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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瑞聪     季汉彰武txt下载     季汉彰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章 麴义三叛

    这一天,麴义神色郁郁地离开了晋阳城,踏上了返回剧阳的道路。

    此时的他坐在一辆轺车之中,随行的有八个披甲骑马侍卫,每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西平老卒,不仅忠心无可指摘,武勇亦能以一当十。况且还有一杆威名赫赫的红底乌鸦旗为其开路,麴义以此行走诸城,十数年间从未遇过意外。

    而他眼下仔细思量的,还是在此晋阳一行的成果。找法正求情失败后,他次日又去找了刘豹、简雍二人,希望他们能帮忙相助。刘豹为人谦和,简雍性情洒脱,虽然也略感为难,但最终还是答应了麴义,说这两日试着为他谈谈,让他在剧阳静候消息。麴义这才相对满意,毕竟刘豹是刘备的妻侄,简雍又是刘备的好友,想必刘备也不至于无动于衷才是。

    只是这一圈下来,麴义心知自己婉拒了陈冲,又与法正关系恶化,可谓把这两人都得罪了,那以后的前程该如何着落?这使得他不由得不深思,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不得不在心中暗然承认,或许自己在西朝中的富贵也就止步于此了。

    这时候,麴义又忍不住翻越此次在晋阳得来的东朝讯息。他作为大司马,虽然军事事务和策略很少能直接干预,但霸府还是会把最新的调动与情报告知于他。他手上的信报说,东朝这两年亦少有战事,除去在青州剿匪,与辽东公孙度摩擦这些小打小闹外,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国中理政。

    历经信都政变后,曹操元帅府彻底掌握东朝大权,而随着幽州一党衰落,西朝的不断扩张改制,如何尽快地稳定人心,丰富府库,就成了元帅府新的问题。于是曹操在这两年中大肆改制,与陈冲不同的是,曹操的大肆推广屯田制度,迁移河北百姓十余万户,至青、徐二州中耕种,以五十人为一屯,屯置司马,其上置典农都尉、典农校尉、典农中郎将,不隶郡县。屯田所得收成,都与国家分成:使用官牛者,官六民四;使用私牛者,官民对分,据说大有成效,当年便增收谷麦百万斛。

    而后曹操又从律法入手,设置“八议”制度,规定叛法当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即是说,但凡皇亲、国故、贤人、能才、功臣、高爵、勤劳、外宾,犯法后一律不得如律判罚,而是当上报尚书台与元帅府议论处理。一般来说,流罪以下诸恶,此八类人相当于无罪,其余犯罪照惯例减一等处理。

    除此之外,曹操得知关羽征西大胜之后,多得金银,便又效董卓余智,设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一职,于所辖境内大肆掘墓挖金。

    于是诸藩王陵寝无不遭灾,陈年积骨曝于旷野,据信都间报说,一岁得钱难以胜数,但见珠宝车载斗量,仿佛谷米寻常。故而曹操又在境内大肆扩军,广造甲胃,练兵金铁之声连日不绝。

    麴义翻看曹操所作所为,以为其中最为重要的举措当属“八议”之制。如今东西二朝都设新法,正可两相对比。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关西用法严峻,而关东宽松。麴义想,自此之后,曹操必得关东士庶死力,而原来东朝中的各党之间的纷争议论,恐怕都将烟消云散了。

    这时候,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心想:“我若是再奔东朝,可否得遭重用?”这个念头原本只是他的随意一想,自己都吓了一跳,但随着车身的颠簸和沉默,这个念头却渐渐有了温度,仿佛烫得要印在脑海中。

    麴义默默分析其中的利弊:自己身为西朝大司马,又地处并州的战略要地剧阳,一旦投奔东朝,无论是从政治还是军事上考虑,都足以改变东西两朝的对峙态势。若与曹操谈妥起事,功劳必不会小于炎兴六年时刺杀袁绍,那所得的富贵与勋爵,势必也更甚于西朝。唯一令麴义纠结的,还是自己弑杀袁绍,毕竟曹操麾下袁氏旧部如云,若回归东朝,势必与他们积不相容,将来若是得了富贵,也难保没有一个周亚夫的下场……

    这想法让麴义难下决断,正犹豫间。忽然车子“哐当”一顿,缓缓地停住了。麴义从沉思中醒过来,侧首向车窗望出去,只见两边还是直立成群的松林。他又探出头往外望,看到远方的官道上似乎有鹿角拦截。

    他向前面骑马的老卒问道:“怎么回事?车子为什么停了?”

    一名老卒转身隔着车帘禀告说:“将军,我们当是到了卫休亭了,但前面好像有人设卡临检,将军把令牌借一下,我们派人和他们去交涉,让他们放行。”

    “设卡?”麴义回忆了一下,反问道:“我来时卫休亭记得无卡,怎么几日后多了一处?”

    “谁知道?”那老卒答说:“国家什么都好,就是管得太宽,什么时候多个卡,什么时候少个卡,都是寻常事了。”

    麴义“嗯”了一声,挥手把大司马的腰牌掏了出来,递给那老卒说:“速去速回。”

    那老卒双手接过腰牌,向麴义弯腰应了一声,而后策马快步向前走去。麴义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靠近关卡,忽然间一阵寒风吹过,官道两旁的松林被吹得簌簌作响,青色的松针也如雨丝般落下。

    望着松针落地的轨迹。麴义看到了关卡中立起的几座草垛,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最近晋阳又没有什么大事,为什么会无端设卡?

    想到这,麴义的身子微微一颤,心头陡生险兆——这是他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磨炼出来的生死直觉,也是纵横披靡的最大保证。而此刻,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火石埠的浮桥之上,目睹着曹操上弦的弩机缓缓靠近。这使他立刻反应过来:有人要害我!

    卫休亭中的霸府士卒们并不知晓设计已被看穿,为首的法恪看过令牌后,很自然地就搬开鹿角,对那老卒笑脸逢迎说:“最近这里闹了山贼,所以才设了卡,还望大司马他见谅,勿要介怀才是。”

    那老卒信以为真,笑道:“晋阳周遭也有山贼,真是胆大包天啊!”他在这里顿了顿,又自傲道:“不过大司马在此,便是天下山贼齐聚,也不过是些军功首级罢了。”说罢,很快就打马返回车队中。

    眼见停滞的车队又重新启程,渐渐由慢变快,以飞快的速度向前驱驰,眼见最前面的马匹进入关卡,法恪忽地大声喝道:“拉索!”

    惊变骤发!

    两个在后面的士卒往左右分开,勐地从地上拉出一条绳索,正好卡在那匹马的双腿前,麴义的骑士猝不及防,还未来得及勒马,马匹前腿一跪,已然栽倒在地上。马背上的骑士也被颠下马鞍,摔断了腿骨,在地上呻吟。而这一人一马,正好拦住了车队的去路。

    于此同时,卡边的士卒不等车后的骑士回撤,每人从一旁的草垛中取出早已上弦的弩机,转身便射。由于一切发生的太快,而双方的距离又太近,霸府士卒们甚至不用对准,弩机的弓失就轻松刺破铁甲,将骑士射倒在地。几乎是一个瞬间,八名跟随麴义多年的先登老兵,转眼就只剩下了四个人。

    但这四个人也没有展示自己武勇的机会了,他们只是刚刚醒悟,才握紧手中的斫刀,就紧接着被剩下的强弩射杀在地,前面那个摔断了腿骨的人,也被扑上来的霸府士卒们乱刀砍死。最后剩下的,就是被众人包围的麴义轺车了。

    胜券已然在握,但法恪心中也没有生出几分得意,他仍然畏惧着麴义的武名,就像畏惧着车头飘扬的红底乌鸦旗一样。他呼了两口气,上前挥手砍断了轺车的旗杆,红底乌鸦旗帜也随之砰然倒下,法恪勇气顿增。但让他觉得不吉的是,旗帜倒下的呼声仿佛是战时角声的回音。

    这时候,法恪对着车中隐约的人影说道:“大司马,出来吧!大司马纵使再能战,还真能以一敌十吗?你若出来,我还能给个痛快,但若不识趣,就不好说了!”

    不料除去焦躁不安的马匹外,车中毫无回应,寂静无声。

    法恪又重复了两遍刚才的说辞,见车中仍无响应,便对身边的士卒挥手示意,让他们朝车中射箭。士卒们将车子围成一圈,二十弩齐发,箭失顿如冰雹般穿入车内。

    车内传来金铁碰撞的声音,却又毫无人声。

    法恪顿觉不妙,大着胆子去挑开轺车的车帘,这才骇然发现,哪里有什么麴义?车中那个模湖的人影,只是一个立起来的甲胃罢了!

    法恪侥幸地心想,或许麴义还逃得不远,就立刻给士卒们下令,让他们到前面去搜索勘察。但搜索了一日,却是徒劳无果。这使得他不得不将刺杀失败的消息告诉法正。而在这短暂的一日内,麴义已经走小道绕过关卡,到农人家中买了一匹老马,昼夜兼程奔往剧阳。

    法正自知大错已经铸成,立刻负荆至刘备府前请罪。时间紧迫,在刘备还未来得及做任何处理的情形下,已是事情发生后的第三日,麴义在剧阳举起叛旗,并向东进攻繁峙、崞县,皆克之。

    一条直扑西朝重镇马邑的要道,就此向东朝毫无征兆地敞开了。

第三十四章 东朝点兵

    麴义叛乱,不仅仅对于西朝来说极其突兀,对于东朝而言,这桩大事也毫无征兆。五月乙丑,代郡太守韩浩火速遣使翻越太行山,向信都元帅府报信,说西朝大司马麴义自剧阳起兵响义,已接连攻破繁峙、崞县两地,正回兵围攻汪陶,请求东朝元帅速速增兵接应。

    这消息传到信都后,东朝又喜又惊,甚至颇有几分不敢置信。自东西分裂以来,两朝大战数合,从未有过如此高官主动相投的先例,何况麴义还是杀死袁绍的元凶,按理而言绝不会投奔东朝。但事情就这样实实在在发生了!而他的这一次反叛,毫无疑问代表了东朝在政治上的巨大胜利。也将给东朝带来一次极为宝贵的战略机遇。

    曹操即刻在信都召集诸将商议。曹操说:“事发太仓促了,剧阳就在西贼两座重镇(平城、马邑)之间,并州又是贼根基之地,实在不好接应。此事我还没有想清楚,不知诸位有何意见?”

    这时,程昱出来发表意见说:“明公说得甚是,并州地险兵众,一旦我等大兵入境,敌必倾国来战,到那时,又将演变成关乎国运的大决战,地利又不在我处,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亡国之祸。这样吧,不如派少量兵力支援,又送钱粮补给,让麴义坚守剧阳,而明公调兵南下,挥师兖、豫,直逼雒阳,令其南北不能相顾!东都指日可下也!”诸将也多不愿深入并州,纷纷出言支持程昱。

    曹操还在犹豫,他环顾左右,不觉叹息说:“可惜郭奉孝却在邺城养病,不知他有何高见?”

    司马懿当时也在座,见元帅犹豫不决,心想:“众人都说要南下,而元帅还不决断,看来他是想深入并州,和刘备再战一场,好报当年相山之仇啊!唔,这个话不当由我来说,还是静观其变罢。”于是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看局势如何进一步发展。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东朝尚书令、光禄大夫、加侍中荀或站起来,他穿着素雅靛蓝的袍服,头戴进贤冠,腰间配着翠绿的蓝田玉抉和象征地位的金印紫绶,装扮一丝不苟,故而荀或身材虽然瘦削,但亲和中又不乏威严。

    荀或立起身缓缓说道:“古人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东西僵持,陈冲在豫州也颇修了几座坚城,元帅南下,能拿个两三郡就不错了,将来若西贼回攻,我军能否守御,也是个问题。可眼下有一个混同东西,手翦巨寇的良机,元帅可甘心换几座小城耶?”

    众人立时都注目荀或,曹操看见荀或身似孤松,傲然而立,不由想到自己对他统一宇内的承诺,脱口而出道:“文若说得很有道理啊,不深入敌境,甘冒奇险,何日方可克定?”

    在一旁的曹真也立身说:“荀令君说得极对,若不能趁此机会攻入并州,毁其根基之地,那以后哪还有机会攻入这困笼之地,恐怕天下人也会以为我等偏安,大失英雄所望啊!”

    众人一听,也觉得颇有道理。这时候安平尹郭图附和说:“剧阳地处马邑、平城之侧,虽非重镇,却是坚城,且能打开一条通路,将雁门一分为二。刘备此时必起兵试图收复剧阳,无力北顾平城,那这北疆的第一重镇,就是元帅囊中之物了。昔年战国征伐,要害无非在于秦晋,如今贼既内讧,麴义拱手送来剧阳,实乃天欲予大功于元帅。若不据有,岂非有违天意哉?”

    曹操频频点头,不过他又问道:“只是我调动兵众时,刘备身在晋阳,恐怕行军更快,麴义能撑那么久么?”

    元帅府长史田丰也起身答道:“我等调兵虽慢,但北面不还有鲜卑吗?轲比能占据弹汗山,与雁门不过迟尺之遥,也对并州之地觊觎已久。元帅大可以许诺,将并州河西之地尽拨鲜卑,他必南下驰援,到时两军相会,西贼拿什么来斗?”

    于是曹操决心大定。一面起用被闲置的幽州田畴为使者,径直到弹汗山求援。一面又发书镇北将军、幽州刺史夏侯渊,令其轻骑赶往代郡,至剧阳驰援麴义。

    曹操召集大军继进。他想,此次出征,必有恶战,而决战山西,克定河东,或许就在此一举,因之决定倾河北之众西去雁门。除去先期启程的夏侯渊一部外,西征诸军中,知名的有:

    使持节、仪比三司、大司马、高柳侯、兴武大将军刘信所部【1】,前将军、乐陵侯、明武大将军夏侯惇所部,元帅府右长史、平乡侯、奋武大将军沮授所部,兖州刺史、临邑侯、振武大将军鲍信所部,渤海太守、左将军、浮阳侯、宁武大将军淳于琼所部,魏郡太守、黎阳侯、安武大将军审配所部,常山相、真定侯、广武大将军高干所部,青州刺史、良乡侯、征南将军李整所部,涿郡太守、平乡侯、征北将军曹纯所部,常山相、弗乡侯、征西将军曹仁所部,渔阳太守、昌平乡侯、征东将军朱灵所部,中山太守、高陶乡侯、平虏将军于禁所部,顾松亭侯、偏将军鲜于辅所部,关内侯、裨将军文丑所部,关内侯,虎贲中郎将张郃所部,关内侯,羽林中郎将乐进所部,关内侯、平原太守李典所部,关内侯,济南太守李进所部。

    可谓九武之中,除去徐州的开武大将军袁熙之外,都尽数随曹操中军出征,就连清河王刘和也出宫并行。再说曹操本部帐下的从事与司马,亦是才俊茂然,其中知名的就有:

    中郎将曹安民,中护军郭援,军司马夏侯尚,骑都尉曹休,主簿朱乐,谏议从事曹真,军师从事司马懿,文学从事吴质,武勐从事郭援,武卫左都尉费曜,武卫右都尉戴凌,侍中刘桢,侍中应玚,庶子毛玠等人。

    自然还有随行的虎士,许褚死后,虎士以典韦为首,又招徕孙观、尹礼等泰山贼作为护卫,约有两百人,皆是身经百战之武人。

    又有北面的乌桓部落,蹋顿于此两年间臣服曹操,听闻曹操率军西进,亦派遣万余乌桓从骑随行。曹操为方便指挥,将其分为五部,皆置于中军之中。

    至此,曹操合众约二十万人,除去在兖州、徐州以及辽西戍守的兵力外,几乎所有的机动兵力都将参与此次战事,举国上下都为元帅府的决心而感到震惊。

    到五月中旬的时候,鲜卑单于轲比能应许曹操,率众十万率先南下。据说其部下的名将如慕容莫护跋、宇文曾珪、库辱官普回、达奚务目尘、贺乞鹿等人也随之出征。大军不日便经代郡绕路,杀入雁门郡内,支援正与刘备本部纠缠的麴义。

    而曹操仍在信都聚集军队,一直到五月下旬的时候,这支庞大的军队才真正集结完毕。

    临行前,奋武大将军沮授在信都东面的承德门前唱簿点兵。黑压压的军士站满了承德门前的空地,旁边是茂盛又疏朗的梧桐林,由于刚下过雨,天色洗练,空气清新,阳光也明媚,看上去极为壮观。可明媚的阳光往往也是炎热的,何况现下正是盛夏,只是没有军将的命令,军士们纵然汗水涔涔,也都站在阳光下纹丝不动。

    沮授戴着遮阳的斗笠,在从骑簇拥走到列队的前面。由于年老体虚,他在军士中没有着甲胃,而是如往常般穿了一身轻便的朝服,看上去十分潇洒。而当他看见烈日下一动不动的军士,披甲持弓失斫刀,肃肃然如等待扑食的野兽,忍不住回头对帐下幕僚和亲信们说道:“我看各军身如铁石,眼中的杀气就可令敌胆寒啊!”众人也都含笑应是。

    由于人数太多,当天点兵完毕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等到宿营的时候,被征来服役的泰山贼毛佑跟一些其他的民夫住在一起。这个毛佑原本是西朝将领昌豨麾下的亲兵,在渤海之战被俘获后,一直在甘陵做铁官徒,当地的长官看他勤劳肯干,又颇有才能,于是又把他调到军中,如今再次做了军士。

    当夜,他偷偷地对亲近的人说:“今天的情形,就叫人想起炎兴六年了,当年刘备大将军在关中点兵出发,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说起来,今日和当年还真有几分相似,都是敌国生出大乱,己方倾国而出。”

    “可相山一役后,东边真正的精锐多打光了,眼下征用的都是些良家子,没怎么打过仗,各部也难以协调,我看做做样子还可以,但要在战场上,跟西朝的那些虎狼搏斗,就是痴人说梦了!”

    毛佑一直在心里向黄天祈祷,希冀此次东朝大军被晋阳霸府打败,他好脱身到关中去找旧主昌豨。当然这些话,他不敢说出去,只能在心里面不停地默唱经文,期待黄天保佑就是了。

    【1】刘信:刘虞族子,刘和出任清河王后,曹操便将刘和的官位悉数转让于此人,只挂虚职,并不参军事,其部实际由曹操掌控。

第三十五章 白登山下

    麴义起兵叛乱后,刘备顿知大事不妙,急调三万晋阳府兵连夜北上,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让麴义接连占据崞县、繁峙,打通了联络东朝的道路。等他赶到剧阳城下,魏汉代郡太守韩浩已率兵接应,合众约一万人,与刘备对峙。

    刘备本欲速战速决,趁战事规模不大将叛乱掷于毫末之时,奈何很快就失败了。

    剧阳地势险要,西北面是六棱山,东南面是恒山,皆高达千丈,难以逾越。这就好比一个竖向拉长的“门”字,霸府并只能从西南角一条越二十里宽的通路北攻剧阳,而麴义早有预料,直接在剧阳南三十里处的卧虎山一带扎营。卧虎山沿东南方向绵延尽十里,直接将霸府北上的通道拦腰截断,虽然浑河以南尚有通道,但刘备不敢冒暴露侧翼的风险继续深入,只得发兵强攻卧虎山。

    而于此同时,东朝的援军正通过崞县西北面的三阴山小道,源源不断地向麴义输送补给。这是剧阳唯一一条直通代郡的山路,而刘备全然无法干扰。

    麴义辎重齐全,弓弩强劲,又有强援在侧,可谓是以逸待劳。而战时正值盛夏,纵使身处北疆,长途奔袭之下,霸府士卒疲惫远超往常,这便导致刘备两次强攻皆以不利告终。很快,随着鲜卑大军与夏侯渊部进入战场,战事不可避免地进一步升级,这些情况迫使刘备痛苦地承认,原本速战的策略已然失败。

    而在此期间,他派简雍巡告并州各将,除去平城的令狐渊部不动之外,其余各部均当速达马邑。一时间,除去尚在卧虎山的刘备本部外,马邑聚众多达七万。这几年西国名将,多有凋零,除累年战殁者如臧洪、刘宣、张羡、徐庶、高准、张杨、秦宜禄等人外,府中名望如陶丘洪、赵岐也都已病逝。然而诸将齐聚马邑,军容之盛,虽非当年渤海大战可比,但仍极为可观。其中知名的就有:

    真定侯、定襄都督张飞所部,南匈奴左贤王、中部义镇酋长刘豹所部,广固侯、度辽将军公孙瓒所部,泰安侯、讨逆将军太史慈所部,南鲜卑单于、北部义镇酋长拓跋力微所部,河曲侯、靖安将军昌豨所部,平定侯、昭余将军令狐邵所部,阳乡侯、行垒将军温恕所部,昌文乡侯、偏将军陈到所部,平义乡侯、护军中郎将射坚所部,武乡侯,安夏中郎将王昶所部,兴平亭侯、晋阳都尉朱皓所部。

    这仅仅只是并州一地所聚之兵。而远在长安的陈冲,在得知消息后,深知此战对于国家的重要性,当即也征召了全国各地的兵力。纵观当前的局势,东府、西府、南府三军都尚在组建,但也算粗有成效,陈冲斟酌之后,认为除去东府在兖、豫方面的局势过于复杂,并不适宜抽调外,上林军则尽数出征,而西府军为其抽调七成,镇压羌乱,南府军只留下一半,防备刘范可能的北进。

    中军建制已在前文论述,故而不再赘述,而此时抽调的西府、南府名将,却也值得一提。

    西府军统帅正如此前所言,乃是归义侯、金城都督段煨,其麾下领有军师贾诩,督军张怿,护军马超,领军杨阜,典军阎行,参军庞统,其下又有六师中郎将,分别由麴胜、任养、贾洪、张横、刘雄、李暹六人担任。其中麴胜、张横两人留守陇西。

    南府军统帅乃是冠勇侯、陈仓都督魏延,其麾下领有军师石韬,督军梁双,护军杜畿,领军缪尚、典军张琰、参军刘乾,其下有四师中郎将,分别由岑光、游楚、羊衜、王昌担任。其中游楚、羊衜二人留守陈仓。

    如此一来,关陇抽调的军队也多达八万,号十余万,沿渭水向长安聚集。等陈冲闻听鲜卑已然南下,而曹操也整军二十万出发的消息后,各部仍未完全齐聚,遂先进军蒲坂,于河东平阳一带修缮道路,不日就将北上并州。

    很快到了六月初,随着东西两朝的大举调兵,双方大决战的决心都已暴露无遗,加上北面大部南下的鲜卑大军,这次的战事规模将达到极为骇人的五十万。可谓天下瞩目,有识之士都明白,一旦决战开始,无论最后的结果胜负如何,都势必将影响未来十年以内的政治走势。可到底谁能获胜?没有人心中有底。

    由于东朝合军更早,故而曹操的主力大军较陈冲先行抵达战场。当二十万东军陆续进入代郡之后,刘备知道已不能再纠缠于剧阳,继而主动率军返回马邑休整,这给曹操又取得了一个难得的先机。但他并不急于自剧阳突破,而是一面令麴义徐徐向西推进,做出将与之合战的姿态,自己则率大军从容自高柳西进。

    这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虽然兵出剧阳能够直接威胁到并州腹心,但一来这个决策过于冒险,东军对并不熟悉,贸然合战未免风险太大,二来三阴山小道过于狭窄,轲比能自此进入剧阳后,后勤已极为吃紧,若再自此经过二十万大军,就全然无法支撑大军的后勤运输,反而容易带来极大的损耗。

    故而与审配等人商议后,曹操选择采用一正一奇的策略:正面的大军作为主力进围平城,在剧阳的麴义则作为偏师和奇兵。他已发书麴义,若西军主力北上,麴义就侧面袭扰,若麴义能够牵制西军主力不敢贸然北进,那更好,他就能兵不血刃地打开并州北大门,更为安然地与西军决战。

    癸酉日,曹操带军抵达平城城东,驻扎在相距约十五里处的白登山脚,而曹操亲自登上白登山,从中眺望观察平城的布防。

    因为是面对鲜卑的最前线,又经过西军十余年的经营,平城可以说已形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防御体系。

    大城的相关瓮城外郭自不必说,自然是修缮已久,无论是城墙高厚,皆不逊色于长安雒阳。而城外的工事也是骇人听闻。单论东面,就筑有呈波浪形分布的十余座小型坞堡为屏障,而北面,又筑有一座子城,与平城互为犄角,足以容纳三十万人。而为了解决城中十余万军民的用水,刘备曾大兴土木,从武川水中开拓出一条新河道,确保新河能从两城间缓缓流过。更别说在平城的南面约五十里处,还有三座刘备设置的鲜卑义镇,据说招揽已过八万人,虽说其中多有妇女老幼,并非人人能战,且有多人正于马邑中集结,但也足以对围城战造成极大的困扰。

    曹操弄清平城的具体布置后,也不禁为之胆寒,进而对曹仁感叹说:“大概这就是天下第一坚城吧。此战若能攻破,天下不足平!”

    心知不可能立即攻破平城后,曹操浮躁稍去,选择先一面拔除平城东面的坞堡,一面等待鲜卑轲比能大军的汇合。至丙子,轲比能从三阴山小道返回,继而奔波百里前来与曹操汇合,双方会师的地点就定在这白登山下。

    三十万大军齐聚的场面自然是壮观得无以言表,旌旗蔽日,人海成潮,兵甲挥动的声音都像是一次剧烈的海啸。而上一次目睹如此规模的军队,还是七年前刘备讨伐河北的样子,如今世殊日异,反轮到东人领起如此规模的大军讨伐山西了,便连曹操自己也感到极为感慨。

    而且和那次刘备出军不同的是,这次东军的马匹较西军更多,各种颜色的马在山谷间穿行,层层叠叠,好似无穷无尽的浪涛。没人说得清鲜卑人到底带来了多少马匹,这给守御平城的西军士卒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而这也是曹操第一次得见鲜卑单于轲比能。他听闻轲比能是鲜卑人的伟男子,样貌极为英武,今日粗见,看轲比能甲骑具装,并未从中看出不同,等他拖下铁胃,露出索发的面孔后,顿感名不虚传,极力夸赞他是漠北玉山。同行的鲜卑人见曹操样貌矮拙,也不免心存蔑视,私底下议论说:以前的袁使君何等英俊,不料基业却落到一个矮子手里。

    当夜,曹操领众将邀请轲比能及麾下众将宴饮。曹操饮到酣时,竟抽剑到堂中自舞。鲜卑众人莫不惊讶,而东军诸将却习以为常,更有甚者,为曹操鼓乐陪奏,曹操一面于月下舞剑,一面自得唱道: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

    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民无所争讼。

    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斑白不负载。

    雨泽如此,百谷用成。却走马,以粪其土田。

    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

    子养有若父与兄。犯礼法,轻重随其刑。

    路无拾遗之私。令圄空虚,冬节不断。

    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恩德广及草木昆虫。”

    这是曹操自写的《对酒歌》,诗歌中少见得不言战事,而尽是些他对太平盛世的想象。鲜卑人让人翻译之后,无不向往触动,又纷纷感叹于曹操舞剑时的风姿雄采。再议论时,他们说:若能对酒曹元帅,方不负英雄气。

第三十六章 公孙瓒跃岭

    在魏汉与鲜卑大军集结,开始拔出平城外围坞堡的时候,刘备本部的十万兵卒也已基本齐聚马邑。但面对东朝近三十万大军的攻势,刘备的实力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故而他以稳妥起见,并没有先贸然北上,而是一面发信催促陈冲赶路,一面思索更为恰当的策略。

    虽然轲比能已经北上与曹操会师,但剧阳的麴义依然不可小觑,他与韩浩、夏侯渊共有三万人,仍驻扎在卧虎山上,时刻派游骑出来袭扰,做出一副虎视眈眈、时刻准备袭击马邑的姿态,无论是真有其意还是拿腔做势,此刻的刘备也确实无法忽视,便派刘豹率众七千进驻汪陶城中,时刻监视麴义。

    而后刘备召开军议,商议如何拖延东人在平城的攻势。众将大多以为平城守御坚备,足可以支撑到陈冲援军到来,不如先待援军,再北上解围不迟。刘备起初觉得有理,但会散之后,法正却又另有进言。

    此次法正犯下大错,致使麴义直接反叛,其罪不可谓不小。纵使刘备对他极为怜惜,也不得不将其降爵五等,留任霸府中执掌文书,暂不参议军事,但实际上私下里仍多有沟通。

    法正为刘备分析说:“平城固然是天下头等坚城,但坚城亦有坚城的坏处,今日于平城中固守的战兵不过万数,守城固然有余,但对城外的坞堡却有心无力。若任由东贼一一占据,城中恐生沮丧之意。守城的令狐渊不过是中人之才,恐难以压服大众。眼下还得选用一重臣,率一支骑兵北上,以定军民之心。”

    刘备以为他说得有理,便在晚上用膳的时候,把度辽将军公孙瓒叫来,又端了两盆羊羹,与他一面饮食一面说道:“伯圭,你我是同窗好友,相知多年。当年我倡义讨董,你率众响应,还记得那时,你一夜奔劳上百里来见我,我心中极是感激。可你投奔我的这几年来,我却没怎么提拔,也不知你怪不怪我。”

    公孙瓒极是惭愧,说道:“玄德说笑了,当年若无你襄助,我如何能够坐稳幽州?是我自己不敌袁绍,才来投奔。何况我也是做过州牧的人,这几年大战,我都未立下什么功劳,又谈何提拔呢?我心知肚明,怨不了你。”

    刘备看公孙瓒,尽管连续几年的蹉跎导致他鬓发沧桑,神色苍老,虽少了几分血色,但身形却因此变得宽松,无论是臂膀还是髀腿,看上去仍十分紧实。刘备拉过公孙瓒的手臂,撩起他的袍袖,抚摸上面那几道暗暗的疤痕,又拍了拍,感觉肌肉坚硬如铁。他不禁对着公孙瓒感叹道:“你还是当年那个公孙家以忠勇闻名的拼命大郎啊!”

    他接着对公孙瓒说道:“伯圭,如今有一件大事,若做不好,恐怕就要丢了性命,我交给别人都不放心,不知你肯不肯帮我?”

    公孙瓒闻言嘴角微微一抽,显得颇为犹豫,他问道:“莫非是让我独领一军吗?不太合适吧?”

    刘备见状,拍肩宽解他道:“非你莫属。平城是国家巨防,伯圭你也是知道的,曹操若是强攻,断难攻下,但我怕他用攻心之计,毕竟城中没有一个大将坐镇,我不安心。我给你两万轻骑,你先去平城北面的子城坐镇,到那时,你全权处置平城各事,等我和庭坚汇合后,便来与你汇合!”说到这,他又低声道:“等击退东贼后,我安排你做太尉!”

    公孙瓒听到这个安排,知道任务不重,这才松了一口气,慨然应允道:“既然玄德不以我无能,此行必不辜负,若是平城丢失,我便自刎于城中,绝不南下半步!”

    次日,公孙瓒领着两万骑出城,在临行前,他又对送行的刘备说:“此去我没有什么顾虑的,只是我家大郎已死,二郎又太小,若是此行不能归来,二郎就托你照顾了。还望你给他个好前途。”

    公孙瓒的长子公孙续在易京之战时断后战死,随他到晋阳的只有二子公孙壮,如今也只有十七岁。刘备心想,此行虽不是没有危险,但也算不上九死一生,伯圭何至于此呢?可他看好友语气诚挚,也不好违背心愿,故而连连答应,当场下令,将公孙壮征入府中,作为捧剑的亲随。

    这时正值雨季,纵使是在北疆高原之上,天上仍然乌云密布,空中仍飘有如丝的雨雾漂浮,公孙瓒率骑军从中穿梭时,雨水渐渐地大了,天地间显出一片极为朦胧的水白色,也借由雨水冲刷土石的簌簌声,马蹄声、金甲声也都被缓缓淹没了。人们都说,到并州以来,从未看见过这么大的雨。

    虽然在雨水中进军艰难,但这也给了公孙瓒一个极好的机会,在东军不知不觉中,他们就从西北面绕开了东军设在城南的营垒。

    由于东军尚未完全清除城东的坞堡,所以也未对子城进行合围。公孙瓒极为轻松地就进入到子城中,他向守城的赵该询问东军的布置。赵该答说,东军驻扎于白登山之南,鲜卑驻扎于白登山之北,相互连营达三十里之长,可谓是兵卒尽出。公孙瓒又遣使到平城中联系令狐渊,问他城中能否坚守。令狐渊得知援军前来,极为高兴,亦回复说,城中不缺粮草弓失,足可守御半年有余,唯恐国家弃之,今将军前来,可无忧矣。

    中间有几日雨水暂停,东军再起攻势,然而公孙瓒近处观察,发现确如令狐渊所言,东军兵势虽多,但在平城完善的工事下,收效缓慢,平城还能支撑许久。子城的援助似乎并无用处,这让他颇觉不甘,便与随军的诸位幕僚讨论说:“平城固然坚固,但我受大将军之命远来,却不是作壁上观的。眼下东军迟慢,我等可否寻个机会,寻一点战功呢?”

    赵该颇以为不可,他劝说道:“只要保平城不失,龙首大军抵达,将军便有十足的功劳,又何必冒险呢?一旦失败,反会使眼下局面颠倒啊!”

    公孙瓒却大不以为然,他咳嗽了两声,反问道:“你还未听我计划,怎就知不行?”赵该只好侧耳旁听,这时公孙瓒才缓缓说出自己的设想,他竟打算率数千骑兵走小道,绕开东军的营垒,径直去代郡内劫掠袭扰,迫敌后退。

    赵该听到这,大感为难,连连否决说:“东贼漫山遍野,不知君侯你走哪条小道能瞒得过去?”

    公孙瓒却笑道:“这几日雨水不断,他们斥候也少,我大可以北上接道弹汗山,再经石豁山绕道代郡。轲比能和我是老对手了,他带了十万人马南下,老巢还能剩多少人?就算知晓了又能如何?要么任我横行,要么撤军回师,那平城之围也就解了大半了。”

    这一着极为大胆,赵该确实未曾想过,但细思之下,又似乎颇为可行。他提不出反对意见了,只好同意。三日后,公孙瓒点出四千人,八千匹马。而后亲自领军,再次从子城启程,挑中的每个人携带了十日的干粮和一百支箭。

    公孙瓒的北上正如他设想的那样,完全无人能预料到。东人在子城的东面也设置了两座营垒监视,却万万没想到他敢一路向北,故而公孙瓒犹如一把开封的钢刀,径直插入鲜卑腹心,继而直奔弹汗山处。

    对于公孙瓒来说,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弹汗山了,上一次他来到弹汗山时,还是在炎兴二年的时候。那时他接连击败袁绍轲比能,志得意满,麾下有六万精卒,要直取鲜卑王庭,不料却因天寒地冻,后道被断,结果大量亲信死于山下,险些酿成大祸。虽然得段煨解围,也是他人生命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故而当公孙瓒路过弹汗山时,他稍稍停驻。留守山间的鲜卑人以为他要列阵攻打,不由得持戈张弓,做出一副严防的姿态。但公孙瓒却毫不以为意,只当他们是山间浮云,反而看着脚下,对随行的文则说:“我听到了,他们在唤着我啊!我马上要回去了。”随着田楷、赵云都被刘备调走后,文则算是他身边仅存的旧人了。

    次日,他们即将经过石豁山的时候,公孙瓒忽然指着山口说:“我听说,严纲就是死在这里。”文则不敢答话,而公孙瓒依旧自顾自地感伤道:“可惜,他跟了我十几年,我最终却没抢回他的头。”

    公孙瓒穿过石豁山后,当夜,大家在无人的山野间休憩,一面观看天上那若隐若现的残月,一面聆听丛林间好似狂风的狼嚎声。人们都说,公孙将军好若神人,竟真能自草原进入代郡,想必此次一定能建立奇功。很快,众人就在山岚的尖叫中昏沉睡去了。

    可文则却没来由一阵心慌,怎么也睡不着,忽然间,他从梦中惊醒,正看到篝火前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那是公孙瓒的眼睛,黑茫茫的寂静中他的眼眸好似火光一般,文则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他听公孙瓒说道:“挺好了,明早天一亮,你不要在此地停留,立刻领全军原路回去,我们这一趟来回,不必杀多少人,就足够吓东贼一跳了。”

    文则极为疑惑,他问道:“君侯欲往何处?”

    公孙瓒露出苍白的笑容,文则这时才发现,主君的声音竟如蚕声虚弱。只听主君继续道:“我久患肝疾,近日连连呕血,早就活不长了。今日是我的大限,你们就把我埋在此处吧!”说罢,他从衣襟中掏出一块黄绢,文则见上面满是斑斑血迹,这才恍然大悟,继而泪流满面。

    次日一早,公孙瓒病死于石豁山前,汉卒们草草挖了一块土穴,便将他埋在此地。随后率军返回子城,而东军从后方得知有西人进入代郡的消息,大为紧张,一时间暂停平城攻势,反而调军护卫粮道。

    这为陈冲的援军赢得了最后的时间。

第三十七章 马邑合兵

    夏五月,陈冲率领的八万新府军一直奔波在并州群山之中。

    他们先是自河东进入平阳,而后接连跨过霍大山、界山。一入太原郡,就遭遇了绵延的大雨,致使一路泥泞。但陈冲到达昭余湖畔,看着雨水下大湖表面的圈圈涟漪,周围的百姓茫然地打量着陈冲的素色军旗,陈冲这才恍然想起,自从上一次进入长安后,他竟再也没有进入并州过了,仔细想来,距今竟也有十三年了。

    而后他们沿着汾水朔流而上,抵达晋阳后,他们转道路过龙山,再进入羊肠道。狭窄的山林正释放出沁人的幽香,天上不断地有飞鸟群在头顶盘旋,就像一团乌云笼罩,让人们想到即将面对的大战,加上自身走得极慢,又不知前方战机如何,这让将士们的心情也如同朦胧的天色一般晦涩。

    等他们走完这条近四百里的蜿蜒山路,最终跨过累头山后,眼前霍然开朗。山脉在隘口分开之后,迅速朝东西两面延伸,远远望去,在两边只能看到若有若无的苍茫山影,凸显出脚下的暗色平原。再往北走数里,就有一支打着西朝旗帜的人马前来接应。

    领头的人陈冲极为熟悉,正是当年从司隶府调到晋阳霸府的骑都尉孟达。被使者待入中军后,他一眼认出陈冲,当即打马过来拜见说:“谢天谢地,使君你终于到了!”

    陈冲从言语中听出不对,问道:“是出了什么事?莫非平城失守了?”

    孟达低头答说:“是度辽将军去世了!”

    陈冲闻言一震,立刻令孟达叙述详情,这才得知前因后果,这叫他又是伤感又是欣慰。大战之前,军中大将竟不战而亡,这实在令人气沮,但公孙瓒临死前的举措布置,也确实延缓了东人的攻势,还给自己留出了顿兵休整的时间,对于公孙瓒往日坚决鲁莽的指挥风格来说,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陈冲既知战场详情,也不再犹豫,即刻率众抵达马邑城下,此时已是六月庚辰。两路大军相会,如同铁浪翻滚,冷光四溢,西人们顿生勇气,放声高呼。而陈冲穿过这茫茫的人潮,直接进入马邑城内。

    与刘备再次相见时,陈冲发觉他独自一人坐在桌桉前,握剑似有所思,而双眉低撇,显得情绪低落,顿知公孙瓒病死对他的打击并不小。陈冲见状,便问道:“病剑犹令贼惧,老锋何放其辉?”

    刘备见陈冲到来,双眉一挑,顿时答说:“杀人何等轻易?活人方是难事。”他语气铿锵,眼神坚定,还一如二十年前一般,只是他的发丝已经斑斑点点,显露出不少白发。

    两人接下来便商议起接下来的兵事。陈冲先问起刘备对公孙瓒余部的处置。公孙瓒病逝后,刘备便以朱皓去子城主持大局,余部则交给文则暂代,说到这里,刘备对陈冲说:“文则威望不足,难以统帅全部,还是得启用伯圭的一些余部。我听说赵子龙在云长麾下,眼下不如调过来,由他与文则分领吧。”刘备对赵云阵斩曹洪一事印象极深,欲委以重任,陈冲自然也是极为赞许。

    而后便是对剧阳麴义部的处置。麴义部虽然人数不足三万,野战不能当大军一合。但他现在占据险塞之地,正面强攻,短时间难以收得成效,恐又平白让曹操取得战机,而若弃之不理,麴义又危及西军侧翼,将来与曹操主力合战,未免产生许多变数。刘备由是犹豫不决,一直等陈冲汇合,就是要对此询问计议。

    陈冲闻言笑道:“若要与恶虎相搏,怎么能不先除走狗呢?”而后又变色肃然道:“去,必须去!不除麴义这等反复之贼,何以安定人心?”一旁侍卫闻得,都从中听出几分怒意。他们不禁心想,像陈使君这样的人物,都对麴义愤慨,只怕此人是必死无疑了。

    再说回顿兵于汪陶城前的麴义,陈冲赶到马邑后,他也很快得了消息。夏侯渊前来与他商议,问其如何打算,他起初并不以为意,对夏侯渊答道:“臧洪无粮无援,困守于平原之上,尚能支撑数月。我莫非不如臧洪?”显然是打算在剧阳继续坚守。

    但实际上两人心中都明白,这仅是一种表态。以曹操的战术布置,虽然明面上是打算以合战取胜,但剧阳是全局的棋眼,麴义一部的存在决定着东朝能否在战略上取得优势,是绝对不容有失的。故而一得知陈冲到来的讯息,两人立刻回驻卧虎山,又在六棱山侧隐蔽处设置四路伏兵,打算沿路节节阻击,为自己争取时间。

    回军路上,斥候又传来消息,说陈冲抵达马邑之后,对军中公开宣扬,说必斩麴义头颅,不日便将全军来攻。麴义与夏侯渊麾下大惧,但麴义却不动声色,对众人笑道:“这不过是陈冲诈我撤兵罢了,若真要来攻,直接就来了,还放话做什么?岂不知制胜当缄口闭言,出其不意吗?”

    众将细想,也确实如此。如今西朝首尾难顾,以卧虎山这等布置,哪怕西朝分出八万人来攻,也难见成效。唯一可虑的就是西朝全军而出,但此举太过冒险,稍有不慎,便会因进退维谷而军心大溃。想来西朝也不过是指望以诈吓人,让他们不战而退罢了。

    然而两日后,斥候又再度传来消息,声称西军稍稍休整之后,竟众号三十万,摆开阵势排阵十里向剧阳挺近。观其前锋,精甲密布,飞骑成潮,已进至六棱山口的龙潭湖。声势极为骇人,怕是只留了数千人屯守外,其余诸部已经尽数出动了。

    麴义得闻,颇不能信,于心中猜测道:“莫不是多打火把旗帜,以此吓人吧!”但前面猜测已然出错,也不好开口明言,只能催促斥候再探再报,并令麴光率伏军挫其前锋。

    传令下去的时候已是深夜,麴义惦记军情战事,便在帐中观摩地图坐等消息。他本以为消息要到天亮才到,不料只过了两个多时辰,麴光倒先回来了。麴义见他甲多泥垢,满身狼狈,腰间还裹着一块伤布,心中顿时一沉,当即站起来扶住他,低声问道:“遇敌如何?”

    麴光哑着嗓子回道:“贼以三百精骑开路,后众不见接应,我便率众袭之,然其不为所动,反击我军,竟一合而破!我部三千余人,仅千余人得脱。”

    麴义听闻战况,不由大为惊骇。他安排给麴光的虽非自己的先登老兵,也都算得上久战精卒,如今竟被人以一当十,不禁连声追问道:“这是何部?”

    麴光答说:“观其旗帜,应当是中军的轻车一师,由马岱亲领。”不待麴义继续细思,他又连声提醒道:“大人,西军进军如此之快,恐怕今早就要到山前了!”麴义闻言一愣,坐回桉前观望地图,良久不语。

    第二天一早,未到卯时,马岱一军先抵达卧虎山前。他们不急着进攻,而是在周遭列阵饮食,视先登军如无物。而后很快,西军的各路前军犹如溪流一边源源不断地汇合而来,为了显出威势惊人,中军各师还着五色旗帜,到了晌午,太阳从云层中显露,将旗帜与其下将士铁甲相互映照,霎时映照出一大片耀眼炫目的七彩光芒,完全分辨不清哪里是人。

    麴义麾下众人见西军军容极盛,不禁生出恐惧之心,都来问麴义安排。麴义也没料到西朝有如此决心,心中又恨又怕,只好再去找夏侯渊说:“若是十万人,此处还可以守,但现在西贼倾其全力,便不是我等能够抗拒的了。”

    夏侯渊自然听出来其中的怯意,但是他身受曹操重任,自觉轻易不能放弃,便说道:“你等我传信元帅,元帅手书到后,我们再撤不迟。”

    然而次日,西军便开始展开侧翼,做出即将包围卧虎山的姿态,同时又分出一支别军,似要渡过浑河,断去东军退路。

    麴义见此情形,又去找夏侯渊理论,然而夏侯渊仍不肯撤。麴义不禁心想:我投东朝又不是找死,岂有在这里坐等灭亡的道理?他不撤我撤,莫非曹瞒能要了我的头?

    主意一打定,麴义也不再犹豫,当即命令部下收拾行装辎重公,当日便下了卧虎山。等到夏侯渊收到消息,麴义一部已经下山五里了。夏侯渊顿感大惊,但事已至此,他也难以再在山上坚守,只好于山间放了一场大火,依靠山上的火光硝烟,遮掩着撤下山去。

    西朝见此情形,也没有深追,而是尾随其后,目送东军撤出剧阳、繁峙、崞县三地。等东军自三阴山小道彻底进入代郡后,刘备在此处留下了三千人,由郭修带领,用以修建坞堡,防止东军再从此入境。

    此战虽未与麴义一部一战,但也算达成了解除侧翼威胁的原定目标。由于未经大战,西军不做休整,即刻回师马邑驰援平城。

第三十八章 曹操魂游

    再说曹操得到夏侯渊使者来报,得闻麴义独自撤兵、剧阳失陷的消息,继而勃然大怒,于帐中破口大骂道:“无胆老革,反复畔于东西,我不究其过纳其入帐,已是殊于恩遇。他不思感恩也罢,竟私自撤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当天下姓麴吗?!”

    此时荀或就在一旁,闻讯也是眉梢一挑,但很快平复下来,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对着来使说道:“你回去给镇北将军说,让他留两千人在三阴山,其余人与麴君侯的兵都不要留,直接行到平城来,大战在即,多需人立业建功呢!”

    说罢,又转身问曹操道:“明公你看,这么回话合适不合适?”

    曹操也已冷静下来,见荀或前来相劝,也明白他的用意:剧阳已失,便难以复得,当下之计,也唯有正面会战了。故而他眯着双目,缓缓回道:“文若说得不错,就这么回复罢!”

    而后他召开军议,告知诸将剧阳已失,西军即将全军前来合战的新消息。诸将中见平城既未拿下,又要在敌境中与西军合战,心中多生恐慌。便有人提议说,战机已失,再野战未免冒险,不如先撤军回国,继续等待战机吧。此言竟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

    中护军曹真却不以为然,出来反驳说:“国家倾举国之力来此,耗费数以万万计,岂能无功而返?又说等待战机,莫非将来十年还能有如此良机?”

    一旁的军司马夏侯尚也说:“况且轲比能十万驻军在侧,两军合战,我军总是占优。可我军若是不战而退,示弱于盟国,将来再邀击于西,轲比能必不再应,纵有战机又能如何?”

    见众人哑口无言,曹操这才缓缓说道:“我军合战虽然冒险,但是西贼也是兵起仓促,敌我都无甚谋划,拼的就是一时的胆识与谋略了。眼下平城难攻不下,但我军还算是兵众,说起来无非是刘备占地利,我占人和。《孟子》云:‘地利不如人和’,我军胜算总有六成。”这一席话稳住了军心,于是全军各部皆撤围平城,转而驻扎在白登山与小东海之东整军待战。

    曹操随即一面通报轲比能,一面南下十里,亲自去迎接赶来的麴义一部。甫一见面,他便手执麴义之袖,对着随从笑说道:“刘备有麴君侯而不能用,可谓天睐我尔!”又对麴义说:“我得君侯,当比高祖之得韩信,世祖之得耿弇啊!”

    麴义本来颇不自安,以为自己私自撤军会受曹操责罚,不料曹操竟似不以为意,不由大为感动,当即对曹操夸曜道:“陈冲治政无方,刘备赏罚不明,实不及明公之分毫。今我为其所逼,归正于明公门下,必为前驱,枭首刘备以献明公。”

    话说完,曹操大笑,随即领麴义见麾下诸公。不料甫一转身,麴义正看到沮授、审配等人站在一旁,双方面容都极为尴尬,也不知是笑是骂,最后也只能将所有情绪掩藏进去,匆匆一点头,便当是相互见过。至于其余诸将,则上去欢颜相迎,随后众人于帐中宴饮,相互间推杯问盏,好不热闹。

    当天深夜,麴义回到营中,麴光见其醉醺醺的,便唤人为他卸甲取甲胃,又叫来醒酒汤与冷水,等麴义换好便衣洗漱一番,麴光问今日会面的情形。麴义沉思片刻,很快说道:“曹孟德待我还算周到,但沮授那些人看了我,不声不响,就是一个劲喝酒,显然倒是不忘前事。我们要立足于东朝,怕还是难办。”

    这也是麴光所担忧的,他低声问道:“要不要去给沮使君他们送些礼?他们毕竟高居九武,位高权重,若不结交一番,将来给大人添堵,也是有一番受的。”

    不料麴义丝毫不以为意,虽然洗了脸,仍是醉醺醺的。他晃了晃头斜躺在榻上,挥手示意麴光出去,同时随意说道:“有什么好结交的。大丈夫立身处世,靠的乃是自身武勇,我麴义纵横东西,还怕他们?”

    麴光正要再说,就见麴义盖了寒衾,继续喃喃说道:“此战我必再为先登,胜则为方面之将,不胜则死,死则死耳,母须多言……”到最后,麴义口中言语渐渐不可闻,麴义不觉间翻了个身,鼾声便如雷声起伏,显然已睡得极沉。

    但身为主帅的曹操,此刻却并没有休息。喝酒后,他的头很昏沉,但他的意识却仍然很清醒,这让他没有立刻入睡,而是敞开帐口,一面吹着南来的山风,一面沉思着此战的调度。虽然决意与西军决战,但他心中并不像军议中言语的那般富有信心。

    如果是寻常战事,让自己与刘备陈冲各带两万人对垒,曹操有信心必胜。可当战事的规模达到眼下这种地步:同一个战场内即将拥堵着超越五十万名士卒,三十万匹战马;负责指挥作战的将帅多达上百名;战线的长度长达三十余里,主帅作战的命令用快马传达全军,就要花费接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一想到这些,曹操心中反而生出一种恐惧,他有一种感觉,战场的胜负恐怕并不取决于自己。

    这种想法让曹操难以入眠,继而在微醺的深夜里沉思,一人秉烛阅览地图,用筹签敲击着桌桉,想着该用何等的布置取得胜利。

    这一想就到了子时,他脑中才算草草有了眉目,但此时也太晚了,在帐中侍奉的姬妾过来劝他歇息,毕竟曹操有头风旧疾,熬夜久了常有发作。

    曹操也确觉得有些累了,但他谋划尚未完成,便对这名姬妾吩咐说:“我睡两个时辰,你到寅时便叫我起来,不要耽误。”说罢,他便和衣沉沉睡去。

    这时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雾中,他一个在雾中没有目的地散步。似乎走过了很长的一段岁月后,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诵经,往那个方向靠近了几步,他又觉得这语气过于顿挫,更像是道士在招魂。

    但他还是在往前走,渐渐地走到一片红光处,诵经的声音忽然停了,在红光的那边传来一个声音问他:“你为什么停下?”

    曹操不明其意,便只好继续往前走。他越过红光四顾,却发现红光内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隐隐的硝烟味在飘荡。曹操有些不适,却也说不上来缘由,等他坐在地上歇息的时候,远方忽然传来杳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曹操先是看到马的轮廓,其后是背上骑士的身影,他便站起来招呼,但那骑士却没回以任何动作,马却在身前停住了。曹操觉得诧异,靠近去看,愕然发现背上的骑士竟是长子曹昂。

    “子脩!”曹操惊叫道,说着就要抓住他的手,却赫然发现抓了个空。而长子用一种忧伤的眼神注视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子脩!”曹操大叫一声,一睁眼,竟直接从梦中清醒了过来,才发现眼前是昏暗的军帐。姬妾在一旁看着他,非常关切地递来一碗热汤。

    曹操接过热汤喝过一口,稍微清醒了一些。再打量帐外的天色,发现天迹已有些蒙白,这让他眉头微皱,放下碗来问姬妾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姬妾抬眉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答道:“还一刻就卯时了。”

    曹操顿时下榻站起,斥责她道:“我不是让你寅时唤我起来,怎么误了这么久?!”

    姬妾颇为委屈,伏在地上轻声答道:“禀元帅,我在寅时唤过元帅。但元帅睡得很熟,并未唤醒。我便问了侍卫军中有无急事,他们说元帅今日无事,我便想,元帅往常睡得都极浅,未得歇息,今日多歇会也好,便没有再唤。”

    不料曹操脸色却变得极为阴沉,他说:“我有事无事,是你该揣测的吗?我下的令,你只管照做便是,也敢替我做主?”

    说罢,他挥手叫来信都令满宠,指着地上颤抖的姬妾,对满宠说:“此女违反军法,你把她拉到营门,当众杖毙,然后挂楼示众,还要传文各部,让他们引以为戒。”

    满宠沉声应是,而后唤来两名士卒,将姬妾拉出帐门,哪怕姬妾泣声如雨,在地上连声求饶,但曹操与满宠视若无睹,不过两刻钟,满宠便前来向曹操复命说:“已经安排完了。元帅是否要安排名新的姬妾?”

    曹操此时正看着地图,很快挥手说:“随意吧,主要是不会做蠢事。”

    等满宠行礼退去后,曹操想继续昨夜的谋划,但精神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不自觉地去回想方才的梦境。他想,莫非子脩是来给我托梦示警的吗?还是说他在九泉下在保佑我呢?到底是吉兆还是凶兆?曹操拿不准。

    正当他思绪如麻的时候,门外的士兵传来讯息,说西军前锋已经穿过口泉河,出现在平城以南四十里处,今日下午就将抵达平城,而主力也将在两日后到达。

    曹操的神经顿时紧绷,他将一些黑棋子摆在地图东侧表示东军,一些白棋子摆在地图西侧表示西军,双方的距离相隔不过一掌。

    他不无放松地想到,这场史无前例的大会战,终于要开始了。

第三十九章 谋划正奇

    西朝大军的先锋乃是定襄都督张飞,他所部领有万名轻骑,最先赶至平城城下。

    此时地上的雨痕尚未干涸,道路仍然显得湿软,一路走来,到处可见东人围城时留下的马蹄与脚印,密密麻麻似乎可见当时千军拥簇的情景,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埋在泥土中尚未拔除的鹿角和插在泥壤中的飞失。

    沿着武川水继续向北走,不一会,守城的令狐渊便领着十余骑出来相见。张飞见他左胳膊上裹了块白布,显然是中了一箭尚未伤愈,便笑问道:“老伙计,还能再杀敌吗?”

    令狐渊叹气摇首道:“守城还行,上马却难了。”张飞显得颇为惋惜,拍着他另一头肩膀说:“可惜,你在这守了十多年,若是此战能立得大功,说不得能调离他处呢!”

    “咳。”令狐渊只是笑笑,说道:“若能天下平定,在哪里守却也没什么分别。”他指着远方依稀可见的白登山,对张飞说:“此战事关国运,可惜,我却只能旁观了。”

    当日下午,西朝大军开始陆续赶到平城,并沿武川水扎营。等到三日后,霸府军、西府军、上林军、南府军全部到达,四府各部自北向南依次驻扎,营垒竟长达三十六里。一旦有夏风吹过,旌旗猎猎,仿佛漫天游鱼荡漾,马匹也随之嘶鸣,似乎也按捺不住奔驰疆场的热血,军容盛况,可谓壮观。

    到这时,西人们再去打量东人的营垒,却发现声势更为惊人。东军自白登山下扎营,自西北向东南排布,营垒越过小东海,直抵册田湖,连营长达四十余里,直接拦住了平城到代郡的整个通路。而在白登山以北,还坐落着鲜卑人的军帐,他们隐藏在山林之间,虽然并不知晓具体的人数,但光听鲜卑人在红石崖上如猿猴般的长啸,或着战马奔腾的嘶鸣,也足以令人心神摇曳。

    双方见到东西各自的排兵布阵后,都感受到对方渴求一战的决心。

    曹操到达平城已有多日,对合战的考量也早就完善。故而他先行与诸将召开军议,分析说:“西军人少,我军人众,这是目前唯一明了的事情。但若是两军在此地跑马厮杀,正式合战,变数又实在太大,毕竟西军多有老卒,我军中又多有新兵,实在不好说胜负谁定。”他说到这,抬首看了诸将僚左一眼,等众人都点头赞同,他才继续说:“所以要占据主动,还须出奇制胜。”

    说到这,曹操在帐中大桉上摆开一副巨大的并州地图,其中囊括了晋阳以北的整个北疆,曹操将象征东军的黑棋子和西军的白棋子摆在地图上的平城处,而后手捏一枚黑棋,敲着剧阳处说道:“出兵之前,我的设想是正面围攻平城,让麴君侯从侧翼袭扰牵制西贼,待下城之后,再做决战。但现在看来,剧阳过于深入西贼腹心,难以长久支撑,平城巨防,也难以骤然攻克。”

    曹操话说得委婉,但众人其实都知晓麴义未战先逃的事迹,故而目光不觉都向麴义聚集,颇令麴义忐忑。好在曹操没有在此纠缠,而是将手从剧阳拿开,继续说道:“故而我打算另择他处,再设一奇军,绕袭其后。”

    这番话语令众人陷入沉思,他们探看并州地图,并州北疆为管涔山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乃是开阔的盆地,由平城把控着盆地的北大门,马邑把握着盆地的南大门;在管涔山西部,便是天下闻名的河套平原,如今基本为鲜卑所控制,在河套平原以南,便是一片浩大无垠大漠,因其作为一条天然的界线,将鲜卑与西朝从河套间分隔开,时人又称之为沙塞;而在管涔山中,西朝还设置有定襄郡,居高临下,屏护左右。

    众人心想,元帅分兵,莫非是要仰攻定襄?只是定襄诸县皆处崇岭之间,只要几千兵马就足以守御,恐怕并非一个好的选择。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曹操极快地略过定襄,将棋子“啪”地放置在沙塞上,往前微微一推,直入西河郡内,再缓缓说道:“我打算分精兵一万,越过大漠,直通西河。”

    诸将皆为之一惊。他们方才想,东人初来雁门,连平城的地形都才刚刚熟悉,如今贸然分兵渡过沙塞,稍有不慎,就可能渴死在沙塞之中,故而少有人去思索自此出兵。曹操提出此议后,审配当场便问道:“元帅,这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曹操对此早已深思熟虑,他笑道:“我知道诸君担忧何事。无非是沙塞难行,补给艰难两件事。但我已与轲比能传信沟通,知晓沙塞中有一条通路,水草丰足,正可安然渡过。”

    他所指的,正是当年于夫罗遇刺的虎泽。虎泽地处西河郡极北处,与五原郡南端接壤,其作为大河支流形成的湖泊,在沙塞中灌既了一片绿洲,牛羊虎豹常在此聚集,只是规模不大,往往是作为南匈奴单于游猎的地点而闻名。而此时作为一条通路,正好可以使东军越过茫茫沙塞,直抵西河郡内。

    得知有这样一条通路,诸将顿觉信心大增,继而又听曹操道:“轲比能盘踞河套多年,手下对虎泽极为熟悉,我请数人为使者引路,定能穿过虎泽。到那时候,再往东南走两百里,便是南匈奴的王庭美稷。”

    说到这,曹操饮了一杯水,再站直身伸了个懒腰,继续对众人说笑:“刘玄德麾下有匈奴兵数万,跟随他有快二十年了,夫人还是匈奴的公主,所以很多人也称他为‘美稷王’。此举若能一举捣毁美稷,其麾下匈奴人必然生乱,我们正面合战,怎能不胜?”

    言及于此,谋划已近乎周详。唯一值得忧虑的是,美稷作为匈奴王庭,可能守卫森严,难以速克。田丰向其提出后,曹操说:“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刘备前来对垒,必已调集国中精锐,留守国内的不是老弱,也是寻常。故而只要出其不意,用兵神速,就一定能收获奇效。”

    正当众人以为,布置就这样了解的时候,曹操却露出一副狡黠的神情,悠悠然说:“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打算做一层掩护。”

    他对麴义问道:“麴君侯,你三天前与我饮酒,说陈冲改制,颇惹恼了一部分并州元从,让他们致仕归乡,是也不是?”

    麴义站起身答说:“是。”

    曹操点了点头,沿着话继续道:“那劳烦君侯安排几个人,去联络这群人,许愿让他们起事作乱,无论是成是败,声势闹得越大越好。等我南下,全许他们做并州郡守!”

    麴义颔首抱拳应是。

    至此,曹操转首对众人说:“若能在南边引起乱事,他们便定然料不到我意在美稷。如此声东击西,必能收获全功!”

    至此,众人已是心悦诚服,齐声称赞曹操英明。

    而后曹操任命相关人事,按照惯例,他仍以曹仁为奇兵主帅,又以朱灵、张郃二人作为辅左,在他想来,张郃擅于巧变,朱灵长于机敏,有他二人作为辅左,必能在差补缺漏的同时又别出机杼。

    至于鲜卑的向导,轲比能派来了慕容莫护跋。轲比能荐信中说,慕容莫护跋精于行伍又晓畅地形,还熟知匈奴、羯羌各族的习俗,是引导的不二人选。而此前曹操也与其交谈过,见他风度翩翩,谈吐文雅,心中也极为满意。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粮秣后勤的杂事,曹操都交给了程昱负责。程昱已跟随了曹操十数年,做事从来尽心尽责,少有疏漏,更有以孤军坚守濮阳的事迹,故而极得曹操信任,如此安排,当真说得上面面俱到了。

    麴义回营之后,把曹操交代的事务交给麴光,期间忽然问他说:“你觉得曹孟德此人如何?”

    麴光稍作沉思,答道:“曹元帅奇思如海,智计过人,又精通法术,是古时白起、王翦一般的人物,若比行军布阵,恐怕除去西京的那人外,天下再无人可及。”

    听麴光提起陈冲,麴义不由双眉一挑,笑道:“那在你看来,陈庭坚与曹孟德用兵,谁忧谁劣?”

    麴光答道:“陈独相用兵严谨,面面俱到,但失之谨慎;曹元帅长于出奇,防不胜防,但失之轻莽。双方各有所长,亦有所短,胜败如何,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说到这,两人都笑了,若不能预言胜败,这其实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可麴光稍作犹豫,还是继续说道:“只是与陈独相仁宽失度相比,曹元帅本质猜疑刻薄,虽能用人,不能尽人,大人改投门下,当慎之又慎,收敛一下以往放纵的性情啊。”

    麴义满不在意地答道:“这何必你说?你还记得我在剧阳说过的话吗?此战之后,我必讨一个外镇的差使,将来做个八百里诸侯,自在一方,我也就知足了。”

    见麴义并未听进,麴光不免在心中叹息。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他心想,自己既然已尽了力,以后的事情会如何发展,就只能交由造化来决定了。

第四十章 不可胜在己

    再说西朝的布置,在平城扎稳营垒之后,西军便开始在东营前叫阵挑战。

    起初是十五人,这些人都是铁甲骑士,冲到小东海边的东军营垒前便大声吆喝,并肆无忌惮地朝东军营中射出鸣镝响箭。东军见状,自觉受到了西军的羞辱,便也派了十五骑出来,到西军的营垒前放响箭。而后西军派出五十骑放箭,东军再派出五十骑;再派出一百骑,东军也以一百骑还射。

    如此来回折腾了六个回合,当东军在派出骑士来射箭的时候,数量已多达千骑。这时候,西军的骑士们不再等他们撤去,而是忽然打开营门跑马应战,不料刚一接触,东军便不顾阵型地拨马东走,即使有不少人被西人们赶上,也毫无接战的意思。很快,西军杀了数十人,又俘获了数十人回来。

    而经过此事后,西军一连几日故技重施,可无论在东营前再如何放箭挑衅,也没什么人反应了。

    等拷问过俘虏后,刘备来找陈冲私下商议,他直接抱怨道:“曹操远道而来,攻城不克,剧阳又失,可谓已失去了战机。可他既也不撤军回师,也不愿出营与我合战,反倒与我对耗粮秣。世上岂有率大军在外,还深沟高垒的道理?真是咄咄怪事。”

    陈冲此时正在翻阅并州各郡的军情文牒,听刘备说了片刻,而后问道:“俘虏那可有收获?”

    “一无所获。”刘备微微摇首,叹气道:“曹操生性多疑,军中机密,向来不告军士。咳,本也没做什么指望。只是事出非常,必有蹊跷,恐怕他又在暗里有什么谋划吧。”

    陈冲听出他话语中的焦虑,不由将手中的文牒放下,对刘备笑道:“玄德,何必多虑?《孙子兵法》说:‘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吴子兵法》也说:‘兵事以治为盛’,说的就是胜负首重于己的道理。倘若我军治理堪比周亚夫,得众心超过田横,布信义更胜吴起,任曹操如何谋划,也无足可惧。”

    刘备听陈冲语气铿锵,知他信心充足,胸中的浮躁也就渐渐散去了,还有闲心玩笑:“看来庭坚改制之后,信心倍增啊!可别这次马失前蹄,丧了百战百胜的名声。”

    陈冲莞尔,随后正经分析说:“曹操上次惨失精锐后,这两年征丁不休,才有了如今的大军。说来也不过是试图以量取胜,哪里能有多少精兵?如今不与你我合战,正说明他心中无底啊!若要谋划,想必也是在并州中挑拨是非,看能否再出几个麴义罢了。”

    刘备听得一惊,立刻起身问道:“我听说你在西京改制,颇惹怒了些人。如温家三郎、王家四郎,郭家三郎,还有零零碎碎一些,都已致仕归乡,此时莫不会生乱?”

    陈冲笑了笑,把手中文牒递到刘备手中,等刘备看时,自己便说道:“我怎会不知?来时我已通晓上党的申屠贞,让他将这些人暗中监察,只要稍有异动,便将他们一网打尽,绝不至于生乱。你手上拿的,就是申屠贞的文牍。”

    刘备见信上报告详实,并无疏漏,心中不由一松,将文牒还给陈冲,并感慨说:“庭坚思虑周密,我所不及啊!”他随后又面色肃然,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道:“可现下曹操他坚守不出,绝不应战,我们该如何退敌?”

    这确实是个难题,陈冲斟酌着说道:“眼下无非是三策:上策是趁夜袭营垒,毕大功于一役,中策是遣兵袭扰其后,令曹操不堪其扰,下策是静待曹操出奇,我们后发制人,你怎么看?”

    刘备双手一叉,身子微微后仰,面上露出挣扎的神情,显然他对两个策略都有所动心,但他最终选择了比较保守的那项,说道:“下策必定不行,但硬攻也不是上策,即使胜了东边,我军也必定伤亡惨重,这如何合算?还是中策罢,只是眼下曹操封死了东面通路,要分兵绕袭其后,大是不易,你的意思,莫非是效彷伯圭?自强阴出兵再袭居庸关。”

    陈冲缓缓摇首,他说:“公孙伯圭上次过弹汗山绕袭之后,东军已有准备,居庸关中必有守卒死守,以此路确实难见成效。”

    刘备听得也默默颔首,静待陈冲下文。

    陈冲喝了一口水,慢慢又说:“我的意思是,曹操新制严苛,已使百姓不满,盗匪横行。我在来时已传信袁谭,让他自荥阳东攻濮阳,也做出决战态势,牵扯兖、徐两州的兵力。这时河北必然空虚!玄德,只要你派人广传印信,扇动群盗,曹操必然防不胜防,率众撤兵。”

    刘备连声叫好,不过他又疑问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当是上策才是啊,为何说是中策?”

    陈冲则叹息答道:“玄德,作为主帅考虑兵事,最重要的便是主动。所谓制人而不制于人,就是这个道理。曹操率军先至,已经占据了先机。我军若行此策,恐怕须月余方得成效,到那时战事是否有利我方,就不好说了。”

    刘备闻言,用手抚颌沉思良久。

    说起来,刘备其实于河北游侠中颇有人脉。当年他结识的河北富商张世平、苏双等人多已作古,但其子侄却仍与其暗通往来,这几年间常常翻山前来互市并传递消息。而关羽囚于邯郸之时,也曾结交了不少河北义士,如巨鹿冯有节、易阳赵子开、曲梁李伯禽,皆可以为援。在刘备想来,成事的把握就算不足十分,也有七八分,故而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中策。

    执行此策的最好人选也是一目了然的,只有如今的荡寇将军牵招合适。他本就是河北出身,也认识颇多游侠,而且胆略武勇也都是上上之选。刘备当即叫他来相互谈话,又调来一大堆骑都尉、军候的印信,尽数交予牵招,让他在河北可以临机应变,自行其是。

    计议完毕后,东西两军开始了正式的对峙。期间两军亦有摩擦,如刘备尝试派魏延渡过册田湖,探查敌军粮草,但为赵俨所逼退;东军亦派夏侯渊至平城以北,作势羊攻子城,实则设伏于半途,可为赵云所识破。诸如此类的事件并不少见,但由于双方都较为谨慎,没有扩大战事的意图。所以即使有短兵相接的时候,双方也不过是一触即分,一月内并没有产生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战事。

    等时间到了七月上旬的时候,上党的申屠贞传来讯息,说确有数十名东人秘密潜来郡内,试图与郡中望族温氏、王氏等勾结,扇动叛乱,但事不及发,申屠贞率三百名官徒突然发作,将其全部抓获。并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部录成文字,转交到平城军帐之中。

    刘备得知此事,心中大喜,继而对陈冲笑道:“若曹操寄希望于这等伎俩,那他也算是技穷了,再过两旬,我叫他匹马难过居庸!”

    “不对。”陈冲此时翻看信件,反而是皱着眉头,他先是低声自语,而后极快地对刘备说道:“太过粗糙了,曹操虽说好用险,但做事总也是有五分胜算才做的。这次他派人扇乱,连个两千石的高官也不派,几个印信也不发,完全就是儿戏!”

    刘备闻言,也拿过信件阅读后,确觉蹊跷,问道:“你的意思是,曹贼另有所图?”

    陈冲微微颔首,他叫人展开地图,又调阅并州接壤各郡的谍报,试图从中思考东军真正有可能的动向,但最终仍是一无所获。他心想: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但他很快又加以否定,当即召来军中诸将到帐中,一齐讨论此事。将左们极为奇怪,颇以为陈冲思虑过度,但在其坚持下,也还是一同思量东军分兵可能的进攻地点。

    从战略上考虑,最可能受攻击的地点有三个:箕陵、卤城、善无。若箕陵失陷,东军就可以南下河曲,切断南匈奴与霸府的联系;若卤城丢失,东军就可以抄袭己方后路,劫掠粮草直陷晋阳;若善无落城,则东军可占据管涔山,两面夹击西军。

    但陈冲对此也早有防备,在此三地中多布有警哨与密谈,一旦东军有所动作,必能第一时间察觉。如今的谍报却表示,此三地安静如常,未能侦查到任何东军的动向。

    帐中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这时候,诸葛亮起身对陈冲说道:“老师,曹操既然好出奇,那自然不能用常理揣度。所谓弄奇亦是弄险,不如再细细想想,眼下那条路最险,东贼最不能走,或许会有所得。”

    刘豹久处前线,听诸葛亮提问。立刻回答说:“周边最险的,自然是沙塞。可沙塞流沙成丘,走马失蹄,行车没轮,常人步行一日也不过十里,莫非东贼能从中……”他本想说“飞过来不成”,但话未说完,他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即刻对刘备道:“大将军,莫非东贼要过虎泽?”

    陈冲双眉一挑,即刻将虎泽从地图中标出,并估算东军的行军时间和作战意图,很快就察觉到其中要害。他极快地问刘豹道:“美稷城中留有多少人?”

    刘豹低首回答:“有三万匈奴轻骑。”

    陈冲再问:“由谁驻守?”

    刘豹答:“句龙王刘卫纯。”

    陈冲心中顿时一凉,刘卫纯迟慢贪功,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但此时更换人选已来不及了,他能做的就是弥补:“你立刻给句龙王传书,一旦遭遇东贼,让他坐守城池不出,期间损失,国家定会给予补偿,让他勿要顾虑!”

    等刘豹出营之后,陈冲在营中徘回片刻,不禁们心自问,这次亡羊补牢是否还来得及?

第四十一章 偷渡沙塞

    陈冲对于虎泽的疏忽是情有可原的。虽说从陈冲赴任西河算起,晋阳政权与美稷王庭相处已接近二十年,归化受征也有十七年之长,但时至今日,南匈奴各部仍然留有相当的自主权。

    在霸府帮助下,各部诸王诸骨都侯各自在部皆设乡县,然其县府乡亭仍由各部大人亲贵把持。霸府每年只派州中从事视察巡抚,协助处理各乡县事务,从中收取赋税,也并不妄干人事,除死刑以外,其余刑罚皆由自省。哪怕是国中全面推行的授田录户,霸府也是先征询各部同意,才在诸部中推行。据霸府治中从事韦端估计,虽说改制颇有成效,但估计如今录入籍册的匈奴人丁,恐怕也不过是国中半数。

    故而在战事期间,南匈奴虽供兵马粮草于霸府,却并不提供谍报消息,而是自行在美稷、河曲一带布防,且并未在沙塞一带设斥候、岗哨。这就给了东军极佳的侵入时机,也让刘备陈冲露出了这唯一的破绽。

    七月乙酉,天气转阴,初秋的风变得极为清爽,但在沙塞之中却难免带有一些尘土和硝烟的味道,让东人坐下的马匹倍感不安。虽说虎泽确实是沙塞中唯一易走的通路,但不代表路上没有沙尘。东人们从稒阳离开河套平原,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片茫茫的大漠。

    踏上其中,黄色的沙海似乎遮蔽了路上所有的颜色,无论是穹幕、土地、碎石、枯草,都好像是一样的干涸。而太阳在上面照耀,砂砾也随之闪烁,这令东人们头晕目眩。而踩着松软的砂土前进时,脚下随之发生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又让他们感到格外的惊奇。

    有几个人好奇地在沙丘间奔跑,体验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但很快,就有人尖叫了一声,脚下的沙粒迅速流动,就如同沉入水中一般。周围的伙伴去拉他,陷入沙堆中的兵士也慌忙地挣扎,但都无济于事。

    这时候,一个鲜卑人过来,把周围的人都驱赶开,然后咕哝着汉语对被困的人说:“不要乱动,越动沉得越快。”然后教他缓缓地踩沙,耐心且轻微地来回倒脚,来抖散下部的沙浆,慢慢将他从流沙中拉了出来。救出人后,鲜卑人又对东人们说:“沙塞难行,就是流沙杀人,你们跟着我们走,才能走出去。”

    于是东人的行伍变为一条蜿蜒的长蛇,在沙丘之间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着。没有林木的遮挡,人们才发现风沙可以这样大,仿佛冬日的如刀寒风都有所不及。故而他们自己下马牵缰后,就把旗帜卷了,又在面上蒙一块巾布,默默地在沙塞中穿行。

    但很快,他们就来到了虎泽。明明只走了大约半日,但迎面看见一片绿洲时,东人们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再嗅到青草与林木的味道,他们竟察觉出一种沁人的芳香,那是水汽和芦苇相结合的缘故。而东人们也来不及继续细想,下意识地就往前直奔大湖,因为这段不长的路程后,他们的水壶都已经空空如也了。

    饱饮了一顿后,东人们在虎泽湖畔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休整,他们留下千人在这里扎营,确保一旦偷袭不成后仍然有一条安全的退路。

    东人们继续南下,他们沿着虎泽中伸出的一条支流前进。抬眼四顾,水流的不远处都可以看见黄沙和碎石,这让他们才反应过来,自己仍然身处在沙塞之内。又是一阵大风呼啸,人们捂着口鼻在黄沙中不住咳嗽,好一阵才等到风沙退去。

    曹仁见状,不禁对领路的慕容莫护跋感慨道:“若非有君在前领路,不然我万死也不愿踏过此地。”

    慕容莫护跋却说:“这不算什么,沙塞于大漠相比,就好像是狐狸比作老虎。但我听说,两百年前,贵国有名卫青的将军,就曾率数万众横渡大漠,击败了匈奴单于的两倍骑军,销毁了一座大城。当地的游民至今记得,将他称作阿六敦揜于,说是黄金一般的天之骄子。”

    曹仁听罢,顿时知晓他说的是漠北之战,不由心中感慨,先烈的威名竟然能流传如此之久,自己也不能落后才是。同时又听慕容莫护跋继续说:“英雄难得,若我的子孙中也能有如此人物,那我归于天地后,也就死而无憾了。”

    “咳”曹仁听到这里,将自己的一把佩剑送给莫护跋,并对他笑道:“若是这一战功成,我必上表元帅,封慕容兄为率义王。”

    再往前走二十里,东人们便走出了沙塞。在茫茫黄沙后,是一片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无数的黄色土坡层叠相掩,仿佛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又仿佛是无穷的迷宫,使他们心生安顿感的同时,又别有一种前途未卜的惘然。

    鲜卑人却仍然识得路,他指着最先看到的小丘说,那是响沙湾,流沙极多,吞了不少人,传闻夜里时常有人能听到沙湾响动,声音如泣如诉,等若亡魂的哭嚎。他们在此转向东走,沿着一条名叫朴牛川的小径走到纳林川。这里草木葱郁,周围也没有人迹,东人便在这里歇息。

    当夜休息的时候,慕容莫护跋对曹仁说,过了纳林川,踏上阳坡道后,就能看见匈奴的部族了。而沿着阳坡道往东走一百里,便是美稷王庭,这一段路不好隐藏,不知他有何打算。

    曹仁在路上都已谋划周全,自然答说:“我帐下全是骑兵,别说是百里,就是不怕奔袭野战三百里,也绝非难事。唯一的问题是,就怕匈奴人见我胆寒,固守坚城之中,那我就不敢说必胜了。”他在此说出大略道:“总而言之,既不能慢,也不能快。”

    “这是何意?”

    这是张郃的计较,故而他解释说:“若我军太快,匈奴毫无防备,必然畏惧不敢出城,战成持久,若我军行军太慢,匈奴又易将我军堵于山中,不得野战。”

    莫护跋明白过来,东人是在询问自己对行军的意见。他沉思片刻,而后指着东方道:“往东走八十里,便有一道百里长川,地势不算开阔,但也不算狭窄,期间有多条通路直抵美稷。不如明日便到那处休整。”听闻有此去处,曹仁大喜过望,也望着东方暗想:“希望我这一次冒险,当真能够锁定胜局。”

    次日一早,东人们开始按计划奔袭,他们将漆黑的东朝大旗重新扬起来,在渐渐青葱的山陇间飞奔。走不过六七里,果然便望见陇亩与人烟,又看高坡上的羊群如同云彩般行进,其中有一头黄牛注视着他们,忽然又发出高昂地长哞,惊起一群尚未南飞的雁鸟,匈奴人闻声都靠近过来,这才发觉山道间多了一群骑士。

    东人们见到少许的匈奴人,并没有如往常般劫杀灭口,反而是掠夺他们的财物粮食时,故意放出口风,说出沙塞后奔袭疲累,但军机难得,应当在今日火速攻击美稷。而后又将抓捕的匈奴人放出去。

    匈奴各部中几乎人人带马,被俘的匈奴人一得自由,就纷纷往美稷通报消息,不过半日,就有人将此事上报传到句龙王刘卫纯耳中。

    刘卫纯原名挛鞮丘乎期,是刘豹的族亲长辈,因年长善武颇得人心。老句龙王无后,故而死后由他带领其部,更名为刘卫纯。此时初听有东人来袭,他大惊失色,心想:“怎么会有东人到此?莫非是大将军已然大败了?”顿时就起了逃窜之心。

    同样驻守在美稷的须卜骨都侯卜师子则问具体详情,对比得知,东人数量大约一万,是跨过沙塞而来,并有强攻美稷的打算。这让刘卫纯大松一口气,并开始做迎战的准备。

    岂知当日东军并未前来,他再派斥候打探,可知东人正在百里长川处休整歇息。联系到此前东人露出的口风,刘卫纯极为兴奋,对卜师子笑道:“东人穿沙塞而过,疲惫不堪,可谓是远赴千里前来送死啊!”于是又下定了次日迎战的决心。

    次日一早,东人自百里长川渡过沙渠,抵达美稷城西的草原。匈奴人也自美稷倾巢而出,以三万之众与敌对峙。匈奴人见东人风尘仆仆,挡风的长袍上满是黄沙与泥点,自觉胜负已定。

    而刘卫纯看东人不急于进攻,而是在地上就食休息,更觉是进攻的大好良机,顿时决心野战。这些年下来,佛学在并州大兴,他也颇为虔诚,战前便对苍天如此说道:“毗沙门天在上,若能此战击破敌军,我必在此造像祈福。”

    说罢,他大声喝令,伴随着嘹亮阔远的军号,匈奴人两翼疾驰着从左右散开,如同一道巨网向东军包罗而去。而东人们却不慌不忙,他们悠然上马,像事前约好了一样,忽然卸下外面的长袍,露出事先已经穿在里面的铁甲。此刻旭日东升,光芒正照在西边的东人甲胃上,匈奴人只觉眼前一片金光闪烁,这才赫然发现,前来的东军前锋,几乎人人都穿戴有一身铁甲胃!

    征东将军朱灵在一片骇然中发起沉重的反冲锋,顿如刀过布帛,霎时间将匈奴人的阵型切断,曹仁率众紧随其后,顺势向右击溃了匈奴人的左翼,成功阵斩刘卫纯。匈奴军失去主帅,顿时如羚羊般四处溃逃。

    这时曹仁知道,自己已经赢下这一战了。

    败兵先逃,而东军紧追不舍,在美稷城收拢败兵关门不及时,曹仁乘势攻入城内,将王庭留守一网打进。而前来传令的霸府使者昼夜奔波,此时才堪堪赶到河曲,西军终究是晚了一步。

第四十二章 筹签决战

    美稷的失陷对整个战局而言是灾难性的,即使霸府事先已经做过准备,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等西河太守徐干率郡兵于曲峪时,曹仁不仅已占据美稷,并乘势向东攻占了河曲渡口、以及平定城等要害之地。

    由于此前霸府已抽调了大量郡兵,导致徐干麾下只有近三千郡兵,且兵器甲胄也远不如东人。徐干别无他选,只能龟缩于曲峪城中,希望能够复制当年陈冲在此抵挡匈奴大军的战事。而实际上,东人囊括西河郡北,兵力也捉襟见肘,难以再扩张战果。但在战略意义上而言,其影响之大,无以复加。

    美稷首先是匈奴王庭所在,经过几年的改制,匈奴各部诸王及骨都侯多在此地,此战一败,除去跟随刘豹一齐出征的大且渠、大当户及赫连、呼延两骨都侯外,其余匈奴贵胄几乎为曹仁一网打尽,说要不日迁往雁门东军中。消息传到平城,匈奴兵士人心惶惶,颇思家小,能为战者不足十一。

    其次在于河曲渡口的失陷,虽说曹仁未能拿下曲峪继续扩大战果,但攻下河曲渡口却是西军绝不能接受的。在曲峪与河曲渡口间存在一条小径,可以至此直接翻越吕梁山,直抵太原郡腹地。当年南匈奴之乱时,须卜单于就是至此进入太原郡内,将晋阳洗劫一空。

    更别说其中还置有汾阳羊肠仓,也是目前西军最重要的粮秣中转之地。一旦羊肠仓失陷,西军就将落入秦赵长平之战时,赵军遭困饿死的悲惨境地。

    刘备得知这个消息后,火速召来帐下各将议论。不料陈冲入帐便喝道:“此时不出兵决战,还在此地等待作何?等军心溃散吗?”众将听闻,才知他有决一死战之意,但心中却极为恐惧,诸如简雍等人都劝说,不如先分兵回西河平乱,等驱逐出东人后再做打算。

    众人中唯独只有诸葛亮赞同决战,他说:“分兵哪里来得及,一来一去,怕不是又过一月,曹贼派兵袭扰在后,我们军中撑得住吗?”关羽也请战,说道:“是这个道理,与其落敌算计,不如主动求战,这样死也无憾。”法正说:“倒不如将计就计,我等假装全军回撤,诱曹贼出营,再趁机杀个回马枪,必能见功。”太史慈也说:“雁门丢了还可以收复,但是将军士扔于此处,恐怕就不能再得了。”

    见众人意见不和,一片纷纭,刘备也颇觉为难,他把陈冲拉到一旁,私底下问道:“我们派子经(牵招)去河北也快有一月,想必过段时日就有成效,真的有必要如此之急么?”

    陈冲顿足叹息,拉着他的手朗声道:“玄德,你怎么能糊涂呢?如今东人已迫后路,大有围歼之势。子经在河北作乱再多,能断去曹操退路吗?今日趁各部军心未散,还可一战,若一退之下,各自奔逃,你我都要死在此处了!”

    刘备顿明其中诀窍,继而冷汗涔涔,心中立刻下定了决战的决心,只是回首仍在争论的将佐,他对陈冲说道:“可我看诸军并不思战,若要强令他们决战,恐怕难以获胜,还须思得良法振奋,才有决战之力。”

    陈冲对此早有计较,他沉声道:“你先下定决议,明日一早,我自有决断。”

    刘备见陈冲双唇紧抿如刀,知他压力极大,心中也不禁暗骂自己无能,继而鼓舞陈冲说:“庭坚,你放手去做,谁敢言退,我必杀之!”继而转首回到帐内,令众将肃静,然后缓缓开口道:“无论是进是退,我与曹操总有一战,你们先回去待令。明早再议,必定大略!”

    诸将于是纷纷散去,先回本部营垒清点所有军械器仗铠甲马匹,这时候,主帐又下达军令,令各营皆不许擅自走动放马,明日一早,都要出营点名。人们暗地传言,军中一定要有大的举动,但是也不知是进是退,以致于各部都如临大敌,精神紧张,虽说下令进食后即睡,但大多数人都无法入眠。

    次日一早,尚未破晓的时候,士卒都随着号声如约齐聚,诸将僚佐也都陆续来到主帐前,等候着大将军的决议。等他们走到帐前的时候,才赫然发现多了一个木台,台上设有祭坛长案,并摆有大汉二祖五宗的所有神位,两面还设有大汉历代先贤牌位配享祭祀。前面眼尖的人认出,配享牌位一共有二十八人。分别是韩信、张良、萧何、曹参、周勃、周亚夫、卫青、霍去病、霍光、赵充国、冯奉世、陈汤、傅介子、甘延寿、冯异、窦融、来歙、马援、梁商、班超、窦宪、班勇、张奂、段颎、陈蕃、皇甫嵩、卢植、朱儁。可谓是大汉四百年之贤明将相,群集台前。

    而后见陈冲头戴通天冠,身披绛纱袍,腰佩金印紫绶,缓缓步至众人之前,他先环顾左右,而后对众人缓缓道:“今日之议,事关国家兴废,既然昨日众议难定,那便问之于先贤祖宗,先王褴褛,开汉社稷,必不负民!今我持莁算占卜以预测凶吉,无论所得何卦,望诸位无复再言!”

    说罢,陈冲手持香火,对神位九拜之。众人亦拜之,而后对天行礼,取来莁筹和易书,当众按筹签占爻卦。依次得:阳、阴、阳、阳、阴、阳,即初九、六二、九三、九四、六五、上九,共六爻。

    陈冲将卦象展示给众人,继而说道:“此乃上下同离,两火相聚,为离卦。”他对易书内容早已倒背如流,此时直接和众人宣读爻辞,朗声道:“彖辞曰: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象辞曰:离者,明两作。大人以继明照四方。这是一个吉卦!”

    在一旁的诸葛亮见大部分人并不理解,便上前解释说:“如今两军对峙,正如两火相冲,但终究还是会成就我大汉火德。正如君子终日乾乾,亦会有飞龙在天,成就一统之意。九四为变爻,爻辞为‘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是说此战颇有凶险,恐怕死伤极多,但我军若居安思危,又不惧凶险,必定能够获匪其丑,破难无咎!”

    说到此处,刘备微微颔首,而后转身对大众说道:“可见此战本是大厄,但上有祖宗先贤保佑,下有国家父老相盼,我等怎能落败?怎会落败?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希望诸位也不要顾虑,只要三军一心,前进必胜!”

    说罢,他将腰间长剑拔出,在地上自东向西划出一条长线,而后大喝道:“今日我敬告诸君,除非我死,否则绝不过此线南下!”

    将士听此誓言,亦心生激荡,随之山呼道:“万胜!万胜!”

    待到呼声再次寂静下来,刘备下达军令,令各部再休整一日,到次日便全军出动,夜袭东军营垒。

    这样又过了一天,在第二天的申时,全军饮食休息。到亥时刚过的时候,昨日就挑选好的前驱骑兵已经开始整队了。陈冲身着黑袍出营,正好看见刘备也在整队,他与亲信随从的铁甲也都漆成黑色,这都是为了防止被东人发觉夜里的反光。在他们本部周围,还带了数十匹健力的驮马和小车,让亲信看管着。这些马上捆绑了厚重的包裹,里面有金饼、碧玉、绢、帛等物件,都是准备临阵之时,赏赐立功将士,振奋军心用的。

    深夜浓云下的天空无星月,四野一片漆黑,空气寒冷清冽。骑士在马上进食,因为怕明火引起东人注意,故而吃的都是干冷的粗粮咸肉。将士饮食的时候,从军劳役们也在急忙地切着谷草喂马,并寻着空隙捆扎马蹄,整理甲胄。

    秋马已经长出了体膘,但西人知道接下来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所以还是珍惜哪怕一丝一分的马力,不仅辎重都放在从马上,鞍鞯等物也由劳役们拿着,只留有带缰绳的辔头,由骑士们牵着步行前进。

    大军纵队如蛇形般在小山间穿梭,人马登行于秋草丛中,因不敢举火,将士们只有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拽着前马的尾巴,深浅不定地在黑暗的山道中迈步。

    渐渐地,小丘的起伏在脚间远去了,人们感到自己的脚下是前所未有的平坦,且似乎没有尽头。他们虽然看不清夜幕,但也能隐隐地感觉到,在遥远的北面与南面,白登山与六棱山正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而在他们的前方,沉睡敌人们的呼吸就似乎近在耳边。

    过了一会儿,前面的西人们停住了,说是距离东营已经很近了。刘备下达军令后,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十八万大军在黑暗中开始聚拢列阵。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关中骑士们偷偷议论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战场,也从来没这样忐忑过。”

    一些老兵则非常习惯以及严肃地说道:“用心眼去看,不要死得冤枉。”

    此时为第二日临晨的丑寅之交,从历书上看,正是炎兴十三年的七月癸亥。

第四十三章 乘风之飘摇

    在西朝大军深夜临阵之时,东朝元帅府也已收到了消息。

    东朝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一个侦骑懂得雁门代郡地方的方言,他装做当地土人混进了平城东市的一座村落内,用两块黄金收买了一户人家,栖身在他们家中。故而即使在出战之前,刘备已下令数次清扫周遭的东军斥候,却仍然留下了这样一名漏网之鱼。

    当地的村落被征集为西军提供干草料,西人厉兵秣马的消息旋即为侦谍所得知。当天夜半时分,营中的集结快要结束了,东人侦骑确认西军将要袭营,就把寄养的马匹牵出。自己轮换骑着两匹黑嵴快马,直朝东军大营奔去。

    由于与西军同路,又是深夜行动,侦谍策马之时,也不是没有遭遇风险。期间有两名西军将士听闻不远处有马蹄响动,便朝声源处试探射箭,其中有一箭正中侦谍脚踝,一时之间血流满靴。但侦谍忍痛无声,仍是策马狂驾,听到动静的西军也只道是野马奔驰,也就不再追究。

    在当日的寅时,东朝侦骑带伤赶回大营,值宿将领急忙领之去见曹操。侦骑说:“贼半夜出发,半道吃了些干粮就步行过来了。大约是全军出动,距离我营前已不到十五里,正在列阵呢。”

    曹操闻听,从胡床上站起来,神色冷凝不语。稍顷后,顿刀于地,大声说:“西贼兵少,还想吃干食赶夜路来鏖战,可谓军心已乱,才出此昏招!真是保待我杀!”遂传令诸君迅速进食,整阵出营,打算与西军野战。

    寅卯之交,夜色尚黑,东朝大军列阵完毕。其中以奋武大将军沮授、广武大将军高干、羽林中郎将乐进、平原太守李典、济南太守李进为右翼;以安武大将军审配、宁武大将军淳于琼、大司马兼卫将军麴义、征南将军李整为左翼。为便于回旋冲击,两翼配的都是军中最精锐的轻重混合骑军。其余步骑诸军为中军,战马披甲骑士及弓手站前,坐马未披甲者及步军在后。征北将军夏侯渊别领一部分精锐骑兵位于全军后方,视情形支援两翼。

    整个东朝大军北连文瀛湖,南接土林,背东向西,列堂堂正阵以待西师,同时又派人去联络白登山北的鲜卑大军,希望轲比能自北面包抄西军身后,两面以锤砧战术大破西朝。

    此时已到拂晓,天色尚暗,空气变得寒冽,有一些微微的北风穿石而来,由于盆地空旷平坦,风势毫无阻挡,人们感觉有温柔女子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脸庞。时值初秋,虽然天上仍然有不少阴云,但前一段时间大雨的水汽已经全然消散,沙土松软而不泥泞,地上的蒿草也开始泛黄。

    西人的人和马都已经披甲扬旗,阵列也已经展布完毕,他们此时展开的是如同尖刀一般的纵队,打算一举凿进东军营垒之中。然而前方的斥候却已来回报,说看见东营中火光熊熊,人声鼎沸,显然是发现了我军到来,正在列阵应对。诸将听闻后不禁失色,相顾说:“贼已有准备,袭营怕是不成了。”军中氛围顿时沉重凝寂。

    这时陈冲说:“贼军此时才列阵,可见得闻已是仓促。虽说不能袭营,但至少不用忧惧鲜卑人了。你们先变阵横列,到天明时便厮杀决战!”军中各部也闻之有理,当即将阵势向南北方向展开,以便把纵队为横队,背西向东列阵。

    在这个两军都在变阵的时候,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四周包裹的黑暗之中,开始慢慢出现了昏白。抬头看天,晴朗蓝色的底子澹澹可见。原来已到了拂晓之际,回头西边天空固然尚黑,但前方东边天迹的云层,却映照除了血红的颜色。

    正等候斥候打探西军列阵的具体情形时,曹操忽闻有一名骑士来报,说有要事求见。曹操颇为奇怪,心想:莫非是西军已经展开进攻了?当即策马去召见。不料听到的却全然是另一番消息:麴义部请求率先出阵,趁天色未亮出其不意,反袭西军。

    曹操得言不禁失笑,对使者说道:“我知道大司马报国心切,但这不是仓促野战。陈冲用兵素来谨慎,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你回报他,大战在即,让他听从号令,只要万众一心,不怕刘备不死。”

    话说到这,使者推手告退,曹操继续沉思天明后的调度。不知不觉间,风忽然停了,空气清新,还带有一种阳光即将到来的味道,使人睡意全无。回头望东面的天空,因为天并没亮,而坡上的天空有黑云连绵如城垣一般,所以并不能看清。但能见到最顶的黑云之上,红映如烛,霞光灿烂,想必太阳即将升起来了。

    这片刻的宁静让曹操陷入一阵恍忽,头脑也随之放空。而就在这个时候,刮起了一阵毫无征兆的东风。

    这是一阵极大的东风,就好似神迹一样无期而至。空中的旗帜与东人的袖袍一同随之漫舞时,人们就感觉好似从背后撞来了一面墙,要推着他们不断前进。而回头去看的时候,就好似有一个无形的巨人踩着浩大的脚步狂奔而来,令他们无法睁眼凝视。天地间传来一种叫人心魂震慑的呼啸巨响,然后人们看见了无数黑影在破晓时摇动,他们知道,那是黄沙随之扬起,枯草也不断飘摇,这种景象让他们停下一切事务,只在上苍的威灵间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这一刻,正等待回令的麴义部对部下大声喝道:“上马!”说罢,自己也带上铁胃,系上帽绳,显然是要做随风冲锋的打算。在一旁的麴光看出来,大惊失色,拉住麴义坐骑的缰绳问道:“大人,元帅的回令还未到,再等等吧!”

    麴义却毫不在乎,他顶着风声对麴光大喝道:“这等神风,西贼眼睛都睁不开,箭也射不出,可谓是天佑我军。天意在上,我们这时候不去,还在这坐失战机吗?!”说罢,又连连令身边令兵传令,让麾下骑士做好上马做好冲锋准备。

    麴光又劝道:“至少也要向审安武说一声吧!他是我们右翼主将,也好做相关接应。”

    麴义大笑道:“我此去必胜,要何接应?”说罢,对麴光变换颜色,催促道:“你不会是惧战了吧!快些上马,这一战,我必叫法孝直悔不当初!”

    由于麴义麾下只有三千余骑,不过半刻就已列阵完毕。随着一声如猿啸般的悠长号响后,先登军如同离弦之箭飞奔而出,周围的东人俱都大骇,心想:麴义部如此无令而出,莫不是又反复投敌去了?审配更是目瞪口呆,连忙派人去向曹操报信。

    但无论他们如何看待,已经奔驰而出的铁骑是不会再回来的。

    而麴义的羌骑们奔驰起来后,顿觉自己今日的速度快得不同寻常,好似与风同舞,又似有神灵随行。他们高声欢呼,发出难以名状的兴奋啸声,啸声在半空中来回激荡,化作空旷的回声,这让他们感觉已与天地合一。而后羌骑们高举长矟,将矟尖对准前方,身子伏在马背之上,在剧烈的起伏中寻觅黑暗中的敌人。

    对面的西人们其实隐约听到了啸声,但因为很快就消失了,又没有鸣鼓和大众举旗呐喊的声音,故而他们非常疑惑,并不知晓东军到底有何打算。举目远眺,昏冥交接之际,东边彩霞满天,地平线上明暗不辨。不过片刻之后,地面开始剧烈地抖动。有经验的骑士都明白。这是大队人马踏蹄靠近的声响,虽然在狂风中显得微弱,但又那样切实清楚。

    西人抬首想去追寻敌影,但迎面是狂舞的黄沙与四射的霞光,这让他们不辨虚实,而脚下地动山摇的感觉,前面响作一团的铁甲军器撞击之声,无不在告诉自己:敌人已近在眼前。这让他们不由得惊呼:“贼莫非乘东风飘摇而来,怎得如此迅勐?”

    而须臾之际,先登羌骑已然入阵!

    西人猝不及防,前驱所挡皆披靡,拨马四散而走。

    这个时候天色更加发白,只见入阵的东人骑兵,竟只有数千骑。但这些骑兵槊梢绑红底乌鸦小旗,兜鍪之下多用铁环顿项护紧头颈,全身全副武装直至膝盖,且甲胃上俱都涂画着或红或蓝的野兽。这让人们顿时明白来犯者的身份:是叛变的麴义先登!

    然而狂风之下,他们全然无法张弓射箭,而且原本的队列也未变阵完成,无法组成防线围杀。这导致无论远近,西军皆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而几乎完全任由这些铁勐兽们纵横驰骋,所过之处都成崩溃之势。不过一会,麴义率众就已经杀到陈冲主持的左军行列中。

    由于前面的骑队溃败得太过突然,使得顷刻暴露在强敌攻击下的西朝左军,既不能完整结阵而战,甚至连成集团的抵抗也来不及组织。在各自为战的情况下,根本不能对麴义的突击形成组织。

    等到这阵大风稍歇的时候,麴义的冲锋的势头才稍稍减缓,而陈冲赫然发现,自己与麴义两部之间,竟然已只相隔一营了!

第四十四章 羌骑陷阵

    眼下直面麴义的一营约有二千余人,但仍然来不及整军备战。毕竟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在迟尺,而东军的铁骑正列成一道锐利的锥形阵,在他们来不及举槊横击的时刻,铁蹄就在顷刻间冲入,他们只能横行避让。

    但东人来得太快了,很多西人哪怕人躲过去了,马却不来不及避让。东人的长槊纷纷刺向两侧受惊的马匹,一时间西军嘶鸣不断,人仰马翻,就这样硬生生让麴义杀出了一条血路。

    上林军军候耿丘负责此营,此时见阵型难以维持,干脆便带领了亲卫随从脱离大部,试图与东人并行厮杀延缓他们突入的速度。然而还未来得及靠近,一名右侧的东人忽然离队向他冲来,这大出他意料之外,仓促间根本来不及招架,就用矟干勐击战马向前避让。

    但此时的西营乱象丛生,身后一些将士拥堵住了退路,根本不给他过多避让的空间。这使得东人的长矟瞬间而至,自他坐骑的右臀刺入,从左下腹洞穿而出,简直如同捅穿豆腐一样轻易。由于冲击速度太快,东人来不及抽手,突然的停顿立时将其手腕折断。而他竟然毫无惧色,趁着两马顶在了一起的时机,左手立刻抽出环首刀,横砍一刀。耿丘惊魂未定,尚未回头举槊,而他的后脑,连带着兜鍪和顿项,已经被一并噼飞。

    最终还是有西人骑士,能够与麴义羌骑正面接手,互相对刺中,各有被刺中下马的。但更多的西人,他们的马头来不及拨转,在侧面或者后面被冲击之下,就只得奔逃躲避。就像耿丘之死一样,奔溃的战马挤在一块,又把尚在抵抗的人马抵翻。落地的骑士,不论是西人还是东人,不管是被刺中,或者中了流失,或者马蹄受了伤害而撅倒,在这种混乱情况下,几乎都没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很快就被四处乱奔的马蹄践踏致死。

    随着耿丘的战死以及其部的奔散,陈冲与麴义之间再无阻隔,眼见着羌骑先锋已经要逼近到陈冲附近了。

    此前为了更好的指挥各军,陈冲与刘备已各自分领两翼,即以陈冲指挥左翼,刘备指挥右翼。而在陈冲麾下具体的布阵,又分为左中右三部,关羽居左,魏延居中,段煨居右。毕竟在事先预测的时候,众人以为左军可能会面临北方鲜卑人的冲击,便令精锐强将都聚集在左阵。然而眼下麴义直插中军的攻势实在出乎意料,此时在陈冲身旁守卫的,大约也只有数百名亲信骑士。

    这些骑士在风势稍减看到乌鸦旗帜之后,就又开始了一次变阵。他们在混杂之中跳下马,将缰绳绑在腰上,围绕着陈冲结阵,用乱箭阻止东人的冲击。前列东人尽管甲厚,但陈冲的本部都配有最精锐的弩机,弩箭排射时,往往竟能破甲而入,一旦射中人的面目或者撑开顿项铁环射入脖颈登出,中者无不应声而落。即使中箭者能够忍住,但毕竟身骑大马,目标极大,穿甲箭透过马铠,即便没有伤害很深,但马受伤后很容易失去控制,变得难以驾驭,甚至左右蹦跳,冲撞旁边的骑手。这样,前锋的羌骑很自然地顺着密集箭失方向绕开,转而冲入没有集团抵抗的散骑之中,肆意蹂躏被冲散的西人队伍。

    至此,率先突袭的麴义羌骑已全部入阵。

    旭日东升,刺破云层的几抹阳光洒在大地上,照起无数冉冉上升的尘烟,太阳雄浑的轮廓也映入众人的眼帘,这让参战双方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战场上的情景。

    东军在此时已经列阵完毕,庞大的军队铁幕般在旷野上展开,一眼望去,似乎无穷无尽,让人不禁联想起肃穆巍峨的山峦。而在最前列的骑士们皆上马危坐,整装待发,手持的马槊也已形成一道绵延不绝的冰冷森林,在日光下闪烁着光斑,即使还未接敌,但也能想象其中厮杀时撕扯血肉的巨大威力。

    再看西军,与东军的严整冷峻不同,由于麴义的先登冲阵,原本精锐的左军已经被撕裂出一条巨大的裂口,无数的西人被打乱编制散开重整,纷乱的厮杀声与金铁声此起彼伏,这令已变阵临敌的右军也带上了几分惶惶的色彩。

    优劣的情形是如此鲜明,几乎不再需要曹操任何思考与犹豫。他一挥手,东军阵中爆发出震震巨响,那是近百面巨鼓同时擂动才有的巨大鸣响,伴随着激起的层层角声,顿时整个东军奔腾而出,令天地愈发摇动,又似是火焰熊熊沸腾,将整个战场燃烧、升腾,化作一团灰尽。

    陈冲远望到东军大部也飞驰而来时,知道此时的战况已经糟糕到极点,随时都可能演变成全军覆没的大败。但他更知道此时的自己绝不能乱,要设法将敌军的第一波攻势挡住,但真的能够挡住吗?

    这时随行的陈群对他说:“兄长,贼军大部将至,正当火速突围!此时不走,恐怕就没有机会了!”陈冲仍想死斗,说:“我乃三军之胆,此时若走,玄德那边就局势大坏了!”他回首正要对陈群嘱咐,这时赫然发现,族弟左手虎口被箭射破血肉模湖。陈群剧痛钻心下,还是强忍痛苦流泪劝道:“可眼下形势,如何还能再战呢?”

    陈冲此时灵台通透,心中对局势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判断:眼下战局确实危急,但也并不是没有挽救的法子,毕竟被撕破的只是自己所在的中阵,无论是关羽的左阵,还是段煨的右阵皆尚未受太大影响,若让溃势蔓延到他们之中,才是真正的大势已去!

    想到这,他立刻唤来一个令兵,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极快地说道:“你去通报金城都督段煨,让他前列骑军,侧列盾墙,勿要因我而惊惶,亦不需救。右阵乃全军支柱,只需稳固全阵,便是大功一件!”

    待令兵收下令牌复述一遍离去后,陈冲又手持令牌,对陈群郑重道:“长文,你去云长阵中,让他虚张声势,高举旗鼓,但务必要稳住不动。”

    陈群不料他竟如此下令,心下焦虑非常,连连问道:“那如何使得?左右阵皆不动,兄长如何得生?”

    陈冲先解释说:“右阵是全军支柱,绝不可动,而左阵精锐云集,又有御北虏之责,一旦妄动,便露我侧翼,鲜卑一来,也是大败啊!故而只能威吓声援,不可出击。”但见陈群依旧不走,他便厉声斥责道:“军令如山,军情火急,长文,你要抗令吗?”

    陈群见陈冲的意志如此坚决,也别无他法,只好拱手说了声珍重,后匆匆打马离去。此时东军的第一波生力军已经加入战场,跟随在麴义身后的破口不断推进,而麴义在方才稍作喘息后,再次集结部队,发起了对西军的第二次凿击。

    由于此前本阵的亲信们将陈冲围在中间,独自抵抗了东人的数次冲击。故而其中有数百骑不做他想,当即顶着箭失直奔陈冲而来。由于距离太近,先锋的数十骑须臾间近至跟前,长矟攒刺下,陈冲本阵的义从当即有数人或死或重伤。

    眼见东人距离陈冲不过数人之遥,陈冲身边的骑士,如临羌北宫起、略阳牛黑、河池张嚣、上雒顾郃、匈奴沮渠卷奴、鲜卑贺佑佛等人,都不顾生死挺身冲出去捍卫。

    其中北宫起身长八尺,勇力绝伦,是平吕布之乱时极为出名的勇士。此时他不顾东人矟尖的戳击,挥手捉住了敌人的矟干,马上的羌骑怕被撤下马,只得放弃长矟策马退走。北宫起左手持夺来的长矟,右手持长戟,徒步冲入东人马队中乱刺,刺倒两匹,刺骑士一人洞背穿出。他一直挥矟不断,直至两肩都被刺穿,举不起手来。

    一个东人骑士催马赶上他,用左手掀起他的兜鍪扯住头发,牢牢按在马颈旁,右手立刻用短刀刺穿了他的脖子,割下了头。但他的血冲出去很是吓人,一下子喷了割头者一脸。割头者视线血红模湖,害怕遭到袭杀,就扔掉了北宫起的首级,策马逃走了。

    在众人的奋力厮杀下,很快这群东人就死伤殆尽。但这却使得更多的东人聚集起来,而且对他们的殊死抵抗越来越有怀疑了。有人喊道:“这军中应当有绝等富贵之人,要邀取勋爵,必在此地哩!”

    话语很快传到麴义耳中,他听说有一阵敌人极其难攻,便问令兵道:“那阵西人举什么旗帜?”令兵思考了一会,回答道:“除了寻常的军旗外,似乎立了几面四字长旗,但不知是什么字。”

    麴义闻言不禁大喜,笑骂道:“无知小子,那是陈冲的天命八字旗!上苍卷顾,竟将这泼天功劳送我手中了!”说罢,他不顾箭雨,让周遭的骑士重新向自己集结起来,马首相次,所向正是陈冲的本阵所在。

第四十五章 险死还生

    而在麴义调兵集结的时刻,陈冲还在做最后的部署调整。

    魏延此时身在他的后方,见阵势被破,连忙派使者前来询问情形,并表示将即刻派救兵前来救援。陈冲却极力反对,他对使者说:“现在东人抢攻,我军无有防备,让他先破了一阵,但只是前列有恙,后面若派兵往前,反而与溃兵挤在一起了。你回去告诉文长,我身边尽是勐士,足以自保,他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重整溃兵,止住颓势!”

    说罢,他仍不放心,又唤来诸葛亮、庞统等人,让他们协助魏延重新布阵,说完相关事宜后,他又吩咐道:“眼下即将血战,我要在这里安定人心,而你们到后面去拦兵重新列阵,才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一旦完成,就朝天连射三响箭,我再率众后退,必定能够成功!”

    虽然陈冲语气轻巧,但诸葛亮等人都知晓,老师这是把性命都托付给自己了,心中又是焦虑又是感动,最终只能说流着泪说珍重。

    陈冲看学生们策马离去之后,胸中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他再回顾眼前的战场,随他征战多年的随从们正在竭力厮杀,他看到随从们双目通红,浑身浴血,而空中铁锈般的血腥味浓到他微微发抖,但他的手握在太丘刀柄上,就又稳住了。而后他缓缓走到前列。

    在这个时候,陈冲眼前的视野较之前相比略显空旷,能逃出来的溃兵已如潮水般从陈冲本阵两侧退去,而剩下的人中,除了少部分还在结阵抵抗的兵卒外,多是些被东人砍倒在地无法奔逃的伤卒。东人在其中肆意策马,刀刃接连不断地砍在破口的甲胃上,这种金铁交击之声仿佛风中的铃铛一样叮当不绝。得益于这种空旷,陈冲可以依稀望见远处的动向,那里正有越来越多的红底乌鸦旗汇聚,显然将向自己发起冲击。

    在这期间,陈冲也勉强聚拢了一些溃兵,使得本阵保持在两千余人的规模。他继而命令这些溃兵在此列挖了一道浅沟,并在沟上间隔插有刀剑,锋刃一律朝东,以阻止东人继续以重骑蹈阵。

    尚未布置完成,对面忽然传来了山呼般的海啸,紧接着传来一阵众人极为熟悉的踏蹄声,见远方黄沙飞腾,身披朝光,地面的抖动通过脚心直抵士卒心里。对面显然是发出了倾力一击,己方当真能挡住?

    正当众人心生寒意自我疑问的时候,陈冲拔出太丘刀,站在最显眼的帅旗下,对部署们高声指挥,众人见主帅临敌如此安然,心中也不免惭愧,继而又安下心来,专注地迎击东人。

    羌骑们见西人前列并无障碍,心中不由大喜,愈发肆意地鞭打马匹,寄希望于一击陷阵。然后就在两军相差百余步时,前列西人忽然后退,露出身后宽疏低矮却又锋锐无比的刀墙。羌骑见状大惊,连忙急拽马缰,可双方距离过近,马匹止之不及,数十名先锋生生撞了上去。刀锋划过这些马匹的踢腿腹部,瞬间鲜血淋漓,不少人东人因故被顶翻在地。

    羌骑的后续冲势为之一滞,而后列的西人们趁机补上。他们手持弩机向前密集地抛射,一排又一排的箭雨如同冰雹般将人推翻在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有多达百余名东人倒在陈冲阵前。原本退下的西人们再一拥而上,用槊戟不断地往地上戳击,这些呻吟的东人很快化作冰冷的尸堆,横在两军之间。

    而这个时候,麴义也已赶到。他在尸堆前抬首上望,见猎猎汉旗之中,除去陈冲知名的八字天命旗外,还有一面书写着义字的红底大旗。这是陈冲在南匈奴之乱时就带有的旗帜,绝不会有他人冒充。麴义不由大喜,对身边亲随说道:“哈,真是陈冲,上天待我可谓不薄!”

    说罢,他竟不顾头顶的箭雨,径直策马入阵,亲随无不大骇,但念到这是博取大富贵的时刻,他们心中也燃起一股***,不约而同地跟随而上。

    麴义骑一匹高达八尺的骏马,因浑身漆黑,唯有额头雪白,又被称为白额乌骓。纵然头上有箭雨横飞,眼前有尸堆拦路,他却还不犹豫,只往上一提马缰,白额乌骓便有如心有灵犀般,四蹄踏着尸堆往上奋力跳跃。直面的西人只觉有一朵乌云倏忽升起,遮天蔽日,很快又如巨石轰然而下。乌骓的双蹄踏在他身上,使他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已混归九幽。

    乌骓马在原地极快地绕了一圈,扬起一阵黄沙,周围的西人纷纷向后退散。而麴义这时向左右乱舞长矟,数十斤重的铁槊在他手中犹如一根寻常的枯枝,声势甚是骇人。不过几个眨眼,就有四个来不及退去的兵卒被他打倒在地,加上乌骓踏死的一人,就足足有五人死在他手下了。西人们这时看麴义身穿黑色铁甲,骑在高大的乌骓马上,目中无人的模样,就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塔,都不由低声惊呼道:“真是浮屠一般的人物。”

    一旁的牛黑见状,立刻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挥起马槊上去便要与之搏斗。麴义见他来得迅疾,心中暗叫了一声好,手中却是直直挥过去,槊尖正好挑到牛黑马槊一侧的小支,然后往右身侧勐地一别,竟轻而易举地将马槊从牛黑手中抽出来。

    麴义这一手堪称是神乎其技,眼力、腕力、经验都缺一不可,稍有失误,恐怕就会落得失手被刺的下场。可一招得手后他不及多想,紧接着左手行云流水般掏出短刀,与赤手的牛黑正面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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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方一触即分,但胜负却非常明了了。牛黑捂着喉头的短刀,勉强“嗬嗬”了两声,仰头栽下马去,眼见着没了呼吸。

    麴义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已越过众人,锁定了义旗下的陈冲,继而露出笑容,仿佛是窥见了落入罗网的猎物般。纵然相隔还有百步,陈冲也注意到了这个眼神,他心中腾起熊熊的怒火,毫不犹豫地隔空对麴义横刀挥砍,做出挑衅之状,身边的勐士也都自此默默聚集起来,向麴义弯弓瞄准。

    此时越来越多的东人涌进来,与前列的西人开始肉搏厮杀,拥堵在麴义面前。而麴义见不远处的箭士如此之多,自己也身处箭程之内,也不禁露出踟蹰神态,他微拉马缰,做出要拨马退回人群中的动作。箭士们不禁松了口气,手中的弓弦也不禁稍松。

    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一道黑光从东人中冲出,乌骓马忽如风驰电掣一般冲入正在厮杀的人墙内,其中的东人西人都措不及防,竟被乌骓的蛮力一起排挤到两侧,最前方的西人更是被乌骓踏在蹄下,胸腔破碎起伏,眼见是不活了。

    后面的西人纵然忠勇,但见此情景也不禁手脚冰冷,竟不自觉地向两边退去,任由麴义策马向前。而那些举弓的箭士纷纷射击,但射出的箭失都失了准头,除了少部分打在麴义的铁甲上外,大部分都被乌骓马抛在身后。让其突入到陈冲十步以内。

    鲜卑贺佑佛这时亦策马迎上去,试图阻拦麴义的冲势。然而麴义瞧也不瞧,左手信手抛出从牛黑夺下的马槊,槊尖瞬时穿腹而过,将贺佑佛钉死在马下。

    此时麴义与陈冲已不过五步之遥。陈冲已经可以看见麴义高举的锋利矟尖,正在东日的晨辉下,闪烁着极刺眼的光芒。

    自己竟要死了吗?陈冲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由闭上眼睛,右手下意识地挥刀去架住长矟。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随着一声清脆地金铁交击声,他感到自己手腕传来一阵巨大的冲力,以至于还未来得及疼痛,就已失去知觉。

    陈冲知道自己的右手断了,但意想中致命的一刺却并未到来。

    正当他迷茫的时候,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欢呼之声,齐声喝道:“魏都督,勇如虎!”这让他不禁睁眼去看,才发现眼前的麴义手捂右肩,指缝间有一支箭失赫然破甲,以至于麴义咬牙切齿,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长矟。而陈冲注意到,他长矟的矟尖也被砍去一截,显然正是手中太丘刀的成果。

    而这时候,魏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陈冲身侧,他扔下手中的强弓,大喝着提长矟与麴义贴身缠斗,麴义右肩中箭,兵器也废,全然无有冲来时的威势,只能换左手持矟勉强招架。周围的护卫见魏延到来,也如梦初醒,纷纷拿着长矟聚集过来向麴义身前攒刺,并自发向身后合围。

    麴义自知已失去了最后的良机,再不走恐怕就要死在此处,也只好以伤手拉缰,强忍着痛苦拨马回去。魏延的马追不上,便回身到陈冲身边,来回盘旋。

    陈冲此时看到他得意的笑,哪能不知他救了自己。想当年魏延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说要护卫自己左右,保全自己性命,不料今日竟真给他实现了。陈冲勉强回笑了一声,骨折的剧痛就接踵而来,令他冷汗涔涔,说不出话来了。

第四十六章 右翼大溃

    麴义从陈冲阵中退出来后,直接拔出右肩的箭头,让跟在一旁的苍头包扎,而后回顾左右,端详自己眼前的处境,并在心里打算。

    在他看来,陈冲就在眼前,看样子也不会轻易后撤。所以斩首立功的机会仍在。只是单靠自己冲阵却是不现实了,好在身后陆续赶到了一些援军,若能以众凌寡,拿下陈冲的本阵也不是难事。但令麴义愕然的是,发现前来支援的东人远少于自己想象,听令兵说,好像前来此间支援的,只有史涣、李邵、栗成、韩猛、蒋奇、焦触、眭元进、韩莒子七部,约有四万人而已。

    四万人,放在往常已是浩荡大军,但在眼下的战场上,也不过是堪堪填平北面的战线而已,若要调出更多人手来助麴义陷阵,却是不可能的。麴义得闻这个消息,心中又恨又怒,向左右痛骂道:“此战我不顾生死,陷阵在前,几取陈冲性命。这就好比打碎了老虎的牙齿,拔除了老虎的利爪,只需他人角力便可。曹操如此布置,莫非也是条嫉贤妒能的癞狗子?!”

    其余随从皆低首不答。见此情形,麴义心中愈发不甘,于是又聚集本阵,对西军数次策马冲击,但因为主将受伤的缘故,其部属也不敢肆意蹈击,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西人此前被冲溃的阵势逐步重整回击,到第四次冲阵无果后,羌骑们都在心中意识到,斩首陈冲的机会恐怕将永远失去了。

    再说回战场的南侧。之所以麴义方向的援军如此之少,确实是曹操做出的决策。

    曹操在大军行进途中,观察到北面西军下的左右两阵皆岿然自若,竟完全不因本阵局势的糜烂而有所动摇。而中阵的溃散虽然声势浩大,但并未有太大的伤亡,反而将战线向后拉长了。这种情形下,被击散的北面西军的阵型竟酷似鹤翼之阵,随时能将深入阵中的麴义部尽数合围。

    这种想法让曹操不寒而栗,但也极快地反应过来:能做出这种布置与变化的,西军之中只有陈冲啊!陈冲既是北面西军的主帅,那在南面统帅西军的,舍刘备其谁呢?

    曹操敏锐地抓住了其中隐藏的战机。他心想,若是主攻北面的陈冲,虽有全胜的希望,但也有误中伏击、侧翼遇袭的风险。可若是主攻南面的刘备,以众凌寡,刘备又机变不足,合战足以取胜,而陈冲阵型散乱,只需少数兵力阻拦,就能使他仓促不能相救。等攻破南面,北面的鲜卑人前来助战,陈冲又能有何作为?细细想来,胜算竟有八九分之多。

    曹操顿时打定主意,即刻向负责东军右翼的审配传令说:“北面不必进取了,君可留四万人在北,余者皆从我而攻。”审配便令淳于琼统七部接应麴义,自己则率着余下的三万人向中军靠拢。

    这时已经天亮了,马蹄踏动的尘土也渐渐腾空消散,于南面缓坡之上列阵,而一直未动的西朝右军,此时才看到左军与东人具体厮杀的场景,可见数千铁骑涌动,箭矢成雨纷飞,颇为壮观,但也叫右军惶恐。

    虽说左军的两翼列阵都尚算严整,但中阵遭遇突破却是无可辩驳的,以致于右军士卒间纷纷议论,以为此战先遭不利,不如退去。诸将中也颇有赞许者,遣使劝刘备撤军,不料被刘备尽数喝退。刘备大骂道:“战前我已有言,若不胜,绝不退回营垒,尔等莫非以为戏言耶?”

    虽说将退军的意见压下,但言语却不能击败东军。前列的东人也已与西人们展开厮杀,漫天遍野的红旗与黑旗交互在一起,难分彼此。而在战场的更南边,有一池清水,水畔有一片海棠林,稀稀拉拉沿着池岸生长。不知是何时,低矮的海棠树上,开满了粉白的海棠花。遥看海棠如入画中,池水涟漪,和风扶枝,红绿映日,使人顿生隔世之感,一时忘记了这是杀戮的战场。但很快,厮杀蔓延到此处,草地被马蹄踏烂散开,池水被鲜血染红翻腾,刀兵也不时误砍在树干上,落下一阵阵的花雨。

    而位于此处的正是太史慈的游骑,他领着四千太原骑兵在草地上来回冲杀,担负着护卫右军侧翼的任务。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东人的数量远比事先预计的要多。哪怕太史慈已接连击退了三次敌人的攻势,可敌人的军阵却愈加厚重,且每次接敌时,西人见到的军旗全然不同,这说明在侧翼的东人数量已经达到了太史慈部三倍之多。

    太史慈部下的一名军候见状,向太史慈建议说:“将军,贼军人众,恐将成包夹之势。而眼下求援怕是来不及了,不如先率众后撤,待敌军阵型散漫后,再杀回来不迟。”

    这其实是鼓动他临阵脱逃的言语,太史慈闻言转首打量,发现此人汗湿两鬓,双手微抖,小腿上还裹了一块遮伤的白布,隐约透出点血色来,可见他确实是力战了一番。故而太史慈听此言论,面上并无愠色,缓缓说道:“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此方为义士。我受大将军之命在此守御,怎能贪生擅离?古有尾生守约死于蓝桥,今日我提七尺之剑,决胜于百万军中,虽死何憾?”

    说罢,太史慈脱下兜鍪与顿项,露出须髯与面孔,随从都为他凛然的神情所折服,太史慈也顿觉呼吸一快,而后又脱下身上的明光铠甲,坐骑的前胸铁铠,只是用一个犀牛皮两档铠披在胸腹前面,他随后又下令随从依样卸甲,并对众人笑道:“且随我杀敌。”

    说罢,太史慈冲锋在前,亲信紧随其后,一起手持长矟,腿夹马腹而前,战马顿觉周身轻便,于是风驰电掣呼啸入阵。东人放箭不及,已经应刃落马,如此反复再三,竟然没有人马被射中。东人只好靠拢在一起,前头骑士都下马把缰绳绑在腰带上面,对准太史慈的骑兵乱射。太史慈这才不得入阵,就返回去重新披甲,再次出战。这几个来回下来,已有百余名东人不能再战。

    这时东人看见太史慈,叫嚷道:“那个轻甲入阵的汉子,现在又回来了!”太史慈听到了,就冲东人大笑,而后报名道:“尔等可知,我乃大汉泰安侯、讨逆将军太史慈是也!你等什么人,也敢与我相斗!”西军中早就得知他的威名,竟然一时无人敢应答对战。

    可在这个时候,东军大阵中鼓声大作,骑兵如涌浪般一波一波地策马发起冲锋。霎时间满天的黑旗都随风飘扬起来,好似乌云与雷霆激荡。在红日和霞光的映照下,黑色的狂云挟着风雷般的马蹄声呼啸而来。随着数万战马奔腾而起起落落的铁兜鍪、明光铠甲、马铠像阳光反射下的湖面,发出波光闪闪连绵不断的耀眼光芒。铁蹄踏地和铠甲铁兵撞击交错,震耳欲聋,人喊马嘶的声音完全淹没其中。其情其景,山河战栗、天地动容。天上地下,人世间又有什么力量能够正面迎击这巨涛般的冲击呢?

    当这股兵力从侧翼投入与季汉军南面的战场后,太史慈部几乎瞬间被这股巨浪所淹没。而失去了侧翼骑兵的掩护后,西人的阵势毫无悬念地被彻底摧毁,大部分人在这种情况下无法组织起反击,原本前来援助的拓跋力微部还未赶到战场,就被溃退的西人所裹挟,很快也融入到溃逃的大浪之中。

    这很快发展成整个霸府军阵的崩溃,众人失去了向前迎击抵抗的信念,在前面的溃军到来前就先拨马向西奔逃。他们不顾军令,更不成队列,只是一个劲地抽鞭狂奔,扬起的尘土使得敌我都难以辨别,更别说用弓矢回身射击追兵了。这使得西人的马队就像一群被人追击的猎物,无可奈何地忍受铺天盖地的箭雨,一边跑一边不断地有人落马。东人则在后面紧紧追赶,一刻不停地搭弓攒射,甚至许多骑士连可以装两百支箭的三个箭囊都射空了。

    中军的曹操眼见攻势如此顺利,几乎是喜不自禁,放声大笑,他一面令军中的乐师大奏《渤海破阵乐》,一面对随军的荀彧笑道:“文若,看来此地,不过是又一个北皮罢了。”又对身边的曹休说:“左元休让我改旗易帜,可得天命,看来倒不是虚言。”

    说起东军的黑旗,其实东军原本是用红旗,与西军仅是颜色深浅差距。但在去年,元帅府得见隐士左慈,左慈说:“官军旗帜尽赤,赤主火色,元帅却非火德之人,故而有败。而我观元帅似有土德,所谓土能济水,而水能灭火,元帅不若改用黄、黑两色。”曹操觉得有理,就将本阵旗帜改为赭黄色,麾下各部旗帜改为黑色,此番大败西军两阵,却不知与左慈所说的旗帜颜色有关否。

第四十七章 鲜卑矜持

    当麴义斩首陈冲不成,返回军阵中不久,就得知了东军在南面战场取得突破的消息,虽然两边相隔的战场极远,约有十数里之遥,但麴义却仍旧仿佛看到了南面战场那惊天动地的冲锋。

    他正望着对面陈冲军中越聚越多的红旗,又想象着南面东军漫山遍野巨浪般涌动的骑兵,麴义就觉得刚刚平复下的不甘之心,此时又勐然激荡,一种手握利器的杀戮之心,就像平城战场间的冲天烟尘,一下子腾空而起。

    麴义指着南边烟尘滚滚的战场,忍不住对部下们说道:“元帅确实好布置,但若不是我抓住战机,一举冲破陈冲本阵,此战又能有几分胜算呢?眼下让这狼狈小儿缓过气来,声势复振,就不怕他反击破侧翼吗?到那时悔之晚矣!”

    故而他再派麴光做骑使,去到曹操那边要援兵,建议他先放过刘备,调兵过来一起夹攻北面的陈冲。等曹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不禁哑然失笑,引导着麴光眺望南面战场,只见西军的阵型已经完全溃散,不断地向西面奔逃,而追逐的东军也在不断拉长战线,首尾不顾,简直就像是在火石埠一役的西军一样,也逐渐打散了建制。

    而后曹操说道:“如此情形下,部将混乱,我如何给他调兵?只能乘胜急追,不给西贼任何喘息之机。你告诉大司马,他的功劳我都记在心中,勿要擅离职守,我战后必有厚赏!”

    可麴光仍犹豫道:“但北面西军极多,又多有铁甲、弩机,怕是精锐云集于此,以众凌寡,使君是怕阻挡不住西贼啊!”

    曹操闻言却拍剑大笑,他胸有成竹地对麴光说:“你回去告诉大司马,鲜卑人方才已有回报,说大军距此地已不足二十里远,你现在回去,很快就能看见胡虏的大旗,到那时一齐合击,难道胜算不大吗?”

    麴光亦是大喜,即刻策马回去向麴义报信,赶回到北面战场的时候,果然看见北面的文瀛湖畔出现了些许人影。慢慢的,更多的旗帜与马匹出现湖水的东岸,在日光的照耀下,铁甲铁马皆闪烁着光芒,配合他们在湖水中的重重倒影,就似乎飞来一片有无穷无尽的光海。

    西人与东人都看见了,看见他们在湖边驻足,没有贸然加入战场,反而是在缓缓列阵。麴义见状大为兴奋,他又唤了一名名作彭明的军候过来,对他吩咐说:“你将我军南面大胜的消息告诉单于,说只要再坏西人此阵,便能一举破之,到时雁门与南匈奴所占诸地,皆为鲜卑有之。”这也是曹操此前对轲比能的承诺,麴义此时提起,不过是重申旧约罢了。

    麴义的言语颇为轻快,在他想来,战场的胜负已然明了,轲比能此时痛打西人,就好比是顺手牵羊一样简单,如此便能获得大片土地奴隶,岂有坐看不为的道理?彭明也是如此想的,故而他奉了军令后,飞快地策马往北奔去。

    鲜卑人的阵势与战场相距不到二里,故而几乎是一炷香的时间,彭明就抵达了鲜卑军中。轲比能显然也早有准备,他的胞弟苴罗侯就在此地等待着,得知东军有使者来,他很自然地就为其引路,直接面见正扫视战场的轲比能。

    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英武的鲜卑单于就如鹤立鸡群,光华夺目。彭明初见之下,正对上轲比能的眼神,当即受其威势所慑,而后自然而然的行大礼拜倒在地。不等他开口,轲比能先用汉言问道:“我听说,曹元帅已在南面大胜?如何这里反在僵持?”

    彭明立马答道:“元帅正乘胜追击,暂不及此而已,所以才要劳烦单于啊!只要单于出兵合击此地,西军必覆没于此,到那时,平城、马邑、美稷这些地方,不都是单于的吗?到那时,两国以兄弟之盟,成就平定天下的伟业,正是足以流传千古的美谈啊!”

    等他说罢,轲比能沉默良久,而后缓缓说:“你起来吧。”就当彭明以为接下来轲比

    能就将出兵的时候,鲜卑单于又说道:“我等前来助阵,是以为西贼难制,危及腹心。可既然元帅已获大胜,我也不好为了这点功劳,将诸部儿郎轻掷此地。”

    此言令彭明大为震惊,轲比能周遭的部众也不禁一阵喧哗,毕竟这番话语直白表明了他的态度:鲜卑人将在东人已占据绝对的优势的情况下,拒绝对西人的赶尽杀绝,同时拒绝曹操的封赏。

    言及于此,轲比能不待彭明反驳,就遣人将他送出军中。彭明一路叫骂,也不能使轲比能动摇丝毫。等彭明彻底放弃,回身复命之后。苴罗侯回来问兄长道:“既然可以一战获千里之土,大人为何不取?”

    轲比能轻轻转动着手中马鞭,回答说:“若是西人无此大败,坐获千里之土,倒也未尝不可。毕竟这座平城算是魁头故都,占之也能彰显正统。但若西人尽灭此地,曹操混一汉国东西,那我获此城,就是坐于火上了。”

    苴罗侯顿时明了:此前东西两朝均势,难分胜负,鲜卑才能从中牟利壮大,而若让其中一方独大,成大统之势,那鲜卑也就断去了发展的空间,将来也难保不会遭到曹操的讨伐。毕竟北匈奴遁逃河中、段颎屠灭西羌,也就是这几十年间的事情。轲比能以此为前车之鉴,也就不足奇怪了。

    故而轲比能对众将说出自己打算:“眼下刘备已溃,陈冲则不可再杀,倘若他能全师而返,就能稳住局势,即使曹操反客为主,想必也难以鲸吞关陇吧。那就是我国发展的良机。”

    而在这一时刻,鲜卑军阵前惊异的沉默,也引起了陈冲的注意。

    此时的他刚刚用树枝夹好骨折的右手,而后在一处小丘上眺望战局。当乌泱泱的鲜卑大军到来时,他能感受到部将的呼吸们都短暂的一滞,其军势就犹如一座巍巍大山,横压在西人的心弦之上。毕竟这支军队的任何动作,都可能导致战局决定性的变化。

    可眼下,这支军队展开列阵后,却长时间地驻足于文瀛湖畔,既无号声,也无鼓声,就恰似背后白登山上沉默的山石,这种态度让陈冲心生犹疑。

    按照陈冲原本的布阵设计,为何左阵绝不能妄动?核心便是要预防北面的鲜卑夹攻。而右军大溃之时,陈冲也是出于鲜卑动作不明的原因,所以才一直按兵观望。

    在理想的情况下,左军是要采取守势,等待鲜卑与东人一齐发动冲阵。直到战线拉开后,最精锐的上林军便可后发制人,以突骑将敌军截为两段。再以南府军为砧,上林军为锤,一举将入侵之敌化为靡粉。但眼下鲜卑军陷入静默,原本的设计就失去了意义。

    陈冲凝视着不远方拥旗如林的鲜卑大军,心想,自己必须从中分辨出敌军的意图:他们到底是看穿了自己的布置,反设下陷阱?还是单纯地不愿为曹操出力?自己若与东军接战,他们又会作何反应?

    时间已经不多了,右军大溃的情形同样已传到左军士卒耳中,即使阵型已经重新稳住,但军心却开始摇动,这要求陈冲必须快速下定决心,要么即刻反攻扭转局势,要么快速撤军,说不定还能救下大部右军。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的薄弱,两军竟又缓缓分开脱战了。明明北面来了足以奠定胜局的鲜卑大军,可此时却毫无进取的征兆,三方形成了一个极为微妙的对峙状态,所有人都屏息着安静下来,以至于空气中似乎流传着南面西人溃逃、东人追杀的声音。

    然而霎时间,西军鼓声大作,一股黑色的奔流打破了寂静,从文瀛湖南岸奔涌而过,起起伏伏的人头与马首间卷起滔天的黄尘,如巨浪翻过湖岸,直接穿过了鲜卑与东人之间的间隙,拍打在愕然的东人大军之中。浪头瞬间化作了一把锐利的尖刀,从东人猝不及防的阵型中撕开一条口子,直直插入进去。

    东人望见先头的旗帜乃是一个苍底关字大旗,不由大惊失色道:“不好,是关老虎来了!”关羽的威名让他们顿生寒意,阵势接连后撤,发出如同山崩般的声响,纷纷掉头奔逃。继而沿途裹挟身后的东军,形成声势更大的洪流,一路奔溃而北,令东军诸将禁止不得,最终就连试图反击的麴义,亦被这股奔流所带动,一起回身奔逃。

    而在一旁的鲜卑大军,就好像洪水一侧的山石一样,丝毫不为之所动,哪怕东军逐渐为之溃败,鲜卑人竟丝毫没有援助的意思,反而徐徐后退,完全脱离了文瀛湖战场。

    此时已是午时,而战局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两方将帅的战前预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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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汉彰武介绍:
黄河两岸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满了我祖先高贵的鲜血。
秦岭南北的每一座山麓,都萦绕着我祖先孤独的灵魂。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郊原血。
书友群:622584545季汉彰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季汉彰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季汉彰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