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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瑾瑜     科举福妻掌中娇txt下载     科举福妻掌中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回 心尖发颤 可恨人也有可怜处

    “好了!你等一下,我问我娘药酒在哪里,给你都抹上,明儿起来应该就能好了……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陆薇薇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谢令昭的胡思乱想。

    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在盯着陆薇薇看。

    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咳嗽一声,道:“没有啊,我没看你,我只是在发呆而已……那个,都已经挑完了吗?谢谢你啊,陆巍,我这会儿觉得好多了。”

    陆薇薇挑眉,“真的好多了?我都给你扎出血了,应该比刚才还要痛一点吧,你脸都痛红了。不过大男人家家的,这点儿痛又算什么,等着,我找我娘去。”

    正说着,李氏进来了,“小巍,你给阿昭挑完刺了吗,马上吃饭了。”

    陆薇薇笑道:“刚好挑完,正要去问娘药酒在哪里呢。二伯母呢,走了吧?”

    李氏“嗯”了一声,“走了,怎么都留不住,我给他们家带的粽子和点心也没拿,只能明儿早上再给他们家送去了。药酒就在我房间的架子上,小巍你去取来让阿昭抹上,我端菜去啊,都这个时辰了,肯定你们都饿坏了。”

    “好的娘,我去取药酒,您端菜去吧……”

    很快,母子两个都出了堂屋,只留下了谢令昭一个人。

    谢令昭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暗忖起来,难道他真该如升叔所说,哪怕不想娶亲,也该添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了?也省得时间长了,‘看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对着人陆巍胡思乱想了。

    亏得陆巍不知道他方才的所思所想,不然肯定又要暴打他一顿了,他后边儿可得克制些,再别这么莫名其妙了才是。

    等谢令昭擦好药酒,李氏也把饭菜都摆好了。

    除了几样她从县里带回来的凉菜和小菜,还有一锅香辣扑鼻的酸菜鱼,两样清炒时蔬,并一小盆莼菜蛋花面片汤。

    李氏一上桌便不停的给谢令昭夹起菜来,“阿昭尝尝这鱼,我怕你不能吃辣,只放了少少的泡山椒提味儿,能吃不?……能吃就好。再尝尝这个凉拌猪耳,可是我的拿手菜,我们全家都爱的……我给你盛碗汤先凉着啊……”

    看得陆薇薇都快要吃醋了,“娘,到底谁才是您儿子,您是不是搞错了?”

    分明今儿娘才第一次见姓谢的!

    李氏直好笑,“你这个醋坛子,我当然知道谁是我儿子,这不是阿昭第一次来咱们家吃饭,我当然得多照顾他一些么?等他以后来得多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自己煮,我肯定就不管他了。”

    一面也给陆薇薇夹了一块鱼肉,“也给你夹了,高兴了吧?”

    陆薇薇傲娇的“嗯”了一声,“勉强高兴了。”

    余光见谢令昭满脸满眼都是笑,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还想二回三回四回,他做梦,明儿起来就给她走人!

    李氏自己吃不到两口菜,又给谢令昭夹起来,“也不能光吃鱼和肉,青菜阿昭也吃些……瞧我这脑子,该给阿昭你准备一壶酒的,平常我们家就小巍他舅舅偶尔喝两杯,其他人都不喝的,我压根儿想不到这一茬,下回一定记住啊。”

    谢令昭把嘴里的青菜咽了下去,才笑道:“我也很少喝酒的,陆伯母不用特意记住。”

    李氏笑着点头,“喝酒误事,少喝好,少喝好。那这些菜都还合阿昭你口味吧?嗐,看我,这样直通通的问你,你肯定只有说好的,这些粗茶淡饭怎么跟你日日都吃的山珍海味比?家里也只有这个条件,唯一能保证的,也就是干净了,阿昭你千万别嫌弃,好吃你就多吃点儿,不好吃就少吃点儿吧。”

    话音未落,陆薇薇已呵呵道:“娘,就数某人面前的骨头最多,您看像不好吃、嫌弃的样子吗?”

    谢令昭忙笑道附和,“是啊陆伯母,我都吃得快风卷残云了,您怎么会觉得不合我口味,我会嫌弃的?您要是愿意,陆巍也愿意,我恨不能以后一天三顿都能到您家里蹭饭吃好吗?我也从来不是个假讲究的,只要干净,便足够了。”

    真的,他才吃了第一口陆伯母做的、还是亲手给他夹的鱼,已幸福满足得快心尖儿打颤了。

    那种家常的、分明带着最柔软母爱的味道才一进他嘴里,便立时顺着喉咙,一路蔓延往下,流淌进了他的心里。

    让他油然生出了一种他已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虽然自己从哪里来,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不停的走,不停的走,因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地方停留,都有归处,只有他没有地方可以停,也没有家可以回。

    但忽然间,他有地方可以停,至少可以暂时驻足,暂时放松下来,自己的身心也能暂时得到温暖了,——那种感觉,让谢令昭方才有那么一瞬间,眼睛都发起热,鼻子也发起酸来。

    惟有借不停的吃东西,来遮掩一二了。

    所以他怎么可能嫌弃,他只恨时间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陆薇薇已哼笑道:“一天三顿都去我们家蹭饭,你想得倒是美,我娘可没那个时间伺候你,我们家庙小,也装不下你这尊大佛。明儿起来你就走啊,我们上午也要回县里,你便非要留下,也没人给你管吃管住了。”

    谢令昭还没说话,李氏已嗔道:“小巍你又来了,吃饭呢,说这些做什么,明儿起来再说也不迟。阿昭你别理他,安心吃你的饭啊。”

    “好的陆伯母,您也吃,别只管招呼我了。陆巍,你也吃。”谢令昭倒是没把陆薇薇的话听进心里,因为他已能感觉到,陆薇薇对他跟之前不一样了。

    那等明儿回了县城,他再备了礼登门,想来他也不至会把他赶出门了,山不来就他,他就去就山嘛,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时吃过晚饭,李氏手脚麻溜的刷了碗,收拾好灶房,便带着陆薇薇,急匆匆去了陆家见陆有成和曹氏。

    陆薇薇很不想去的,她真的发自内心的厌恶陆家的每一个人。

    可惜一个“孝”字压下来,她便是再不想去,也只能每次回来,都不得不去陆家走一个过场,不然她也不会只逢年过节才与李氏回来了,她们完全可以经常回来的。

    陆薇薇不想去,谢令昭倒是很想去,“天这么黑了,要不我陪陆伯母你们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明儿如何且不说,但至少今晚,他是真一时一刻也不想与陆伯母和陆巍分开,只想他们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奈何李氏笑着婉拒了他,“就几步路,我们娘儿俩也走了多年的,闭上眼睛都不会出岔子,阿昭你放心在家等我们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谢令昭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子两个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娘,我来吧。”一出家门,陆薇薇便接过了李氏手里的粽子点心尺头,察觉到重量比她想象的还要沉手些,脸色越发难看了。

    陆家一家子这些年对她们母女真的一丝一毫的善意都没有过,却每次回来,还得为他们备这么多礼物,真是怄死人了!

    李氏不用陆薇薇说,也知道她正不高兴,小声道:“小巍,别生气,只是面子情儿,也只是一点小钱儿罢了,只要能买来咱们的清净,我觉得很值得。”

    陆薇薇片刻才低道:“娘,道理我都明白,可心里还是没法儿不生气,哪怕只是三文五文,我也宁愿送给路边的乞丐,都不想白白便宜了他们,本来每个月我们已经给了二百文了!不过我待会儿会克制的,娘放心吧。”

    李氏叹道:“谁让你爹在村里呢,我们总不能不管他,名声这个东西也是想好不容易,想坏却一件事就足够的。好在一年就几次,忍忍就过了。”

    母女两个说着话儿,很快到了陆家。

    陆家上下都还没睡,王盼弟一见母女两个进来,便阴阳怪气道:“大嫂和小巍怎么不再晚些时候才来,再晚些时候,爹娘便撑不住都睡了,你们便可以打一头就走,面子情儿都不用做了啊。”

    李氏看都不看她,带着陆薇薇径自上前,给坐在堂屋当中,脸色都很不好看的陆有成和曹氏行礼打招呼,“公爹、婆婆。”

    随即奉上粽子点心尺头,足足好几包,一看便知道没个三二百文的,肯定下不来。

    曹氏的脸色好看了些,先道:“吃了没?特意炖了鸡,叫你们来吃现成的,偏还不肯来,往后可别再说我们不叫你们了,我们没叫么,你们自己不肯来的!”

    李氏淡笑,“婆婆对我们娘儿俩的好,我们一向知道,这不是家里来了客人吗,我们总不好把客人扔在家里,自己来吃饭吧?那也太失礼了,所以只能下次回来,再过来吃饭了。都是一家人,下次婆婆也别这么破费了,还特地杀鸡,就随便割一刀肉,做几个菜,再炒个鸡蛋什么的,也就足够了。”

    ‘随便割一刀肉,再炒个鸡蛋什么的’?

    曹氏窒了一瞬,才道:“你们不会把客人带了一起来吃呢?本来今晚就做得多,多个人也就多双筷子的事儿,非不肯来,说不定客人还以为我们怎么着你们了呢。”

    陆有成也道:“就是,把客人一起请过来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巍,你娘头发长见识短,不懂事就罢了,你一个读书郎,也不懂事呢?”

    你才头发长见识短,你们全家都头发长见识短!

    陆薇薇好容易才忍住了已到嘴边的恶言,淡淡道:“好叫祖父知道,那只是我的同窗,并非陆家全家的客人,又是第一次上门,还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诸多讲究,我肯定不能违背他自己的意愿,让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说得陆有成沉了脸,“你的同窗不是陆家的客人,你不姓陆呢?我们家又怎么辱没你的同窗,辱没你了,让你这么嫌弃,只差摆明了说我们不讲究?也是,你是县学的小相公么,明年指不定还是秀才老爷了,当然瞧不上我们这些又穷又邋遢的乡下穷鬼了。可你别忘了,你就算做了天王老子,也是姓陆的,是我陆家的种,谁嫌弃陆家都轮不到你嫌弃!”

    这个孙子乃至大儿媳,他都从来不喜欢。

    就没一个安分的,当娘的当年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上赶着嫁进他们家,非要撺掇了大儿子东折腾西折腾,结果生生把命给折腾没了。

    如今孙子又眼里心里只有舅家,反而跟本家一点不亲近,甚至连长相都跟这家里的人一点不一样,以发巾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月白色的长衫,白皙光洁的脸庞,还有一身俊秀斯文的气度……都是念书闹的。

    书读多了,便再不安分,一有机会,便只想往外飞,永远都不会再飞回来了,——果然从根子上就跟他那个无情无义的亲奶奶一样,从根子上就是坏的!

    陆薇薇越发懒得与陆有成多说了,只短短一句:“祖父说的是。”

    便再无他话。

    她就算姓陆,也是姓的自己的陆,姓的她爹陆迁的陆,与旁人何干?

    陆有成见陆薇薇明显一副连敷衍他都懒得敷衍的样子,越发恼怒了,正要再说,“你这是……”

    一旁孙兰花惟恐再说下去,两边又要来个不欢而散,忙笑着打断了他,“爹,您别生气,小巍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是吧,小巍?”

    不待陆薇薇说话,又道,“对了小巍,你那位同窗是县里哪家大户人家的少爷啊,听说长得跟天神下凡一样,难不成比你还俊?那你和大嫂这次回来打算待几日呢,你那位同窗既是跟你们一起来的,肯定回时也是一起回吧?”

    “不如明儿中午家里再做一桌菜,你请了你同窗来家里吃饭吧,今儿你们赶路都累了,明儿总不累了吧?明儿一早我再起来和你二婶把家里里外收拾一遍,咱们家是比不得大户人家高房大屋的,但收拾一下,还是能见人的,小巍你说呢?”

    说话间,还趁众人都不注意,冲曹氏使了几次眼色。

    曹氏接收到她的眼色,想到若陆大妮儿真能跟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哪怕只是做小,也肯定比嫁如今自家选中的几个备选人家中的任何一户强。

    清了清嗓子,决定再做一次努力,“是啊,老大媳妇,你们难得回来,正好又是过节,明儿中午都过来吃饭吧。小巍,你把你那个同窗一起叫上,省得人家说我们家不懂待客之道。”

    李氏一心记挂李成栋,无论如何明儿上午都要回县里的。

    她也不愿意与陆家众人同桌吃饭,没的膈应自己,因道:“小巍课业繁重,我们明儿给他爹上了坟,就要赶回县里去。小巍那个同窗也说了,明儿一早就要走的,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请他来家里领受婆婆的好意了。”

    怕曹氏与孙兰花再歪缠不休,说完自袖里掏了一串钱来,“这是七八九月给公爹和婆婆的钱粮费,明儿这一去,我和小巍肯定得中秋前才能回来了,所以先给公爹婆婆奉上,婆婆点一点吧。”

    李氏这些年都是按季度给的陆有成和曹氏钱粮费,一次给半年一年的给怕他们生事,月月给又嫌麻烦,所以定了一季度。

    那便是六百文钱,串在一起,也有好大一串,要点更是好一会儿才能点清楚。

    曹氏见了钱,霎时顾不得旁的,嘴上虽说着:“都是自家人,还点什么点,难不成老大媳妇你还会坑我们两个老的?”,行动上却是立马点起钱来。

    大妮儿能跟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当然好,问题是大房母子两个根本不愿帮忙,那少爷听起来也对大妮儿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自家难道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相比之下,当然还是已经送到眼前的银钱更重要了。

    孙兰花见没了帮手,王盼弟还在一旁一脸的冷笑讽刺,只得硬着头皮又道:“大嫂,小巍课业再繁重,也不差几个时辰半把天的是不是,明儿你们实在要走,就吃了午饭再走吧?反正如今天黑得晚,你们肯定也能赶到县里的,就……”

    李氏没让她把话说完,“三弟妹没去过县里,不知道县里其实还是有点远的,我们就算明儿上午就走,都得天快黑了才能到,下午走可就只能睡野外了。”

    又与陆有成曹氏道:“公爹、婆婆,时辰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二老歇息,先回去了,等下次回来,再来给二老请安,二老保重。”

    陆有成沉着脸没说话。

    虽然他还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也实在很想大骂李氏和陆薇薇,质问母子两个不把田地赁给他们家种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背着他变卖,宁肯便宜外人,也不愿让肥水落到自家田里?为什么一点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一个当公公的,又实在做不出指着儿媳妇破口大骂的事,李成栋也真的不好惹,至少他们家惹不起。

    好半晌,他才瓮声瓮气的开了口:“要走就走,反正陆迁是入赘的,这么多年就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样,我早习惯了,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就是。快走,都走,不要再杵在这里碍我的眼!”

    赶李氏与陆薇薇不算,自己也霍地起身,怒气冲冲的出了堂屋,回了自己屋里去。

    曹氏钱还没数完,但眼前的情形显然也数不下去了。

    只得暂停住,看在钱的份儿上,笑着与李氏道:“老大媳妇,你公爹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就是舍不得小巍。你们要回就先回吧,赶了一天的路肯定早累了,明儿路上慢点儿,家里也不用担心。”

    李氏心里比陆有成还恼火,迁哥生前从来没拿他当过儿子,比那后爹还要不如;这么多年,也没给迁哥烧过一刀纸,拔过他坟上一根草,如今倒在她面前扮上慈父了,到底哪来的脸?

    淡淡应了曹氏一句:“那我和小巍就先回去了,婆婆也早些休息。小巍,我们走。”

    便带着陆薇薇出了陆家堂屋,大步往院外走去。

    “大嫂,小巍,等一等……”

    却是刚出了陆家大门,孙兰花便追了出来,后面还跟着陆大妮儿,母女两个都笑得满脸的讨好。

    “大嫂,小巍,你们赶了一天路,肯定累了,要不今晚就让大妮儿过去跟大嫂睡,明儿一早好起来给你们做早饭?”孙兰花一边说,一边推了女儿上前,“大妮儿什么都会做,肯定能让大嫂和小巍满意的。”

    当然,能让那位少爷满意,就更好了。

    陆大妮儿红着脸,虽觉得羞臊,还是跟着强笑道:“大伯母,我记得您和小巍都爱吃荞面,正好如今天儿热,我明儿一早就起来,把面做好凉冷了,你们起来就可以拌了吃了,好吗?”

    李氏与陆薇薇都一脸的无语。

    母女两个都只想着攀上高枝儿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是何等的风光,却不想一想,高枝儿哪是那么好攀的;便侥幸能攀上,又能不能攀稳了,就不怕一个不小心,便摔个粉身碎骨吗?

    李氏叹了一口气,索性开门见山道:“三弟妹,小巍那位同窗是京城来的豪门公子,听说家里规矩大得很,连身边的丫头都要识文断字,老实本分的,你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的好。只要大妮儿自己立得起来,你们当爹娘的再好生替她挑个肯上进会疼人的,将来她的日子肯定差不了,又何必……”

    一语未了,孙兰花已兴奋道:“那位公子还是京城来的?那大妮儿要是能……岂不是将来还能去京城过日子,真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大嫂,求你帮帮大妮儿吧,要是能成,将来她一定会好生报答你,一辈子都记你的情。”

    李氏越发无语了,“三弟妹,不是我帮不帮大妮儿的问题,是这事儿根本就不可能。大家天生就不是一路人,大妮儿长得好,家里日子也算过得,只要安了心,要给她说一门好亲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孙氏笑不出来了,“如果这事儿我能做主,的确不是什么难事儿,可这个家几时我说了算了?爹娘都只看彩礼,只要彩礼够高,才不管到底是什么歪瓜裂枣;大妮儿她爹也不管,随时都是一句‘我听爹娘的’。难道我家大妮儿就只能随便嫁个什么人,跟我一样苦一辈子不成?大嫂,你就帮帮她吧,只要你肯帮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说到后面,已快要哭出来了。

    一旁陆大妮儿也快哭了,几不可闻的道:“我知道我配不上那位大少爷,也知道给人做小要受大房的气。可我更不想跟我娘一样,一辈子都这么苦,不想将来我的女儿也跟我一样,生来就受苦,甚至连长大成人的机会都没有,就早早死了!”

    也不知是说给李氏和陆薇薇听的,还是在自语,“凭什么我从小到大就什么活儿都要做,家里哥哥弟弟们却可以念书,可以不干活儿,可以到处闲逛,惹是生非,家里长辈们还非要说他们是干正事儿?就因为他们是男孩儿,我是女孩儿,我就只能干得多,吃得少,受尽委屈吗?”

    “那年三妮儿死时,我虽然还小,却一辈子都忘不了她是怎么死的。这些年我娘和二婶也不是没再生过女儿,却一个都没养住,肯定是她们生下来就知道,女儿在这个家是活不成的,还不如早早死了的好!我要不是因为三妮儿死后,就变了一个样儿,骂我就顶嘴,打我就跑,弄得都知道我是个泼辣的,也肯定早死了。我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家,想过好日子,我有什么错?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强撑着说完,终于还是哽咽得说不下去,哭出了声来。

    陆薇薇本来真的很烦陆大妮儿的,当年因着三妮儿的死,陆有成发话给陆大妮儿请了大夫,她才总算捡回了一条命来。

    自那以后,她便跟变了个人似的,嘴巴又尖又碎,人也又刻薄又自私,饶陆薇薇那时候已随李氏搬去县里,只偶尔回一次陆家村了,都被她的损人不利己、道德绑架、‘我弱我有理’……之类的行径恶心了好几次。

    之后便看见她就绕道,再懒得与她说一句话,再懒得看她一眼了。

    但此时此刻,听得陆大妮儿的这一番哭诉,陆薇薇还是免不得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虽然陆大妮儿的确很可恨,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啊!

    她迟疑了一下,道:“你想过好日子没有错,人人都想过好日子,可你得用对方法。家里这一辈就你一个女孩儿,只要你坚持抗争,三叔三婶也坚持站在你一边,我相信总会有一个你想要的好结果,又何必非要自甘下贱?”

    陆大妮儿含泪一笑,“我能有什么办法,除了去死,我能怎么办?我爹也根本不可能站在我这一边,反正只是个女儿而已,算得了什么?那光我娘支持我,又有什么用,她自己日子都这么苦了……”

    忽然一把抓了陆薇薇的手,“小巍,好弟弟,你就帮帮我吧。只要你能帮我过上好日子,我一定一辈子都记你的好,求求你了……”

    陆薇薇忙不迭抽回了自己的手,才正色道:“大姐,我不会帮你,因为那不是帮你,而是害你,给人做妾做小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我也帮不了你,我那个同窗与我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好,他也没你看到的那么好,其实很多时候都很恶劣,他家里规矩也是真的大,你还是趁早打消念头的好。”

    顿了顿,“你若实在不满意家里给你选的人家,你和三婶就先拖着,尽量拖到明年我考完后,若我能中,你便是秀才的姐姐了,选择范围肯定也更大了。三婶,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事儿就靠你了,若你当娘的都不护着自己的女儿,还能指望谁护着她?我和我娘言尽于此,先走了。”

    说完扶着李氏,头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余下孙兰花与陆大妮儿待母女两个都走远了,才回过了神来。

    陆大妮儿又哭起来,“娘,怎么办,大伯母和小巍都不肯帮我,我还能怎么办?”

    孙兰花倒是不哭了,咬牙低道:“小巍说得对,给人做妾能有什么好,还是得做正头夫妻才是。你放心,娘一定不会让他们随便把你嫁了的,娘就是死,也要拖到明年小巍当上秀才老爷,给你说一门好亲事!”

    陆大妮儿一点不敢乐观,“可万一爷爷奶奶非要坚持呢?之前大哥二哥娶亲都花了好大一笔,马上三弟也该说亲了,奶奶天天都说家里没钱,除了卖我,哪还有别的法子?娘也别说得自己多厉害,今儿白吃了奶奶的鸡,事情却没办好,您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明儿奶奶骂您时,您要怎么办吧,二伯母也肯定会在一旁添油加醋的。”

    傍晚一听得陆薇薇带了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同窗回来,孙兰花立马去撺掇起曹氏来,如今好事没成,曹氏今儿是忙不过来,明儿肯定饶不了她的。

    孙兰花眼下却顾不得,又是一咬牙,“你二哥已经娶了亲,你四弟还小,娶亲还要几年呢,真逼急了我,我就死给他们看!不过咱们还是得做两手准备,若真能嫁好人家做正头娘子,当然最好;那个大少爷也不能放过了,还得再想法子才是。你爷爷奶奶是有银子就成,你嫁谁都无所谓,却是你一辈子的事儿,咱们一定要好好合计,不能让你跟娘似的,一辈子都过不上一天好日子!”

第七十七回 我又不是外人

    回家路上,陆薇薇和李氏心里都不舒服,不约而同没有说话。

    还是眼见快到家了,想着有谢令昭在,母女两个不便想说什么说什么。

    李氏这才低声开了口:“都是些什么破事儿,从老到小就没一个好的,生生弄得上梁不正下梁歪。就算她孙兰花在家里说不上话做不得主,娘儿两个也不能干这样没羞没臊的事吧?还以为之前去叫我们吃饭时,我们态度已经很明白,人阿昭态度也很明白了,谁知道竟还没死心,方才若不是看她们也可怜,想到……,我说不出好话来!”

    又道,“老的也是可笑,你爹生前从没对他好过一日,这么多年,怕也从没去他坟前一次,对我们娘儿俩更是恨得眼中钉肉中刺一般。还有脸对我们摆脸色,说什么当你爹是入赘的,呸,哪个入赘的一年给他那么多银钱的?我要不是为了耳根清净,懒得与他们歪缠,我们孤儿寡母的,就算一年不给他一文钱,旁人又能说我们什么!”

    陆薇薇忙道:“娘别生气,不过一群又贪又坏的人,跟他们生气都是抬举他们。去之前您不还跟我说,一年也就几次,忍忍就过了吗?这次已经忍过了,下次便是中秋,再下次得过年时了,平均三个月才一次,一次也就半把个时辰,实在不值一提,千万别影响了自己的心情才是。”

    李氏听得吐一口气,“我心里都明白,也就对着小巍你抱怨几句罢了。倒是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下次若实在不想回来,便留在家里,让你舅舅陪我回来便是。”

    陆薇薇笑道:“我已经大了,舅舅也有舅舅的事,哪能次次都麻烦他?娘就别担心我了,我不会往心里去的,说到底不过一群陌生人罢了,还没那个资格让我往心里去。”

    顿了顿,“倒是卖地的事,我觉着咱们得抓紧时间了。最好能赶在秋收后下种前,把地给卖了,便一时在县里周边买不好,银子却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更能安心不说,也不必担心家里这边会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了。陆老太爷都恨不能吃了我们了,谁知道后边儿会憋什么坏?”

    自陆薇薇进了县学,李氏已打着‘念书费钱,开销太大’的旗号,卖过五亩地了,如今家里还剩五亩地,八亩田。

    所以陆薇薇有此一说。

    李氏闻言,沉默片刻,才迟疑道:“要不,等过了年再说吧?等过了年,都知道你要县试,县试后还要去府城和省城,都是要大量花银子的,就算有你舅舅舅母帮衬我们,我们也不能全指着他们,自己总要出大头。到时候我们再卖地,也就顺理成章了。”

    家里的田地都是李氏和陆迁成亲后,靠夫妻两个共同努力买下的,他们这一房与本家也早就分了家,一应产业都与本家没有关系。

    那只要地契在她们手上,她们任何时候想卖地,那都是顺理成章好吗?

    陆薇薇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笑道:“娘说的也有理,现在卖他们少不得又要歪缠,那就过了年再说吧,只如今咱们便请二伯母私下帮咱们留意合适的买主也就是了。可惜二伯母家日子不算宽裕,又与那一家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然卖给他们多合适,哪怕便宜些,咱们也情愿。”

    于她来说,家里的田地乃至房子,都是死物,卖了也就卖了,正好重新置产投资。

    可于李氏来说,那却是她和陆迁共同奋斗的结果,承载着他们当初虽然艰难,却充满希望与幸福的美好时光,也不怪她舍不得卖。

    反正这几年她赚的余钱已让舅舅在县城周边置了好些田地了,明年她还打算若能遇上合适的,再置一间宅子,其实陆家村的田地房子,她都早不看在眼里了,不过是为了不便宜陆有成一家,才说服李氏变卖的。

    既李氏实在舍不得,就由得她吧,只要她心里能好受些,就足够了。

    李氏见陆薇薇不再坚持让她卖地了,心下一松。

    道:“上次卖地你祖父就只差满地打滚儿了,也就是他知道时,地契都已经改了,又是卖的里长老爷的兄弟家,他惹不起,才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要是卖给你二伯母家,他是长辈,真打起滚儿来,你二伯父二伯母又能怎么样?没见我连租都不敢租给他们,宁愿租给孙屠夫大哥家,只敢给他们几分边角地种呢?”

    就这样,她还同时给了公婆家差不多一亩地白种;每月的钱粮、四时八节的节礼也从来没少过,让村里所有人都挑不出不是来,都站在她们娘儿这一边,他们才没再生事儿。

    ——摊上这样一个夫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也就只有想着迁哥在时对她的好,想着小巍是多么好一个孩子,她心里那口气,才能顺畅了。

    陆薇薇已道:“那就听娘的,年后再说这事儿吧,也不差这半年几个月的。”

    李氏点头应了,“后面的时间小巍你就别写话本了,安心念你的书,别管银子的事儿,娘保证你明年去府城和省城时,一定有足够的银子。”

    陆薇薇笑道:“娘就这么肯定我明年一定能去府城和省城呢?万一……”

    话没说完,已让李氏打断了,“呸呸呸,哪来的万一,不许胡说八道,以后嘴上也给我把个门儿!好了,快回家吧,阿昭肯定等咱们等急了。亏得阿昭修养好,什么都没问我们,直接当人没来过,不然我都要羞死了,谁家女儿那般不知羞的?虽然咱们是咱们,他们是他们,却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来,丢的还不是咱们的脸,小巍你的脸!”

    陆薇薇道:“事情又不是我们做的,娘有什么好羞的,何况您当谢令昭家就没这些破事儿?只有更多的。倒是大姐她,虽然的确诸多可憎之处,但在这事儿上,是真可伶,希望三婶和她能拖到明年我高中吧。”

    反正不管她愿不愿意,她是陆家的孙子,是陆大妮儿的兄弟这个事实都轻易改变不了的,她中了后,他们也肯定免不得以秀才老爷的XX自居。

    于她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事,却指不定就能改变陆大妮儿的命运,且由得她去吧。

    李氏皱眉,“还有将近一年呢,在他们看来,你也未必就能一次……,怕是很难拖到吧?拢共就一个孙女一个女儿,竟也能那般狠心,不怪大妮儿会说女儿在这个家是活不成的。我前阵子还后悔当初不该……,如今一点都不后悔了!”

    若不然,只怕大妮儿的今天,就是小巍的明天,甚至比大妮儿还要不如,再如何刻薄撒泼,怕也连吃饱穿暖都难,更别提其他。

    她大哥到底姓李,又哪能真事事插手陆家的家务事?

    而她自己,肯定也是早被逼得要么活不下去,要么只能回娘家,又拿什么来护自己的女儿?

    真是万幸!

    陆薇薇握了李氏的手,道:“娘任何时候都不必后悔,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也很庆幸能有这样一条路给我走。总之,您等着我给您增光添彩,等着过好日子便是了。”

    “那我可就等着了。”李氏回握了女儿的手,没再说话。

    都免不得物伤其类,触动心肠,但又无比庆幸的母女两个就这样默默回了家里。

    果然谢令昭已经等急了,一听得门口有动静,便猛地窜到了院子里来,“陆伯母、陆巍,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还想着你们再不回来,就要去找你们了。”

    李氏忙笑道:“我们多说了一会儿话,耽搁了,累得阿昭你等了这么久,真是对不住。我这就烧水去,烧好了大家都洗个澡,早些睡下吧,今儿都累了。”

    说完便去了灶房里。

    余下陆薇薇见谢令昭忽然不自然起来,惟恐他憋坏,忙道:“谢令昭,你干嘛一脸的心虚,你趁我和我娘不在,干什么了?”

    谢令昭摸了摸鼻子,才干笑道:“我、我没干什么啊,陆伯母对我这么好,你也对我变好了,还给我挑刺,我怎么可能干什么?你别一副我十恶不赦的样子嘛。”

    “呃……”陆薇薇闻言,意识到自己的确过于武断了,哼道:“还不是因为某人前科累累,我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正说着,李氏也进了堂屋来,笑道:“水已经烧上了,很快就能好。阿昭,你方才是不是去灶房了,我看锅里水是添好的,灶里也放了柴的,你是想自己烧水吗?”

    谢令昭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我是想着伯母辛苦一天了,我若能把水烧好,您和陆巍回来就能用了,总能省些事儿。谁知道……我太笨了,连个火都生不好,让伯母和陆巍见笑了。”

    他等来等去,都等不到李氏和陆薇薇回来,身上又黏腻腻的,只想立时痛痛快快洗个澡。

    由己推人,很快想到,肯定李氏和陆薇薇也跟自己是一样的感受,母子两个做的事可比他多多了,大热的天儿,自然出的汗也比他更多,比他更迫切的想要洗澡。

    那要是他们回来后,见热水已经烧好了,他们得多高兴?

    这个念头才一起,便再压不下去,只想立时付诸于行动。

    哪怕他从来没烧过水,没做过任何此类活儿,这么多年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人簇拥着伺候,他也觉得理所应当,觉得肯定这辈子都是这样。

    依然不能打消他的念头,就跟傍晚他又是打水又是扫地时,那种迫切的要想为对自己好的人也做一点什么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谢令昭遂进了灶房去。

    先是往锅里舀水,李氏出门前已把锅洗得干干净净,他只消往里添水便是,倒是难不到他。

    可惜生火实在太难,他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愣是生不起来,还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最终只能作罢……如今还让陆伯母一眼就看了出来,真是有够丢脸的。

    李氏已笑道:“阿昭你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的人,不会生火太正常了,只要有人教你,肯定一遍就会了,哪里笨了?你下午扫地不就一学就会,扫得挺好吗?打水也是,一次便能打两桶,可比我和小巍都强。像你这样能干又谦虚,还不看不起人的大家少爷,可往哪里找去?”

    谢令昭仍不好意思,“伯母快别夸我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我本来不想让您和陆巍知道的,还特地洗了脸,谁知道您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陆薇薇呵呵,“锅里多了水,灶里多了柴,家里又只你一个人,傻子都能猜到好吗?”

    李氏忙嗔道:“小巍你怎么说话儿的,阿昭可是客人,却一直帮我们做事儿,你该感谢他才是。水应该快好了,阿昭,我给你找一件儿小巍他爹的衣裳,你先洗啊。”

    说完便给谢令昭找衣裳去了,走之前还不忘瞪陆薇薇,“不许趁我不在,又欺负阿昭啊。”

    陆薇薇翻了个白眼儿,等李氏出去了,才与谢令昭道:“看来我娘真当你亲儿子了,一句不好都听不得我说你。行吧,方才是我误会你了,给你道个歉,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谢令昭不防她说道歉就道歉,怔了一下,忙笑道:“也怪不得你,谁让我之前那么、那么可恶的。但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不会了,回县里后,我也可以给你两个表哥李昌李澈道歉,陆巍,这样……你愿意跟我交朋友了,愿意我以后经常去你们家了吗?”

    陆薇薇见他满脸的小心翼翼,简直与以往那个嚣张跋扈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虽说平心而论有点儿爽,还是免不得有几分触动。

    他也是情有可原,也只是太孤寂,太缺温暖了,还连个教导规劝他,能给他几分真正关心的人都没有,才会一有人给了他三分温暖,便立时急着要还人六分,比常人反倒更有感恩之心。

    心里这般想,嘴上却是傲娇道:“那还得看你表现,谁知道你是不是只这会儿变好了,明儿又固态重萌?我总得先看一段时间,才能做决定。”

    却也足够谢令昭高兴了。

    立时笑得一脸的灿烂,都快晃花陆薇薇的眼了,“我一定会好好儿表现的,陆巍你就等着瞧吧!真是太好了,我以后可以经常见到陆伯母,可以经常吃到她做的菜了。”

    所以,他一遍又一遍的求着跟她交朋友,并不是为的她这个人,而是为的她娘、为的她娘做的菜?

    陆薇薇假笑.jpg,行吧,他和她娘高兴就好。

    等谢令昭洗完了澡,李氏便叫了陆薇薇去洗,自己则带着谢令昭去了今晚安排给他住的房间,“阿昭,我们家条件简陋,屋子又矮又小,怕是你这辈子都没住过这样的屋子,今晚只能委屈你了。但你放心,被褥和枕头我都洗得干干净净的,绝对没有异味儿,也没有虱子跳蚤之类的,你大可安心睡。”

    谢令昭长这么大的确没住过这样的屋子,但再大再明亮富贵的屋子,这会儿在他眼里,也比不上眼前这方寸之地。

    他忙笑道:“伯母肯让我来家里住,可见没拿我当外人,我高兴且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委屈?您快去忙您的吧,不用管我了,这里又安静又凉快,我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

    李氏见他是真一点不嫌弃,眼角眉梢都笑开了,“那我就先出去了,你早点儿睡啊。明儿也别管小巍说的,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我们怎么也得辰时以后,才能回县里,你要自己回,还是跟我们一起回,都可以的。”

    谢令昭想也不想便道:“我跟伯母和陆巍一起回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那等进城时,怎么都得傍晚了,陆伯母肯定要留他吃饭的。

    他接连吃了两天陆伯母家的饭,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当然要礼尚往来,正好后日是端午正节,便可以提了礼物登门,说不定,后日也能吃到陆伯母做的饭了,真是光想心里都高兴!

    李氏自不知道谢令昭想得有多美,笑着应了:“那明儿我们就一起回吧。”,又叮嘱了他几句,便转身出去了。

    另一边,陆薇薇快速洗了个战斗澡,又收拾停妥了,才出了水房,招呼李氏去洗。

    娘儿两个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想是怕打扰到了谢令昭睡觉,声音还一直都有意压低了。

    再夹杂着提桶端盆弄出来的声音和泼水的声音,在寂静的乡间夏夜里,其实隔了一段距离也能听见。

    谢令昭当然也听见了,却半点不觉得吵闹,只觉得温馨悦耳,迷迷糊糊中,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都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是破天荒含着笑入睡的……

    乡间清静凉快,陆薇薇自是一夜好眠。

    等她在一阵阵的鸟叫声中醒过来,天已大亮了,李氏也不在家里了,问了在院子里打拳的谢令昭,才知道她去隔壁段氏家了,“……伯母说她很快就回来,粥在锅里,鸡蛋和粽子在旁边的小锅里,我们要是饿了就先吃,不用等她。”

    陆薇薇见他拳打得像模像样的,整个人都平添了一层英气,道:“你什么时候起来的?看你打拳的架势,就知道是个打架高手,难怪之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跋扈样儿。别打了,吃了早饭就赶紧走吧,我和我娘还要去给我爹上坟,没时间招呼你。”

    谢令昭依言停下了,微喘着讪笑,“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陆巍你怎么还说,翻不了篇儿了是不是?我们家是武将出身,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了,家里子弟最基本的弓马骑射和拳脚功夫还是不能丢的,不然大了后文不成武也不成的,还能做什么?不过我倒不为旁的,只为强身健体,不被欺负。”

    顿了顿,“昨晚伯母已经与我说好,今儿跟你们一起回县里了,我又不是外人,不用特意招呼我的。”

    陆薇薇扯唇,“昨儿还是仇人,这么快你就不是外人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内人的?”

    内人?

    谢令昭脸一热,见陆薇薇一脸的坦荡,显然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忙自持着,笑道:“都同桌吃过饭,也同住过一个屋檐下,已经是朋友了,再加一层同窗的关系,就算不是内人,也算不得外人了不是?”

    陆薇薇笑,“已经是朋友了?我怎么记得,我昨儿说的是要看先一段时间,才能做决定?”

    话音未落,谢令昭已道:“那你看得怎么样了,从昨晚到现在,都整整一夜了,时间够久了,肯定足够你看出来,然后做决定了吧?”

    陆薇薇没说话,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就一夜时间,还几乎都在睡觉,她能看出来就怪了!

    谢令昭笑得越发讨好了,“陆巍,你就别看了,答应跟我交朋友吧?你上次把我打得那么狠,真的,我身上好几处现在都还淤青着,一挨就痛,不信我马上给你看。”

    就要捋袖子。

    陆薇薇忙摆手,“不用看了,我可不想大清早的就辣眼睛。我打你也是因为你活该,还抓蛇吓我,幼稚不幼稚呢?也就是你吓的是我,换了我表哥,你何止好几处淤青,指不定都让我表哥开瓢了!”

    谢令昭小声嘀咕,“我也根本不会去找你表哥啊……”

    陆薇薇气笑,“那是,你一看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当然不会去找我表哥了。”

    说着,往灶房打水梳洗去。

    谢令昭见她又恼了,忙追了上去,“不是,陆巍,我不是欺软怕硬,我就是、就是觉得……”

    想说就是觉得陆薇薇好看,才会去吓她,而非欺软怕硬。

    话到嘴边,突如其来的求生欲到底让他咽了回去,陆巍可是男子,他这样说分明大有冒犯轻看他之嫌,他怕是又得打他一顿吧?

    “就是觉得什么?”陆薇薇也不是真生气,给自己兑了温水,就要洗漱。

    谢令昭却忽然跳了起来,满脸惊恐,“陆巍,地、地上……好大一只……你快躲开……”

    陆薇薇见他脸都白了,还当是什么,忙低头一看,就见地上一只老鼠正快速窜过,眨眼已不见了踪影。

    不由失笑,“吓我一跳,原来是只老鼠。这有什么好怕好躲的……不是吧,谢令昭,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怕老鼠,脸都吓白了?你这也太怂了,拿出你那日捉蛇吓我的胆量和气势来啊,蛇可是专吃老鼠的,是老鼠的克星,你既然不怕蛇,也不该怕老鼠才是啊。”

    谢令昭仍白着脸,“我、我也不是怕它们,就是觉得它们贼眉鼠眼的太恶心了,且听说,它们会咬人的……反正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恶心。”

    正说着,李氏回来了,“小巍,你也起了?你和阿昭说什么,怎么都在灶房里?吃早饭了吗?……阿昭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小巍,是不是你说了什么,我昨晚就与阿昭说好,今儿大家一起回县里了,你不许再赶他走,知道吗?”

    陆薇薇玩笑看她娘,“娘,您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心,可是要失去您亲儿子的。我什么都没说,是他忽然看见了老鼠,吓了一跳,一个这么高的大男人家家,居然怕老鼠,也是万万没想到。”

    李氏这才知道自己误会女儿了,忙笑道:“我不是偏心,这不是你昨儿说了好几次让阿昭今儿一早就走吗?既然是误会,丢开就是了。阿昭,我才听你说是觉得恶心,你应该不是怕老鼠,纯粹是觉得恶心吧?我也觉得恶心,黑乎乎的,还贼眉鼠眼的,跑得又快……咦,不能再说了,再说我早饭都要吃不下了。”

    谢令昭脸色好看了些,强笑道:“是啊,陆伯母,我纯粹就是觉得恶心,打小儿就觉得。我已经梳洗过了,就先去院子里,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

    李氏应了,“你稍等啊,我凉拌个胡瓜,再切个五香大头菜,就可以吃饭了。”

    等陆薇薇梳洗完,李氏也备好了佐粥的小菜,谢令昭已回复了正常,才喝了一口粥,便笑赞道:“伯母这粥熬得可真好,又香又稠的,不用小菜,我也能一气儿喝三碗。”

    说得李氏满脸都是笑,“我熬时加了点香油的,你要喜欢,以后常来家里,我给你做啊。”

    又给他夹小菜,拿鸡蛋粽子,“粥好吃也不能光吃白的,吃点鸡蛋粽子,再吃点菜,不然一会儿就饿了。”

    陆薇薇看得直撇嘴,她是不是不应该在屋里,该去屋外,省得打扰了眼前的“母慈子孝”?

    不过心里倒是一点没真酸,她又不缺爱,分一点给“缺爱儿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吃过早饭刷了碗,李氏与陆薇薇便带着香烛纸钱祭品等,去了后山给陆迁上坟。

    上次母女两个回来上坟,还是清明时,转眼已是两个月过去,陆迁坟前自然又已满是杂草,加上上次母女两个烧纸放鞭炮留下的经过风吹日晒的残痕,一派破败凄清景象。

    李氏眼圈渐渐红了,无声蹲到墓前,点起香烛来。

    陆薇薇知道她心里难过,哪怕这么多年的时间,也没能冲淡她心里的哀思,便也没说话,只蹲在她旁边,默默给她打下手。

    等香烛都点好,祭品也摆好了,李氏递了纸钱给陆薇薇,哑声道:“小巍,给你爹烧纸吧。你虽然从未见过他,但父子连心,他收到你烧给他的纸钱,肯定很高兴的。”

    这些话几乎每次上坟李氏都要说,陆薇薇早听过不知多少遍。

    却依然满脸肃穆的接过了,虔诚的给陆迁烧起来,“爹,您在那边尽管花,别省着,不够了我和娘又再给您烧便是……”

    心里则说着,爹,若您在天有灵,就请保佑我的爸妈亲人们都健康平安,我一定会好生孝顺娘,让她健康幸福,连您和原来的小巍那一份儿一起的!

    一直到下山时,李氏的心情都还颇为沉重。

    还是陆薇薇有意逗她开心,说个不住,“娘,你说会不会今儿我们到家时,舅舅已经先到了?那明儿我们就可以一家人去看赛龙舟了,肯定很热闹。舅舅一出门就是这么长时间,也不知瘦了没?都只看到做生意来钱快,却不知道做生意的苦。偏表哥和我都要念书,也帮不了舅舅的忙,只能等将来我们都高中了,不用舅舅一个人挑起家里这么重的担子,他才能轻松些了。”

    她才渐渐好了起来,“你舅舅听见你有这份心,不定多高兴。不过他从小儿就爱到处跑,真让他闲下来,估计也闲不住……”

    娘儿俩说着话到了家,不想曹氏与孙兰花竟来了,正在院子里与谢令昭说话儿。

    婆媳两个都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与讨好,“……谢少爷别客气,你既是我们家小巍的同窗,就是自己人,去家里吃顿饭也是该的。”

    “就是一顿便饭,费不了什么事儿,谢少爷千万别客气,就当是我们谢您在学里照顾我们家小巍了。”

    再看谢令昭,明显已满脸的不耐烦,却还要顾忌着好歹是陆薇薇的祖母和三婶,还得强忍着应付,“陆老太太真不必客气,我没照顾过陆巍什么,都是他在照顾我。我还得赶着回城里,二位请便吧。”

第七十八回 有钱果然好

    李氏霎时一肚子的火,昨晚小的来丢了脸还不够,今儿大的老的竟也上赶着来?

    当真她家小巍的脸不是脸,丢了也白丢是不是!

    李氏几步进了院子,便大声道:“阿昭,我们忙完了,这便走吧,还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等我们,真是过意不去……咦,婆婆和三弟妹怎么来了?是有什么话要与我和小巍说,还是有什么回礼要给我大哥大嫂吗?不必客气的,我大哥大嫂没那么讲究,就随便抓只鸡逮个鸭子的,也就够了。”

    曹氏脸上的笑一僵。

    自家回他们李家什么礼,就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李成栋两口子都是小辈儿,家里又有的是银子,孝顺他们老两口儿一点怎么了,不该呢?

    曹氏正要说话,陆薇薇已先笑道:“我方才恍惚听见祖母和三婶是要请我这同窗去家里吃饭?可我们赶着回城里,实在来不及。要不这样吧,祖母让三婶回去抓两只鸡来,一只给我舅舅舅母做回礼,一只给我这同窗拿回去吃,不也等于是他受了家里的款待,等于领了家里的情了?”

    说完当没看见曹氏越发僵硬的脸一般,又与一旁的孙兰花道:“三婶还愣着做什么,回去抓鸡啊,不是您说的就当谢我同窗在学里对我的照顾了么?”

    孙兰花的笑也霎时僵在了脸上,片刻才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这怎么能一样,我、我……娘,您看……”

    下意识看向了曹氏,正好就与曹氏恶狠狠瞪过来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后面的话自然也说不出来,甚至都不敢再与曹氏对视,慌忙避开了。

    昨晚孙兰花辗转反侧到半夜,才胡乱睡着了。

    却是天才刚亮,已被陆大妮儿小声叫醒了,说她想了一晚,还是不甘心错过这次好容易才等来的机会,什么正头夫妻不正头夫妻的,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还要受尽婆婆妯娌气的正头夫妻,她才不要做。

    她宁愿去大户人家做妾,哪怕是个不被夫主家族认可的外室,其实根本没有随谢令昭进京去的机会,哪怕也要受气,至少吃得好穿得好,有人伺候,纵只能活几年,也强过孙兰花这辈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谢令昭实在长得太好看,太气派了,真的就跟天神下凡一样,她别说给他做妾了,便是为奴为婢,都心甘情愿。

    陆大妮儿红着脸说着说着就哭了,只求孙兰花帮自己,不然她一辈子都会难过,后面越说越激动时,还连‘不帮她她就去死’的话都说了出来。

    孙兰花又是生气,又是心痛女儿。

    末了到底还是却不过她,壮着胆子去找了曹氏,与曹氏说谢令昭竟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少爷,那可真是拔根汗毛,都比他们家的腰还粗,若陆大妮儿真能跟了他,别说三五十两了,三五百两也肯定是不在话下的啊。

    要是陆大妮儿能再生个儿子,就更是一家子都跟着鸡犬升天,只等着享福吧。

    曹氏本来正要骂孙兰花的,害她白杀了一只鸡,简直就是个该挨刀的败家娘儿们!

    听得谢令昭竟是京城来的,一时倒顾不得骂孙兰花了,——陆大妮儿嫁到周边,便是嫁到镇上,至多也就二十两的彩礼而已,三五百两是多少个二十两了?若她再生个儿子,更是能分家产的小少爷,一家子可不真只等着享福了?

    如此这般,婆媳两个才会瞧着李氏与陆薇薇前脚去了后山,后脚便过来了。

    想着陆大妮儿是小辈,她来请谢令昭吃饭,其实是很失礼很不正式的,也不怪谢令昭不肯去,但若换了她们两个当长辈的来请,结果肯定不一样。

    到时候谢令昭自己都同意去吃饭了,吃里扒外的李氏与陆薇薇再反对阻挠,自然也没有用了。

    婆媳两个到了后见了谢令昭,见了他由内自外散发出来的华贵与气派,孙兰花霎时明白了女儿何以那般痴迷,说谢令昭是‘天神下凡’,可不只有天神才能这般的好看气派吗?

    她也就是年纪大了,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肯定也会跟女儿一样的。

    便是曹氏,也大是惊喜。

    这样一看就是金银堆里长大的少爷,拔根汗毛别说比他们家的腰粗了,怕是镇上和县里大户们的腰,也没人的汗毛粗吧?

    曹氏与孙兰花遂都极尽谄媚之能事的奉承谢令昭。

    也的确如她们所料,因她们到底是长辈,谢令昭顾念李氏与陆薇薇,不好直接对她们冷脸,直接走人,愣是让她们问出了谢令昭的姓,只当再加把劲儿,就能把人弄家里去吃饭了。

    可惜偏偏这个当口,李氏和陆薇薇回来了,真是倒霉!

    曹氏接连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笑,道:“家里鸡鸭都还小,就一只大些的昨儿也杀了,今儿中午主要是吃鱼。老大媳妇,小巍,谢少爷第一次来,不吃饭就走也太失礼了,大家吃了饭再走吧,我们中午吃早一些也就是了。我瞧着谢少爷也不是不想去,可你们不答应,他就算想去,也不好说……”

    话没说完,谢令昭已毫不客气道:“陆老太太哪只眼睛看出我想去的?我一点不想去,只想立刻马上回城里!你们也不必再说,你们心里想什么我很清楚,你们这些年对陆伯母和陆巍如何,我也一眼就明白,实在不想再与你们废话,你们请吧。”

    “你……”曹氏彻底维持不住笑了,“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

    谢令昭笑得讥诮,“那也得长辈先有长辈的样子。还不走?罢了,你们这样的人我从小到大见多了,只要能得到好处,脸算什么?礼仪廉耻又算什么?喏,赏你们的……”

    说着自袖里掏出一块银元宝,往地上一扔,“不必谢恩了,爷平日赏家里下人金元宝金豆子都赏过,区区几两银子,算得了什么?拿了赏银就立刻走人,别再碍爷的眼,省得爷后悔了,宁愿扔水里,也不赏你们了!”

    这话委实刻薄,他扔银元宝的举动更是羞辱人,只当曹氏与孙兰花都受不了这个屈辱,肯定要拂袖而去了。

    却见曹氏与孙兰花都是一脸的又惊又喜,曹氏还以不符合她年纪的敏捷,几步上前便拾起那银元宝,放嘴里啃了一下,确定是真的后,才喜滋滋的揣进了怀里。

    银元宝呢,她活了几十年,拢共也没见过几次,果然京城来的大少爷就是阔气,随便赏人都是元宝,——至于脸面,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大少爷只要肯给银子,便是把她的脸踩地上,又算得了什么!

    还是见一旁的李氏与陆薇薇都满脸的震惊鄙视与羞臊,一旁孙兰花也是惊喜过后,脸涨得通红。

    曹氏方终于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强撑着道:“谢少爷真是客气,看我上了年纪,还特地给我银子买补品。既然谢少爷一片好心,我可就不客气了,家里……”

    谢令昭冷冷道:“还不走?再不走,银子我可就不赏了!”

    让曹氏把已经揣到怀里的银元宝交出来,那简直就是要她的命。

    只得又厚着脸皮说了一句:“好吧,既谢少爷这次没空去家里吃饭,那就下次再去吧,我们就先走了,谢少爷路上慢些,老大媳妇你和小巍也慢些啊。”

    转身快步离开了。

    反正让大少爷答应收下大妮儿,也不是一次就能成的事,这次不成,回去后再慢慢儿想法子便是,反正这个有钱阔气的孙女婿,她是要定了!

    余下孙兰花又是羞臊又是痛心。

    谢少爷本就已瞧不上大妮儿了,娘还这样,他岂不得更看不起大妮儿,看不起他们家了?关键银子还一文落不到她们娘儿俩头上,要是都给她们娘儿俩,她不就能把大妮儿打扮得更漂亮,管保谢少爷瞧得上了?

    不行,她得赶紧回去,让娘把银元宝给她,至少也要给她一半才是……

    孙兰花遂也在冲谢令昭和李氏陆薇薇讪讪一笑后,快步追曹氏去了。

    李氏这才红着脸,小声与谢令昭道:“阿昭,又让你见笑了,可真是……”

    早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她昨儿说什么也不会邀请阿昭来家里做客,往后她也绝不会在再带小巍的任何一个同窗回来了,没的丢死人!

    谢令昭见她难堪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忙笑道:“陆伯母别这么说,谁家里没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以后您要是见到了我家里的人,不,不用见到,只是听说,都足够您叹为观止了。相比之下,方才的事简直不值一提!”

    说完忙又看陆薇薇,陆伯母都难堪成这样儿,陆巍肯定只有更甚的,“陆巍,我……”

    却见陆薇薇脸上并无难堪,只有无语。

    见他看过来,还立马道:“谢令昭,你银子多的烧是不是,竟然平白给她们银子,还一给就是一个银元宝,最小的银元宝也得十两吧?你银子多的没处花,你捐给积善堂,或者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啊,愣是白便宜了那些个不要脸的人,你气死我了!”

    谢令昭怔了一下,才小声道:“你不觉得丢脸吗?我也不是银子多的烧啦,我是想羞辱她们,让她们负气走人的,不是圣人都说‘不食嗟来之食’吗,谁知道……”

    陆薇薇翻了个白眼儿,“不食嗟来之食的都是有骨气的人,是本来就不缺银子的人,两个贪婪无知的村妇,你竟然指望她们不食嗟来之食,以银子羞辱她们,砸退她们?她们只会盼你尽情的砸,拿银子活活砸死她们都成好吗!”

    便是她,每每码字码得快要头秃时,每每学习做文章烦躁疲惫时,不也做过天上怎么不掉银子砸死自己的美梦?

    顿了顿,“至于脸面,她们自己都不要了,我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丢的又不是我的脸!”

    谢令昭干笑,“我哪里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以为真的会羞辱到她们,你和伯母不好做恶人,那便我来做呗,谁曾想……你真的没生气吗,我看你脸色很不好,分明……”

    满不是没生气的样子啊。

    陆薇薇没好气,“我只说我不觉得丢脸,可没说我不生气。本来是可以赚她们两只鸡的,结果鸡没赚到,反搭了十两银子进去,十两银子能买多少只鸡了,真是气死我了!下次你要再这么蠢,我不把你骂得狗血淋头,我名字倒过来写!算了,不想说了,没的生气……娘,我们收拾收拾就走吧,省得待会儿她们再来恶心人。”

    不由分说拉了李氏往屋里去,都快要进屋了,还能听见她劝李氏的声音,“您难堪羞臊个什么劲儿,当事人都不难堪羞臊,反而沾沾自喜,觉得捡了大便宜……就当看跳梁小丑多好,高兴就多看两眼,不高兴直接看都不看,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谢令昭瞧着母子两个进了屋,声音也很快听不到了,先还有些沮丧。

    他真的只是想替陆伯母和陆巍解决麻烦,可惜却好心办了坏事,不但陆巍生气,陆伯母也不高兴,不会回城后,陆伯母便不肯再让他去他们家了吧?

    还是想到陆薇薇的‘下次你要再这么蠢’,方心下稍安。

    既然还有下次,说明陆巍应该已经拿他当朋友,没想回城就与他划清界限?那他再厚颜登门,陆伯母应该也不会赶他……吧?

    不一时,李氏与陆薇薇便收拾好,又去与隔壁段氏道了别,往村口走去。

    一路上仍跟昨儿一样,时不时就有人与母女两个打招呼,“阿迁嫂和小巍要去县里了?”

    “小巍好好念书,明年一定当上秀才老爷啊,到时候都知道我们是秀才老爷同村的人,可就太有面儿了。”

    “下次回来得中秋去了吧……”

    但与昨儿不同的是,也有人与谢令昭打招呼了,“谢少爷,下次再来啊。”

    “谢少爷,烦请多照顾我们小巍,当然,您自己也多保重哈……”

    谢令昭本就有些不舍离开,哪怕继续留下肯定会再被陆家一家子烦,还是舍不得,昨晚的一切都太美好了,他真的很想继续与陆伯母和陆巍同桌吃饭,同住一个屋檐下,就他们三个人,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打扰。

    这会儿再见陆家村的人也对自己这般友好,就因为昨儿打水时那一面之缘、那几句话,心里的不舍就更浓了。

    可他也知道,李氏和陆薇薇都不想多留,客随主便,那他除了跟他们一起回县里,还能怎么着?

    好在回城后,陆巍应该还是会如现下一般待他,他也应该能常见到陆伯母,常吃到她做的菜,也已经比昨儿之前强多了!

    这般一想,谢令昭低落的心情总算又好了起来,不由分说接过李氏和陆薇薇手里的包袱,便大步往前走去。

    等到了镇上,又不由分说去雇了马车来,请母子两个上车,“车行的人说了,这马是他们车行最好的马,车也是最大最舒适的,保证又快又稳,至多未时就能到清溪。那下午到县城时,肯定天还没黑,陆伯母尽管安心吧。”

    陆薇薇看着眼前虽称不上华丽,但的确比她以往坐过的马车牛车都好的车,片刻才道:“雇这车不便宜吧?五百文够么?”

    谢令昭不明所以,“我一两银子雇的,怎么,贵了吗?应该还好吧,这年头一两银子能干什么事儿。我主要是觉着这车太简陋、太破了,早知道,我就把我家里的马车赶来了,今儿只能委屈陆伯母和陆巍你了。”

    ‘这年头一两银子能干什么事儿。’

    陆薇薇很想告诉眼前的霸道总裁,这年头一两银子能干的事儿多了去了。

    话到嘴边,还是决定不说了。

    霸道总裁么,本来计量钱的单位就跟他们平头小民不一样,可能一两银子在他眼里,就跟他们眼里的一文差不多?

    何况他银子多的烧,随便赏人都是银元宝了,她还跟这儿计较什么,跟着蹭“豪车”就是了。

    陆薇薇遂扶着正笑应谢令昭话的李氏上了车,“这还委屈,阿昭也太客气了,我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今儿真是跟着你沾光了。不过你这也太破费了,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搁不住这么抛费啊,往后还是注意一些吧,别人家说多少,你就给多少,好歹先杀个价。”

    随即陆薇薇自己也上了车。

    谢令昭见娘儿俩都坐好了,才自己上了车,笑着与李氏道:“陆伯母的话我记下了,往后定会多多注意,不再当冤大头的。就是我不会杀价,少不得只能请陆伯母什么时候空了,先教教我了。”

    这样的话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心里感觉真挺好的。

    陆薇薇先笑道:“娘别拿我们的标准来衡量谢令昭,我们觉得这车已经够好了,在他看来,却可能这辈子也没坐过这么破的车,是吧?”

    谢令昭忙摆手,“不是不是,我觉得伯母说得挺好的,若不是拿我当自家的子侄,为我好,又怎么会与我说这些?伯母怎么没跟旁人说,只跟我说?真对一个人好,可不是只夸他,他做什么都说好,而是要指出他的不好不足,时时提点他,指导他,才是真对他好。”

    说得李氏满脸都是笑,“阿昭明白我的心就好,我这人就是有些唠叨,我家小巍和阿昌时常都说受不了,时间长了阿昭就知道了,到时候可别也嫌我唠叨才是。”

    “我巴不得伯母能日日对我唠叨呢……不,不是唠叨,那都是爱,我光想都觉得心里高兴,伯母往后可得日日说我啊。”

    “啧,难怪我娘喜欢你,这嘴巴抹了蜜吧?看来我的地位真是岌岌可危了……”

    三人如此说着话儿,马车又快而平稳,一点没辜负它‘豪车’的性能和一两银子的租金。

    等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清溪镇上时,竟还差一刻才交未时,比预计抵达的时间足足早了一刻钟。

    陆薇薇不由再次在心里感叹,有钱果然好!

    他们在清溪镇上吃了午饭,谢令昭再次大手笔的包了一艘乌篷船,不过这回知道杀价了,虽然只杀下来二百文,又花了整整一两银子,他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与李氏道:“伯母,原来杀价真的有用,我学到了,往后一定能省不少银子了。”

    陆薇薇呵呵。

    你要是不包船,我们跟其他进城的人一起坐大船,不用往后,现下就能省银子!

    不过谢.霸道总裁.令昭应该也从来没跟人共坐过一艘船吧?

    算了,他有钱,他说了算。

    上午坐车时李氏与陆薇薇都没睡觉,船开了后,渐渐便都有些撑不住,先后打起了盹儿来。

    谢令昭却是了无睡意。

    他看见李氏不知不觉靠到了陆薇薇肩上,陆薇薇却没的肩膀靠,只能一直坐得直直的,连睡着了眉头都是皱着的,显然不怎么舒服。

    就有一种冲动,上前去坐到母子两个中间,让他们一人靠他一边肩膀,不就可以都睡得舒服一些了?

    他体力好,不怕累,撑得住。

    但他又知道,陆伯母和陆巍肯定都不会让他这么做,肯定他才一坐到他们中间,他们就要坐直了,克制住睡意,继续与他说话儿。

    他们到底交情还不到那一步,就是陆巍,也是打昨晚起,才对他有所改观,算是有了几分交情。

    陆伯母更是昨儿才认识他,哪怕他们人再好,心地再好,也不可能短短一天一夜,就真拿他当了自家人,在他面前怎么着都可以不用顾忌。

    何况他还与陆伯母男女有别,与陆巍倒是同性,但一个大男人,竟靠在另一个大男人的肩膀上睡觉不是更奇怪,更会让人见了东想西想吗?陆巍肯定不愿意的,没准儿还要恼他的……想来想去,好像都只能由得他们了?

    只盼他们待会儿醒了后,不会身体酸痛吧。

    小船一摇一摇的,渐渐谢令昭上下眼皮也打起架来,却仍强撑着不肯睡,睡着了时间可就一下就过了,他都恨不能时间永远停止不前了,怎么还舍得白白浪费在睡觉上?

    可惜他到底不是周公的对手,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陆薇薇与李氏在县城外的码头下了船,娘儿俩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都颇不错。

    谢令昭打发走了艄公,便过来自告奋勇要送他们回家,“总得把陆伯母平安送到家门口,我才能安心。”

    李氏想着自家娘儿俩一路上又是蹭他的车又是蹭他的船,连午饭都是他抢着付的银子,忙笑道:“码头离我们家不远,本来不该再给阿昭添麻烦的,但今儿一路上都蒙你照顾,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们家吃了饭再家去,怎么样?”

    一面冲陆薇薇使眼色,示意陆薇薇也邀请他,就怕她不情不愿甚至开口拒绝,谢令昭自然不好再去。

    陆薇薇接收到她娘的眼色,看了一眼谢令昭,见他分明满脸的期待,嘴上还得假意客气,“那会不会太给伯母和陆巍添麻烦了?”

    到底还是开了口:“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而已,不麻烦。走吧。”

    谢令昭霎时笑开了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听伯母和陆巍的了。”

    又是不由分说把娘儿俩的大小包袱都拿了,大步往前走起来。

    看得李氏摇头直笑,“阿昭可真是个体贴人儿。”,和一脸假笑的陆薇薇跟了上去。

    一刻钟后,母女两个带着谢令昭,抵达了家门口。

    正好见王妈在门外择菜,一见李氏与陆薇薇,便笑道:“姑奶奶和表少爷可算回来了,太太已经念好几次了。太太,姑奶奶和表少爷回来了——”

    李氏忙问:“大哥回来了吗?还没呢……难不成大哥这次真赶不上过节了?且看明儿大哥能不能回来吧。”

    顿了顿,“今晚吃什么?这位谢少爷是小巍的同窗,肯定阿昌也认得,昨儿我们在竹溪镇上遇见的,谢少爷人很好,还特地一路送我们回来,我便请了他来家里吃饭。”

    王妈早已看向了谢令昭,等李氏说完了,立刻笑道:“谢少爷好生俊俏,瞧着都快把咱们表少爷比下去了。晚上炖了鸡,还有干烧排骨,姑奶奶要是觉得还不够,让朱嫂子再蒸一个鱼吧,——不知谢少爷可有忌口的?”

    谢令昭见李氏也看过来,笑道:“我什么都能吃,伯母不用麻烦的。”

    李氏便与王妈道:“那就让朱嫂子再蒸一个鱼吧……”

    正说着,李舅母出来了,“妹妹,小巍,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两日你们不在家,家里真是一点都不热闹。”

    李昌也跟在后面,“表弟,你可算回来了,还以为你和姑妈也回不来,那明儿可就只能我一个人,带一群妇孺去看赛龙舟了。本来根三婶和秀妹妹也想去的,可澈哥非不去,她们便也不肯去了……谢令昭,你怎么会在我家门口?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只管冲着我来,休想再欺负我表弟!”

    李昌不防谢令昭还敢追到自家门口来,还当已经风平浪静了这么久,他早忘了彼此间的“恩怨”了。

    谁知道他竟还记着仇的,可他凭什么记仇,从头到尾都是他错好吗!

    李昌惊怒之余,自然不可能有好脸色和好口气,整个人可谓是横眉怒目,目眦尽裂。

    谢令昭就尴尬了。

    他昨儿与陆伯母说的是,他与陆巍之前‘有误会’,所以陆巍才不待见他,现在李昌也不待见他,程度还一看就比陆巍的深多了,他难道也说是与李昌之间有误会?

    得什么样的“误会”,才能让李昌这般生气,这般憎恶他?

    一个人说他不好便罢了,个个儿都说他不好,那肯定就是他的问题了。

    陆伯母想明白了这一点后,还肯对他好,还肯让他时常来家里,时常做菜给他吃吗?

    念头闪过,就听得李氏道:“阿昌,你这是做什么,阿昭是我和小巍的客人,他人也很好,你多相处就知道了。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误会,小巍昨儿一开始跟你似的不待见阿昭,但后来他们把话说开了,也就好了,你和阿昭有什么误会,也趁早说开吧。阿昭一路送我和小巍回来,我留了他吃饭,总不能待会儿你们上了桌,还大眼瞪小眼吧?”

    “啊?”李昌一呆。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下意识往陆薇薇看去。

    就见陆薇薇冲他微微点头又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了。

    李昌向来是兄妹两个里服从那一个,陆薇薇才是拿主意的,见表弟这个态度,看来姑妈的话是真的。

    到底悻悻的没有再说。

    李氏这才笑着与谢令昭道:“阿昭,你和小巍、阿昌先说着话儿啊,有误会正好趁机解开。我先进屋放东西去,再瞧一瞧晚饭的菜色,待会儿应该就能吃饭了。”

    李舅母听得谢令昭既是李氏的客人,还与陆薇薇和李昌都是同窗,当然也是笑脸相迎,“谢少爷是吧?多谢你一路照顾我家小姑和小巍了,快请屋里坐,千万别客气,当是自己家里就是。阿昌,你多招呼着点儿谢少爷。”

    谢令昭虽心下一团乱,基本的礼仪教养还是在的,忙躬身给李舅母行礼:“晚辈谢令昭,见过李太太。”

    待李舅母笑着避过了,又说了一遍让他别客气,再和李氏一道先进了大门后,才笑得比哭还难看的看向了陆薇薇,“陆巍,我……”

第七十九回 吃软不吃硬 真一天三顿来蹭饭?

    李昌待李氏和李舅母带着王妈一走,也是立时变了脸,猛地扑上前便揪住了谢令昭的衣襟,“姓谢的,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姑妈单纯,我可不会受你蒙蔽,你要是再敢打什么坏主意,我饶不了你!”

    谢令昭实在不惯与人有身体接触,便是知道眼下该顺着李昌来,该尽可能的做小伏低。

    还是本能的一把格开了他的手,因李昌显然用了力气,他必然得回以更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重获自由,还格得李昌趔趄了一下,才总算抢回了自己的衣襟,与李昌拉开了距离。

    于是李昌更怒了,“姓谢的,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这便打得你满地找牙!”

    陆薇薇扶额。

    她表哥平常也勉强算稳重啊,怎么一遇上谢令昭,便立时成了爆炭?

    可见还是某人太可恶,都是某人自己的锅!

    她忙上前挡到了李昌和谢令昭中间,以防她表哥再扑上去揪谢令昭的衣襟,一面道:“表哥表哥,你便别急,听我说。我和娘是昨儿在竹溪镇上遇上谢令昭的,娘见他可怜,昨晚便请了他去我们家住……”

    见李昌又激动起来,忙继续,“表哥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呢?谢令昭去了我们家后,给我道了很多次歉,说了很多话,又帮着我们打水扫地,晚上我和娘出门去了,还特地给我们生火烧洗澡水。”

    “总之多了解之后,我发现他其实也没那么可恶,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且之前的事,也情有可原,今儿一路上他也对我和娘多加照顾,娘又坚持要请他来家里……大概情况就是这样,细节我回头再慢慢儿与你说。你就先别骂他,也别赶他了,对他客气点儿,行吗?不然待会儿不止你姑妈要说你,估计你娘也要说你了,你可就亏大了。”

    毕竟这世上颜控真的很多,区别不过是隐性的,还是显性的罢了。

    但不管是隐性的还是显性的,谢令昭这张脸无疑都是能通杀的。

    李昌却仍梗着脖子,“哼,他能有什么可取之处?当街纵马,鞭打澈哥,还拿蛇吓你,简直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有可取之处就怪了!再说了,不是表弟你说的,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就算他情有可原,也不能成为他肆意妄为,祸害无辜的理由吗?结果也是你最先被他蒙蔽,反为他说起话来,你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呃……”陆薇薇语塞了。

    索性看谢令昭,让他自己的锅自己来扛,她已经努过力了,实在扛不动,当然得他自己来面对了。

    谢令昭倒也没让她失望,直接对着李昌就是一躬到底,“李昌兄,之前都是我的不是,就算情有可原,也不能成为我犯下种种不是的理由,也改变不了我大错特错的结果。我已经给陆巍道过很多次歉了,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给我一次大家能化干戈为玉帛,化敌为友的机会,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顿了顿,“当然,你也可以不原谅我,但我不会放弃,一定会一直求得你原谅我为止的。我也没有丝毫的坏心,因为家母早逝,我自小到大其实并没感受过多少母爱,但昨日我在陆伯母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所以……总之,我郑重给李昌兄道歉,还往你大人大量,不要再跟我一般见识。”

    李昌刚才还有怒,这会儿却只剩惊了。

    满脸难以置信的看向陆薇薇,“他这是、这是……”

    疯了不成?还是换了个人,眼前的人根本就已不是之前那个谢令昭了?

    陆薇薇摊手,拉了他到一边小小声,“就是这么个情况了。反正我听过他的道歉,又经过昨儿到今儿与他的相处后,觉得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然我娘对他印象再好,再护着他,也是没用的。至于表哥要不要原谅他,就看你自己吧。”

    李昌打小儿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若谢令昭一直都那么的嚣张跋扈,他当然只会憎恶到他到底。

    可偏偏谢令昭忽然说变就变了,直接换了一个人,且恰恰因为谢令昭以前实在太可憎,便越发衬得他如今彻底的的道歉与做小伏低难得,也越发令人惊讶触动。

    就更别说谢令昭还明显身份尊贵,大家生来便有天壤之别了,也不知他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做到这一步的?

    一时间,李昌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片刻才摸着鼻子,也小小声与陆薇薇道:“其实仔细想来,他也不是真就罪无可赦。第一次固然是他不对,但我若不强行出头,他也未必就会对澈表哥动鞭子,至多也就让路人小贩受点损伤。反正事后他家的下人都加倍赔偿了的,指不定那些路人小贩还觉得是好事呢。第二次他虽不分青红皂白就拦了我们找茬儿,到底也没找成不是?第三次表弟更是暴打了他一顿,指不定现在都还没好,这么一算,好像从头到尾我们也没吃多大亏。”

    陆薇薇笑起来,“那表哥的意思,是原谅他了?”

    李昌却又迟疑起来,“让我就这样原谅他,好像又有点儿做不到,他之前真的太可恶了。况当初受伤的可是澈哥,总得澈哥先原谅了他,我才能原谅他吧,不然让澈哥心里怎么想?”

    陆薇薇缓缓点头,“表哥这话也是,那明儿咱们问过澈表哥的意思后,再说吧。不过看在我娘的面子上,今晚你就别给他脸色瞧了,让大家都好生吃顿饭,怎么样?他其实也不容易,瞧着有钱有权,私下没准儿黄连镀了金,比我们难多了。咱们看人也得两面,不能只看到一个人好的,看不到他坏的;或是只看到他的坏,看不到他的好才是。”

    李昌闻言,往谢令昭那边看了一眼。

    见他自一躬到底后,因自己没叫他起来,他便真一直躬着,一动不动,便是换了他自己,也未必做得到。

    心里对他的恶感又淡了两分,低声与陆薇薇道:“行,看在姑妈的面子上,今晚我不说什么了。——那个啥,谢令昭,你别鞠躬了,且屋里去坐吧,我虽还是不怎么待见你,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懂的,请吧。”

    陆薇薇见李昌发了话,则是笑着上前几步,“谢令昭,你腰还没弯痛呢?屋里去吧,再耽误下去,我娘还当我和表哥把你怎么了,指不定就要出来兴师问罪了。”

    谢令昭闻言,这才站直了身子,与李昌道:“多谢李昌兄不与我计较,今晚便厚颜给贵府添麻烦了。往后我也定会严于律己,再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要依他的本心,虽然知道自己错了,也干不出这样谦卑向李昌道歉的事来。

    他缠着陆巍道歉,是想跟他做朋友,也是李氏实在太好,他真的想与他们母子长久往来,却并没有也与李昌做朋友的打算,哪怕他是陆巍的至亲,他也没那个打算。

    朋友贵精不贵多,只要是真朋友,一个便足矣。

    可李昌是陆巍的表哥,他们还住在一起,他想跟陆巍和陆伯母常来常往,又的确绕不开李昌这个表哥,绕不开李家的其他人。

    那他便只能也给李昌道歉,先求得李昌的原谅,才能有以后可谈了。

    这才有会了方才谢令昭的鞠躬道歉,当然在他看来,便是“忍辱负重”。

    不过他的“忍辱负重”现在看来,还是有用的,李昌也变了态度且不说,关键陆巍竟主动为他解释,还护着他,关心他腰痛不痛,——这个歉道得值,躬也鞠得值!

    李昌的怒气早已再而衰了,这会儿见谢令昭还是这般的谦逊,更是三而竭,不剩多少了。

    扔下一句:“小巍,你带客人去堂屋坐吧,我先去切西瓜。”,便先进了大门。

    陆薇薇便笑着招呼谢令昭,“走吧,我表哥这个人向来为人赤诚,不拘小节,这便是已经原谅你大半了。等以后时间长了,看到你的优点了,肯定会彻底接受你的。”

    谢令昭见他说完就要进去,忙低道:“陆巍,昨儿我说的有关我家里的事,你和陆伯母能不能别告诉旁人?我不想别人知道,也不觉得别人有知道的必要,那都是我自己的事。”

    也省得届时不是明里暗里议论他的,就是自以为善心同情怜悯他的,他打小儿听得看得太多,早已经厌烦了!

    陆薇薇一听就明白他的心思,也是,谁愿意把自己的伤口晒给所有人看,谁又愿意接受别人的同情怜悯呢,很多时候那反而是一种负担。

    她于是皱眉道:“你家里的什么事,你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

    本来他也没说多少,她只是一知半解,便谢令昭不说,她也没打算与旁人说,如今他既特意叮嘱了她,她自然更不会说了。

    谢令昭笑意就抵达了眼底,与方才跟李昌说话儿时的笑明显不一样,“陆巍你可是县学里常年的头名,记性这么差呢?不过没关系,便你现在不记得了,以后时间长了,也会一点一点都知道的。”

    陆薇薇撇嘴,“我才懒得知道,某人好像也忘了,我还没彻底原谅他,没交他这个朋友呢?还进不进去了,不进去就回吧。”

    一马当先进了大门。

    谢令昭见了,忙也跟了进去,“当然要进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李昌正好端了切好的西瓜进来,“表弟,……谢令昭,吃西瓜。我娘说最多半刻钟,就可以开饭了。”

    陆薇薇招呼谢令昭坐了,见他好似有些拘谨,又递了一块儿瓜给他,自己也捡了一块儿瓜,吃起来。

    才吃了没两口,李月带着李盛进来了,“表弟,你回来了,明儿咱们可以全家一起去看赛龙舟了。”

    “大哥,我明儿的字也写完了,姐姐也检查过了,说我写得好。所以你明儿别想再给我派额外的任务了,我要玩儿个痛快……”

    姐弟两个在楼上李月的房间里已听到李氏和陆薇薇回来了,却仍等到李盛写完了字,才下楼来找陆薇薇,自然不知道家里还有客人。

    还是见屋里多了个陌生男子,才猛地反应了过来,李月便忙要避出去。

    陆薇薇忙笑道:“表姐,这是我和表哥的同窗,都已打上照面了,哪还有回避的必要?坐下吃西瓜吧。”

    所谓“男女大防”这样的糟粕,她向来都是不屑于遵从,也不愿看着身边的人受起桎梏的。

    李昌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户人家才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呢,他们家离大户人家且差得远,在自己家里他妹妹也要拘着,日子又还有什么意趣?

    因也道:“是啊妹妹,坐下吃瓜吧,我和表弟都在,便旁人见了,也不能说什么。”

    又与李盛道,“你只要好生完成规定的任务,我几时说话不算话过了?”

    李盛立时欢呼起来,“明儿可以玩儿个痛快了!”

    陆薇薇见谢令昭好似越发不自在了,李月也一直低着头,想着还没与彼此介绍,因笑道:“谢令昭,这是我表姐和表弟李盛,我表姐以前是女学的,表弟如今在章家书院念书。表姐、阿盛,这位是谢、谢公子。”

    李月便忙带了李盛给谢令昭见礼,“谢公子。”

    见完礼后,到底不自在,还是指了个借口:“我去厨房给娘和姑妈帮忙。”,起身出了堂屋。

    余下陆薇薇见李昌与谢令昭都不说话,明明两个都是巴拉巴拉说起来便没个完的人,这会儿却都选择了三缄其口,只比赛吃西瓜似的,你一块儿我一块儿,很快便吃了半桌子的西瓜皮儿。

    不由一阵心累,她也不会找话题,不会带动气氛好吗?他俩不觉得尴尬呢?

    好在还有个李盛在一旁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儿,“表哥,今年天儿热得早,我觉着很快就能下河洗澡了,我和大哥今年教会你凫水怎么样?……你总要学的啊,长在河边的人,有几个不识水性的……不就小时候溺过水吗,这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怕呢,可不是你说克服困难最直接的办法,便是面对困难吗,今年我和大哥一定要把你教会了!”

    堂屋的气氛方不至一直沉默尴尬下去。

    不一时,李氏笑着进来说可以开饭了。

    因多了谢令昭这个客人,就算李月与他方才没有回避,也没有陌生男女第一次见面,便同桌吃饭的理儿。

    晚饭便摆了两桌,李氏、李舅母与李月一桌,李昌、陆薇薇、谢令昭与李盛一桌。

    如此一来,李氏便不方便给谢令昭夹菜了,遂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陆薇薇,“小巍,阿昭第一次来,肯定放不开,你注意多给他夹菜,多照顾他啊。”

    席间还隔着桌子招呼了谢令昭好多次,“阿昭,你千万别客气,多吃一些啊,中午你只顾着照顾我和小巍,便没吃好。”

    “这鱼是我蒸的,你不能吃太辣,这个正合适,你多吃些。”

    “丸子是我大嫂的拿手菜,你在外面可吃不到,多吃几个啊……”

    看得李昌都快酸了,附耳与陆薇薇道:“他到底给姑妈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姑妈待他这么好?都快胜过你这个亲儿子了。便是现在我们再告诉姑妈,他之前有多可恶,姑妈也不会信吧?”

    陆薇薇回以耳语,“我也很想知道,难不成,当年我娘在我之前,还生了个孩子的?还是他天生长了一张让当娘的见了就母爱泛滥的脸?”

    被二人酸妒的人谢令昭这会儿心里却并不高兴。

    好容易才厚着脸皮留下蹭饭,结果竟然不能跟陆伯母同桌,不能再由陆伯母亲手给他夹菜。

    那以后他再厚颜登门,岂不也是一样的结果?

    还有陆巍与李昌也靠得太近了吧,说什么需要靠那么近,两个大男人不觉得奇怪吗?

    就没见过谁家表兄弟是这样的!

    面上却是丝毫没表露出来,一直都一副温润带笑的样子,他吃相也好看,毕竟天生就是豪门贵公子,再怎么着,礼仪教养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如此一来,他整个人瞧着卖相便越发的好,越发的具有欺骗性,简直让人快要移不开眼睛了。

    等到稍后饭毕,谢令昭坐了一会儿,即告辞离开,李氏让陆巍和李昌送了他出去后。

    李舅母立时便拉了李氏到院子里,掩饰不住兴奋的低声道:“妹妹,那位谢公子一看便知道是好人家的少爷,可我没听说县里有谢姓的大户人家啊,我听他口音也不像是咱们天泉的,莫不是外地人?那妹妹知道他是哪里人吗?我瞧他长得器宇轩昂的,又是阿昌小巍的同窗,也算知根知底,要是咱们阿月……”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但也足够李氏明白了。

    忙道:“大嫂快打消念头的好。阿昭本人倒是没的说,长得也好,性子也好,可他是京城来的,是京里大家大族的少爷,家里据他说来,也是继母后妈什么人都有,乱得很,咱们阿月哪里应付得来?指不定嫁过去没多久,已经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咱们天高路远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退一万步,就算咱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们惹得起京城的大户人家吗?到时候别说为阿月讨回公道了,怕是自己也要填限进去。当然,我说的是万一,但理儿却是这么个理儿,大嫂细想想吧。”

    李氏是喜欢谢令昭,也同情怜惜他,所以才会对他那么好。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还不知道他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他没有娘,她的小巍没有爹,也算是一对儿难兄难弟了。

    可再喜欢怜惜,跟李月比起来,那肯定还是李月更重要,李月的终生更重要。

    所以明知这会儿李舅母正兴头,她也只得做恶人,泼李舅母冷水了。

    好在李舅母与小姑这些年是真姑嫂情深,与别家姑嫂都不一样,让李氏的冷水这么一泼,只是恼了一瞬,便已冷静了下来,道:“谢公子竟是京城来的呢?那的确不合适,那么远,我岂不是三五年都见不到阿月一次了?不行不行,还是得将她留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

    顿了顿,“不过他既是京城的大家公子,好端端的跑咱们这小地方来做什么,京城不比天泉好十倍呢?”

    李氏道:“只听他说过几句,应该是家里容不下,没娘的孩子还能指望谁,后爹吗?总归往后大嫂别再提这话儿了,我邀了他以后常来家里吃饭的,你就拿他当阿澈一般待,也就是了。”

    李舅母“嗯”了一声,“既是阿昌和小巍的同窗,来家里就来吧,也不过多一双筷子的事儿。哎,我本来还以为,时来运转,阿月的事儿能有眉目了,谁知道……”

    李氏忙道:“大嫂别着急,我们阿月这么好的姑娘,肯定能嫁一个最好的儿郎,最好的人家,只不过暂时那个人还没出现而已,等缘分到了,他自然就出现了。我也是当娘的,我明白大嫂的心,但当着阿月的面儿,大嫂可千万什么都别露出来。”

    “我心里都明白。”

    李舅母低叹,“可还是免不得着急,都怪我娘……那群可恶的人,要不是他们使坏,指不定阿月的亲事都定下来了,如今却是……,这天泉县拢共就只这么点儿大,谁还不知道谁呢?本县怕是指望不上的,可远地方我又担心。好容易今儿来了个谢公子,我瞧着倒是与阿月年纪才貌都相当,偏又……”

    话没说完,陆薇薇与李昌送完谢令昭,折了回来,正好就听见李舅母最后的话。

    李昌立时急了,好在还没忘记压低声音,“娘,您这话什么意思呢,难不成竟打算把妹妹许给谢令昭?万万不成的,谢令昭那个人很可恶的,他、他……总之这事儿不行,您别看他长得好,一副贵公子的派头,就误了妹妹终生!姑妈,您也是,不能因为喜欢谢令昭,就乱点鸳鸯谱啊!”

    陆薇薇见他越说越激动,忙拉他,“表哥你小声一点,惟恐表姐在楼上听不见是不是?你好歹听一听舅母和我娘怎么说,万一不是你想的这样呢?”

    李氏也嗔道:“就是,你这孩子怎么听风就是雨?你娘就白说一句,我与她说了阿昭是京城来的后,便已打消了念头。她当娘的人,只有比你当哥哥的更心痛阿月,更盼着阿月好的,还要你来说?”

    顿了顿,“行了,都回房洗漱了早些睡下吧,明儿不是还要早起去看赛龙舟呢?”

    李昌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又让陆薇薇一嘲笑,“看吧,我就说不是表哥想的那样吧,看你往后还断章取义不。”

    不由越发讪讪的,与李舅母、李氏打过招呼后,先回了自己屋里去。

    虽方才李氏便说过李舅母已打消念头了,但陆薇薇很清楚,李月的亲事已成李舅母的一块儿心病了,无论他们这些旁人怎么劝怎么说李月年纪还小,实在不用着急,好的肯定在后头……云云,都没法让她的心病痊愈。

    待洗漱完了,便与李氏道:“娘,谢令昭长得好,为人体贴周到只是表象,也有可能只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但他私底下是什么样儿,我们都不知道,您可千万要劝着点儿舅母,必须让她彻底打消了念头的好。表姐是个单纯的人,真不适合他们那样的大家大族的。”

    李氏白她,“还用你说,我心里都知道,不然刚才也不会劝你舅母了。就咱们县里那几家大户人家,不也经常听说大妇是如何整治小妾,小妾是如何不敬大妇,各自生的儿女也斗个你死我活的吗?京城的大户人家肯定只有更甚的。咱们家也不是吃不起饭,你表姐完全可以嫁个人口简单家风好的人家,还守着娘家,日子不知道多好过,傻了才去攀那个高枝儿,让自己没一日省心日子过呢!”

    陆薇薇吐一口气,“娘这样想就最好了,希望舅母也能这样想,真的,平平淡淡才是福。您也劝着点儿舅母,别那般焦虑,跟天要塌了似的,她虽不说,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我既能看得出来,表姐自然也能看出来,让她心里什么滋味儿?且等明年我和表哥考完了,舅母再来着急也不迟啊,车到上前总有路的。”

    “你舅母当娘的,也是不容易。”

    李氏叹道,“你表姐亲事一天没有着落,她就一天没法儿不着急,搁哪个当娘的都是这样,不信你回头问你根三舅母,她肯定也是一样的心。等将来你自己当了娘,你就……”

    话都出了口,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堪堪打住了,“那个,反正我会劝你舅母的,小巍你就别管这事儿了,早些睡吧,明儿再歇一日,后日就该上学了,你也该收收心了。”

    心里又是懊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又是发愁,大嫂总有看到阿月出嫁当娘那一日,自己却是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甚至这辈子都看不到那一日了吧?

    念头闪过,李氏满心越发不是滋味儿了,就要转身出去。

    陆薇薇忙叫住了她,“娘可别跟舅母一样,也觉得天要塌了啊。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们能做的,便是活好当下,让自己不留遗憾,您说呢?”

    李氏勉强一笑,“我不会跟你舅母一样的,你自己选的路,只要你是真的喜欢,真的快乐,娘就无条件支持你。好了,我回房了,你也快点睡。”

    母女两个遂别过,各自歇下了。

    翌日一早,陆薇薇才打着哈欠起了床,出得房门,李昌便找来了,脸色还不怎么好看,“表弟,谢令昭来了。”

    “啊?”陆薇薇怔了一下,才道,“大清早的,他来干嘛?”

    李昌哼哼道:“说是来送节礼,再就是正式来谢姑妈前儿留他吃住兼正式给我们和澈哥赔礼道歉的。带了好多礼物来呢,谁不知道他有钱,至于这般显摆呢?”

    “那这会儿人在哪里?……已经在堂屋里了?”

    “不止呢,我娘和姑妈都高兴得很,直夸他想得到,太客气了,我来叫你时,姑妈已经在邀他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去看赛龙舟,午饭也来家里跟我们一起吃了。”

    陆薇薇不由嘬牙。

    不会以后谢令昭真要如他所说,一天三顿都来他们家蹭饭吧?

    她招呼李昌,“走,我们也去堂屋瞧瞧。”

    兄妹两个很快到了堂屋里,果见已换了一身玉色衣裳,越发衬得其面若冠玉的谢令昭正与李氏和李舅母说话儿,“……京城自然也有赛龙舟,一般都是京兆府牵头,不过谁输谁赢多是提前就定好的,其实远没有天泉的赛龙舟热闹和刺激。”

    李氏与李舅母都听得满脸的笑容与向往,“那肯定还是跟我们这小地方的不一样,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去京城瞧一瞧,见一见世面?”

    谢令昭微笑:“等将来陆巍和李昌兄金榜题名,留在京城做官了,陆伯母和李太太还怕没有机会不成?肯定有的是机会。”

第八十回 男女通杀

    这话说得讨巧,李氏与李舅母都越发笑开了花儿,“那可就承阿昭/谢公子吉言了。”

    还是谢令昭眼尖,先看见了陆巍,忙起身笑道:“陆巍,你来了。”

    陆薇薇听这话怎么倒像他是主人,她才是客人一般,咝了一声,道:“你来做什么,昨晚也没听你说要来啊。”

    李氏忙笑骂道:“小巍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阿昭来者是客,且是来给我们送节礼的,你对他客气一些。他还给你和阿昌,还有阿澈都备了礼物,说是为你们之前的误会赔礼道歉,你们可不许再揪着不放,大家以后都是好同窗好朋友了啊。”

    谢令昭则道:“昨晚回去后,家里老世仆,就是你和李昌兄之前见过的那个升叔问了我这两日的去处,得知我得了陆伯母诸多照顾,昨儿又受了陆伯母和李太太的款待,便与我说,正好过节,该备了节礼,登门正式谢一谢主人家才是。”

    “我一想也是,便让升叔给我备了一些礼物。又想到上次惹了你们,却没亲自正式道过歉,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让升叔又多备了一些礼物,打早儿赶了过来。还望陆巍和李昌兄能原谅我。”

    陆薇薇与李昌闻言,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陆薇薇还罢了,因与谢令昭相处得更多,对他更为了解,且之前暴打过他一顿,其实心里已对他没什么恶感,原不原谅,也没多大差别了。

    不然她也不能由得他前晚在陆家村登堂入室不算,昨晚在李家又登堂入室了。

    可她总不能,呃……,背叛表哥和澈表哥吧?她肯定得跟他们同进同退,他们原谅她才原谅。

    李昌比她更纠结。

    这到底是原谅,还是不原谅呢?

    不原谅吧,人谢令昭已经够有诚意了;原谅吧,澈哥跟前儿他又该怎么交代,且姓谢的没准儿以后会抢走他妹妹……

    正自胡思乱想着,又听得谢令昭道:“陆巍、李昌兄,我现在想去李澈兄家里,当面给他赔礼道歉,求他原谅,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给我引个路?”

    李昌应声回过了神来,想了想,才道:“行,我和表哥这就带你去澈哥家,他若原谅你,我们就原谅。走吧。”

    一旁李氏与李舅母不是很明白他们之间的“恩怨”,忙道:“说不定这会儿阿澈家正吃早饭呢,你们要不吃了早饭再说吧?”

    “是啊,小巍和阿昌你们吃了饭再去,阿昭你吃过了,也再添点儿吧。”

    三人一想也是,遂吃了早饭,才带着礼物,一道去了李澈家。

    李澈正在院子里劈柴,先瞧得陆薇薇和李昌,还满脸是笑,“小巍表弟、阿昌,你们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儿要去看赛龙舟吗?我还当小巍表弟没回来呢……”

    待再瞧见跟在二人后面的谢令昭,笑不出来了,“谢令昭,你来我家做什么?”

    陆薇薇忙要开口。

    谢令昭却已先放下礼物,道:“李澈兄,我是来为之前的事道歉的。之前都是我不好,希望你大人大量,能原谅我,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说完又是跟昨儿一样的一躬到底。

    虽然李澈只是陆巍的远房表哥,比李昌与他的关系远多了,但陆巍显然也很看重他,那今儿这一趟,谢令昭便自觉非走不可,眼下这一躬,也非鞠不可。

    只是谢令昭到底不喜李澈,他们已经同班几年了,在上次的事之前,却一句话也没说过,除了彼此天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好像彼此气场也天生就不合一般。

    于是道歉的话,便比昨儿与李昌说的短多了,总归意思表达清楚了,也就够了。

    李澈就越发吃惊了,以眼神询问陆薇薇与李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谢令昭吃错药了不成?

    陆薇薇少不得只能又把他拉到一边,如此这般解释了一通

    李澈这才明白过来,倒是很干脆就答应原谅谢令昭了,“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已忘了,谢公子也不必再放在心上,还请快快起来吧。”

    他本来就不是个多事的人,许多时候许多事情都是能过去,就任它过去了,并非他懦弱无能,实在穷人计较不了太多,他也没有那个时间来浪费。

    之前的事算来他除了挨的那一鞭子,其实也没再吃其他亏,反倒谢令昭上次被巍表弟打了一顿,估计眼下都还没好全,也算是替他把那一鞭子找补回来了。

    那他何必再斤斤计较呢,没见巍表弟和昌弟其实都已很想原谅谢令昭了,只碍于他,不好原谅吗?

    他当然不能再让他们为难才是。

    谢令昭还以为自己今日至多也就能让李澈改变几分对自己的看法,至少也得再过些日子,才能让他松口说原谅他,如此李昌尤其是陆巍自然也就原谅他了。

    未料李澈这么好说话,谢令昭纵根本不在乎他和李昌原不原谅他,还是如释重负,他往后可以安心与陆薇和陆伯母常来常往了。

    因忙直起身笑道:“李澈兄真是大人大量,我还以为……总之多谢了,我往后一定不会再犯的。这些礼物是我为李澈兄和令尊令堂准备的,还请千万不要嫌弃。”

    李澈下意识要推辞,“不用了,原也不是什么……”

    陆薇薇笑着打断了他,“澈表哥,你就收下吧。我和表哥也都收了,不然谢令昭也不能安心不是?”

    李昌也附和,“是啊澈哥,你就收下吧,大家都是同窗,就算没有之前的事,今儿可是过节,也该礼尚往来的。对了,说到过节,你待会儿真不去看赛龙舟吗?一年就一次,澈哥去吧,也带了根三婶和秀妹妹去热闹热闹。你们若要去,待会儿便跟我们一起出发吧?”

    李澈他娘其时正在屋里伺候他爹解决三急擦洗身子,所以纵听见家里有人来了,也没顾得上出来招呼。

    李秀却是就在旁边的灶房里,只因来的人除了陆薇薇和李昌,还有谢令昭这个陌生男子,不好出来罢了。

    这会儿听得李昌的话,也顾不得避嫌了,忙自灶房探了半个身子出来,道:“哥哥,去吧去吧,你总不能天天都窝家里看书,眼睛要受不了的。娘也日日都从早累到晚,难得今儿过节,就带了她去散淡半日吧?就半日时间而已,也误不了多少事儿的,好不好,哥哥?”

    李昌之前约李澈一起去看赛龙舟时,李秀就想去了。

    可李澈说想在家里看书,李澈娘也说家里事多,让她也别去了,不然她要去就只能跟了李舅母和李月去,不是白给人添麻烦?

    李秀满心的委屈,但她懂事惯了,也只能不去了。

    不想这会儿李昌又说起此事,陆薇薇还跟着一起过来了,李秀便实在又忍不住想去了。

    她都好久没见巍表哥,巍表哥也好久没教她读书认字了!

    李澈见妹妹满眼的渴求,明明自己很想去,也不敢直说是自己想去,只说是想他带了娘去散淡半日,可她难道就不是日日从早累到晚,没个停歇的时候吗?

    心下不由一阵酸软。

    答应的话也是脱口而出,“当然好,那我们待会儿就与婶婶和陆姑妈,还有大家伙儿一起去吧,娘那里我去说,一定让她同了我们一起去。就一两个时辰而已,爹一个人在家也没事儿的。”

    又笑着与李昌道,“昌弟,那你们先回去,稍等我们片刻,我们收拾好了,就过去与你们回合啊。”

    李秀瞬间笑靥如花,看向陆薇薇道:“巍表哥,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呢,月姐姐这些日子也教我又认了好些字了,回头巍表哥空了,我写给你看啊,待会儿见。”

    陆薇薇笑着点头,“好啊,待会儿见。”

    谢令昭便也与李澈暂时作了别,再留下礼物,随陆薇薇和李昌先回了李家去。

    李舅母与李氏并家里所有人都已收拾停妥,只等他们回来,就好出门了。

    一见他们回来,李舅母便笑着吩咐李昌,“阿昌,估计今儿人多得很,你先去码头那边占个好位置,也省得待会儿我们到了,连个站的地儿都没有。让王大爷跟你一起去,再带几把伞,今儿太阳一看就小不了。”

    李昌应了“是”,道:“那我先过去,娘和姑妈等一等澈哥母子三个,澈哥才说了他们也去。”

    李舅母笑道:“真是难得你根三婶也肯去放松一下,你们是怎么说动的她和阿澈呢?那我们等一会儿吧。”

    李氏则笑着与谢令昭道:“阿昭,劳你稍等一下啊,应该很快就能出发了。小巍,你与阿昭说话儿吧,我跟你舅母只会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他怕是不爱听,你们是同窗,肯定多的话可聊。”

    陆薇薇正好有话与谢令昭说,便依言招手示意他走开几步,低笑道:“你昨儿和今儿的态度都让我刮目相看,看来,某人是真的要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谢令昭见他终于也跟昨儿与李昌说悄悄话儿那样的与自己说话了,其实因为挡在他和陆薇薇母子之间的人太多了,而颇有几分烦躁的心里终于舒坦了。

    下意识凑陆薇薇更近了,才笑道:“我是真想与你交朋友,也是真的敬重陆伯母,自然要拿出诚意来才是。”

    大家伙儿都没注意到李月折回了家里去。

    还是稍后她又出来了,还换了一身衣裳,李舅母才先发现了,笑道:“阿月怎么换了身儿衣裳,你不是说今儿太热,人又多,肯定会弄得满身灰尘汗水的,不想把你的新衣裳弄脏吗?”

    李月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因李舅母的话落到了自己身上,略微有些不自然,片刻才笑道:“我刚穿的衣裳稍微有些厚,还没晒太阳,已经觉得又热又闷了,所以换了身轻薄些的。怎么根三婶他们还没来,莫不是临时有事耽搁了?”

    李氏道:“我去瞧瞧吧……”

    话音未落,就见李澈母子三人过来了。

    李舅母与李氏忙都笑着给李澈娘打招呼,“根三嫂,过节好。”

    李澈娘也忙带着儿女,笑着给姑嫂两个打招呼。

    大家寒暄了几句,便逶迤着往码头走去,路上还时不时遇上同族同村也去看赛龙舟的人,队伍不知不觉间已越来越壮大。

    不过陆薇薇大多数时候都在与李澈说话儿,兄弟两个就节前夫子出的一道策论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讨论的间隙,陆薇薇还要与李月和李秀两个说话儿,堂姐妹今儿不知怎么的,都很喜欢与他说话儿似的,自然也就顾不得,也没时间与谢令昭说话儿了。

    好在还有个李氏怕谢令昭觉得受了冷落,一直在与他说话儿,谢令昭心里方好受些。

    不多一会儿,一群人顺利到了码头旁边,这里水面宽,四周能站人的地方也多,正是赛龙舟最适合的地点。

    李舅母与李氏见四周可谓人山人海,根本不知道往哪儿找李昌去,因与李澈道:“阿澈,你人高,四处看一看阿昌在哪里呢,知道今儿人肯定多,没想到这么多,不会全天泉的人都来了吧?”

    李澈笑着应了“是”,与他娘说了一声后,便四下寻起李昌来。

    所幸李昌也高,很快便看到了李澈,招手与他会合后,穿过人群到了李舅母李氏等人面前,“娘、姑妈,我地方已经占好了,还去弄了几个小马扎,几块这么高的石头,管保待会儿没人能挡住我们。我们走吧。”

    一路引着大家伙儿去了他占的地方,果然地势开阔,周围人也不算多,陆薇薇实在怕与人打挤,不由笑赞道:“表哥办事真是越来越让人放心了。”

    李昌得意道:“那是,我办事可从来都靠谱。娘、姑妈、根三婶,你们先坐,比赛还得一会儿才开始呢,大家能坐的也都坐着,妹妹和秀妹妹怕晒着了,就把伞撑着。我刚见有卖冰碗子的,这就去买一些来,大家先解个渴啊。”

    陆薇薇忙道:“我跟表哥一起去,表哥一个人可拿不了那么多。”

    李澈与谢令昭见状,也都道:“我也一起去。”

    “我也去。”

    四人便又穿过人群,去买了冰碗子回来,就是付账时李昌没能抢过谢令昭,是谢令昭付的。

    大家吃上了冰碗子,霎时凉快了许多,少不得都笑着与谢令昭道谢,“阿昭,你是客人,还要你款待我们大家伙儿,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真是多谢谢少爷了,阿昌你也是,怎么能让谢少爷破费呢?”

    谢令昭摆手笑道:“些微小事,不足挂齿,陆伯母和长辈们千万别这么说。”

    脸上在笑,心下却已很是不耐。

    怎么就这么多不相干的人,他只是想与陆伯母和陆巍单独看场赛龙舟,单独过个节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等到大家吃完了冰碗子,龙舟赛却还没开始,于是都各自闲聊起来,聊以打发时间。

    李秀眼见这会儿终于能好生与陆薇薇说几句话了,便凑到陆薇薇跟前儿,笑道:“巍表哥,我近来写字时,发现了一个问题,我越是想写好,就越是写得难看,不说比前阵子写的差,竟比去年都还要写得差了似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巍表哥字写得好,下午能抽时间,指点我一下吗?”

    陆薇薇想了想,下午自己抽半把个时辰的时间还是不难的,点点头,“行啊,我下午去你家指点你吧。你也别急,练字都有这个过程的,只要你认真写,坚持写,把这段时间过了自然就好了。……好香啊,这里怎么会有茉莉花的香味儿?原来是秀妹妹发间别了茉莉花,我竟才发现。”

    李秀发间的确别了一排茉莉花。

    见陆薇薇终于注意到了,微红了脸,笑道:“上次去我姥姥家,发现我表嫂种了几株茉莉花,便向她讨了些回来自己种,没想到这么快就开了。巍表哥要是喜欢,回头我分一株给你吧。”

    陆薇薇忙摆手,“我可没那个闲心莳花弄草,我也种不好花儿,还是你种着,回头我想看时,就去你家看就是了。不过秀妹妹别了这花儿是真好看,也好闻,以后不但头上可以别,还可以拿针线穿在衣裳上。”

    李秀脸便越发的红了,“巍表哥学业繁忙,是我想当然了。那就我种着,回头分了盆,送巍表哥两盆,摆在书桌上吧。”

    心跳也因为激动,快了许多。

    她是想着难得与巍表哥一起出门,自己却连件像样儿的首饰甚至发带都没有,才剪了一些茉莉花别在头上的,没想到巍表哥不但注意到了,还夸她‘好看也好闻’,巍表哥真是太温柔,太好了!

    “那怎么好意思,不是白给秀妹妹添麻烦呢?”陆薇薇笑着要婉拒,“还是……”

    李月凑了过来,笑道:“秀妹妹是要送我表弟茉莉花吗,我方才隐约听了一耳朵,那有没有我的份儿啊,我也很喜欢茉莉花的。”

    李秀早注意到李月的新衣裳和耳环簪子珠花了,这些日子因李月替了陆薇薇教她读书认字,堂姐妹两个相处得比以往更多,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她也隐隐感觉到了。

    虽有些酸涩李月与陆薇薇关系更近,日日都能见到,李月也有的是新衣裳和漂亮首饰,自己却什么都没有,还见巍表哥一面都不容易。

    但也仅此而已。

    月姐姐与巍表哥可是嫡亲的表姐弟,都知道“姑血不还家”的,便真月姐姐有那个意思,将来也定是不成的,反倒自己,与巍表哥可是出了五服的……

    有了这层底气,李秀眼见李月凑上来,让她好容易才得来的与陆薇薇说话儿的机会又没了,心里倒也不怎么恼,只笑道:“肯定有月姐姐的啊,就是现在我也才两三株,得等过些日子,才能分出几盆来,大家都送到了。”

    李月笑着点点头,“那秀妹妹可别忘了。今儿这太阳可真是够大的,秀妹妹再进来一点,也好把全身都遮住,省得再晒黑了。”

    就算、就算“姑血不还家”,也不是就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只要小巍自己愿意,谁能逼得了他?

    三人自成一圈,虽然李秀和李月都各有心思,陆薇薇则是迟钝的什么都没发觉,毕竟她自己知道自己也是女子,又都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表姐妹,压根儿就不会往旁的方向想。

    看在旁人眼里,尤其是谢令昭眼里,却是三人都言笑晏晏,那叫一个和谐,陆薇薇又叫一个众星拱月,怕是任哪个男子见了,都得羡慕吧?

    左边的李月一身湖蓝襦裙,虽不至有十分姿色,却也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温柔俏丽;右边的李秀则穿着打扮都要差好些,皮肤也不如李月白皙,但胜在自有一股勃勃的生气和柔韧,发间的茉莉花也老远都能闻见淡淡的香味似的。

    关键两人都正值女儿家一生中最好的年纪,两人眼里还只看得见陆薇薇,那里面的崇拜与喜爱,简直随时都有满溢出来的可能……

    “喂,谢令昭,你看什么呢?”

    李昌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谢令昭的思绪。

    他心情实在不算好,因李昌的语气也不算好,一掀眼皮的同时,便没忍住带出了几分不耐来,“怎么了?”

    李昌见他还敢不耐烦,咬着牙越发压低了声音,“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你偷看我妹妹,让我抓包了,还敢问我怎么了?我可告诉你,我都是看在我表弟和姑妈的面子上,才说原谅你的,其实心里仍然不待见你。你别把我惹急了,到时候我新账旧账跟你一起算,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姓李!”

    昨晚他娘才动过念,想把妹妹与这姓谢的凑作堆,他担心了一晚上妹妹会被姓谢的抢走,谁知道这么快就噩梦成了真,简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令昭一脸的无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看你妹妹了?”

    李昌冷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这个方向看过去,不是看的他们三个,还是看在哪里?三个人里,我表弟是男子,秀妹妹年纪又还小,你不是看我妹妹,还能看谁?哼,昨儿我表弟和姑妈还说不是我想的那样,现在如何,事实证明就是我想的那样!”

    “谢令昭,我可警告你,我妹妹不是那些你能随便肖想玩弄的女子,我们家也从来没想过要攀高枝儿。你若识相的,就趁早打消了你那些肮脏念头的好,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莫及的!”

    谢令昭越发无语了,扯唇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儿,不说我京城家里了,就是天泉家里,也多的是比你妹妹漂亮的丫鬟,我若真有那些肮脏的念头,何必舍近求远?退一万步,我瞧不上家里的丫鬟,你觉得以我的相貌财势,要在天泉城里随便找几个样样儿都比你妹妹出挑的,会是难事吗?”

    “你!”李昌更怒了,就算他再生气,也不得不承认,谢令昭的话是实话,可正是因为实话难听,他才更怒,“那你在看什么?我敢肯定你看的就是他们三个,你休想抵赖!”

    谢令昭翻白眼,“我几时抵赖了,我的确看的是他们在的方向,但不代表我看的就是他们。”

    “那你不是看我妹妹,就是看秀妹妹了?秀妹妹还不到十四呢,你可真是个禽兽!”

    “李昌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啊,别以为你是陆巍的表哥,陆伯母的侄子,我就不敢打你,我真动起手你,再来一个你也不是对手!”

    “那你倒是来啊,看谁揍扁谁!你既不是看我妹妹,也不是看秀妹妹,总不会是在看我表弟吧?”

    “那李澈现在也与他们一起说话儿去了,依你的意思,我若否认我是在看陆巍,你就要说我是在看李澈了?真是可笑!”

    李昌忙看过去,果见李澈也加入了三人的小圈子,正与陆薇薇不知在说什么。

    李昌讪了一下,难不成,他真误会谢令昭了?

    谢令昭见他总算不胡搅蛮缠了,把头偏到一边,生起闷气来。

    陆巍可真是有够受欢迎的,不但在学里人缘好,表哥们都围着他打转,连表妹们也是一样,就没见她们看过别人,还真是男女通杀呢!

    他难道不比他长得好,他那些表姐表妹都怎么想的,她们还是女子吗?明明更好看更英俊高大的就是他,家里有钱有势的也是他,结果都围着陆巍打转,弄得他连与他说句话儿的机会都没有。

    陆巍也是,什么朋友嘛,哪有只顾与别人说话,不管自己朋友的朋友?

    他可只认他这一个朋友,也只认陆伯母这一个长辈。

    问题陆伯母跟李家太太和李澈的娘一直扯着那些家长里短,他是既插不上嘴,也实在不感兴趣,那陆巍就该多看顾他一点啊,结果根本不理他,——得想个什么法子,让陆巍把他这个朋友不说放在第一位,至少也要与李昌平等的地位才是!

    可谢令昭也知道这事儿不可能,至少短期内不可能。

    不说李昌了,就是李澈,都与陆巍是从小一起长大,有多年感情的,哪是自己这个他之前一直讨厌有加,如今彼此能做朋友,也全是靠的他死皮赖脸的人能比的?

    这般一想,谢令昭心里越发后悔了。

    之前李昌的妹妹忽然折回去换衣裳时,他是没想到,等到李澈的妹妹到了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分明有些怪怪的,两人也明显在争奇斗艳,还见缝插针的都想跟陆巍说话儿。

    他当时就该彻底想明白,然后要么摔一跤,要么嚷嚷肚子疼,总之无论如何也要弄得陆巍单独和他断后,等龙舟赛正式开始了,再来跟大家会合不迟的,不就不会有这会儿的憋闷了?

    李昌也是可笑,他拢共就见了他妹妹两次,方才才真正看清楚了她长什么样儿,怎么可能打她的主意?

    他就算要防,更该防的不是陆巍吗!

    好在谢令昭又憋闷了一会儿,便有擂鼓之声响起,一开始还是一声一声差不多间隔的响,渐渐便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声,预示着龙舟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陆薇薇和李澈、李月并李秀这才结束了说话,都拥到了各自娘的面前,等着一起看赛龙舟。

    陆薇薇也终于顾得上与谢令昭说话儿了,“是不是很热闹?你之前请了我们大家伙儿吃冰碗子,待会儿我请你和大家伙儿吃麻团怎么样,我先前好像看见有卖的。”

    谢令昭只想酸他一句,你老人家终于想起还有一个我了?

    又觉得这话实在太那个了些,跟他是个怨妇似的,到底忍住了,道:“热闹是热闹,但也真的很热,早知道我该让升叔提前去弄个更好的位子,再搭上凉棚,叫几个小厮在四周一直打扇子的。”

    陆薇薇假笑,“那我们岂不是要跟着你沾光了?明年吧,如果明年大家还是朋友,一定要享受一下,跟土豪做朋友是什么滋味儿。”

    土豪什么的,可真是太让人羡慕妒忌恨了!

    两人说话间,龙舟赛正式开始了。

    一时间所有河边都是震耳欲聋的加油呐喊声,人人都激动得面红耳赤,声嘶力竭的。

    谢令昭先还觉得有些吵,渐渐也受了感染,跟着旁边的李氏和陆薇薇等人呐喊起来。

    等比赛终于结束时,他嗓子都哑得快冒烟儿了,但心里的郁气却也跟着呐喊全部一扫而空了一般。

第八十一回 矫情 端午

    大家都喊得口干舌燥,声嘶力竭的,陆薇薇本来计划要请大家吃的麻团,也变成了甘草雪饮水。

    一人一碗下去,都是渴也解了,暑也解了,这才纷纷笑着议论起方才的龙舟赛来,“绿队好厉害,去年也是他们拿的头名。”

    “绿队配合得好,听说他们过去一个多月,日日都是从早练到晚,这般刻苦,当然该他们拿头名。”

    “听说县尊大人把今年头名的奖金提至了一百两?二十个人一队,一人也能分好几两银子了,辛苦也算值了……”

    只是买甘草雪饮水的钱还是谢令昭付的,没让陆薇薇付成,——连李昌谢令昭都不可能眼看着他掏钱了,何况陆薇薇呢?这么几个小钱儿,他还不看在眼里。

    众人便又谢了谢令昭一回,才说笑着,一路回了家去。

    却是刚到李家,就见大门外赫然停了两辆马车。

    李盛先就欢呼起来,“肯定是爹回来了,肯定是,爹,爹——”

    一面叫着,一面已甩开李昌的手,大步往家里跑去。

    片刻之后,果见满脸笑容中掩饰不住疲惫的李成栋由李盛牵着出来了,“娘,真是爹回来了。”

    李成栋便笑着与李舅母和李氏道:“娘子、妹妹,我回来了。根三嫂,你也和大家伙儿一起去看赛龙舟呢?就该这样,该忙时忙,该歇息时也要歇息。我带了些好酒回来,待会儿让阿昌送些过去给根三哥喝啊。”

    李澈娘忙笑道:“栋兄弟别送了,一年到头给我们送的吃的喝的数都数不过来,再送真要不好意思了。你三哥也早不喝酒了,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喝吧。你三哥一个人在家,我们实在不放心,就先回去了啊。”

    说完待李澈李秀给李成栋打过招呼后,便带着他们先回去了。

    李舅母和李氏、李月这才都上前几步,围着李成栋关心起来,“他爹,你怎么今儿才到?我们都以为你前几日就要到呢,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好在总算还是赶上了过节。”

    “大哥,你到家多久了,怎么瘦了这么多?路上还不定怎生辛苦呢,我先让王妈烧一大锅水,你好生洗个澡啊。”

    “姑妈,我帮你。爹,您身上这衣裳穿多久了,我隔这么远,都能闻见汗味儿了。”

    李昌与陆薇薇想着以往李成栋来家,都是一辆马车,这次却是两辆,怕是有什么东西必须下在家里,则道:“爹,马车上是有什么东西吗?我是这会儿就搬,还是怎么的?”

    “舅舅难道没先去铺子上,直接回的家里?”

    李成栋笑道:“我带了那么多货回来,肯定是先去了铺子上,才回的家里,不然指不定能赶上跟你们一起去看赛龙舟。现在车上已经没多少东西了,其中一辆还是我一个朋友的,就是那个舅舅是竹溪镇上里长的朋友。”

    “他这次是特地来天泉给他舅舅贺五十大寿的,我们便结了伴同行,这会儿人就在咱们家堂屋里坐着,午饭娘子和妹妹可得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让他吃好喝好才是。都打这么年的交道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咱们家,还是我生拉硬拽才肯来的,咱们不得让他觉得这一趟来得值呢?现在都先去见过客人吧。”

    李舅母与李氏听得有贵客,都是心里一紧,带着李月李盛三步并作两步跟着李成栋进了大门去。

    李昌与陆薇薇见状,忙也要跟进去。

    走了两步,陆薇薇终于想起了还有个谢令昭,忙停下笑着招呼他,“谢令昭,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啊。”

    谢令昭方才被她和李氏忽视了个彻底,其他人的忽视他一点不在乎,惟独母子两个的忽视,让他心里满不是滋味儿。

    这会儿见陆薇薇终于想起他了,也没觉得高兴,片刻才有些赌气的道:“好容易你们一家团聚,我就不进去了,先回去了,明儿学里见。告辞。”

    说完草草一抱拳,果真转身走了。

    倒弄得陆薇薇过意不去起来,“早就说好了,让他中午就在咱们家吃饭的,结果饭还没吃上,人就走了,这叫什么事儿?表哥,你说我们要不要去把他追回来?”

    李昌撇嘴道:“他自己要走的,也怪不得我们啊,反正只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不过他虽跟我们道了歉,态度能变,性子却是变不了的,肯定还是很不好说话,就算我们去追他,他也不见得肯回来吧?”

    陆薇薇皱眉,“话虽如此,我们也总该试一试吧?人一早就登门道歉,还给我们送了那么些礼物来,方才又请大家吃冰碗喝甘草雪饮水,就冲这,我们也该好生尽一尽主家之谊的。”

    李昌道:“那表弟你去吧,我和他方才赛龙舟前……那个口角了几句,估计他也未必愿意见到我,我正好和王大爷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屋里去。”

    陆薇薇正要说话,就听得院子里传来李氏的声音,“阿昌、小巍,你们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进来见过客人?快点——”

    兄妹两个听李氏催得急,只得先进了大门,去见李成栋那位朋友。

    李成栋让他们叫对方‘钟叔叔’,因兄妹两个都长得好,又是县学的学生,还得了对方好一顿夸赞和一人一套文房四宝的见面礼。

    另一边,谢令昭离了李家后,眼见自己越走越慢,都快要原地踏步了,还是不见陆薇薇来追自己。

    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儿了。

    自己这个所谓的朋友,果然在陆巍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他可真是高估自己了,以后他再也不要上赶着热屁股去贴冷板凳了!

    便是陆伯母,她对他的好也是有时间限制地点限制的,一旦有了其他人,她便会先去对其他人好,直接把他忘到脑后了,也是,那些人可都是陆伯母的亲人,又岂是他能比的?

    可就算他不能比,至少陆伯母也是对他好了,给了他温暖的,凡事都该讲个循序渐进,刚才他真不该赌气走人的……

    谢令昭纠结得太投入,以致陆薇薇在他身后接连叫了他几声,“谢令昭,你等等——,谢令昭——”

    他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还是陆薇薇喘着气,绕到他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陆巍真来追自己了。

    笑容立时从眼底蔓延开来,让他整个人英俊得陆薇薇都有一瞬间的晃神。

    片刻才道:“谢令昭,刚才我舅舅忽然远道回家,又有客人到,我们都是又惊喜又忙乱,难免忽略了你这个客人,真是对不住。我现在郑重的向你道歉,郑重的请你回去,不知你可否愿意?”

    谢令昭其实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别人让他一尺,他立马敬人一丈,反之,别人对他不好三分,他也立马会还人十分。

    若陆薇薇不追来,或是追上来了也不是为向他道歉,请他回去,他肯定会怄很久,哪怕自己都觉得矫情。

    但陆薇薇已经追来了,还一来就向他道歉,简直就像是三伏天给了他一块冰镇西瓜,让他四肢百骸都霎时舒坦了。

    四肢百骸一舒坦,人也变得加倍的善解人意,道:“至亲远道而归,又正值过节,不说你们了,搁谁能不欢天喜地,旁的一时都顾不得的?何况你们家还来了客人,听陆巍你舅舅的意思,还是多年的交情,当然更得好生款待人家才是。我今儿就不给你们添乱了,横竖我离得近,以后有的是机会,且等下次,我单独来当主客吧。”

    陆薇薇闻言,却是越发的过意不去,“这什么事都讲个先来后到,你今儿可是先到我们家做客,我娘和舅母也早就邀请了你,中午就在我们家吃饭的。结果却因为又有客人到,就不管你这个客人了,我们家成什么人了?你就跟我回去吧,我娘和舅母准备了不少菜,别说你了,再来几个人,也吃不完,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谢令昭想到昨晚在李家吃饭时的情形,想也知道他若回去了,中午肯定也跟昨晚是一样的情形。

    他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说到底,吃的根本就不是饭菜,而是那份温暖,是同桌只有陆薇薇和李氏,李氏还不停给他夹菜,惟恐他吃不好的那份温馨家常的感觉。

    遂笑道:“陆巍,我不是跟你客气,是真不想给你和陆伯母添乱。况说句不好听的,你舅舅那位客人再贵,在我面前,也算不得贵,我也不是随便谁都愿意跟他同桌吃饭的;你的家人们是因为你和陆伯母,那位客人又因为什么,因为他是你舅舅的朋友吗?这关系也未免太远了些,八竿子都要打不着了。所以我真的下次再来,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把这个下次尽快安排上就是了,你说呢?”

    他话说到这个地步,陆薇薇还能说什么?

    能让天泉县令和教谕等大人们都忌惮礼让三分的人家的少爷,即便其实是被家族变相流放来天泉的,又岂能没有几分自己的傲气?

    陆薇薇于是不再勉强,只笑道:“行,我一定尽快把下次安排上。那你爱吃什么,我让我娘到时候做给你吃,一定把今日的委屈给你补回来。”

    谢令昭笑道:“只要是陆伯母做的,我都爱吃,你让陆伯母到时候看着安排便是了,我不挑的。行了,你快回去吧,家里有客人,你长时间的不见人也太失礼了,我先走了啊。”

    “等一下。”

    陆薇薇再次叫住了他,犹豫片刻,扯下了自己腰间的五毒香包,“谢令昭,这个五毒香包给你,是我娘亲手做的,里面装了雄黄和陈艾之类的草药,说是戴上了蚊虫不侵,送给你吧。”

    谢令昭又惊又喜,“送给我?真的吗?陆巍,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但是陆伯母亲手做的,还是陆巍戴过后,才自自己腰间扯下来给他的,午饭吃不吃又有什么要紧!

    陆薇薇笑道:“当然是真的,我自己说的送给你,就算心里已经后悔了,也不可能反悔。况这荷包每年我娘和舅母都要做不少,家里人人都有的,昨晚我娘还说过,她正好做了多的,今儿也给你一个,我现在先给了你,回去让我娘再给我一个就是了。”

    谢令昭已手快的把荷包系在自己腰间了,才继续笑道:“陆伯母对我真是太好了,连个荷包都想着我,回头见了她,我一定好生谢她。”

    陆薇薇道,“随便你了,你谢不谢都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对了,你回去后,让你家里的人再给你弄些草药来熬了水,晚上好生洗个澡,据说端午这天洗了药浴,一整年身上都不生疮的。虽然这话儿我觉着一听就没有依据,但大热的天,反正都要洗澡的,就当是顺便吧。”

    “好,我晚上一定按陆巍你说的做。”谢令昭心里受用,陆巍这是在关心他呢,笑着点头应了,“那陆巍,我们就明儿学里见了……”

    嘴上说着道别的话,双腿却自有意识一般,根本挪不动,甚至有些想出尔反尔,跟陆薇薇一起回李家去算了。

    李家至少热闹,陆巍和陆伯母也肯定会多少抽空与他说话、照顾他,回去可就只他一个人了。

    可惜陆薇薇不知道他的心思,直接已道:“行,那就明儿学里见,你快走吧,我也回去了。”

    谢令昭无奈,只得再次与陆薇薇道别,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陆薇薇就不像他一样不舍了,见他走了,立时掉头回去了。

    正好家里已开始摆饭了,因有钟叔叔这个外客在,便只在堂屋摆了一桌,另一桌给女人孩子们的则摆在了灶房里。

    李氏一见陆薇薇回来,便忙上前道:“小巍,阿昌不是说你追阿昭去了,那阿昭人呢?”

    陆薇薇道:“他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李氏急了,“你怎么能让他回去呢,早就说好了中午请他在家里吃饭的,他还一早就带了那么多礼物来,又请大家伙儿的客。结果弄得饭都没吃成,就空着肚子回去了,算怎么一回事呢?”

    陆薇薇忙笑道:“他说家里今儿有客人,又难得一家团聚,肯定多的是话儿要说,他就不留下添麻烦了,反正他离得近,随时都可以来的。我也答应了他,尽快再请他来家里,把今儿这顿饭补上,娘就别懊恼了。”

    李氏道:“我怎能不懊恼,今儿可是过节,跟旁的日子能一样吗,你没听他之前说,已经多少年没跟亲人一起过过节了?小巍你也是,就该拉也把他拉回来啊。”

    陆薇薇只得把谢令昭那番他不是谁都愿意同桌吃饭的说辞,小声说了一遍,“娘只看他的穿着打扮,便知道是个讲究人儿,就别为难他了。况舅舅今儿有客人在,他若留下,舅舅是招呼客人,还是招呼他呢?难免顾此失彼。还是等客人走了后再说吧,娘既请了他以后常来家里,总也得正式把他介绍给舅舅才是。”

    李氏闻言,这才不再多说了。

    陆薇薇又道:“娘放心,我还把您给我做的五毒荷包给了他,他很高兴,让我回来谢谢您呢,可见他真一点没往心里去。您回头再找个荷包,给我补上啊。”

    “知道了,回头就给你补。”李氏应着,忙活儿去了。

    只心里到底觉得对不住谢令昭,她竟一忙起来,就忘了还有阿昭这个客人了,不然她和小巍一起去追他,肯定能把人追回来的,只能下次阿昭来时,好生补偿他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午饭,李成栋与那钟叔叔都喝了不少的酒,李昌与陆薇薇两个‘大小伙子’也少不得陪着喝了几杯,直到快交申时,才散了席,送走了那钟叔叔。

    李成栋这才顾得上问家里这些日子他不在的情形,“……大家身体都好吧?我瞧着他娘和阿月怎么都瘦了些?妹妹和小巍怎么也不等我,就先回了村儿去?”

    “我记得我去府城之前,小巍和阿昌就要模拟考了吧?这算着时间,怕是第二次都考过了吧?怎么样,阿昌,你考得如何,你表弟我都不用问,也知道肯定又是第一,你要是能有你表弟一半儿,我睡着都要笑醒了。”

    大家便都围着李成栋,笑着各自回答起他的问题来,一时间满屋子都是欢笑声。

    之后,李成栋又把自府城带回来的礼物,分送给了妻儿妹妹侄女们,连王妈老两口儿和朱嫂子也有。

    家里便越发的喜庆热闹了,晚间亦是闹到二更过后,才各自回了房歇下。

第八十二回 原来是真学渣

    晚间睡得迟,也并没影响陆薇薇次日按时早起。

    家里其他人亦是一样,一如既往吃过早饭,便念书的念书,去铺子上的去铺子上,在家里忙活儿的在家里忙活儿,各自做起自己分内的事来。

    因为过节,全家人都已放松几日了,可不能再松下去,且等下次过节再来吃喝玩乐。

    陆薇薇与李昌叫上李澈,便径自往县学走去。

    只李澈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李昌免不得问道:“澈哥,你昨晚又看书到几时呢?这好容易放假,你也多少放松一下,夫子们都说张弛有度,方是长久之计,你这样要熬坏身体的,是吧表弟?”

    陆薇薇点头,“是啊澈表哥,身体熬坏了你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李澈待二人说完了,才苦笑道:“我哪是熬夜看书闹的,是我爹病了,半夜咳得什么似的,我担心得根本没法儿睡。昌弟,你待会儿去帮我给我们夫子告个假,说我晚些到啊,我得先去书馆把新抄的书换了钱,然后去给我爹请好大夫,才能去学里。”

    陆薇薇与李昌这才知道他们弄错了,李昌忙道:“根三叔怎么又病了,上次病了才好多久呢?”

    李澈皱眉,“只怕就是上次没好全吧,上次大夫就说,我爹就算好转了,药也不能停,得一直吃到病灶彻底消了才是。偏他才好一点儿,便不许我和我娘再给他抓药,熬了药他也说什么都不肯吃,我们只好给他停了。这次不论他怎么说,我都不会再给他停药了。”

    根三舅舅明显是为了省钱,为了少拖累根三舅母和澈表哥一点啊!

    陆薇薇暗叹,一面道:“澈表哥,你银子若是不趁手,就跟我说,我手里有一些,不管什么苦难,终究都会过去的。”

    李澈勉强一笑,“暂时不用,我抄书一月也能换不少钱,等需要时,一定不会与巍表弟客气的。”

    “澈哥,还有我,我手里也攒了点小钱儿,你千万别自己硬扛。”

    三人说着话儿,很快进了城,便暂时作别,李澈去了书馆,陆薇薇和李昌去了县学。

    却是刚到门口,便见谢令昭兴头头迎了上来,“陆巍、李昌兄,早啊。你们吃早饭了吗,我家厨娘今儿做了板栗酥,我觉得还不错,就带了些来,陆巍,你要不要尝尝?中午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待陆薇薇回答,又道:“陆巍,我昨晚按你说的,让人熬了草药水给我洗澡,果然浑身都清凉凉的,晚上也没有蚊子咬。你这个荷包是陆伯母回头补给你的吗,瞧着比我这个要小些呢?”

    李昌满脸的受不了,“我说谢令昭,你是个女人吗,怎么这么话多,啥都要说上一通?”

    “你才是……”谢令昭想也不想便反驳,他可还记着昨儿李昌误会他偷看李月和李秀,还骂他‘禽兽’的。

    可惜才开了个头,已让陆薇薇打断了,“表哥,你先去给澈表哥告假吧,再耽误时间可未必来得及。我马上也去我教室了,你快走吧。”

    头有些隐隐作痛,这两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友好相处,别动不动就跟炸了毛的乌鸦似的,不是你找我茬,就是我看不惯你呢?

    好在李昌听了她的话,到底没再瞪谢令昭,只说了一句:“嗯,我先去给澈哥告假了,表弟你慢点儿。”,又“哼”了一声,便大步走人了。

    陆薇薇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与谢令昭道:“我吃了早饭的,点心就不吃了,谢谢你啊谢令昭。中午的话,我应该要跟同窗讨论问题,还要小憩一会儿,也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你自己吃吧。再就是我舅舅刚回来,带回来的货必须尽快理清,今晚回家可能会很晚,我娘的意思,看是明晚或是后晚请你去我们家吃饭,你觉得怎么样?”

    谢令昭立时满心的失望。

    片刻才怏怏道:“好吧,那我中午不去找你了。至于去你们家吃饭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却还是把手里的食盒塞给了陆薇薇,才大步走了。

    余下陆薇薇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食盒,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谢令昭就没有自己的事儿吗,不会以后天天都跟今儿一样,围着自己这个朋友打转吧?他就不能去交点儿其他朋友,做点儿其他事呢?

    说真的,她时间宝贵得很,也自有自己的作息和节奏,还真不愿意随便被谁给打乱了。

    偏偏谢令昭的背影明明高大又挺拔,却愣是让陆薇薇看出了几分就像是被抛弃了的小狗似的凄凉来……希望他能快点儿过了眼下这份新鲜劲儿吧!

    陆薇薇专心上了一上午课,午饭因为有谢令昭给的点心,也没去饭堂吃,待吃完点心,歇了一会儿,便又埋头做起文章来。

    等同班同学都回来后,好几个人便围着陆薇薇,请教讨论起各种学习上的问题来,毕竟陆薇薇是公认的学霸,不但学识过人,还又斯文又有礼,班上就没人不喜欢她的。

    谢令昭草草吃过午饭,实在百无聊赖,还是踱到了陆薇薇教室门口,看到的便是这副情形。

    不由抿紧了唇。

    他跟陆巍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陆巍一心就只有学习,昨儿跟李澈李昌讨论的是学习,他根本插不上嘴;今儿跟同窗们讨论的也是学习,他别说插嘴了,陆巍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来了。

    他也根本不需要他,其实有没有他这个朋友,都没有差别,甚至没有,还更轻松吧?

    谢令昭转身离开了。

    决定以后还是少找陆薇薇的好,若因为他,影响了陆巍学习,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他,又有什么脸面见陆伯母?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陆巍和陆伯母孤儿寡母的,除了陆巍拼命学习,考秀才考举人,哪还有第二条更好的路可走?他却不一样,就算再怎么混吃等死一辈子,富贵也是不愁的,也就只是不开心,心里憋屈而已。

    什么大不了的,他早就习惯了!

    谢令昭想着,越发下定了决心。

    可惜他的决心只持续到了下午放学,陆薇薇去他们班教室找他时,“谢令昭,你晚上回家有事吗?要是没事,不如就去我们家吃饭得了,反正离得也不远,吃完饭你再回家便是。只是一点,我们家吃得肯定没你平日吃的好,今儿没提前准备,肯定更差一截儿,你可别嫌弃。”

    谢令昭一开始还以为陆薇薇是来找李澈的。

    不意竟是来找他的,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冲陆薇薇直点头,“我没事没事,也不嫌弃不嫌弃,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陆薇薇见他满脸毫不掩饰的喜悦,心下有些好笑又有些酸软,这才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呢,往后也这样,她白天太忙,顾不上理会他,就等放了学后,多理他一会儿吧。

    毕竟钱势真的不是万能的,他需要的也只是于她和她娘来说,可能无关紧要,于他来说,却弥足珍贵的温暖而已。

    陆薇薇想着,笑道:“马上就走。澈表哥,还不走呢——”

    李澈上午耽搁了大半个时辰,这会儿正埋头苦写,闻言应了一声,“马上就好了,巍表弟稍等片刻。”

    一时李昌也找了来,虽听得陆薇薇说,她今晚请了谢令昭去家里吃饭很不情愿,到底什么都没说。

    一行四人便离了县学,径自往城外走去。

    李昌与陆薇薇既知道李澈爹病了,自是少不得关心,“澈哥,你上午是带着大夫去家里给根三叔看过之后,才来的学里吧?根三叔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李澈摇头,“我才带了大夫去家里,我爹娘便都撵我来上学,还不知道大夫怎么说,待会儿到家就知道了。所以今儿我一直都心神不宁的,夫子讲了什么也不知道。”

    陆薇薇皱眉:“那澈表哥还不如就待在家里呢,省得两头都没顾好。你待会儿家去后,问清楚了根三叔情况,不行明儿就别去上学了,让谢令昭帮你告假,反正你们一个班的,至多明儿放学后,我去你家里,告诉你夫子白日都讲了什么便是。”

    又问谢令昭,“谢令昭,若明儿要帮澈表哥告假,你没问题吧?”

    谢令昭心情极好,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

    李澈却是摆手,“我今儿已经耽搁了,明儿可不敢再告假,我爹娘也不会允许的。我晚上回家知道我爹的病情后,就能安心了,明儿不会再出现今儿的情况了。”

    顿了顿,“对了巍表弟,今儿我们班上一个同学得了个题目,‘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依你看,要怎么破题才好?”

    “‘士先器识而后文艺’?”陆薇薇闻言,立刻思索起来。

    此后二人便讨论起来,便是李昌一开始注意力不在这上头,而是时不时在冲谢令昭翻白眼儿的,见陆薇薇与李澈讨论得热闹,也加入了进去,“我觉着表弟说的有理些……”

    只剩个谢令昭,三人说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就实在不明白了。

    简直懊恼,第二次了,第二次他们三个讨论得热火朝天,他却连个嘴都插不进去,这便实怪不得陆巍冷落他了,是他自己听不懂,自己没法儿加入讨论的,难不成还要怪李澈与李昌懂得太多,能跟陆巍讨论不成?

    那他也太霸道,太可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李昌瞧着不也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吗,怎么也能跟县学里两个最出名的学霸讨论?他不是该跟自己一样,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呃,好像李昌在学里排名也是中等偏上的,还真跟他不一样。

    要不,往后他也认真学习,旁的不说,至少也要渐渐不再出现今天这样的场面?

    可他委实不是那块儿料啊。

    他也不想学,反正以他父亲对他的憎恶,就算他真如他所说的‘学出个名堂’了,他肯定还是不会让他回京,还是容不下他,将来家里本来该他的一切,也绝不会给他的,那他何必要自讨苦吃。

    当他稀罕那些呢,他宁愿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

    谢令昭胡思乱想着,一行四人总算进了李家村,李澈也先回了自家去。

    陆薇薇这才落后一步,笑着与谢令昭道:“真是对不住啊,方才讨论得太投入,都没顾得上与你说话儿……唔,怎么我如今总是在跟你说‘对不住’,一开始不是你对不住我呢?”

    谢令昭笑道:“你觉得你对不住我是你客气,我当初对不住你却是真对不住,性质都不一样。再说也不是你没顾上与我说话儿,你也招呼过我两次的,是我实在……听不懂,加入不进去而已。你们每天上学放学路上,都这样讨论问题吗?那我往后都没勇气跟你们同路了。”

    陆薇薇这才知道原来谢令昭是真.学渣中的学渣,之前听他说他不是念书那块儿料,她还以为他多少有谦虚的成分;他的不受夫子们待见,也都是因为他目中无人,不听夫子们的话,不配合夫子们的教学。

    毕竟他起点不说比整个县学所有人都高,也绝对是当中的佼佼者,家族的底蕴摆在那里,不用刻意去学什么,光平日的耳濡目染,已经胜过太多人了。

    谢令昭在面对长辈们时和只要他想时那进退有度的一言一行,便是最好的例子,他的自然而然、就好像与生俱来的吃相和教养等,也是最好的例子。

    万万想不到,他竟是真的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陆薇薇片刻才找回声音,“呃……我还以为你就算不是那块儿料,水平也应该与我表哥差不多,或是比我表哥差些,也差不了多少,我表哥也经常自嘲自己是学渣的。没想到……我们讨论的问题也不难懂啊,你怎么就会听不懂的?”

    谢令昭摸了摸鼻子,“我这几年就没听夫子讲过课,作业也从来没做过,听不懂不是……很正常的吗?便是当初还在京城时,我也没好生学过,也就知道三百千,水平至多与蒙童班的差不多……”

    陆薇薇咝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听夫子讲课,为什么不做作业,你之前不是说你每天都很无聊,很空虚吗?”

    谢令昭见问,讪笑都笑不出来了。

    片刻,想着对面的人是陆薇薇,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反正我父亲吃死我这辈子都念不出名堂的,他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回京,不会多看我一眼,不会把本该属于我的给我,那我何必还要为难自己?当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其实也挺好的,至少轻松自在了,不是吗?”

    陆薇薇越发无语了。

    竟然就为了这样的理由,便放弃了自己?

    还真是有够幼稚、有够蠢的。

    不过想到谢令昭的年纪,搁现代也就高二而已,正是中二叛逆,容易迷失的时候,又觉得怪不得他。

    陆薇薇想了想,正想劝一劝他,就见李氏笑着迎了出来,“小巍,听你表哥说阿昭来了,人呢……阿昭,你真来了,伯母真是太高兴了。昨儿对不住啊,一忙起来就忘记招呼你了,你可千万别跟伯母计较才是。”

    谢令昭立时满脸的笑,“我怎么可能跟伯母计较,倒是我今儿又不请自来,才是给伯母和您家里人都添麻烦了。”

    李氏摆手嗔道:“什么不请自来,不是小巍请你来的,又怎么添麻烦了,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儿而已……阿昭快别站在门口了,屋里坐吧,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招呼着谢令昭先进了大门,见陆薇薇还站在原地,又道:“小巍,你也快进门啊。”

    陆薇薇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决定明儿再找机会劝谢令昭。

    晚饭只摆了一桌,因李月昨晚睡觉贪凉,凉了肚子,今儿一整天都没下楼来,李成栋又还没回家。

    谢令昭因此又得以能坐到李氏身边吃饭,接受李氏全方位的夹菜和照顾,简直乐不思蜀,都不想回去了。

    还是天都黑透了,李盛打起了哈欠,陆薇薇也说她要写作业了,让谢令昭先回家去休息,明儿再找他。

    谢令昭才不得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余下陆薇薇与李昌一起写完了作业,又给李昌解了惑,还洗了澡,整个人方都轻松了下来。

    就见李氏正在灯下纳鞋底,陆薇薇上前道:“娘,不是说了让您晚上别做这些,省得伤眼吗?我衣裳鞋袜都够穿了,表哥表姐他们也不缺,您清闲不来呢?”

    李氏抬头笑道:“这不是干坐着无聊吗,纳鞋底也不费眼……”

    话没说完,已让陆薇薇夺了手里的鞋垫和针线,“那也不行,您无聊就早点睡,反正往后不许做了……这鞋垫这么大,给表哥还是舅舅的?”

    李氏道:“你小心针,别戳到了自己。你表哥和舅舅有你舅母操心,这是做给阿昭的,他之前不是说,长这么大,从没穿过娘做的鞋,肯定跟针线班子的人做的不一样吗?我就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做一双吧,不管他回头穿不穿,总是我一番心意。”

    陆薇薇听得撇嘴,“他母亲去得早,他岂止没穿过他母亲做的鞋,衣裳鞋袜都没穿过,一应该有母亲参与的事情,也肯定都没有。总不能往后娘都要替他圆梦吧?”

    李氏笑道:“我能做的,阿昭若实在想,我做也就做了,实在做不了的,那也没办法。这世上不论有钱没钱,没爹没娘的孩子都苦啊。”

    陆薇薇轻哼,“那他也不能抢我娘吧?我都怀疑,娘在生我之前,还生了一个孩子了。不然干嘛对他这么好,您这认识他才几天呢?”

    “呸,你就知道胡说八道。”

    李氏笑骂起来,“我对他再好,还能好过你不成?阿昭那孩子吧,我看得出来其实不是个有耐心、好性子的,哪怕他在我们面前一直都很热情体贴,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但你娘好歹活了三十几年,看人还是有几分准的。那日在竹溪镇上刚遇上时,他又是那个样子,你也恨不得吃了他似的,再到之后你表哥见了他,也是没好气,我也多少能猜到一点。他怕是狠狠惹到了你们不算,之前在学里也实在不是个好惹的吧?”

    陆薇薇挑眉,“原来娘看出来了呢,我还以为您真彻底被谢令昭蒙蔽了。他在学里连夫子们都管不了,甚至不敢管的,您觉着能是个好惹的?所以所有人都对他是绕道而行,能避多远避多远,您倒好,直接让他登堂入室了,如今可后悔也晚了。”

    李氏失笑,“已经接触过好几次了,知道阿昭其实很不错,又知道他其实挺可怜,有啥好后悔的。”

    顿了顿,正色道:“小巍,你姥爷在时,曾与你舅舅和我说过,能顺手拉人一把时,千万要拉,对我们来说只是顺手的事,对那个被拉的人来说,可能却是改变一辈子的事。”

    “阿昭生来富贵,肯定多的人想奉承讨好他,自他身上得到好处,偏他又没有长辈约束管教,时间一长,被带坏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我就想着吧,趁他如今还没变坏之前,能拉我们就拉一把,省得他真做错了路,一辈子都毁了;当然,若实在拉不了,也没办法,反正咱们尽力了,也就够了。”

    陆薇薇不意她娘竟有这份胸襟,片刻方笑道:“姥爷真是心善又通透,所以才能养出舅舅和娘这么好的儿女。可惜姥爷去得太早了,我和表哥他们都没福气得他老人家教导。”

    李氏听得叹道:“是啊,你姥爷就是去得太早了,不过他的好和教导我和你舅舅都会一辈子记得,也算是他老人家一直活在我们心中了。”

    “那娘与我说说姥爷生前的事儿吧,我想多了解姥爷一点……”

    母女两个遂说了半晌李姥爷生前的事迹,直到都困了,才熄灯各自睡下了。

第八十三回 原来这么惨

    次日。

    陆薇薇仍是专心学习一上午,到中午吃饭时,才暂时放松下来。

    她先去了谢令昭的教室,却见谢令昭早不在教室里了,想着他定是去饭堂吃饭了,又去了饭堂。

    仍是没见到谢令昭人,找了一圈都没见到。

    陆薇薇只得草草吃了午饭,回了自己的教室。

    不想远远的就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正站在她教室外,不是谢令昭,又是哪个?

    陆薇薇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谢令昭,我到处找你都没找到,原来你在这里。你吃饭了吗?”

    谢令昭提了提手里的食盒,“吃过了,我家小厮给我送来的。陆巍,你昨儿不是说我家的点心好吃吗,正好今儿中午有道蟹粉酥,我觉着吃着还不错,就给你留下了,你趁热吃吧。”

    陆巍不让他给他带早饭,其他在学里的时间也让他最好别来找他,有什么话都等散学后再说。

    他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午休这会儿时间能过来与他说几句话,正好今儿理由也是现成的,蟹粉酥是得趁热吃嘛,凉了有一股子腥味儿,就不好吃了……

    念头闪过,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陆薇薇方才的话,忙笑道:“陆巍,你到处找我做什么,有什么事儿吗?”

    陆薇薇笑着点头,“是有些话想与你说,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

    想了想,就他们教室后面那片竹林下就不错,遂引着谢令昭一路走了去。

    谢令昭并不关心陆薇薇要与自己说什么,反正只要陆巍肯与他说话,与他独处,说什么都行的。

    他见竹林下还有石桌石凳,便把食盒放下,随即打开了,“陆巍,这蟹粉酥真不错,你要不现在就尝尝?我瞧你平日在家吃饭都有些挑,吃的也少,饭堂的饭菜肯定更吃不惯,怕是中午就没吃饱过吧?我帮你拿,还是你自己拿?”

    陆薇薇很想翻白眼儿。

    她什么时候吃饭挑了,她明明很注重荤素营养搭配好吗?至于吃得少,那不是废话么,她一个女孩子,饭量要是跟他和她表哥都一样,岂不是太吓人,也太有悖常理了?

    不过陆薇薇到底忍住了,只道:“谢令昭,你观察这些做什么,闲得没事儿干?既这么闲,读书吧。等你一心向学,找到学习的乐趣后,相信我,你再也不会觉得闲、觉得无聊空虚,你只会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只恨一天怎么才十二个时辰,为什么就不能二十四个时辰。真的,要不试试呗?”

    谢令昭笑容僵在了脸上,片刻才道:“我肯定是体会不到陆巍你说的这种乐趣的,我天生就不是那块儿料,所以还是别试了。倒是你,再不试这蟹粉酥,回头凉了变了味儿,可别后悔啊。”

    陆薇薇直接把食盒一把拖过扣上,还放到了一边。

    方定定看向谢令昭,轻笑道:“谢令昭,之前听你说你母亲去得早,你家里其他长辈都容不下你,我还以为,他们对你不慈,你肯定也没有孝顺他们的心思和打算,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你其实还是很孝顺的,尤其在你父亲面前,你肯定是个再孝顺听话不过的儿子吧?”

    谢令昭脸色越发不好看了,“陆巍,你这话什么意思,当我听不出你其实是在嘲讽我?谁是他再孝顺听话不过的儿子了,他也配!我这辈子最大的痛苦,便是做了他的儿子,如果有可能,我真的恨不能剔骨还父,把这条命还给他!”

    陆薇薇仍是轻笑,“怕不是这样吧?我瞧着你分明就很听令尊的话,他说你不是念书这块儿料,这辈子都念不出个名堂来,你便真听他的,成日无所事事,明明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和机会,也直接放弃不要。这还不是再孝顺听话不过的儿子,什么才是呢?”

    顿了顿,“反正我爹要是还在,要是这样说我,我肯定不会听他的。我就是拼死拼活,也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是错的,我就是念书那块儿料,我就是要念出个名堂来给他看,我就是要让他刮目相看!”

    谢令昭这才明白过来陆薇薇是在激自己。

    他也不是好坏不分的人,眼里的戾色不自觉散了大半。

    抿了几次唇,才咬牙低道:“陆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和伯母一样,都是真正的好人。可我们家的情况你不知道,我父亲……那个人他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怕是做梦都在盼着我不好;我就算真证明给他看,他错了,我能念书,我也能念出个名堂来,他还是不会正眼看我,还是会恨我入骨的。要依他的心,我这个人,甚至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间!”

    陆薇薇挑眉,“所以你是想说,你念不念书都没有任何区别,于你的人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干脆不念?可我倒是觉得,反正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糟糕,那你还有什么可害怕、可顾忌的,为什么就不能放手一博,为自己拼一把?”

    谢令昭苦笑,“我有什么可博、可拼的,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我们家的事……罢了,我长这么大,就交了陆巍你这么一个朋友,在你面前,也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我家是如今京城仅剩的三大国公府之一靖国公府,我父亲便是如今的靖国公。”

    “他当年迎娶我母亲之前,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当时是临亲王世子的女儿,等临亲王世子承爵后,她便也成了郡主,便是我继母了。当年他俩的事京城圈子里不少人都知道,就只等两家定下了。谁知道某日二人不知什么原因闹翻了,那个女人便负气远嫁出京了……”

    陆薇薇虽早猜到谢令昭的出身低不了了,依然没想到,竟显赫到这个地步。

    她都来这个世界七年多了,如何不知道阶级在如今意味着什么,想要跨阶级又是如何的艰难?她之所以女扮男装一心苦读,说穿了不也是为了实现阶级的跨越吗?

    结果在她为了个最低级别的秀才功名了劳心劳力时,谢令昭竟然直接出生就在终点……

    不过陆薇薇只感慨了片刻,毕竟谢令昭就算出生在终点,显然也并不开心,如果可以与旁人交换人生,她相信他毫不犹豫就会换的。

    她继续听他说起来,“那个女人另嫁后,据说我父亲自暴自弃,狠狠消沉了一段时间,我祖母看着实在不像,便也着手为我父亲相看起亲事来。京城圈子里好些人都知道我父亲和那个女人的事,我祖母瞧得上的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我父亲,愿意嫁的,我祖母又瞧不上。”

    “正好来年春天,我外祖父带了家眷进京述职。我外祖父那时候是从二品的布政使,我母亲又温柔漂亮,我祖母在宴席上看见后,很是喜欢,便托了人递话儿。我父亲虽败絮其中,却金玉其表,又是靖国公世子,当时在金吾卫也领着官职的,妥妥的青年才俊,我外祖父强龙不压地头蛇,又文武殊途,往哪儿打听我父亲和那个女人的前情去?便把我母亲许给了我父亲。”

    谁知道谢令昭的母亲过门才半年,他继母便丧了夫守了寡,又回了京城长住。

    然后,不知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又与谢令昭的父亲旧情复燃了;抑或者,两人根本就从来没断过关系?

    反正等谢令昭的母亲终于发现时,他继母早已生下他父亲的儿子,仅比谢令昭小半岁。

    也就是说,谢令昭的母亲还怀着他时,那个女人已诊出身孕了;且谢令昭的母亲之所以能发现秘密,亦是那个女人故意露的破绽给她知道,否则谢令昭的母亲还不知道要被欺瞒到什么时候!

    谢令昭的母亲悲愤恼怒不已,为了不连累儿子和娘家的名声,还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夜夜以泪洗面。

    那个女人还不罢休,屡次明里暗里的挑衅,谢令昭的祖父祖母也管不着,谢令昭的母亲终于气急攻心,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了。

    “……我母亲去了刚一年,那个女人便进了门,至于她的儿子,反正两三岁大的孩子都少见人,差个一岁两岁的,其实旁人也瞧不出,对外便宣称是那个女人进门就见了喜,然后一举得男,比我小三岁。”

    谢令昭越说声音越冷,“我一开始是养在我祖母屋里的,那个女人与我祖母说了几次后,便挪到了她院里去。之后,我的日子便表面光鲜,内里黄连了。她不让任何人跟我说话,除非必要的;我母亲的陪房也都被她发作得远远儿的,我连面都见不着。有一段时间,我屋里竟还出现了老鼠,吓得我根本不敢睡,说给我祖母听,祖母还不信,说我好好一个小爷,住的是高房大屋,身边丫头婆子成群,怎么可能有老鼠?派了人去守着,也的确没找到,之后便再不信我了。”

    说着还瑟缩了一下,“那日在陆巍你老家,我一个大男人之所以会那么怕老鼠,你瞧着都觉得可笑,其实就是那时候落下的阴影。熬到六七岁上,我外祖父再次进京述职,我日子才好过了些。可惜没几年,我外祖父也去世了,几个舅舅要么外放得远,要么在老家,都是鞭长莫及,我日子又不好过了。”

    那个女人把谢令昭当眼中钉肉中刺,她的儿女和家里的下人们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各种欺凌怠慢他。

    终于到谢令昭十二岁那年,所谓的弟弟们又一起欺辱他时,他没忍住,失手扎瞎了谢二公子的左眼。

    这下真正是捅了马蜂窝了,不但那个女人疯了一般要谢令昭的命,临亲王也给靖国公府整个家族施压,必须要谢令昭付出血的代价。

    “我祖母以死相逼,才算保住了我的命,当年到底是她把我母亲拖入了那摊子糟污里的,眼见我母亲落得年轻轻就没了命的下场,我也命不久矣,心里岂能不愧疚的?只是我不能再留在京城了,世子之位,也彻底与我无关了。所以,我才会来了天泉,毕竟当年的沈阁老就是天泉人氏,天泉文风盛行,人才辈出,好歹扯一层我是来天泉求学的遮羞布,也省得靖国公府成为满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谢令昭说到这里,又是一声苦笑,“所以陆巍,我怎么拼、怎么博都是没有用的,世子之位不会属于我,家业也不会属于我,我甚至连京城都回不成,连想去我母亲坟前上柱香,想给我祖母磕个头拜个寿都做不到。我……但还是多谢你的关心了,这些话这些年,也就只有你跟我说过了。”

    陆薇薇见谢令昭终于说完了,才清了清嗓子,道:“谢令昭,看来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让你拼,让你博,并不是让你去博那什么世子之位和家业,我刚才是不知道你们家显赫到这个地步,但现在我知道了,我还是这样说。令尊不给你又如何,你就不能凭自己的本事,去挣下一份你自己的荣耀和家业来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多少人都是白手起家,甚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尚下挣下家业打下伟业来,你起点已经比那些人高了不知多少倍,别人既能做到,你为什么不能?”

    “你看你啊,有大房子住,有成群的奴仆伺候,还有的是银子。只要你愿意,县学里的夫子们你觉得不够,还大可重金延请其他名师大儒单独教你一个。真的,这个条件搁我和我表哥,还有澈表哥身上,做梦都得笑醒了,你还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还有什么理由不拼一把?等回头你金榜题名了,他们就是把世子之位捧到你面前来,你还不稀罕呢!”

    谢令昭定定看了陆薇薇片刻,才干笑道:“陆巍,你真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我哪有那个本事,我真的看见书就头疼,一听夫子讲课就犯困。你这样天赋又高、人又勤奋的学霸,是真的理解不了我们这些学渣的痛苦的。别说金榜题名了,连个童生我都考不上,你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别往我脸上贴金了。”

    陆薇薇冷笑,“所以你的意思,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当一辈子的烂泥,怎么扶都不肯上墙了?”

    谢令昭在她的冷眼之下,哪敢说是。

    只得继续干笑,“也、也不是啦,就是觉着没那个必要。就算我将来真能金榜题名,能顺利出仕,千里做官为的吃穿,说到底还不是为的银子?可我如今已经有花不完的银子了,那个、那个……”

    陆薇薇见他识趣的没再‘那个’下去,道:“就算你已经有花不完的银子,那你母亲和你这么多年的委屈该怎么算?你不说把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夺回来,至少也要让世人都知道你们的委屈,知道他们一家人都是如何的寡廉鲜耻,薄情寡义吧?我就不信你不恨,没想过要为你母亲和自己伸冤雪恨。”

    谢令昭片刻才涩声道:“肯定想过的,可那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我根本做不到。一个国公府于我已经是庞然大物,以卵击石了,何况还有个亲王府,说句不好听的,我就算将来能高中状元,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状元?”

    陆薇薇嗤笑,“你还真敢想,我都从来不敢想!但谁说伸冤雪恨非得中状元的,谁又敢保证以后没有他们求到你面前那一天了?只要你足够强,我相信终有那一天!前提是你先变强,必须变强,否则就别怪他们不把你放在眼里,让你连自己的家都回不了,也别怪这世道不公,只能怪你母亲命苦,怪你自己倒霉,只能认命!”

    谢令昭红了眼睛,“我凭什么只能怪我母亲和我自己倒霉,凭什么只能认命,分明就是他们害的我母亲,分明就是他们无耻无情!”

    陆薇薇摊手,“那有什么办法,弱者就只能逆来顺受。你当日当街纵马时,那些无辜被牵连的百姓不就只能逆来顺受,你家下人赔了银子,还都感恩戴德?他们若也跟你一样有钱有势,你看他们还忍不忍你,早群起攻之,锤爆你的狗头了!”

    谢令昭听她提起当日的事,难过之余,又多了几分难堪,小声道:“陆巍,你怎么又说那日的事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谁又是、又是狗头了……”

    陆薇薇挥手,“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再说了,你还真打算这样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不成?好容易来这世上走一遭,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总要实现一点自己的存在价值吧,也算不枉此生。读书明理,你也真的能从书上学到好多道理,那可都是属于你,任谁也拿不走的。怎么样,学不学?”

    谢令昭苦着脸,“陆巍,我真学不了,我看见书就头晕,我真……你去哪里,还没到上课时间呢,这蟹粉酥你也不要了?”

    陆薇薇头也不回,“没到上课时间,我也得回去学习了,我可不像某人有花不完的银子,我也不想当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不管多苦多累,将来一定都要金榜题名的!”

    顿了顿,“对了谢令昭,你以后尽量少找我,最好再别找了,我没那么多时间与你浪费,就像这会子吧,我都够写半篇文章了。我和我表哥们说话,你也听不懂,于我们来说,得顾及你的感受,于你来说,也是浪费时间,其实大家都难熬不是?便是我娘,时间长了怕也不肯我再跟你往来了,不信你到处打听一下,有几个家长愿意自己的孩子跟学习不好的人一起玩儿的?”

    “不过好歹也做了这么几日朋友,最后还是再给你几句忠告吧。不管是为了伸冤雪恨,还是为了你的以后,你眼下都除了好好念书,让自己变强,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等你变强了,便是你不在乎他们,不在乎那个家的一切,别人也只会赞扬你,替你抱不平;反之,你说你不要那一切,别人就会信了?别人只会说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只会说不给你是对的,谁让你母亲命薄,你又不争气?史书可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舆论自然也是一样。我言尽于此从,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陆薇薇说完,便大步去了,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谢令昭视线范围以内,都没回过一次头。

    都被所谓的亲爹和后母逼到这个地步了,还想当一滩烂泥,还不奋起反抗,自己给自己挣出一条路来,还有后边儿几十年呢,难道真当一辈子的烂泥了?

    希望她最后的狠话能有用吧,真是嘴巴都给她说干了,就为了能劝一个学渣一心向学,看来她挺有当教导主任的潜质?

    不过谢令昭也真挺可怜的,还有他母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嫁了靖国公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才会嫁了他们谢家,要换了她是谢令昭,才不会让他们好过,一定要让所有人都受到惩罚,付出代价!

    余下谢令昭呆呆的坐着,半晌都一动不动,似是石化了一般。

    他才交上陆巍这个朋友几日呢,还有那么好的陆伯母,难道真这么快就要失去了?

    这些年,他心里的怨恨与不甘又何尝有一日真正平息消退过,他真要这样逼自己忍着,哪怕日日夜夜都五内俱焚,也要忍着,然后在天泉窝一辈子,让他母亲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吗?

第八十四回 听你的 太可惜

    下午放学时,陆薇薇便再没往谢令昭教室去找他了。

    而是一直等到李昌和李澈来找她,才与两人一道出了县学,一路往家走。

    李昌不免奇怪,“表弟,你早上不是特意跟我爹说,晚间让他早些回家,有朋友要去家里吃饭,好见过我爹吗?你怎么不等谢令昭,直接就走了,还是他待会儿自己去咱们家?”

    陆薇薇避重就轻道:“他今儿有事,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下次再让他见过舅舅吧。澈表哥,根三舅舅好些了吗?早上我和表哥先走了,也没机会问你。”

    总得给谢令昭时间仔细想一想,仔细消化一下她的话才成,哪有一口就吃成胖子的?

    反正谢令昭多的时间都已经蹉跎过了,也不差如今这三五七天的;他年纪也还不大,只要能顿悟,然后一心向学,纵明年县试还不够水平菜场,三年后总够了吧?

    李澈已道:“其他倒还罢了,就是咳起来便轻易止不住,大夫说是伤了肺,只能慢慢的养。还说亏得如今是夏天,要是秋冬,只有更难熬的。多谢巍表弟关心。”

    陆薇薇皱眉,伤了肺,不会是肺炎,甚至肺结核之类的病吧?

    她想了想,才道:“澈表哥,那你记得提醒根三舅母多开了门窗通气才是。还有根三舅舅的衣裳被褥碗筷什么的,最好也与你们的区分一下,拿热水洗勤些,洗了就在大太阳底下暴晒,时间长了,肯定比不这样做的强。”

    所谓“久病成良医”,李澈爹一瘫就是这么多年,李澈基本的医学常识自是有的。

    闻言点头道:“我也差不多这样与我娘说的,就怕我爹是……,难为巍表弟想着。”

    ‘就怕我爹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已足够陆薇薇和李昌明白他想说的是‘肺痨’两个字了,心里都有些不好受。

    片刻,李昌才笑道:“根三叔这些年让根三婶照顾得那么好,又有澈哥和秀妹妹这么好的一双儿女,大福气且在后头,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的。”

    李澈强笑了笑,“那就承昌弟吉言了。我这些日子肯定时间不够用,指不定就要晚去早回,昌弟和巍表弟就别等我了,过些日子我爹大好了,我们再好好说话儿啊。”

    李昌与陆薇薇自是都应了,“澈哥只管忙你的。”

    “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澈表哥只管开口。”

    三人说着话儿,很快到了家。

    李成栋早已回来了,还特地换了一身见客衣裳,却见只有陆薇薇和李昌回来,纳罕道:“小巍,不是说你和阿昌有同窗要来吃饭吗,怎么不见人?”

    李昌先就道:“说是临时有事,切,谁不知道他谢令昭一天到晚从不干正事儿的,能有什么事儿……”

    话没说完,见陆薇薇瞪过来,讪讪一笑,没有再说。

    陆薇薇这才道:“舅舅,那个同窗临时有事,等过几日他得闲您也得闲了,再让他拜见您吧,累您放下铺子上的正事,这么早就回来,就罚我回头帮您盘账吧。”

    李成栋呵呵笑道:“小巍你肯帮我盘账,当然最好了。不过也没耽误我什么事儿,在外辛苦这么久,好容易回家了,还不许我松散松散呢?正好今儿库都入完了,我本来也打算早些回来的。”

    正说着,李氏过来了,听得谢令昭今儿不来,遗憾道:“阿昭昨儿说这阵子的青蟹好吃,我还特地买了几斤,打算今晚吃呢,现在不用吃了,留着明儿他来了再吃吧。”

    李成栋忙道:“妹妹留什么留,就今儿吃,客人不来,咱们自家人就不能吃好的了?”

    陆薇薇也笑道:“是啊娘,就今儿吃吧,回头谢令昭定了要来,又再现买便是。正好舅舅带了那么多好酒回来,待会儿我和表哥都陪舅舅好生喝两杯。”

    换来李氏一瞪,喝什么喝,一个女孩子,隔三岔五就喝酒,算怎么一回事?

    陆薇薇只是笑,如今的酒大半度数都低得很,偶尔小酌怡情怎么了,待会儿索性全家人都喝两杯,娘总不会只盯着她一个人了吧?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饭,因都喝了点儿小酒,等回房时,陆薇薇两颊都染上了一抹红晕。

    看得李氏又是好气又忍不住怜爱,忙打了热水来,让陆薇薇好生洗漱了一回,她自己随即也洗了一回,娘儿俩才都清醒多了。

    李氏便问起谢令昭今儿临时遇上了什么事来,“他昨晚还跟我说今儿必来的,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小巍你若是能搭把手,就搭把手,他肯定记你的情。”

    陆薇薇道:“我能搭手的肯定要搭手,不过真没出什么事儿,娘别担心。是我今儿劝了他一通,让他专心念书,别辜负这么好的条件,澈表哥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的条件,睡着都要笑醒了,不定怎生努力;我和表哥也是一样,要有他那条件,肯定拼了命也要念出个名堂来。结果他一点不知珍惜,就是不肯念书,说自己念不念都没区别,气得我后边儿话说得就不那么中听了。”

    “啊?”

    李氏忙道,“那你说什么了,你就算要劝阿昭,你也缓着点儿来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爱面子的,没见平日里我们跟你和你表哥说话儿时,都多有注意呢?”

    陆薇薇道:“娘放心,我那都是忠言,虽然逆耳,但我的心绝对是好的,谢令昭也肯定明白,不然放学后我不去找他,他也肯定会去找我,之所以不来找我,不正是说明他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只还需要时间来思考消化而已。您且等着吧,要不了几日,他肯定会再来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谢令昭真打算至此不与她往来了。

    那她也没办法,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摁头,至此也只能再不与谢令昭往来,大家又回复到以往的状态,那她正好省事更省心了呢!

    李氏还在絮叨着,“你就算是忠言,你也缓着点儿来,阿昭跟你们表兄弟几个不一样,你们是除了念书,没有更好的路了,尤其阿澈,一家子可都指着他。阿昭却不是,他家里长辈就算再不待见他,也总少不了他那一份儿,他也这辈子都吃穿不愁,当然跟你们想法不一样。就跟咱们觉得是山珍海味,求也求不来,他日日都能吃得上,只会觉得稀松平常是一样的道理……”

    陆薇薇想了想,还是没把谢令昭家的事告诉她娘。

    一来就算是她亲娘,这种事也总得先征得谢令昭的同意,她才好说;二来她听了心里都不是滋味儿,李氏听了怕是立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今晚也肯定睡不好。

    不过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还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却被所谓的长辈一个大人那样欺凌虐待,弄得如今都还怕老鼠……

    念头闪过,陆薇薇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了。

    那样一个家,谢令昭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大不了,这辈子不做他们家的儿子,不做他们家的人了便是,——希望他别让她失望吧!

    接下来几日,谢令昭都没再来找过陆薇薇。

    不但他没来找陆薇薇,陆薇薇偶尔借着找李澈的名义,去他们班上,他也会立时避出去;在路上远远碰见了,他也会立时避开。

    弄得陆薇薇心里是越来越没底。

    难道,她真看错了谢令昭,宁愿不再与她和她娘往来,宁愿当一辈子的烂泥,也不愿念书?

    话说回来,念书的确是一件长年累月枯燥无味的苦事,便是她,若非为了改变命运,难道就真的爱念四书五经做八股文不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好像是不该逼谢令昭逼得这么紧?

    这日午饭后,陆薇薇见没同窗来问自己问题,正打算小憩一会儿,就听旁边同窗小声道:“陆巍,外面有人找你……”

    陆薇薇循声一看,教室外站的人不是谢令昭,又是哪个?

    忙谢了那同窗,“多谢啊。”

    起身迎了出去:“谢令昭,你终于肯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要绕着我走,不打算要我这个朋友了。”

    谢令昭让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片刻才小声道:“我长这么大,就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何况你都是为我好,我心里都明白,要是真错过了你这个朋友,我以后肯定要后悔的……咳,陆巍,我想好了,我以后好生念书便是。只是我底子差,怕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把书念好,一开始,得靠你多指点我了,你到时候可别嫌我笨,嫌我烦……”

    陆薇薇早已满脸都是笑,等他说完,立时笑道:“这才真是谁提出的问题,便由谁来解决呢,我劝你念书的,往后就得我指点你了。行吧,只要你有这个心,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今晚回去后我先给你出套题,摸一下你的底,看你真实水平到底如何,回头才好制定相应的学习计划,让你事半功倍,怎么样?”

    谢令昭除了点头,还能怎么样,“好,我都听你的,你怎么安排,我便怎么做就是。”

    既已下定了决心,当然只能拼命的去做了,谁让他终究不舍得失去陆巍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不舍得失去陆伯母这么好的长辈,也实在压不下心里的怨恨与不甘呢?

    他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回京去,一定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和那个女人的真面目,让他们身败名裂,人人唾弃!

    陆薇薇已又笑道:“那你今晚要去我们家吃饭吗?我娘念叨你几次了,每次都怪我不该对你把话说太重。那日你说了要去,结果没去,她做的香辣青蟹也美味极了,你今儿若是要去,我们都可以跟着你沾光了……放心,没把你家里的事告诉我娘,就算是我亲娘,没你允许之前,我也不会说的。”

    谢令昭苦笑了一下,“没事儿,陆伯母不是外人,在我心里就跟至亲的长辈一样,你可以告诉她。”

    陆薇薇“嗯”一声,“回头我娘再说时,淡淡告诉她一些吧,省得她担心。那我下午散了学,去你们教室叫你啊。”

    谢令昭应了,却没有就走,心里明明还有很多话要与陆薇薇说,但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几日他想了很多,也曾委屈过,陆巍为什么就非要逼他念书,为什么非要管着他,大家一起说笑玩乐不好吗?他从来没被人管过,真的受不了那份约束。

    可心底分明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能有人肯管自己,愿意管自己,也是一种幸福……

    谢令昭又深深看了陆薇薇一眼,才转身离开了。

    陆薇薇便也立时折回教室,思索起要怎么给谢令昭出题来,至于周围同窗们的异样眼光,她都当没看见、没感觉到,等过些日子谢令昭有明显的进步了,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拿老眼光看他了。

    下午一放学,陆薇薇便去了谢令昭教室找他,等再叫上李昌,三人便一道出了县学大门。

    因今儿李澈又告假提前回家了,他爹的病情总不见好,他这几日都是上学都是迟到早走,人也熬瘦了一圈儿。

    没了人与陆薇薇讨论问题,毕竟李昌虽比谢令昭强得多,差李澈却远了,一些问题陆薇薇实在跟他讨论不着。

    便只说些闲话,“表哥,你消息灵通,知道下次学农活动的时间定了没?这天儿越来越热了,再不定下,难不成打算三伏天的让我们顶着大日头劳作去呢?”

    李昌道:“我也纳闷儿,说了今年要三次的,怎么上次完了就没下文儿了,难不成,后两次已经取消了?那可就太好了,我上次都累够呛,何况表弟你,关键不但累,还有人要使坏,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想打人呢!”

    一边说,一边还拿眼斜晲谢令昭,指桑骂槐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谢令昭只能干笑,“这不是、这不是当初脑子让门给压了吗?陆巍,你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肯定早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彻底原谅我了吧?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那么可笑了。”

    陆薇薇正要说话,李昌已冷笑起来,“我表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那谁才是?这里就我们仨,我表弟不是,你总不可能骂你自己,虽然你的确该骂,那肯定就是骂我了?谢令昭,我们早就该打一架的,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儿打了呗?你放心,我看在我表弟份儿上,一定会手下留情,不打你脸的!”

    谢令昭也早受够李昌时不时的挑衅和阴阳怪气了,闻言立时道:“行,打就打,不过你放心,我也会看在陆巍的面子上,不会打你脸,不会让你败得太难看的。”

    说着,两人都已摩拳擦掌起来。

    看得陆薇薇是一阵心累,这两货真不觉得自己幼稚吗?

    反正家也不远了,她索性扔下一句:“你们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打,别影响了旁人,打完了也快点儿回家,省得耽误开饭。”

    直接走人了。

    总归谢令昭肯定不敢真把李昌打坏了,李昌虽嘴上不饶人,实则关键时刻也是有分寸的,二人断不至真打得头破血流,那她管他们呢!

    陆薇薇先回了家,李氏正与李舅母在阶檐上一边扇扇子,一边说话儿,“……根三嫂也真是命苦,好容易两个孩子都大了,阿澈也眼看要有大出息了,结果根三哥又病成这样儿,老天爷也真是不开眼。”

    “听说每日的医药费花得流水价一样,哪是根三嫂他们那样的人家承担得起的?说句不好听的,根三哥还不如……”

    陆薇薇忙道:“娘、舅母,根三舅舅病得这么重吗,是听澈表哥说根三舅舅总不见好,没想到竟严重到这个地步。”

    李氏见她热得脸红红的,把扇子递给她,一面道:“我和你舅母才去他们家回来,你根三舅母和阿秀眼睛都肿得核桃一样,你根三舅舅倒是说,不许家里再为他花钱了,可你根三舅母和阿澈都说,哪怕砸锅卖铁,也要救他……哎,真是可怜见的!”

    李舅母也叹气,“咱们这样的人家尚且生不起病,何况根三嫂家呢?听说阿澈他大伯三叔也不管,连借银子都不肯,我说要借银子给他们,阿澈又说暂时还不需要,需要时肯定会开口的。这么好个孩子,可千万别耽搁了才是!”

    陆薇薇听得心里满不是滋味儿,片刻才道:“晚饭后我去澈表哥家瞧瞧吧。”

    李氏“嗯”了一声,“去看看也是你的一片心意。对了,你表哥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陆薇薇道:“一起回来了的,还有谢令昭一起。不过两人说是要切磋一下拳脚,我让他们找僻静的地方切磋去了,估摸着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氏忙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劝着他们一点儿,还找僻静的地方来,这要是打坏了谁,可如何是好?”

    倒是李舅母笑道:“妹妹别急,男孩儿不都这样,聚在一起不是你打我一下,就是我挠你一把,阿昌是个皮实的,谢少爷瞧着也不弱,肯定打不坏的,你就由得他们去吧。指不定,他们越打反倒越好呢,我记得小时候我几个哥哥……”

    话已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打住了,道:“既来了客人,我去让朱嫂子多做两个菜啊,可惜今儿没买青蟹,只能下次再做给谢少爷吃了。”

    李氏忙顺着她的话道:“我跟大嫂一起去,小巍,你自己凉快一会儿,不然就上楼与你表姐说会儿话吧,她这两日身上不方便。”

    陆薇薇笑着应了“好”,待姑嫂两个去了灶房,却没上楼找李月去,而是回了自己屋里,时间紧任务重,她得尽快把谢令昭的摸底试卷出好才是。

    不多一会儿,果然谢令昭与李昌跟李成栋前后脚到了家。

    谢令昭和李昌还勾肩搭背的,明显一副“越打越亲热”的哥俩儿好的架势,还约了下次休沐时,李昌要去谢令昭家学骑马,“马车我倒是赶过,却还没骑过马,总算如今有机会骑了。”

    “我家里好几匹马呢,你到时候随便挑,看中那匹你就骑哪匹……”

    陆薇薇呵呵。

    还真让舅母说中了,明明之前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膈应,却还不得不维持表面和平的二人打过一架后,竟然真的好了,至少初步建立起友谊来,——好吧,男孩子之间的友谊她还真是理解不了,他们高兴就好!

    亦连给李成栋介绍谢令昭的差事,也让李昌主动接过了,“爹,这是我和表弟的同窗,跟澈哥一个班的,叫谢令昭,是京城来的大少爷。之前说实话真挺讨厌的,不过现在我觉得人还不错,尤其架打得好,我简直不是对手,以后您要是需要打手,不用愁了,保管这位一个顶俩。”

    说得李成栋和大家伙儿都忍不住笑,“有你这样说话儿的?谢少爷,你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棒槌,历来没心没肺惯了的。既是他们的同窗,以后常来家里玩儿啊。”

    之后一直到吃完饭,家里的气氛都十分的好。

    谢令昭的心情不用说更是加倍的好,这种家常的温馨,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还是那句话,真是太可惜了,陆巍怎么就没个亲姐姐亲妹妹呢!

第八十五回 念书使我快乐

    吃过饭,送走谢令昭后,陆薇薇便打着火把,去了李澈家。

    李澈家一片愁云,哪怕听得声音迎出来的李澈和李秀都硬挤出满脸的笑来,也不能冲淡整个家里半分的沉闷压抑。

    陆薇薇也不废话,直接低声问李澈:“澈表哥,听我娘和舅母说,根三舅舅的情况很不乐观,你怎么不告诉我和我表哥呢?难怪你和秀妹妹都熬成这样。”

    李澈闻言,不再遮掩声音里的疲惫,低道:“告诉了你和昌弟,也只是凭白让你们担心罢了。正好巍表弟过来了,明儿去学里时,替我先告五日假吧,接下来五日,我就不去学里了,留在家里照顾我爹,反正在家里学习其实也是一样的。”

    也好多抄点书,尽快多换些银子回来,好支持他爹的医药费,不然真断了医药,他爹怕是几日都撑不了。

    陆薇薇正要说话,就听得屋里传来李澈爹的咳嗽声,真真是撕心裂肺,她光听着都觉着痛苦绝望,何况李澈爹这个亲身经历者和他们这些至亲的家人?

    片刻,陆薇薇才道:“澈表哥在家里怕是根本学不了吧?还有半年多就要县试了,时间宝贵,依我之见,澈表哥也耽误不起,还是去学里吧,至多早上去迟些,下午回来早些便是了。”

    说着看了一眼在黑暗里已忍不住无声啜泣起来的李秀,“秀妹妹,你去帮根三舅母照顾根三舅舅吧,我有几句话与你哥哥说。”

    李秀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麻烦巍表哥多劝一劝我哥哥,他真的耽误不起。”,才抽泣着进了屋去。

    陆薇薇方上前几步,抓起李澈的手,将事先准备好的十两银票塞了进去,“澈表哥,光凭你抄书肯定是不够的,你便把手抄废,眼睛也抄废,只怕也换不来根三舅舅的医药费。这银票你先拿着用,回头用完了再跟我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耽误了县试。我知道你煎熬,但半年多的煎熬与一辈子的煎熬相比,便是傻子都知道该选那边,澈表哥这么聪明,肯定更知道,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李澈先还挣扎着要把银票还给她,“巍表弟,我不能拿你的银子,我知道你和陆姑妈也不容易……”

    但挣了几次,都没能挣脱陆薇薇的手,她的手也软滑得他下意识不敢用力,生怕给她弄痛弄坏了。

    又听得陆薇薇后半段话,到底还是没再挣了,只低道:“巍表弟,多谢你的好意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这银子还给你的。”

    陆薇薇这才收回自己的手,道:“澈表哥先别说这样的话,当务之急,是治好根三舅舅的病,至于银子,等明年你中了,再还我也不迟,我和我娘虽也不富裕,但还有余银,再说了,不还有我舅舅舅母吗?总归你就别想太多了,不然万一根三舅舅……你就真是银子也花了,人也……还得三年后才能再考,真的耽误不起。”

    一旦李澈爹没了,李澈立马就得守孝,可不是得耽误明年的县试吗?

    所以于情也好,于理也好,他爹如今这病都必须治好,他的学习更是一日也耽误不得!

    李澈心里如何不明白这些,只跟谁都不能说,也说不着罢了。

    倒不想陆薇薇竟也能想到这些,还替他想在了前头……片刻,他才郑重道:“明年我一定会中,然后与巍表弟同舟共济、守望相助一辈子的!”

    陆薇薇笑起来,“那明年我就拭目以待了。不过澈表哥得更努力了哈,平日我都不会让着你了,等县试府试院试时,就更不会让着你了,你可别输我输得太难看才是!”

    李澈也笑起来,“鹿死谁手,届时才知,巍表弟等着瞧吧!”

    当下陆薇薇又与他说了几句话,惦记着还得回家给谢令昭出试卷,便告辞离开了。

    余下李澈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才满心温暖的也回了自家屋里去。

    翌日中午。

    陆薇薇看着眼前明明自己已经降低了难度,说句不好听的,去蒙童班随便抓个学生来,都能答个八九成,却愣是被谢令昭答得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试卷,简直想打人。

    她指尖都在发抖,“谢令昭,你今年真的是十七岁,而不是七岁吗?七岁孩子都比你强!你在县学也待了五年了,就算你天天上课都睡觉,从来不听讲从来不做作业,你没吃过猪肉,也看了这么久的猪跑,也多少该学到了点儿东西,多少会跑几步才是呀,你真是、真是……”

    陆薇薇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的后悔。

    她真是疯了,才会苦劝这样一个学渣中的学渣向学呢,这根本就是自找罪受,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啊!

    谢令昭倒还知道羞愧,小心翼翼的看着陆薇薇道:“我这不是早就跟陆巍你说过了,我真不是那块儿料,底子也差得要命吗,你、你……要不,我不学了吧,省得你气出个好歹……”

    话没说完,已被陆薇薇吼断了,“你做梦!你必须给我学,还必须给我学好了!我今晚就给你制定学习计划,你今晚也别去我们家吃饭了,给我早些回去,把四书五经都给我通读一遍……不,我不能拔苗助长,你先读《论语》,不但读,还得给我背下来,倒背如流那种!什么时候你倒背如流了,什么时候才能再去我们家吃饭,不然以后都别想去我们家了!”

    她还不信,她真不能把这块朽木雕成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了!

    谢令昭苦了脸,“就算要学,你也不能饭都不让我吃吧?我家里厨子做饭真的差陆伯母差远了,而且我自己在家读背的话,我怕我很多地方都不懂,我也没那个自制力啊,我家里有谁敢管我的?要不,我还是去你们家吃饭,吃了就在你们家读吧?也好随时请教你,你也好随时约束我不是?”

    陆薇薇呵呵,“你不怕被我表弟鄙视,你就去啊,他虽然才十岁,可我瞧着,学问比你强多了。字也比你写得好多了,你看你这手狗爬字,真的,我刚进蒙学班时,都比你现在写得强!”

    “那我底子就这么差嘛,我能怎么办?要是我跟陆巍你一样厉害,我还学什么学?”谢令昭继续小声为自己争取,“你就让我去嘛,至多我吃了饭我就回家,回家后我也一定读书到三更,我发誓,总成了吧?我昨儿还跟你表哥约了今儿掰手腕儿呢……”

    陆薇薇一想,也不能把他逼太紧了,不然要不了几日,就生出厌学症来,可就麻烦大了。

    到底松了口,“行吧,那你就去吃饭,不过吃了饭就早些回家,不许逗留啊。《论语》也不长,至多三日……行行行,给你十日,十日肯定就能倒背如流了,只要你能倒背如流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就可以接着读背《大学》了。”

    “照这么算,光四书就得背一个多月,还有五经,又得两个月,天哪,我这不是今年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何止今年,你要是不用功,明年后年也一样……你也别害怕,其实只要你找对了方法,念书还是很有乐趣,很有成就感的。”

    “我信你就怪了。”

    “真的,你看我每日都这么快乐,可都是念书带来的,念书使我快乐,念书使我神清气爽,我爱念书!”

    “我怎么越听越怪怪的……”

    晚上,谢令昭果真没有食言,在李家吃过饭,又与李昌掰了几回手腕儿,便乖乖回家去了。

    至于他回家后会不会依言读书到三更,就只有明儿才知道了。

    陆薇薇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便只在灯下给谢令昭拟好了初步的学习计划。

    所幸次日到学里见到谢令昭,他眼睑下赫然一圈青影,陆薇薇随便说了几句论语中的话让他接,他也磕磕巴巴接上了,可见昨晚是真熬夜读了书的。

    陆薇薇这才笑了,“我让我娘今儿一早就去买新鲜的青蟹,晚上给做做香辣蟹,以示奖励。”

    谢令昭哈欠连天,“陆巍,我以后真的每天晚上都要这样熬夜吗?时间长了,我肯定撑不住的,白天在学里是想不打瞌睡都难,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陆薇薇呵呵,“说得你以前不打瞌睡一样。何况就算不打瞌睡,你确定夫子讲的你听得懂?不把四书五经先通读背熟了,什么都是白搭。不然这样,你课堂上也背你的书便是,晚上便能少背一会儿了。”

    谢令昭一脸苦相,“陆巍,你可真是太狠了……不是,我是说你都是为了我好,我都听你的。”

    陆薇薇方笑了:“这还差不多,那你先去教室吧,我也去我们教室了,午间再找你啊。”

    接下来几日,谢令昭都是严格按照陆薇薇制定的学习计划来作息的,虽然背书背得他是头昏脑涨,一团浆糊,黑眼圈也是一日比一日严重。

    但在陆薇薇的软硬兼施,软便是美食诱惑和李氏给他做的衣裳鞋袜之类的糖衣炮弹,硬则是一言不合就不许谢令昭再去他们家,也不许再来找她了——之下,谢令昭始终敢怒不敢言,惟有乖乖儿听话。

    陆薇薇心里‘改造学渣简直夭寿’的烦躁与崩溃才缓解了些,觉得自己朽木变宝贝的计划应当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谢令昭忽然“改邪归正,一心向学”,最欣慰的还不是陆薇薇与李氏,也不是他的夫子们,而是江升。

    这日难得休沐,谢令昭约了李昌到他家里学骑马,陆薇薇自然也有份儿陪同。

    等大家在谢令昭家宽阔华丽,让陆薇薇禁不住吃了一回柠檬的花厅里喝过茶、吃过西瓜,又说了一会儿话,李昌等不及要看马,便催着谢令昭去了马厩,看完之后,还打算就在谢家前院先试跑一回,反正据谢令昭说来,场地足够大。

    陆薇薇才不想去晒太阳,五黄六月的太阳真的能把人的头晒痛,就更不必说还会把人晒黑了。

    她遂借口昨晚没睡好,“我打个盹儿,再去找你们。”

    把谢令昭和李昌给打发走了。

    这才又捡了一块西瓜,惬意的吃起来,打算等会儿吃完了瓜,再沿着谢令昭家的回廊,到处逛一逛,正宗的江南园林呢,她来这儿后就再没见过,好容易今儿有机会了,得好生欣赏欣赏才是。

    却是一块瓜才刚吃完,江升便满脸是笑进来了,“陆相公,您怎么没去马厩?马厩好些马呢,有一匹母马特别温顺,您一定会喜欢的。”

    陆薇薇摆手,“我打小儿就是个喜静不喜动的,升叔就别管我了,只管忙您的去吧。”

    江升却没就走,而是又笑道:“沈相公一看就是斯文人,您若不嫌弃,我陪您说会儿话吧?”

    陆薇薇会意,笑道:“升叔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但说无妨,我洗耳恭听。”

    江升忙道:“万万当不起沈相公这么说。其实我是想当面向沈相公道声谢,我家大爷这几日夜夜都读书到三更,我们这些人劝他早点儿睡,他还说什么都不肯,说是既答应了您往后一定好生学习,就一定要做到,才算不辜负您的一番苦心和令堂的一番慈爱。”

    “沈相公不知道,我浑家是先夫人的陪嫁丫鬟,打小儿便与先夫人一起长大,我们夫妇又是打小儿看着大爷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大爷在我们心里,与亲生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

    “可大爷命苦,打小儿便没娘,日子过得黄连镀了金,也从来没人管教过他,教导到他,沈相公是第一个,更难得大爷还肯听您的,真个一心向学起来,我这心里,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了,便是我家夫人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欣慰的。我给沈相公磕个头吧,除了磕头,我也想不到其他能聊表我心意的法子了。”

    一面说,一面已上前几步,端端正正冲陆薇薇跪下,恭恭敬敬叩下了头去,“沈相公这个恩情,我记下了,以后沈相公但有需要,我一定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唬得陆薇薇忙站起来,避到了一边,“升叔您这是做什么,我当不起,您快起来,快起来吧。”

    江升抬起了头来,却没站起来,仍满脸感激道:“沈相公当得起,真的,一千个、一万个当得起。听我家大爷说来,我们家的事沈相公已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我再与您说点儿您还不知道的吧……”

    陆薇薇忙打断他,“升叔您要说,也先起来再说,您若执意要这样说,我也只好跪到您前面,听您说了。”

    江升见陆薇薇是真急了,想到寻常百姓人家哪有动不动就跪人和被人跪的,也不怪他受不了。

    便没再坚持,自地上站了起来,又请陆薇薇坐了,自己想了想,也半身坐到了陆薇薇对面,才笑道:“沈相公真是太客气了,还学问好人品好,我家大爷能得您这样一位朋友,真是他的福气。”

    陆薇薇摆手,“升叔折杀我了。”

    江升没再客气,笑道:“我才说要与沈相公说点儿您不知道的,那我说了啊。大爷这些年是真的苦,我们这些当年夫人的陪房们也都没好日子过,被打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还是自大爷来了天泉,家里太夫人把先夫人的陪嫁和陪房都给了大爷,我们这些人才终于能喘口气儿了。”

    “大爷也是,来天泉后,哪怕其实是被国公爷和家族变相流放,天泉也远比不上京城,我们都替大爷委屈,大爷自己也满心的痛苦烦躁,但这几年,至少大爷衣食住行都是舒心的,至少不用再日日受委屈欺凌。可就算大爷愿意在天泉窝一辈子,等将来太夫人去后,只怕也是奢望。大爷到底是嫡长子,只要他在一天,哪怕国公爷再恨他,也不能公然灭过大爷的次序,立其他人做世子,便是皇上遇上这样的事,也不可能随心所欲,不然整个京城乃至天下的纲常伦纪岂不都要乱了套?”

    如今是谢令昭的祖母在护着他,是他祖母以死相逼,才换来了他这几年的清净。

    也是谢令昭与那个女人的儿子们年纪都还不大,还不到非立世子不可的地步。

    一旦哪日他祖母不在了,谢令昭这个绊脚石,自然也该被搬走,甚至永远消失了。

    江升越说声音越低沉,“如今的国公夫人本就容不下大爷,仗着国公爷宠爱和娘家势大,一向连面子情儿都懒得做的,后来大爷又伤了她儿子的眼睛,她对大爷的仇恨就更是毫不掩饰了。我真的很担心太夫人一不在了,大爷的性命安危立时……也要不保,唯一的办法便是在那之前,大爷先让自己变强,变强到他们不敢轻易动他,变强到大爷……根本不屑于再做谢家的儿子,不用再委曲求全也能有一辈子的好日子过。”

    “这些年我们这些旧人是什么念想都没有了,世子之位也好,家业也好,不是说大爷占了嫡长,就肯定能有的,我们都已死心,只求大爷能一辈子平平安安。可惜无论我怎么劝怎么说,大爷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眼睁睁一荒废就是五年。”

    “万幸沈相公的话大爷还肯听,竟真开始念书苦读了,不怕沈相公笑话儿,我这几日都偷偷哭过好几场了,心里简直激动得不知要怎样才好。今儿若沈相公不来,我也要登门去拜见沈相公,给沈相公磕头的,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陆薇薇等江升说完了,方笑道:“升叔真的别这么说,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劝了谢令昭几句而已,也是他本来就有这个心,才能把我的话听进去,不然我就是说破了大天,也没有用的。况现在也好,将来也好,劳心劳力、熬夜苦读的都是他自己,我充其量就动了个嘴而已,您如果非要谢,那该谢谢令昭,也该谢您自己才是。”

    江升动情道:“那也是沈相公先劝动了我家大爷,不是别个,是先有了这个因,才有后面的果,沈相公便一应感激都当得起。”

    顿了顿,“况后面还得麻烦您呢,都知道您是县学的头名,往后还得请沈相公多指点指点我家大爷,便您没空指点他,能多让他跟在您身边,多受点儿您的影响与熏陶也是好的,我再给您磕个头吧!”

    说着又要起身给陆薇薇跪下。

    看得陆薇薇忙弹了起来,“升叔千万别再磕了,您不说我也会指点你家大爷的,他不止是你家大爷,也是我朋友不是?好了,我找谢令昭和我表哥去了,您自便啊。”

    随即大步往外跑去,连马厩在哪里都忘了问江升,就怕一耽误江升的头又磕了下去。

    还是江升见她说走就走,忙叫了个小厮去给她带路,陆薇薇才算有了方向,不用没头苍蝇一样清不到方向。

    也才松了一口长气。

    怎么动不动就跪的,亏得她没穿成个丫头小厮什么的,不然她的膝盖早就不保了吧?

    不过江升也算用心良苦了,又是与她说谢令昭悲惨未来,又是拿话来将她的,让她以后都不得不一直管教指点谢令昭,谢令昭能有这样一个忠仆,也算幸运了。

    罢了,便江升不说不求,她势必也只能管教指点谢令昭到底了,自己选的改造学渣之路,当然跪着也得走完了不是?

第八十六回 突然的掉马

    在谢令昭家待到交午时,天儿已是热得实在受不了。

    李昌纵一再的说自己不热,还能继续骑马,一直骑马,见陆薇薇晒得蔫蔫儿的,谢令昭一心在陆薇薇身上,亦是心不在焉。

    也只能意犹未尽的下马,上前与陆薇薇道:“表弟,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一样,一晒太阳就脸红,跟要中暑似的?行吧,今儿就到此为止,我们先回家,等下次休沐时,我再来找阿昭骑马,到时候不带你了,省得总催我。”

    陆薇薇没好气,“这么大的太阳,几个人受得了的?你自己壮得像头牛,不怕晒,便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哼,还下次不带我了,我巴不得好吗!”

    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外走。

    谢令昭见了,忙上前笑道:“陆巍,要不你和阿昌在我们家吃了饭再回去吧?我让他们弄两个冰盆放花厅里,保管你立马就凉快了。”

    陆薇薇只想回家去睡一觉,道:“还是算了,下次再吃吧,你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就读你的书去,早些读完了,今晚也能早些睡下。你这黑眼圈知道的说你是熬夜读书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夜夜都干什么坏事儿去了呢。”

    谢令昭忙道:“我黑眼圈真这么严重?我自己照镜子觉得还好啊。不行不行,今晚我一定要早些睡,不然以后跟陆巍你站在一起,别人都只看得到你,再看不到我了。”

    虽然他其实也不喜欢旁人盯着自己看,但比起那些人都盯着陆巍看,那还是看他吧。

    陆薇薇失笑,“你原来这么臭美呢?那今儿更得早些读完该读的书了。我们就先走了,你别送了,反正明儿又要见的。”

    谢令昭依依不舍,“一下午的时间呢,我怎么都读得完的,你们既不肯在我家吃饭,要不,我跟你们回去,吃了饭我再回来读书?正好也跟阿昌再说一些骑马的小技巧。”

    李昌忙道:“好啊,我……”

    见陆薇薇一眼横过来,只得干笑着咽了回去。

    陆薇薇方道:“谢令昭,当真隔锅的饭更香呢?你也让我娘和舅母偶尔歇歇吧,虽说你去得勤,已经算不得客人了,你一去我们家也总得多做几个菜,就不能让我娘和舅母,还有王妈朱婶子也休沐一日?”

    说得谢令昭不好意思起来,“好吧,那我不去了,明儿在学里见。”

    一面叫了个小厮来送表兄弟俩出去,又叫了江升来吩咐,“多送些吃的用的,衣料布匹什么的去李少爷和沈少爷家,活鸡活鱼什么的也多送些去,不然我明儿都好意思去蹭饭了。”

    江升对他的转变简直一百个喜闻乐见,忙应了,“大爷放心,我这就安排好,亲自送去。往后也会定期打发人去送,大爷既喜欢吃李家太太和沈家太太做的菜,总不能让她们出力还出钱才是。”

    沈相公和李相公都人品好学习也好,听说另一位李相公也是县学里的佼佼者,大爷近朱者赤,指不定明年就能考上秀才呢?

    一旦有了功名,大爷在家族的存在感势必大大提升,就不是某些人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了的!

    于是陆薇薇和李昌前脚才回家,后脚江升便送了一大堆衣料布匹、活鸡活鱼来。

    因也算不得太贵重,陆薇薇看过后,便让李舅母和李氏都收了,衣料布匹就当是她收的谢令昭的束脩了,至于活鸡活鱼这些,谢令昭那饭量,还日日都来蹭饭,也足够他吃回本儿了!

    陆薇薇随即还让李昌送了两只鸡几条鱼去李澈家。

    李澈爹有了她借的那十两银子,大夫开的好些贵的药也敢用了,效果可谓立竿见影,这两日已经好多了,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只要他好了,李澈也能安心学习了。

    过了几日,县学的第二次学农活动还是来了。

    一时间从夫子到学生,都是怨声载道,五黄六月的天儿那是四月时能比的吗,顶着这样的大太阳走一会儿路都受不了了,还得劳作一整日,简直要人命了!

    可惜县令和教谕都发了话,还特意强调,任何人都不许告假,不许偷奸耍滑,众人哪敢违抗?

    只能赶鸭子上架,唯一的支撑,便是听说第三次学农活动是真不会有了,只要熬过这次的三日,今年便可以解脱了。

    陆薇薇简直想晕倒。

    她真的撑不住顶着大太阳做三日苦力啊,别说三日了,三个时辰她都顶不住,可要怎么办?

    李氏更急,当天夜里就要洗冷水澡,好让自己病倒,好有理由把女儿留在家里。

    让陆薇薇给阻止了,“娘别折腾自己了,学里都知道根三舅舅一直病着的,澈表哥还没告假,明儿照常要去呢,我如果不去,夫子会怎么看,旁人又会怎么说?您也别自己吓自己,给我多准备些仁丹和藿香正气丸,再给我准备顶草帽子,我明儿会随机应变的,您就在家等我回来便是了。”

    李氏仍是满脸的着急,“草帽子能顶什么用,那么热,要不往后……行行行,我不说,我给你准备东西去。”

    红着眼睛忙碌去了。

    陆薇薇这才吐了一口气,没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一定可以的!

    ……就怪了!

    次日陆薇薇才顶着太阳提了几个来回的土,已经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想就地倒下了。

    为什么一定要吃得苦中苦,才能成为人上人,就不能不吃苦,便当人上人,至少不吃这样的苦吗?

    可惜所有人都干得热火朝天,夫子们也在一旁满脸严厉的监工,她想偷懒都不行,只能咬紧牙关,再次提起已装满土的箢篼,艰难的往一旁堆土的空地走去。

    终于又撑过了一个来回,陆薇薇提着空箢篼,正想往河沟那边走,小腹忽然就是一阵坠痛,身下也是一热,随即一阵黏糊。

    陆薇薇先还反应不过来,她没三急啊……随即便反应过来,肯定是她的初葵猝不及防空降了!

    不怪她这两日总是觉得小腹不舒服,心情也莫名的烦躁,敢情都是她的“亲亲”大姨妈在给她提醒,偏偏她迟钝的什么都没想到,——这下可要怎么办?

    陆薇薇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身下便流得越快,她简直要疯了,夏天衣裳薄,也不知道她后面已经狼藉成什么样儿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事实上,几乎县学所有同窗都比她大,好些更是早已娶妻生子了,肯定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那她岂不是立马得什么都暴露了,连个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陆薇薇接连深吸了几口气,不敢再让自己着急,但也没动,她该以什么理由去向夫子告假,立马回家去呢?总要有具体的原因,不然就算夫子们再喜欢她,众目睽睽之下,怕也不好准假的……

    “巍表弟,你怎么一动不动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脸色好难看。”

    冷不防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陆薇薇的思绪,忙抬头一看,就迎上李澈满是关切的脸。

    陆薇薇强挤出一个笑来,“我是有些不舒服,肚子忽然好痛,想缓缓再走。澈表哥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了。”

    李澈却不肯走,“巍表弟既肚子痛,我扶你去一旁阴凉处歇歇吧?没事的,我扶你去安顿后,就跟夫子们说去,夫子们肯定不会说什么的。走吧。”

    “不用了,我自己……”陆薇薇正待再说。

    一旁一个他们班的同窗已叫道:“陆巍,你受伤了吗,你脚下好像有血,那是血吗?你裤子好像也湿了一块儿……是不是我看错了?”

    说着,还要上前细看。

    陆薇薇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怎么这么背,一来就这么汹涌,还让人给瞧见了,就算她今儿穿的深色裤子,离得近了也肯定遮掩不住的……早知道她就不穿短打,该还是穿长衫的,可谁干体力活儿还穿长衫的,又损衣裳、又热,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澈忽然笑道:“应该是我的血吧,我刚才不小心让箢篼扎了一下,这会儿血都还没止住……咝,真是太痛了。陆巍,你要不去阴凉处帮我处理一下吧,正好你脸色也不好看,就当趁机缓缓了,这位同窗,劳你帮忙与夫子们说一声。”

    那同窗见李澈手心果然还在冒血,不疑有他,道:“那你们去吧,我会给夫子说的。”

    说完连陆薇薇和李澈的空箢篼一并提走了。

    李澈这才上前,小声与陆薇薇道:“巍……表弟,我们走吧,去前面找个阴凉处,你、你还能走吗?”

    陆薇薇见他说着说着,不但脸红了,连耳朵都隐隐发红,心又是一紧,澈表哥这么聪明,不会已经瞧出来……片刻,她才低道:“我能走,麻烦澈表哥替我、替我挡一挡。”

    李澈咳嗽一声,应了“好”,便挡到陆薇薇身侧,两人心照不宣的往前面的小树林走去。

    等他们一路无言的进了小树林,陆薇薇终于敢大口喘气了,却是一喘气就又是一阵汹涌,随即想到旁边还有个李澈,更是头痛欲裂,怎么也没想到掉马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片刻才艰难道:“多谢澈表哥了,你忙你的去吧,我没事儿了,等会儿就过去。”

    李澈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小声道:“巍……表弟真不需要我帮忙吗?我记得我妹妹、我妹妹……时,很不舒服,我娘也不让她干活儿了,就让她一直躺着,要不,我先送巍表弟回去吧?不然一直这、这样下去,也不行的,路上总、总得有个人照应你……”

    支支吾吾的说到最后,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

    万万想不到,他有朝一日竟会遇上这样的事,更万万想不到,巍表弟竟不是表弟,而是……

    然震惊之余,更多还是惊喜和庆幸。

    惊喜陆薇薇竟是女孩儿,他是说巍表弟怎么一直这么秀气,白皙纤细得简直跟个女孩儿似的,身上也从来没有他们这些男孩儿的汗臭味儿之类;之前谢令昭当街纵马,他不小心将她压在了身下那次,也是觉得怎么巍表弟身上那么软;还有她的手,又小又软的,也与他的大不相同……敢情都是有原因的,他可真够迟钝!

    庆幸的则是今日遇上这事儿的是他,要是换了李昌或是谢令昭,就那两个心大不讲究的,指不定还什么都不懂,下意识一嚷嚷,可让巍表弟怎么办,以后又该怎么样?

    那他也别想与巍表弟有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了……

    陆薇薇听李澈果然已什么都明白了,残存的希望破灭之余,反倒冷静了几分,道:“我说我身体不舒服,夫子肯定要问我哪里不舒服,我要怎么说?我这一回去,我表哥和谢令昭知道了,也肯定要跟着的,我又要怎么与他们说?澈表哥先去忙吧,我自己想办法。正好也帮我应付一下我表哥和谢令昭,他们只要知道我不舒服了,肯定会来找我的。”

    要不,她摔上一跤,把自己的腿摔出血来,便既可以遮掩,还能连明后日的假都有正当的理由告了。

    李澈却是道:“你自己想什么办法,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总不能无中生有吧……咳,我不是故意打听这些的,是之前、之前我妹妹……她吓坏了,以为自己要死了,怕我爹娘伤心,不敢告诉他们,便先告诉了我。我、我去医馆问过后,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回去便告诉了我娘,这才、这才……”

    陆薇薇见他整个人都急得要烧起来了,着急归着急,也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男儿家怎么就不能了解了,他还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去了解的,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她正要说话,李澈已又道:“要不这样吧,巍表弟你摔一跤,我们制造一个你摔得不轻,血流得染红了裤子的假象,然后我先送你回去?只要我们能先到家,就算阿昌和谢令昭知道后立马去追我们,也不用担心了。便是明日后日,巍表弟也好名正言顺的告假了。”

    陆薇薇不得不感叹,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她这才刚闪过念头,澈表哥已经连细节都给她想好了,真亏得这会儿她面前的人是澈表哥,要是换了她表哥或是谢令昭,还不知道得慌乱毛躁得什么样儿,指不定就真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陆薇薇轻咳一声,道:“那就按澈表哥说的来吧,我……”

    话才起了个头,便一个失声,“澈表哥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这么傻!”

    却是李澈抓起旁边一根大拇指粗细的断枝便猛地朝自己的左小腿扎了下去,立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至于他为何要这样做,不言而喻。

    陆薇薇见李澈的伤口血越流越多,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额头上还疼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急得忙要撕自己的里衣给他先缠住伤口止血,“澈表哥,不是说我摔一跤,然后再……你怎么直接就动了手,还伤的是你自己?你这叫我……”

    李澈喘着气道:“巍表弟别管那么多了,你先在地上滚一圈,把身上滚满土,再把我的血在你身上到处抹上,裤腿尤其得多抹些,还得弄个被断枝戳破的样子出来才是……你先别管我,按我说的来。”

    别说他已经知道巍表弟是个女孩儿,更该护着她,流血流汗的事都自己上了,就算他仍不知道,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比他矮大半个头,还比他瘦的巍表弟在他面前流血呀!

    陆薇薇不用李澈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也约莫猜得到他怎么想的。

    感激触动之余,也知道眼下按李澈说的来做是最好的,不然李澈的血可就白流了。

    遂依言把自己弄得一身的土,又把李澈的血在自己身上到处都抹上,很快便真制造出了一个她摔得不轻,血流得染红了裤子的假象来。

    再一看,李澈的血却还在流着,陆薇薇眉头皱得更紧了,“澈表哥,可你这怎么办?这么热的天儿,你这伤口得马上去医馆清洗上药才是,明儿你也不可能拖着伤腿,继续来挖河沟啊。”

    李澈吐了一口气,“没事,我可以说我爹还病着,反正我爹病着是大家都知道的,想来夫子和同窗们也不会说什么。”

    陆薇薇想了想,还是扯下自己的里衣给李澈把伤口缠住了,再把裤腿给他放下,乍一看还真瞧不出异样来了。

    这才道:“澈表哥,那我们现在就走吗?你撑得住吗?”

    李澈强撑着站起来,又吐了一口气,再站直身子,走了两步,已彻底看不出他才受了伤的迹象,除了他脸更红了以外,也不知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我撑得住,走吧。”

    ------题外话------

    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心想事成o(* ̄︶ ̄*)o

第八十七回 理解 高兴

    李澈一边走,一边还道:“这会儿没人便罢了,待会儿到了人前,就得我扶着巍表弟了,实在不是、不是有意冒犯的,都是权宜之计,还请巍表弟别与我计……”

    话没说完,手臂已被陆薇薇自身后一抬,然后整个人都倚到了陆薇薇身上,鼻间也霎时满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后面的话哪里还说得下去?

    便是痛得钻心一样的伤口,霎时竟也不药自愈了一般,再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陆薇薇没想那么多,扶好李澈才低道:“澈表哥都是为了帮我,我感激都来不及了,还跟澈表哥计较,我成什么人了?澈表哥也还是、还是跟以前一样待我吧,这么多年,我早……忘记自己跟你和我表哥的不同了,我娘当年也是不得已,但我很喜欢这样,也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还请澈表哥能替我保守秘密,最好连根三舅舅根三舅母和秀妹妹也不要告诉,我一定会一辈子记你情的。”

    李澈心“砰砰”直跳,片刻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巍表弟放心,我谁也不会告诉的,我、我……总之你放心。”

    陆薇薇稍松一口气,“我自然相信澈表哥,不过白说一句罢了。马上就要到人前了,澈表哥稍微撑一下,做出是你在扶着我的样子来,再嚷嚷几句‘陆巍不小心摔了一跤,扎破了腿,流了好多血,我马上送他去医馆,麻烦哪位同窗跟夫子说一声。’,便直接走人吧。别给我表哥和谢令昭赶过来的时间,好歹也要弄出个时间差来。”

    李澈低“嗯”一声:“我都明白,巍表弟放心吧。”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眼见有同窗在前面倒沙土,李澈便急声把陆薇薇方才教的话喊了一通,“……劳哪位同窗帮忙给夫子说一声啊!”

    扶了陆薇薇就走。

    待走出一段距离,确定后面暂时没人跟上,也没人看得见他们后,才再也忍不住一个趔趄,差点儿就栽到地上。

    唬得陆薇薇忙死死搀住了,“澈表哥,你是不是痛得很厉害……对不起啊,都是为了我,你才闹成这样儿的,我们先别回家了,先去医馆吧,这么热的天儿,那断枝又那么多毛刺,不尽快给你清洗上药,万一感染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澈的确痛得快受不了了,哪怕温香软玉在怀也撑不住了。

    却仍是摇头,“还是先回家吧,我没事儿的,这种皮外伤受得多了去了,过几日就好了……巍表弟别磨蹭了,我们可没昌弟和谢令昭走得快,再不走他们真追来了。”

    陆薇薇闻言,不敢再耽搁,扶了李澈便继续往前走,心里很快打定主意,等到家后,她便让娘着人去请大夫到家里为澈表哥处理伤口,也省得回头露馅儿。

    两人一路搀扶着到了家,李氏正忧心忡忡的与李舅母、李月坐在阶檐上做针线。

    忽然瞧得陆薇薇与李澈都是满身血污的回来,妯娌娘儿三个都唬了一大跳,李氏先就颤声道:“这、这是怎么了,小巍、阿澈,你们这……不是去挖河沟吗,怎么跟被人打劫了一样?”

    陆薇薇见李月和王妈朱嫂子都在,忙一脸痛苦的道:“娘,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扎破了腿,澈表哥送我回来,才弄成这样的。舅母,劳您让王大爷去一趟城里尽快给我请个大夫来,娘,您和澈表哥一起,先扶我回房吧,我痛得受不了了。”

    一面趁人不注意,直冲李氏使眼色。

    到底母女连心,李氏很快反应过来有异,忙上前帮着李澈扶住了陆薇薇,一面交代李舅母,“大嫂,麻烦你快叫人去请大夫,再多烧些热水,阿月,你先上楼去,就别来裹乱了,你在很多事都不方便。”

    李舅母与大家伙儿这才回过神来,都忙活起来。

    很快进了房间,陆薇薇方又急又快与李氏道:“娘,受伤的其实是澈表哥,他是为了帮我才受伤的,您千万帮着掩护一下,别让家里除了舅舅舅母以外的其他人再知道。”

    李氏虽反应过来有异,无缘无故也不会往她担心了这么久的陆薇薇的初葵上想,皱眉道:“小巍,阿澈为什么要帮你,是学里有谁欺负你了吗?那你表哥和阿昭呢,他们怎么没一起回来?”

    陆薇薇是真不想当着李澈的面儿,与她娘说她的私密事儿,可情况紧急,又不能不说。

    只得把李氏拉到一边,附耳快速如此这般一说。

    李氏霎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该高兴、该如释重负,这一天总算来了,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女儿以后想当娘都当不了了;还是该难过、该心痛女儿的好,她本来可以不用受这样罪,不用这么艰难的!

    她忙把眼泪都逼了回去,低声与陆薇薇道:“那小巍你快去躺着,阿澈和其他事都交给我了……我还是先去给你催一催热水,你好生洗一洗,收拾一下,再躺着吧。对了,我还得给你熬红糖水喝才是,这第一次尤其得注意。”

    陆薇薇低道:“娘把东西给我找齐,等热水来了,我自己知道收拾的。倒是澈表哥,今儿为了帮我,真是吃大苦头了,娘可千万得把他照顾好了才是。”

    李氏忙道:“还用你说,我心里有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附耳问陆薇薇,“这么说,阿澈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陆薇薇点头,“是什么都知道了,澈表哥那么聪明,根本瞒不过他。不过他已经答应了我,连根三舅母他们都不会告诉,娘可以放心。”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传来李舅母的声音,“妹妹,小巍怎么样了,我方便进来吗?”

    李氏忙应了一声:“大嫂,等一下啊。”

    往外见李舅母去了,据小巍说来,阿昌和阿昭多半很快也要回来,得让大嫂把他们拦着才是。

    陆薇薇这才有些尴尬的看向被她和李氏安顿在圈椅里坐了的李昌,小声道:“澈表哥,我们母……子不是有意当着你面说小话儿的,实在……你再忍忍,热水很快就能来,大夫也很快能到。”

    李澈不用再忍着钻心的疼痛还要走路,已经觉得好受多了,闻言摇头道:“我没事儿,巍表弟别管我了,忙你自己的去吧,你、你应该比我情况还急些。再就是,那个、那个我看见过我妹妹喝红糖水,你让陆姑妈也给你弄些喝吧……”

    陆薇薇见他说着说着,脸又红得能滴出血来,自己两颊也莫名发起热来。

    咳嗽一声,道:“我娘会、会照顾好我的,澈表哥就别担心我了。”

    李氏提着热水进来了,“小巍,你先回房去吧,阿澈我来照顾。”

    陆薇薇正觉不好意思,顺势便回了自己屋里去。

    等陆薇薇把自己收拾得相对清爽了,——毕竟有些东西真的不好用,大夫与李昌、谢令昭前后脚到了。

    大夫自是被直接迎到了李氏和陆薇薇这边的堂屋来,李昌与谢令昭却被李舅母拦在了两边相连的穿堂以外,“大夫忙着给小巍处理伤口呢,你们去添什么乱,等收拾完了,你们自然就能见到小巍了。”

    李昌还罢了,担心归担心,李舅母都发了话,自然没异议。

    谢令昭却是忍不住道:“李伯母,我们不会添乱的,您就让我们去见陆巍吧,我真的很担心他。听说他和李澈兄都浑身是血,肯定伤得很严重,我不亲眼看到他,实在不能安心啊!”

    李舅母已经知道真实情况,不再紧张,闻言不由失笑,“你们听谁说的小巍和阿澈都浑身是血啊,其实小巍只是皮外伤,就是血流得有点儿多,不但她身上,阿澈身上也弄上了些,所以看起来吓人罢了。阿昭,我知道你担心小巍,但你们这会儿去她屋里实在不方便,待会儿吧,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是吗?”谢令昭皱眉,“陆巍真只是看起来严重?”

    李昌道:“我娘难道还会骗你?肯定是那些人看见表弟和澈哥身上都有血,就你传我我传你的,越传越离谱,真是,汗都给我吓出来,腿都给我跑断了!”

    谢令昭已又与李舅母道:“李伯母,大家都是男子,我们去陆巍屋里怎么就不方便了,李澈兄不就在他屋里吗?”

    他都还一次没去过陆巍的房间呢,倒是让李澈给捷足先登了。

    李澈还总是一见陆巍,就与他讨论这个讨论那个的,显摆他懂的多吗,叫他怎么喜欢得起来!

    “这个嘛……”李舅母支吾了一下,“反正大夫就是这么说的,人越少越好,省得吵得他手抖,小巍也说她痛得很,只想安静一会儿,你们要是不怕她生气,就尽管去她屋里,待会儿她骂起人来,我可不管啊。”

    谢令昭想到陆薇薇别说骂人了,光是冷着脸看他,都够他心底发憷了,到底没有再说,心不甘情不愿的由李昌拉着去了堂屋里坐等。

    等大夫终于给李澈包扎好伤口,李澈已是痛得恨不能晕过去了。

    陆薇薇看得心里大不是滋味儿,等李氏去送大夫时,低声与李澈道:“澈表哥,你这么痛,这些日子肯定没办法静下心来抄书了,就把你接的活儿都给我,我帮你抄吧?……不许说拒绝的话,我不接受拒绝,不然我只好把我的腿也扎破,还给你了!”

    直接给李澈银子,他肯定不会要的,尤其还是在他本就欠着她十两银子的情况下。

    可他今儿帮了她大忙却是事实,后面更得指着他帮她保守秘密,她是真的想以实际行动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恰好他缺银子,那她便以帮他抄书这样迂回的法子来表达吧。

    李澈苦笑,“巍表弟,我明白你的心意,但真的没必要。你平日帮我那么多,陆姑妈和成栋叔也帮我们家那么多,我却一直没报答过你们,今日机缘巧合下能帮上你的忙,我心里真的特别高兴。我更高兴,今儿是我,而不是别人……咳,我伤的是腿又不是手,怎么就抄不得书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陆薇薇还待再说,“可是……”

    李澈已笑道:“巍表弟难不成是怕我替你守不住秘密,所以急着堵我的口?我知道陆姑妈这些年不容易,陆姑父走得早,家里若没个男丁,她怕是早被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了;你当初又小,陆姑妈哪怕有成栋叔做后盾,也护住自己都难,何况还要护着你?那到底是陆家的家务事,同样的事远的不说,就咱们村儿里,也不是没有过。所以你只管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守好的!”

    陆薇薇摇头,“我不是怕澈表哥守不住,我当然相信你,我只是、只是真的很感激,真的很想替你做点什么。好不容易我能有这样的机会,能念书学习,接触更多的人,看更多的事,走更远的地方,我真的很珍惜,也很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

    顿了顿,“我肯定是要一直走下去的,哪怕前路再艰难,再荆棘满布,我也一定会坚持走下去,直到彻底走不动那一日的!澈表哥,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心里的感激了吗?”

    一旦她今日真漏了馅儿,她和李氏接下来要面临的各种难题其实还是次要的,到底她已经大了,她们手里也有产有钱,还有舅舅做后盾,便是陆家闹起来,她们也未必就会吃亏。

    但她的书肯定是念不下去,科举也肯定考不下去了。

    她只能跟李月一样,待在家里,然后等着相个长辈们眼里的好人家,嫁人生子,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过一辈子。

    倒也不是不好,譬如舅母,在旁人看来,不就都觉得很幸福,舅母自己也肯定觉得自己幸福吗?

    可那不是她想要的,她还想去府城,想去省城,想去京城,她绝不甘心一辈子窝在天泉这么个小地方,她一定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她还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学识,让自己的亲人们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李澈见陆薇薇说得认真,自己也不笑了,同样认真点头,“我很明白巍表弟的心情,虽然我生来就是男子,享受着身为男子的一切优势便利,但我也有娘、有妹妹,我日日都能看到她们的辛苦、委屈与牺牲。就说我妹妹吧,她天资未必比我差,可就因为她是女子,便连踏进学堂大门一步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我真的理解巍表弟,比起理解,我更佩服巍表弟。这么一条难走的路,你硬是坚持了这么多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我再清楚不过了,因为我们家那个情况,我除了拼命念书,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我以前还曾暗自纳罕甚至生过气,陆姑父虽然走得早,你家却有产有业的,还有成栋叔这个舅舅,何必非要那么刻苦?我天资后盾都比不过你了,你还要跟我比刻苦,让我怎么活?”

    李澈说着,苦笑了一下,“我挺小肚鸡肠的吧?巍表弟可别笑话儿我。但现在我明白了,你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才会那么刻苦的。当然,我一样佩服巍表弟的聪明和心性,不论男女,只论年龄,你已经比我小几岁,却每次都能超越我,你要是男子……不,你就算不是男子,我也相信将来你一定能走很远,能飞很高!”

    陆薇薇脸上有了笑容,“那就承澈表哥吉言了,我也一定会努力的。澈表哥也得努力了,别每次都排在我之后,我可一直盼着将来能跟澈表哥一起站到山巅呢!”

    李澈也笑了,“我会竭尽全力,与巍表弟一起站到山巅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儿,李氏送完大夫折了回来,“小巍,阿昌和阿昭都急着见你,让他们过来吗?”

    陆薇薇想了想,点头:“那娘让他们过来吧,也省得他们再咋呼。——澈表哥,马上就看你演技了,可别让他俩瞧出了破绽才是。”

    李澈笑应道:“巍表弟瞧着吧。”

    待李氏出去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声补充了一句,“巍表弟,我真的很高兴今儿是我,而不是别人,我……我以后会更努力的,将来……总之我……”

    可惜说着说着就结巴起来,结巴了半天,也没结巴出一句完整的话。

    心里简直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嘴笨?

    然即使满心的懊恼,还是压不住那股子由衷的高兴。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也没想过自己将来会与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共度此生,但他现在知道了,她是出现得猝不及防,可又是那么的刚刚好,那么的合他的心意,让他一瞬间便如醍醐灌顶般,以后的路和方向都越发的清晰明了了。

    他真的太高兴了!

第八十八回 不正常 不欢而散

    虽然李澈话说得结结巴巴的,但都是聪明人,也足够陆薇薇什么都明白了。

    脸莫名又发起热来,想到了李澈扎自己小腿时的果决与之后一路的坚韧,倒是男友力满格呢……片刻才挤出一句:“澈表哥当然得更努力,根三舅舅根三舅母和秀妹妹可都指着你呢!那个,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去啊。”

    李澈见陆薇薇不看自己了,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话,虽然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也足够他更高兴了。

    还有半年,就是县试了,等县试后,还有府试和院试,以前他觉得时间短,不够用,现在却只恨时间不能过得快一点。

    到时候,他便可以明明白白坦白自己的心意了,只要巍表弟愿意,往后不论狂风暴雨,都……咳,他都势必与她一起承担……

    谢令昭与李昌一前一后进得这边的堂屋,看见的便是陆薇薇在一旁给李澈泡蜂蜜水,李澈则迷之微笑着坐在圈椅里的情形。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画面,却愣是让谢令昭看出了那么一丝不正常来,屋里的气氛也莫名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谢令昭下意识不喜欢这种感觉,直接道:“陆巍,你不是伤了腿吗,怎么你站着,李澈兄却坐着?就算你是主人他是客人,也没有这个理儿吧。李澈兄,这我就要说你了啊,偶尔也不能太不客气不是?”

    陆薇薇与李澈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形的确太奇怪,太惹人生疑了。

    都怪刚才心思都用了别的地方上去了!

    陆薇薇忙道:“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大夫给我包扎得很好,还洒了止痛药粉的。倒是澈表哥一路又是扶我又是背我的,好容易撑到家,人都快虚脱了,我不该感谢他呢,给他泡个蜂蜜水怎么了?”

    一边说,一边单脚跳着到李澈面前,把蜂蜜水递给他,随即自己也坐了。

    才又道:“谢令昭、表哥,你们都这样跑回来,夫子们没说什么呢?我和澈表哥今儿肯定是去不了了,你们既看过我没大碍了,还是快回去吧,一走就是四个人,便夫子们不好说什么,同窗们也肯定要说的。”

    谢令昭怎么可能回去,皱眉道:“听说陆巍当时弄得满身都是血,李澈兄你还扶着他回来呢?是我肯定全程背他回来,他这么点儿瘦,能有多重。都怪那些同窗乱传,说你们去了医馆,我和阿昌先赶去的是医馆,要是我们直接往家赶,肯定半路就能追上你们,我就能全程把陆巍你背回来,不用你撑着伤还要走路了。”

    顿了顿,“你的伤真的已经好多了?我能看看吗,满屋子的血腥味儿,肯定伤得不轻,哪能这么快就好多了?”

    陆薇薇见他说着,就要上前掀她的衣摆,忙道:“我真好多了,大夫给我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你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折腾我了。再说了,澈表哥这么瘦,我也不轻,他自己也受了伤,能把我送回家,已经是不容易了,还非得我把我全程背回家,谢令昭,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壮,身体底子跟你一样好呢?”

    他就白说了李澈几句而已,陆巍立马就护上了……谢令昭心里更不得劲儿了,片刻才道:“我回头就跟教谕说,把我调到陆巍你们班上去,往后万一再有这样的活动,我也好时时跟在你身边,时时照应你。”

    怎么当时偏就让李澈跟在了陆薇身边,他就不该跳下河沟,在里面挖土,完全不知道地面上的情形的!

    陆薇薇忙道:“你可别来我们班上,我们班上人够多了。就如今这样不挺好的,你和澈表哥在一个班,我只跑一趟,便能把你们两个都见到了。”

    一旁李昌则笑道:“阿昭你还是别去表弟班上了,他们夫子知道了得哭死。不然你来我们班上,我们两个便能时时在一起了。”

    谢令昭想也不想便要拒绝,“谁要跟你……”

    陆薇薇已先道:“表哥你趁早打消了念头的好啊,你本来自制力就不行,谢令昭也不是个自律的,你们俩钻一起,还学不学习了?行了行了,我累了,你们都先出去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娘——”

    李氏应声进来,“怎么了小巍?”

    陆薇薇道:“娘,我想休息了,您让表哥和谢令昭先出去吧,最好让他们吃了午饭,就回去继续劳动去,不然夫子肯定要说的。”

    李氏也怕谢令昭和李昌再待下去,陆薇薇万一露了马脚,且她心里总觉得陆薇薇从今儿起,就是真正的大姑娘了,哪能还跟以前一样,跟一群男孩儿长时间待一个屋里?

    因笑着应了,招呼起谢令昭和李昌来,“阿昭阿昌,你们都先出去吧,让小巍休息一会儿,她今儿……流了好多血,必须得休息好了才成。你们回去见了夫子,正好给她告个假,明日后日她都去不了了,只能往后有机会再补上了。”

    李昌既已当面见过陆薇薇没大碍了,自是好说话,“好的姑妈,我们这就出去,不打扰表弟休息了。”

    谢令昭却是笑道:“陆伯母,您怎么只招呼我和阿昌,李澈兄不跟我们一起出去吗?李澈兄,还是一起吧。”

    就要伸手去拉李澈。

    李氏如何敢让他拉李澈,忙半路截了他的手,“你们先出去,马上我送阿澈回他家去,他今儿可累坏了,我得当面向他爹娘道个谢才是。”

    谢令昭还待再说,李氏已直接一手推了他,一手推了李昌,径自往外走。

    他没办法,只得先出去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怎么感觉不但陆巍,陆伯母也待李澈忽然间大不一样了?

    李氏把谢令昭和李昌打发走了,才忙端了一碗红糖水给陆薇薇喝,“小巍,你快趁热喝了吧,喝了对你身体好。”

    陆薇薇见李澈还在,满心都是不自在,“娘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喝。对了,娘收拾些吃的,待会儿一并给澈表哥送过去,他刚流了那么多血,得好生补补才是。”

    李澈见她不自在,自己也有些尴尬,忙笑道:“陆姑妈、巍表弟,我这就回去了,想回去躺一会儿。陆姑妈也不必送我回家了,把我送出大门外就行了,省得我爹娘见了,还以为怎么了。”

    他也想早些回家去,在自己独自的空间里,好再不用掩饰自己的喜悦与庆幸,真的,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以大喊大叫来直抒胸臆了。

    李氏一想也是,阿澈的腿伤越少人知道越好,遂点头道:“行,我扶着你是挺让人怀疑的。那我晚些时候再去你家看你啊。”

    如此送走了李澈,陆薇薇方吐了一口长气,慢慢喝起红糖水来。

    一面暗暗嘬牙,虽然得亏今儿碰上的是澈表哥,澈表哥还帮了她大忙,可这么私密的事儿让一个男生给遇上,也真是有够尴尬的,她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见他?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她表现得一点不尴尬,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在李氏和李舅母的强势下,吃过午饭,谢令昭和李昌还是回了劳作现场去。

    李氏还特地让谢令昭这几日都别来家里吃饭了,“这么劳累,你就直接回家去,吃了饭,就洗洗睡,不然身体可怎么吃得消?等这几日忙完了,你再来,伯母给你做好吃的啊!”

    谢令昭自不知道李氏是怕他与陆薇薇接触得太多,万一察觉到了什么,只当李氏是烦他来得太勤了,心里简直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真的不一样了……

    不过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怏怏的应了,满心郁卒的随李昌去了。

    陆薇薇因此得以一下午好睡,等傍晚醒来时,觉得小腹和腰都好受了许多,只肯定还是不能跟平时比。

    李氏却仍不肯让她下床,低道:“你好生躺着你的吧,就算平日身体底子好,也不是闹着玩的,将来再来后悔也迟了。”

    陆薇薇失笑,“哪有娘说得这般严重,我这会儿觉得还挺好的。娘,表姐和王妈朱婶子她们没生疑吧,其他人还好瞒,她们却都是过来人,怕是不好瞒吧?”

    这才真是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遮掩呢。

    李氏道:“我说你受了伤,本来你瞧着又比其他男孩子瘦弱,往年也都会苦夏,如今又伤又中暑的,可不得好生养几日,她们倒是没谁怀疑。你这几日就安心躺着,正好散一散你那痱子……哎,这才真是自找罪受呢,不,不是你自找罪受,都是我害的,我要是……”

    陆薇薇翻着白眼儿打断她,“您要是怎么样?您那些话我都会背了,可别再说了。不然您瞧瞧澈表哥,给他们家送点儿吃的去?今儿真是多亏了他。”

    天儿越热,大家穿得越薄,她束胸便也只能束得越紧,可不得长满痱子?但就算再痒再难受,她也从没觉得是受罪过,只她娘显然不这样想。

    李氏已嗔道:“还用你说,我早送去了,阿澈瞧着也还好,让你别放心上,他明后日养养就没事儿了,反正他爹病着大家都知道的,告假不难。”

    陆薇薇松一口气,“娘已经送去了就好。如今天儿热,东西不耐放,等过两日,您再送些去吧,正好也给根三舅舅补补。可惜澈表哥是个固执的,我别说直接给银子了,我说帮他抄书,他都说什么也不答应,不然直接给银子,我们也洒脱,他们也正好用,不是一举两得呢?”

    李氏笑道:“阿澈那孩子打小儿便勤奋刻苦,人品也是没的说,哪怕家里再穷,也不见他贪过谁的小便宜,当然不可能要你的银子。便是你说借他,在之前那十两没还之前,他肯定也不会再要,我还是送东西吧。”

    陆薇薇“嗯”了一声,“娘看着办吧。”

    李氏又笑道:“说来阿澈那孩子长得也好,高高大大,浓眉大眼的,虽然是没有阿昭好看,但也百里挑一了。你秀妹妹也长得清清秀秀的,性子也好,你根三舅舅家虽穷了些,一双儿女倒是都养得好……”

    说着说着,忽然心里一动。

    她不是一直发愁将来小巍的亲事可要怎么办,眼下不就有现成的人选了?

    正好阿澈今儿已经知道小巍其实是女儿身了,后边儿两个人日日都在一起,感情不也自然而然处出来了?哪怕阿澈家是穷了些,但以阿澈的学问和刻苦,明年肯定是要高中的,那也穷不了多久了。

    更难得两人还打小儿一起长大,两家也都知根知底儿,将来也不怕亲家难处,——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天降的好姻缘啊!

    李氏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问陆薇薇,“小巍,你觉得阿澈怎么样?我刚仔细想了一下,这孩子除了家里穷些,负担大些,真是挑不出一点不好来,便是家里穷,也肯定是一时的,你觉得呢?”

    陆薇薇先还反应不过来,“我觉得什么?澈表哥是挺好的,等明年他高中了,他家里肯定也能好起来,不过娘为什么要问我觉得,我……”

    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简直哭笑不得:“娘想什么呢,一天天就知道想这些有的没的。我三五七年内,都不会考虑这些的,澈表哥心思也、也都在学习上,哪顾得上想旁的?您可别乱点鸳鸯谱啊!”

    李氏忙道:“我哪有乱点鸳鸯谱,我真觉得阿澈挺好的,这样知根知底的,可往哪儿找去?两家还是亲戚,虽然远了点儿,那也是亲戚,正好亲上加亲,便是你舅舅舅母知道了,也肯定会说好的。”

    陆薇薇呵呵,“您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我如今可是男子,您见过两个男子成亲的吗?”

    “可我们都知道,你不是男子,你其实是女子啊,如今阿澈也知道了,怎么就成不得亲了?”

    “您的意思,让我别念书了,等着嫁人就是?那绝不可能,我辛苦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年龄一到就嫁人的。我这辈子也绝不可能安安分分的当一个贤妻良母,我肯定是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能飞多高飞多高的。类似的话娘往后都别说了,也别告诉舅舅舅母,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您就等着将来享福即可!”

    李氏越发急了,“小巍,娘又不是说立刻马上,肯定是要时间的。你和阿澈本来年纪也都不大,就是等个三两年的,也没什么,你至于直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直接把话说死,这不就咱们娘儿俩闲聊吗?之前也是没合适的人,如今不是有了吗?”

    陆薇薇扯唇:“我要是不一开始就把话说死,您后边儿还不知道要怎么日日守着我念,日日对着澈表哥说呢。我再重申一遍,别说我没那个意思了,就算我有,我也不会放弃念书和科举,放弃自己的路。”

    “可你以后上了年纪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男人五六十岁了,想要娶妻生子都是极容易的;女人却是过了二十,便不好嫁人,过了二十五,更是不好生孩子了。你如今年纪小,想不到这些,我是你娘,我若也不替你考虑这些,还算什么娘,等你将来后悔了,再来怪我不成?”

    “谁说女人过了二十五就不好生孩子了?我便这辈子不要孩子又怎么样?……行行行,将来您实在想抱孙子,我生一个给您就是了,反正也没谁规定非得成亲才能生孩子。我头痛得很,娘先出去吧,让我歇一会儿……您就先出去吧!”

    向来感情极好,连脸都没红过的母女俩第一次不欢而散。

    陆薇薇等李氏出去了,才烦躁的吐了一口气。

    她如今才十四,又不是二十四,娘着急催什么婚、催什么生呢,不是说好了,她的未来由自己做主,她的命运也掌握在自己手里吗?

    本来她之前还想着,就算明年她中了秀才,为了不与娘分开,她也不会去府城念书,就在县里继续念也是一样的。

    可如今她不这样想了,远香近臭,明年她还是去府城吧,省得时间长了,真跟她娘弄得两看两生厌。

    再想到李澈,那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的触动与不自在,也霎时烟消云散了。

    大家往后还是保持距离吧,只要她有意保持距离了,澈表哥是个聪明人,自然什么都知道,麻烦便都可以规避了。

    也幸好她看如今的同龄人都有一种看弟弟的感觉,本来也很难动心……

第八十九回 酸溜溜

    接下来两日,陆薇薇都足不出户,反正是李氏让她‘好生躺着歇几日’的。

    李氏让她去看李澈,她也这样回,“就算我平日身体底子好,也不是闹着玩的,我可不想将来后悔。”

    弄得李氏是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末了也只能自己去看李澈,还不能表露出丝毫自己的想法来,以免陆薇薇知道了真生气,惟有暗暗感慨,果然儿女都是债!

    李澈倒是想来看陆薇薇,理由也十分正当,“想问巍表弟几个问题,再就是写了一篇文章,想让巍表弟帮忙看看写得如何。”

    李氏也是年轻过的,如何看不出李澈自知道陆薇薇竟是女儿身后,已经有几分那个意思了?

    越发不敢操之过急,不然傻女儿一气之下,直接把阿澈拒绝个彻底,连丝毫转圜的余地都不留,还谈什么以后?

    反倒替陆薇薇婉拒了李澈,“小巍身体仍不舒服,等她好了,阿澈你再问她吧,反正你们日日上学放学都一起的,有的是机会。”

    好在李澈没有多想,也没坚持要来看陆薇薇,只当陆薇薇是真不舒服,只怕也有几分害羞的原因,毕竟那日的事,便是他事后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尴尬,巍表弟是女孩儿,女孩儿家脸皮薄,肯定只有更尴尬的。

    李氏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对李澈也如丈母娘看女婿般,是越看越满意了。

    到得第三日,学农活动结束,教谕大人怜惜夫子和学生们都辛苦了,特意给大家放了一日的假修整。

    谢令昭再也忍不住,带着个小厮,挑了担新得的莲藕来李家,反正理由都是现成的,“昨儿新挖的鲜藕,好几担呢,陆伯母李伯母也知道,我们家就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便让人各处送了些,再给两位伯母和大家伙儿留了一担,正好今儿不上学,我便想着早些送来,两位伯母和大家伙儿也能尝个鲜。”

    李氏与李舅母见那担鲜藕又白又嫩,谢令昭话也说得好听,都十分高兴。

    李氏因笑道:“我是说家里这两日不热闹,敢情都是少了阿昭。中午就在家里吃饭啊,这么鲜的藕,待会儿炸个藕合,再炖个莲藕排骨汤,肯定美得很。”

    李舅母则叫起李昌来,“阿昭来了,你表弟身体还没大好,你可得把阿昭招呼好才是。”

    谢令昭见姑嫂两个都待他如初,并不见有任何的疏远,不由暗忖,之前觉得陆伯母待他真的不一样了,莫非竟是错觉?

    他忙问李氏陆薇薇怎么样了,“好几日不见陆巍了,我又背几篇书了,今儿正好让他检验,陆伯母,陆巍身体还没大好吗?那我会不会打扰到他歇息?”

    李氏正要说话,李昌过来了,闻言笑道:“表弟这几日就没出过房门,跟个姑娘家似的,阿昭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闹他去。下午我们还可以去泅水,这几日生生把痱子都给我热出来了,早想好生泡一泡了。”

    勾了谢令昭的脖子,就要找陆薇薇去。

    唬得李氏忙道:“阿昌,你表弟这会儿怕还没起呢,你和阿昭还是先去堂屋里坐会儿,我帮你们叫她去吧,不然待会儿他恼起来,冲你们发脾气,我可不管的啊。”

    李昌想到陆薇薇的种种“怪癖”,堪堪刹住脚,干笑道:“行吧,我先带阿昭去堂屋里吃西瓜,就麻烦姑妈了啊。”

    勾着谢令昭的脖子转去了堂屋。

    陆薇薇却是早已听见谢令昭来了,李家就一进的院子,哪还需要李氏去叫她?

    略微收拾一番,便径自过来了这边的堂屋里,几日不见谢令昭了,她再不过问关心一下谢令昭的学习进度,他八成要不进反退了。

    谢令昭才吃了一口瓜,就见陆薇薇过来了,立时放下瓜站了起来,笑道:“陆巍,你来了,你腿还痛吗?你脸怎么还是这么白,是不是伤口还很痛,那你不该过来,该我和阿昌去你房里看你的。”

    李昌也停下了吃瓜,“是哈,表弟脸怎么还是这么白,姑妈不是说你好多了吗?你别动了,我扶你吧。”

    陆薇薇忙摆手,“你们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脸白是因为这几日都在家里好生养着,当然不是你们接连暴晒了几日能比的。你们这些日子也能别晒太阳,都别晒了,不然天稍微一黑,便只看得见你们的牙了。”

    说得谢令昭与李昌都笑起来,“哪有陆巍你说的这么夸张,我们跟其他同窗比起来,已经算够白了。”

    “就是,我们班的齐济,那才真是黑呢,我们可连他一半儿都及不上。”

    谢令昭又道:“再说了,大家都是大男人,黑就黑呗,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女人家,讲究个什么‘一白遮百丑’,把自己白了一点黑了一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过陆巍,你脸真的太白了,瞧着比大多数姑娘家都还白,真的只是在家养了几日的原因吗,还是那日失血太多了?”

    不但白,好像人也瘦了一些,脆弱了一些似的,别说瞧着还真越发像个姑娘家了,难不成,是因为陆巍天生生得秀气的缘故?

    那他要是真托生成了个女儿家,还不定怎生好看呢……咳,这些个混账念头他还是立马打消的好,万一让陆巍瞧出来了,肯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陆薇薇让谢令昭说得心猛地一跳,她就在家养了几日、懒了几日而已,难道真就一眼能瞧出像女孩儿了,那再过一两年、两三年的,她的女性特征岂不是将越来越明显?

    如今是她接触的人少且固定,这么多年又早已养成了固定的认知,她就是男孩儿,压根儿不会有人往旁的方面去想,她才能一直不惹人怀疑,不露破绽。

    可将来她势必要接触更多的人、陌生的人的,那些人难道也能一点都不怀疑她?

    除了极少数长相天生偏中性的人以外,男女的外形差别有多大,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电视剧里那些个把眉毛随便画粗一些,再贴上两撮假胡子,便能人人以为是男人的所谓“易容术”,根本就是拿观众当傻子在糊弄好吗!

    不行,还是得把自己晒黑一点,外形也尽可能弄得粗糙一点才是……

    陆薇薇心念电转间,嘴上也没闲着,已没好气道:“谢令昭,你今儿怎么回事,一直盯着我脸不放,我几日没晒太阳,白一点怎么了?我本来也比你们都白呀,我爹娘都白,我能黑到哪里去?还什么女儿家‘一白遮百丑’,说得你多了解女儿家似的。谢令昭,你这几日是不是根本就没好生背书,光顾着想那些有的没的去了?”

    李昌跟着笑,“肯定是,毕竟阿昭年纪也不小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都懂,都懂的。”

    谢令昭本就有些心虚,闻言忙叫屈,“我哪有,我这几日白天要挖土运土,晚上还要背书到三更,都要累死了,哪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陆巍你可别冤枉我。不信我马上背书给你听?”

    又警告李昌,“你再胡说八道,我揍你啊,说的你跟我年纪差多大似的,你不也一样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年纪?”

    陆薇薇也先瞪李昌:“表哥,你瞎起什么哄?你既这么闲,写篇文章去,月底又得模拟考了,你这次再看不到进步,我就要让舅舅打你了!”

    说得李昌赔笑着忙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才说谢令昭,“行,你就现在背书给我听,你要是也没有进步,虽没人能打你,我一样有的是法子治你。”

    谢令昭忙应了,张口就背起《中庸》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陆薇薇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一茬儿混过去了,吃了午饭她就晒太阳,晒足一下午!

    吃过午饭,陆薇薇便赶谢令昭走人了,“你这几日还没累够呢?回去好生睡一觉,明儿可又得上学了,别跟我们家晃悠了,我也得休息了。”

    谢令昭一点不想走,但也不想跟李昌李盛泅水去,他就想守着陆薇薇和李氏,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只是跟他们待在一个屋檐下,他都觉得舒坦。

    可惜李氏也跟着赶人,“是啊阿昭,你就回去歇着吧,不然明儿上学没精神,等明儿散了学,再跟小巍和阿昌一起回来吃饭吧……不用你来接小巍上学,他表哥知道照顾她的,快走吧,路上小心。”

    谢令昭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去了,不过因陆薇薇和李氏都待他如初,心情倒也不差。

    翌日。

    陆薇薇按时同了李昌和李澈去县学。

    陆薇薇是担心着李澈的伤还没好,却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路,还不定每一步都要承受怎样的痛苦,便忍不住时不时的要看他一眼。

    但想到李氏的心思和李澈还不曾直接诉诸于口的心思,她又觉得自己不能对李澈太过关注,她必须当断则断,趁早把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中……以致又觉得自己该关心李澈,又觉得不该表露出来,每次看李澈,便都不知不觉弄成了偷看。

    偏巧李澈也担心着她,他记得每次自己妹妹……那个时,都要在床上躺好几日,如今巍表弟才躺了三日,真的已经大好了吗?不会待会儿去了学里,她上着课上着课,肚子就开始疼起来,或者这样那样的不舒服吧?

    关键巍表弟还不是病了痛了,他连问都没法儿问,她肯定得害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遂也时不时就会看陆薇薇一眼。

    结果便是,两人的视线愣是不约而同撞上了好几次,哪怕每次慌慌张张的分开时,都在心里告诉过自己,不能再看巍表弟/澈表哥,不能再发生同样的事了,不多一会儿后,同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终于让神经粗壮如李昌,都察觉到了异样,先是看陆薇薇,再看李澈,看完了李澈,再看陆薇薇,如是者好几次,在陆薇薇都要忍不住说他不担心扭了自己的脖子吗时。

    李昌终于开了口:“我怎么觉着,表弟和澈哥你们今儿都怪怪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肯定是,你们肯定瞒了我什么秘密!”

    说着就要去勾李澈的脖子,“澈哥,表弟肯定不会告诉我的,你告诉我吧,你告诉了我你们的秘密,我就、就……”

    还没就出个所以然,已让陆薇薇把他推到了一边,“表哥你说话就说话,干嘛往澈表哥身上扑,当你还是三岁小孩儿?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能稳重一点儿呢?”

    澈表哥腿还伤着呢,撑得住他一百多斤的体重就怪了!

    李昌满脸的委屈,“我怎么就不稳重了,平日里我和澈哥不都这样吗,表弟你今儿真的太奇怪了,澈哥,你也觉得我不稳重吗?”

    李澈见陆薇薇以自己的方式维持他,不知道多受用,心自然更要偏到咯吱窝了,“昌弟,巍表弟说得对,我们都大了,是该稳重些了才是,往后不止对我,对巍表弟也好,谢令昭或是其他同窗也好,你都别再跟如今一样说上手就上手了,都斯斯文文的说话多好。”

    李昌越发委屈了,“我几时说上手就上手了,除了咱们兄弟仨,不,因为表弟打小儿不爱人碰触,除了澈哥你,我还跟谁说上手就上手了?不正是因为你是自家兄弟,我才对你比旁人更亲热些的吗?”

    可惜县学的大门已近在眼前了,陆薇薇也在又一次与李澈视线碰个正着后,忽然加快脚步往大门内走去,李澈见了,自然要拔腿跟上。

    只剩个李澈满心的委屈,却还连个抱怨的人都没有了,只好悻悻的也跟了上去。

    陆薇薇一路进了自己的教室,才觉得心里那股子隐隐的烦躁与无措散了去。

    正好班上有早到的同窗问起她的伤势来,“听说那日陆巍你满身的血,肯定伤得很严重,怎么不在家多歇几日,今儿就来上学了?凭你的学识底子,便是耽搁十天半个月的,也肯定仍能把头名占得牢牢的,好歹也给我们这些人一分希望啊。”

    陆薇薇遂笑着应酬起大家来,“多谢大家伙儿关心了,我就是皮外伤,歇了这几日,已经好多了。倒是这几日我没能去帮大家伙儿分担劳作,让大家伙儿都多辛苦了,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之后待夫子来了,大家便都忙忙打住,问过夫子好后,专心上起课来。

    到得中午,陆薇薇记挂着李澈的伤,那毕竟是为了帮她才弄的,也不知李澈一上午有多少不便,万一因为动得太多,伤口发炎了,就更得受罪了。

    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去了一趟李澈的教室。

    谢令昭还当陆薇薇是来找他的,一见陆薇薇,立刻满脸是笑迎了出来,“陆巍,有什么事吗?那个,我刚背了两篇书,才趴桌子上打算小憩一会儿的,真的没偷懒,你可别误会啊。”

    如今中午越来越热,谢令昭倒是不怕热,只要能跟陆薇薇单独待一会儿,让他暴晒在大太阳底下都没问题。

    可惜陆薇薇怕热也怕晒,他只好听她的,中午就待在自己教室背书休息,放学了再去找她,倒是没想到陆薇薇今儿会来找他。

    陆薇薇闻言,心不在焉应了一句:“我没误会,你放心吧,本来中午也该休息一会儿,不然下午肯定撑不住。”

    便继续往里张望起来,很快李澈便也看见了她,笑着走了出来,“巍表弟,你找我啊?”

    谢令昭这才知道,陆薇薇原来是来找李澈的,霎时满心酸溜溜的。

    陆巍每日早晚都跟李澈一起上下学,两家离得又近,便是有再多的学问要讨论、再多的话要说,也早该说尽了,居然中午还要特地来找李澈,他腿不痛了?又到底哪来的那么多话说?

    明明以前中午他从没来找过李澈的,如今却开始来找了,那日在李家时,他也可以确定,他俩之间真的怪怪的,肯定是那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怎么当时偏就不是他在陆巍身边,偏就不是他送的陆巍回家呢!

    陆薇薇正要问李澈腿怎么样了,余光就见谢令昭还站在原地,一脸的阴晴不定,忙道:“谢令昭,你怎么还不进去?你快进去眯一会儿,下午你要是再打瞌睡,再把笔记记得乱七八糟,别怪我不客气啊!”

    谢令昭一听便知道,他不先走,陆薇薇肯定不会说她来找李澈到底是为什么了。

    只得扔下一句:“那你自己注意,别忘了你腿还伤着。”,悻悻的进了教室去。

    陆薇薇这才尽可能自然的压低声音问李澈,“澈表哥,你腿怎么样了,一上午又是走路又是上射箭课的,你还撑得住吗?你们班同窗没有说你吧?”

    李澈让她问得就跟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一般,浑身不知道多舒爽,低笑道,“我没事儿,我们班上也没人说我,我爹病着都知道,百事孝为先,也都有父母亲人,谁会说我的?巍表弟只管放心吧。”

    陆薇薇这才心下一松,“那就好,不过澈表哥还是要多注意,天儿这么热,万一不慎发炎化脓了,你可就要遭大罪了。那我就先走了啊,你快回去歇会儿吧。”

    转身要回自己教室去。

    却让李澈给叫住了,忸怩了片刻,方红脸低道:“那巍表弟……还好吗?有没有……不方便?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来找我。”

    陆薇薇也霎时红了脸,简直尴尬得双脚能抠出三室一厅了,这都叫什么事儿,老天爷简直捉弄她呢!

    她扔下一句:“我、我好得很,澈表哥就别管我了,我先走了啊。”,便几乎落荒而逃了。

    余下李澈看着她受惊小鹿一般的背影,又是怜惜又是喜爱,直至彻底看不见了,才嘴角含笑的也回了教室去。

    并不知道谢令昭一直在盯着他和陆薇薇看,自然把二人的一应反应都尽收眼底了,青筋迸起的拳头都快捏出水来了。

    好好儿的说话就说话,怎么还都脸红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脸红的?陆巍跟他说话时,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形,李澈到底有什么好,真是气死他了!

    有了这一茬儿,下午放学的路上,谢令昭便一直缠着陆薇薇在说话儿,问她各种问题,“陆巍,这句话什么意思……陆巍,这是个什么典故……陆巍,我是不是再过一阵子,就可以背集注了……”

    根本不给陆薇薇和李澈说话的任何机会。

    好在陆薇薇一直都很耐心的在回答他,除了飞快的看过李澈两次以外,全程都没与李澈说过一句话。

    谢令昭心里方好受了些。

    这个李澈,不是成日里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那就专心读他的书啊,老缠着陆巍做什么,惹急了他,回头套麻袋打他一顿,可都是自找的!

    可他们两家住得这么近,他防得住一时,也防不住一世啊,指不定他前脚刚走,李澈后脚便来找陆巍了。

    要不,他来李家村买块地盖个房,也跟陆巍当邻居得了?

    他心里陆巍这个朋友是最重要的,那陆巍心里他不说胜过陆伯母和李家他的一众至亲们,至少也要胜过李澈一个只差一表三千里了的表哥吧!

第九十回 求救

    谢令昭看李澈不顺眼,一开始就莫名不喜欢他,如今自然更不顺眼了。

    相应的,李澈看他也没顺眼到哪里去。

    什么事都要缠着巍表弟,一口一个‘陆巍、陆巍’的,就没个停歇的时候,他当自己三岁小孩儿呢?这也不懂,那也不会,人还狂妄讨厌,也就是好命生在了富贵人家,要是生在贫苦人家,早被打死了吧!

    然让李澈更烦躁的,还是陆薇薇实则是个女孩儿。

    如今谢令昭什么都还不知道,尚且成日缠着巍表弟,一副恨不能与巍表弟同进同退,同吃同住的架势,将来若是让他知道了巍表弟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没有非分之想,肯定只有变本加厉的。

    谢令昭长得比他好,出身家世甩他十条街,他除了书比他念得好,哪还有其他优势神算可言?

    他必须得越发努力的念书了,将来才能为巍表弟和陆姑妈撑起头顶的一片天,也才能让巍表弟相信他有让她和陆姑妈过好日子的能力,最终选择他。

    当然,他还得让巍表弟真正将他放到心上,只要巍表弟心里的人是他,他便没什么可怕的!

    可惜接下来一段时间,陆薇薇虽没有明着疏远李澈,大家仍是一同上学一同上学,路上也彼此讨论问题,瞧着与以往并没任何差别。

    但李澈还是渐渐察觉到了陆薇薇对他的疏远,巍表弟根本不给他任何单独与她说话的机会,便是他好容易制造出了机会,她也会指个借口,立马走开。

    弄得李澈心里七上八下的,巍表弟这是怎么了?都这么长时间了,她就算害羞,也早该过了啊;还是他还不够好,巍表弟暂时还不愿考虑他?

    这日放学路上,陆薇薇又大半都在跟谢令昭说话儿,根本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自己。

    偏偏谢令昭还时不时冲他挑衅一笑,李澈心里简直快怄死了。

    正要说话,就听得谢令昭道:“陆巍,我把你们家旁边那块空地买下了,打算就这几日便动工盖房子,城里的夏天太热了,还是你们这里凉快。等房子盖好了,我便夏天住这里,冬天住城里,便可以一年至少与你们当半年的邻居了,真是想着都觉得高兴。”

    陆薇薇与李昌闻言,都笑道:“是听说那块地卖了,我们还在想着,是谁给买了去,原来竟是谢令昭你,你还真是有钱任性呢,说买地就买地,说盖房就盖房。”

    “土豪,我能与你做朋友吗?”

    谢令昭摆手笑道:“就百十两银子的小钱儿啦,你们别打趣我了,尤其阿昌你,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

    李澈已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百十两对于如今的他和他们家来说,都不亚于天文数字,对谢令昭来说,却只是‘小钱儿’,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

    就算巍表弟人品高洁,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他难道就忍心将来让她跟着自己过穷日子?

    便是他明年能一举得中秀才,也不过只是个开头而已……一切都等明年再说吧!

    陆薇薇见谢令昭与李昌说得热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李澈半晌都没说过一句话了,下意识朝他看去,就见他虽极力克制,脸上还是带出了几分茫然与苦笑来。

    不由暗暗后悔,他们不该当着澈表哥的面儿说这些的,跟当着一个正饿着肚子的人大声谈论刚才吃的各种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此的行径,有什么区别?

    可陆薇薇同时又知道,谢令昭应该没有任何恶意和旁的心思,那对他来说,的确是小钱儿、是稀松平常的事儿,便是她表哥,也纯粹是在开玩笑,就图一乐呵,其实也怪不得他们。

    她若真喝止了他们,或是直接把话岔开,才真是大家都尴尬……

    陆薇薇想到这里,只得关切的看向李澈,在李澈意识到她在看他,也看向她时,冲他笑了一下,再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无声请他别跟谢令昭和李昌一般见识。

    李澈心里霎时好受多了,只要巍表弟关心他,在意他的感受,旁的都不重要!

    如此一路回了家,仍有些怏怏的李澈正要与陆薇薇和李昌作别,就见李氏出来了。

    一见陆薇薇,便道:“小巍,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都出来张望几次了,真是急得我。”

    陆薇薇忙道:“娘先别急,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这么多人,无论发生什么事,肯定都有法子解决的,您只管说就是。”

    李氏想着在场都不是外人,便也不藏着掖着了,道:“你大堂姐来了,说是从家里偷跑来找我们救命的,因为你爷爷奶奶要把她嫁给孙屠夫家的傻儿子,彩礼都收了,整整二十五两……”

    孙屠夫家的日子不但在陆家村,便是在周边几个村儿都是数得着的。

    这样的人家,本该不愁娶媳妇儿的,可惜他家二儿子是个傻子,选择面便一下子窄了太多;偏偏那傻儿子还是个挑剔的,还知道要漂亮姑娘。

    孙屠夫两口子四里八乡的扒拉来扒拉去,便看中了陆大妮儿,直接让人去递话儿,愿意出二十两的彩礼,聘陆大妮儿为媳。

    陆有成与曹氏本就是见钱眼开,不拿孙女当人的,听得孙家一开口就是二十两,岂有不动心的?

    至于陆大妮儿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嫁个傻子等同于这辈子都毁了,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反正女儿家大了都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嫁给屠夫家,可一辈子都不愁肉吃了!

    之所以孙家又多给了五两彩礼,却是孙兰花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女儿嫁个傻子,大妮儿真嫁了傻子,如今是公婆还在,他们还能吃穿不愁,将来公婆不在了,他们还能指望谁去,岂不是一家子都得活活饿死?

    架不住曹氏日日都破口大骂,陆三叔也听老娘的,动不动就拍桌动手,孙屠夫两口子听说了孙兰花与陆大妮儿不愿意后,更是大方的直接又添了五两彩礼,还说将来定会好生拉扯陆大妮儿的哥哥弟弟们。

    这下孙兰花也禁不住心动,再不说不愿意嫁女儿,逼急了她就带着陆大妮儿去死的话了。

    “你大堂姐瘦了一圈儿,眼睛都肿成烂桃子了,瞧着实在可怜,我便狠不下心让她走了。这可是她一辈子的事儿,哪怕她平日里有这样不好那样不好的,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亲人给推进火坑里不是?”

    李氏满脸的同情感慨之外,还隐隐有几分后悔,“可留下人后,我才发现,我也没有法子能替她解决这事儿。听她说来,她昨儿就偷跑出来了,一路躲躲藏藏,才找到我们这儿,我估摸着,你爷爷三叔他们最迟明后日也要找来了。一旦他们找来,大妮儿只能被抓回去嫁人不说,他们多半还要缠着我们闹,偏你舅舅又出门去了,我真怕会连累了家里,早知道我就……”

    李成栋前几日又出门去了府城,同行的正是端午来过家里做客的那位钟叔,说是有发财的路子,李成栋想着自己月底正好要去府城进货,便随他提前出发了。

    陆薇薇已道:“娘别自责了,大堂姐那么远找来,又叫您一声‘大伯母’,也的确被逼得可怜,别说您了,换谁能不同情心软,把人留下的?既人已留下了,再说旁的都没意义了,还是先想法子解决问题吧。”

    谢令昭跟着道:“是啊陆伯母,这事儿也不难,那家子给他们二十五两是吗?大不了,我给他们三十两,让他们不许把女儿嫁给傻子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换来陆薇薇的白眼儿,“谢少爷,您真是好大的口气,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叫问题。好啊,你给他们三十两,给了之后呢,他们拿了钱,还是要用女儿换高额彩礼,你怎么办,再给他们银子吗?那要不了两次,便能养出一窝硕鼠,我大堂姐的问题也根本没得到解决,不过治标不治本罢了。你还是别插嘴了,我和我娘会想办法的。”

    因见李澈还在,怕他站久了腿痛,又与李澈道:“澈表哥先回家去吧,省得根三舅母和秀妹妹等急了,明儿见啊。”

    李澈倒是想留下来帮忙。

    可他既没钱也没势,差谢令昭差远了,能帮上什么忙?

    遂点头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陆姑妈和巍表弟千万别与我客气。”,又与李昌谢令昭作了别,先回了家去。

    陆薇薇这才与李氏道:“娘,我们也别站在门口了,先进去再说吧。大堂姐这会儿人在哪里,我先瞧瞧她去。”

    李氏便领着大家进了大门,去了堂屋里。

    走到一半,李昌忽然拉了谢令昭就往自己房间走去,谢令昭还不明所以,“阿昌,你拉我做什么,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儿再说,先帮陆伯母和陆巍解决问题是正经。”

    李氏和陆薇薇这才反应过来,忙都道:“阿昭你去堂屋不方便,还是先跟阿昌去他房里坐会儿吧,需要你帮忙时,我们会叫你的。”

    陆薇薇想得还多一些,上次陆大妮儿见了谢令昭,便跟见了鱼儿的猫一样,只差脸面自尊都不要了,如今火都烧到她眉毛了,怕不更得变本加厉,谁知道会一时糊涂做下什么事儿来?

    遂又道:“谢令昭,你不去我表哥屋里也使得,那就直接回你家去吧,这是我们陆家的家务事,你本来也不好插手的,我们明儿学里再见。”

    谢令昭忙讪笑,“那我还是去阿昌屋里吧,我人都来了,肯定要吃了饭再走啊,这会儿回家去,家里厨娘也没做我的饭。阿昌,我们快走吧。”

    反倒推起李昌来,惟恐迟了,陆薇薇真赶他走,陆伯母和陆巍遇上难题了,他说什么也得留下,与他们一起分担,一起解决啊!

    陆薇薇见状,只得由得他,随即与李氏一道进了堂屋里。

    就见陆大妮儿正满脸局促与惊惶的坐在离门最近的一张圈椅里,人的确瘦了一圈儿,眼睛也又红又肿,身上衣裳还又脏又乱,整个人可谓是狼狈不堪。

    一见陆薇薇进来,便忙起身小声叫了一声:“小巍,我……”,却是话才开了个头,眼泪已先落了下来,瞧着便越发的可怜了。

    陆薇薇本来还有两分本能怀疑的,谁让这些年来陆家上下给她的印象都是那么的糟糕,就没一个好的呢?

    瞧得陆大妮儿如此情状,那两分怀疑也消了,道:“大堂姐坐吧,也别这般拘束,我舅舅舅母一家都是很好的人,你既来做客,他们做主人家的自然都会好生款待你,你不用……”

    陆大妮儿哭着打断了她,“小巍,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我……我是被爷爷奶奶和我爹娘逼得活不下去了,逃出来的。本来我也没脸来给大伯母和你添麻烦的,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我姥姥家肯定不会帮我的,其他亲戚和村里的人也管不着我们家的家务事,我想来想去,除了来找大伯母和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才会、才会……”

    陆薇薇让她哭得直想皱眉,但又知道她正满心的惊惶不安,除了哭,还能让她怎么办?

    只得与李氏道:“娘,您扶了大堂姐坐下,我们有话慢慢说。舅母和表姐呢,……都去灶房了?那待会儿让他们先开饭,别等我们了,我们晚些时候再开吧。对了大堂姐,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

    李氏道:“我刚给让王妈给她下了一碗面的,本来还说要洗澡,算着时间小巍你们该回来了,这才没洗的,这会儿应该不饿吧?”

    陆大妮儿抽噎道:“我这会儿不饿,我就是、就是……只要不让我嫁给那个傻子,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听大伯母和小巍的,求你们帮帮我,救救我。”

    陆薇薇还是没忍住皱起了眉头,“这事儿一时半会儿间,我和我娘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若只是祖父祖母要把你许给孙家,三叔三婶还能拦一拦,毕竟都知道婚姻大事只有父母才能做主,可连三叔三婶也同意,这事儿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在这个孝字当先,做父母的可以随意发卖打杀自己儿女,旁人还不能过问,甚至官府都不大管得着的年代,这件事说实话是真不好办。

    旁的不说,回头陆三叔和孙兰花只要告她们母女一个“拐带良家妇女”,她们母女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若不管,一个女孩子的终生就只能这样毁了,这个女孩子的遭遇还肯定是过去的陆薇薇要遭受的,她的今天,也仍有可能就是如今的陆薇薇的明天……

    陆大妮儿哭得越发哽咽难耐了,“小巍,求求你,我不要嫁给那个傻子,他都那么大了,还到处乱拉,他还打人,力气大得肯定一拳头就能打晕我……他娘还是个泼妇,骂人那么难听,骂不过还要动手,提着她家的杀猪刀就要杀人。小巍,我真的害怕,我真的不想嫁,求求你,求求大伯母了……”

    李氏让陆大妮儿哭得也红了眼圈。

    小巍回去得少,不知道那孙家一家子是什么德行,她却是知道的,大妮儿说得还客气了,那一家子真的是全家都不好惹,全家就没一个好的。

    只不过他们从不敢惹到她头上,对她向来还算客气,她才肯把地租给他们家种而已。

    但若要结亲,便是陆大妮儿这么个隔了房,还向来不亲近的侄女,李氏也是不愿意的。

    她看向陆薇薇,小声道:“小巍,真的没有法子吗?你脑子灵,好歹帮着想一想。”

    陆薇薇沉默片刻,才道:“娘,我暂时没有法子,容我今晚好生想一想。大堂姐今晚就跟您睡吧,等明儿起来后,或是等我明儿放学回来后再说。”

    李氏“嗯”了一声,正要再说,陆大妮儿已先哭道:“小巍,等不到明儿你放学,肯定爷爷和我爹就找来捉我回去了。银子奶奶早就收了,你是知道的,要让奶奶把已经吞进肚子的银子吐出来,那还不如要她的命……我求求你帮帮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给你做牛做马,下辈子也给你做牛做马,好不好?”

    哭了几声,又道:“我没有钱,是走路到的清溪,幸好遇上好心人,帮我付了坐船的钱,我才能一路打听着找到这里来。可爷爷和我爹都有钱坐车坐船,说不定,不用等明儿,待会儿他们就找来了……小巍,好弟弟,你就救救我吧,不然我只能去死了,反正我就算去死,也肯定不要嫁给那个傻子,呜呜呜……”

    陆薇薇想到如今的交通,便是最颠簸的牛车驴车,那也的确比走路快太多了。

    眉头又是一皱,拉了李氏到一旁低道:“娘,指不定他们真今儿就会找来,大堂姐来时,肯定村里许多人都看见了吧?到时候我们是交人也不是,不交人也不是。要不,先把人送其他地方去藏个三五日的,我好有时间想法子?舅舅不在家,本来舅母和表姐就挂心,表弟又小,可不能吓着了他们才是。”

    李氏同情陆大妮儿归同情,可在她心里,肯定还是自己的女儿和嫂子侄儿侄女们更重要。

    心里再次后悔起不该留人了,小声道:“那要不,还是把人送回去吧?本来这些事旁人也管不着的……”

    陆薇薇没说话。

    她娘要真能那么心硬,也不是她了,便是她自己,再是默念“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也一样做不到吗?

    片刻,她才道:“我们这便送了大堂姐出村吧。有人遇见了就说是送她回去,实则将她送进城里,找家清净些的客栈,先安顿下来,就算不能治本,好歹先治了标再说。只要他们找不到人,就算仍不肯退婚,至少也得把婚期往后推,便能有足够的时间腾挪了。”

    李氏忙道:“这样行吗?城里的客栈又安全吗?关键你大堂姐一个女孩儿家,又才受了这么大委屈,还要让她一个人待客栈里,也不知她肯不肯?”

    陆薇薇很想翻白眼儿。

    陆大妮儿要是不肯去客栈,那就回陆家村去嫁给傻子呗,她相信她肯定知道怎么选,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不能只靠别人,关键还得自己立起来。

    陆薇薇正要问陆大妮儿,李舅母来叫她们吃饭了,“妹妹、小巍,天塌下来也先吃了饭再说吧,就这么几个人,还开两轮饭呢?先吃饭,小巍在学里费了一天的神,肯定早就饿了。”

    陆薇薇的确早就饿了,办法她也想出来了,只等着吃完饭,便去实施了。

    遂与李氏道:“娘,我们听舅母的,先吃饭吧,吃了饭我就送大堂姐离开,您放心,我会给她找个很安全的地方,绝不会出任何岔子的。”

    陆大妮儿忙道:“小巍,你的意思是、是要送我走,不肯帮我吗,求你别……”

    陆薇薇见她说着又要哭,只得耐下性子,“不是不帮你,是先把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客栈,等你爹他们找来了,见实在找不到人,自然只能离开了。”

    只要理亏的不是自家,就算舅舅不在,他们也不可能在自家的地盘儿上,还吃了亏去。

    陆大妮儿哭丧着脸道:“我一个人吗?那我肯定不敢的,万一有坏人或者有鬼,我害怕……而且万一我爹和爷爷一家客栈一家客栈的找过去,肯定还是能找到我的,小巍,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那么多同窗,肯定有不少家里是大户人家的,能不能,把人送去他们家躲一躲?”

    “我可以干活儿的,我什么都能干,只要给我一口饭吃,让我爹和爷爷找不到我,或是就算知道了我在哪里,也不敢上门去找我。时间长了,孙家娶不到人,肯定要把彩礼要回去,再娶其他人,到时候我就安全了,就可以回去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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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福妻掌中娇介绍:
“我的儿子啊,你死了娘可怎么活,我苦命的儿子啊……”
看着眼前哭天抢地的古装妇女,陆薇薇头痛欲裂
穿越就算了,还给她来了个性转,成了个男人……哦不,男小豆丁?
原来是孤儿寡母举步维艰,为了自保不得已瞒天过海
那何不将错就错,将这个男人当到底,反正如今这个世道,女人实在太苦
可在穷乡僻壤当男人,一样好不到哪里去,尤其陆薇薇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想来想去,貌似只有“知识就是财富”——考科举了?
于是,陆薇薇踏上了科举的不归路,誓要考出个名堂来
就是她的科举之路上,貌似障碍有点多,除了各种极品,还有——
某世子脸上浮起可疑的红云:“陆巍,只要是你,我愿意为爱而弯!”
宠女狂魔的爹爹:“乖女儿,爹爹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何必还这么辛苦?”
陆薇薇面无表情:我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考科举,谁也别想阻止我考科举!科举福妻掌中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科举福妻掌中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科举福妻掌中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