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各方反应(二)
庐江,皖县。
庐江太守李术在得知孙策的死讯后,痛哭流涕,悲哀莫名。
李术乃淮南人士,于孙策相识于微识,在孙策投奔袁术时,曾相助过孙策。
孙策是个念恩的人,在其讨平江东后,就命李术为庐江太守,替他镇守这江东的北边门户。
李术自到任后,修缮城墙,安抚士民,很快就收拢了庐江的人心,庐江的局势也渐渐稳定了下来。
如今李术听闻孙策不幸遇难,悲痛不是作假,乃是诚心而发。
可是当庐江郡丞言及让李术发布公告告知庐江百姓孙翊继位之事时,李术却犹疑了。
后郡丞又言及,让李术写信为孙策致哀,并上表向孙翊示忠时,李术大怒,命人将郡丞打入了牢狱。
李术的突然大怒让庐江上下官僚噤若寒蝉,从此再无人敢言及郡丞提及的那两件事。
不仅如此,随着日子的推移,孙策已死,孙翊继位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江东。
在这则消息的冲击下,江东六郡的不少将吏都纷纷挂印而去,往北而逃。
而在这些人经过庐江时,李术纷纷礼遇,纳于皖县内,而后用这些人替换那些忠于孙氏的官吏。
在李术以郡守之尊及其兵马的威慑下,那些忠于孙氏的官吏或死或逃,很快的,庐江已经被李术完全掌握。
李术之心,已路人皆知矣。
李术不肯事翊,意欲反也。
这下,整个庐江郡更加人心惶惶。
而在皖县郡守府内的李术,对外界的这些闻而似若不知,他从偏室内一处隐秘的角落,取出一个木匣,他打开匣子,取出几封机密的信笺。
这些信笺全都是许都的那位亲笔所写,再命人送到庐江来的。
观那信笺内容,最早一封信笺,竟然是一年前写就的。
那时孙策还在位!
李术与北方早有联系!
李术看着信笺,自从一年前收到第一封信笺,他惶恐不安,本来想立即上告孙策,可是当时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般的留了下来。
信中内容对李术多加褒扬,还在暗地里言孙策暴虐,非为明主。
李术不傻,自然不会对信中内容全然相信,孙策在时,他甚至都没回过一封信,孙策之武略,李术深知,更何况,李术与孙策也是有情谊的。
只是如今小霸王突然薨逝,继位的是一位名声不显的黄口小儿,李术就不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起来了。
幸亏自己当时没有自绝后路。
心中侥幸的李术拿起毛笔,坐在案前,伏笔写起了这一年来,他对那位的第一次回信,
“曹公在上,卑下虽久居南方,然亦盛闻曹公之忠义智略.....”
就在李术伏笔疾书的案上,一旁赫然放着吴县发来的告丧文书,李术写信时眼角不小心扫到这份文书的最后一句,
“跳梁者,虽强必戮。”
似是看到什么刺眼的东西一般,李术发出一句冷哼,脸色闪过阴霾,暂且放下纸笔,拿起这份文书,将其放在烛火上点燃起来。
明亮的火焰很快活跃起来,直至最后那几个字吞噬,李术的心情这才好一点。
虽强必戮?好大的口气。
那孙三郎,以为自己是其兄乎?
黄口小儿,焉能事之。李术的眼中闪露着不屑。
...
在孙策遇刺而死的消息传遍江东后,终于也传进了天下中。
许都,司空府。
在司空府中议事厅内,此时正响彻着一位男子高兴的笑声。
当朝司空,身穿素衣的曹操,正手举江东递送给朝廷的奏表,犹自笑个不停。
笑道最后,曹操才硬生生停下来,对着厅内的议事众臣说道,“那位江东的猘儿死了。这真是天佑孤呀,从此孤又少了一个心头大患。”
语气中的欣喜溢于言表。
孙策平定江东后,在曹操得知这个消息时,曾经感叹得说过,“猘儿,谓难与争锋。”因此厅内的众臣都知道,曹操口中的猘儿是谁。
曾几何时,曹操也为孙策的迅速崛起感到头疼,但因为北方未平,无法出兵讨之。
只能联系江东境内的山越、世家豪族、贼寇等不服孙策的人暗自牵制孙策。
但没想到,就在他即将与袁绍决战的时刻,这个被他一直防备的人竟然被刺客所刺,死于非命,这对曹操来说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想到此,一向肆情任性的曹操竟忍不住直接在群臣面前爽朗大笑起来。
坐在下列之首的一位气质雍然的男子,出列向曹操谏道,“明公如今贵为朝廷司空,身负伊、霍之任,一举一动为中外所注意,若是今日所为为外界所知,朝中有些大臣又会有微词了。”
曹操面带笑容对出列男子说道,“令君知吾,吾向来可以忍恶,却唯独不能忍喜耳。
况且令君所言之大臣,整日枯坐吹嘘,谈经论道,于国事无半点助益,此等庸人的看法,孤向来不曾介意过。”
荀彧听后,心中觉得无奈,他与曹操相交十数年,曹公之脾性又怎么不知呢?只是做僚属的要尽到劝谏的本分罢了。
曹操对荀彧说完后,体任自然的他直接就坐在了台阶上,而后将手中奏表先递与荀彧,再由其看完后,一一传阅下去。
在众臣阅览奏表的空隙,曹操引目四望,对荀彧问道,“怎不见奉孝在座?”
见提起这个知己好友,荀彧一向端正的脸上闪过几丝笑意,拱手答道,“今日议事后,吾遣人去唤奉孝,来人汇报,言奉孝今日在城中发现好酒,沉醉不已,恐无法前来议事了。”
曹操听后,脸上也浮现笑意,口中假意责备道,“奉孝这惫懒性子,都年逾三十的人,整日里还没个规矩。”
此时下列的一位臣子出来进言道,“郭祭酒以私事不来议事,请司空按律处之。”
出来进言的是司空府东曹掾毛阶。
曹操爱重毛阶刚直性格,平日里对毛阶所请多有批准,但此时他却为郭嘉开罪道,
“当初探子来报,言孙伯符整顿兵马,常有进击中原之念,孤甚忧心。
那时奉孝对吾言道: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今日想起奉孝前日所言,岂不惊奉孝智略天授乎?其虽放荡,然此为小节,孤非不知,不治罪非为私爱,乃是为国家所计尔。”
毛阶听曹操所言有所动容,不再坚持,就这样退入了席中。
此时群臣也阅览完毕奏表,曹操见状,收揽笑意问询群臣道,
“如今孙策离世,继位的乃是其三弟孙翊,孙翊此人不如其兄孙权知名,贤愚不明。
我欲乘此良机,遣一上将发兵江东,以定东南,诸君以为如何。”
曹操问完后,群臣面面相觑,不等他人回应,荀彧率先说道,
“古来成就大业者,无不深根固本以争天下。今危及明公根本者,绍也。
袁绍去年发兵十万南下,与我军对峙于黄河两岸,如今袁军未败,岂可忽议南方乎。
公今应全力向北,以明公之伟略,袁绍必败,袁绍败后,河北可定。
河北一定,河北中原尽在明公之手,进足以胜敌,败足以坚守,立不败之地。如此一来,天下不难定,况一江东之地乎。
先北后南,此乃最佳方略,望明公思之。”
荀彧的话句句铿锵,为曹操深入简出的阐述了他心中的战略构想。
曹操听后大喜,抚荀彧之手道,“文若虽未临军阵,但天下大势尽在文若心中矣。决胜于千里之外,文若实乃今世留侯。”
荀彧谦逊拜谢。
让曹操更为高兴的是,今年初朝廷出了衣带诏一事,曹操为此杀了不少大臣。
他以为一向忠于汉室的荀彧会因此和他产生隔阂,但如今荀彧尽心为其谋划,就如曾经一般,这说明荀彧心还是向着他的。
想着以后还能与荀彧继续同行,曹操心中就轻松了许多。
荀彧的一番话更加底定了曹操和袁绍决战的决心,但曹操还是犹疑道,“但此等良机,就此错过否?”
荀彧笑道,“明公奉迎天子,为天下大义所在。那孙翊既然上表奏请朝廷让其袭爵,明公可暂且将此事按下不表,以观后事。
若后事有利于孙翊,明公就可允其所请,若不利嘛,孙策之弟不止一个,朝廷所认吴侯并非孙翊一个人选。”
曹操听后抚掌大笑,这是阳谋,堂堂正正的阳谋,以势压之,至于荀彧所言的后事,曹操心中了然。
后事在一封来自庐江的信笺,更在那与江东有世仇的荆襄九郡。
既然有所计议,曹操也就不忧心了,接下来他只要全力面对袁绍就好。
只是临散会前,他对荀彧言道,“这封奏表汝可拿于子纲观之。”
曹操的这个安排,荀彧心中了然,在此时许都,曹操有两个最想收服的人,武为那刘备大将关羽,文为那被曹操留在许都的张竑。
让张竑观之奏表,曹操是想告诉张竑,你倾心赞许的孙策已经身亡,明主不在,江东何必归乎?
荀彧领命拜退。
在众臣都走后,曹操一人在厅中踱步,脑中回忆起张昭所写的那封奏表,想到精彩处,情不自禁朗读出来,
朗读后曹操忍不住击掌叹息,“张子布之文才实在天下少有,若其在孤,孤前日又怎会受那陈琳檄文所辱。”
“江东二张,惜不在孤呀!”
第十五章 蒯越之谋
荆州襄阳,镇南将军府。
在许都曹操接到孙策的死讯不久后,刘表几乎在同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当时正在和荆州当地名士谈经论道的他,脸露喜色,众名士不解,问之,刘表答曰,“南州之恶,已被天收矣。”
得到了这个消息后,刘表也顾不上与众名士谈论经义了,立马就回到了镇南将军府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在刘表的召集下,荆州文武很快汇集一堂。
高坐上首的刘表高冠宽袖,身长八尺的他,姿貌甚伟,又因为久居上位,一举一动皆具有一番气度,令人心折。
这时刘表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接到奏报时的喜色,只是言语中的轻松却显露无疑,他对着下列的一位臣子说道,
“子柔,如今孙贼遇刺而死,幼弟继位,江东动乱不安,东边之事无复所忧矣。”
要说天下诸侯中谁对孙策的死感到最欣喜,莫过于刘表了。
孙策孙翊两兄弟之父孙坚,当年虽是死于刘表部将黄祖之手,但当初于岘山设伏诱杀孙坚一计就是刘表亲自谋划的。
因此江东孙氏与荆州刘氏之间有化解不开的血仇。
孙策渡江后在江东异军突起,威震东南,刘表一直深为忧虑。
就在去年冬季,孙策率大军征讨江夏,刘表命侄儿刘虎与大将韩晞率五千长矛军支援黄祖。
在这一战中,孙策大败黄祖,黄祖只身逃走,其妻妾儿女七人被俘。
刘虎韩晞二将全都战死,刘军共死伤二万余人,赴水溺死者达一万余人,战果之惨烈,气的当时的刘表想拔剑把黄祖杀了。
气愤之余,刘表心中还有不为外人所知的恐惧。
孙策如此骁勇,与其父相比不遑多让,江夏为荆州东部屏障,若是为孙策所破,后果不堪设想。
不料还未半年,孙策遇刺而死,而继位的只是其一个十七岁的幼弟,刘表心中瞬间如释重负。
被刘表唤作子柔的男子是荆州名士蒯良,是刘表最为信任的谋士之一,他拱手庆贺刘表道,
“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生乱者,义不足也,孙策为刺客所刺,盖因他暴虐而少仁义,有今日之祸,咎由自取矣。”
蒯良的一番话说得刘表连连点头。
荆州众臣中的一位臣子紧皱眉头,似是不满蒯良的这番空话,起身向刘表谏道,
“当今之世,豪杰并争,天下之重,在于争地。今江东生变,群情不安,正是我荆州大有可为之时。
今将军何不乘其弊而起,命大军顺流而下进讨江东,江东方有内乱而吾大军临境,土崩之势已可见也。
届时将军地跨荆扬,虎视南方,汉室之兴,指日可待。”
对刘表谏言的是如今荆州别驾刘先。
听了刘先的谏言,刘表凝眉沉思,然思索一番后,还是摇摇头道,
“孙策虽死,然周瑜、太史慈等将皆在,吾非不欲伐之,只是兵者,大事也。非有万方之时,不可为之。”
刘先听后又再劝道,“此二将虽为人杰,然孙翊初登大位,君臣未必一体,此时伐之,必有奇效。
今将军手握十万旌旗坐而观望,孙翊若愚尚好,孙翊若贤,待其从容平定内乱,吾恐去年江夏一战又会重演矣。”
听到刘先提起令自己引为大辱的江夏之战,刘表脸上闪过怒气,但想到刘先背后的家族,刘表生生压抑下怒气,只是语气没有那么好了,
“去年江夏一战,是那孙贼趁我内乱而行之,今孤已平定荆南张氏动乱,全据荆州,带甲十余万,纵使孙策复生再来攻吾,吾亦不惧,况其幼弟乎?”
刘表所提及的内乱说的是建安三年时,长沙太守张羡率零陵、桂阳三郡叛逆刘表。
当年刘表亲率荆州主力南征,却连年征之不下。
张羡死后,张羡部将奉张羡儿子张怿为主,刘表趁此时机终于攻灭了张氏势力,全取荆南三郡,扩地数千里。
去年孙策攻打江夏就是趁荆州内乱的时机。
在刘表看来,去年江夏一役败的那么惨,孙策骁勇无双固然是重要原因,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荆州主力都在荆南平叛。
因此刘表只派了五千援军援救黄祖,如今自己全据荆襄,带甲十余万,钱粮无数,若是孙策再来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刘先见刘表执意自守,况且刘表所言也在理,如今荆州的整体实力是强于江东的,他知道已不可劝,无奈之下只好退下。
在刘先退下后,堂中又出来一人,对刘表说道,“明公所言甚是,但如此良机明公也不应错过。江东越乱,对吾荆州终究是益事。”
刘表看向堂中的这人,这人是蒯良族弟蒯越,现任镇南将军长史的蒯异度。
见是蒯越出列,刘表脸色温和了些,问道,“异度,有何良策教孤。”
蒯越言道,“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当今乱世,权谋为先。
江东境内山越遍布,时有动乱,孙策在时亦只能勉强压制之。如今孙策身死,江东主政的乃是一黄口小儿,半点威望皆无,江东必定人心惶惶。
山越向来不服从孙氏统治,他们不会忽视这个天赐良机,或许他们此刻已经在谋划着叛乱孙氏了。
既然如此,明公可顺势而行,遣使者入江东境内,
对山越中贪财者,予其金银,缺粮者,资助其辎重,慕利者,许其为爵位,三管齐下之下,为江东即将面临的这场山越动乱再添上一把火。
孙翊纵有天纵之才,非数月不能平定这次山越叛乱,绵延数年也有可能。在此期间,将军整治军器,缮修甲胄,待江东自顾不暇时,将军率军顺江而下,孙氏必亡也。”
好狠的计策呀,堂内众人尽皆将目光汇聚在蒯越身上,而这位男子恍若不觉,泰然自若。
江东境内山越的军力本就不可小觑,如果再加上己方这一边的推波助澜,那恐怕会越闹越大,最后糜烂整个江东也有可能。
刘表在听后眼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下,但蒯越这条却很符合他的心意。
蒯越的意思很简单,既然江东都要乱了,那么刘表这时候就给江东再加一把火,让江东这把干柴的燃烧的更加旺盛。
而刘表此时就在荆州整顿军马,待孙氏被这把火烧的差不多了,就可以一鼓作气,讨灭江东孙氏了。
先观望再伺机而动,这点很符合刘表的性格。
刘表抚须对蒯氏兄弟赞道,“子柔之言,雍季之论也,异度之计,臼犯之谋也。”
...
众臣散去后,在出镇南将军府时,蒯越主动叫住了刘先。
“别驾刚刚太过直言犯上了。”
荆家是南郡望族,刘家是襄阳望族,两家多有联姻来往,因此蒯越与刘先的交情一直很好。
刘先对蒯越反问道,“依异度之才,难道看不出这时是吾荆州难遇的机会吗?一旦错过,将来何时有之。”
蒯越默然,他知道,甚至刚刚在座的许多臣子都知道。
只是,
刘先见蒯越不语,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蒯越看着刘先越走越远的背影,心中默默的叹息一声,转头望向那高高悬挂的府门牌匾,其中镇南将军四个字,蒯越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可笑。
镇之一字,化为征该多好呀。
蒯越闭眼想起当年的刘表,凭借朝廷的一封诏令,意气风发,丝毫不惧荆州境内群贼割据,各郡观望,只身入荆。
他单骑入宜城,深夜拜访自己和兄长,拱手问策,多谋善断,恩威并施,荆州境内众宗贼或诱杀,或怀柔,不过一年,荆州诸郡皆定。
那时的刘表俨然一派明主风范。
但近几年来,随着荆州的渐渐稳定,他壮志不再,只图自守,醉心文事,性格也变得外宽内忌,想着这些,蒯越心中就充满了叹息。
刚刚在堂中,蒯越发现刘表的白发又多了不少,他又看向刘先离去的方向,心中对刘先回道,“非吾不知,实乃将军已老矣。”
江东生乱方才人心变,荆州安泰却众臣已有异志。
蒯越自嘲一笑,真讽刺。
...
十数天过去后,几乎天下诸侯都知道了江东的这场巨变。
但诸侯之间反应各有不同,如曹操、刘表等心有定计的除外,
像那益州刘璋,在别驾张松向其递送上江东之变的奏表时,刘璋看都不看,就将其掷于一旁,
而后继续陶醉在益州充满异族风情的舞蹈之中,欣赏歌舞的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旁的张松眼中充满了浓郁的失望之色。
像那大将军袁绍,正在发愁怎么让大军度过黄河,直逼许都,在近臣许攸向他告知这则消息时,
袁绍只淡淡说了一句,“弹丸之地而已,无须在意。”,许攸听后连声称赞袁绍威武,袁绍颇为自得。
像更远的西凉之地,各路军阀混战不休,这则消息就像进入一片血海中,很快沉溺不见....
但天下诸侯都不会料到,这则消息,将来会改变他们许多人的一生。
第十六章 猛虎血脉
江东一地不过六郡,在信使的快马加鞭下,三日内,江东全境都已知晓了孙翊继位的事。
服从者有之,心怀观望者有之,甚至直接挂印而去,往北而逃的官吏更加不在少数。
一时间,江东人心动荡,有些县甚至出现了无人理政的的现象。
而为孙翊所召的那四位宗亲,其中孙贲,孙辅,孙瑜在得到消息后,纷纷在信使面前号泣不停,而后立马整理行装,克日启程,只带十数亲卫往吴县而去。
唯有那离吴县最近的孙暠未有动静,甚至有人报讯吴县,孙暠在乌程召集兵将,结营自守,不知有何企图。
三日前,是吴县往江东各地发出消息,三日后,吴县则接到了来自江东全境的文书。
哀痛孙策者有之,示忠孙翊者有之,言语之间刺探孙翊态度者有之。
甚至还有县与县之间互相指责对方欲反的文书,会稽,丹阳二郡更是各自上书境内山越蠢蠢欲动,请孙翊早做准备。
各种消息错综复杂,真假难辨,让江东在吴县的中枢机构在超负荷运转。
幸亏张昭日日持杖在官署中监督众僚属理事,分理各地传来的消息,归纳汇总后挑出紧要的报予孙翊决策。
在张昭的主持下,将军府众僚属虽每日忙碌不堪,但也算井井有条。
在张昭报予孙翊后,孙翊对江东各方的反应分别作出了处理。
致哀者,吴县写文书抚慰之。
示忠孙翊者,吴县写文书令其警惕当地情况,不可大意。
至于互相指责对方反叛的,吴县各传文书训斥,让他们安守本分,不要节外生枝。
至于那些县长,县丞等挂印而去的县,孙翊传令六郡郡守,可暂且署理县长,县丞,以尽快恢复当地的秩序。
绝不可使任何一个县出现无政府的情况。
在孙翊可便宜处事的放权下,各太守皆奉命行事,挑选信任之人假县长,慢慢的,这些地方的秩序也在渐渐稳定。
虽然现在江东群情鼎沸,但是在重臣张昭、吕范、程普、朱治的署理下,吴县将各地传来的繁杂事务一一化繁为简,而这些事务又在孙翊临事不乱的一一决策下,迅速回送给四方,
加上孙策在位时任命的各太守,县令等,大部分还是心向孙家的。
在得到孙翊的决策后,全都尽最大努力贯彻孙翊的命令,各自尽到了稳定地方的重任,
因此江东的情况在慢慢好转,至少不如一开始那般好似每处皆叛,又好像人人都心怀不轨。
在这其中,孙翊继位后在吴县的表现也起着重要的作用。
随着他的表现流传江东各地,各地官吏见孙翊颇有明主之资,心中的疑虑也在慢慢减少。
还有孙翊在告丧文书中点明的那一点职分不变,更是打消了许多人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有些态度摇摆的人,见此也纷纷后发的上表示忠。
各地纷纷扰扰,身处漩涡中心,为众人所关注的重点的孙翊此刻却在案上伏头小憩着。
徐灵伊端着一碗热汤来到孙翊身旁,见自己的夫君如此疲累,心中有所不忍。
这几日来,孙翊为了应对危局,保证吴县中枢的稳定,几乎每日召集群臣议事,一议就是几个时辰。
而晚上,孙翊身为孙策的继承者,则要为孙策守灵,这样计算下来,孙翊一天歇息的时辰不足两个时辰,而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续几日了。
徐灵伊俯身将手中的汤水轻轻放在案上,而后就这样坐在孙翊身旁,用手指摩擦着孙翊的脸颊,手指滑到了孙翊脸上刚刚长出的胡渣上。
这段时间,孙翊沧桑了很多。
孙翊今年方才十七,在世家中,这样的年纪正是可以肆意放荡的时候。
但同样的年纪,孙翊却要承担着千斤重担。
有好几次徐灵伊都看到孙翊批决文书时昏昏欲睡,但每次都很快惊醒过来,而后喝点热汤让自己清醒起来,继续批复。
热汤很烫,烫的孙翊直皱眉,但他从来没有哼过一句,这正是他要的效果,越烫越容易清醒。
在外臣眼中,孙翊是临危不乱的少主,是勤奋理政的君侯,但只有徐灵伊知道,夜里有一次孙翊跪在孙策柩前语气哽咽,
他对他大兄说,“他好累。”
无论外面如何盛誉,他终究还只是个少年郎。
徐灵伊的手指惊动了孙翊,孙翊眼眸微动,继而睁开了双眼,困倦之下,他一时间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这位女子。
待看清后,孙翊突然惊醒,他连忙问道,“吾睡了多久了。”
徐灵伊答道,“估摸有一个时辰了。”
孙翊惊怒,他不舍得斥责徐灵伊,却对身后的亲卫朱然斥道,“孤不是说了,安歇片刻就要唤孤,你怎敢违背孤的命令。”
这段日子来,随着孙翊少主的地位越发稳固,他的威势也在与日俱增,他的这一声怒斥吓得朱然连忙跪倒,口中要辩解,却不知道要怎么说。
徐灵伊见状,对孙翊言道,“是妾看三郎太过劳累,所以不让其唤你起来的。”
孙翊听后怒气才消,让朱然起来。
“现今江东风雨飘摇,吾应该时刻必争,卿以后不要如此这般了。”
徐灵伊听后,对孙翊劝道,“三郎你太累了,再这样下去,妾恐你的身体吃不消,如今三郎身负山河重任,更要珍重自己才是。”
孙翊听后一笑,手指着案上如山般的公务,“正因为重任在身,才丝毫不敢懈怠。”
徐灵伊有些伤心,只是也不再劝了,端起热汤递给孙翊,孙翊正要接过,厅外亲卫来报,说张昭诸君在外求见。
孙翊听后连忙放下汤水,叫徐灵伊回避,而后召入了张昭等人。
张昭等人进来后,向孙翊报告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探子来报,建威中郎将周瑜私自将兵二千东向来吴,意图不明。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磅了,张昭在得到这个消息,就连忙领着众臣来找孙翊定夺了。
孙翊眉头紧皱,他怎么把周瑜奔丧,是将兵而来的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想想孙翊也就释然,他前世又不是历史专家,哪能时时刻刻记得所有事。
厅中的众臣见孙翊眉头紧皱,还以为孙翊也是为这件事烦忧,
臣子中的程普连忙对孙翊言道,“虽君侯命周公瑾奔丧,然也曾言明,奔丧者不得带兵,如今周公瑾堂而皇之违之,将兵奔丧,实乃大逆。”
“巴丘居吴县上游,顺水而下,不过三日即可到达,探子来报时周公瑾已离吴县不足百里。最迟明日,就会到达吴县。在此时刻,还请君侯允准臣下带领兵马阻拦,以免有大患发生。”
程普与周瑜素来不和,如今周瑜又在这关头公然违背孙翊的命令,也怪不得程普反应如此大了。
不过吕范却对此持不同看法,“君侯,公瑾与讨逆将军情同兄弟,且公瑾性情忠义,断不会反。
此次将兵前来或许别有内情。若依程公所言,领兵阻拦,周瑜为吾江东大将,两军对峙,届时旁人只会认为我江东君臣失和,心思暗生。”
程普听吕范所言,哼了一声说道,
“吾并非说周公瑾一定是反,只是他将兵前来,如今已逼近吴县,若是吾等不率军阻拦,难道要让他兵临城下,那时候再出兵吗?
况且别有内情,待吾将其阻拦住,再细细问之不迟。”
吕范还是提出了异议,“两军对阵,剑拔弩张之下难免失控,那时一场大战难免,若事后得知公瑾别有内情,岂不悔之晚矣。不如遣一使者前去责问,看公瑾如何分辨再说。”
众臣中程普和吕范分别对周瑜将兵来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程普认为必须率兵阻拦,遏制周瑜,吕范则认为先遣使者,问明缘由。
随着程普和吕范的争执,厅内的众臣也渐渐分成两派,只是支持程普的一方更多。
而孙翊始终不发一言,没有决策,这让厅内争论的气氛更加浓郁起来。
张昭见气氛越来失控,心中叹然。
君侯继位以来对臣下太过宽仁了,这要是孙策在位,群臣哪里敢如此失态。
除了孙翊宽仁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群臣皆为孙翊长辈。
孙翊此时又没有任何将军称号在身,职分不贵重,众人虽忠诚于孙翊,但对上下尊卑之礼仪也渐渐的忽视了。
他正要出拜阻止这场争论,要说周瑜反叛孙家,张昭是万万不信的,他一会出来以性命作保,再加上他的威望,这场争论也能停息了。
可就在这时,一声巨响突然在众臣耳边响起,厅内的争吵声瞬间停止,大家都往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孙翊面露寒意,用手中长剑将身前的桌案砍成了两半,桌案上的公文散落一地。
孙翊冷声开口道,“大兄尸骨未寒,汝等就在孤面前如此造次,欲欺凌孤乎?”
“孤看不是公瑾欲反,是在座尔等欲反尔。”
孙翊的厉喝声响彻厅内,话语中表达的意思更让群臣胆寒。
刚刚还在争执不休的群臣一下子都跪伏在地,战战兢兢,口呼不敢。
在孙翊的厉喝声下,厅外守卫的亲卫一拥而入,数十位魁梧壮士将整个议事厅包围了起来,亲卫们抽出腰间长刀,直指跪地的诸臣。
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越发肃冷起来。
孙翊怒气未消,对地上的诸臣喝道,“为人臣子,在主上面前争论不休,视主上如无物。如此行径,难道是忠臣所为吗?”
孙翊再出诛心之语,诸臣吓得头更低了。
见震慑住了群臣,孙翊为众臣争论的事情划上了一个句号,
“公瑾将兵奔吴,是大兄死前遗命,孤前几日亲自发出,公瑾是受令而来,非私自将兵,不为罪也。”
“待明日公瑾到达后,子衡汝亲自去将公瑾迎来见孤。”
吕范见孙翊点他名了,连忙应道,“谨遵君命。”
孙翊点点头,以为这件事已经完结了,谁知群臣中竟有一位文臣问道,“敢问君侯,若是先君遗命,吾等怎的不知。”
这位文臣问出口的一刹那,地上的张昭、朱治、吕范、程普等人心中齐齐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哪里来的蠢货。
这位名为高由,是吴县高氏的人,因为精通文墨,故为朱治所招,为吴郡主薄。
孙翊听了高由说的话,竟被气的笑了出来。
他来到高由身前,压低嗓音问道,“汝是认为孤假言欺你咯。”
孙翊的语气很平静,喜怒不明。
但高由就算再傻,也知道孙翊此时动怒了。
高由全身渐渐被冷汗浸透,他如今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一句多么蠢的话。
见高由结巴着说不出话来,孙翊哧笑了一声,用清冷的话语对高由做了最后的判决。
“汝既生疑,何不入地自寻先主问之?”
说完后,孙翊手中长剑一扫,一道寒光闪过,高由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脖子上的血液便溅射而出。
他临死前想伸手盖住伤口,挣扎着挥了几下手后,身体最后还是无力的倒在地上了。
高由的血液溅在孙翊的白袍上,映照的孙翊整个人凌厉之势尽显。
此时的孙翊哪里还有往日那副宽仁之态。
“高由欺主辱上,不明尊卑,当堂质疑孤之钧令,毫无人臣之态,死有余辜。
另外传孤令,凡有吴县高氏在江东任职者,一律罢黜。
吴郡太守朱治按察高氏是否有违法之事,若有,高氏一族上下人等依律重办,抄家没田!”
朱治凛然,孙翊这是要把高氏连根拔起呀。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朱治不敢迟疑,立马恭敬的应道,“谨遵君侯令。”
最后,孙翊对着在场的臣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少主也是主,望诸君思之。”
说完后,孙翊负手离开了议事厅。
在孙翊走后,就有亲卫进来将高由的身体拖拽而出,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众臣看着地上那触目惊心的血痕,想着孙翊刚才留下的那一句话,心中惊觉了一个道理,
孙翊宽厚是对他们的恩赐,不是他们可以犯上无礼的资本!
明白后,众臣心中俱是后怕不已,自己怎么往日就忘记了,眼前这位身体里可是流着猛虎的血脉呀。
想到这,大部分臣子心中都警惕起来,以后再不敢存孟浪之心。
而另外一部分臣子,则是对孙翊有了新的评价——此主,杀伐决断。
第十七章 泛舟而来
翌日一早,周瑜将兵来到吴县外二十里处,离吴县不过咫尺之遥。
到了此处,他便命手下军卒安营扎寨,以待吴县内的消息。
他此番将兵前来,只是为了扶保孙翊,如今他的军队已经逼近吴县不足二十里,要是再往前,饶是张昭也会怀疑周瑜的意图了。
其实周瑜自将兵从巴丘离开之日起,就想到他此番行动可能会引起吴县方面的猜忌。
在孙策刚死的节骨眼,他这个镇边大将将兵奔丧,很难不引起别人的遐想。
主少国疑,这番话说的不仅是臣子担心少主的能力,也说的是刚继位的少主会不信任底下的臣子。
在将兵一路朝吴县而来的途中,因为前期江东地方动荡,可能他的举动还未来的及报送给吴县。
但在接近吴县百里后,吴县不可能没有收到探报,周瑜已经做好被吴县遣使责备的准备,甚至还想过,吴县会派兵出来阻拦。
可是没想到等他直到了吴县二十里处时,吴县方面也没有任何反应。
既无遣使问责,又无大军阻拦。
这让周瑜对吴县的臣子颇为不满。
他们都是怎么匡助幼主的,虽说自己这番前来没其他意图,但是吴县的臣子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却是不该。
让周瑜还有点安慰的是,在其安营扎寨好,就差自己主动通报自己将兵前来时,吕范单骑入营,奉孙翊之命迎其相见。
吕范见到周瑜的第一时间,就对这位好友笑问道,“公瑾既得君侯密令将兵入吴,何不早点与我通气,害我昨晚在君侯面前差点与程公拔剑相向了。”
周瑜听到这话,心中诧异,他何时有得过孙翊密令了。
但周瑜聪慧,脸上不动声色的问起吕范昨晚发生的事,好似他真有这密令一般。
听了吕范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后,瞬间就明白了一切来龙去脉。
原来不是吴县的群臣没有反应,相反反应还特别大,只是这一切只是让孙翊以“密令特许”的由头按压下去了。
周瑜知道他根本就没收到过什么密令,孙翊这是以孙策遗命,他之密令为自己遮掩。
少主,如此信任自己吗?
而后吕范又对周瑜言道,“君侯在城外一处江边等候公瑾,只是吾出来前,君侯命吾先带公瑾去先主灵前拜祭,再去江边觐见。”
周瑜听后点点头,孙翊心思细腻,竟连这点都想到了。
想到孙策,周瑜心中又是一阵悲痛,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佳酿,本来打算将此佳酿的洒于孙策灵前的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可将此酒与少主共饮矣。
在和吕范往吴县去的路上,周瑜主动问起了孙翊这段时间来的所为,吕范知无不言,言语中对孙翊颇为赞许.......
...
吴县城外的一处江上,有几艘小舟在江上缓慢行驶着。
有一艘小舟位于中心,被其他小舟拱卫着。
昨夜,吴县下了一场大雨,因此在早上的时候,江上就起了大雾,雾起云生,互相缠绕,笼罩的这片山水犹如仙境一般。
而孙翊就在这中心的小舟上,于云雾朦胧间煮酒等待他心中的贤臣。
孙翊身穿白色单衣,头着青巾,姿势慵懒的卧于小舟上凝神小憩,配上他那副如美玉般的容貌,在这如山水画一般的风景中,孙翊就像是落入凡尘的谪仙一般。
本来孙翊是想在府中接见周瑜的,但昨晚发生的事,让他意识到这段时间来自己是太过压抑了。
孙翊本性温和,前世的他根本不敢杀人。
昨晚高由之死,主因在于其当众质疑孙翊,威胁到了孙翊的权威。
孙翊杀他的目的是想借他人头震慑群臣,一个主君的权威都能被随意冒犯的话,那么这个主君离被架空不远了。
但让孙翊当庭杀人的诱因在于,自穿越以来,他时刻处在一个紧绷的状态。
面对江东现在的局势,时刻有一种如履薄冰之感,还有的就是身份的转变,让他的心态也在慢慢转变,因此昨晚在愤怒之下,他执剑杀了高由。
后来冷静下来后,孙翊也感到自己这段太过易怒了,他需要好好放松一下自己,平和下心境。
因此他将召见周瑜定在了江上,欲借这天地山水洗涤自己的心境。
孙翊小憩了有一个时辰左右,侍卫在旁的朱然轻声唤醒他,说是周瑜来了。
朱然是由朱治前段时间引荐于孙翊的,对于日后这位东吴的大将,孙翊也颇有好感,因此便留在身边听用。
而孙河这个亲卫统领,则被孙翊委以守城大任,平时不在孙翊身边。
孙翊在朱然的唤醒下,睁开眼睛,朝朱然所指方向看去。
就见从远处驶来一处扁舟,舟上立着两位俱都气度甚佳的男子,其中一人是吕范,另外就是那美周郎了。
周瑜已到,孙翊也不好再慵懒的躺着,他起身端正坐姿,以一副庄重的姿态等待着周瑜到来。
扁舟顺流而来,很快就靠近了孙翊在的这方小舟,不一会儿,孙翊苦等日久的周瑜就踏上了孙翊在的舟上。
周瑜上舟后,对着孙翊大礼参拜。
对孙翊的礼仪之郑重尊崇,胜过昨夜之前的任何江东臣子。
孙翊笑着点头,看着这位泛舟而来,气度斐然的江东重臣,心中对这次江东乱局,不由得多出了几分底气。
他示意周瑜入座,同时屏退舟上其余人等,如今舟上只余他和周瑜。
周瑜入座后,将随身携带的佳酿开封,随之从酒坛中就飘出了一阵怡人的清香。
在孙翊的允许下,周瑜将原本在煮的酒水倒掉,而后将自身携带的佳酿倒入炉中,轻抚袍袖,素手添柴,就这么默默的静心煮酒起来。
江水波光粼粼,舟上君臣相对无言,一人青衣煮酒,一人白衣凝眸,唯有碧绿的水波在飘摇,传来一阵阵悦耳的水流声。
在来之前,周瑜从吕范的口中了解到了孙翊是一个怎么样的主君。
英武却不轻佻,仁爱却不柔懦,谋定后动,善断臣言。
对周瑜来说,现在的孙翊和他印象中那个孙策三弟差别很大,但无疑的是,如今的孙翊是个颇为优秀的主君。
孙翊不知道的是,周瑜愿意将他与孙策之间的酒拿出来跟他分享,是代表着什么。
舟上的君臣都是聪明人,都在心中暗暗观察着对方。
周瑜没有问孙翊为何为他欺众臣,孙翊也没有问周瑜为何将兵前来,第一次见面,但君臣间初步的信任已经在无形间建立了。
直到周瑜为孙翊倒上了煮好的第一杯酒,孙翊举起酒杯尝了一口后,开口对周瑜言道,
“江东,已乱矣。”
第十八章 江中论
孙翊的话让周瑜手上的动作一停,随后孙翊从怀中取出三封军报交予周瑜观看。
周瑜双手军报仔细的看了起来。
越看,周瑜的脸上的眉头皱的越紧。
第一封军报说的是,镇守乌程的定武中郎将孙暠突然起兵兵向会稽。
一路上面对沿途中的诸县县长的劝谏,警告一概不顾,径直往会稽郡而去,起兵自立,割据会稽的意图昭然若揭。
而各县因为守兵不多,且顾忌孙暠宗亲身份,都不敢阻拦,只是遣人快马加鞭向吴县报信。
第二封军报说的是,庐江太守李术在得知孙翊继位后,封闭郡境,于郡内大索忠于孙氏的官员。
并且江东亡叛者,其多有收容,甚至委以官职,更有密报说,李术暗中勾连许都曹操,求以外援。
第三封军报最严重,会稽并丹阳同时上报,言郡内山越宗帅费栈、潘临、毛甘、金奇等各领部下山越反叛。
近日来,劫掠县城、围攻郡城,裹挟民众,众已数万,郡县不能制,还请吴县克日发兵平叛。
但整个江东境内,有山越反叛的不仅会稽、丹阳两郡,豫章、庐陵、甚至是身为孙氏腹心的吴郡,都有不少山越反叛迹象。
只是这三郡的山越势力没有丹阳和会稽内的山越势力大,最大的一支山越也不才不过数千人马。
因此豫章、庐陵、吴县当地的驻军都能应对,但也仅仅是只能自保罢了。
如今的江东,基本是全境都有山越反叛,攻掠郡县,掳掠人口,猖狂嚣张至极。
一瞬间,江东倾覆似就在朝夕之间。
这三封军报几乎是同时今早送到吴县的,就像三座大山一般压在了吴县众臣的心头。
周瑜看完后,觉得震惊不已,江东的境地已经危及到这种地步了吗,他问孙翊道,“敢问君侯,吴县诸君以为该如何应对呢?”
孙翊想起早上议事时得出的策略,“张公等君认为,平乱需分轻重缓急,李术闭境只图自守,可暂需不可理会。
孙暠一众兵少,会稽布有重兵,但兵马多为郡内山越牵制,因此可遣一将追击在后讨之,届时追兵在后,会稽兵马阻击在前,孙暠一众不足为虑。”
“就是那诸郡山越,人多势众,凶狠如狼,气焰嚣张,危及根本,应派出大将携重兵分别讨之。”
张昭等人的平叛策略主旨就是,先重后轻,先难后易,优先集合重兵把山越这个心腹大患解决了,再去料理其他的叛乱。
这个策略很稳重,也很符合目前江东面对的困境,算是对症下药。
可是周瑜却很敏锐的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孙翊只是言张公等君认为,并没有说他的想法是如何。
周瑜问道,“君侯可是以为张公等人所议不妥。”
孙翊叹了口气,轻抿一口酒后,问周瑜道,“公瑾观这山越如何。”
山越是江东一地的最大内患,孙策在位时就对江东境内的山越颇为头疼,但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凭借威望暂且压制之,
周瑜思考了下他对山越的了解,拱手对孙翊答道,
“山越者,久居山中,多为果劲之徒。先主在位时虽多发兵讨之,徒征得外县之民,其余深远,无法禽尽。
加之江东群山万重,群山越境相连,使得山越可周旋数千里,行踪难觅。
且山中出铜铁,山越可自铸甲兵,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败则鸟窜,胜则夺粮自足,甚是棘手。”
周瑜多跟孙策征讨山越,对山越的了解颇深。
孙翊听后,对山越有了一个更清晰的认识,这反而让他更加坚定内心的想法。
山越就是一个泥潭,历史上,孙策、孙权两代东吴主君耗费数十年时间,无数精兵强将,填入了这个泥潭中,却始终不能削平这个内乱。
一旦东吴要对外用兵,山越就在境内生乱,使得大军回返平定叛乱,大军回返后,就又逃窜入山中,凭山据守。
若是无法根除山越这个内患,东吴将被永远困居在江东一地,徒以自保而已。
这一点,是孙翊绝对无法忍受的。
但还有一点,孙翊无法接受。
孙翊起身,负手而立,语气坚定的说道,“张公等君平叛策略,稳则稳矣,但孤认为庐江绝不可置之不理。”
孙翊转身看向周瑜,见周瑜眼中似有诧异,在这个有着他重大期待的重臣面前,孙翊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庐江是江东北部屏幕,更是孤将来北进淮南之跳板。
若此时将之弃之一旁,李术与曹操勾连之下,庐江必为曹操所有,到那时北进无望不说,庐江就将如一把曹氏之剑悬于孤之头颅,孤岂能受之。”
孙翊言语中吐露出强烈的北进愿想,周瑜眼中神色由诧异转变为欣喜,孙翊不觉,继续说道,
“孤决意先庐江,后率大军讨平山越。山越虽侵攻郡县,但本意只为掠夺粮食自足,并非占领郡县自立。
山越虽兵势强盛,但各支山越之间互不统属,各自为战,如一盘散沙,庐江若丢,才是孤心腹大患。”
如今曹操委任的扬州刺史是刘馥。
刘馥那可是一个高地保安。
若真是庐江为曹操所得,按照刘馥的能力,甚至不要如历史上造合肥新城遏制东吴北进,只需要把庐江郡营造的固若金汤,孙翊将来北进的难度就是几何倍增。
这个风险,孙翊绝对不能冒。
相反的,山越叛乱虽声势最为浩大,表面看来对如今的江东威胁最大,但其实只要分布诸将分别镇守紧要位置,就翻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等孙翊把庐江的事解决了,暂且没有了外部威胁后,就可以腾出手来,集合江东全部力量,专心把山越这个内患给解除了。
如果解决山越叛乱时,无法集合全部力量,还要顾及外部威胁,就算暂时平定了,那也是得一时之效,将来山越随时还是会叛。
孙翊有自己的想法,但他现在缺乏实现这个想法的一个坚定的支持者。
他最后看向周瑜道,“吾之心志,公瑾可明否。可愿支持孤。”
周瑜看向眼前这个向他吐露大志的年轻人,江东大部分臣子只想到平定如今的叛乱,唯有孙翊,想到了将来。
在他看来,孙翊的先庐江,后山越的策略方针有其可行之处。
在长远看来,更是大大有利于江东,虽然要冒一点风险,但凡事又岂没有全无风险的呢?
他起身对孙翊拜道,“瑜势必紧随君侯身后。”
听到周瑜表态支持他了,孙翊大喜,握住周瑜的手道,“有公瑾支持,孤可再开议事尔。”
早上议事时,对于张昭等人的那个平叛方针,孙翊没有允准。
但他也没有贸然的提出自己的想法,知道周瑜今日到达的他,心中就是想着得到周瑜支持后,再提出自己的决断,这样阻力就会小了很多。
孙翊不知道的是,北伐也是周瑜之念,他对孙翊言道,“君侯且坐,瑜有一略奉于君侯。”
待孙翊坐下后,周瑜坐在孙翊对面,从舟上的案上取过纸笔,在纸上提出了自己的畅想,
“君侯且看,江东之地犹如盘龙,而淮南、荆州则分别为龙之双爪。
江东得淮南,中原门户洞开,进可窥伺兖徐,退可为江东屏障。江东得荆州,竟长江之极,则进可谋益豫,退可拱卫江东上游。”
孙翊在刚听周瑜说时,神情还保持镇定,随着周瑜言语的深入,孙翊脸上的神色也慢慢变为惊喜。
孙翊身体不自觉的往前倾,似是要听得更清楚些。
到了最后,孙翊忍不住起身来到周瑜身旁,俯身边听边看,
“欲固东南者,必争江汉;欲规中原者,必得淮泗。有江东而无淮泗,国必弱;有江东而无江汉,国必危。
若有一日,君侯若能全得淮南和荆州,则如一神龙生出双爪,必将腾云而上,龙吟九霄。
到那时,君侯立下的功业又岂是仅仅如齐桓,晋文那般呢?”
周瑜是边说边在纸上画着,待其说完后,一条栩栩如生的龙便出现在纸上。
那龙张开双爪,在纸上的东南一角,画之含义就像孙翊这条龙生出双爪后,于东南一地,以双爪怀抱整个天下一般。
孙翊喜不自胜,“公瑾今日所言,发孤深省。若将来有成龙一日,公瑾首功也。”
说完后,孙翊直接跪坐在周瑜身旁,与周瑜深入探讨起周瑜所献这番言论的具体处来。
例如先淮南还是先荆州,期间需要注意什么等等。
而从其他舟上的吕范、朱然等人看来,孙翊和周瑜二人并排而坐,于一张纸上各自畅言而谈,手指并用,两人还时不时发出笑声,
好一副君臣相得的画面。
...
是夜,孙翊召集群臣,重开针对“江东三叛”之议事。
议事间,建威中郎将周瑜驳斥张昭之“先山越,后庐江”之平叛策略,
认为庐江之叛有失地之实,应先平之,稳江东人心,从而提出“先庐江,后山越”的平叛方针。
张昭于堂间与周瑜互相争论,相持不能下。
吴侯孙翊善周瑜所言,谓众臣曰,“父兄所留疆土,一寸不可弃。”
力排他议,一锤定音,决定采纳周瑜方针并且亲征庐江。
为了保证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江东的中枢机构能够运转正常,孙翊命建威中郎将周瑜留守吴县理军事,抚军中郎将张昭理政事,共同署理他不在吴县这段时间的一切军政要务。
另孙翊为了使山越的叛乱不再扩大化,孙翊表黄盖为会稽太守,程普为豫章太守,韩当为庐陵太守,分别领军一万到郡上任,遏制这三郡山越叛乱情势。
另又抽调蒋钦、周泰、陈武、董袭、凌操五校尉率本部兵马合计一万大军,进入丹阳郡辅助太守吴景镇抚郡内山越。
孙翊谓众将曰,“罗兵幽阻,但修藩篱,避其锋芒,首以保守各县为要。”
至于孙暠一部,孙翊命黄盖到会稽后,可以便宜从事。
对孙暠,孙翊不怎么担心,宗亲中不服孙翊的不止他一个,但公开扯旗反叛的,像他这么蠢的还真的就一个。
更何况,会稽有虞翻在。
先定庐江,稳定外部环境后,再集合全部力量将山越绞杀在江南大地,永绝后患,这便是孙翊这次的平叛主旨。
在孙翊做出一系列部属后,江东的平叛大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十九章 孙翊征庐江
建安五年四月二十二,吴县晴空高照,万里无云。
一万江东精锐在事先的召集下,全都集结在吴县北门外。
一万大军分两阵排列,队列整齐紧凑,全身黑甲的士卒不发一言,罗列北门外两侧,看过去如黑压压的乌云。
旌旗飘飘,甲胄万重,虽然是暖春时节,但却营造出一股秋色萧杀的气氛。
在大军空出的大道下,江东文武大臣全都汇聚在此,今日是孙翊出征庐江之日,他们一大早就集结在此,恭送他们的君侯。
孙翊身穿亮白明光铠,明光铠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头戴雕龙紫缨盔,紫缨随风飘动高高扬起。
站在大纛下的孙翊又披着一道大红战袍,犹如一少年战神一般,英武慑人。
在场众臣目光复杂的看着脸上隐有兴奋之色,跃跃欲试的孙翊,在孙翊那日说出要亲征后,群臣几乎一片反对之声,就连周瑜也不赞同。
他们虽然平时说孙翊深肖孙策,但那说的是性格,武略这一方面,孙翊从来没有证明过自己。
相比孙翊亲征,众臣更喜欢孙翊坐镇吴县,居中运筹帷幄,克定大局。
更何况孙翊这次钦定的出征将校是吕蒙、朱然、潘璋、徐盛等人,已有的颇有战功的大将一个没带。
这四将中唯有吕蒙有些军功在身,但职位也不过仅仅是别部司马。
一个没有经验的主将,带着四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小将去攻打庐江重镇,这让他们怎么能放心。
上天已经收走了一个孙策,幸亏孙翊继位,江东大局才得以堪堪稳住。
战场多危,刀枪无眼,江东众臣们绝对不容许江东再失去一个可能会比孙策更优秀的主君。
但如今的孙翊已经不是刚刚继位的时候了。
半个多月来,他恩威并施,并且通过夜巡中军,已经取得吴县外五万大军的支持,权势威望今非昔比,他执意要亲征,众臣也拿他无法无法。
不过孙翊知道众臣是关心他的安危,觉得他没有征战的经验,因此才多以反对。
孙翊为了安抚大臣,任征虏中郎将吕范为此次其出征的监军,军中要务一应委之,众臣们这才勉强答应。
吕范随孙策四处征战,破陈瑀,讨山越,平鄱阳,战功赫赫。
按众臣想来,万一孙翊败了,有吕范在,也可收容败军,缓缓退回,不至于有大危。
孙翊看着张昭、朱治等臣拉着吕范在那里窃窃私语,就知道他们是在嘱咐吕范要好好看顾自己这个少主了。
一向性格刚强的吕范面对重臣的嘱托竟也都出现了架不住的感觉。
架不住嘱托的人太多。
孙翊又想起早上出城的时候,府中的家眷如吴氏,徐氏,大桥等人拉着他好一番说教。
说是凡事不可冲动,军中要多听吕子衡的,不要率性为之,吴氏说着说着还把吕范唤道府里,与他泪眼相对,叫他多多看顾少主。
大桥还给了孙翊一本她连夜整理出来的札记,里面记载的都是孙策在时每次征战归来对其说到的军中事情.....
孙翊的兄长孙权更是提出要代孙翊出征,孙翊听了他这个提议后,温言拒绝了,让他去,孙翊更加不放心。
回想起在府中的一切,又看着在场的众臣还在孜孜不倦的嘱咐吕范,孙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无论亲眷,还是大臣,都有一种关爱在默默温暖他,这些让孙翊的心变得更加强大。
他要亲征并非是一时头脑发热,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穿越到这乱世,身为一个势力的主君,不通武略是一块很大的短板,甚至还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群雄割据,征战不休,孙翊的对手将来是刘表,是那魏武帝曹操,是那昭烈帝刘备。
将来与他们的战斗,可能每一场都会是生死大战。
孙翊可以任用贤才大将抵御对抗,但他身为主君,至少要对战事有着一个基准的判断,对战事大略有一个清晰的了解。
而这个能力,难道是待在吴县,阅读那些文书就可以得到的吗。
如曹操、刘备等,他们创立基业的过程中,也都是亲自上阵,一刀一枪用血肉创立基业,曹操、刘备甚至有几次几乎命丧战场。
但在基业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继续披挂上阵。就是那刘表,虽说现在垂垂老矣,当年的他也是单骑平荆州的一代英杰。
孙翊要把握每一次机会,加紧锻炼出的自己的军事能力来,一主无武,累死三军,想想历史上的孙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呀。
还有就是,他想拥有超过孙策的威望,他想建立起专属于自己的,至高无上的权威。
这样他才可以为他将来要做的改革奠定坚实的基础,至高无上的权威最好的养料便是煊赫的武功.......
这样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孙翊只要按照心中定好的目标,一路坚决的走下去就好。
时近中午,吕范才从群臣中挣扎出来,来到孙翊身前对孙翊一拜道,“君侯,时辰已到,可以出征了。”
孙翊点点头,翻身上马,对着在场的群臣说道,“孤出征后,吴县事务就拜托诸君了。”
群臣之首的张昭对孙翊言道,“君侯安心,有昭及公瑾在,吴县无忧。”
孙翊听后,满意的点点头,拨转马头,于马上挺枪而立大喊道,“出征!”
孙翊的这一声出征喊出,便有传令兵将其迅速传递到军中各部。
一万大军在得到孙翊出征命令后,沉静的军阵瞬间如一头醒来的猛兽,一万儿郎纷纷举起手里长枪,呼应孙翊道,
“遵命。”
一万人的声浪如天边雷霆,响彻吴县上空,震慑一切魑魅魍魉。
长枪如林,虎士在侧,孙翊心中豪气顿生。
这是曾经陪着他大兄战无不胜的江东儿郎,如今将要在带他的带领下,出征庐江,讨平叛乱。
他孙翊一定不会让这些儿郎的荣誉受到蒙羞,他会带领他们取得取得更光辉的荣誉。
军阵在各级军官的指引下,如一条吞天巨蟒缓缓从吴县向北方开始行进起来,孙翊也到了该上路的时候。
在孙翊在吕朱四将的护卫下正要上路时,身后的张昭领着群臣突然跪下,唱起了一首战歌,
“披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北境兮,定叛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在场只有数十位臣子,人数虽不及军士众多,但在这数十位大臣的醇厚嗓音倾情歌唱下,却更加动人心。
吴语哝哝,歌声怆然,孙翊前进的身姿顿时一停,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紧紧握紧。
唱完战歌后,张昭及众臣对着那道背影深深一拜,齐声喊道,
“恭送吾主,吾主万胜!”
孙翊无言,他只是举手抱拳,重重敲了一下自己的胸膛。
然后抽鞭拍了一下胯下骏马,毫不迟疑的奔驰而去,身后四将紧紧跟随。
诸君勿忧,待孤大胜归来。
众臣再次抬头,见到的只是那一抹越行越远的红色。
如敌人的鲜血般,渲染着孙翊的英武。
...
孙翊起兵征伐李术的当日,从吴县发出了一封奏表往许都而去。
这是出兵前就议定的,张昭恐曹操发兵救援李术,因此不如先发制人,先发奏表向曹操言明此事,先占据一个大义名分。
不求曹操信了奏表里的鬼话,至少让曹操犹疑会,为孙翊争取时间。
江东水网密布,江水无数,吕范为孙翊规划的行军路线是大军出吴县后,先行赶到曲阿,
由曲阿乘船出渡口,进入大江(长江),而后再由大江逆流而上。
今年的大江汛期来的晚一些,趁此时机,大军乘船逆流而上不会耗费太多时日。
等到了船行驶到庐江境内时,择一港口大军下船,而后再因时制宜制定破庐方略。
李术虽然封闭了郡境,但庐江兵马最多不过两万之数,庐江为大郡,辖县十个,李术分兵把守之下,这长江沿岸定然没有重兵。
既无重兵把守,庐江郡内长江沿岸又长,那么就等于是一个大型的筛子,孙翊一万大军入庐江郡不难。
从吴县开拔以来,一路上的行军路程如吕范所料,不过五日,孙翊的大军就已经踏在了庐江的土地上。
孙翊的大军是在枞阳县境内下船的,这个县离李术所在的郡治皖县不算近,但也不算远。
其实皖县附近就有一条江水可供孙翊水军驶入,但李术又不傻,既然都已经决意反叛了,如此重要的一条江,他又怎么可能不去掌握制水权。
选择在枞阳县内着陆,也是为了避开李术的耳目,不让他太早知道孙翊军队的行踪。
孙翊起兵征伐李术的第二天,李术就得到了消息。
在得知是孙翊亲自领兵前来后,不由的嗤笑起来,对着左右说道,“江东现在内乱频起,恐已经焦头烂额矣。如今竟然由孙翊小儿亲自领兵前来,无人至此,看来孙氏气数已尽呀。”
说是这么说,李术毕竟不是无能之辈,他手信庐江各县令,令他们各自严阵以待,紧守县门。
李术应对孙翊大军的策略很简单,就是死守。
现在江东内乱迭起,境内的山越快翻了天了。
他本以为孙翊会先专心处理完山越再来讨伐他,等到那时,估计他都跟曹操谈好了一切,举郡投降了,他又何惧之有。
但没想到孙翊出人意料的兵分两路,而且自己还亲率一路来讨伐他,但这在李术看来更加不智。
境内山越动荡不安是不可改变的事情,孙翊现在分出一万大军来伐他,一定想着速战速战,这样他平叛完自己后,就可以回转江东去解决山越之患。
但如今他严令各县只守不战,江东兵马的野战能力他是见过的,若是野战的话,自己手中的庐江郡兵根本不是对手。
但守城就不一样了,守城讲究攻城的一方要几倍于己方,而且这样也要耗时日久才能攻下。
如今庐江有十个县,每个县征召民兵下,加上原本分去各县的精兵,守城士卒最低都有二千之数。
他要是一个县一个县打过来,不知打到何年何月,毕竟他才一万兵马。
若是不攻县,孙翊既然想速战速决,粮草一定所带不多,不攻下县为据点补足,要不了多久,孙翊就会因为粮尽而退。
而且等到江东境内山越之势愈演愈烈了,孙翊想不撤退都不行。
总而言之,孙翊最缺的就是时间,而他李术就是要尽一切能力拖延孙翊的时间。
也不需要拖太久,最多三个月,就算到时候不退兵,自己也和曹公方面的人洽谈好了,若有了曹公的全力支持,他还会惧怕江东吗?
到时候如果孙翊还不退,恐怕大难临头的就不是自己咯。
想到这里,李术忍不住畅快的笑了起来。
…
第二十章 何为兵者
枞阳县外某处,孙军营帐。
在到达枞阳的当日,孙翊除了安营扎寨,第一时间就是派出了斥候打探李术军情。
因为李术的封闭郡境,导致庐江郡内有些军情传递不出来,而先前吴县派往庐江的探子打听到的消息也很有限。
孙翊之前只知道李术封闭各县县门,以及能战兵马大约在一万左右,其余都是守城的民兵。
有些更具体的军情是要大军进入庐江境内后才能更好打探的。
李术虽然封闭了县境,并且逮捕驱逐了忠于孙氏的官吏。
但凡事无绝对,李术封闭不了乡里,而且对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乡里地方豪族李术可没有下手。
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乡老在孙翊大军未来前,当然是对李术效忠的。
但当孙翊派出斥候与其接触后,告知其孙翊大军到来后,这些只为家族利益考虑的人精的心思也就动摇起来了。
肯定不至于说立马就效忠孙翊为马前驱,但也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对孙军释放善意透露出一些消息。
毕竟不管江东局势如何,如今明面上孙翊拥有六郡,而李术只有一郡,孙翊的整体实力更为强大这是肯定的。
李术想让庐江郡为一个整体共同抵抗孙翊,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做到的事。
曹操奉迎天子占据大义,本人权谋魅力又都是超一流水准,结果官渡之战时,他那方的臣子暗通袁绍的单位是以百计数的,曹操都无法做到的事,李术何德何能为之。
当然了,孙翊不求庐江郡内有谁主动暗通他,只要透露一些消息来就好。
如果不透露?孙翊派出的是斥候队,一队百人,他们可是带着刀去的。
至于乡里的豪族是否知道一些军情,这是毋庸置疑的,天下任何郡县中的基层官吏大多就是从这些乡里豪族里择取的。
至于他们告密,告就告呗。
反正他们派人前往皖县最快也要两三天,那个时候孙翊的一万大军也许早就主动出现在李术的面前了,两三天时间,孙翊可耗不起这个时间。
孙翊为了军情的完整性和准确性,分别派人不同地域的几个乡,然后斥候将得到的军情送回后交给吕范。
吕范甄别互相验证后,择取有用的作为正式的军情报给孙翊。
这也是这时候通用的打探敌方军情,势力情况的方法,毕竟这时候没有百度百科,也没有热搜,总不能叫斥候跑到敌方君主面前当面问他吧。
最好的信息来源就是这些乡里豪族……
在得到吕范整理出的李术军的军情后,孙翊感到颇为头疼。
先期孙策让李术镇守庐江时,因为庐江为军事重镇,因此给了他一万大军,这一万大军战斗力虽不如吴县外的中军,但也相差不远。
后来李术决意反叛孙翊,不仅在各县征召民兵,为了保证各县的守卫力量不太薄弱,从这原来的一万大军中分出五千分镇各县。
由这分镇各县的正规军为守城中坚,辅以民兵守城,以达到加强各县防务的目的。而剩下的五千大军则守卫皖县,由他亲自指挥。
其余各县的守城兵卒两千到三千不等,如今庐江郡的守卫总兵力约为3万。
这与之前得到的庐江郡加上民兵总数为2万人这个军情相差太多,这意味着庐江每个县的守卫力量要比之前预估的更强!
李术的应对方略说来无非八个字,坚城据守,拖时待机。
李术的应对方略可以说是很朴实,一旦吕范汇总出李军的军情后,稍微有点作战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
只是应对方略虽然朴实,却正好命中了孙翊的七寸。
李术想拖时间,但是孙翊如今最缺的便是时间。
自孙翊离开吴县以来,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一封来自吴县对如今江东境内山越情况的汇报。
虽然孙翊已经分布诸将,镇卫各郡,但山越的兵势越来越强,人马越来越多,各郡也只是堪堪自保而已。
吴县有张昭和周瑜的居中维持,暂时无忧,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坚持不了多久的。
至于攻城,庐江郡的每个县都不太好啃,不说人马损耗,就这样一个一个攻过去,那要到猴年马月。
孙翊将吕范整理出的军情分别交予帐内的吕蒙、潘璋、徐盛等小将观看。
随后孙翊将期待的目光看向吕蒙这个历史上大放异彩的白衣都督。
吕蒙是孙策薨逝那日护送孙翊的人,孙翊那日就对起上了心,只是后面继位后事务太多,慢慢的将其暂时遗忘了。
后来孙翊想初步整顿中军,将军中小将统兵者比较少,兵马比较弱的的合并,以便整合兵权。
不料吕蒙得到这个消息后,怕自己这个别部司马被裁撤,便偷偷找关系赊来军器物资整顿军容,并且加紧操练所领部卒。
到了孙翊检阅那日,吕蒙的兵马阵列赫然,兵人练习,在一众小将所统的兵马当中,鹤立鸡群。
孙翊见之先是大悦,后来看到吕蒙部卒军装崭新,又想到吕蒙家贫,孙翊何等敏锐之人,一猜就知道了大概的缘由。
不过孙翊不动声色,借此时机夸赞吕蒙治军有方,将其调来了自己身边任用。
至于潘璋和徐盛原来都是孙翊亲卫中人,偶然之下孙翊发现了两人,言两人勇武,分别任为别部司马,留在身边随时听调。
孙翊的期待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吕蒙见到整理出的军情后,眉头紧锁,而后将军情分别递给了潘璋和徐盛二人。
潘徐二小将看后也是脸露难色,沉默不语。
最后军情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孙翊的手里。
孙翊见吕蒙都无好的应对策略,心中感到失望。
果然,吕蒙现在还不是日后的白衣都督,现在有的只是急智而已。
吕范见帐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斟酌了言语后,对孙翊进言道,“观那李术布置,各县分兵把守,又封锁了皖县旁的曾江,意图是固守不出。”
“我军兵只有一万,分兵则兵少,合兵攻一处则耗时日久,此次出征我军并未携带太多军粮,只够半月之用。”
“国内山越又越发势大了,君侯,我们退兵吧,等我们回去和程公三君先合兵一处,先把山越之患平息了,到时候再北进。”
吕范先把当下敌我双方态势汇总分析了下,冒着可能会引起孙翊发怒的风险,最后提出了眼下最中肯的建议。
听到吕范提出“退兵”之议,孙翊的眼神不自觉的黯淡了下。
先庐江,后山越是他基于对未来的考虑提出的平叛战略。
如今他率一万大军出征,入庐江未打一仗便退走,退走就意思着这个战略失败了,难道当初是真的异想天开了吗?
可是这个战略是得到周瑜支持的呀,说明这个战略有可取之处。
也许是因为自己不是实施战略的最佳人选吧。
见孙翊丧然不语,潘璋坐不住了。
他出身贫寒,遇到孙翊之前只是一小小的伍长,是孙翊赏识他,拔擢他为别部司马,让他掌管五百兵马,如今更是特意许他帐内议事,这对他是莫大的看重。
知遇之恩,当以命报之。
北进是孙翊亲自带兵,不打一仗就灰溜溜退去,那就是对孙翊一种莫大的欺辱。
如今见孙翊被吕范这么“欺辱”,潘璋登时反驳道,“军粮不足可以叫丹阳郡送来,有了军粮吾等就可以等待战机,此次北进未必无功。”
听了潘璋的话,吕范顿时就发火了,对孙翊他言语之间还算客气,对潘璋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丹阳郡运来?如今丹阳郡内山越阻隔官道,莫说是粮食,就连吴府君的政令现在都已经出不了郡城了,又怎么运粮食到北境来。”
接着吕范怕孙翊被潘璋的言语说动,急忙跪下对孙翊言辞恳切道,“君侯,李术是想活活拖死我军,莫要中他计呀。”
潘璋觉得吕范真是个没胆气的人,又要开始反驳吕范,却被孙翊挥手阻断。
孙翊听完吕范的话,心中长叹一口气,语气却平淡地说道,“子衡之虑孤知道了,放心,孤不是莽撞之人。若明日一早,孤还未有破敌之策,那就退兵吧。”
听到孙翊如此说,吕范大喜,幸亏君侯英明,肯纳忠言决定退兵,他欣喜地道,“君侯英明。”
至于孙翊说的明日一早无破敌之策再退兵,这在吕范看来就是决定退兵了。
军情态势如此,一夜之间又岂能突然想出什么良策。
除非孙翊如其先祖孙武一般,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不世出的军事天才。
只不过相比这个可能性,吕范还是相信会退兵的可能会大点。
至于孙翊第一次领兵就无功而返,吕范不觉得有什么。
要知道就如被称为战无不胜的孙策,第一次领兵时,还差点被山越贼首祖郎击杀了,相比孙策的第一次,孙翊的第一次领兵知难而退,全兵而还,反而显得很睿智了。
见孙翊决定退兵,潘璋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徐盛拉住,摇头示意其不可。
潘璋见状深深叹了一口气。
孙翊摆摆手让众人退下,众人领命缓缓退去,只有朱然宿卫在帐外,随时等候吩咐。
在众人都走后,孙翊拿起书案上的《孙子兵法》咬咬牙将其掷于地上,口中恨恨道,“要你何用!”
孙家是春秋兵法大家孙武嫡系子孙,孙翊手中的这份更是孙武亲手所写,其中还有历代孙家先贤的批注。
其他家儿孙启蒙之书是《论语》,《孟子》啥的,孙家儿孙的启蒙之书便是这《孙子兵法》。
孙翊对其第一次出征尤其看重,因此将这份传家之宝随便携带,希望能给自己加点buff,现在看来,一点用都没有。
将《孙子兵法》掷于地上后,孙翊趴在身前的案上沉思。
他不怕颜面丢失,也不怕威望受损,丢了的颜面,受损的威望后面可以慢慢通过其他弥补回来。
相比这些,孙翊更在意这跟着他北讨叛逆的一万儿郎的性命。
孙翊不是妇人之仁之人,慈不掌兵这个道理他懂,他为了势力的将来,再心狠的事都做的出来。
但不会因为个人荣辱,而平白视一万条人命为无物。
这是他做出退兵决定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想到就这么退走,孙翊心中还是充满了不甘,难道他的第一次就这么没了?
想着想着,孙翊趴在案上,缓缓睡去。
心中满是愁绪的孙翊此时做了一个梦。
孙翊在梦中,他梦到了他大兄孙策慈爱着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好为之,好为之。”
正当孙翊要去拥抱孙策时,孙策突然变成了一个头戴赤帻的魁梧壮年男子持刀伫立。
在孙翊朝他看去时,壮年男子的一双犹如猛虎的铜铃大眼朝他瞪来,口中喝道,“痴儿,还不醒来。”
在赤帻魁梧男子之后,孙翊的梦中又出现了一个身穿麻衣,眼睛中充满睿智的老人,他正捧着一份竹简,口中喃喃自语道,“兵者,诡道也。”
孙翊正好奇他是谁,老者见到孙翊,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手中的竹简就朝他砸来。
就是这一砸,惊醒了孙翊。
孙翊从梦中惊醒,看了看案上的文书已经都散落一地,孙翊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中想道,那个老爷爷好暴躁呀。
孙翊擦完冷汗后,俯身去捡散落在地的文书。
俯身的一瞬间,他又看到了那个吕范整理出的李术军情军报,上面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
但这时候因为文书散落,原本摆正的文书,现在孙翊看去却是从另一面看去的。
文书中的内容没变,只是角度不同,但就是这样,却让孙翊看的呆了。
呆呆看了好一会儿后,孙翊脸上的神色从茫然渐渐变为了悟,最后变为了狂喜。
原来还能如此,原来还能如此。
兴奋之下的孙翊捡起文书仔细看了起来,越看心中越有自信。
谁说这场仗没得打的,有,有,他孙翊发现了胜机了!
难以抑制兴奋的孙翊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他李术应对策略很好,但却犯了三个错误,孙军现在的境况很不利,但却有两点优势。
真正的战争天才,总是能从错综复杂的军情中,敏锐地发现那一点稍纵即逝的胜机。
如今的孙翊就是发现了讨伐李术的那唯一一点胜机。
孙翊连忙对帐外的朱然喊道,“义封,义封。”
朱然听到孙翊相召后,连忙进入帐内,进帐后就看到刚才还有点沮丧之色的孙翊,如今一副智珠在握,神采飞扬的样子。
君侯这是咋了。
见朱然进帐,孙翊对其道,“你快去召集子衡等人,就说孤有破敌之计了。”
孙翊的话一出,朱然更加愕然,这才过去了不过两个时辰,就有破敌之策了。
孙翊见朱然发愣,心急的他不禁催促道,“还不快去。”
得到孙翊催促的朱然连忙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出帐去唤人。
出帐后,朱然看着高高而挂的明月,心中想道,吕君等人估计才刚睡下,这,这要是有起床气咋办呀。
但想到孙翊的命令,朱然还是跺跺脚,踏着月色而去。
在朱然离开后,孙翊坐在了位子上,这时候他看到了刚才被他掷于地上的那个传家之宝,他连忙捡起来,在怀里蹭了蹭,蹭去灰尘。
“老祖宗,错怪你了哈,后辈无状,不要见怪,不要见怪。”
说完孙翊将传家之宝当作宝贝般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而后一双英眸朝帐外看去,那是皖县的方向。
李术你想以静制动,那孤就反客为主,
就让孤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兵者,诡道也。
孙翊的目光睿智而深邃……
第二十一章 九天之军
皖县二十里外有一条宽阔的江水,名为曾江。
曾江是长江的支流,但其水量又不仅仅只来自于长江的补给。
因为地处长江流域,这里很大一部分江水的流量受天气降水的影响更大。
这半个月来,皖县一地阴雨绵绵,虽说这几天天气晴朗,但前一段的降雨让曾江的水量暴涨。
已经足够支持大批水军渡江作战,也已经足够使大型的战船开入曾江。
这一点李术知道,孙策能让他镇守庐江,不单单是因为李术曾对他有恩,还因为李术是个知兵之人。
既是知兵之人,见识过江东水军厉害的李术,自然不会留着这么一个漏洞。
李术从庐江的五千守城兵马中,调出了一千兵马日夜在曾江巡游,更在曾江沿岸设置了堡垒营寨。
曾江不是长江。
其江面宽阔,水量充足但河道并不长,可以供战船搁浅,大军下船的地方并不多,也就那几个而已,且都相距不远,目光可及。
因此巡江的士卒李术只派了一千。
如果孙翊想以曾江为突破口,第一时间就会被李术安排的巡江的士卒发现。
而后李术早先准备好的沿岸堡垒就会阻断孙军的上岸步伐,到时候李术就有从容的时间从皖县调兵前去增援。
李术毕竟是守方,拥有地利的优势。
李术安排的一千人马分别由两个军司马统领,一千人马分为日夜两班,一班500人。
两个军司马各领一班,如今负责日间巡江的是军司马李涛。
身为李术族人的李涛生性沉稳,因此李术让他担当这个巡江重任。
不过李涛这时候却有点麻烦,原因是巡江这半个月来,别说孙军的踪迹了,就连鸟都没看见几只,部下们难免有发牢骚的存在。
“府君也太过小心了,这半个月来江面上什么动静也没有,那孙翊小儿哪里有胆量来。”
“想那守城的兄弟们,每天里有酒有肉,而吾等却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江岸边来回巡视。
老天爷要是不作美,下场雨,吾等连找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全都要变成落汤鸡。真他娘的晦气,接了个这样的差事。”
正在大倒苦水的那人是李涛的部下,名李道,也是李术的族人。
可论辈分,李涛还要唤他一声兄长。
因此尽管李道最近几天来经常抱怨,李涛也当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
但今天这位族兄说的话越来越不着调,甚至在他的言语之下,李涛发现其他士卒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再不制止他,恐怕军心就被扰乱了。
李涛挥手打断了李道,语气慎重地说道,“府君之深谋远虑岂是吾等可知的,吾等既为府君手下军卒,好好听令就是了。”
李道听了李涛的话,撇了撇嘴,看那样子就是没怎么服气。
李涛见状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汝只知道守城的兄弟们平日里有酒有肉,但你知道吗,府君如此优待他们,是等来日那孙翊小儿来攻城时,让他们卖命的。
反观我们,虽然清苦,但得了个巡江的任务却是天大的好处,相比从江上攻来,孙翊直接攻城的可能性很大,吾等虽然清苦,但相比之下,危险……”
李涛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对面李道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嫉妒不服慢慢变成了惊恐。
不仅李道,其他士卒的眼神也都在慢慢变为惊恐。
李涛一开始还有些不解,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李道和士卒们有此反应,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的话。
而是他们正在看的江面!
江面上出现了什么,让他们都如此惊恐?
难道是……
心中有所猜测的李涛立马转身往江上看去,看到的事物令他一瞬间呆立在地。
此时曾江上薄雾环绕,李涛转头看去的一瞬间,就看到一个巨大的无比的船头从薄雾中挣扎而出。
那船头犹如上古恶兽的头颅一般,面目狰狞,硕大无比。
船头上挂着的两盏石磨大小的灯笼就像上古恶兽的眼睛一般,其中闪烁的红光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就像上古恶兽藏在雾中正在细细打量着江岸上的李军,如正在打量食物般。
随着时间的流逝,有着巨大无比船头的船身也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
船身约长十五丈,高约十丈,宽为八丈,船上有三层高楼,每层楼高二丈,每层高楼上都设有女墙,女墙里林立着无数披坚执锐的士卒。
船身用漆黑的皮革包裹着,皮革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猛兽图案,猛兽或张牙舞爪,或牙龇嘴裂。
动作神态都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这些猛兽都将那噬血的眼神投向了岸上的众人!
当整艘船透过雾气展露在江岸上众人眼神前,岸上的李军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这样的船,总共出现了四艘!
人都会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更何况是如此的庞然大物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活着的巨大猛兽。
在这样的猛兽面前,岸上的李军就犹如蝼蚁般一样渺小。
随着巨大船只的越驶越近,李军大部分还在震惊中不可自拔,李涛率先从震惊中醒悟了过来。
他牙齿有些发抖,但还是从嘴里蹦出了两个字,
“楼船!”
现在在岸上的大部分李军都没见过这样的船只,但李涛却曾经听李术讲过,这便是江东水军纵横长江的最大杀器—楼船。
最大的楼船最多可容纳三千多士卒!
这就是江东水军甲天下的最大凭仗!
没想到孙翊为了征讨府君,竟然把这样的大杀器都派出来了。
见其他士卒还在发愣,李涛抽出腰间长刀厉喝道,“赶紧列阵!”
李涛的力喝惊醒了在场的大部分士卒,士卒们也都知道了这是孙军攻来了。
但楼船的威慑力太强,许多士卒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那李道更是声音打颤的说道,“如此强军,吾等兵少怎么能够……”
李道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的他感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他只觉得脖颈处一痛,就再也没有了知觉。
李道的头颅顺着他的肩膀滚落在地,临死前他还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平日里一向对他客气有加的李涛怎么会……
一刀斩落李道头颅的李涛,如今眼中已经满是血丝。
李道头颅喷出的鲜血洒在了他的脸上,让他像个修罗一般。
他沙哑着再度开口道,“列阵迎敌!”
声音不大,却充满着冷意。
士卒们见李涛这幅模样,又见刚刚只是稍微迟疑一会的李道头颅正在地上看着他们,心中俱是一凛,
李道可是李涛的兄长呀!
有了李道之死的震慑后,李涛手下五百士卒迅速按原先布置好的那般,分别在岸上的堡垒后结阵迎敌。
李涛令人前去召来在林中休息的五百士卒,让他们一同前来抗敌。
而后李涛又召来他的亲卫,撕下自身身上的一块长袍,以刀划指,用血作笔墨在长袍上写下“速援”两字。
他将带血长袍交予亲卫,对其言道,“让府君速来救援,不然曾江必失,如此一来,皖县危矣!”
亲卫接过长袍,对着李涛抱一抱手,随后上马快速往皖县而去。
在亲卫离去后,李涛转身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四艘楼船,眼中闪过决然,
楼船虽是江上霸主,但是他也有弱点。
在江上可称无敌,但若是登陆,因为体积巨大,无法一下子全部展开兵力,再加上己方一千士卒的凭垒据守下,想快速登陆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皖县据此不过二十里,府君接到求援信再派出援军前来,不过一个时辰。
只要援军到来,战局就会成拉锯之势。
到时,孙军只能望江兴叹罢了。
心有底气的李涛指挥起了手下军卒。
现在他的任务就是要拖住孙军一个时辰,而这任务在李涛看来并不难。
中间一艘楼船爵室上的吕范因为所居甚高,岸上李军的一举一动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见岸上的李军在一位中年将领的指挥下正有条不紊的在土木并作的工事后列阵待命,心中不禁有点感慨,李军中还是有有才之人的。
吕范身后的吕蒙见李军已经开始列阵,拱手问道,“中郎将,吾等应该如何做。”
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吕范的鬓丝。
他手按女墙,闭目半刻后,睁开眼睛,拿起手中令棋朝岸上一挥,
瞬间曾江上,万箭齐发!
吕范转头对吕蒙微微一笑,说道,“就这么做。”
吕蒙哑然。
吕范又转头看向岸上被箭雨引得一阵慌乱的李军,因为躲在堡垒后,李军死伤没有多少,但士气已经不如刚刚那般高昂。
吕范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既然汝等要守,那就慢慢守好了。
……
李涛的亲卫驾马朝皖县马不停蹄的赶去,在到达皖县城门外,由城门守将验明正身后,升下吊篮载其入城。
亲卫入城后,就连忙往郡守府赶去。
片刻后,正在郡守府老神在在饮酒的李术就接到了李涛的求援信。
李术接过李涛的求援信后,一下子站了起来。
孙翊小儿,你果然还是来了!
在得到李涛的求援信后,李术没有贸然派出援军,而是问前来送信的亲卫道,“曾江上的水军打着何人旗号?”
亲卫想了想回答道,“旗号多种,但其中高高而挂的是那孙字旗号。”
李术听后点点头,又问道“汝说有四艘楼船,那四艘楼船吃水程度如何。”
亲卫仔细回忆了一下答道,“回府君,四艘吃水程度都差不多。”
李术再问道,“你在的时候,观楼船上兵马多少?”
亲卫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怖的事,快速地答道,“后面一艘看不真切,但前面三艘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一艘略微观之都有数千人马。”
连问了亲卫三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谨慎的李术这才放下心来。
据他所知,最大的楼船可承载三千多士兵,而如今出现在曾江上这样的楼船有四艘,每艘吃水程度差不多,说明曾江上的孙军大约有一万多。
而且打着是孙字旗号,这应该就是此次孙翊带来的讨伐他的孙军了。
没想到呀,他李术等了如此久,孙军竟然从曾江上出现了。
他原本以为孙翊要么知难而退,要么就咬牙一个个攻打县城,至于曾江上的防务只是他小心防范使然,没想到孙翊竟然真从那个方向上进攻了。
看来这位江东少主不算平庸之辈,他竟然想到了以点破面的方法,只要拿下了皖城,拿下了自己,整个庐江郡的叛军就会不攻自破。
现在想想,孙翊的这个方法的确是破局的一个良策,可是,终究是纸上谈兵了。
孙翊忽略了水军在有兵马防御的岸上登陆的难度。
不说皖县的援军朝夕可达,等皖县的援军到达曾江稳定局势后,自己可继续派出信使,让各县来援。
最近的县据此不过一日之遥,最快的话,明日他们的援军就会来到,届时随着各县的援军来援,孙翊进退不得不说,一不小心,覆没都是有可能的。
伯符,这就是你选定的继承人吗?与你相差甚远矣。
李术竟然觉得有些失望。
李术这时候也没心情继续腹诽孙翊了,他召来一员偏将,令其率领三千兵马前去支援李涛,随后又派出信使,传令各县赶紧率兵来援。
安排好这些后,李术让亲卫下去好生歇息,随后自己跪坐在席间,暗自沉思。
观如今状况看来,也许不仅能击退孙军,待各地援军到来,或许还能生擒孙翊,那么这可是大功一件呀。
到时候司空那里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李术的嘴角渐渐浮露微笑。
一刻钟后,皖县城门大开,三千李军在偏将的带领下快速地朝曾江赶去。
与此同时,皖县跑出了十数位信使。
……
一个时辰后,一处山林中,满身杂草,浑身泥泞的潘璋来到一位正低头数蚂蚁的少年面前,语气兴奋且佩服地说道,“果不出君侯所料,那李賊已经派出了援军支援曾江那边了。”
孙翊听后稍微抬了抬头,用手捡去了兜鍪上的一根杂草,语气淡然地问道,“援军大约有多少。”
潘璋答道,“据斥候回报,约三千之数。”
孙翊听后挑了挑眉,语气有点波动地再问道,“那援军去了有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
听到潘璋这话,孙翊蚂蚁都顾不上数了,顿时站起身来,却因为蹲太久了,有点脚麻,幸亏被身后的朱然扶住。
孙翊快步往前几步,走出山林,来到了外面的山道外,英目注视着山脚下的一座城池。
阳光不再被山林中的树木遮挡,瞬间欢快的都照到了孙翊的脸上。
沐浴在阳光中的孙翊,感觉有点炫目。
他遥望着那座城池,嘴角浮起一丝细微的弧度,他对身后两位小将说道,
“吾之先祖有两句话孤很喜欢。”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今日,就让那李术瞧瞧,何为九天之军吧。”
说完,孙翊抽出长剑,
剑指脚下皖城。
“诸君,可动矣。”
孙翊话音刚落,山林中休整的三千孙军瞬间站起。
异口同声抱拳沉声应道,
“唯。”
惊起了一林飞鸟。
第二十二章 吾,也以为然
曾江上,喊杀声震天,孙军与李军相互厮杀,互不退让。
楼船上的吕范看着从皖城来的援军已经与江岸上的李军汇合,现在正在同原本的李军一起加固工事,列阵阻挡孙军上岸。
而孙军虽然仗着楼船之利,居高临下,以弓箭射杀了不少李军,但孙军登陆一事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每当楼船要接近岸边,放下踏板时,李军中就会冲出士卒,手持盾牌抵挡住漫天箭雨,用手中利刃砍断踏板。
曾江上浅滩就那么几处,而且楼船巨大,施展不变,让楼船能够靠近并且靠稳的地方不多。
这些地方都在李军的重点防御之下,特别是李术派来的援军来了之后,明眼可见的,李军整体的士气都在上涨,李军在岸上的防御体系也更加完固了。
这样子,吕范率领的孙军只能驾驶着楼船在江岸上一字排开,在船上以利箭攻袭岸上的李军。
不过相对的,岸上的李军毕竟人数比孙军少,而且孙军箭势甚强,除了凭借工事据守外,拿江上的孙军也没办法。
孙军无法突破李军的防御,李军也无法对江上的孙军发起进攻,一时间,曾江的两方敌对势力成拉锯焦灼之势,谁也奈何不了谁。
面对这个情况,身为进攻方的吕范脸上却没有焦急之色,不仅吕范,同一艘楼船上的吕蒙和徐盛见到李术的援军来了,脸上不忧反喜。
似是希望李术派来的援军越多越好。
而位于整个战场之巅的吕范思绪飘回了五日之前。
……
在朱然将吕范、吕蒙等四将叫来孙翊营帐后,孙翊已经跪坐在帐中的地板上。
在吕范等人进来时,看见孙翊正微屈身体,手捧烛火,孙翊身前的地板上放着一张庐江郡的舆图,而孙翊的另一只手正跟着那闪烁不停的烛光,在舆图上不停的滑动着。
孙翊察觉到吕范等人来临后,不等他们行礼,就将他们唤到身前,让他们围着庐江郡的舆图坐成一圈,一起指图论事。
待吕范等人坐好后,孙翊率先兴致勃勃的开口,“庐江兵虽多,城虽多且坚,但是吾等也有一万兵马,且都是百战之师,先前孤只想到如何攻城,但为何我们一定要攻下庐江全境呢?”
在座众人听了孙翊的话后,反应各不相同。
吕范脸上已经浮现了然之色,吕蒙几乎在下一瞬心中也有所猜测,徐盛脸露思索之色,只有潘璋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
吕蒙见吕范不语,因此大着胆子问道,“君侯的意思是?”
孙翊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点,而后说道,“对,于整体而言,李术兵马比我们多,他的分兵驻守也使庐江每座县城都不好攻下。
但我们不妨转变一下思路,于局部来说,我们的一万大军对上每座城池兵力上都有优势。”
说到这里,孙翊手掌握拳重重击在了庐江地图上的皖城处,继续说道,“庐江之患在于术,不在于他人。
既然吾等于局部有优势,何不集合全部兵力,只往皖县去。
庐江其他县城县令多为昔日叛逃江东之人,他们本意只是要北逃,只是为李术招揽而留下抵抗我军。
皖城若下,李术若擒,这些乌合之众失了领头之人,必定人心涣散,到时吾等大军压境,他等或逃或降,再不足为患也。”
孙翊的意思就是李术所在的皖城就是庐江的心脏,李术若擒,整个庐江郡的叛乱就会不攻自破。
这就是孙翊想出的破局之策。
以点破面,以局部破整体,充分发挥孙军局部的优势,用一场局部的胜利来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向。
待孙翊说出他的破局之策后,吕范似有言语,徐盛恍然大悟,潘璋一脸敬佩,唯有吕蒙沉思之后脸上有所犹疑。
孙翊有意要培养这个历史上大放异彩的三嘟嘟,便示意吕范暂且不言,温声问吕蒙道,“子明若有忧虑,可尽管言来。”
吕蒙细细思虑后,言道,
“枞阳与皖城相距几百里,我军若是直往皖城而去,一路上恐有被李军发现的危险,到时李賊就会早有防备。
纵是到了皖城,皖城城池高厚,城中还有五千大军,我军急袭之下,兵力虽倍于他方,但仓促之间恐无法促下,时间一长,李賊就会从各县调来援军,到时候形势就会对我军不利了。”
孙翊眼睛一亮,不愧是吕蒙,虽然还未完全成长开来,但担忧的点正是孙翊这个策略的命门所在。
面对吕蒙的疑问,孙翊笑着说道,“李术为了防备我军,分兵坚城待敌,又令各县闭门不出,这本意是为了防备我军奇袭,但这个做法却让他犯了一误。”
“分兵坚守,闭门不出,这说明各县之间不会派出斥候探查四方,就算是有,范围也肯定狭小,而且如此会导致各县之间沟通不畅,无法及时通报敌情。”
“庐江一地不止多江河,亦多山林,孤可命军马入山林中潜藏而行,踏山路,渡泥泞,如此不过三日后可到皖城外。
江东兵马多为步兵,此次带来的一万大军中又多为丹阳精兵,山中潜行一事并不困难。”
丹阳步兵甲天下,且丹阳兵原先不少就是居住于山中的居民,除此之外,自孙策在位时,每次击败山越后,就会收纳其中青壮纳入军中。
因此一万大军中还有不少原先是山越兵,爬山,在山中分辨方向对他们来说是祖传技能,不难。
至于吕蒙担忧的另外一点,孙翊用手指着地图上的皖城旁曾江说道,“李术提前派兵在曾江设防,是想控制曾江的制水权,防止我军从曾江攻他,但岂不知这样他犯了第二个错误。”
“术于曾江设防,说明他重视这里,不容许曾江有失,如此的话孤可派一军乘楼船北入曾江,作攻击之态。
李术一定会从最近的皖城分兵去救,如此一来,除去原先曾江守兵,李术又分兵去救,皖城中还会有多少兵马吗?”
“攻敌之必救,分其皖城兵力,而李术以为我军已从曾江攻来,他必定对皖城防务掉以轻心,到时潜藏在山中的奇兵突如天降,皖城可得矣。”
听了孙翊的全盘战略后,吕蒙眼神闪动,脸上浮现欣喜之色,听君侯如此说来,此计大有可为呀。
见吕蒙一副隐有所得样子,孙翊的心中闪过窃喜,养成的快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随后孙翊又将头转向吕范,他自己思之,和吕蒙诚服并不足以让他放心,唯有吕范这个有军事经验的监军的肯定才能让他放下心来。
吕范沉思一番后,对孙翊问道,“若是李术不派出兵马增援曾江,君侯奈何?”
孙翊听后笑道,“曾江李军兵少,吾以大部军力攻之,若是李术不派兵增援,不出半日,曾江可下。
届时李术损兵折将,吾大军又兵临皖城下,再与山上奇兵合于一处,形势对我军还是大大有利的。”
“兵分正奇,楼船一军为正,山上一军为奇,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正奇之兵可依形式变化万端,正者为奇,奇者为正,这便是兵之诡道也。”
吕范听后叹服,对孙翊露出了笑容,拱手拜道,“君侯妙策,庐江可下矣。”
吕范的肯定让孙翊喜笑颜开,孙翊当机立断,作出部署来,
“子衡明日就出七千精兵乘楼船北上,子明,文向辅之,汝等一部于曾江上务必猛攻李军,诱皖城兵马来救。
孤领文珪,义封领兵三千从山林中出兵皖城,伺机而动。
此战务必一战而克,壮我军神威!”
说完后,孙翊将手中火烛倒扣在地图上,灯火瞬间熄灭,焦黑了那处城池。而蜡烛的灯油流在了城池上,似某人的鲜血般那般鲜艳。
众将顿时起身领命。
……
想起那日议事,吕范心中既有感慨又有欣慰,少主成长的速度真快,按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孙翊就不再需要其兄长的余威庇护了。
至于孙翊那日之举有没有“图上谈兵”之嫌,吕范不以为然。
纸上谈兵数百年来为无数文人墨客所耻笑,但那也只是文人墨客罢了。
久在军旅的人都知道,纸上谈兵最大错的不是战略,而是赵括输了。
是他料错了自己的对手,遇上了那个战神,遇上了那个不可战胜的对手,从而使自己一败涂地。
若赵括知道对手是白起,他还会采取那等战略吗?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
数千年来,任何谋略诡计算的都是可能性,而不是确定性。
孙翊虽是第一次领兵,第一次做出兵略,但已经做到了面面俱到,知己知彼。
于他那夜破敌之策而言,这次庐江获胜的可能性很大,这就是吕范那夜支持他的理由。
但世事多变化,战事更是如此。
就算孙翊这次失败了,但其这次获得的绝对更多。
在吕范看来,庐江一战是否获胜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孙翊已经具备了成为一个优秀统帅所必备的军事意识,有了一个兵法家所必备的基本素养。
庐江郡如今更像一个试金石,让孙翊获得进一步成长的试金石。
无论输赢,只要孙翊能够成长下去,那么最后江东得到的可能是一个比孙策更为优秀的军事统帅,这对江东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于此相比,庐江郡一郡得失,无关重要。
更何况,按如今情势来看,一切都在按照孙翊的谋划下进行。
观那从皖县来的援军,大约有三千之数,想来,皖城的守军应该大部都被调出来了。
看着那犹自不知,还在列阵坚守的李军,吕范嘴角浮现微笑,
这世上,总有一些天才,让人不可捉摸呢。
其实吕范知道,那夜孙翊还有李术的第三误没说。
李术的第三误就是,他太过轻视孙翊了,因为轻视,他才会不念孙策的恩情,举郡反叛,因为他不觉得孙翊是值得他投效的人。
也正因为轻视,在得知是孙翊亲自领兵前来后,他才会掉以轻心,面对突发状况时,会失去冷静清晰的判断,从而让孙翊有机会能给他致命一击。
轻敌,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大忌。
想起那夜孙翊眼中闪现着的自信的光芒,那成竹在胸的语气,吕范转头问他所看重的年轻人道,“子明,汝认为少主那边能否成功呢?”
吕蒙见庐江的援军已经来了,心中也是激动,毫不犹豫的道,“君侯智略天授,料敌于先,区区皖城,怎能阻挡君侯兵锋,必为君侯囊中物也。”
吕范看着这个对孙翊一脸敬崇之色的年轻人,吕范好似想起了当初那个为孙策三言两语就被忽悠的倾心投效的自己。
心中一时间闪过百般滋味,有回忆,有惆怅,有感慨,最后都化为了一句话,
吾,也以为然。
……
第二十三章 皖城,破了
孙翊没有讲究什么隐藏踪迹,他直接率军从山上而下,意图直奔皖城。
如今皖县城内只有一千守兵,是皖县城防最薄弱的时候,这个是莫大的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孙翊一定要把握住。
其实从数据上来说,孙翊不施计分兵诱皖城守军的话,
孙翊原先的兵马为一万,皖城的守军为五千,为2倍之差,而如今孙翊的奇兵与皖城的守军比为3倍之差。
看起来没有相差多少,为什么胜率会增加了这么多呢?
那是因为,皖城是一个大县,城池宽长,当其守军为5000时,每个城门处都可以有一千以上的兵马驻扎,加上皖城城墙的防御工事,是不好攻下来的。
但如今皖城中只有一千兵马,除去在城中维护治安和守卫李术的之外,在城墙上的不足千人,平均到每个城门还不足二百人,二百人连城墙都站不满,何谈严密的防护城墙。
这毕竟是守城,不是守水晶。
待孙翊领着先头部队从山中而下,出来山林时,皖城就在数里之外。
如此近的距离,对于训练有素的步兵来说,几乎可以说是须臾可至。
但三千兵马原先都在山林中隐藏,一下子之间没办法全部收容起来,
因此孙翊命潘璋为先锋,领本部兵马扛着攻城器械,率先驰突向前,为后续部队开路。
皖城中虽只有一千士兵,但如果防御得当,也会是个不小的麻烦。
孙翊先命潘璋部五百士兵前去攻城,把城攻下来是不敢想了,但这样一可先声夺人,震慑李军,扰乱其军心,二这五百士兵可提前为后续部队抢占有利地形,方便后续大部队攻城。
潘璋生性嗜酒,其手下部众也多此之辈。
在得到孙翊以其为先锋的命令后,潘璋并所部五百人都拿出随身携带酒壶,喝了一口烈酒后,将壶中剩余的烈酒倒在手中横刀上,似在为手中刀刃开禁。
而后五百壮汉齐齐将酒壶掷于地上,随着潘璋的一声厉喝下,五百壮汉往皖城冲去。
全力冲刺之下,不过一刻钟,潘璋所部已经到了皖县城下。
城墙上的李军先前都得到消息,孙军现在正在攻打曾江,因此每个人都很懈怠,倚枪闲聊的不在少数。
岂不料一支几百人的孙军突然出现在城下,而且李军往远处看去,几百人的孙军身后还隐约有一支数千人的部队,这种情景下,城上李军俱都大骇。
眼见潘璋所部已经到了护城河外,越过护城河,便是那几丈高的皖城城墙了。
李军的守城校尉当即反应过来,组织起城墙上的李军朝潘璋所部放起箭来。
并且命人去传令其他城墙上的士兵过来支援。
皖城守军虽不多,但他们是居高临下,而且潘璋所部离他们颇近,因此一轮放箭之下,有不少孙军中箭倒地。
但奔跑在最前的潘璋面对射来的利箭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躲不避,直接以手中横刀格挡。
身后部卒见主将潘璋勇猛向前,丝毫无停顿之意,士气不降反升,紧紧跟随在潘璋身后,共同坚定的朝皖城前进。
很快的潘璋所部来到了皖城的护城河前,一些士卒放下几座云梯,潘璋和其余士卒踩着云梯迅速通过护城河,来到了城墙下。
见孙军已经来到了城墙下,城墙上的李军校尉心中更加惊骇。
他急忙拔刀砍了几位有退缩之意的守城卒,震慑了众人之后,他命二百分为两部,一部继续朝城下射箭,另一部则准备好滚石,阻碍孙军架云梯登城。
此时从其他城墙上也陆续有援军赶来。
正在城下指挥士卒们架设云梯的潘璋,猝不及防被城上射来的利箭一箭射中肩膀,
剧痛之下潘璋倒地,幸得随行亲卫为其架起一面盾牌,才挡住了城上继续射来的箭失。
亲卫一边苦苦支撑住盾牌,一边劝潘璋道,“司马,城上箭势太强,且退吧。”
面对亲卫的好意劝谏,潘璋勃然大怒。
他看着他手下的儿郎在城下有的在架设云梯,却被城上的箭穿心而过,有的儿郎爬上云梯却被城下投下的滚石击中,从几丈高的城上落下,头颅崩裂。
他看到了城墙上汇聚了越来越多的李军,又转头看到了远处那正在紧急收容军队的孙翊,他想起了那天吕范建言孙翊退兵,孙翊沮丧的样子。
君忧臣辱!
君侯精心谋划,如今好不容易已经到了皖城城下,离破城只有一步之遥,他为君侯之先锋,怎可轻言退却。
潘璋起身用右手拔出左臂上贯入骨肉的箭矢,箭上有倒钩,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块血肉,剧痛之下,潘璋忍不住痛哼出声。
随后他将带着他血肉的箭掷于一旁,手举横刀,对着城下在苦战的部卒大喊道,
“二三子,随某先登。”
喊完,潘璋率先爬上云梯,快速地朝城上攀登而去。
潘璋生性勇猛,跟随他的部众也多是悍不畏死之徒,见潘璋如此勇猛,士气大振,有不少人自发的跟随在潘璋身后登上云梯。
其他已经在云梯上想退却的士卒,也都振奋心神,继续往城上攀登而去。
城上的守门校尉本来见孙军攻势已经有所迟缓,但却突然的又愈发猛烈起来,心中更加焦急。
他只能不停的派人去其他三个城门求援,至少要在敌方大部过来前把情势稳住。
潘璋身形矫健,城上不停射来的利箭没有迟缓他的行动,他三步并作两步,在云梯上左右腾挪,很快就来到了城头。
刚到达城头,就有三柄长枪突刺而出,潘璋堪堪躲过,而后趁势越上了城墙上。
刚到城墙上的潘璋立刻被李军包围起来,潘璋毫不畏惧,挥刀横砍,砍杀了不少李军的同时,护住了他登上墙的这处云梯。
在潘璋奋力拼杀争取时间的情况下,很快的,跟随在他身后的士卒也都纷纷上到城头来,于潘璋合战一处与城头上的李军厮杀起来。
潘璋这处登城的士兵越来越多,李军的守门校尉只能不停调兵过去应对,李军本来人数就不是很多,虽然其他城门时不时有援兵赶到,但无法一瞬间都赶来。
因此这处城墙上其他处的守兵渐渐少了起来,城下的孙军趁此机会,纷纷上得城来。
一时间,城墙上处处都有孙军与李军厮杀在一块,城墙上的喊杀声响成一片,不停的有士卒从城墙下跌落,不分敌我。
潘璋手臂上的血越流越多,除此之外,他身上还落了不少伤,此刻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伤疤,那是刚才不慎为一位李军士卒所砍的。
要不是他反应及时,恐怕他的头颅已经飞跃城头之下。
如今已上的城来,但潘璋的目标不仅仅是这个,他指挥着城上的孙军与其汇合,共同结阵往城下而去。
他的目的很明显,在孙翊到来之前,斩关落锁,打开城门迎他的君侯入城。
随着城上孙军的不断集合,守门校尉心中也明白了那杀神一般的猛汉要做甚。
真是太过分了,夺得城头还不满意,竟然还要夺城门。
都说江东多勇猛之士,但这么目中无人的还真没听说过。
这厮以为自己是那“神弓”太史子义吗?
守门校尉看着身后的聚集的越来越多的士卒,约有六百之数,又看了看对面那因为屡番损耗不足三百的孙军,心中颇有底气。
守门校尉也命手下的士卒在城上列阵,组成了一道道人墙,挡在了城墙通往城门的必经之路上。
因为两方都在列阵,城上的喊杀声一下子消失,城上的气氛显得宁静,但肃杀的氛围却越来越浓。
潘璋喘着粗气,刚才的战斗已经耗费了其大半的力气,他的眼睛几乎都已经被血水染红,再观己方三百儿郎,几乎人人带伤。
而敌方六百人几乎都是刚从其他城墙赶来的,状态完好,但潘璋不曾畏惧,他的三百儿郎也不会畏惧。
李军根本不懂何为丹阳步卒甲天下!
望着已经列阵好的李军,潘璋也得到休息机会,恢复了一些气力。
此时的他想起了孙翊那夜巡军的情景,那夜他只是一个卑微的不起眼的伍长,却为孙翊那天神般的英姿所折服,在他那部中,好立功业的他是第一个回应的孙翊的人。
想起那夜,潘璋心中似乎有热血在流淌。
某虽无谋,但唯勇尔。
潘璋手举长刀,高声呼道,“噫兴!”
三百孙军也瞬间举刀同呼道,“噫兴!”
语气澎湃且高昂。
热血的声音响彻皖城上空。
李军被孙军呼喊声所慑,阵型一时间有些杂乱。
与此同时,潘璋率着三百兵士犹如开了锋的利刃般,狠狠扎入了李军阵营中。
城头上,再度响起了猛烈的喊杀声……
刚刚收容好阵型,正在往皖城赶去的孙翊,隐约听到了那“噫兴”喊声,这让他心中更加急切,不知潘璋那五百兵众能否在皖县打开局面。
心下急切的孙翊加快了行军速度,很快的孙翊和二千多兵马就来到了皖县城下。
刚来到皖县城下,孙翊就看到了皖县城墙下躺着的密密麻麻的尸体,看过去大约有几百具,看服饰李军和孙军的都有,只是李军的更多些。
而此时城墙上看不到任何人影,别说厮杀了,连一个守岗的都没有。
整个城头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之中,唯有女墙上那一大片血红以及斜靠在城墙上的红色云梯,在昭示着刚刚这里发生了一场多么惨烈的战斗。
潘璋与那五百先锋生死不知,守城的李军也不知去向。
事出反常,孙翊一下子也不敢冒进,他正要命一些人马前去打探。
突然从城门处传来了一声轻响。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这声轻响犹如雷声一般,惊动了城外的两千多孙军。
朱然急忙打马上前,护卫在孙翊身前。
而数百孙军也纷纷上前举起盾牌,在孙翊的身前构造了一堵钢铁人墙。
只是让朱然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一声轻响过后,城门后响起了越来越大的响声。
随后,皖县的城门顿时被人推开,城门里的情况也让孙翊及外的二千多孙军看得一清二楚。
孙翊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城墙里有一座小山,由尸体构造而成的山。
山下有几条小溪,由血水汇聚而成的小溪。
城门里走出上百位浑身是血,犹如修罗的男子,他们走到城外的孙军阵前,
在为首一位的带领下,同一时间单膝下跪,驻刀于地,口中喊道,
“恭迎君侯入城。”
百人声音疲惫无力,却充满骄傲。
孙翊看到这一幕,心中震撼不已。
他命潘璋为先锋,本意只是让其先至城下占据有利地形,方便后续部队到达展开攻城。
可如今看来,潘璋不止完成了任务,还完成的很出色。
他不仅先登入城,还从内攻破了皖县的城门,从城门处的情景来看,他还应该全歼了城内的李军……
孙翊驾马越过重重的人墙,来到了百余血士为首的那人身前。
虽然这人头发散乱,满身血污,已经辨认不出本来面目,但孙翊还是知道他就是潘璋,他认得他的声音。
此时潘璋身上被刀刃砍中的地方何止数处,许多皮肉都已经翻开来,本该是剧痛袭身的他,却从始至终没有哼过一声,从始至终他只保持着一个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也只说过那句话,
“恭迎君侯入城。”
这就是我江表虎臣吗?
孙翊解下身上的大红披风,为潘璋环背系上,抚其背问曰,
“文珪安否?”
“安否?”
孙翊的举动和言语中的关切让潘璋虎躯一震,感动莫名。
随后孙翊扶其潘璋,对其赞叹道,“孤之猛豺,璋也。”
得到孙翊夸赞的潘璋心中更为感动,他牵来骏马,而后忍着剧痛扶孙翊上马,被孙翊亲切地称作猛豺的他,就这样亲自牵着缰绳,将孙翊引入了城内。
就像豺牵着主人入山中,为其寻找猎物一般。
在孙翊身后,
一百血士相随,
二千孙军相随。
皖城,
破了。
……
李术正在郡守府内批阅文书,却突然听到从城墙那边传来一阵喊杀声,李术顿时惊的笔都掉落在地。
他起身连忙召来僚属,问道,“城中发生何等变故了。”
僚属刚刚一直在郡守府内处理公务,哪里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是因为何事,故而言语搪塞,脸有苦色,就是回答不上来。
看着李术现在一副快要吃了他的感觉,僚属吓得浑身哆嗦。
在这时,从门外冲进一个浑身是血,身受重伤的士卒,他进来后撑着一口气对着李术喊道,
“府君,城破了,城破了。”
“孙军已经进城了……”
刚说完这句话,这名报信的士卒就倒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听到这名士卒临死前的话,李术一时间感觉到天旋地转,他踉跄几步后跌坐在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怎么可能。
孙军怎么会突然杀到皖城来的。
哪里来的孙军,孙军不是在曾江吗?
心乱如麻的李术最后的思绪定格在那名士卒的最后一句话上,
孙军进城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李术完了,他居巢李氏也完了。
第二十四章 借汝一物
孙翊入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延请城中名医为潘璋和其的部下疗伤。
此次出征孙翊军中是有军医的,但孙翊这一支是奇兵,讲究轻装潜行,快速奔袭。
就连攻城器械等也是在皖县城外的山林中悄悄制作的,所以孙翊这支部队带的军医并不多,而且这些军医本来都是为孙翊一个人服务的。
若是医治潘璋,自然是绰绰有余,但其余一百士卒,是没办法一下子医治这么多的。
所以孙翊才第一时间下令延请皖城中的名医,汇合如今有的军医共同为潘璋及其部众治疗。
这时代战乱频繁,医师又甚少,很多在军旅的士兵是既学会了作战技巧,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治疗外伤的手段。
毕竟在发生战斗之后,若是轻伤,士兵就自己随便处理一下,若是重伤,则大多需要靠同袍“妙手回春”了。
至于军医?
除非是大规模的受伤,影响到接下来的作战了,一军主将才会派出军医巡视各营治疗伤员。
平常的话,军医那只属于司马级别以上的中级军官才有资格使用的。
若是以往军中惯例,潘璋这个别部司马是会有军医医治,但那受创不浅的一百士卒,
可能就是各安天命吧。
孙翊没办法接受这种事情,这些勇士为他舍生忘死,于情于理,孙翊都不会遵循这时代的惯例,对他们置之不理。
不过让孙翊没想到的是,在孙翊将自己的医官派出去诊治受伤的士兵后,并且进城的第一个命令是延请名医诊治伤员,这两个举动在传扬开来后,军中皆盛赞孙翊仁爱,对孙翊更加心悦诚服了。
特别是那破城剩余的一百士卒,本来也许他们都做好等死的准备了,但如今……,要不是身上有伤并被严令不许妄动,此时恐怕都会来孙翊面前叩头谢恩了。
在这个尊卑分明的社会,也许在孙翊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一个举措,就会令效忠他的底层人员感恩戴德,誓死效忠,这不知道是这个社会的不幸,还是孙翊的大幸。
孙翊进城后的第二个命令就是让各部兵马占据皖县四处城门,控制了整个皖城的城防,从实际上占据了皖县。
孙翊还传令下去,没有他的手令,任何城门不准开启,更不准任何人进出。
孙翊这是防止李术趁乱逃出皖城,孙翊之所以要先攻皖城,就是因为李术在此,捕获了他,才是解决庐江郡叛乱最快的办法。
要是费了这么大一番周折拿下了皖城,却让李术跑了,孙翊会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狗血处。
因此在下完第二个命令的当时,孙翊就领着剩下的数百亲兵往郡守府赶去。
在赶往郡守府的路上,朱然向孙翊建议道,“如今皖城已下,但中郎将一部尚在曾江鏖战,不如臣率一千兵马赶往曾江,于后击术之残部,前后夹击之下,术之残部必溃。
到时臣汇合中郎将所部,共同来皖城守卫君侯。”
面对朱然的建议,孙翊想了想,拒绝道,“子衡乃知兵之人,却为曾江李军所阻不能下,由此可见,曾江李军虽为术之残部,然不可小觑。
派兵接应子衡一事虽紧要却不急,要想万无一失,尚缺一物。”
朱然不解,何物?
孙翊没有解释,只是加快了速度,继续往郡守府而去。
待孙翊赶到郡守府时,就看到郡守府府外跪着一群人。
最前列的那人被四五个人按压着,五花大绑,头发散乱,本应该高高在挂的冠带掉落耳旁,狼狈至极。
被五花大绑的那人见孙翊等人来到,本来还在挣扎的身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软了下来。
军中有认识李术的,向孙翊说道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便是李术。
本来还担心李术窜逃的孙翊,这下终于放下心来。
只是眼前这副情景,孙翊稍微想一想,就知道郡守府外这场戏唱的是哪出了。
孙翊不由得嗤笑一声。
跪着的人群中主事的是庐江郡功曹许颜,许氏是皖县大族。
许颜见来到的数百士卒身形彪悍,精练整肃,在一来到府外后,就将自己等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其中为首骑马的那少年铠甲精美,贵气凛然,许颜心中猜测他就是孙翊。
因此他从人群中膝行而出,一路膝行来到孙翊马下,对着孙翊行跪拜大礼道,
“李术为讨逆明府所表为庐江太守,身负明府信重之恩。
然今讨逆明府薨逝,李术不但不思报效少主,反而趁此时机,罔顾君臣之义,暗藏祸心,妄动刀兵,企图割郡自立,实乃忘恩负义,心如蛇蝎之辈。
幸君侯运筹帷幄,神兵天降,克复皖城,吾等心中欣喜至极。
君侯破城后,李术此贼还意欲奔逃出城,吾等皆忠于君侯之辈,怎能容许此等恶贼脱逃。
因此一起奋力将此贼拿下,曝于这煌煌天日之下,缚其于这尺寸之间,以等待君侯发落。”
许颜口中的吾等,想来便是如今跪在孙翊面前的这群庐江“忠臣”了。
许颜说完后还再度朝孙翊一拜,随即按头不起。
孙翊眯着眼看着这群跪着的似是对孙家忠心耿耿的庐江众臣,手指轻轻摩擦着马鞭,不发一言。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固。
许颜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糊弄过去孙翊没有。
但无论如何,他们为孙翊捕捉了李术是事实,他们是有功的,想来孙翊应该不会拿他们怎么办吧。
李术看着许颜对孙翊卑躬屈膝的样子,与往常里对自己的那副清高的姿态全然不同,
又想到背后按压着自己的那人却是刚刚在府内被自己一句话就吓得汗如雨下的僚属,
突然间,他觉得这些自己平日里倚为臂膀的皖城贤才,很可悲。
他大笑着说道,“许功曹,当时吾说投效曹公的时候,汝可是第一个赞成的呦。”
李术知道自己是必死之人,既已必死,还有什么话不敢说的呢?
李术的话一出,府外空地上的空气更加凝固了。
许颜吓得把头埋的更低,浑身发抖。
随后李术又说道,“在场的诸位,当时也都没人出来劝阻咧。”
李术这句话再一出来,全场的庐江官吏瞬间如许颜一般浑身颤抖,汗如涌下。
按压着李术的那几人也顾不上按压了,全都吓的跪倒在地。
没有人想着辩解,李术说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一查就能查出来的。
就是这样才更害怕。
众人仿佛回想起了孙策在位时,对待他们这些本地世家士族那血腥的毫不留情的手段,听说眼前这位深肖其兄呀!
看着眼前吓得如兔子般的众人,孙翊心中的杀机正在洋溢。
天下世家许多,并非所有世家都像眼前这些人如此,但毫无疑问的,这种世家是比例最高也是孙翊最厌恶的。
但很快的,孙翊就慢慢压抑住了自己的杀机。
按性质,他们都是李术反叛的帮凶,李术辜负了孙策之恩,他们难道没有吗?
但一个成熟的君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杀人容易,在场的起码有十数家皖城士族,只要孙翊一声令下,一会儿,他们就会被屠戮殆尽。
但要是把他们全杀了,消息一旦传出去,其余庐江九县瞬间就能变得跟铜墙铁壁一般。
庐江郡就会成为一个大泥潭,把孙翊长时间得拖在这里,这样子,完全违背了孙翊目前的利益。
一个君主有掀桌子的任性的前提是,你得有造新桌子的能力。
路要一步步走……
不过也不能不杀,一定的震慑还是要的。
孙翊手指许颜,“拖下去,族诛。”
孙翊的话音刚落,就有虎士上前来将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的许颜拖走。
在拖出一段距离后,许颜那惊恐不已的求饶声才远远传来……
其余人见许颜被像狗一般拖了下去,而且不止他要死,还要被族诛,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直接趴在地上了。
这孙翊比他兄长还狠,一个是动不动杀,一个是动不动族诛……
孙翊等了一会,见其余人被吓到极致后,才缓缓开口道,“至于尔等,或为被胁迫,或为不知明里,皆有罪,但非不可赦。”
“且尔等有擒李之功,孤暂时饶过尔等一次。”
“孤此次平叛,只诛首恶,不罪旁从。”
“望尔等日后恪尽职守,不再负孤之望。”
孙翊的话在如今这些人听来,就犹如天籁一般,以为许颜前车之鉴在前,自己这些人都是必死的,没想到孙翊网开一面。
跪地的庐江官吏们顿时感激涕零,有的人甚至已经落泪,叩头谢恩道,“多谢君侯,多谢君侯。”
孙翊也不知道那些落泪的人是真情实感,还是故作此态,不过这些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威也立了,恩也树了,他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跪地的庐江官吏们见状忙不迭的起身,今天受得刺激太大了,他们也想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由于刚刚被孙翊吓得太狠了,一个个起来腿脚都不稳,只能相互搀扶着离去。
孙翊放过这些人,还有一个原因,就像李术说的,这些人当时是没有劝阻李术,不同于许颜的表态支持。
如果今天孙翊把这些只是没有劝阻的官吏都杀了,等消息传出去,但凡有叛乱的地方,以后都会跟孙翊死磕到底。
反之,孙翊诛少数支持的人,放过大多数被胁从的人,等消息传出去了,日后平叛阻力会小很多。
而且孙翊还表明放过这些人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们有擒李之功。
这就是在暗示,就算你们一不小心被胁从了,只要伺机立功,那么就不会怪罪尔等,这就等于在叛军中埋下了许多颗定时炸弹,说不定有时就会有奇效。
孙翊揉了揉眉头,感觉有些疲惫。
身为君主可真的不容易,单单是一个杀与不杀的问题,就要考虑到如此多。
不过没办法,孙翊是江东之主,是江东之地的真龙,龙起必有风雨相随,他的任何举动都会被人格外注意。
在处理好这件事后,孙翊拨马来到李术身前,由于按压李术的人已不在,现在李术除了手脚被缚,做其他动作已经无碍。
他直接盘腿坐在地上,一点也不注意仪态。
在孙翊来到他身前后,他抬起头看着这个居高临下的少年郎,沉默不语。
孙翊面对着李术注视的目光,咧开嘴,笑道,
“孤要借汝一物,平定庐江。”
李术有些诧异,问道,“何物?”
孙翊笑的愈发灿烂,犹如邻家小哥哥一般,
他说,“君之人头是也。”
第二十五章 淮南!淮南!
李术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厚颜无耻的说出杀人之语,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
但随即忍不住发笑起来。
朱然见李术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当众发笑,他感到很气愤。
下马的朱然来到李术身前,用刀鞘猛击李术,想让李术停下笑来。
在朱然的击打的剧痛下,李术的笑声是打住了,但脸上的笑意却一直没有消散。
孙翊看着眼前这个被打还在笑的男子,心中觉得李术是不是已经疯掉了。
孙翊挥挥马鞭,示意朱然住手。
虽然不知道李术是为何发笑,但孙翊没有生气。
都一个快死的人了,自己跟他计较太多干嘛。
孙翊正要令人将李术拉下去处置,不料这时李术却突然开口问道,
“吾有一件事还不明,还请吴侯赐教。”
孙翊手上动作一停,看着以前这个也曾为孙家基业流过血的中年男子,说道,
“何事。”
李术端正坐姿,不再是盘坐,而是换成了这时代士人标准的跪坐,口中问道,
“君侯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勾连北方?”
这是李术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的一件事。
就连孙翊怎么神兵突降到皖城的,李术刚刚也猜出了各中一二,
但这件事,直到现在,李术还是想不明白。
当日自己封闭郡境,不表忠不哀丧,收揽叛逆,驱杀庐江境内不服从他的人,种种叛迹展露无疑,但是他从始至终,并没有兵向江东过。
相比于境内攻打郡县的山越,兵向会稽的孙暠,他只是闭郡自守,相对来说还算安分了。
既然如此,孙翊为何不暂时安抚自己,反而执着先解决他?
李术觉得,理由只有一个。
孙翊料定自己正在与曹公联络,如果放任不管,一旦给了自己充足的时间,后果会不堪设想。
两权相害取其轻,故而孙翊执着于先解决自己。
可是孙翊为何会料定自己正在与曹公联络?
当初自己展露叛迹的时候,江东传言自己勾连外敌的消息很多。
但多是言勾连刘表,至于说自己勾连曹公的不是没有,但这可信度在当时看来太低了。
因为他曾经受孙策之命,杀了曹操亲自委任的扬州刺史严象,这无疑是狠狠打了曹操一巴掌,与曹操结下了仇。
在这种前事下,又在各种猜测漫天飞的情况,孙翊却笃定自己与曹公联络,从而力排众议,决意先解决自己。
这让李术百思不得其解。
正是孙翊把自己当作优先目标,让自己失去了更多的准备时间,以至于被孙翊抓到漏洞,一战而败。
现在看来,这一切好像都是环环相扣的,在自己表露叛迹的那刻,就有个洞悉一切的先知,在江东默默的注视着北方的自己,为自己算好了祭日。
是那“美周郎”周公瑾,还是那“江东管仲”张子布?
孙翊明白李术问的是什么意思,但他不能跟李术说,他是穿越者吧。
孙翊只是淡淡回答道,“不能识人心,如何安定江东。”
好一句平淡的识人心。
是了是了,因为孙翊识人心,所以他了解自己,才会在一开始就确定他自己的判断,才不会被其他消息所误导。
明白了那个先知者既不是周瑜,也不是张昭,而是那个一直被自己轻视的孙家三郎。
李术不禁觉得很讽刺。
但李术又想到,要想识人心,是以前那个养在府中,不理事务的孙翊能有机会做到的吗?
同样的,能识人心,这又是以前那个性格果躁的孙家三郎有能力做到的吗?
李术不知道孙翊是穿越者,在他看来,能对以上两个疑问作出解释的可能只有一个。
孙翊以前一直在隐藏自己。
他以前虽然多在将军府中,但其实一直在暗暗地观察江东众臣。
他以前虽然深谋远虑,但他选择韬光养晦,只以些许果躁英武形象展露于外。
至于孙翊为何要如此做,见识过孙策和孙翊那深厚的兄弟之情的李术,觉得孙翊一开始,可能只想当个好弟弟吧。
可能是知道自己为必死之人了,不再为生死所困扰的李术,反而能想明白很多以前他想不明白的事了。
想通了这些,李术觉得自己很可悲。
他竟然想跟这样的人作对,他竟然会去反叛这样的人。
李术嘴角露出了自嘲的苦笑,同时的,他心中对孙翊多了许多敬佩。
好个孙叔弼,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城府。
在你二兄广收宾客,名声渐盛的时候,你却像一只乳虎般,在默默的打磨着自己的利爪。
坐看他人云起云落,心中却像一面明镜般将所有人都映照其中。
怪不得,登位的是你,而不是你那二兄。
他又怎么斗得过你呢?
有人在欢呼伯符之死,他们认为伯符一死,江东必乱,孙家的辉煌到头了。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们的欢呼与期待下,迎来的却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妖孽。
觉得自己明白了一切的李术,挣扎着起身,对孙翊说道,
“多谢君侯告知,
吾这颗人头,就借予君侯了。”
这是李术第一次叫孙翊君侯。
孙翊不解,李术的态度怎么就发生了变化了。
他摆摆手,立刻就有人将李术押了下去,在在被押走之前,李术对孙翊说道,
“人人都说你像伯符,
但如今的你,
真的像吗?”
对此,孙翊不知如何作答,故而默然不语。
李术也不执着于知道答案,或许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在被押走前,他对孙翊说了最后一句遗言,就当报答孙策当初对其的大恩,
“刘元颖正在江淮之地建城筑垒,整备军事,慎之重之!”
孙翊听闻此言,眉头大皱。
那个高地卫士动作这么快吗?
想起历史上那座他督造的赫赫有名的坚城合肥,孙翊心中警铃大作。
过了一会儿,就有士卒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放在盒中,交与孙翊观看。
孙翊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孙翊是杀过人,但就这样把一颗新鲜出炉的人头拿给孙翊看,孙翊一下子还是接受不了。
看那士兵一副熟练的样子,就知道这东西以前他大兄没少看。
孙翊怎地不知道他大兄还有这癖好。
孙翊强忍住吐出来的冲动,取出怀中的虎符,对着朱然说道,“汝带上李术的人头并率一千兵马去支援子衡,曾江李术残部可不战而溃。”
过了一会儿,孙翊又赶紧说道,“马上去。”
孙翊觉得再多看一眼这人头,他就真的忍不住了。
朱然以为孙翊是想快点解决曾江李术残部,连忙领命,接过孙翊给他的虎符,点兵去了。
朱然走后,孙翊来到郡守府,令人翻出了徐扬两州的地图,孙翊将两块地图拼凑在一起。
眼睛紧紧盯着两块地图交接的那一大块地方,口中喃喃自语道,“淮南!淮南!”
第二十六章 平定庐江
在吕范猛烈的攻势下,曾江李军已经在曾江苦苦坚守了几个时辰了,这部李军不仅身体上疲惫至极,心神也很疲累。
当朱然带着一千士气高昂的孙军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时,他们本来还算严整的阵型一下子出现了混乱。
当朱然将李术的人头展示于众时,一股无措的情绪正在迅速吞噬着这部李军,才一会后,他们直接就崩溃了。
他们在这里坚守就是因为李术的命令,如今平日里对他们发号施令的人的人头就摆在他们眼前,那他们继续抵抗还有什么意义呢?
况且将为军之胆,李术已经死了,这部李军的士气已经在被李术的人头的打击下荡然无存。
没有士气的军队,在加上被孙军两面包围,溃散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事。
江上的吕范在楼船最高的爵室中,他离整个江面十几丈高,这样的高度足够他看清岸上发生的一切。
在见到朱然率军从李军后面杀出,虽然不知朱然拿出什么东西让李军溃散,但这一点不影响吕范这个战场老司机对当下时局的判断。
他命手下的士兵全部把握时机,赶紧靠船上岸。
虽然岸上还有零星的箭矢射来,但就这丝毫不构成威胁的攻势又怎么阻挡的了训练有素的孙军。
岸上的防御工事大多也多完整,但再完整的工事,若是没有士兵卫守在内,那无非就是一张大一点的纸罢了,一捅就破。
很快的,先是一艘楼船上的孙军全部登上了岸边,在先登岸的孙军的清场下,其余三艘上的孙军也都陆续上了岸。
只是最后一艘上岸的孙军人数却很少,其他三艘都有数千之数,这一艘却仅仅只有数百人。
不知道李术知道这个事实,会不会诈尸……
待近七千孙军上岸后,被阻在江上几个时辰的他们就把火气发泄在了正在溃散的李军头上。
李军虽然还有三千多兵马,但论野战他们本来就不是孙军的对手,何况他们如今处于溃散的状态。
很快的,岸上几乎出现了一边倒的屠杀态势。
李术委任的一些族人校尉司马如李涛等,也纷纷都死在了乱军之中。
朱然见孙军正在肆意屠杀李军,而吕范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皱了皱眉头。
他拍马来到吕范身前,见身穿华美军服的吕范一副仪态威赫的样子,心中有些发怵。
吕范性好威仪,不惧权贵。
当初孙策让吕范典主财计,孙权当时年少,因为私欲时常有求于吕范,吕范每次都会关白给孙策所知,丝毫不给孙权面子。
有一次吕范被孙权求的烦了,他便让孙权在他帐中等候,孙权以为求了那么多次,终于有一次可以了,可开心了。
结果吕范回来的时候,带来的不是钱财,而是孙策!
听说那天孙权被孙策训斥的可惨了……
从那以后,江东二代贵公子们每次在吕范在的地方,都是修敬虔肃,不敢轻脱。
会告状的长辈,谁会不怕呦。
不过朱然是个知轻重的人,最后还是对其劝道,“中郎将,吾以为李军已无抵抗之力,不如招降之。”
吕范闻言,一双威目扫向朱然,看的朱然缩了缩脖子。
吕范语气淡漠地说道,“不如此,何以震慑宵小,何以立威。”
说完后,吕范才想起来朱然是朱治的儿子,语气稍微和气了点,说道,“当初讨逆在位时,对这些胆敢反叛的叛逆,一向都是除恶务尽的。”
朱然年幼时就在孙军中服侍朱治左右,自然知道这个惯例,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对吕范说道,这次声音小了不少,
“刚才君侯在城内当众宣告,“此次平叛,只诛首恶,不罪旁从”,如今李术已经授首,我军还在此屠戮李军,被君侯知道了,恐会怪责吾等。”
吕范:……
有这事,你刚才干嘛不早说。
吕范有些不悦。
吕范看着这个往日里被自己赞许沉稳的年轻人,现在突然觉得他有点面目可憎。
吕范马上传令下去,约束手下的孙军不得再追杀李军,允许李军就地投降。
随着吕范的军令传达下来,岸上各处正在追杀李军的孙军纷纷停下手来,并向李军宣传着“降者不杀”之意。
被如羔羊一样杀戮的李军听到这个消息后,全部都一下子跪倒在地,口中请降,毫无半点犹豫之意。
实在是被杀怕了,就这么一会儿时间,曾江岸上已经躺下了上千具李军的尸体,曾江距离岸边五步内的江水都已经被血水染红。
徐盛、吕蒙二将也都从各自的杀戮中回到了吕范身边。
吕范见在场的所有李军都已经投降,他留下一千士卒处理尸体和看顾楼船,
而后领着朱然、吕蒙、徐盛三将率七千多孙军驱赶着投降的李军往皖城而去,向孙翊复命去了。
庐江平叛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在吕范所部在皖城与孙翊汇合后,孙翊命众人在皖城中休整一日后,
他命朱然率一百轻骑携带着李术的头颅传首庐江各县,
并向各县宣告,降者不究,再有顽抗者,必派大军征讨,到时尔等必为齑粉。
与此同时,皖县中不停的传递出各种消息,其中最重要的有两个,
一为江东五百轻兵半日破皖,孙翊郡守府前枭首李术。
二为孙翊皖城内笑恕众士民,宣言平叛只诛首恶,不罪旁从。
这两个消息一宽一严,孙翊恩威并济的平叛形象正在皖城众世家士族的有意传播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庐江。
而与这两个消息同时在流传的,还有李术那血迹未干的头颅……
在这样一系列重磅消息的刺激下,庐江九县中李术临时委任的县长纷纷弃城而逃,当初他们本来就是逃出江东的,现在只是重操旧业而已。
在这些县长出逃后,县中的大族都不约而同打开城门,并遣使向皖城传达归顺之意。
而那些本来就是本地大族担任县长的县就简单多了,在看到李术人头的那一刹那,就都表示要重归孙氏怀抱了。
庐江郡中只有居巢县出现了点变故,这是李术宗族所在地,掌握居巢守兵的正是李术族人。
他不肯投降,执意继续反叛。
孙翊大怒,命吕范领着5000人马去攻打居巢城。
在吕范领兵到达后,心向孙翊的居巢其他大族夜间偷偷打开城门,迎吕范入城,在城内,吕范斩杀了那位李氏的统兵将领,收编了其手下的兵马。
后孙翊手令传达,
李术,夷三族。
……
在拿下庐江最后一座县城居巢县后,这宣告着孙翊已经真正平定了庐江郡李术之乱。
而那日,距离孙翊攻破皖城不过五日。
孙翊四月二十二日由吴县出兵平叛,四月二十七日到达枞阳县境。
是夜孙翊定计分兵两路奔袭皖城,四月三十日孙翊奇兵到达皖县外,匿于山林中,五月二日,吕范水军到达,攻打曾江。
是日,孙翊奇兵出,帐下别部司马潘璋先登攻破皖城,孙翊入城擒斩李术。
五月三日,孙翊命司马朱然传李术首于庐江各县,三日间,传遍各县,各县中,除居巢外,莫不惊恐开城以降。
五月六日,孙翊部下征虏中郎将吕范领兵攻破居巢县,至此庐江叛乱,全定!
在这次平乱过程中,孙翊以一万敌三万,以一军伐全郡,
施奇计,破皖城,诛李术,威各县,一度让无数目光瞩目的李术举郡之叛,被孙翊这位不过十七岁的少年郎须臾间平定。
而这,孙翊只花了半个月……
孙翊此举算不上太惊世骇俗,或者说如果孙策在世,半个月平定庐江对他来说也不会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但那是“难以争锋”的孙策,如今做到这件事的人,是他名声不显,年纪尚幼的三弟,是刚上位时除了江东内部,外部几乎没什么人看好的孙翊。
如此对比一下,就足以证明孙翊的优秀和给世人带来的震惊了。
一时间,孙翊之名响彻江淮之地。
并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传递而去。
深肖父兄,
在听到孙翊半个月就平定了庐江之乱这个消息后,许多人嘴里默念着这四个字。
在一个月前孙翊刚即位的时候,说这四个字的人,有的是对孙翊有期待,有的是对孙翊有猜度,但更多的是对孙翊的不屑和讽刺。
但经过庐江这一役后,这四个字以后在别人说来,更多的会是对孙翊的肯定!
孙翊用他第一次亲征告诉了世人,
霸王虽逝,
江东犹有他孙叔弼,
孙家的武功不会就此沉沦的。
第二十七章 炸了、静了、笑了
在孙翊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吴县也正在发生着一些悄然的变化。
其中一个变化是,自从上个月讨逆将军孙策遇刺,其弟孙翊继位以来,
因为孙翊只是继承了孙策的吴侯之爵位及兵权,而朝廷方面至今未给孙翊敕封将军称号,
故而在抚军中郎将张昭的授意下,将讨逆将军府的牌匾换成了吴侯府,以暗示众人区分并表露除旧迎新之意。
不仅是一块牌匾的改变,在吴侯府内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往日里,孙策是江东的主人,那么大桥就是江东的女主人。
孙策之母年龄已大又生性淡薄,如今只是终日礼神,管理吴侯府中内务的重任在以前就是由大桥承担的。
但如今江东新主孙翊上位,孙翊之妻是徐氏,因此大桥在孙策头七一过,便将吴侯府女主人的权力慢慢转交给了徐氏。
如今虽然也会过问一些事务,但所有决定的权力都在徐氏手中了。
除了这两点之外,还有许多或大或小处的改变。
这些改变都是在一个基础下进行的,这个基础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孙翊的江东之主的位子正在越来越稳固,江东的权力交接也变得越来越稳定。
自古以来,权力之关键在于名与器。
虽然孙翊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细节,但其手下的张昭、周瑜等人却不能忽视这些。
大桥也是聪慧之人,她主动让位,将已经不属于她的权力交出,是为了避免将来将自己陷于风波之中。
孙策才刚刚过世一个月,这些改变不能说是众人正在遗忘他。
相反的,他所创造的功业没人能够抹杀,孙翊和众臣更没有抹杀孙策功业的意思,这些改变,一切都是为了江东的稳定而已。
吴县,吴侯府。
在吴侯府中的一处官署内,抚军中郎将张昭正在批复着各郡县呈报上来的政务。
在孙翊亲征前,孙翊命张昭、周瑜二人留守吴县,替他处理他不在吴县的这段时间的一切政务。
其中抚军中郎将张昭主理政务、建威中郎将周瑜主理军务。
在孙翊走后,张昭与周瑜二人分工合作,兢兢业业的二人共同维持着江东中枢机构的正常运转,有力的稳定了江东大局。
只是,此刻张昭的脸上正浮现愠怒之色。
孙翊亲征庐江时只带着为数不多的军粮,因为当时得到的情报是李术可战之兵不过一万,整体战斗力更加比不上孙翊带的那一万江东精锐。
因此当时张昭建议不如携带少量军粮,以求加快行军速度,只要到了庐江境内,随便打下一座县城,就食于敌,军粮不足的问题就会得到解决。
可是据后来吕范传回的消息可知,庐江郡的各县的守备力量比预想的强上许多,由此带来的问题是,攻下一座县城的时间会比预想的久上许多。
虽说吕范信中言明会劝君侯退兵,但孙翊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孙家男儿一旦上起头来,谁能拦得住。
万一孙翊执意按照原计划攻打,那么孙翊军队缺粮的问题就会变得严峻起来。
而一旦如此,孙翊可能会从吴县调拨军粮支援。
当初孙策每次亲征,多是以张昭留守后方,江东小霸王只负责莽,保证后勤供应便是张昭。
习惯了孙策作风的张昭,早就养成了未雨绸缪的习惯。
吴县身为江东的政治中心,本来储粮是足够的。
但孙翊为了稳定各郡山越叛乱的形势,一共派出了四万大军前往各郡守卫。
这四万大军可都是分别带着大量的粮草前去的,再除去吴县本县所需,吴县就没有多少余粮了。
毕竟孙氏刚统一江东没有多久,之前几乎每年必有大战,江东休养生息的时间不多。
在这种情形下,吴县还能有供给四万大军的粮食,张昭已经无愧“江东管仲”之令誉了。
张昭前几日就命令各郡县输送粮食补给吴县,以备孙翊所需。
但几日过去了,各郡县大多只是上书言山越作乱,道路不通,无法输粮于吴,真正运粮而来的并没有几个。
张昭气的将收到的这些文书纷纷扫落在地。
江东境内山越叛乱势如水火是不假,但在孙翊“分布诸将,镇守各方”的策略下,山越的叛乱并没有进一步的弥漫起来。
更不用说弄得好似处处有山越,竟然可以隔绝整个江东的道路。
江东数十县属中竟只有寥寥十几个遵照吴县的命令输送粮食。
大部分县没输粮于吴的原因在于,虽然他们都表示臣服于孙翊了,
但在如今的态势下,在具体的事务中,他们还是抱着观望态度,想着保存实力,等到事有不济了有自守之力。
一群首鼠两端的家伙。
孙策在位时对他们不薄,如今江东有难,不思报效新主,勤于政事,反而营私苟图,阳奉阴违。
张昭性格刚正,虽熟读儒家典籍,本人文学素养更是极高,但脾气一直是比较冲的。
对这些首鼠两端的地方县长,张昭恨不得尽皆贬黜之。
张昭阴沉着脸,脸色充满了寒意,吓得房内的臣属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张昭虽心中气愤,但心里却知道这些县属有这样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孙策时期就埋下的隐患。
孙策渡江以来,数年间就占有江东,崛起之快令人咋舌。
但当初为了尽快稳定江东,拿下一郡后,孙策除了更换郡守外,郡内太守属吏,县中的各级属官都大多保持原位。
其中不少县、郡方面的官吏任职甚至数年之年,而且其中多是本地人士。
这些人在当地的势力根深蒂固,他们在帮孙策稳定了地方的同时,有些时候甚至还操控着地方。
论及对地方县、乡的掌控程度,刚刚进入江东的孙策,是比不上这些人的。
而且孙策大多时间忙于对外征战,一直未有时间好好梳理江东内政,更没有时间去抑制地方豪强的势力。
只是若有地方势力反叛,会被动的出兵讨之而已。
这就导致了孙策在位时,江东的武力颇为昌盛,但内政却还是如一团乱麻般。
以前全是孙策的威望在压制着,整个江东还算稳定,如今孙策突然薨逝,这些以往被掩盖的隐患就渐渐暴露出来了。
在江东的上升期,这些人会如臂指使,若是江东出现危机了,这些人就会掣肘于内。
总归是孙策莅事日浅,恩泽未洽,独有威严,一旦孙策倾陨,士民之间狼狈,颇有同异。
想到这些,张昭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今这些隐患都应在了孙翊的身上。
孙策留给孙翊的除了精兵良将,还有许多虎视眈眈的敌人和动乱不安的内部。
如果这次江东度过这次危机了,张昭觉得一定要劝谏孙翊,好好重视这个问题,否则迟早会酿成大祸。
只是那次吕范传回消息后,后面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了,也不知道君侯在庐江进展如何了。
是在对峙,还是在攻城,抑或是在徐徐退兵?
有子衡在,总不会大败吧。
这个吕子衡也真是的,走之前让他一日一报的,如今都半个月了,还没什么消息传来。
在张昭既气愤又苦恼的时候,周瑜手中拿着一封战报走了进来。
平日里就算各地郡县中传来不利的军报时,周瑜也安然自若,完全不见心急,镇定的很。
但此时的周瑜,脚步却有些急促,脸上还带着一些喜色。
一进来,周瑜就笑着对张昭说道,“张公,庐江传来战报,君侯于三日前已经平定了庐江了。”
什么?
张昭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他立即起身,快步来到周瑜身前,从周瑜手里接过庐江传来的战报,细细看了起来。
不多会,官署内传来张昭开怀的笑声。
“好,好,好!”
张昭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看着手中的战报,张昭抚须满意的不住点头,口中的笑声一直没停过。
半月平庐江!
看着战报中对庐江守备力量的详细描述,张昭很清楚的知道这有多难做到。
而且此次能拿下庐江,完全就是凭借着孙翊那高端的布局,这等布局,孙翊只用了一夜就想出来了。
此等武略,不说超过孙策,但起码有了一些看齐的资本。
自孙翊亲征那日开始积攒到今日的忐忑、担忧、气愤、郁闷,在这一封战报下,全都一瞬间倾泻而出。
想起那日他在孙策床前力荐孙翊,想起那日那千钧一发的改嗣,想起这一个月来,自己对孙翊的倾心扶持,张昭心中就不停的传来一阵畅快之感。
“英睿果决,体怀英气。”
他张昭没看错人,伯符也没选择错人,整个江东群臣也没效忠错人。
如今的这位吴侯证明了,江东这个重任,他有资格担的起了。
周瑜的脸上也一直浮现着笑意,这段时间来,他虽不像张昭那般易怒,但心中绝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刚看到这封战报时,他也是难以置信,但这是吕范亲手所写,吴侯印玺盖章的,断然不会有假的。
想起孙翊当初执意亲征,众臣大多以为他只是年轻气盛,甚至不少人颇有微词。
但如今,孙翊用他人生中漂亮的第一仗证明了他自己,给了大家一个大大的惊喜。
江东孙氏之武威,以后就要由孙翊来延续了。
“似此等消息,不该独你我共享。”
张昭明白周瑜的意思,正值江东多事之秋,孙翊第一次领兵就有如此耀眼的战绩,这次大胜的意义绝对不仅仅在于收复了庐江,他会从多方面影响着江东乱局的变化。
稳定人心,最有利的武器便是大胜。
周瑜对张昭继续言道,“这次,还要劳烦张公捉笔了。”
张昭少好学,善隶书,从白侯子安受左氏春秋,博览群书,名士陈琳、王朗都对其的文采佩服不已。
张昭当初还著论驳斥过名士应劭,应劭叹而不能对,可见其文采之盛。
因此孙翊平定庐江这件事由张昭捉笔公布四方,实在是再好不过。
此时张昭心情甚好,也不推辞,反而难得的开玩笑道,“世人皆知吾于文笔处颇有得意处,然世人不知,吾下笔之时若是喜事,所得之书更是上佳哟。”
周瑜听后有些诧异,这令君侯说出“张公在座,孤不敢妄”的张公,竟然也有自妄的时候?
面对周瑜有些诧异的目光,张昭不以为意,他感慨地说道,“庐江已定,孙暠作乱日前也为仲翔所平,如今江东之乱只余山越了。”
遥想一月前,孙策遇刺而薨,江东人心惶惶,暗涌涌动。
一时间,江东出现三叛令江东群臣措手不及,但如今才不过一月时间,江东三叛其中两叛已平,只剩下最声势浩大的山越了。
现在想来,张昭感慨的同时,也对江东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张昭提及的孙暠作乱为仲翔所平一事就发生在不久前。
仲翔指的是时任会稽功曹的虞翻。
当初孙策平定会稽后,觉得会稽是江东第一大郡,又素来盈富,故自任会稽太守,但其不住会稽,委虞翻为会稽功曹,代他治理会稽郡。
那时,孙暠起兵三千兵向会稽,一路上也有不少草寇投奔,等快到了会稽边境时,众已有五千之数。
孙策薨的消息传到会稽后,山阴县诸长吏皆欲奔丧,却为虞翻所阻,他说道,“恐邻县山民或有奸变,远委城郭,必致不虞。”号召诸长吏留制服行丧即可,不必奔丧。
后会稽诸县皆效之,会稽得以安宁。
等孙暠领兵五千进入会稽郡时,虞翻令民守城以待孙翊之命,而后写了一封信告谕孙暠道,
“讨逆明府,不竟天年。今摄事统众,宜在三公子,翻已与一郡吏士,婴城固守,必欲出一旦之命,为嗣主除害,惟执事图之。”
孙暠接到虞翻之信后,大为震惊,等他到了山阴县一看,果然是人人披麻戴孝,日夜守城。
孙暠深知虞翻在会稽素有名望,在其坚守之下,会稽不可下,于是退兵。
但是起兵作乱一事,岂可如此儿戏。
孙暠一退,军心涣散,原先投奔他的那些人纷纷逃散。
就连本部兵马也多有逃兵,后孙暠在回乌程的路上,正好与黄盖率领的一万大军相遇,一相遇,孙暠部众就弃械投降,黄盖因此得以擒获孙暠。
孙暠之乱就此平息。
虽说最后擒拿孙暠的是黄盖,但整个过程看来,首功者是虞翻,是其的全郡戴孝守城吓退了孙暠,从而让其军心涣散。
周瑜也知道这事,他不由得叹道,“江东虽乱,但上有英主,下有贤臣,时不逾月,两叛已平,惟有山越。山越虽兵多,适为君侯奉也。”
正在书写檄令的张昭听到周瑜这话时,正好写完了檄令中的最后一句话。
他自查一遍后,觉得颇为满意,特别是其中的两句话。
因为这封檄文是张昭替孙翊代写的,在周瑜面前,张昭也不避讳,轻轻念了出来,
“江东之众非家兵则吾民也,孰不从我?
东南之徒非吾匹则吾役也,谁能违我?”
“或有异类者,当枭之。”
周瑜听后,心中赞叹。
张子布的文采,的确非凡。
他很期待张昭的这封檄文配合孙翊的战绩流传开来,会发生什么变化。
....
翌日,数十封檄文由吴县发出,发往江东各地。
三日内,江东识字者皆已读之。
这三日内,孙翊半月定庐江的战绩也在江东流传开来,
于是,
孙氏众官民,炸了。
江东的山越,静了。
在庐江的孙翊看到这封檄文后,笑了。
第二十八章 徐氏戒兄
要说哪一个地方受孙翊平定庐江的消息影响最大,那就是非身为江东政治中心的吴县莫属了。
自从这个消息流传开来后,吴县上到文武官员,下至士民走卒全都振奋不已。
往日里笼罩在吴县中的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顿时一下子少了不少,每个人心中都少了许多担忧与彷徨。
吴县就是孙翊这个吴侯的封地,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与孙氏荣辱与共的人。
在如今江东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候,新任吴侯孙翊打出了如此精彩的一仗,对于吴县、甚至整个江东来说所带来的的振奋人心的效果是无比强烈的。
整个江东的向心力都在随着消息的进一步扩散慢慢恢复,与此同时,孙翊的威望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上涨着.....
吴县,吴侯府。
在府中吴侯的寝室内,吴侯夫人徐氏正在裁织着一件单衣。
相貌清丽的徐灵伊身穿淡色齐胸糯裙,秀发轻束,如玉脂般的小手正在织机上,一匹一丈长的蜀锦在她的巧手下正慢慢蜕变为一件单衣。
房内织机翻动的声音丫丫作响,就像一首静谧午后的安眠曲。
反正徐琨觉得自己听的快睡着了。
徐琨到达吴县一个多月了,自从接到孙翊让他奔丧的文书后,他连行装都来不及整理,当即带着一些亲卫就往吴县赶来。
当时他以为孙翊召他是对他有大用。
毕竟他是孙翊妻子徐氏的亲兄,而且在当时孙翊初登大位,江东君臣还未相知的这种情况下,调他这个大舅子来身边任用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他与其他江东臣子不同,有着徐氏兄长的这个身份在,自孙翊继位那日来,他就会自然而然的是孙翊的铁杆支持者了。
谁料在他来到吴县后,在拜祭过孙策后,孙翊只接见过他一次,除了勉励几句外再无其他,而后就无召见他的意思。
而后孙翊每次议事也都无传唤他,后听闻庐江动乱,他上书请求回归牛渚镇守守备长江,孙翊也是不许。
只是让他在吴县多多修整,好好陪陪孙策.......
要不是徐琨自认为没犯下什么大错,他都差点以为孙翊是要让他下去陪孙策了。
后来孙翊就亲征庐江了,孙翊走后,心中忧郁的徐琨就经常来找他的这个胞妹聊天。
今日来是得知了孙翊平定庐江的好消息。
刚得到消息时,徐琨除了感叹孙翊之智谋之外,心中还很激动,现在是孙翊越好,他徐家才会越好,欣喜激动之下,今日他又来了徐氏这。
谁知来了之后,徐氏就一直在那里织衣,对他不理不睬的。
都快一个时辰了都。
听着那织机转动的声音,徐琨感觉睡意越来越强,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他主动找话题道,“裁织衣物府中自有下人为之,女君为吴侯夫人,何苦受这劳累。”
女君是徐灵伊家中小名。
似是觉得徐琨的言语打扰了自己织锦,徐灵伊琼鼻皱了一下,而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满道,
“妻为夫君织衣,乃是人伦,岂有劳累一说。三郎穿我亲手织造的衣裳,也是令我开心的事,又有何苦呢?”
徐琨见徐灵伊终于肯搭理他了,脸上浮现喜色,他来到徐灵伊身前言道,
“如今君侯已经平定庐江,想来不久后就会回师征讨山越,吾与山越交战多次,对山越了解颇深。
还望到时女君在君侯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好让我能够随君侯一起出征。”
“不说。”
徐灵伊断然拒绝。
徐琨一下子急了,这什么妹子呀。
但徐琨也没有再劝徐灵伊。
徐琨父亲早亡,那时徐灵伊才不过三岁,他与徐灵伊年纪又相差十余岁,
从小徐琨就是既充当兄长又扮演父亲的角色将徐灵伊护佑长大。
徐灵伊的性格他清楚的很,虽是一介女子,心志之坚定却不输男儿。
一旦她决定的事,很难会更改的。
见徐琨脸露沮丧,徐灵伊自小与徐琨相依为命,感情之深厚非同一般。
她心中终究还是不忍,对徐琨言道,“非妹妹不愿替兄长美言,只是不能。”
“兄长自奔丧以来,心中抱着何种想法我知道。
而兄长现今愁闷心急,无非是觉得三郎有将汝闲置之意,但兄长何不细想之,郎君若真的有此意,当初又岂会特地召汝入吴?”
“江东数百士吏中,郎君特许异姓奔丧者惟你与建威中郎将呀。”
听徐灵伊言语,徐琨脸上郁结之色更甚,
“这点为兄也知道,但这正因为如此,吾才烦闷。
吾与公瑾俱入吴,然公瑾受君侯留守吴县重任,如今江东动乱,兵戈频起,君侯却将吾置于一旁,不闻不见,吾实在猜不透君侯所思。”
徐灵伊闻徐琨所言,心中叹息,自己这位大兄勇武有余,智谋方面终究是差了点,
“当日大兄托孤之臣虽然只有三位,但群臣心里都清楚,若是周建威当日在吴,托孤之臣中必有其。
郎君重用周建威,一则是看重他的才能,二则或许是大兄临终对郎君有嘱托,令其重用,这一点兄长又如何与周建威相比。”
徐灵伊此言令徐琨顿时开悟。
“兄长勿忧,君侯继位以来行事莫不是谋定后动,郎君既召你入吴定是心中对你有所期待。
国有主丧,新主执政,上下相疑之时,新主若明,定然懂得欲先用之,必先抑之的道理。
你毕竟是吾兄长,是君侯的外戚,又有功勋在身,君侯不会不用。
之所以现在不用你,便是郎君在考验观察于你。
当日郎君亲征庐江时,兄长连连上书三封请为先锋,你可知郎君最后为何不用?”
“当日郎君新登大位,威望日浅,他亲讨庐江叛逆就是树威于江东,如此的话,他怎么会携带大兄这等功臣宿将前往?
郎君要的是独揽大功,稳固权柄,若令你为先锋,或带其他宿将前往,
就算平定庐江,虽也可涨其威望,但其之威望会有今日之重乎?”
“吾的这位夫君,心大的很呢。他并不想一直都活在先君的庇护之下。”
徐灵伊已经都将话说的如此明白了,徐琨这才恍然大悟。
徐灵伊自小就聪慧异常,未出嫁前很多时候家中的事务其实都是她决定的,事后收效无一不佳,因此徐琨对徐灵伊的判断很是佩服。
只是他又问道,“君侯之心意如此,吾也心安了。
只是女君知道君侯没有闲置吾的意思,吾方才让女君为我在君侯面前美言几句,女君何故拒绝。”
徐灵伊现在有点想拿织梭砸他哥哥的冲动,都说这么清楚了,怎么还问这个问题。
“大兄先前三请为北进先锋,郎君虽然最后不用,但汝之忠心及立功之心他已知晓。
现在郎君威望日隆,用人已经可以随心,此次回师讨平山越,兄长定在军中。
既然郎君此番回来会用兄长,吾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去君侯面前多言。
这样用处不大,反而会让君侯多思,觉得我们徐家内外相连,如此反而不美。”
孙翊是人主,他要是起疑,甚至都不需要证据,只要心中存在芥蒂,徐家就会大祸临头。
这就是一个有了威望后的人主的权力。
生杀予夺,升官拜爵,皆在其一念间。
说道最后,徐灵伊想起这段时间来,徐琨多次来寻她。
心中有所担忧的她用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口气劝谏徐琨道,
“先君早卒,郎君承基,此是吾徐家腾飞之机,但也意味着吾徐家以后处在了风口浪尖,机会往往与危险并存。
大兄心中怀有冀望无可厚非,只是大兄要谨记,似吾等外戚之族,应严守忠慎二字,如此方能长盛,切勿自误。”
徐氏所言让徐琨陷入了沉思。
他终究不是愚笨之辈,经徐灵伊言及忠慎二字,他也懂了其中的意味。
忠对孙翊,慎对徐氏。
徐琨看着眼前座上的这位妙龄少女,数月前,她还是他疼爱有加的妹妹,如今已经是他的主母了。
虽然感情没变,但身份已经全然不同。
徐氏还是女君,但这个称呼如今已经只属于孙翊的了。
他起身拱手,对着徐灵伊行臣子之礼道,“唯,夫人。”
...
在徐琨离去后,徐灵伊脸色微暗,她用葱指轻轻来回抚摸着艳丽的蜀锦。
刚才徐琨最后的举动让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知道徐琨是明白了“忠慎”二字的含义,
也知道就算徐琨对她以后以君臣之礼待之,对她的疼爱也不会减少,
他还是那个从小护佑她的兄长,是她在外最有力的支持者。
只是当自己亦兄亦父的兄长对自己行君臣之礼,称呼自己为夫人时,徐灵伊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些东西,心中不好受。
但她不后悔自己今日对徐琨的告诫。
今时不同往日,今日对徐琨的告诫,是为了徐家好,是为了徐琨好,也是为了自己好。
外面不知道多少人艳羡自己,年仅十八岁就已经是江东的女主人,卧吴侯之侧,专宠于府内,尊荣无比。
孙翊对其也是宠爱有加,信重不疑,但这是现在,将来呢?
当年孙翊与自己的婚事是由先君孙策一手促成,本来孙母议定的三郎之妻是那毗陵恽氏嫡女。
毗陵恽氏和吴县陆氏为吴郡两大望姓,共为江东世家高门。
其中毗陵恽氏出自西汉名臣杨恽,后因为王莽之乱,杨恽之后迁徙到了毗陵避难,并以先祖之名为氏,改杨姓为恽。
恽氏本就是公卿之后。
自迁居到毗陵后,以治学显闻,族中世代有人为朝廷征辟为官者,世仕扬州州郡。
先祖中历任二千石,千石者足有十数位之多,家族清望非同一般。
加之此代恽氏主母常氏乃是孙母吴氏故交,
当初孙坚死后,孙坚家眷避难江东时,常氏多有援手,也因此,孙翊与那恽氏嫡女早就相识。
后来孙策统一江东后,孙氏显贵异常,孙母为了报答常氏昔日之恩,议定孙策与恽氏嫡女恽清之婚事。
岂料孙策从中更改,选了徐灵伊为孙翊之妻。
因为这个变故,孙母心中一直对常氏心有愧疚,但是孙翊正妻已定,总不能让恽氏嫡女恽清做妾。
可是如今孙翊成为了江东的主人,身份贵重,此时再让恽清做孙翊的妾,便也说的过去。
徐灵伊心思通透,孙母一向念恩并且对这件事念念不忘,重提纳恽清之事是大有可能的。
恽清一旦进入孙府,她背后站的是整个恽氏,是恽氏百年的声望,甚至一直被孙策压制的江东士族,都会将宝押在这个恽氏嫡女身上。
而徐家不过是富春当地豪族,论家门是比不过恽氏的。
就算孙翊没有纳恽清,但以他的身份将来也会有妾室,内室之内的纷争总会可能存在。
而孙翊是江东之主,他的内室之争不会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
孙翊的宠信,并不能是自己可以无忧无虑的资本。
智者往往能防患于未然,既然早知有这一天,徐灵伊不如约束好家族,并做好孙翊妻子的角色,宜室宜家,以免将来引发不必要的祸患。
欲戴荣冠,必承其重,
徐灵伊深知这一点。
想完这些后,徐灵伊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她低头看了看织到一半的蜀锦,想到这蜀锦是为孙翊所织,嘴角露出温柔动人的笑容。
当初是她主动想嫁予孙翊为妻,如今得偿所愿的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将来若有得意时,吾必不相负。”
孙翊的这句话音犹在耳。
只是将来,三郎真会无时无刻护住她吗?
徐灵伊觉得有时候挺讨厌自己的聪慧的。
因为聪慧总是会让她认识到人心的善变。
可是当一个聪慧的女子对一件事保持怀疑时,最后却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也许就是喜欢吧。
所以自己对心中的那个疑问,徐氏自己给出了答案。
他会。
想到此,徐氏抑郁不在。
明艳动人的她又缓缓开动起织机来,织机的丫丫声再次在这个空荡的房间响起,
要快点织好,郎君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