且避难,以留有用之身,或许还能再为朝廷效力。”

    王景连忙说:“大人派我过来,就是向公达问计啊。如今与并州道路断绝,外援无望,朝中又无重兵,总不能眼看凉人攻来,覆灭社稷吧。”

    荀攸闻言失笑,摇首道:“十余万大军汇聚一处,并州怎可能收不到消息,以陈冲与刘备个性,必然会出兵救援,你让司徒毋庸担心,只要能坚持下去,总会有救兵的。”

    “此言当真?”

    “当真”荀攸到了书房,开始整理房中的书册与竹简,边说边笑道:“我唯一忧虑的,便是朝廷等不到那一日,所以暂且外出避难。”

    王景哑然,他沉默片刻,随后说:“当真没有别的法子吗?”

    荀攸看他忧愁的面容,低声叹气道:“也罢。”随后将手中书册放下,向前对王景正色道:“自然是有法子的,那就是将计就计,接受凉人的意见。”

    “这......”

    “司徒虽为辅政大臣,实则是党人领袖,今日虽退位于后,但尚书台中尽是司徒亲友,便是舍弃位置,又与三公何异呢?三公之重,重在人心,司徒已得人心,便不需要这位置了。想当年太丘公不过一个区区县长,可却被认为世之贤人,就是这个道理啊!”

    王景听出荀攸的言下之意,是让王允幕后辅政,这确实是个法子,但是知父莫若子,他这也知道王允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但说到这里,荀攸也无话可说了,王景只好告别,向王允回禀。

    王允得知荀攸的回复后,颇有犹豫,最后还是拒绝了,他说道:“大丈夫岂能向外道屈膝。”他也如同荀攸所料,将希望给予并未通讯的并州援军上,只是如何坚守下去,却不是他擅长的了。

    护羌校尉杨瓒对此说:“如今朝中还有一位老将,司徒何不去问他的建议呢?”

    杨瓒所说的老将,乃是前右车骑将军,现任太仆朱儁。也是当年朝廷用以平定蛾贼的四大主将之一,如今卢植隐居,皇甫嵩隐诛,董卓横死,只有他算得上是硕果仅存了。这三年,他被董卓以闲职放任,从不给予兵权,陈冲领军讨董时被董卓亲自看管,战后便放任闲职,如今也好几年没有带兵了,王允闻言颇为犹豫,疑问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可王允也没有别的选择,还是将朱儁征辟入台,问他对坚守下去有何想法。朱儁已经快六十岁了,说起来,他比卢植和皇甫嵩都还年长几岁,如今他两颊及颌下长须斑白,但仍精神矍铄,两目深邃,既富有让人凛然不可直视的武人风采,又有滔滔不绝热血喷发的满腹激情。他得知自己被启用带兵,上朝时身穿朱黄色夏季朝服,头戴褐色双鹖冠,以显示自己对上阵厮杀的渴望之心。

    两人落座而谈。王允年龄比朱儁小些,但官职却比朱儁大些,故而见面不以官职地位称呼,仅以字相称罢了。正好体现出王允对朱儁的殷殷期许。

    王允极力称赞朱儁的过往功绩,又谈及这几年他不阿谀董卓,表示他是功德双全的人才,在如今不可多得。朱儁则是直接得多,直接问高陵如今情形如何,朝廷到底有无援军,王允这些在朝上语焉不详,他作为将军,也难以做出判断。

    王允面色如常,快速说:“我正要说与将军。”于是将现如今的情形如实相告。朱儁听闻高陵已被合围,问道:“司徒打算何时援助呢?”

    长安如今只剩下两万余士卒,便是全上城墙都尚嫌不足,王允哪里想过去援助高陵,他疑惑道:“我如今自守尚不及,如何能去援助高陵。”

    朱儁闻言大为叹息,他分析说:“奋武将军舍生忘死,为护卫西京,死战十倍之敌,这是义士啊!若是朝廷只想用他拖延时日,别说高陵如何,便是长安军心也有所不振。如今高陵未破,凉人又已合围,仓促进攻长安实不可能,此时正要援助高陵,才能振奋军众士气,又使凉人心中畏惧,以为我等皆欲死战,不敢拼命。”

    两人畅谈战事,转眼就到了深夜。

    派人送朱儁回府,王允已经下定决心,他对杨瓒说:“论智识与魄力,朱公算得上是奋发之士,唯一让我疑虑的,就是他如今还有几成勇武,不过我也无人可用了,万事便都托付给他吧。”

    于是让尚书台撰写诏令,任命朱儁为前将军,持节,仪比三司,统帅长安北军五校,负责长安防务。

    朱儁受命之后,当日便在渭桥前召集北军五校,集合之后,朱儁身骑紫黑骏马,披两档铠,却未戴兜鍪,露出半是花白的发色,眯眼看着自己的部下,北军将士也都清晰地看见他的脸庞,虽然已经苍老了不少,露出他凸显的眼眶。但一上马匹,朱儁的神态张扬起来,满是纵横疆场的睥睨神采,这让众人极为心折。

    这里的北军五校并无多少老兵,与当年纪律严明的北军五校不可同日而语。朱儁见士卒虽齐,但笑闹不止,便一言不发,策马在军阵前来回巡视,众人看他面色严肃,这才收敛神色,场面终于安静下来。

    这时候,朱儁令一人抬出一面旗帜来,那面旗帜挂上旗杆,很快就随风飘扬,在白云下展示出一只伏于丛中的猛虎。这正是朱儁独有的军旗,他指着军旗说:“北军五校,向来都是朝廷的精锐,天子的神器,也是叛军的天敌。你们没有经过大的战阵,今日却要随我援助高陵,知道害怕吗?”

    众人都不敢回答。

    朱儁便大声说:“知道害怕就把害怕藏在心底!老虎捕食之前向来静如处子,只有野猪丧胆之后才拼命嚎叫!你们身在北军,便是朝廷之伏虎!”

    现场气氛顿时肃然,人人都昂首挺胸,紧闭唇舌。

    朱儁满意地点头,随后调拨马头,露给众人一个背影,高声唱《无衣》战曲,歌声苍老又壮烈,洒脱又雄伟。接连征战,朝廷已经无马可用了,北军五校的将士都穿着从郿坞搜刮来的铠甲,但他们并不习惯,勉强地跟着朱儁向前。一起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朱儁心中则想道:“即使马革裹尸,也定要再争得一二时日。”

第十二章 泾水之战(上)

    朱儁先领军经渭桥过渭水,稍作整军后,方才沿水向东行进,不过二十里,眼前便是泾水与渭水的交界之处,孝景帝的阳陵便坐落在此处,而在渡过泾水后十里处,郭汜大军便在此地扎营久等了。

    朱儁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他也知道,想要救援高陵,就必须攻破郭汜部,但这却是个极难的问题。

    此次出征的士卒质量参差不齐,难堪大用,不止朱儁知晓,王允自己也是知晓的。而且如马匹等被多次征用,朝廷所有也所剩无几,且吕布出守高陵时也将多数带走了,等到了现在,长安军中只有曲长以上才配有坐骑。为解决这个问题,王允在长安强征剩下的所有马匹,连他自己也弃用双马轺车而改用牛车,这才勉强调拨给朱儁五百匹马,但还是杯水车薪。相比之下,别说凉军如今还有五六万余匹战马,就是郭汜一部,也有近八千骑军。

    自世宗以来,世人皆以骑兵为上,步卒为下。如今朱儁兵势非优,骑兵不足,郭汜又扎营已久,占据地利,单纯从局势上讲,朱儁是极为被动的。

    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马匹不可骤得,但兵械尚算充足,出发之前,他请求王允大开武库,广配精甲,多发弩矢。士卒经验不足,他就多挑选老将作为帮手,其中以破敌都尉魏杰、威虏都尉杜楷、鹰鹞都尉盖顺、鸟击都尉焦矫、清寇都尉荣邵为首,这些都是前任谏议大夫盖勋的旧部,自董卓掌权以来多被弃用,此时都被王允编入军中。

    渡过泾水之前,朱儁与他们召开军议,商量说:“我军渡河后,想要御敌不败,如今精甲利器在手,并非难事,但是想要突破郭汜一部,直解高陵之围,却又是千难万难,诸君以为,我等是上前主动会战,还是再令想他策?”

    这话说得众人一头雾水,魏杰问道:“将军既然以救援为难事,又何必出兵呢?”

    “救援为难事,不出兵则为必败,若是迫不得已,也不得不与为其难事。诸位不要疑虑,便是不能解围,我们也要想法鼓舞士气,以令奋武坚持日久。”

    说到这里,朱儁忽然停下话头低头沉思,他心中一直隐隐约约有个主意,但却不够贴切,此时和麾下召开军议,他一下子想通了关节,已有一个完整的计策了。

    当日巳时,朱儁率麾下大部渡过泾水,仅留一小部在西岸,由鹰鹞都尉盖顺指挥。而郭汜早在岸边部署了游骑,立刻飞骑回报。郭汜得到消息,轻蔑地说:“这群老将新卒,前些日子干什么去了。而且没有马,竟也想解围吗?不必放在心上,等他们渡过泾水了,我再策马出兵,在我斫刀之下,看他们如何得活!”

    这个决定让朱儁在未时完成渡河,若非朱儁疑虑郭汜会半渡而击,说不定渡河时间还能大大缩短。稍作饮食及休整后,朱儁令将士背水列阵,而后派出使者至郭汜营中,邀请他前来会战。

    郭汜早有准备,此时当然慷慨应允,并领麾下三万众尽数出列,他们骑兵为先,步卒在后,很快抵达在北军阵前,阵线展开达六里之长,而这般大的调动景象,凉人多沉静不语,除去行军的鼓声之外,就只有默默踏行的脚步声。北军将士见到这番景象,都不由想起主帅在出行前所说的,真的强军在进攻之前,都如猛虎伏山般静如处子,凉人的表现可以说是最好的体现了。

    郭汜骑马观察敌情,见北军多有惧意,不由以鞭指之,对部下们说道:“这都是些没有经过大阵的人,如何比得了我方健儿?如今虽然兵甲锋锐,也不过是送予我等罢了!”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显然深为赞同。

    按照郭汜事先的安排,凉人并不急于猛扑决战,而是如乌云般逐渐向栅栏逼近,停在两个箭程之外。朱儁见状,对身边诸将笑道:“这是想在气势上压过我们,逼我们进攻呢!都不要着急,我们此来本就不是求胜。”于是北军各部也都传令下去,让他们沉心静气,不要轻举妄动。两军就这样在会战的边缘静等对面躁动。

    眼看着已经要申时了,最先沉不住气的反倒是凉人。郭汜心想,反正朱儁背水列阵无路可去,我军中又多有骑兵,敌军的步卒根本跟不上来,便是自己先动,也大有胜算。于是对自己长子郭羡说:“你带两千骑士,先在侧翼射上一射,激激他们。”

    郭羡得令后,公然在前阵领了部下,从两军之前堂而皇之地奔向北军南面,确如郭汜所言,奔到箭程之内向北军骑射,北军一旦以弩矢还击,他们就立马撤离至箭程外,让弩矢们纷纷插入雨后尚且湿软的泥土里,像是忽然长了一地灌木。几番下来,郭羡部射中者甚多,也一度在开始造成了一定的骚动,但负责南面的杜楷很快将这股骚动压制了下去。毕竟中箭者虽多,但真正破甲受伤的却少。杜楷自己亲自示范,到最前迎着中了一箭,又将其从甲衣上拔下,对士卒们鼓舞说:“贼军不敢死战,在远处抛射,如何能射死人呢?不用担心。”于是军心复稳。

    郭汜见没有成效,也就把长子叫了回来,其长史扈靖上前建议说:“如今天色已然不早,我们若是就此退去,难免会受其余各军轻视。将军,战事本就是一鼓作气,既然不易巧攻,还是当速战速决为上。即使伤亡不小,但想来这也是西京里最后的军队了。”

    郭汜稍有犹豫,但最后还是认同了这个观点,于是传令敲全军进军鼓。

    鼓声响起,最先动的还是骑军,只不过此次在前的却不是以射箭为主的轻骑,而是浑身铁甲,顿项覆颈的铁衣骑士,他们不过三百余骑,但汇聚在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一条从天上奔下的银流,而人人都是浑身发光的神人,直奔中军而来,顿时与北军短兵相接。

    北军的前阵按照魏杰吩咐,罗列长矟三重,试图以此来阻拦铁骑。但郭汜敢用来冲击前阵的,都是剽悍善格的铁猛兽,非比寻常。北军士卒们见到其一往无前的声势,多少都有些腿脚打颤。怕什么就越打不过什么,第一轮冲锋,凉军的铁骑直直撞进了北军军阵里,第一列的骑士被长矟刺伤倒地,但铁马倒地撞了进去,打乱了北军的阵型。次列的铁骑紧随其后,顿时就将兵锋伸入阵型的缺口里。后面的轻骑军也随之赶来,不断射箭作为掩护。

    可无奈阵型的缺口还是太小,北军为防止阵线崩溃,很快也投入兵力殊死抵挡,后列的士卒也用强弩进行还击,这样极大地限制了凉人后续兵力的进入,只能变成两军之间阵线完全贴近后的肉搏战。

    郭汜看到这层层叠叠的情况,立刻令步卒赶上去换阵,把最前列的骑兵换下来,他说:“敌军的精锐都被吸引了,无暇他顾,我们赶紧整军,再从左右打开一个缺口,这仗就好打了。”

    这个决策几乎是阳谋,朱儁指挥着各部维持战线,但对此情况却无法阻拦,毕竟骑兵就是快于步兵,而凉人步卒接换阵线的配合默契无比,远不是北军的新卒能够比拟的。他想调拨精锐跟随其后,却也施展不开。

    短暂的时间内,他下定决心,将中军的指挥交给荣邵,嘱咐说:“哪里有势弱之处,你便率兵救之,若是力不能及,便收缩侧翼阵线,但不可使中军后退。”说罢,他领着十余名亲卫,直接往北面去了,他自知那里的兵力最弱,凉人攻过一轮后,必然会从此处再攻。

    果不其然,那些铁衣骑士重整之后,兵分两路,主攻的地方正是最北面的魏杰部。魏杰应对非常狼狈,阵型几次露出溃散的前兆。但朱儁身穿银白色的铁甲,从中军赶过来,竟亲自加入厮杀。士卒们见主帅也如此舍生忘死,军心大振,一时竟奇迹般的顶住了。

    朱儁此时手持两杆长矟,更准确地说,是右手一把长矟,左手一根短矛。长矟用于远战,短矛则用在贴身近距离拼刺。朱儁虽说已年老,力气远不如以前大了,但动作还是很灵活,且出手又准又狠,长短武器在他手中就像两根小棍一样乖巧听话。凉骑的长矟刺来,他用灵活的身法和左右矛矟轻松地挡开了,若是有人想到他后面去,就会被他斜刺一击戳死。

    率领凉人铁骑的乃是羌人月支胡邪褐,他领军杀了一会儿,忽而发现自己的部下已少了十来人,其中大半都是被一个老将刺死的,这极大地鼓舞了敌军的士气,也让自己损失惨重。

    若是想要快速赢下此战,就必须杀掉这个老将。他有了这个觉悟后,片刻也不停留,立即催马杀了过去。

第十三章 泾水之战(下)

    邪褐已是凉人中有数的勇士,此时策马上去与朱儁缠斗,本以为是手到擒来,但一交战才发现,此人宛如一条游鱼,力气不大,但闪转腾挪却出乎预料,自己一时也占据不了上风。

    郭汜也注意到了,他立刻叫来亲信骑士葛丰,此人以善射知名。他指着前方对葛丰说:“看见那个穿白甲的人了吗?”葛丰点头应诺,提弓策马奔出,仔细观察了一下,其实朱儁身上至少插有十余支箭。这是因为朱儁的甲胄很厚,里面衬有熟皮等物,不易穿透,所以要射死他,一定要直射面门。

    葛丰随即进入箭程之内,抽箭拉弓,瞄准朱儁的面门射去。但朱儁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左右移动搏杀,他又身在一个高坡,故而面门是朝下俯视的,可以射击的范围极小。葛丰的箭飞来,却从他的头盔侧面飞过,并未射中。

    葛丰连搭两箭,接连射出,却都在朱儁低头时候,打在他的铁兜鍪上。就在这短短功夫,那朱儁已经摆开邪褐,又连连刺倒数人。

    葛丰觉得面上无光,他深吸一口气,就待要再次搭箭射之。突然迎面飞来一物,他久经战阵,即刻本能地一缩头,噗的一声,一支箭射落了他的皮帽。幸亏他及时低头,才躲过了致命的一箭,毕竟他与朱儁保持有一箭程的距离,朱儁的亲随也不会一直漠视他的存在。葛丰来不及找寻地上的皮帽,急忙拨马奔出箭程。

    郭汜见部下接连不利,颇为大怒,他作为主将,本来应该是安坐中军稳定军心,但此时却是再也坐不住了,他斥责说:“一群猪肠儿!看我去取他性命!”说罢,他持起一杆长矟,飞速拍马入阵,亲信骑士们见状,不敢耽误,也都举旗呼啸着冲进敌阵。

    这一瞬间,凉军的攻势抵达顶点,士气也随之大振,左翼原本局势就大坏,靠朱儁以个人勇武才能勉力支撑,此时凉骑以主将本阵发全力,那些苦战良久的士卒终于坚持不住,先是有一人退了下去,没有再往前,随后便是二人、三人,阵线不断地向后崩裂,很快便形成了一次大溃散。

    朱儁试图组织起反攻,拉住了一些士卒,但阵线崩溃的速度更快,结果还是失败了。士卒累了,他又何尝不累吗?他早就过了该亲自厮杀的年龄了,和邪褐缠斗一番后,邪褐觉得他油滑,他何尝不觉得邪褐勇武呢?刚刚脱战时,还是有一支流矢划伤了他执短矛的手,暗红的血液流出来,此时他感到左手有些脱力而逐渐发抖,也愈发感到力不从心。阵线退后,原本在次列的他被动地移到最前线,身边留下的士卒无不战战兢兢,心中惶恐。

    郭汜原本就是奔着他来的,此时见朱儁暴露在外,一刻也不停留,领着亲众持长矟冲来,就像是一条铁流,他们奔流过来,尘埃被卷到天上,将所有人视线都变得模糊了。朱儁听着这如雷鸣般的踏铁声,虽身在高坡,却感觉自己仿佛一只低谷的枯草,他脚上生了根,死死地钉在原处,可胸腹却在不断地起伏,仿佛随时会被狂流卷倒。

    他挣扎着挺直了身子,将矛矟的尖锋都对准敌人。

    人在死前总会想一些有关或者没关的事情,朱儁很显然已在这个时刻了。他忽然记起一件事,三年前的夜里,一个年轻人淋着雨来自己府上,请求自己诛杀一些人,自己拒绝了他。他的思绪一下子乱了,等郭汜的铁流杀到身前,他才怅然地想到:史册上会怎样记载我的名字?

    于是他被淹没在铁流里,没有一丝浪花。

    凉人见状,发出雷鸣般欢呼,纷纷扑上去勇猛进攻,而被夺走气势的北军几无还手之力。留在中军的荣邵不知道主将已死,还在根据战况不断地指挥收缩阵线,但局势基本已经向凉人倾倒。按照郭汜预料,等后撤变成溃逃,战场立马就会沦为一场无情的屠杀。

    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在不断后撤,即将被凉骑逼到泾水岸边的北军忽然士气回转,向凉骑发起反冲击,这个反差令郭汜摸不着头脑,他正纳闷的时候,他听见身侧的郭羡惊恐道:“大人,快看!”听郭羡的声音,郭汜知道他在回望背后,这更令郭汜诧异,他心想,如今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还能出什么大事?

    但回过头来看,郭汜也愣住了,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散了大半,天色有些黯淡了,可也因此清晰地看见,浓浓的黑烟正在平原上缭绕升起,黑烟的底部是雄浑的火光,在黑夜到来前闪亮着,给人一种明月将在此处升起的错觉。

    这火光的范围之大,不止是泾水之旁的他们看见了,在高陵城下的凉人也看见了,高陵城中的守军也看见了,方圆二十里的人家都看见了。而火光所燃烧的地方,不是他处,正是郭汜的大本营!

    原来在出战前,朱儁觉得自己背水一战,无论如何都难以获胜,但在军议时他忽有灵光,想到既然正面会战难以获胜,郭汜也必然轻敌,不如以主力步卒渡河引敌,而后以仅有的骑兵袭营,放火烧之。郭汜必然不敢全力应战,而高陵守军见到火光,也必然会军心大振。

    而今日的发展也果然如他预料,在渡河之后,凉人果然出营对峙,留守西岸的鹰鹞都尉盖顺乘机从南面渡过渭水,绕路奔袭郭汜营寨,一举成功,只是路上花的时间仍然长了些,以至于朱儁自己看不到这一幕了。

    但荣邵不知道朱儁已死,他见状立即高声大呼:“朱公的计策奏效了!快去叫朱公来主持大局!”阵线太乱,他不知道朱儁在何处,只是一边大呼一边令令兵寻找,魏杰刚刚稳住战线,听到荣邵呼唤后,立马赶了过来,流着泪对他们说:“朱公为拖延时间,抵御凉人,已经力战而死了,就连遗体也深陷凉人阵中。”

    荣邵闻言不禁怒骂他说:“朱公身为主将,见尔方战力不支,甘冒锋矢之险以振军心,可结果尔等不仅护不住朱公,便连遗体也夺不回来吗!”魏杰大为惭愧,当即回头对将士说:“我愿冲锋在前,抢回主将,不知诸位如何?”将士们胸怀仇恨,又知道凉人军心不稳,原本的恐惧也就都被盖过了,转而向凉人发起反击来。

    魏杰第一个入阵,入阵瞬间,他把弓套在肩上,胳膊肘夹紧长矟,飞刺向当前的一个凉人。噗的一声闷响,像是捅破了牛皮鼓,槊杆一直没入到马腹之中。陡然停下的巨大惯性,让魏杰的坐骑前提腾空而起。马上的凉人惊疑不定,还不及还手,那匹野兽般的坐骑已经扑下,将凉人连人带马一起撞到。而马死之后,魏杰也不做休息,当即从行伍中起身,领着军阵向前推进。

    随后入阵的是中军荣邵部,而后是杜楷部、焦矫部,他们一边向前,一边寻找着主将的尸体。凉军摸不清后方情形,也全然不敢再与他们死斗,只有让精贵的骑兵先撤,步卒挡在后面,结果就是留下的步卒阵脚凌乱,被斫刀抡砍得很快散去。

    凉人也不是不知道撤兵的后果,但比起一开是就溃退而言,先赢后溃退是更难以接受的,他们基本丧失了对战局的判断能力,哪怕明明知道这时撤军会有大量伤亡,如今也不敢停留了,纷纷向后退去,而北军追了一阵后,到底赶不上凉军的快马,还是让他们撤走了,只是凉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赶不及撤走的步卒沦为阻挡北军追击的炮灰,其中死者多达两千余人,重伤失去战力的也多达三千,死伤接近北军的三倍。

    但北军也没有战斗获胜的喜悦,他们在战场上找了许久,到底在一堆尸体中找到了主将的身躯,又在相隔五百余步的地方找到了他的首级,身躯的胸前插着三根槊尖,银白的铠甲早已晦暗得不成样子,众人见到他这幅模样,都流下泪来,荣邵悲伤地说:“没有朱公,我们接下来将何去何从呢?”,众人都沉默不语。

    等到放火的盖顺回来汇和,他是盖勋的长子,在军中也以急智闻名,故而朱儁对他委以重任,他感叹一番,很快拿主意说:“朱公马革裹尸,我们也当先让他回朝下葬才是。方才放火的动静太大,我看高陵的贼军都有所动作,想必奋武将军也能有所感召,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当务之急还是退回长安,别等贼军会合后咬我们的尾巴,不然我们就退不出去了。”

    这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他们收拾战场一番,又渡河返回长安,只留给凉人一片狼藉。郭汜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伏兵,只在回营之后见到一片废墟,哪里还能不知道他们上当了。可是事已如此,他也只好如实把战况告知各部。

    贾诩得知后,却没有丝毫抱怨,直接派人问郭汜道:“有没有抓到俘虏?”

    郭汜当然还是抓了些士兵的,贾诩要,他就交给贾诩,贾诩当即领这些俘虏到高陵城下叫城,声称长安的援军试图解围,被他用营垒作为诱饵,设火计,将其尽数歼灭,让吕布就地投降。又屠杀三辅难民,在城下以首级筑成京观,声称这就是被郭汜歼灭的援军。

    高陵守军顿时大为惶恐,吕布已在做突围打算。此时方才八月初二,距离并州计划出兵的时日,还有整整十天。

第十四章 晋阳修戈

    恰恰在八月初二的这一天,陈冲抵达晋阳。

    此时的晋阳正是一片繁忙景象,虽说往日的八月也是丰收的繁忙景象,但却与今日的景象不能相比。

    往日的八月,田陇金黄成浪,劳作了一年的农人们打着赤膊,在金浪里弯腰挥割,将麦穗整理成一捆捆,一垛垛。雁鸟等候鸟已经开始准备向南迁往更温暖的地方,麻雀、杜鹃、乌鸦等过冬的鸟儿就在阡陌间的树梢上停驻着,想趁农人们不注意,趁机啄取些食物,但妇人们对此早有经验,她们早早地吩咐了孩子们,让他们守在麦堆里,麻雀们一下来,他们就挥着竹竿把它们又赶回去。这繁忙景象忙碌又让人温鑫。

    但今年的八月却并非如此。一年灾荒后,可能是上天怜悯,初平三年的收成有了些许好转,虽说关东正鏖战的好些地区可能颗粒无收,但在并州的领土里还是收获了喜悦。只是在田陇里忙碌的却没有那些成年的男子了,都改为那些平时不敢露面的夫人女子,作为在田地里渡过童年的人,她们也都是割麦的一把好手,只是她们在收获的快乐之余,眼神中还带有点点担忧,特别是当道路中有军士经过的时候。

    这些时日,每过小半个时辰,道路上便能看见男子们成队而来,每日都是如此,好像永远也走不完似的。只是男子们年龄各异,体型各异,有的人眉毛都透出白色,有的人胡子都没长出来;有的人神色肃杀,有的人则满脸稚嫩。但妇人们都知道,他们受到州府的征召,将要到晋阳郊外入伍,分发兵器,而后到南方出征。他们的丈夫、孩子、父亲,都在其中,看着路过的这些人在路上讨论着什么,眼中都透露出些坚毅的神采。她们就都想起了亲人,默默在心中为他们祷告着,希望上天能够保佑他们。

    陈冲原本是领着西河的士卒到的。之前西河的郡兵加上新建的太平军,勉强能有两万之数,但他发令之后,竟又从白波部众中动员出近两万人来。四万余人浩浩荡荡,如同河流一般从兹氏淌下吕梁山,又北上昭余泽,结果他所看见的,是更为壮观的一番景象:

    晋阳城南,晋水以东的平原上,尽是刚刚驻扎的营寨,他们如旷野一样绵延到天际,像是森林,又像是石头,又像是风,到处都是男子们训练的声音,而陈冲带领的西河兵已经没有了驻扎的地方,只得直接在祁县驻营,整个营寨绵延的长度已经达到近百里,各部之间往来通讯都需要一日的地步。

    与之对应的是,并州各州郡府的运转已经濒临极限,进晋阳城后,陈冲走入郡府内,来往人员没有低首对他行礼的,他们都眼色昏黑,步履轻浮,显然都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陈冲本人也是如此。一路上,他都是乘坐马车,一边在车中校对武库数据一边行军,在凌晨时才勉强在车上眯了一会,如今头脑也有些发昏。

    先用沁凉的井水洗了把脸,陈冲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然后抱着那些算好的案牍就去找治中从事姚贡,此前姚贡先一步抵达晋阳负责调用物资,陈冲找他是来算算武库原存的账目与分发军队的账目能否相符,顺便对一下如今太原已经聚集了多少人。

    “除去原本就征募的六万四千又七十七人,段将军自弘农带来的一万五千又十二人,此次征召已征得五万七千九百四十七人,加上庭坚你又征召的一万九千七百二十九人,合计新增七万七千又七十六人。”

    说出这个数目后,姚贡极为兴奋,他握着竹简对陈冲笑道:“如今还有鲜卑与匈奴的从军未到。但即使不算他们,庭坚,此次我们能出动的兵力,已经能达到十四万众!”说到这里,姚贡双手激动地微微发抖,仿佛手中已握有类似于天命般的事物。

    此次动员的成果实在出乎所有人预料,其所调之速,所征之众,可谓成果斐然,并州今年年初大力整治的检地划界录籍诸事,在此时恰好发挥了作用。如不是检出隐户与流民近两百万人,谁能想到并州能有如此的潜力?

    陈冲对姚贡笑笑,他知道姚贡久居朝堂,其实不懂军务,此时如此兴奋,是觉得对战凉人已有胜算,但事实并非如此。说是十四万人,但实际上这新招的七万七千人里,有大半是不会上战场的,而是作为后勤部队与卫戍部队保证大军的后路以及后勤,能够直接参与大战的,估计在九万人左右。但凉人却无此顾虑,他们一路强征民夫,抢掠粮食,走到哪便烧到哪,手下的士卒皆是可以直接参与会战的。但这些话陈冲不会说出来,军心正因为人数众多而士气高昂,他需要大家都相信胜利。

    又在郡府内忙到了午时,门外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与马鸣声,陈冲又听到两个“吁”字,一个人便闯了进来,他进门便开口道:“姚公,前日说的一万件秋衣到了吗?”陈冲头也没抬,直接说:“到了,我运过来的。”

    刘备大喜,大步走过来,用长而有力的双手拥抱陈冲,胸怀中透出一股暖意,他欢笑道:“庭坚你也到了!那我们并州五郡的部队,可算是都到齐了!”陈冲也笑了,松开怀抱打量他,只见他风尘仆仆的,裤脚和皮靴都涂满了一层黑色的泥浆,不由得笑道:“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昨日去了雁门,和两个鲜卑小帅谈了谈,他们就算不出兵,也有两千匹马,我都要过来了,都是好马呢!”说着,刘备把陈冲强拉到门前,原来他自己也要来了一匹好马作为坐骑,如今正好给陈冲炫耀。这是一匹纯黑的夜骊马,四足粗壮地好比三年的树桩,背脊高耸如龙,脖颈脂肉如象,陈冲见之也不免感叹道:“真是一匹好马,叫什么名字?”

    “正要让你来取。”

    陈冲想了一会,忽然想到后世欧阳修有一句:“吾有千里马,毛骨何萧森。疾驰如奔风,白日无留阴。徐驱当大道,步骤中五音。”如今看这马毛漆黑如夜,便说道:“不如叫留阴,如何?”

    刘备闻言很是满意,又进屋和姚贡说了两句,盖印了一些调令,便拉着陈冲到最后院去。刘笳早知道陈冲来了,也估计刘备差不多今日回来,必然都在家里用午膳,便早早准备了饭食放在屋里,自己在门口等着。一见到刘备,她便把换洗的衣裳递上来,又给他把靴子脱了,这才对陈冲说:“庭坚,今日做了些羊汤,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陈冲站在一旁,看他们夫妻两人琴瑟和鸣,心中很是欣慰,摇头说:“有劳礼容费心了,有肉吃还有什么可挑的呢?”刘备则说:“他连树皮都吃得下去,你多此一问了!”

    一进了温暖的屋内,坐在铺了皮绒的地上,刘备也不和陈冲谈什么军事,就是天南地北地闲聊,从鲜卑的趣闻谈到各部的风土人情,一直到吃完了饭,他才说道:“你来了,我们人也就到齐了,如今只剩看在匈奴和鲜卑哪里,还能借得多少人了。你觉得现在局势如何?”

    “凉人的动作比我们想象得快,原定的十日后出兵还是太晚,不能再拖了,他们愿借多少便是多少,我觉得既然征召得如此顺利,五日后便当出兵,你觉得如何?”

    刘备拍案道:“我也是这般想的,靠人不如靠己,越是这般时候,越要迎难而上,世祖昆阳之战时兵不满万,也能胜三十万众,我等兵力相持,如何还要保守?”

    陈冲看出他内心的急躁来,规劝他说:“无论勇怯急缓,都当面有静气,且不可意气用事。”

    刘备果然蛮不在乎,他想起一事,站起来拉着陈冲的手说:“说起来,你还没见过阿鉴呢!”于是他带着陈冲直到卧室里去,一个妇人正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对他轻轻唱着北地的歌谣,陈冲见那孩子不哭不闹,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孰知走进一看,才发现他正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见到两人靠过来了,那孩子发出“艾艾”的声音,从襁褓中伸出小巧的手掌,在四周晃动着,那妇人这才看见刘备来了,抱着孩子起身笑说:“公子真是聪明,这才三个月大就认得大人了。”

    原来这孩子便是刘备的独子,而这妇人便是孩子的乳娘,妇人把孩子抱给刘备,刘备小心地调整着姿势,直到这孩子发生悦耳的笑声,他也笑了起来。走到陈冲面前,指着陈冲对孩子说:“小子,这是你庭坚叔。”

    陈冲知道他的名字,这孩子是提前一个月早产出生的。刘备当时写信来问他,说只起了小名阿鉴,至于名字,他当询问陈冲意见,陈冲以大汉为火德,又想起死去的好友傅燮,便建议刘备为其取名为燮。

    刘备将刘燮还给妇人,对陈冲感叹:“真希望他能生活在一个太平年景。”

    闻言,陈冲想到陈纪,想到自己的族人,又想到陈时,沉默一会,他沉重地回说:“愿天下人都能生活在一个太平年景。”

第十五章 高陵突围战

    再说泾水之战结束后,凉人在城下筑起残酷的京观,且把难民的人头、耳朵、残舌、眼珠都扔进高陵城内,让泾水之战的俘虏在城下宣称,长安北军倾巢而来,但又大败而回,损失近万人,高陵已经彻底成为一座孤城,已经无兵可救了。

    这给高陵城中的军士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吕布看到这幅景象,一日没有言语,阴着脸色,在城防上来回巡游,督促士兵继续守城。

    只是高陵城目前的形势太坏了,在城上举目四望,每周数十步便能见到一座三丈高的土山,与城墙齐平,而在土山上又建有一座丈余高的箭楼,箭楼上的射手反而居高临下,放矢射箭之余,还对城中情形一览无余。攻城的工事如此庞大,简直是建立了一座城外之城,士兵们不仅要提防城下蚁附的敌人,还要躲避来自头上的箭矢,都叫苦不迭,俗话说攻城难守城易,可如今的形势,仿佛正在守城的不是吕布,反而是城外的凉人。

    又是一日过去了,勉强打退了凉人今日的进攻,可高陵的外郭部分也已基本沦陷,主城也已被数次突破,吕布领着陷阵营四处救火,即使神勇如他,此时也感到颇有些疲惫了。用过晚膳后,长史韦兰向吕布通报今日的伤亡,总结下来,今日死三百余人,伤六百余人,伤亡其实还能接受,但是对士气的影响是致命的,再如此下去,恐怕只要再坚守六日,军中的士气就会濒临崩溃了。

    吕布思考了一会,召开每日惯行的军议,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打算后日突围,不知道你们有何意见?”

    高顺是个忠厚的人,他闻言露出犹豫之色,说道:“虽然失了外郭,但城中还有瓮城,若要坚守,十日总还是能坚守的,后日突围,是不是太早了些。”

    曹性则说:“若是进了瓮城,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将军说的是正理,趁现在还有气力,突围回京,还能依靠西京巨防坚守,可若是再过几日,我们被逼入瓮城,那就是想要突围,也无路可去了。”

    吕布其实没想到这层,只是苦战日多,面对围城,不免有几分摇摆不定,方才如此言语。且说出突围言语时,他心中其实也有几分羞耻,仿佛自己的勇武不过是水上浮萍,脸上的伤疤也隐隐作痛,但此时听到曹性所言,他这才又放下心来,对众人说:“正是如此,只是如何行事,我心中尚无良策。”言语间,突围一事已经定下了。

    于是众人纷纷出言献计,主要的意见汇总起来,大体就是在黎明时分,趁凉人将醒未醒的时候,从西面快速突围。但张辽想了想日间的所见所闻,说:“白日时,凉狗数次险些破城,都是来自西面,可见无论救援成败与否,凉狗在西面已有了提防之心,我们从西面出城,无意于自投罗网。”

    这番话当真是真知灼见,顿时说服了众人,于是改变计划、他们讨论了一番,觉得南面的张济部是最为薄弱的,而且南面是渭水。一般来说,往水处是自找死路,往北面的上郡山野里才往往能活,但军中多有本地人,知道渭水有一处浅滩,能够不用船只徒步涉过,而凉人是决计不知道的。

    最后,又是张辽出主意说:“我们虽然不打算从西面突围,却可做一个样子,先开西门,假装要从这出去,等凉狗调重兵过来,我们就从南门出去,他们怎么提防得到?”

    众人都拍手叫好,吕布对他笑道:“好啊文远,我都没想到,你见识长进得这般快!”

    一夜过去,次日,高陵的守兵依旧抵御如常,但暗地里,吕布在巡逻的时间边观察各段城墙的凉人布置,边亲自告诉麾下各部明日突围的消息,以防止被凉人所警觉,并且早早地安排轮休,特别让骑兵们在白日里休息,他们是突围的尖锋,能不能成功,实际都看他们了。

    与此同时,贾诩在一座土山上的望楼里观望城中的守城局势,他敏锐地发现,凉人守城的力量出现了变化,明明守城人数出现了些许减少,但守城士卒却无不精神奋发,士气有一个明显的上扬,在自己用计威慑的情况下,明显是有问题的。

    他知道城中的守军有行动了,但是是夜中袭营还是突围,他有些拿不准,便存了个心眼,把自己在万年的一万部众调至城东军中,随时准备动作。

    等再到了夜里,贾诩再次登楼望城,只见高陵城除去城墙守军还执有火把以外,城中一片漆黑,显然是为了隐蔽行动而故意不点火。贾诩对吕布有动作一事再无疑虑,直接下令,命部下饮食备战。

    到了寅时的时候,天上没有月亮,星辰也逐渐黯淡,无论人如何准备,这都是一天最困乏的时候。高陵城中的凉人用井水洗面,稍作清醒,而后果断开始行动。

    在夜里,西面的闸门逐渐开启,这令值夜的哨兵们警觉起来,他们吹响号角,将休憩的士卒们都唤醒,陵上的骑兵最先组成阵列,将上下陵原的道路封锁起来。可是先出城的却不是守军的骑兵,而是此前让他们大吃苦头的滚石。

    这是城中仅剩且未用完的滚石,约还有二十来块,在夜里被守军们全部挪到西门口,此时闸门一开,他们便一块一块陆续撬出大门,化作一阵雷霆般的轰鸣声。

    夜色昏黑,凉人们看不清滚石,只能听到轰轰的巨响,等他们看清的时候,就已经无处可逃了。血肉飞溅,不少人连马带人一起被压死,没死的只剩下半截身子,在地上哀鸣痛嚎着,显然痛苦至极。如此看来,死得痛快倒成了一件好事。后阵不知道的人赶过来,看到一副地狱般的图景,还以为城内的凉人请来了鬼神,一时间畏缩不敢向前,只向南北两面呼叫援军。

    而南面的守卒见到凉人往西面去了,赶紧吹响进攻的号角。等待已久的并骑如松弦发箭,噌地冲出城门。冲在最前的还是高顺的陷阵营,他们约有两百人,皆持有捆绑松明的火把,尽数扔到城门前的望楼下,很快堆成一团,剧烈的燃烧着,很快,如狂风般舞动的烈火吞噬了最要害的四处望楼,将其燃烧崩塌,两侧的道路扫清了。

    而这个时候,高顺一个劲策马向南,转眼已经占据了下陵的道路,张济此时还没反应过来,路前只有区区三十余人镇守着,被高顺一冲即溃。高顺达到了初步目标,后面的并人也赶紧蜂拥而出,可供他们突围的时间并不长,这种情况大概只有三刻钟,两面的援军便要包夹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已经看到了奔逃的道路,但高顺却拨转马头,率领陷阵营直奔另一侧,那是张济的营垒,刚刚意识到情形的凉人刚刚试图聚拢反击,但高顺来得更快,直接冲入营垒里,凉人完全没有防备,只看到一群高头大马冲撞而来,一下子就让他们突了进去。有些凉人尝试射箭反击,有些凉人持矟向前,但高顺全不理会,只顾低头在营房间穿行,将能看见的一切火光打翻在地。

    等他从营垒杀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横穿了张济的整座大营,身后一片火光,而身后也只剩了不到百骑,很多熟悉的人都不见了踪影,而高顺自己也身中十数箭,其中有三箭扎进了肉里,让他感到隐隐作痛。

    不过这也成功为后续的突围主力吸引了注意,后续赶来的凉人见到张济营寨火光冲天,还以为有大队人马在其中冲杀,大多往营寨中赶去救援。一来二去,城中近两万人已经基本突围而出,冲下陵园了。

    见已无牵制的必要,高顺立马率剩下的精骑与吕布会和,吕布领军走在最前面,看见高顺就欢笑道:“好男子,能做龙虎斗!”。

    回望高陵,凉人们在城下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声马嘶,短时间内恢复不了秩序,更不敢向前追击。这让连吃了几日苦头的吕布大为快意。他又对高顺许诺说:“等回了西京,我定找司徒给你要个二千石做做!”

    说完,他们飞速行军南下,往东南二十里的地方,便是他们寻找的涉岸之处。转眼到了辰时,可出乎他们预料的是,他们赶到了渭水岸边,却没有找到士卒所说的浅滩之处。

    还没来得及与人细细理论,后队忽然来报,凉人已经赶过来了!

    怎么来得这般快?这个念头闪过所有人的脑海,但此时也来不及细思了,让他们调转马头,此时与自己数倍之敌的凉人一决生死,那完全是十死无生,还不如现在硬着头皮淌水过河!

    吕布骑着赤兔率先进入渭水,水高漫到了赤兔的背脊,但对赤兔这般的神驹而言,涉水也不过等闲而已,几个起跃,竟度过了近百丈宽的渭水。

    可对于其余骑士而言,这却非常费力了,他们只能扔去身上的盔甲,勉强让坐骑轻松一些,不让水淹没到马头,在起伏的波浪里沉沉浮浮。而普通的士卒就更是苦不堪言了,他们在水中划动着臂膀,似是拥抱什么,又似是扔掉什么。一个浪头过来,盖过一些人的头部,就把他们抹平了。

    贾诩领着部下看着这一幕,也不知有多少人就这样永远的消失了。以至于大部分并人见渡河太过危险,皆不愿意涉水过岸,而是选择在北岸聚成一团,不知所措。

    他嘲笑道:“暴雨之前,若有浅滩,往南突围未免不是一件妙计,但是暴雨过后,还想涉水逃生,未免太想当然了。不过,这倒是省了我的功夫。”说到这里,贾诩的笑容转冷,对麾下发令道:“传令下去,他们既然想渡河,就让他们渡过去,不愿渡河的,就要做马蹄下的烂泥!”

    麾下凉骑响应如云。

    是役,并军大败,吕布损失过万,仅率众千余人逃回长安,于渭水中溺死的、被马蹄践踏而死的,不可计数。

    八月初五,凉军兵临长安。

第十六章 星飞翼轸

    吕布逃回长安时,司徒王允正在亲自给天子讲学,今日主讲的乃是《孟子》,朝中侍中汇聚一堂,坐在堂下,聆听王允细谈《万章》一节。

    《万章》第一节里,讲的是孟子与万章关于帝舜的讨论。舜出生不幸,父顽,母嚚,弟象傲。家人都虐待迫害于他,但舜却仍然孝顺地侍奉瞽叟,不敢有半点不敬。舜因此名扬四海,可随着舜受到帝尧的重用,家人不仅不尊重舜,还妄图伺机杀死舜,最后舜假死复生,仍然如往常一样爱护家人。

    万章就此事问孟子说,舜往于田,号泣于天,是什么样的情感。孟子回答说,这是又怨恨家人又渴望家人的关怀啊!无论家人如何虐待自己,但希望家人和睦乃是人之本能,舜能够不因怨恨而放弃孝顺,所以才可以说是大孝啊。

    天子听了片刻,问王允道:“司徒所教,是教朕不要因恶弃善吗?”

    王允闻言,抚须笑道:“陛下能领会这点,自是难得。”然后他顿了顿,又慢慢说:“但是臣子方才所讲,是在讲臣职与臣道。希望陛下能够因此分辨谁是忠臣,谁能担当大任。”

    天子听到这里,主动发疑问道:“司徒的意思,是能够忍怨而忠君的,才是忠臣,那些因怨则生忿的,便不是了。可是,这不是太有违人情吗?夫子也曾说以直报怨,这不是相矛盾吗?”

    王允露出欣慰之色,他仔细说:“禀告陛下,对待百姓不可如此强求,但身处朝堂之中,就另当别论。国家教化万方,必以身作则,才能社稷长久。中宗明白此道,故而挑选人才,多赖以察举,而察举孝廉为官,正是以此示朝廷之有道。可自孝桓帝始,察举失道,孝廉不顺,故而朝中纷争不息,这便是我想讲给陛下的,希望陛下元服以后,能够在此处匡补过失。”

    两人这番对话看似寻常,但对一旁旁听的侍中们来说,则用意非常明显,司徒是在攻击正要围攻西京的凉人。泾水之战虽然获胜,但是主帅朱儁身死,吕布虽然自高陵中掏出,但是高陵之战又战败了,他在舆论上极为不利,只能用为天子讲学这种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声誉,并且坚决不向凉人退让。

    讲完学,天子向司徒等人告辞,侍中们也逐渐散去了。可这时候,侧殿里忽有一女子缓步翩跹而出,她面带薄纱,穿一身繁复且华丽的宫裙,缓缓向司徒躬身行礼,王允也还礼道:“万年殿下。”原来是当今天子的独姊——万年公主,自弘农王死后,先帝的血脉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万年公主如先帝一般喜好文学,每次天子讲学时,她便在侧殿里旁听。不过这一次,她倒不是专为谢礼而来。

    此时的长安城下陆续出现凉兵,万年公主也知道了,她向前低声问说:“敢问司徒,有些话,天子不敢问,但我不得不问,如今西京被围,你实话与我说,到底能有几成胜算呢?”

    王允听见这话,脸色并不慌乱,他回答说:“无论胜算如何,叛军们总不会损伤汉室,殿下又何必忧心呢?”

    “司徒如此回答,便是毫无胜算了。”万年公主沉默少许,如此劝说道:“这又是何苦呢?若从凉人之议论,司徒也不过免官而已,可若是等他们攻进城来,恐怕便是族灭之祸事。”

    王允闻言也略有黯然,他说:“殿下,臣所为者,非为富贵,而乃社稷。今若因贼军兵盛而示弱,则汉室颜面何存?而贼军势必更为猖獗,纲毁纪灭,就在眼前,若是臣等死战到底,还有能令贼军有些许忌惮,而谓天下忠臣杀不可绝,这才能有所保全啊!投降议和之言,臣可以说,但殿下与陛下,却是万万说不得的。”

    万年公主见司徒言语如此诚恳,对汉室如此尽心,自己尽良久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王允又说:“何况,若是并州肯出援军,也未尝是一盘死局。”

    先帝在时,万年公主曾随其几次前往太学,对时任博士祭酒的陈冲印象深刻,她不禁疑问道:“可朝廷两次遣使,皆被凉军拦下,龙首未收到消息,当真会出兵吗?”

    王允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答说:“若是他人,我不敢断言,但并州牧实乃国家肱股之臣,社稷有难,他必往之,无非早晚而已。”

    得到这个回答,万年公主心绪稍安,他对司徒再次行礼,而后退入殿后。

    而后,司徒乘牛车到雍门看望奋武将军吕布,道目所及,皆是连连哀叹的伤病之人。吕布在军帐里也在治疗外伤,他在高陵突围时,也中了几箭,不过好在铠甲厚实,都是些小事,不影响他的气力。此时脱去外衣,抹上些止血的草药,没过几日就好了。

    摒去外人后,王允与吕布直言道:“如今城中兵不过三万,奉先你可还能守城?”吕布披上衣服,言语非常洒脱:“能守不能守,还是要打过才知道。能守则守,不能守则走。司徒你放心,若我离开,必定带上你一起。”

    这哪里是王允想听到的话?但他也只能在心中太息。

    巡视过城中的军队后,已是夜晚了。吕布提议说,此时夜色深沉,正好可上城墙,观看城外凉人的动向,王允心中担忧,也就应允了。

    登上高大的长安城墙,总给人一种莫名的感动,长安城高达四丈有余,宽达八丈,四面城墙,最长的一面长达十八里,最短的一面也有过十里,在关中这片伟大又古老的土地上,长安城显得庞大又神秘,其古朴又雄健的气质,仿佛是上古神话的产物。它在此处,人就显得如蚂蚁般渺小,但它确实是人造的,是华夏文明千年进取的证明。这让人不禁产生出一种本能的崇拜感,拜着这座城池的统治者,相信他确实是上苍之子。连带着,也促使长安这个名字产生魔力,让人魂牵梦绕。

    王允与吕布骑着马在城墙上漫步,看望城下的火光星星点点,那都是凉人的篝火与火炬,北面的凉人经渭桥渡过渭水,正在城下扎营,不过他们的大部队显然还在后面,一条条火龙在渭水北岸逶迤而来,依稀可以看见渭水的反光。

    长安城如此庞大,王允与吕布在城墙上走了一个时辰,从北面的横门走到东面的清明门,才走了不到长安城墙的四分之一,但眼前的人数更为庞大,他们站在清明门望东方望去,还看不见原来火龙的尾巴。虽然看不见黑夜中凉人的模样,但王允依稀可以想象,这群人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攀上城墙的景象是怎样的,而更令他恐惧的是,这些人一心要自己的命。

    好在凉人还没有进行合围,随行的光禄大夫杨彪建议说,应该趁此机会,速征左冯翊宋翼,右扶风王宏征兵勤王。可此前剿灭郿坞之时,朝廷已经征召三辅的郡兵,如今再做强征,恐怕也不见得有多少成效,故而王允并不上心。

    又走了一会,约在覆盎门左右的地方,灯火变得明灭不定,一阵狂风灌过来,将此处的光亮都吹尽了。还未等人再点上,王允抬首望天,见一道蓝白色的线条在天穹划出痕迹,一开始还比较短,但它很快拖长,从东北方向西南方缓缓划过。在灿烂的星汉里,这条光痕如珍珠般耀眼,只是过了一会,它就消失在天际。

    王允觉得这段时间很长、又觉得这段时间很短,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而身边的火炬已经都点燃了。他回头问杨彪说:“今日天象做何解?”杨彪此前担任过东观郎,与蔡邕等人一起负责编写《汉记》,记录天象也在职责范围内,故而也善解天象。

    杨彪双手扶着女墙,叹息道:“客星入翼、轸,尾扫太岁,这是国家还要动荡多年的意思啊!难道此次大战,我们已经必败了吗?”

    此言一出,王允就立刻斥责道:“休要胡说,贼军无道,天命怎会属意于他等?”话虽如此说,可身后跟着的随从与苍头听了都很害怕,有几个侍女甚至掩绣哭泣。王允见状,又严令他们不要外传此事,并对吕布说:“奉先,我马上从宫中调金银出来,奖励三军,你领军坚守城陴,想必并州的援军,不日就到了。”

    吕布口中说好,但他眼神闪躲,显然也因此颇受触动。

    但自古以来,客星显现的天象是遮蔽不住的,而长安城内会解天象的并不只有杨彪一人,自世祖应阴符经之语,复兴汉室以来,天下好图谶天象者不可胜数,他们也都得出了和杨彪一样的结论,很快,汉室天命已尽,行将毁祸的谶言再长安城中流行开来。

    又有人说:代汉者当途高,如今凉人尽皆出自陇坂,陇坂之高,横绝中国,恐怕代汉之事,便应在此劫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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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长安围城

    凉军的前锋虽已兵临长安城下,但却没有立刻合围。

    长安城周长近六十余里,城池高峻,常人靠蚁附完全无法攻破,这在前文已有赘述。除此之外,长安城外有两丈深三丈宽的壕沟,作为防御敌人的第一道屏障,在城东又有王渠隔绝,这是中宗修建上林苑时,从南山开沟引水,此时也可作为遮蔽,阻挡凉人骑兵在此处纵横。

    更为要命的是,长安在城内又有子城,为皇室百官和禁兵居住。即使攻入长安,凉人也不定能立马擒住王允。这又给追求速战的凉军带来了一层阴影。

    贾诩对此倒不着急,他原本就没打算硬攻长安。只是和诸部协商之后,次日一早,依旧在四面将长安团团包围。而派张济去攻打槐里,槐里空虚,很快被张济占据,而后张绣领数百轻骑,沿着渭水一路往扶风而去。其间可见无数荒山萋萋,直到一整片化为焦炭的坞堡废墟前,张济稍停脚步。

    或许郿坞造的过于伟大,虽然吕布率军在此抢掠一空,但是郿坞是毁不干净的,断壁残垣里,尽是肃杀寂静之气。张济派人寻觅了一番,找到了吕布破堡后填尸的地方,随即在坑前祭拜一番。只短短三个月,这座尸坑已经冒出了片片杂草。

    但张绣的任务并不是在此祭拜,他率军继续西行,往西百里,直奔陈仓城下,他向城中射出劝降的箭书,陈仓城的守军多受过董卓恩惠,看到射书,当即投降开城。

    等贾诩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八月初七的早上,他收到消息,非常高兴,传令对众人说:“陈仓已下,我们已有了归路了。诸位不要担心后方,只管一心攻城,此次进围长安,我们进可执掌神器,退可回归陇上。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何况前日上天降上征兆,是说我们必能战胜,请诸位不要辜负天意啊!”

    军中士气更为大振,于是快速开始对长安的合围。

    与高陵城不同,以凉军十四万之众,对长安也不能四面围攻,考虑到城北有藕池,城东有渭水,城西有王渠,这三面都不利骑兵机动,于是军议之后,凉人决定在三面留部分兵力封堵城门,结栅栏防止守军外逃,而后将主要兵力放在城池的南面上。

    长安城的南面是一片微微起伏的山原,名叫龙首原,又叫龙首山,传说上古有黑龙自长安樊川蜿蜒北行到渭水饮水,它的行迹化为龙首原。而顾名思义,是这片山原的西端至渭水处突兀而起,势如龙首。长安城坐落在龙首原的北坡,而凉人将大营扎在龙首原的最高处,骑兵沿坡而下,正可所向披靡。

    城中的吕布将他们的意图看个分明,在其余三面正在结栅栏的时候,突然开门袭击,随即与筑成栅栏的凉军展开激战。城外一片杀声震天,原本都在城里惴惴不安的市民与王公大臣们颇为不安,遥望杀声传来的地方,心中想象着血战的景象。王允则是急忙批了秋袍上城观看,看了一会,他又面色不变地下来了。大家纷纷猜测着门外大战的成败,可听了一会,厮杀之声不见减弱,反而又愈演愈烈的趋势,这让城中之人愈发畏惧。

    此时的长安城已经戒严了,除去王公与朝官之外,其余人一律不得外出上街,并且若有临时征召,百姓皆不能推辞。可这般紧张的时刻,他们岂会不想知道城外战事的结果呢?于是都搬着梯子,从院墙里望向城墙,希望能够亲眼目睹一二。

    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城外的厮杀之声终于小下去了,靠近霸城门的百姓们望见城门大开,突出的骑兵们又从城外撤了回来。

    这次出击吕布大约带了五百骑兵,本以为留在这里结栅栏的不过是些许杂兵而已,没想到凉人反其道而行之,精兵没有放在龙首原上,反而放在城门前绑结栅栏。这些人战术娴熟,并且由伤好的李傕之弟李应带队,以三重枪阵配合强弩,令吕布除了第一次冲阵外,很快便陷入无处下手的窘境,无法扩大战果。

    可他不甘心就此撤军,于是就率骑兵在此处来回盘旋,希望能够调动更多的凉人来围攻他。吕布身骑高大矫健的赤兔马,自己又身穿黑红色的两档铠甲,用白色羽毛点缀铁兜鍪,在城下非常显眼,很多人都猜得他是吕布。果然,周边的凉人抵挡不住擒获敌军主将的诱惑,都往此处靠了过来,而李应又呼喝不住。

    阵型一变便露出破绽,吕布抓住这个机会,策马从一个松散的地方冲击过去,那些凉人不料他竟然还敢反冲锋,都吓了一跳,朝着吕布胡乱放箭。吕布的从骑多被射伤,余众散开。吕布身上也中了十余支箭,但因为甲厚,没有受到大的伤害。

    但这再次导致了吕布阵型又拖长了。鹰鹞都尉盖顺跟在后面,想去支援吕布又不可得,这时候李应抓住机会,提矟上马,单骑与盖顺挑战,盖顺不敢大意,也持矟迎击。两马对冲之际,两人迎锋对刺,第一次却都刺空了。这个时候,两匹马已经贴在一起,李应飞快抽刀,闪电般拍刀拍在盖顺的兜鍪上,把兜鍪打歪了,发髻散开下来,正好遮住了他的面目。李应顺手拽住他的头发,把刀尖捅进他的口中,捣烂了牙齿和舌头,一直贯穿到喉咙,再用力拔出,鲜血顿时从口中汩汩外涌。李应顺利地割取了盖顺的首级,又牵走了他的坐骑。

    这给出城的骑军巨大的军心打击,吕布本来杀得兴起,见状不禁在心中大骂,只好又策马突破重围,将众骑团为一团,又杀了回来。凉人们看到吕布来去自如,知道留不下他,也就不去追击了。

    王允得知盖顺的死讯,心绪非常沉重,他对随行的人员说道:“我现在这个位置,原本应当是元固兄的(盖勋),可他去世得早,没能见到董卓身死,只能由我勉强担当重任。可如今我却连他的孩子都没照顾好,九泉之下,他可会怪罪于我吗?”

    除去其父的遗泽外,盖顺本人也颇有智名,在泾水之战中负责袭营纵火,功劳不小,故而朝中对他都寄予厚望,命他如荀攸般辅佐吕布,不料第一次出城反击便惨遭横死,百官都为之叹息。

    吕布退得仓促,还有十来骑身陷重围,没来得及随他回城,故而都当了俘虏。贾诩命人拷掠,获知了不少城里的情况。他还从俘虏口中得知,今日李应斩首的副将乃是议郎盖勋之子盖顺。于是贾诩对李傕恭喜道:“李兄,令弟如此神勇,想必城中的贼人已经丧胆了。”

    李傕满脸自豪之色,口中却还是谦虚:“小胜一场,入不了长安皆是虚名罢了。”

    贾诩一笑,随即开始写招降的射书,他觉得趁此机会,应该进一步打击城中的士气,只要城中守军士气跌到谷底,不用硬攻,也能自然落城。

    正想着,忽然郭汜手下的军候葛丰进来说,抓到一个俘虏,问贾诩要不要亲自审问。贾诩颇为奇怪,回复说,自己正有要事要忙,没空审问一个城中的守卒。不料葛丰说,不是城中的守卒,而是他们在城西面抓住的,他想穿越栅栏,到长安城里去,结果被斥候们发现了,初步审问一番,他说自己是河东人,所以葛丰觉得事情非同小可,立马来向贾诩郭汜报告。

    听闻是从河东来的,军帐中的诸将一下来了精神,贾诩挥手让人赶快把俘虏带上来。这俘虏身穿平民短衣,但是身量却不低,脸上一片血痕,显然刚刚被抽打过。

    贾诩见到他,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龙首亲自带兵来了吗?”

    这俘虏一愣,随即仰着头回答道:“如此大祸,陈使君不亲自出兵,又怎么能被称为龙首呢?”

    贾诩闻言一笑,把他放在一旁,自写劝降信,等写完之后,就把信交给自己的长史,这才转首对葛丰说:“他说的是假话,你立马把他推出门外斩了,不要让他祸乱军心。”

    葛丰不知其中深意,他分明觉得抓住这俘虏,乃是好大的功勋,故而才前来求见,孰料贾诩竟说这人是假的。他在营中也不敢违逆,出了营就拉着俘虏去找郭汜,对他进言说:“都说贾校尉敏锐,可却也有糊涂的时候,这明明是并州的使者,怎么就是假的呢?”

    郭汜说:“真假有什么所谓,反正不是我们的人,杀了也没什么大碍。”

    孰料这个时候,他的长史扈靖上前献计说:“将军难道忘了,贾君在高陵诓骗吕布的计策吗?如今西京仍旧坚守,不过是还相信陈冲能发援兵而已。我们威胁此人,让他到城前说并州已然战败,可不就能骗下城池了吗?”

    郭汜闻言大悦,便令葛丰着手办理此事。

    葛丰去威胁那俘虏,那俘虏也答应地痛快,于是葛丰率十余骑,护送俘虏到安门之前,让他向城上喊话。

    长安守卒不知凉人想玩什么花样,都纷纷手持弓弩,到城墙上严阵以待。

    这时候,那俘虏大声说:“我乃并州河东郡府兵曹掾卫升,今奉大汉并州牧陈冲之命,特来此向诸君宣告,我并州州府已集结全州壮丁三十万,明日便兵过大河,用武西京,旨在勤王讨贼,不死不休!望诸君多为朝廷尽忠,坚守西京,我身为汉臣,死而无……”

    那个“憾”字还没有说出口,身旁的葛丰已知自己办砸此事,气急败坏地用刀柄敲在卫升的嘴上,将卫升的牙齿一连砸碎七八颗,卫升被打倒在地,吐出一口血唾沫,本想张口再说,紧接着就被身后的几名骑士乱刀砍死。

    但这些都为时已晚,即使卫升只说了一遍,但城上的守卒已大抵听清了,他们沉默片刻,忽而爆炸般高声欢呼,就像压抑了一整个冬天的种子,终于接触到新春的第一滴雨水。欢呼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而身后围城的凉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见此情形,无不面色苍白,掌指无力。

    贾诩得知此情形,半日未曾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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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因果

    且说葛丰在长安城下斩杀邓升,长安城中士气大振,无复被凉军刚刚围城时的低沮模样,而凉军得知并州即将出兵后,本以为的必胜形势出现了变数,这让军心颇受震动。葛丰和郭汜如何能不知道自己犯下大错?急忙召开军议,来向贾诩问计弥补。

    贾诩颇为无奈,他向郭汜解释道:“我此前在高陵,令那些士卒叫城,是因为他们出身低微,被王允临时征召而来,对朝廷并不忠心,只要少许利诱加威逼,自然愿意为我叫城。

    而那邓升虽身着短衣,但谈吐分明是名士人,出身也必然是大族。如今他家属皆在河东,又知孝悌,识礼仪。利诱不成,自然更无法威逼,所以我才让你将其斩首,不要横生事端。也是我的错,竟然没向你讲个明白。”

    郭汜闻言极为羞愧,他只能致歉说:“可是木已成舟,如今却当如何是好?”

    贾诩沉吟片刻,分析道:“我原本打算用计煽动城中人心,令其不攻而落。但如今之计,也只能与硬攻结合了。敌军守卒毕竟多有新卒,不能久战,并军即使明日出兵,我们也还有些许时间,只要我们占据长安,坐拥天子,陈庭坚也只能望城兴叹!”

    “些许时间,是多长时间。”李傕问。

    这次回答的不是贾诩,反而是徐荣,他缓缓说道:“我们在临晋还放有一万守军,只要杨奉他们按命令阻敌渡河,以保守计,总能阻挡一旬。”

    “不能做此指望。”贾诩打断徐荣话语,断然说:“白波纵然与并州为死敌,但如今众寡分明,他们未必敢如何阻拦,只是他们此间要连渡大河渭水,抵达长安,怎么说也有五日路程。若想占尽优势,我等必在五日之内破此高城!”

    各部心中凛然,当日在龙首原上大起百道土山,是夜开始猛攻长安城。

    而长安城中,援军上路的消息传到朝廷里,朝廷心中大定,原本反对王允的浪潮顿时消泯不少,毕竟传达此议的钟繇,本也是并州牧陈冲的好友。钟繇得知消息后,也果然不提议和之事,只是趁势提出释放诏狱中的蔡邕,不料王允竟不允许,说蔡邕有过无功,如何赦免?不如留到陈冲援军抵达后,等陈冲主动要求,再行商议。这说法令不少朝臣寒心,原本有些缓和的氛围又再次紧张起来。

    一夜过去,有使者前来回报说,凉人的第一波攻势停下来了。可细问其损失,死伤令人咋舌。凉军进攻时似是拼了命,近万人从土山上直扑城墙,而守城的军士多是新卒,完全拼杀不过。好在吕布亲上城楼指挥,亲冒锋镝,加上有援军的信念的支撑,乃将生死抛却,与凉军做殊死拼杀,所以死伤虽众,但凉军到底未能够突破南城。

    这本是好消息,但要命的是在暂时休战后。

    凉人朝城中士卒射书,大肆宣扬自己过往的战绩,又说什么他们为国家卖命十数载,如今却落得一个叛臣的下场,这难道是他们的错吗?今日朝廷不顾他们性命,明日也不会顾你们的性命。想想车骑将军的下场,再想想蔡邕仍在狱里,你们何苦为王允卖命呢?

    说到这里,凉人在城下摆出沿路掳掠的金银百余箱,公开声称。前日有天象显示,此战朝廷必败,他们也只是顺从天意而已,并不想多杀性命,只要城中守军弃城来投,这里的金银都任由他们选用。

    这些话对随吕布多年的上党军没什么影响,毕竟他们早与凉人势同水火,如今吕布一步登天,想必也少不了他们荣华富贵。但对那些三辅士卒而言,则大有成效,他们本就是王允政变前,董卓授意新征的军卒,还未来得及实战,便又被朝廷所掌控,参与了郿坞之战。但此时接连两次与凉军战斗,即使知晓有援军,他们也不想再战了,不少人都蠢蠢欲动,试图从土山上逃出长安城。吕布察觉出异常,领着陷阵营先杀了几个领头闹事的,这才勉强镇压下来。但对后续的战事来说,吕布自己心里也没底了。

    王允听完后震怒道:“国家毁坏,正是有这群无心无肺之徒!食国家俸禄,竟不思报国,国家怎能安宁?战后,我必严惩尔曹!”

    可此时愤怒于事无补,王允身为辅政大臣,必须要安抚军心。

    有人提议分赏财货,但王允此前已赏过一次金银,而且他素来节俭,积蓄并不多,分到士卒头上也没有多少。王允又不愿意调用天子的府库,此事只好作罢。

    于是又有人提议说,不如提拔一些杀敌的勇士做校尉将军,如此也可振奋人心。但王允对此怒斥说:“国家要职,岂可仓促私授?先帝当年滥发官职,才有今日之祸,如今外援将至,却反而要我近败朝纲吗?”又作罢。

    释放蔡邕之事此前已经议过,也没有人再提。最后只好说,皇甫嵩的遗体至今尚未下葬,司徒不如前去皇甫嵩府上拜祭一番,以示朝廷对其尊重有加,皇甫嵩在军中毕竟声望颇重,如此多少也能军卒心安。

    这回王允倒是没有拒绝,他对暴露自己诬陷皇甫嵩一事其实颇为后悔,此时便说:“皇甫义真一生有功有过,虽不肖于先帝,但也曾有功于社稷。我与他本是私人好友,只是因为董卓缘故,才闹成今天这个地步。可若非董卓猜忌,他又岂会身死呢?我想起这些,就心中感慨,去拜祭一番,却也无妨。”

    当日未时,他公车出行,领着八名司徒官署抵达上前皇甫嵩府前。此时的皇甫府里仍然一片批白挂孝,在戒严的街道上显得颇为显眼,王允这是自皇甫嵩死后第一次来此,此时才想起,皇甫嵩已经死去近半年了。

    这让他转首问长史:“发丧已经这么久了,怎么还挂着缟素,服丧也不必如此。”

    长史抬头瞅了他一眼,很快低下头答说:“车骑毕竟还没有下葬,他们哪里会不挂呢?”

    王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尴尬的问题。自己给了皇甫嵩一个恶谥,皇甫坚寿等人不服,拒不接受,故而也不将皇甫嵩尸身下葬,以表抗议,没想到一拖竟拖到了今日,他们还不服软。

    这一时间让他犹豫起来,竟不想再入皇甫府上。可自己既已就此事向天子上报,又亲自走到府前,若是在此处返回,未免显得荒唐。故而王允整顿番心理,仍旧叩门求见。

    皇甫府上早就得了消息,在府里等候多时了,此时打开府门,族人如林木般分站两行,低首向王允行礼。皇甫坚寿和一名苍头在前面为他引路,皇甫府府院不大,走不过数十步,便看见停棺的堂屋。王允远远地在大门处望见了一口棺材,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眼前的是一口寻常的松木棺材,高不过五尺,长不过丈二,与寻常百姓家仿佛,对于官至万石的皇甫嵩而言,这可以说是极为简朴的葬制了。在棺前停放着祭祀的祭台,却没有祭祀的牌位,王允知道原因,他们还是在等自己改谥。

    “司徒想再见大人一面吗?”简单祭拜后,皇甫坚寿忽然问王允。

    王允一愣,随即摆手拒绝,说对尸身不敬,皇甫坚寿则说自己每日都在棺中更换冰块,以确保尸身不坏。王允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明明还是秋伏时节,堂屋之中却如此寒冷。他沉下心,反而劝皇甫坚寿说:“车骑停棺已久,放置如此之久,已是对其不敬,你身为人子,理应速速下葬才是。”

    说罢,不等皇甫坚寿答话,他立刻宣读天子诏令,以天子感念皇甫嵩平蛾贼功绩,赏赐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

    宣读完毕,王允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待了,转身就要离开皇甫府,可又被皇甫坚寿叫住,原因竟是想向他求借几石米粮。原来皇甫嵩死前,家中未留余财,也未囤积粮食,平时也不与其余人家往来,到此时大战封城,家中日日食粥,到现在已快到无餐可用的地步。

    王允不知他竟困难到这个地步,也不知说何是好,当即吩咐一个苍头,让他去家里取十石麦面来,这才礼拜告辞,回往宫中去了。

    两者全程未谈及谥号一个字。

    回到车上,王允松了一口气。但他闭上眼,立马回想起自己在皇甫嵩府上的所见所闻,心中的压抑丝毫没有消散,仿佛一道幽魂仍然缠绕在自己身上,扼紧了自己的喉咙。我错了吗?王允破天荒地这么问自己,但他随即肯定地对自己回答说:为国除恶,何错之有?皇甫嵩小节高尚,大节有亏,有此结局,理所固然!

    正这么想着,忽然他听到一声惨叫,前方的马匹又是一阵嘶鸣,紧随而来的,是车厢一阵剧烈地颠簸,王允正要有所动作,就随着车身一起侧翻,额头磕在车梁上,让他双目险些一黑,但也暂时横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王允看着车门前透过来昏黄的光线,照在自己的朱衣朝服上,眼前时而朦胧,时而清晰,一片说不清楚的响动后,他发现一个人闯了进来,炽烈的阳光从那人的身躯的缝隙里照下来,照在他的脸上。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勉强看见车厢外刺眼的光芒。闯进来的人提起他的脖颈,从腰间抽出一片寒光,这寒光很快盖过了日光,王允在这片寒芒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随即失去了意识。

    由皇甫嵩抚养长大的孤儿皇甫适狠下心,一刀割破王允的喉咙,随即踉跄着从车厢站出来。车厢外,两名随从已然中箭身死,拉马的两匹马儿,腿都被砍断了,马儿此时还活着,不断地晃动断腿发出嘶鸣。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皇甫适抬头,侧耳聆听,南面正重新响起凉军与北军的厮杀之声。听了片刻,皇甫适忽然笑起来,对着上苍大喝一声,声音喑哑至极。随后,对着自己的面目连划三刀,第四刀抹颈自刎,倒在王允的身侧。

    赶过来的士卒急忙将此事上报,但没人能查出个因果来。毕竟刺客面目全非,没人能认清刺客的模样,打开他的口腔,发现这人竟连自己舌头也割了。负责此案的官员私下说:好狠的人啊,即使此人刺杀不成,事后被抓,想必也没有任何人能认出他来吧。

第十九章 公竟渡河

    等到匈奴与鲜卑共两万赶到晋阳,陈冲与刘备终于决心出兵。

    经过近一个月的前期准备,此时的十六万大军一旦开拔,声势如同地动,在祁县的徐晃先行沿汾水南下,与河东的张飞部先期会和,而后在大河边砍伐树木,建造舟船,准备造浮桥渡河。

    随后州府各军渐渐聚集,陈冲与刘备这些年南征北战,手下随他们征战过的将领,如河东都尉张飞、上党太守张杨、雁门太守田豫、西河太守杨会、太平校尉徐晃、东平校尉刘德然、雁门都尉顾益、定襄都尉令狐渊、武猛从事高准、兵曹从事太史慈、典军从事秦宜禄、骑都尉卫固等人,尽数毕集。除此之外,还有前来助阵的匈奴左日逐王刘宣、赫连骨都侯赫连赤后、鲜卑小帅拓跋匹孤,一时旗帜连天,兵戎映日,军容之盛,无以复加。

    整个并州,可以说是倾巢而出,只有段煨新投除外。他麾下多是凉人,不愿与李傕等人相残杀,故而陈冲任命段煨为太原都尉。以万余众分守晋阳与马邑。

    在临晋驻守的杨奉韩暹等人,每日都派斥候去蒲坂观望,他们看见张飞部与徐晃部在河对岸造船造桥,当即回城上报。杨奉得知后大惊,与韩暹独孤去卑等人商议说:“三四万大军渡河,临时用竹筏船只便已足够,但对面竟然想造桥渡河,这恐怕不是一般的数目,难道兵数能达到十万以上吗?”

    这个猜测不需要得到其余人的认同,很快斥候就又来报说,抵达蒲坂的军士络绎不绝,时不时就能看见有全新的旗帜,明明在蒲坂前已展开近四里,但却远远望不见其队伍的后阵。

    来军的数目绝对已经超过十万,这令他们感到恐慌不已,以至于独孤去卑本打算点兵破坏浮桥,韩暹还犹豫说:“陈庭坚对敌,从来都是以寡击众,以少胜多,用兵布阵恍如神人,实非我等所能敌,何况如今我等兵力悬殊,如何能与之对阵?稍有不测,便把性命也交代在这里了。”

    独孤去卑对这个意见则嗤之以鼻,他说:“此前军议已明,让我们在此拖延时日,如今若不稍加抵御,岂不是有违承诺?何况并人虽多,可也多不过我军,若是对阵不利,大不了往后退便是。我看你是跟陈冲太久,熊胆都被他驯做狗胆了。”

    这话着实伤人,但独孤去卑也确实占了道理,无论怎么说,不战而退都有失武人本色。韩暹也不好拗着他,最后答应与他一起出兵。点完兵后,众人在城中找了些松明和干草,还有一些牛辅留下的小船,打算带到上游去,等到对岸初步搭好浮桥后,他们就在上游放火船,如此能拖延些时间,也算对得起军议上的任命了。

    孰料他们领兵才往北走了十余里,竟在颌阳处迎面撞上一支两千人左右的骑军,两军都吓了一跳,显然都没准备在此处遭遇。这支并人的骑军乃是自采桑津率先过河,到下游护卫浮桥的,此时见到敌众我寡,也没什么纠缠打算,当即调拨马头,回身撤到采桑津去了。而白波军见行踪已经泄露,合计了一番,觉得火船之计此时施展不开,也就撤回临晋去了。

    火船不成,对于如何阻敌,众人一时间没了主意,韩暹这时候又出来说:“在这里直面大军,实在不是好主意,不如舍弃此地,退到郑县去。陈冲若围城,郑县不知比临晋险多少,即使守不下来,我们也有退路。如若他不围城,我们就尾随其后,也算尽了一分心力了。”

    这时候便没人反对了,只是独孤去卑看着城中那些无用的松明,心中不甘,忽然他有了一个点子,说:“我在族中便常常听闻陈冲收买人心,说他事无论大小,人无分贵贱,皆平等待之,以显示自己道德高洁。”

    韩暹杨奉莫名所以,但他们与陈冲相处约有四年,对此倒没有异议,皆颔首赞同。

    独孤去卑说:“既如此,我们何不若将这些松明薪柴都放在城里,早早撤出城外,只留少部分人于城内,等他们大军要接收城池时,我们留下的人在城中纵火,必然令他们大受损伤,即使陈冲不中计,以他的秉性,见此情形势必要派人灭火救灾,怎么也能拖延一日时间。”

    他说得轻松,但韩暹杨奉闻言无不悚然,这把火一放,也不知道要烧死多少人。尤其是韩暹,腹诽道:眼前这匈奴人曾说自己是狗胆,而他则可以说狼心了。

    但斟酌损益,两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出了一个好计,不仅可以放火拖延并军的行进时间,而且大火毁坏城防,也能方便他们以后抄袭并军后路。

    此时东岸,陈冲身骑青隗,正与刘备及一众州府幕僚同行,刚打马抵达解县。此时的解县已成为前线渡河的枢纽,大军在此处接领物资,然后渡河,时间紧迫,陈冲以为光从一处渡河还是太慢,不如兵分两路,在蒲坂和汾阴都搭设浮桥。大军分两路过河,争取将渡河时间控制在一日内,但他今日抵达解县后,却惊愕地得知,汾阴的浮桥还未搭起。

    “公明,这是何缘故啊?前锋已经抵达渡口了,此时却无法渡河。他们停住了,后方各部渡河的时机也要因此而延后。”

    负责汾阴津搭桥的本是徐晃部,陈冲本来对他寄予厚望,却不料刚出兵他就出了纰漏,所以徐晃来报时,他半是关切半是忧急地问。

    徐晃没有推脱,只是解释说:“我在搭桥之际,本如计划遣军援助蒲坂,不料在半路遇见了杨韩二贼,他们似有北上袭击之状,我不敢冒险,只能暂停搭桥,又派斥候打探消息,等他们返回临晋,就已耽误了两个时辰。这是我的失职,但请使君放心,我已经收集好船只,搭桥尤有剩余,想必一个时辰内便搭好了。”

    陈冲这才放心,再嘱咐徐晃几句后,再反过来与幕僚们商议。他笑说:“看来杨奉韩暹他们还是有些胆子,我本以为我大军如此声势,他等身在西岸,必然心生惧意,便是不当场弃城而逃,也会固城自守,如今看来,还是小瞧了他们。只是他们既不打算走,我们该如何打算?”

    正要商议计策,蒲坂的使者传信来说,对岸的敌军回到临晋之后,已错过了毁坏浮桥的时机,此时东岸开始渡河,并已渡过五千余人,敌军似乎颇为惶恐,匆忙率军撤出,而向南方去了。张飞见他先出城又撤走,一时间对是否接手临晋拿不定主意,故而派人来问计。

    徐庶闻言也笑了,对陈冲说道:“老师刚刚还说他们有些胆子,结果稍有不利就撤了,只能说贼气已丧。”陈冲并不在意这个,他的关注点反而在白波军离去的方向上,沉吟片刻,先对使者说:“你回话给翼德,让他先派一伍进城查看,若是安全再接手不迟,并记得勿扰百姓。”

    使者谨诺离去。随后陈冲展开地图,刘备显然也在思考此事,他当即指着图上南处的郑县说:“看来他们欲往此处,以背靠骊山、熊耳山之险要,令我不得围城,又好窥我侧翼,蛮精明的想法。”

    陈冲微微颔首,又摇首说:“他想得很好,但我们本也没有围城打算,如今要紧之事乃是救援西京,他让开道路,倒省了我们的事了,正好按原定计划行事。”

    所谓原定计划,就是分两路渡大河后,大军不走渭北,直接渡渭水至南岸。毕竟渭水北岸水网纵横,易被凉军所阻击,而在渭南行军,便是路途稍微坎坷,却无此阻击忧虑。如今白波退守郑县,无非是多设一营垒与其对峙,而并军如今并不缺人。

    休憩结束后,陈冲与刘备暂别,刘备要去监督北路汾阴渡河,而他则去蒲坂催促张飞,双方约定在明日午时前,一定带全军渡河,而后在芮乡渡渭水。

    当夜,陈冲顺着军阵赶到蒲坂,远远地就看见渡河队伍一片紊乱,秩序松懈,这让他大为奇怪。但稍微靠近大河,才发现原来是对岸出了火灾。昏沉沉的夜里,远在十里外的天幕亮如白昼一般,仿佛城中有一轮烈日。光远远观望便能感受到其中炙烤之热。

    “怎么回事?”陈冲对岸边的士卒问,却没人答得上来。“张都尉今在何处?”他又问,这次有人答上来了:“都尉领亲随到东岸去了。”陈冲便自找了一只船,与几名幕僚先渡过大河,一直到临晋城前才找到张飞。

    此时的临晋城仿佛焦热地狱,空气弥漫着炙烤血肉的焦臭味道,且到处都是哭喊之声。张飞正领着渡河的士卒疏散难民,但更多的人则因为事起突然,被困在城里,他们走投无路,只能无助地向上苍祈祷着,直到被熏死烧死。

    这正是独孤去卑的计策,他在城门与闹市里隐藏干柴,又留下约三十名死士,只等并军入城,便放火烧城。见张飞并不上当后,他们也不犹豫,先烧集市,再烧城门,城民们想逃也无路可去,张飞反应的也慢了,临时仅扑灭了东门的大火,逃出来的城民不足十之二三。

第二十章 纷争

    且说长安城中,司徒王允本欲借拜祭前车骑将军皇甫嵩一事,以振奋军心,孰料竟在出府后不就,竟被刺客设计绊翻轺车,随后入车刺杀,司徒因而身死,刺客也当场伏诛。

    此事传到本在商议劳军的朝廷中,顿时横生波澜。城外的凉军还在昼夜不断地攻城,不时有死伤的士兵被抬下城池,正是万分危急的时刻,加上此时天子又年幼,尤其需要有人来掌控大局。可如今诛杀董卓的辅政大臣却意外横死,由谁来掌控朝局呢?

    不少人本想请奋武将军吕布回来,但光禄大夫杨彪当场驳斥:“如今战事吃紧,且凉人凶悍,军中颇为畏惧,而我军尚能守城,唯赖奋武一人而已,只因奋武乃是军中之胆,朝中在此时召唤奋武入宫,北军将士便将丧胆,如何还能抵御敌人?”

    这个话语说服了年方十二的天子,他面色沉静,对杨彪问道:“以卿之建议,当以何人主政?”杨彪当即回答说:“禀陛下,司徒猝卒,自然当由其余三公辅政,也就是马太尉(马日磾)、淳于司空(淳于嘉)、以及恩赐仪同三司的奋武及建平(董承)两将军,奋武不能亲至,便该他们三位商议主次。”

    按理来说确应如此。但孰料马日磾与淳于嘉因王允横遭刺杀,对抵御凉军一事已然丧胆。心中恐惧自己也如王允一般下场,当即推辞,又以董承本是董太后远亲为由,推荐董承主政。但董承何时担任过如此重任?虽然有心为朝廷出力,也不敢接受,还是在杨彪再三劝说,并答应作为其幕僚的情况下,勉为其难地答应。

    等他们在宫中这么一番往来后,一日就过去了,朝中百官见此情形,无不忧心忡忡,私底下感叹:都说昔日崔武因情杀弑齐君时,晏子有云,君为社稷死则随死之;为社稷亡则随亡之。齐君非为社稷而亡,故晏子不死君难。如今王允身死,其同党却无心于君难,何其凉薄啊。

    董承显然也有此想法,到了夜里,便求问杨彪赵谦刘和等人,说:“我本凡才,侥幸以皇亲为官,随董卓征战,素来不识政务,唯知厮杀而已,有赖苍生造化,今竟有辅政之位,却不知社稷有难,当以何保全?还望诸位有教。”

    在场诸人相视一眼,此事他们已商量过一次,这是看由谁说出来合适,最后还是幽州牧刘虞之子侍中刘和上前说:“明公,当今之计,还是在稳。”

    “稳?”

    “稳朝局,稳北军,稳人心。”

    他先说出三个“稳”,然后解释说:“如今并州牧既已出兵,我等并不须担忧如何击败叛军,心急反而易错,只要能稳住长安,一切便皆能挽回。所谓稳朝局,便是稳住朝中议和一流,如今司徒丧命,他们必定建议天子与凉军议和,此绝不可为,徒负天子而已。所谓稳北军,便是北军战意不定,明公当赏重金,封勇士,令士卒知国恩,报天子。所谓稳人心,其实便是民心,司徒生前执政失之于严,明公行政便要匡补过失,以宽仁示人,民心可尽附矣。”

    董承闻之大悦,他便应承下来说:“皆如刘君之言。”

    当夜已是子时,刚刚经历了长时间的恶战,长安城南,城上城下都是一片死寂,不管是凉人还是北军,都已经颇为劳累了。攻城的凉人退了下去,只望龙首原山脊处的营垒退去,那里一片明亮,也能看到不少正涌出来的人影,显然此时只是一个短暂的歇息,过不了两个时辰,进攻就又要开始了。

    刚刚脱战的北军则不顾城门的脏苦,大多都带着血腥味和汗臭躺靠在城墙上,很快就疲惫地进入了梦乡。耳吕布正不顾劳累,强撑着在长安城楼上巡视,以免凉人在夜里有什么布置,然后从别处偷袭上城。

    过了一会,朝廷的使者在城上找到了他,可是远远一望,使者心中惊惧,不敢向前。原来今日他杀的忘我,身上的铠甲都被敌人的血浸透了,跟随他的亲随说,他今日一日,恐怕杀了有三十余人,只可惜没能斫下头颅请赏,不然至少能换粮百石。

    倒是吕布回头先看见了他们的火光,转而策马走回来,上下打量一会服侍,才认出是朝廷的人,问道:“朝廷有何事?”

    使者强忍着吕布身上血肉的腥臭味,向他传达王允遇刺,朝中改由董承辅政的消息,吕布闻言大怒说:“诛灭董卓,本是王司徒献计,我亲冒锋矢与敌力战,方救汉室于危难。董承为何人?不过我身后所执而已,今日竟能得辅政之权。且如今司徒为贼人所害,朝中一不发丧,二不追查,未免太过薄情了吧!”说罢,吕布当即便要骑马下城,去宫中面见天子。好歹被使者拉住了。

    使者好言安慰说:“将军说的朝廷如何不知呢?只是公卿皆称道将军说,守城不可一日无将军,正如人不可一日无肺腑,是生怕将军一走,城防便会失守,故而才没有立即告知将军。建平令我转告将军,明日一早,他便亲自来城上犒赏军士,将军但有所求,建平无有不允。”

    吕布这才转怒为喜,笑道:“若如此,你们倒还算知道轻重。”但提起战事,他方才热昏了的脑袋又冷静下来,叹息说:“可是凉人实在人众,北军的新卒也实在太多,如此困守下去,士气也实在坚持不了多久。”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去摸自己的斫刀,忿恨道:“可恨有人胡乱进言,害我误走死路,竟把大半精锐都丢在渭水,要是我二万将士皆在,凉军就是再多十万,又有何惧?”他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大败,对城外凉人的怒火,都已超过在他脸上留疤的孙坚。

    双方定好犒赏的时辰,这一日才算结束了。

    到了辰时,天子再次召开朝会,董承向天子上表,请求大赦天下,不仅将王允生前抓入诏狱的朝官释放,还下令对困死狱中的官员进行昭雪追封,且令剩下的两千来名死罪囚犯充军,只要他们活过此战,便也能重获自由。

    天子准奏。

    这时候,轮到群臣发言,先出言的是袁氏门人,他们唯恐董承放出那些官员后,事后与他们算账,极力主张应当除恶务尽,显示朝廷强硬,否则叛军便会以为朝廷软弱可欺。随后,又有人上表如刘和前言所说,主张此时王允已死,正和此前钟繇所说的凉人条件,不如暂且与凉人议和,等并州牧大军临近再做打算。

    没了王允,双方互相攻讦毫无顾忌,很快这方骂那方软弱国贼,那方又会骂这方偏激无策,越来越多的官员参与进来,朝会上乱做一团。

    还是董承以失礼为由,让宫卫拿了五名官秩较低又挑头闹事的官员下去,朝堂这才又恢复平静,心念大局的臣子们见状无不在心中悲叹:建平的反应还是慢了,这个时局之下,双方隔阂都已挑在明面,想要团结也无从说起了。

    董承最后的意见是,不议和,但赦免之事仍要进行。又对天子请求说,请天子朝会后移驾,与他一同到城墙之上犒赏军卒。

    这个提议倒出乎刘和等人预料,他们只是提议董承自己去振奋人心,没有想过让天子去做。毕竟当今天子年幼,又是先帝仅剩的血脉,稍有不测,汉室便可称有不救之虞。显然这是董承自己想出来的,杨彪担忧天子安危,以眼神示意天子拒绝,可天子稍有犹豫,竟还是答应下来,说愿与董承同去。

    天子移驾,百官也自然要随行,诸位大人们一听要亲临战场,无不沮丧露怯,杨彪私底下问董承为何忽生此策。董承沉默了一会,回答说:“文先兄腹有谋略,却没上过战场,在下不治幕府,却也还在战场上走过几遭,知道军心所需为何。此时士气低弭至极,仅靠钱财,尚不能举士气,只有天子亲临,尚有作为。”杨彪闻言,无言以对。

    很快,十二岁的天子换上一身稍显宽大的红色戎服,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从宫中出来。他对于骑术尚不精通,只是威严挑了一匹好马,由刘和走在一旁,亲自牵着马缰领路,以防忽生意外。而天子的身后,一群虎贲卫为天子执掌着明黄色的麾盖,以显示他天子的身份。

    杨彪赶过来时,从随行搬运赏赐的宫人中看见一名男装丽人,他认出是万年公主,她正端着一案蜀锦,检查有什么不当之处。杨彪见状,赶紧上前低声问:“殿下何故随行?若是让常人知晓,恐有损殿下名节。”

    万年公主却不肯走,执意说:“这本是我家事,杨公何必多虑?若天子有损伤,我自也不会独活,名节又有何重?”杨彪拗不过,只得吩咐其余宫人,让她们多多掩护公主。

    准备完毕,定好的时辰也到了,天子的行伍从宫中慢慢启程,向着城南的厮杀处走去,一路上,不少官员两腿打颤,面色如纸,但天子却面色安然,自若地向四周顾盼。以至于忠臣们在心中感慨:天子年纪尚轻,便有如此胆色,若在从前,天子便是成就不了中宗那样的大业,想必也能成为显宗那样的明主吧。董卓在这方面倒未曾看错。

    可对天子而言,臣子们怎么想其实并不重要,他此行的最主要动力只有一个:这是他登基以来,首次自己有主动出宫的机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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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彰武介绍:
黄河两岸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满了我祖先高贵的鲜血。
秦岭南北的每一座山麓,都萦绕着我祖先孤独的灵魂。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郊原血。
书友群:622584545季汉彰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彰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彰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