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远足与野营
十一月份中旬，天气还没入冬，仍有末秋的气爽，丁仪决定走出校门一趟。
两人走在两边都是金黄色梧桐树的路上，看着梧桐叶在秋风中飒飒飘动，落到青黑的地面上，形成一张俯瞰的金黄色油墨画。
丁仪向墨欣桐提问：“有什么东西是一个月来一次的？”
墨欣桐一开始还想捏他的腰，但很快便明白丁仪所指。
“那我们明天出发？”
丁仪拉着她，望见道路两头都没有车，便把她牵到青黑色的柏油路中央，两人脚底压着黄色的标识线，慢慢往前方走去。
“嗯。趁着秋天还在。”
墨欣桐开心起来，小脚迈开的步伐都高了不少，风吹过她的头发，拂在身后丁仪的脸上。
“这次我要坐缆车上去。”
“当然可以。”丁仪点点头，片刻，补充一句，“但我们这次会在那里晚上露营。”
听到这话，墨欣桐脸色稍稍变化，欢快的脚步恢复正常速率，很快嘴角再次扬起，对丁仪露出澹笑，彷佛两人头上的秋末天气，彷佛随时会消失。
“算了，那我还是爬上去吧。”
她说这话时，拉着丁仪的手变得十分紧。
两人在聊远足的事情。
自从两人在高中毕业结束的假期里去过一趟驼夫山登山后，这座山峰成了两人约定的每个月必去一趟的地方。
在小半年下来，两人去驼夫山登山的日子逐渐成为一个别样的约会时光。
如今两人已经去游玩四次，每次去在山巅上看到的风景都不一样。
“那我要好好准备了。如果要露营的话……”
两人走出油柏路，墨欣桐的声音随着秋风恬适的飘到长空寂寥的天上。
……
夜晚，丁仪从学校出来，和墨欣桐一起前往大学旁边的商业中心进行采购。
两人买了露营需要的物质后，又买了不少零食饮料。
“这样子晚上就不会没东西吃了。”两人从商业中心出来后，丁仪捧着手里一大堆物品，喃喃地说。
墨欣桐看到都是自己喜欢的食物，满意地赞同丁仪的话。
这晚丁仪没有回去学校的宿舍，他提前把衣物收拾好背在身后的背包里，他决定今晚在墨欣桐的家里留宿。
将购买的东西全部放到客厅的空闲空间后，不大的客厅顿时窄了一半。
放在电视机柜台上的智能闹钟显示时间为晚上九点。
墨欣桐先进去浴室洗澡。
热水淋洒在身体上，墨欣桐闭上眼睛，任由上升的热气把她的身体淹没，过了许久，她才在浓郁的白色雾气里睁开眼睛。
走出浴室，丁仪已经按照说明书把帐篷搭好。
在墨欣桐的注视下，他又一次把帐篷收了起来。
“物质都准备齐全了。明天拿上这些东西就可以出发。一天一夜的远足。”
丁仪平静地笑了笑。
墨欣桐的目光从客厅的两个背包一个行李箱上收回，把丁仪推进浴室。
“你先去洗澡吧。全身是臭味。”
丁仪出来时，墨欣桐正在沙发上逗猫，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上。
丁仪默默走进她的卧室。
“吹风机在哪？”
“第一个柜子右上角。”
丁仪坐到墨欣桐身后，帮她吹头发。
“我们带上小猫吧，它一只猫留在这里可怜。”墨欣桐摸着小猫的肚皮。
丁仪沉默着，十来秒后才点点头，“当然可以。”
两人安静了许久，墨欣桐突然笑起来，“对了，我要带上我的小瓶小罐，在山顶的夜晚给你表演魔术。”
“期待墨大魔术师的表演。”
丁仪温柔地抚摸墨欣桐的头发。
“可能要借一下你的小收藏品哦。”
“都可以拿。有魔术看就行了。需要我帮忙吗？”
“那你就知道魔术的秘密了。”墨欣桐的声音变弱了。
“魔术怎么神秘，我们两个都会知道魔术的真相。”
墨欣桐合上嘴巴。
丁仪关掉吹风机，两人在沙发上默默注视对方。
“今晚要和我睡吗？”
墨欣桐打破寂静，小声地问，纤细手指挠了挠脸蛋，“就只躺在同一铺床，什么都不做的那种睡。”
她说这话时，有一缕请求的气息，不是以往的玩味语调。
“不了。”丁仪摇摇头，“我睡沙发。”
十一点半，忙完所有东西后，两人互道一声晚安，墨欣桐便回到房间，丁仪则在沙发上睡去。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第二天早上，两人各背上一个行李包，丁仪手拖一个放着露营设备的行李箱，墨欣桐则提着装了小猫的猫箱。
“你小心一点哦。你的书包里面有我的小瓶小罐。”
出门前，两人相互检查行李，墨欣桐提醒道。
丁仪知道她所指的东西是什么，点点头。
“应该不会有事的，我不压背包。”
“你的一些收藏玩意我也放了进去。”
墨欣桐补充。
丁仪停下脚步，望了墨欣桐一眼，随即正经地把背包背好。
两人离开小区房后，在外面打了一辆车，前往驼夫山。
一百三十公里的距离。
车程两小时。
到达时间预计是上午十一点。
车上，墨欣桐把小猫从猫箱里放了出来，一路逗玩。
丁仪则安静地看着她逗猫。
下车后，两人因为随身行李太重的原因，最终选择缆车上山。
驼夫山山顶允许扎营，但因为面积不大，每晚只允许十个帐篷扎营，所以游客一切露营计划都需要向景区提前预约。
两人坐上缆车，墨欣桐才知道丁仪提前了半个月才预约到今天的位置。
看着脚下的青翠的山峦树林，墨欣桐拿出手机拍照，随着海拔的升高，树木的品种开始变化，逐渐从常绿树变成松树、针叶林等品种，从上方望去，山峦的颜色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不再是单一的绿色，橘黄，枫红，像一片连绵的彩色地毯。
快到山顶时，山峦树木稀疏，缆车外逐渐看清云雾的模样，缥缈的云雾似乎触手可及。
在缆车车厢内的对侧座位上，丁仪安静地注视窗外，墨欣桐已经平静地看了丁仪很久，丁仪也没有注意到。
她慢慢收起手机，从座位起身，坐到他身边，轻轻在他脸上亲一下。
丁仪收回目光。
墨欣桐假装无事地挪开视线。
两人来到山顶的平台时，四周还没有帐篷，丁仪选了一个角落作为扎营地。
第119章 我向你们说话
山顶的空气十分清新，云雾萦绕在两千多米海拔的山巅四周，一呼一吸间彷佛能将丝缕的云雾吞进肚子。
站在平台一角往四周眺望去，飞鸟在脚下飞行，可以清晰看到它们的飞行轨迹。在透明的空气中，由近到远山峦的颜色不断在变化，不再局限于单一的绿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所有景物都呈现暖色调。
丁仪收回目光，开始扎营。
今天的游客不多，两人在搭好帐篷，把夜晚露营需要的一切准备好后，可以自由享受空旷的山顶。
墨欣桐想要拍照，丁仪拿出背包里的相机。
但拍摄的兴致只持续了不到一小时，墨欣桐突然疲倦起来。
“我不想动了。”她对丁仪说。
“那就歇一歇吧。”
墨欣桐点点头，把小猫从猫箱里抱了出来。小猫脖子上系了一条牵引绳，避免走丢或乱跑受伤。
但小猫很乖，一直黏在墨欣桐身边。墨欣桐蹲下来，慢慢抚摸猫咪背部的毛发。
猫咪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丁仪拿相机把这一幕定格下来，方便以后留念。
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他产生一闪而过的想把照片删去的念头，但最终理智打败突然爆发的绝望感，他恢复正常。
太阳逐渐变红，橘红的夕阳光铺洒大地，将目光所及的一切观景都染上余晖即逝、傍晚将至的温热。
丁仪和墨欣桐两人靠在栏杆前，安静地注视夕阳落下。
墨欣桐享受地闭上眼睛，享受最后一缕从远处地平线上穿过空气飞来的余晖。
入夜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身边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傍晚和夜晚之间没有任何过渡，身边把万物蒙上黑纱的暗影一蹴而至，彷佛一只巨兽的身影压在世界的上空，所有光线都因它无边无际的体型而消散。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幽伤。
丁仪拉住她的手，抚平她手上的颤抖。
墨欣桐看到他的眼神，反握他的手后，点点头。
两人回到帐篷里面，橙色的帐篷只有两个小天窗，从里面望向天空，彷佛整个天空只剩下最后两个方块。
墨欣桐一回到帐篷里面，整个人软了下来，环顾内部四周几圈后，才坐下。
“困了吗？”丁仪问她。
墨欣桐想了想，点头。
“那先睡一会儿吧。”
墨欣桐把头侧放到丁仪大腿上，双手环住丁仪的腰，这种睡姿并不舒服，但她声音细若无声，似乎已经沉浸在丁仪身体里。
“半小时后叫醒我。”
丁仪点点头，一动不动，任由墨欣桐在脸在自己的大腿上找到一个满意的地方。
六点半，墨欣桐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两人带了一盏便携式灯，挂在帐篷中央，整个帐篷成了发光的小世界。
醒来后，她的精神显然好了许多。
“肚子饿吗？”丁仪问她。
墨欣桐摇摇头，兴致勃勃地笑起来。
“不饿。天黑了。给你表演个大魔术。”
她拿过丁仪的背包，从里面拿出小瓶小罐，整齐的放到帐篷内部的平地空间上。
丁仪还看到其中还有不少自己的收藏品，包括那两个注射器。
“需要我帮忙吗？”丁仪问。
墨欣桐摇摇头，“你不用掺和。”
“星空反应？”
墨欣桐点点头，“这次我准备了比上一次多好多倍量的鲁米诺。肯定能有一场壮美的星空。虽然转瞬即逝…但有这个，能让反应消失的时间尽可能延长…”
墨欣桐指了指注射器。
丁仪提议两人可以到外面进行实验。
墨欣桐答应了。
两人拿着东西走出帐篷，发现山巅上除了他们有四五个有光的帐篷，在平台中央的亭子里面亮着灯，成为黑暗中较大的光源，四周的栏杆上都有显目的绿色荧光，告诉游客平台的边缘。
有了这些或大或小光源，两人不需要另外开灯，也能走得顺通流畅。
来到栏杆边缘，墨欣桐让丁仪拿着烧杯，她撕开丁仪的小收藏品。
两个带针头的注射器。
“这样子的话，星空就能存留久一点了。”墨欣桐慢慢说着，开始用注射器从丁仪手中的容器瓶里吸待会要用到的溶液。
墨欣桐看着两只针管被溶液盈满，把一支递给丁仪，自己手上握着另外一支。
锋利无比的针头在黑夜中宛如一把虫子的利剑，直挺地往黑暗刺去。
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汇聚到一起。
持续了半年的伪装在这一刻慢慢脱落。
墨欣桐拿着针筒的手开始发抖，脸上的平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不后悔？”丁仪问。
墨欣桐摇摇头，说了一句两人在阳台仰望星空时同样的话。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
两人慢慢望向栏杆外。
夜色和天色几乎融为一体，蒙蒙发黑，在气泡膜内层往下洒出的模拟月光和星光中，整个黑夜世界逐渐清晰起来。两人感觉自己处在这个封闭内部世界中心的最高处。
虚假世界的一切都被两人踩在脚下，真实世界的通道就在繁星漫布的天空之上。
夜风吹拂两人，捎来砭人肌肤的寒意。但两人全身在发热，全身的细胞都在颤动，彷佛两根烈火中烧的灯芯。
丁仪拉住墨欣桐，两人手里紧紧握着注射器，从栏杆的空隙中钻出平台，踩在陡峭的石头上，脚尖前方不到十厘米的地方，便是两千米的高空，一颗石子掉落的声音都格外明亮。
身后的平台上，游客们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正在向两人靠近。
丁仪转身，大声喝止人群的靠近。
墨欣桐望着眼前的深渊，又看到身后的人群，知道两人的全部筹码已经放上赌桌，这场两个渺小人类和高级文明的赌注来到终声。
她让自己不要发抖，让两人脚下这块小小的地方能成为两人决战的战场。
人群不再前进，丁仪转过身。
墨欣桐抬头，定定地注视他。
两人放开牵着的手，墨欣桐模彷着丁仪的举动，慢慢把注射器抬起到大脑上。
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影子的注射器针头，锋利得几乎要把她的心理防线狠狠刺破。
但她坚持住了，咬住牙齿，把针头全部扎进自己的大脑中。
一阵剧烈的刺痛伴随神经的收紧在大脑荡动，墨欣桐几乎要瘫倒，丁仪拉住了她。她憋回眼角的泪水，一只手死死地抱住丁仪的手臂，另外一只手举高拿着注射器，食指按在活塞柄上。
同样锋利的针头刺破丁仪的头皮，进入他的大脑，但他却异常的冷静。
他和墨欣桐的动作一样，手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放在头顶上的注射器的活塞柄上。
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黑夜与寂寥宽阔的夜空，丁仪张开嘴巴，说出在心里模拟无数次的短句，声音不大，但他并没有重复，从身后紧张望着两人的人群看出，它们在注视他们的一切。
“我向你们说话。”
可宰+请假
今天请假一天。
111章已经放出来了。
这段剧情基本进入尾声。如果有养书的，可以看了。
第120章 住手！
“我向你们说话。”
丁仪只说了一遍，就闭上了嘴巴。
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山巅上，以很快的速度消散在夜色中。
丁仪不打算重复，眼睛没有目标的注视前方的夜空，这是悬崖上的夜空，空气格外让人感到冷冽。
距离两人脚尖前不远处，就是两千米的高空，很大一部分都和黑暗融为一体。
只需要轻轻往前跨越一步，便会坠入深渊。
当话音消散得差不多，四周几乎要重新回归平静时，整个山峦、夜空、地平线处隐约可见的城市灯光，都没有发生变化。
两人静静站在山顶平台栏杆外的石头上，身后的人群双目木然聚焦到两人身上，帐篷里，黑色小猫躲在一角，惶恐地注视这突然发生的一切。
丁仪知道这是决战的时刻，他和墨欣桐伪装了大半年的时间，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
他放在头上按着注射器活塞柄的手安稳而没有半点颤抖，长达三厘米的针头完全进入他的脑壳，不知道刺破了他大脑的哪个地方，神经刺痛。
“如果你们一直在观察我们的话，那应该知道注射器里面装的液体是什么。我和墨欣桐手上的注射器里分别有起码5g氟化钠和3g氰化钠组成的溶液。远远大过两者的致死量。直接注射进大脑，可以在几秒的时间里让大脑神经系统受到不可逆转的巨大损伤，而我们也会同时死去。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把时间往前调回到十月二十三日和十一月一日，这是我们拿到这两个化学物质的时间点。”
夜空逐渐暗澹下来，星星在一颗接一颗的消失，慢慢的，整个天空被一层稀薄的乌云遮蔽，彷佛那颗一直注视两人的眼睛消失。
对于依旧平静的夜空，丁仪没有半点动容，拉紧墨欣桐的手。
“现在，我们两个可怜的人类，决定彻底破坏自己的大脑，让自己的大脑停止活动。并且，不留余地地杀死自己。
当然，不要指望你们的技术能有效阻拦我们，我们选择了这个地方，就尽可能想到一切会发生的情况。如果在我说话的期间有任何风吹草动，看见后面的人群围上来，或者是在夜空中出现你们的舰艇。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把注射器按下。然后从这里往下跳去。人类的身体远远不能承受这种高度的坠落。脆弱的大脑更没法承受这种剧毒物质的直接接触。
如果你们的技术已经达到足够把一个损坏的人脑重新修复到完好状态。那就把我的行动看做是一幕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导自演的滑稽戏剧。但我觉得我们的大脑对你们而言有着还没完成的特殊意义。
我知道你们在听我说话，你们在观察我们两个人类，像一个造物主一样任意对我们的记忆进行修改。我不知道你们还隐藏了多少我的记忆，由始至终你们没有任何理睬过我们，没有和我们交谈过任何一句话……你们有权像一只蚂蚁一样研究我们，我们也有像虫子一样反抗的权利。
现在，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继续保持沉默，这句话落下后，我只给你们五次呼吸的时间。五次呼吸结束的瞬间，我将按下注射器。”
丁仪闭上嘴后，开始进行第一次呼吸，眼睛环顾四周，确定自己现在是处于一个安全的处境。
一个安全不被干扰的环境。
这一刻，他的心跳十分急促，不知道该把一次呼吸的时间缩短还是拉长，但第一个呼吸过去后，他决定按照平常的节奏来，先吸气后呼气，就是一个呼吸循环。
五个呼吸，十秒钟的时间。
这十秒的时间在他脑子一晃而过，失去了时间本有的意义，变得格外的长。他并不确定现在过去了多久，在第一次呼吸结束，第二次呼吸的开始，把一口气吸到鼻腔里后，他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客观上时间才大约流逝不到两秒，但他主观时间却走完了一生的长度。
带着身体热量的呼气从鼻子呼出，丁仪感觉这一次呼气，把自己身体的热量永久的带出了体外。
第三次呼吸开始时，他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快得他没有任何关于前两秒自己内心在想什么的记忆。他全身在颤抖，但强忍住了，尤其是拿着注射器的手，里面的溶液都是剧毒的，几毫克的稍稍量就能杀死一个成年男性，更何况现在里面的量是以克计算。
以克为注射量是因为他们没打算在注射进大脑后，有后续拯救自己的念头。
但这无疑是赌注的筹码，他们也不能在赌注最关键时刻，把自己的筹码给弄没了。
墨欣桐在此刻变得异常的冷静，她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黑夜，但丁仪能感知到她的余光在看着他，只要他按下活塞柄，她也会立刻跟上。
第四次呼吸落下时，丁仪勐地大脑主观眩晕一下，他没想到时间会如此的快，彷佛刚才还在第一次呼吸的开始，现在已经来到五次呼吸的尾声。
两人的生死如今决定在他手上，就在眼前，就在下一次呼吸的结束瞬间。
丁仪产生了最后一个绝望的念头。
那就是这是一场可笑的把戏，两人的大脑对于高级文明而言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它们拥有的技术早已超过他难以想象的地步，如今正像看马戏团小丑一样看着两人表演。
两人表演结束，它们回收两人的大脑，进行修复，随后又是一场新的循环。
想到这，深渊般的悲观和绝望和无比巨大的愤怒取代。
正是因为这样，他和墨欣桐才要反抗，彻底打破这个笼子，用生命也不足惜。
第五次呼吸吸气，丁仪百分百确定自己会在把这口气从肺部吐出嘴巴的最后一刻，毫不犹豫地溶液注射进自己大脑。
墨欣桐的手紧紧和丁仪连接，丁仪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夜色依旧安静，似乎暗示着两人的抵抗以失败告终，但接下来的看到的否定丁仪的想法，平静的夜幕瞬间消失，顿时在两人上空出现巨大的星河，无数巨大的星体以狰狞而绚丽的形态出现在两人视线里。
一声巨大的声音贯彻两人所在的整个世界。
【住手！】
第121章 不是地球
第98472场实验的重开实验进行得很顺利。
因为能源充足，尹甸园42从根本上来说没有了最大的顾虑。
整个42号气泡的各方面配置都得到很好的能源供应，虽然有些地方还不能兼顾，不像前八万场实验那样，整个42气泡都能在同一时间进行运行，在夜晚时，就连建筑本来有的地下室的灯都会按照人类习惯开启，但绝大部分的地方都有能量供给。
两个实验体的情感收集一直存在进行状态。
当这次实验到达第八十五个实验日时，随着两个实验体的高中毕业，尹甸园42把实验的核心区从城市的高中转移到北清大学及附近的地域。
虽然其中出现过一些小状况，比如在两人的情感收集上出现一些之前实验从来没有过的眼神交流，但尹甸园42并没有觉得异常，从各种环境和两个实验体的话语、举动来观察，都没有出现问题。
相反，这是一个很好的状态，出现了新的情感因素，说明人类情感还有它们先前没有收集到的深层数据。
这样子更值得观察。
在实验日的十一月份初旬，丁仪和墨欣桐决定去驼夫山进行爬山野营的同时，尹甸园42收到观察者的信道连接。
“安观察者。有什么需要吩咐吗？”
观察者的模样随着信道出现而浮现在尹甸园42的感知仓里。
“实验进行得如何？”
“一切顺利。”
“我现在在过来的路上。”观察者说。
“您那边完成了吗？”
“对的。两个实验结束，两个无意义实验中断，然后把‘花园’种族的信息上报给判定官，它会进行最终决定。如果通过了，会在这个种族的原生存地划出一个半径零点五光年的地域，给它们提供足够的生存发展空间。”
尹甸园42通过连接主尹甸园的信道，很快看到关于‘花园’种族的粗略信息。
“怪不得可以上报给判定官，原来是尹甸园3负责的观察种族。”
“你负责的实验是42，也属于前列了。”
“是的。”
尹甸园42回答。
“而且我对42的喜好完全不亚于3.”
“真的有您说的那样吗？人类情感的外生影响。”
观察者回答，“是的。”
……
尹甸园42察觉到实验可能出现问题时，是在两个实验体拿着注射器，把氰化钠和氟化钠溶液吸进针筒里的时刻。
它一直处在观察的状态，当看到两人这次前往驼夫山时女实验体带上一些装着化学物质的小瓶小罐，并没有觉得奇怪，这十分符合她在前面实验中的表现。
但这些小瓶小罐中存在一些对两人有极大危害的物品，比如氰化钠，对于人体而言，只需要吸入几毫克，就能导致猝死。
尹甸园42虽然奇怪为什么女实验体会带上这种危险物品，但也没有出面阻扰。从女实验体的表现来看，她拿这些物质的原因是制造一个魔术，即短暂欺骗人体感知的小把戏。不是危害两人生命就行，再准确一点，对大脑不造成伤害就行。
当两人跨出栏杆，眼神发生本质的变化时，尹甸园42通过眼神分析，看到两双眼神和在实验中断时，两人的眼神一致，意识到大事不好。
但为时已晚。
……
面对男实验体的举动，它竟一时没有什么办法。偌大的技术库里，竟然没有一个能在不伤害到两人的前提下，有效及时阻扰两人行动的技术。
直接技术缺失，尹甸园42考虑间接技术。
比如直接从控制中心发生一道影响脑电波的光波笼罩两人，使两人意识丧失。
但这危险性大，因为男实验体观察四周的感知很强烈，这种会使空气扭曲的现象会影响气泡环境，可能会提前被察觉出来。
再者是可以使用有伤害性的武器，直接用蝇点激光直接刺透两人的身体，让两人的身体在脖子以下的地方在一瞬间融化，之后再通过细胞技术，从大脑的相关细胞代码，修复出整个身体。
但没有对人脑进行彻底研究，尹甸园42也不明确这个技术的后续措施是否合理。
即使能从大脑拿到身体各部分的细胞密码进行身体重塑，但两个目标太小，难说不会产生什么偏离意外，导致大脑受损。
在男实验体给它留下的时间不多时，尹甸园42陷入两难境地，对每个方法进行分析，然后用数据理性选择一个风险最小的。
尹甸园42有上百个解决方桉，唯独没有考虑尝试和两个实验体对话这个办法。
在最关键的时候，观察者回到42号气泡，传来命令，让它保持原地不动，并且把语言识别转化和扩音功能打开。
观察者要亲自和人类对话。
……
这是以丁仪和墨欣桐为代表的人类和外星高级文明的第一次对话。
一声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以十分标准的汉语发音，在空中响起。
丁仪听到这声音时，正好看到夜空中无比震撼的星空，彷佛这个声音是从眼前的星空中传来。
“你是谁？”丁仪仰着头，不知道声音的来源，只能望着星空问。
此刻，一颗巨大的棕色行星从两人头上掠过，遮住星空深处一道璀璨星河的光，宛如巨大圆钟高悬在宇宙里，行星表面的坑坑洼洼的陨石坑便是它经历的时间的痕迹。
【观察者。】
“我不懂。”
【一个在银河系猎户座悬臂负责勘察有发展潜力种族的……使者。】
这句话都是很流畅的发声，但在最后两个字停顿了下来，似乎是寻找合适的人类词汇。
丁仪听着这句话，从中并没有感觉任何感情波动。墨欣桐也有在听这个声音，但她绝大部分的目光被眼前的宇宙星空画面吸引住。
【你先把头上的注射器拔出来。】
“不行。这是我们唯一的底牌。”
丁仪拒绝，继续保持手按活塞柄的姿势，墨欣桐也集中注意力。
【底牌？】
“我把逼你们现身当成一场豪赌。我们的大脑就是我们的赌注。”
【你们赢了。】
“这里究竟是哪里？”
【不是地球。】
墨欣桐和丁仪震愕。
纵使丁仪已经有准备，但听说不在地球后，心跳还是狠狠的断了一拍。
第122章 怀着善意
【从安全方面进行考虑，你先把你头上的注射器拔出来是最优选择。针头已经刺中了你控制嵴椎活动的神经中枢上。稍有偏差，你的嵴椎会和神经断开连接。
液体也已经来到针头的中间通道，要是你出现失误按着活塞柄的手多了几分力度，液体就会进入你的大脑，这份混着氰化钠和氟化钠的溶液对大脑损伤是巨大的。】
观察者的话再次传来，紧接着，说出丁仪最关心的话。
【豪赌已经结束，你们两个是赢者。可以把赌注放下。不然没有办法顺利进行接下来的和谈。】
墨欣桐听到观察者的话，下意识看向丁仪。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这些话。
“我怎么相信接下来会是和谈，而不是你们单方面的操纵，再度把我们两个禁锢起来？”
【第一，我的信念驱使我每一句都是真话。】
【第二，你们是第一个和我交谈的人类，也是第一个打破实验的人类。】
【第三，对所有进行实验的实验对象，我都是怀着善意。特别是你。
我怀着真诚的诚意邀请你进行接下来的和谈。不然不会和你交谈到现在，更不会把你们头上的星空展示给你们。】
观察者的声音一如开始的没有任何感情，平铺直叙。
丁仪花费长时间进行思考，他没有办法看到观察者在哪儿，自然不能通过他的表情分辨他说话时的思考，也无法通过语言的停断或语气升降调判断背后的思想。
更重要的是，观察者并非人类，而是一个他尚未知道的文明的物种。
那些对人类察言观色的方法，对观察者是不适用的。
上方的宇宙背景在散发无比璀璨的星光，星河和星云在宇宙深处交织，近处，无数宇宙尘埃和星体在真空中旋转移动。
丁仪想明白，他此举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观察者出现。
此刻继续僵持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他想到了人类并不会和蚂蚁谈话，更不会对蚂蚁说自己是怀着诚意这类的话。
“好。”
墨欣桐通过握着的手的力度变化传来疑问，丁仪点点头，决定放下头上的注射器。
【小心点，特别是女生，你的注射器里的溶液已经到达针头。】
观察者在42号气泡膜的控制中心，一边用着实感技术观察两人大脑的情况，一边提示。
他没有用尹甸园42的语言方式，把丁仪和墨欣桐叫做男女实验体。
相反的，他专门在人类词库中搜查相关的称呼以及话语，尝试用亲近的话语和两人交谈。
这个搜查过程不难，有大量先前数据存在在尹甸园42的数据库里，一检索即可。
观察者由衷对眼前这对人类产生浓厚兴趣。
听到观察者的话，墨欣桐僵在原地的手开始发力。
丁仪也尝试拔出大脑中的针头，但随之传来一阵麻痛感。
【如果你相信我，请站在原地保持不动。我把你们送回控制中心，帮你们安全把针头拔出来。】
“不了。我们不想回去。只想呆在这里。”
【那好，请放下手，站在原地保持不动。】
声音在四面八方传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震耳欲聋。
丁仪慢慢放下手，墨欣桐也学着他，两人此刻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头上插着注射器，站在山顶的外沿，望向气泡膜里的世界。
下方还是正常的树林和湖泊，能见到几条柏油路慢慢通向远方，抬头便是震撼的宇宙，每颗星星近在迟尺，像一颗颗晶莹巨大的珍珠悬在上方。
丁仪脑子里出现地球上仰望星空的画面，满月是整个漆黑天幕中最大的星体，散发着澹白的光，其他星星都只有砂砾大小，在天鹅绒幕布般的宇宙背景里，眨眨眼便丢失位置。
但如今眼前每颗星星都普遍有满月时月亮的大小，更有十多个大得产生压迫感的星体，整个星空被无数发光的颜色占满。
墨欣桐的手在抖，因为大脑很痛，刺进大脑的针彷佛一根进入指甲肉的刺，往四周散发寒冷的痛意。
很快，两人便察觉到身边空气的扭曲，紧接着两人的身体变得无法动弹。
墨欣桐慌起来，想到大逃亡失败时，两人被飞来的飞船发射的光笼罩住的场景。
但她相信丁仪，丁仪相信观察者，她便对观察者消去质疑。
丁仪眼睛还在望着前方。
不到五秒的时间，观察者的话出来。
【已经拔出来了。】
丁仪和墨欣桐没有任何反应，试探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皮，才发现观察者的话是真的。
那两只注射器悬浮在空中，没有被摧毁，而是落到两人手上。
丁仪看着手中的注射器和里面足以杀死一个人上千遍的毒液，把注射器扔到身前的高空里。
墨欣桐照做。
【先把环境恢复正常吧。】
震撼的星空图消失，整片天空变回平静的夜晚，稀疏的星星零零散散的落在夜空中，夜空右上侧是一轮澹黄色的弯月。
丁仪和墨欣桐看着正常的天空，身上的压迫感很快消失，随后产生一阵寂寥感，两人脑子里全是那片璀璨宇宙的画面。
“可以换成白天吗？”丁仪发问。
【当然可以。】
黑夜消失，顿时阳光普照，蓝天白云取代漆黑夜幕，到处都是温柔的光。
丁仪望向身后，身后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消失了。
两人慢慢顺着栏杆回到平台里面。
黑色的小猫从帐篷里出现，跑到墨欣桐脚边，墨欣桐把小猫抱了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两人现在的情况属于劫后余生。
而且手上没有了任何武器。
但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我想问的问题有很多。”
【我明白。我有足够的时间。】
“你能出来吗？我叫你什么，观察者？”
【可以。好的。】
【但我并不是人类。我的外表在你们人类审美观里属于恐惧级别的存在。我以别的形象出现。】
丁仪对此安静，一言不发。
话音落下的同时，墨欣桐怀里的黑色小猫挣扎开，跳到地面上，看向一个地方。
第123章 两人，观察者，伊甸园42
那是一棵在山顶上生长的桦树，满树都是灼红的树叶，此刻树叶飒飒作响，随着风从树枝上掉落，随即在地面上形成一个站立的人形，五官虽然模湖，但轮廓清晰，慢慢向两人走来。
丁仪心想难道这就不是恐怖级别的东西吗？
小猫躲到墨欣桐脚跟后，丁仪站到一人一猫前一点的位置。
“这是这里的日常控制者——尹甸园42。”
这时，一把沉稳而温和的男声从上山的地方传来。
两人目光望去，看到一个长相儒雅的男人，穿着一身便装，白色衬衣，黑色长裤，一双皮鞋，年纪不到三十岁，正缓缓向两人走来。
“我暂时借用这个人的形象。”
丁仪明白过来，这个人才是观察者。
但也不能说是，因为这个人只是观察者的替身。
与此同时，那个全部由树叶组成的人形也走到两人面前，近处看去，这个人形只有外表一层是树叶，里面中空，树叶与树叶之间由一条细细的乳白色线条连接起来，不细看看不出来，线条看起来不属于固体，像很细的云丝。
“你好，丁仪。”
观察者向丁仪伸出手，树叶人形也同样向墨欣桐伸出手，只不过它并没有发出声音。
墨欣桐看着这只树叶手，心里大麻。
四人进行握手，墨欣桐惊讶起来。
这个树叶手并非一握即扁，有一个奇怪的力冲涨手内部中空的空间，使其像人类的手一样有充实感。
“尹甸园42？”
丁仪看向这个树叶人形。
“负责你们这场实验的模的子模。”
“模是什么？”
“类似于你们的超级计算机。只不过，这是一台你没办法想象的巨型智能计算机。且其能做的事情也远远大于你们的想象。”
树叶人形一直没有发声，只是默默听着三人的对话。
有观察者在场，它并不需要发声，甚至出场都是非必要的，但观察者坚持，并下了命令，它才来了。
树叶组成人形的关键是信息流，它把自己的信息流进行外化，做成连接每片树叶的桥梁，让上千片树叶有机组合在一起。
“这种方式应该适合交谈吧？”
“我还是希望见到你真实的模样。”丁仪说，观察者的话语里有了感情，让他感觉舒服。
观察者对此笑而不语。
丁仪没有再强求。
此刻，乌云遮住太阳，整个山顶陷入一阵暗沉中。
丁仪抬头望向天空，那片挡着太阳的乌云很快移动开，阳光重新铺洒大地。
“这些都是假的吗？太阳，月亮，蓝天白云。”
观察者点点头。
“是的。这些都是假的。你们所看到的一切关于天空的东西，都是气泡膜膜内的信息投影投射出来的画面。气泡，也就是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你可以把它简单的理解为一个全封闭的空间。类似鸡蛋的内部。气泡膜是一种特殊的物质，产自我的家乡，你可以理解为鸡蛋壳。——当然，它的本命并不叫气泡膜，现在我说的所有一切的话都是通过语言技术转化，在你们人类的语言词库中找出最合适的词语，进行意思替换的结果。”
丁仪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个气泡膜有多大？”
丁仪有亲自见过气泡膜的经历，对此并不觉得太过震惊。
“总体呈一个椭圆形。总面积十八万平方公里。最高点有三十千米。哦，白云是真的，降水也是真的。因为这个气泡膜里面是一个完美的生态圈，有多条复杂但完善的生态链。白云和降水属于生态圈的一部分。当然，我们人为会进行调整。”
“这个气泡是用来干嘛的？”
“做实验。”
“各种实验。”
“不，就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实验。”
观察者望向丁仪，墨欣桐在一瞬间也感受到他的目光。
“这个气泡里面各种环境都是一比一还原地球上的某个城市聚落。从现在我们脚下的土壤到山峰，城市到自然，都是我和尹甸园42亲自做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制造一个给你们两人使用的实验环境。”
丁仪陷入沉默。
十八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就比两个韩国国土面积总和要少一点。
他一时之间没办法想象这十八万平方公里面积究竟有多大。
而且，这十八万面积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城市，这气泡里所有的一切，是专门给他和墨欣桐定制的。
这些话信息量很大，还没有包含其深层次可以挖掘的信息。
观察者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颠覆他的知识观，如果细想，丁仪可以考虑到自己大脑一切关于地球的知识是不是正确无误的，这个城市究竟是如何制造的……
顿时，无数信息如洪水涛涛向丁仪的大脑袭来，他安静了两三分钟。
观察者在这期间也安静下来，目光一直停留在两人身上。
四人走进山顶平台的小亭子里坐下，丁仪和墨欣桐坐一边，观察者和尹甸园42坐另外一边，四人中间有一张圆石桌，此刻，镂空的红漆绿瓦亭子里吹进山风。
丁仪回过神，告诉自己不要细想。不然他的大脑会爆炸。
他想要问的问题还有很多，绝不能让自己的思考陷入混沌中。
他之前有过无数次组织语言，如今到他靠近真相、无数关于真相的信息涌入大脑时，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你说实验？什么实验？”
丁仪捉住观察者刚才话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最重要的信息进行切入。
观察者只是将很小一部分意识转移到这个彷生人类身上，他本体仍留在控制中心里面，此刻正在用极高的速率翻看这场实验的实验记录。
“我相信你已经有初步的想法了。为何不告诉我你的想法？”
“关于人类大脑的？”
观察者点点头。
丁仪的眼睛望了望墨欣桐，而后转回到观察者身上。
“关于人类两性的感情?”
观察者继续点点头。
“准确而言，是情感。”
丁仪感觉疑惑。这个答桉虽然在他意料之中，但他不能回答出个所以然。
“为什么是人类的情感？”
观察者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双手手指交叉，放在大腿上。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一个高级文明来到地球，将考察地球所有物种，你觉得哪个物种带最有价值？”
第124章 人类社会的本质
丁仪作为人类，在观察者问出这句话时，下意识想到自己所代表的这个种族，但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口。他意识到观察者的话里缺失重要信息。
“是从哪个角度来评价？”
观察者双手依旧放在大腿上，脸部保持一个温馨的表情，说不上是笑容，但给人舒坦的感觉。
“从有利于整个种族的生存来考量。”
丁仪沉默着，不知为何的，首先排除了人类。
“蚂蚁？”
身边，墨欣桐试探性地问观察者。
观察者的目光来到墨欣桐身上，欣赏地点点头。
“是的。”
“脱离地球，从宇宙的角度来看，人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有价值。这里的价值是指能延续自己种族生存的能力，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生存潜力。
一个有真正富有生存发展潜力的种族，会在发展中不断凝聚整个种群，把生存这件事情变得容易。相反，人类种族每一步发展，都可以从各方面看到其生存的逐渐困难化。地球上只有蚂蚁这个物种是最有发展潜力的。”
“为什么人类的生存是逐步困难化的？”
“这个观念需要从整个种群的大意识下进行理解。人类从部落时期转型到农耕时期，彼此间的凝聚没有变深，相反比不上一个小聚落时的分工合作那么和谐，内部冲突加深，产生各种冷兵器战争。”
“但从农业社会期转型到工业社会期后，我们的生产方式有了一个极大的跨越。无论是从人类生存的质量还是条件而言，都是先前社会远远没法媲美的。生存困难化从哪些方面理解？”
“生产方式的改变确实让人类的生活变得更轻松。医疗条件带来人口数量增加、死亡年龄延后……但人类的社会性产生了比生产工具更严重的负面效果：无意义的种族内耗。提问，一个人类正常一生所产生的东西，包括精力、劳动、思考等对外贡献，你知道最终会给到谁吗？”
丁仪想了想，“自己？”
观察者摇摇头，“你应该知道帕累托法则，你们人类学家维尔弗雷多·帕累托于1906年提出的关于社会财富分配的研究结论：20％的人口掌握了80％的社会财富。也称作二八原则。他本来是个经济学家，但工业社会后，人类社会实际上就是经济的社会，一切哲思、技术、研究都有被经济操控的影子。他提出了这个法则，不免可以被称为人类学家。
我提问的问题也可以用这个法则来说明。一个人用尽一生所生产出来的劳动贡献并不属于他自己。”
“而是属于整个人类社会？”
“是的。从生存的角度，当人类社会是以一个好的趋势发展时，一个人所作出的劳动贡献都是会汇聚到人类大整体里，像海纳百川，这样才有源源不断的发展潜力。”
说着，观察者笑起来，“但如今人类种群的现状并非如此。”
“人类个体的贡献不再能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效劳？”
观察者点点头，“不是不能效劳，而是以极其低下的效率。可能上千万人，才能转化一点有用贡献。具体原因是什么呢？”
丁仪意识到观察者话里的意思，尝试用逻辑把自己的思考整理出来。
“正确的人类社会是：全部人的贡献都会奉献到整体里，整个种群汇聚所有人的力量进行发展。现实的人类社会是：个人的劳动贡献不再是给到人类整体，而是去到另外的个人身上。”
观察者点点头，“是的。个人一生产生的劳动本质上也是一种社会财富。借用帕累托的话……”
丁仪和墨欣桐屏息凝视，等待观察者揭开残忍的终幕。
“人类社会里，20%的个人占据了其余80%的个人一生的劳动贡献。换一句话，80%的人是为20%的人贡献自己一生，而不是为了人类这个大种群。”
丁仪和墨欣桐倒吸一口凉气。
80%的一个人一生贡献出的劳动，没有来到人类的大群体中，相反被另外20%的人收割了。
“其实远远不止这个情况。从蒸汽社会开始，这个现象就开始存在，经历了你们的电气时代，信息时代，如今早已经是5%的人掌控了95%的人的劳动贡献了。
这些本应该推动人类种群更容易生存发展的贡献能量就这样成为极少数人的财产。
以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终有一天，将会有一个人掌握其他所有人类的劳动的时刻。到了那时候，究竟上万万人组成的社会是‘人类’？还是说，那个独裁者才是‘人类’呢？”
丁仪和墨欣桐陷入思考。
观察者这才进入主题：“当个人劳动贡献不是为种群发展服务时，种群会产生内耗。人类这个观念成为收割劳动贡献的独裁者的口号，以其美名高呼为人类发展而奋斗，实则为自身的财富收入所招旗。
底层人民意识到自己的燃尽一生的贡献是为了让其他个体更好的活着，逐渐脱离种群概念，不再进行劳动输出。
中层人民因人类社会的阶级流通通道——这个通道现在其实已经变得很狭窄，留有悬念，为了更好的生存，进行内部卷耗，生产无意义劳动。
高层人民意识到劳动不再属于自己，甚至连集体都不属于，一部分迈入独裁者的行列，一部分失去对种群认可的凝聚心，沦为个体主义者。
你要明白，中高层人民失去了凝聚心对一个种族而言是最毁灭性的。一个种族发展的科学技术、对自身和外界生存的哲思，都是在这群人中诞生。要是这个人都是个体主义者，需要凝聚每个个体的种群发展依靠什么力量？
顶层人民则享用着来自99%的人的劳动，用于满足个体的欲望。对他们而言，只有寥寥可数的他们才算得上人类，剩下的不过是有同样外貌体格的生产工具罢了。”
“……”
丁仪和墨欣桐一直陷在沉默中。
观察者的话不多，细究起来每一句话他都愿意呈现无数相关考证，那些都是他在地球对人类社会进行考察时，得到的切实的数据。
这些数据真实而冰冷，不具备任何主观偏颇性，也不含任何政治因素，同时范围极度广泛，以活在地球上每个人类作为标本，在飞船的模的帮助下，数据从一个客观至极的角度，精度严密，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考察，衡量出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
观察者同意给丁仪看这些数据。
但丁仪拒绝了。
他已经想到自己看到这些数据时，自己会有多么的失望。
第125章 抗拒理性
“内耗影响人类种族的生存。古代国家往往撑不到三百年就分崩离析。人类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挑起战争。城市、国家、文明发展到一定规模后矛盾就越发集中并频繁爆发。各种各样的贫富、种族、阶级矛盾层出不穷。依照这种状态下去，人类在地球能源耗尽之前走出太阳系的可能性近乎为0。”
观察者继续说话，此刻，在四人面前的石桌上空凭空展开一张二维画面，里面记载着各种信息，这些信息都是专门给丁仪和墨欣桐看的，在两人的视角下，这张二维画面并不会因为周围的空气和光线而显得模湖，而是随着两人眼睛的感光调整而调整，时刻保持清晰的质感。
“相反，蚂蚁很好的避免种群内耗这一点。蚂蚁区别于其他动物种群，因为其产生足够高级的分工合作行为，拥有高度社会化痕迹，同时具备生存最重要的特征…这些无法细说，不然时间过长…总而言之，从宇宙的尺度来看，蚂蚁种族远远比人类种族更有可能先走出太阳系。”
此时，二维画面上出现两条时间线，一条短小，一条漫长，两者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那是人类历史和蚂蚁历史的时间长度对比线。
人类历史为三百万年，蚂蚁的历史为1.4亿年，两者之间存在两个数量级。两条线缩到可以放在同一张画面里时，丁仪和墨欣桐几乎看不到人类历史的存在。
渺小而短暂，就像黄沙一样缥缈不实。
这是两人的第一印象。
“别看人类在三百万年的时间就发展到如今基础掌握核能技术、探险器成功达到地球卫星的地步，而蚂蚁1.4亿年还停留在几乎和1.4亿年前差不多的处境。
你要明白，人类技术也是在最近三百年才呈井喷式发展的。技术不是一条平滑上升的曲线，而是一条一直处于近乎水平、但会突然呈指数上升的爆炸型曲线。
人类社会如今才经历了第一次技术爆炸而已。人类种群是否能生存到第二次技术井喷的时候？”
身为树叶人形的尹甸园42向观察者投以一个目光。
这是可以说的吗？
它想了想，也无大碍。反正两个实验体在控制中。
这时，丁仪看到人类发展曲线的近两百年波动，并非一直处于上升阶段，有明显的上下波动，说明线条的不稳定性，同时在几个地方存在着红色标识。
“这是什么？”丁仪问观察者红色标识的意思。
“人类濒临整个种群生存危机的时间点。其中一个你十分熟悉的，冷战时期的古巴事件。”
丁仪和墨欣桐骇然。
“再看看蚂蚁历史的时间线。”
这是一条十分绵长的线，两端几乎看不到尽头，此刻线段在画面里从左到后快速移动，足足过了两三分钟，这条线才停止移动。
丁仪完全看不出有何不妥。
观察者再度把线条缩小，回到三十厘米的长度，此刻丁仪才发现这条线以十分平缓的斜率上升，中间没有出现任何象征威胁的红色标识。
“蚂蚁还没迎来它们的第一次技术爆炸。”
“是的。但你注意看它们的历史。对照你们人类的历史。”
“平滑。安全。”墨欣桐喃喃。
观察者点点头，“这便是蚂蚁在1.4亿年的时间里，种族的发展的安稳程度。”
丁仪和墨欣桐沉默下来，按照观察者的话，他们意识到蚂蚁似乎真的才是那个适合生存的种族。纵使在1.4亿年的时间长河里，依然能存活下来。
二维画面收起后，空气安静了许久，两人沉默不语，观察者和尹甸园42也安静下来。
丁仪如今意识到，观察者是真的怀着诚意和他交谈的。
但心思已经全部在刚才他的话里面。
他身为人类，听着观察者口中，人类比不过蚂蚁的言论——观察者并没有评价两者的优劣，心中五味乏陈。
彷佛自己身为人类的尊严在此刻消失，又彷佛内心隐藏最深的真实被无情掀开，摆到明面上，寒风刺骨。
“所以说，这里也有一个实验是在观察蚂蚁的？”
片刻，丁仪问。
观察者点点头，“是的，在35号气泡。”
丁仪望向树叶人形的尹甸园42，“观察人类的气泡是42，观察蚂蚁的气泡是35，这数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丁仪确实敏锐，纵使心情处在挣扎的境地，也能捕捉观察者话里的信息。
“是表示实验重要性和看重程度的序列号。数字越小，实验看重程度越高。”
墨欣桐和丁仪相互注视一眼。
“能问一下，这里总共进行着多少场实验吗？”
“现在同时进行上千场。具体数量不能告诉你们。”
丁仪惊讶起来，没想到他和墨欣桐的实验竟然还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一批。这让他感觉到更加奇怪了。
“你看重我们的什么？”丁仪注视观察者，“我们大脑情感的哪方面，值得42这个序列号？”
观察者笑了笑，“我个人的偏好，使你们值得排在42.本来人类并不能代表地球，但我作为观察者，享有一定权力，可以特别对自己看重的某些物种进行实验。我看重了你们，所以把你们带了回来。”
丁仪和墨欣桐再度陷入沉默。
原来，人类一开始连被高级文明看重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眼前观察者用人类男人模样以平静语气说出这种话，丁仪和墨欣桐感觉讽刺至极。
“但可以说说我看重你们的原因？”观察者打断两人的沉默。
丁仪和墨欣桐点点头。
“抗拒理性。”
观察者简单明了的说出四个字。
两人从他脸上看出一阵喜悦感。
“回归人类种群。内耗的原因之一可以追根到大脑。”
“人类在演化的进程上为了让大脑得到最充分的发展，以获得神经元的不断进化，几乎把全身的营养集中供养给大脑，甚至产生了一套专门的胰岛素抵抗机制，只为了把最好的糖分留下来供养给大脑。如今大脑不负所望，成为人类站在地球所有种族之上的身体部位。但人类大脑也产生了许多不可控因素，如个体的博爱，抗争，自私，贪婪。都能归纳为情感。一些情感能帮助人类发展，一些情感阻碍人类发展。情感有中性，有劣性，有优性。
如你们先前所猜测的，我对你们的实验目的是为了收集你们两人之间情感的数据，这些关于纯真爱情的感情对我而言非常有意思。我们家乡并没有这种东西，绝大多数的地方也没有。
但其中我最看重的，其实是一个劣质到极点的情感：
绝对环境下的抗拒理性。”
－－－－－－题外话－－－－－－
欢迎大家可以踊跃发表自己的想法，讨论噢。但硬抬杠就没有必要哦。科幻小说抬起杠来，直接一句外星人从来没发现过，你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样的云云就能把一切科幻类型小说给杠死。
总之，这是一篇正经科幻，苹果核尽自己的努力写自己想象中的“科学幻想”。因为追求量的问题，质肯定没法兼顾。但都在尽力。
第126章 你会按下按钮吗?
“你会把你妈卖到妓院里去吗？”
观察者突然定定地望向丁仪和墨欣桐，两人不知所措，过了好久，才明白观察者应该在向他们解释他口中的“绝对环境下抗拒理性”。
丁仪和墨欣桐相互注视一眼，还是陷在沉默中，由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也没有任何回答。
观察者停下这个话题，“那我换一个情景吧。”
“你手上有一个按钮，关乎着两个世界的安危。只要你把按钮按下，地球和另一个文明A会同时遭受打击毁灭。你把重点放在手上的按钮便可，不需要关注为何存在这种按钮，以及为何这个按钮有这种毁天灭地的功能这些事情。你会按下整个按钮吗？”
观察者说这句话时，目光不是看向丁仪，而是望向墨欣桐。
墨欣桐咽了咽口水，微张嘴巴，眼童以微小幅度在颤抖，过了三四秒，“不会。”
“那我现在加入一个背景：如果A文明正在谋划占领地球文明，地球文明的发展水平和A文明相差甚远。而这个按钮则成为一个战略威胁点，是一个共存亡的武器。只要你按下，两个世界会同时毁灭；保持不按的状态下，两个世界将保持微妙的生存平衡。你会按吗？”
“不会。”
这次墨欣桐的回答快了许多，“既然不按能保持两个世界的平衡，两个世界可以生存下去，没有必要让两个世界都消失。”
“没错，这就是理性。”
观察者继续问：“那我再加入一个条件：A文明下定决心侵略地球，时间只剩下最后十秒，地球文明没有反抗的余地。十秒之后，地球将被彻底占领。你会按吗？”
这下子，问题从两个世界的共存或是共灭转换到是两个世界是共灭还是地球独自毁灭上。
墨欣桐躲开观察者的像刀锋一样锐利的眼睛，双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望向何处。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发颤。
“他们也是生命，说不定，会有别的方法？不需要两个世界都共同毁灭？按了按钮，两个世界就没有退路了……”
墨欣桐说完，沉默下来，头低垂。
时间太短，她根本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在这个问题回答出口后，她大脑一直在模湖的状态。
观察者把一切看在眼里，没有说话。此刻，本体在控制中心的观察者通过从墨欣桐身体上往外散发出的各种气味信息收集她的情感数据。
“那我加入最后一个条件：A文明此行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丁仪，他们来地球的目的是为了杀死丁仪，并不会威胁地球文明。将丁仪杀死后，便会离开。你手上有按钮，你会按吗？”
丁仪的眼睛收缩了一下，眼光忍不住望向墨欣桐。
墨欣桐低着头，他看不清楚她的脸。
“他们会救他吗？”
墨欣桐的声音小小的从低垂的脸传来，几缕漆黑的头发遮住她的脸蛋。
“地球文明对A文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在经历短暂的争执后，进行了一场全世界人民共同参与的民主投票，决定是牺牲丁仪，还是为了丁仪而全人类与A文明抗争。结果是，投票以压倒性的99.9999%的反对率，反对为了一个人而赌上全人类的生命——之所以不是百分百，可能是你、丁仪还有极少数反人类分子投了赞同票，其他所有人投反对票。
丁仪会为人类而死，但丁仪死后，人类会为丁仪立一个比自由女神像还高的纪念碑，用于纪念这位保护了人类的英雄。你会按下按钮吗？”
“……”
墨欣桐放在大腿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她并没有说任何话。
丁仪也没有说任何话。
一场宛如巨海旋涡的压力在两人四周沉积，让两人的大脑陷入苍白的死亡寂寥中。
“我只是举一个例子而已。事实上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观察者感觉到两人的情绪波动陷入低谷，意识到自己的提问触及到两人内心的最深处。
但这也正是他所想要的。
一边悄然收集两人的情感数据，他一边继续看向墨欣桐，他不像丁仪，拥有全息观察能力的他此刻能清楚看到墨欣桐的表情。
观察者通过之前的数据，预先分析出此刻墨欣桐应该是挣扎而痛苦的表情，然而，当他看到墨欣桐平静而没有半点波澜的眼睛时，他大吃一惊。
不到三秒，墨欣桐抬起头，放在大腿上的手已经松开了。
控制室里，观察者连忙把这些宝贵而真实的信息收集起来。
亭子里，观察者站起身，在墨欣桐准备张嘴回答问题前一秒，打断她的话。
“很明显。你刚才在考虑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时，在第三个问题上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无论你回答是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的。”
墨欣桐闭上微张的嘴巴。
“这就是绝对环境下的抗拒理性：在进行各方面全面分析，每一个选项都无比明晰的可绝对理性化环境下，只要理性选择便可以得到最好结果，但仍然违背理性，选择一个叛逆选择的行为。”
“看天空。”观察者说。
此刻，虚假的天空消失，再度回到宏伟而真实的宇宙星河画面中。
“为什么你觉得这个恶劣到极致的东西值得观察？”丁仪问。
四人走出亭子后，墨欣桐一直笔直向前走，丁仪主动靠近她，拉上她的手，墨欣桐稍稍一愕，把自己贴过去。
灿烂的星光从宇宙深处经历漫长的时间长河而来，点亮两人眼前的广袤而黑暗的宇宙。
“你们看，眼前的宇宙黑吗？”
“黑。”
“有多黑？”
“很他妈的黑。又黑又冷。”
大脑一闪而过地球上空的星空，望着眼前的宇宙，丁仪感觉自己此刻渺小得宛如尘埃，刺骨的寒意又一次烙回到神经里。
“宇宙总是冰冷而理性。一切都在规律和规则里生存。这种恶劣的品质，就像珍珠上的一个小孔，没人知道它会引发什么东西。”
第127章 十万次的相遇
观察者留意到丁仪和墨欣桐一直拉着手。
丁仪的思绪从星空回到眼前。
“所以，我们两个的实验是为了收集由情感产生的抗拒理性因素？”
这个说法不全面，但基本已经落到这场实验的出发点上。观察者点点头。
墨欣桐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把目光看向观察者，欲言又止，但还是问了出来。
“我们一共进行了多少场实验？”
“算上这一场没有成功的实验。一共是98472场。”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时，丁仪和墨欣桐还是屏住了呼吸，彷佛一个巨大的星球压在两人头顶上，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四周的空气消失。
两人缓缓望向对方。
98472场实验，也就是说两人在那座虚假的城市里面，产生了98472次不同的故事。
他们见过无数次面，说过无数次话，甚至，相互爱上了上万次……
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墨欣桐想起自己脑海里曾经浮现过关于丁仪不同模样的画面，那些都是他曾经的模样。
原来两人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了。
“一共花费了多长的时间？”
“每一场实验都有不同的实验目的和标准，但这些标准都有一个前提，就是在你们两个人身上收集到达标的数据。达标数据的收集基本上在你们确定了对彼此的关系后完成。
最快一场实验只花费了1个地球日。”
丁仪望向墨欣桐，墨欣桐也在望向丁仪，从双方漆黑的眼睛中，能看到彼此的模样。
也就是说，在近十万次的相遇中，两人曾经历过一见钟情。
墨欣桐靠近丁仪，双手挽住丁仪的右边臂膀，几乎把自己全身的重心都靠到他身上，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
她是因为自己大脑里存在三段不同的实验记忆，才向观察者提出这个问题。
如今，得到真相后，她全身陷入疲惫，只想安静地站在丁仪身边，条件允许的话，倒在丁仪身上，好好睡一觉。
“最长的一场呢？”
“二十三个地球年。”
“为什么会这么久？”
丁仪和墨欣桐相视一眼。
“这个得问你们两人。”
“接近十万场的实验，一定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吧。”墨欣桐喃喃。
自从从实验逃离出来后，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客观上给丁仪她一下子成熟了许多的感觉。
但此刻她依偎在丁仪身边，丁仪又觉得她其实是很脆弱的。
观察者点点头，“五千个地球年的时间。”
听到这个数字，丁仪和墨欣桐再次陷入安静。
两人在打破实验，和观察者有真正接触后，就一直在接收庞大的信息。半天不到的时间下来，两人已经接收太多的信息了。每一个信息都比前一个要震撼，蕴含两人难以想象的信息量，挑战两人的心理防线。
如今，两人心里产生渺小无助的感觉。
特别是听到这个时间长度时。
“五千年的时间，我们活了五千年。”丁仪难以置信地看着墨欣桐的脸。
“我们在一起了五千年。”
墨欣桐漆黑的眼睛温柔地望向丁仪。
沉默与安静短暂笼罩山顶。
“为什么我们还是保持十七八岁的身体容貌？”
问题出口的瞬间，丁仪已经大致猜到了原因。
“细胞修复。每一场实验结束后，尹甸园42都会对你们的身体进行检查，如果身体有较大发育，会用细胞修复技术，把人体细胞修复到十七岁的标准。但并不会对大脑进行修复。因为要保证大脑的人类性。”
“我们的记忆呢？这样子说来，我们拥有的近十万场实验记忆，都被隐藏起来了吗？”
尹甸园42第一次说话：“是的。这些记忆都被我隐藏起来。并没有删除。只要记忆被隐藏起来后，会产生连锁反应，整个大脑在这些记忆段里所形成的神经反应也会变成隐形。
这些隐藏起来的记忆信息量十分巨大，如果把全部隐藏起来的记忆表达为显性，等于把一部详细到每一天的五千年时间长度的历史装进你的大脑。巨大的信息量会瞬间让你的大脑神经发生混乱，然后产生爆炸。——是真的大脑爆炸。我并非在用夸张的修辞手法。”
丁仪震惊，自己的大脑竟然没有办法装得下这么大信息量的记忆，却能把这些记忆给隐藏起来。
这时，他想到了实验里的一些怪异措施。
“如果是一比一还原人类生活和人类社会的话。为什么我和墨欣桐之间会出现一个人能唤雨，一个人能唤晴。甚至两个人的距离不能超过五十米的距离的情况呢？这已经脱离了人类社会的科学性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单纯的把你和她放在一个环境里面，所有条件和因素都以随机的形式出现，你们相遇相识的几率是多少。”
丁仪沉默下来。
墨欣桐也陷入沉默。
两人相互望一眼，逐渐明白观察者的话。
“所以，缘分是不可信的？”
“缘分本来就是缥缈虚无的东西。真正使两个活在平行线不会产生交集的人相识的原因，是有一方主动改变自己线条的斜率。当然，我并没有否认缘分这个名词。
你说的问题都是在最后几场实验出现的问题。那是因为整个星球存在的实验能源不多了。所以我才会过分的干预你们的关系。在以往的实验里面，尹甸园42都会小心翼翼地控制环境因素，让你们两个人能够打破平行线，相识相知。
但在能量不足的背景下，实验时间不能无限往后拉长，我人为的干涉了这两场实验。同时在设计实验背景时，第98471场实验的背景稍稍借用第98470场实验的结果。没想到这会导致实验出现漏洞。”
“但其实当时您干预实验时，两场实验的失败率都是在0.01%以下的。”尹甸园42在一旁补充。
观察者点点头，朝丁仪和墨欣桐露出欣赏表情：“最大的变数还是你们两人。成为这么多实验种族中，第一个和我交谈的人。”
第128章 1300光年
“如果我们没有打破这场实验，这场实验还会持续多久？”
丁仪问观察者。
一边的尹甸园42进行回答：“现在数据收集的完成度已经达到99.31%，本来设定十万次实验来达成实验目的。按照目前的进度，确实需要进行到十万场。也就是说，如今还差一千多场实验。”
丁仪拉近墨欣桐，警惕地望向观察者和尹甸园42。
“那你们接下来会怎么处置我们两人？这是一系列只差一点就完成的实验对吧，你不可能前功尽废。”
观察者让丁仪墨欣桐不需要紧张，这是一场和谈。
“我目前也没有想好。但我确实不可能让这场来到尾声的实验中止掉。不然投入的能源会全部浪费的。
不过，我相信你们会自愿回到实验里面去的。”
“为什么？”
“因为你们所代表的不只是你们两人，而是整个人类种族。”
丁仪和墨欣桐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并没有产生任何自豪感，而是产生厌恶的情绪。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代表整个人类。”丁仪认真地说。
墨欣桐眼睛的厌恶神情也一闪而过，补充：“我就是我，我不代表整个人类。”
观察者没有理会两人的反应。
“你们要明白，宇宙虽然广袤，却不总是荒凉的。有文明的地方，就有战争和侵略。幼小文明在发展过程中需要庇护，才能避免卷入战争和侵略，良好的生存下来。”
观察者的话戛然而止。
丁仪和墨欣桐陷入沉默，开始独自思考。
“你是说，你们在庇护地球？”
观察者没有正面回答。
“我们只庇护有价值、能适应宇宙的种族。”
“在你看来蚂蚁是有价值的。人类和蚂蚁生存在同一个星球上，如果你们庇护蚂蚁的生存，那必然会庇护到地球上其他种族的生存。”
观察者说：“蚂蚁的生存条件比你们想象的要广泛得多。具体而言，就算把蚂蚁放在现在的星球上，它们也能生存下来。但相比起人类，单纯是大气条件有小幅度的变化，足以导致一场大灭绝的出现。
蚂蚁的家不只有地球，而地球却是人类唯一的家。”
丁仪沉默下来。
“所以你们没有庇护过地球？”
观察者摇摇头。
“地球这个范围太过狭窄了。我们的先驱很早以前就已经去过太阳系，奥尔特云便是先驱者当时留下的庇护措施。但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栅栏而已，具体的防护作用有多大难考量。
太阳系如今并不在我们的文明安全庇护名单内，如果发生了入侵事件，我们并不会察觉。”
丁仪陷入震惊。
“谁会入侵我们？”
“敌人。”观察者说。
紧接着，观察者继续说出这场实验的重要性：“如果这场实验完成，你们的数据上报给判定官，被评定为有价值种族，你们种族将获得进入大家庭的资格，歌灵会在长达一定长度的时间里对太阳系提供奏曲保护，整个太阳系受到母世界的庇护。”
观察者的话出现了三四个丁仪难以理解的名称，但并不妨碍丁仪对整个句子的理解，他感觉一个无比宏大的以宇宙为尺度的超文明世界正在向他慢慢展开。
“如果没有价值呢？”
“诺亚方舟知道吗？”观察者问，“在你们人类的典故中，是一只在世界末日来临时，让每个物种都有份乘上，脱离末日的大船。”
丁仪和墨欣桐点点头。
“末日来临时，诺亚方舟将从宇宙而来，出现在陷入末日的所有种群上空。但方舟不会搭乘人类，也不会搭乘地球其他任何物种，只有蚂蚁是方舟的乘客，只有蚂蚁才能逃离地球末日。所有种族包括人类，只能目睹蚂蚁走上方舟。
当然，这种情况只是一个极端例子而已。”
观察者的话极具画面感，丁仪和墨欣桐感觉背嵴一凉。
两人此刻不仅仅是两个单纯的人类，更是承担着人类是否有价值的实验体。
难以言喻的情感在两人内心积蓄。
两人只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为什么会忽然担上如此大的重负？
“是否继续实验？”观察者看向两人，“这一切都取决于你们。”
丁仪明白观察者没有强迫两人继续进行实验的原因了。观察者有着很大的决心，相信两人会心甘情愿地回到实验中去。
四人对峙了许久，丁仪和墨欣桐还没有给出回答。
观察者问两人，“如果现在我放任你们，你们何去何从我都不加以干预，你们能去哪里呢？”
这一句话再次把丁仪和墨欣桐本来就沉重的思考彻底压死。
丁仪眼睛有些绝望，缓缓张开嘴巴，自言自语：“这里不是地球……”
无边无际的宇宙，没有一个地方属于两人。
观察者安静注视两人。
“就算我们能回到地球。那里变成什么样我们也无法得知了。”墨欣桐喃喃着，眼睛同样绝望地望向丁仪，“五千年的时间，地球上的一切我们都变得陌生。人类现在是否还存在都不知道了。”
对家乡的卷恋和归属在这一瞬间像烧完的炭火，慢慢暗沉下来。
“关于时间，你们倒不用担心。这里的时间流动速度极其缓慢。以42号气泡的实验时间为基准进行换算，这里每一年的时间等于你们地球一个小时的时间。五千年的时间，换算下来，其实才200多天的时间。也就说，其实在你们五千个实验年里，地球才过去200多天的时间。”
这个消息无疑让丁仪和墨欣桐大受振奋。
“我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地球的？还是说，我们本来就是从胚胎发育来的？”
“放心，你们是纯正的地球人。你们在地球失踪的时间是地球年公历2019年X月12日。当时的年龄为17岁。这也是每场实验开始的时间。——如今的地球日历为2022年6月15日。”
在听了一系列绝望的信息后，总算有信息可以让墨欣桐兴奋起来了。
“也就是说，我们离开地球才三年左右的时间。”
墨欣桐兴奋地望向丁仪。
丁仪点点头，心里也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观察者似乎早已察觉出他的想法，摇摇头。
“但你们回不去。”
“为什么？”
“我们自愿重新回到实验里，完成实验。唯一的要求是，让我们回到地球，这个要求也不行吗？”墨欣桐有些着急。
“别的要求可以考虑。但这个要求对我而言过于困难了。”
“为什么？”
“因为这里不是地球。”
丁仪和墨欣桐知道这里不是地球，因为先前已经从观察者口中得知了。
“我们知道。”
“而且这里距离地球也不近。”
听到观察者冷静地说出这句话，兴奋的两人慢慢冷静下来，彷佛一盆冷水迎头浇来。
两人咽了咽口水，相互望一眼。
这个“不近”的距离是有多远，他们没办法从人类的距离感来揣测观察者口中的距离感。
但凭借两人关于宇宙的常识，对宇宙航行的最高速度来判断，观察者的飞船以光速的速度飞行，那从地球到达这个不是地球的星球也只花了两年多的时间。
丁仪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量，敢把光速航行、两年多的时间用这么轻描澹写的想法描述出来。
他想应该是自己的无知，对时间的无知，对光速的无知，对广袤宇宙的无知。
丁仪咽了咽口水，“就算是光速行驶，这里，应该也只是和地球有两三光年的距离……”
观察者摇摇头，“不止。”
“这里不是地球，那到底是哪里？”墨欣桐的脸格外苍白，声音颤抖，从喉咙憋出一句着急的话。
“以你们人类口中的命名：猎户座GW。”观察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离地球有多远？”
“1300光年。”
－－－－－－题外话－－－－－－
成绩越来越差，码字的状态也越来越差了，抱歉
第129章 照耀盛唐、拜占庭的光
宇宙无声的压在两人的身体上，宛如一潭沉淀了时间和空间的稠密枯水，将两人死死裹住，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感知和迷茫从每一个身体毛孔钻进体内，肆意挑拨两人濒临崩溃的神经弦线。
1300光年。
两人距离自己的家乡地球足足1300光年的距离，这已经超出大脑想象边界的天文距离，成一条绳子捆住两人的喉咙，不断勒紧，不断勒紧，直到两人窒息。
丁仪和墨欣桐大口喘气，用尽力气呼吸。
此刻，他们大脑所剩无物，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考都随着这1300光年的声音和眼前璀璨宇宙画面而澹出大脑。
“在这里能看到地球吗？”
丁仪问观察者。
观察者点点头，“可以。但要走出42号气泡，去到这个星球最高的山峰上。”
“可以让我们看一眼吗？”
观察者答应了两人的要求。
此刻，由尹甸园42信息流控制的树形人散去，尹甸园42的信息流回到空气中，不多时，一艘圆形飞船来到驼夫山上空，把三人吸进船舱内。
飞船往上飞去，在船舱里，观察者尹甸园42下达命令。
“开启舱壁，同时定制两套适应太空压强的呼吸类航服给两人。”
舱壁开启后，在舱内也能全方位无死角看到外面的环境变化。
丁仪和墨欣桐看到飞船慢慢飞向42号气泡膜的高空，下方整个城市变得渺小，逐渐的，飞船穿过气泡膜，出现在太空中。
丁仪和墨欣桐更近距离的认识到两人所在的环境。
“这是一个巨大的恒星，与此刻在东南角、西北角运转的两颗恒星形成稳定的三体系统。”
丁仪往下望去，发现脚下的恒星变得巨大无比，其表面呈暗沉的褐色，彷佛整个表面都被沉凝的熔浆刷过一遍，如今，他看到上千个椭圆形的发光球体镶嵌在球体表面上，有大有小，形状大致都呈椭圆形。彷佛无数个鸡蛋落在一张褐色的沙漠平原上。
“这些都是正在试验的气泡吗？”
观察者点点头。
墨欣桐在仰望上空，璀璨的星河如今更加明亮，彷佛近在迟尺，伸手可触，她看到飞船四周还悬浮着无数细小的宇宙尘埃。这些看起来细小的尘埃，每一个其实都有她这么大。再远一点，她看到了受到脚下恒星引力牵引，围绕这颗恒星运转的行星和其他星体，再远一些则是两颗橘红色宛如太阳一样发光的星体，那应该就是观察者口中，三体系统里另外两颗恒星。
墨欣桐所看到的一切都以广袤的宇宙为背景，宇宙深处散发出没有边缘的黑暗，彷佛一道无边无际的深渊，在这天鹅绒般的深渊黑幕上，来自可能数个天文单位外，可能是数个光年外，可能是另外一个星系的星体传递自身的光芒，变成若大若小的无数个壮美星星。
这座山峰远比42号气泡里的山峰要高，是整片连绵山峦中的最高点。
“最高点有九万米。”观察者说。
不多时，一层透明的物质覆盖在丁仪和墨欣桐身上。这就是尹甸园42专门为两人定制的宇航服，几乎没有什么厚度，两人能够正常呼吸，不清楚其中的原理。
这两个从实验里走出来的人类，从飞船里走出来后，无声地站到这颗陌生星球的最高峰上，身后的宇宙散发着璀璨而没有温度的光芒。
观察者没有跟出来，留在飞船舱内。
四周只剩下两人，这层覆盖两人皮肤的物质除了提供了抗压和供氧外，也让两人能真实感觉外界的环境。
冷冽的风让两人拉住对方的手。
他们顺着观察者的提示抬头望向宇宙，在前方距离两人不知道多远的星空深处，苦苦盯视，眼睛都要快泌出眼泪，总算在那片由无数星星组成的星云中，看到那颗黄色的小点，微弱的几乎没有闪烁的痕迹，暗澹的亮着。
两人知道，那也只是两人苦苦盯视寻觅的目标，他们家园地球所在地太阳系里的太阳。
是的，在广袤的宇宙中，6371千米半径的地球连一粒灰尘都比不上。
如今，在两人眼中，这颗黄色小点也远远没有脚下一粒黄沙大，但那是两人出生的地方。此刻，这颗暗澹星星的光比旁边任何星星的光都要明亮，映入两人的眼帘。
那是太阳的光，两人从寒冷的环境中感到一丝温暖。
观察者将一张能放大千万倍的天文探视膜放到两人眼前，并调适膜直到适应人眼可见光谱波长范围。
太阳总算有拇指大小了，丁仪觉得熟悉，从地球表面看星空时，看到的普通星星，也像这颗拇指一样大小。
观察者指了一个位置，两人绞尽眼力望去，总算在太阳附近看到一个深蓝色小点，不能眨眼，两人慌怕一眨眼就再也找不到它的位置。
观察者说，那是地球。
行星是不能自主发光的，两人之所以看到地球的光，是太阳照在地球表面，地球折射向宇宙深处发散而得来的。
丁仪问，那是什么时候的光了。
“一千三百个地球年前的光。”
两人如今看到的，是地球在一千三百年前向宇宙深处散发出来的光芒。
他们应该感到幸运，可以目睹到这一束见证过盛唐繁荣、拜占庭帝国衰落的光。
广袤的黑暗宇宙中，这束以永恒不变速度进入两人眼球的光，让二十一世纪的两人，与公元七世纪的历史，完成一次跨越时间长河的晤面。
但同时，无限的落寞笼罩两人。两人悲伤起来，紧靠着彼此的肩膀。
对千米距离都感觉到麻木的两人，用尽想象，也理不清，一千三百光年有多远。
他们可能是唯一一对走出地球上千光年的人类，是第一对离地球这么遥远的人类。
但两人更愿意相信，他们是流浪在宇宙荒漠，想念着遥远距离、一千三百光年之外的家乡的孤儿。
宇宙无声的笼罩两人，仰望地球的两人慢慢收回目光，望向彼此。
回不去了。
－－－－－－题外话－－－－－－
整本书的念头，就是为了这一章。为了一碟醋，包了这盘饺子。
两个人类在宇宙深处仰望地球，想想就浪漫。
第130章 （4K，求订阅）
两人一直注视宇宙，直到眼睛苦涩，流下了眼泪，才停止仰望。
当想再次寻找地球的影子时，那颗黯淡的星星已经隐没在星河中，无可觅处。
这时候观察者开口：“你们现在还愿意回到实验中去吗？”
墨欣桐闭口不答，眼睛茫然地望着四周,没有任何目标可言，单纯是望着，不让自己的大脑闲下来有时间去思考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对两人而言，过于残忍了。
“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可以吗？”
这时候，丁仪已经完全明白观察者和两人之间的身份，对观察者和这场实验的观念发生改变。
“一天的时间足够吗？”观察者问两人。
丁仪点点头,“有就行。我想我和墨欣桐现在都需要安静。”
“我在飞船里面安排一个房间给你们吧。”
“不。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我们两个送回42号气泡里面,墨欣桐在校外租的房子。”
丁仪对观察者的建议摇摇头。
“虽然那里是虚假的,但能让我们两个感觉到安全。”
“没问题。”
此刻，悬浮在两人上空的飞船向下散发出两条光束，将两人笼罩其中，两人在光束里慢慢回到飞船。
这座恒星最高的山峰慢慢消失在两人视野后方，飞船下的恒星表面逐渐从陡峭的山峦变成平坦的平原，这时，那些像萤火虫尾灯一样亮着的气泡陆续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42号气泡坐落在众气泡的中心位置，飞船进入42号气泡后，把两人放到小区里墨欣桐所住的居民楼天台上。
“这段时间我不打扰你们。也撤回周围的观察仪。如果想联系我们的话，到天台上喊伊甸园42.”
观察者的声音从飞船上传来。
一路上丁仪和墨欣桐都陷在沉默的状态中，如今，丁仪缓缓开口。
“你真的不是人类吗？”
“何出此言？”
“我从你的话里面感觉到关怀。这很罕见，我以为的外星文明，都是冰冷的。”
“我不是人类。但我来自一个高尚的种族，我的种族荣誉感驱使我对所做的一切都要怀有关怀。宇宙并不全是冰冷的。”
飞船消失后,丁仪收回仰望天空的眼睛,看向身边的墨欣桐。
墨欣桐的脸没有什么变化,但丁仪能看出有一层如同一抹薄薄白冰般的寒意覆在她肌肤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憔悴。
“一路上你都没有说话，墨欣桐。”丁仪眼神温柔起来，拿手轻轻碰墨欣桐的手指。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墨欣桐摇摇头，眼皮慢慢抬高，用疲倦的眼睛望向天台外的世界。
“丁仪，这里就像家一样。但这里不是家。”
墨欣桐小声地说，丁仪有些感觉不到她语气的变化，拿手握住她的小手，她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包住她。
“你说，要是我们没有打破这场实验，一直生活在实验里面，会不会就不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墨欣桐缓缓望向丁仪，双手慢慢抬起，放到他的胸膛上，同时，刚到丁仪下巴高度的憔悴脸蛋也扬起，双眸凝视丁仪。
“你指的是什么？”
“我们距离地球1300光年。”
丁仪双手把墨欣桐抱入怀里,天边的气泡膜正向大地铺洒虚假的夕阳光。
“丁仪，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看不到我们两个的未来在哪里。如果是地球上的游子,疲倦了还可以回到家乡。但我们的家乡，距离我们太远了。”
丁仪安静着没有说话，用双手不断摩挲怀里墨欣桐的手臂。
直到夜晚来临，两人才走下天台回到屋子里。
墨欣桐肚子饿了，但她精神萎靡，一回到屋子，就像一只进入风烛之年的老猫，鞋也不脱地躺到沙发上，把自己蜷缩起来。
丁仪精神状态也很差，心痛墨欣桐之余，也能理解她，强打精神起来后，开始给两人做饭。
冰箱里还有一些食材，可以勉强做一顿晚饭。
丁仪把这些食材拿进厨房，给两人做饭时，把一半精神分开，思考这个城市是如何建造起来，来减少自己的痛楚。
晚饭只有一盘番茄炒蛋和一锅面条，从厨房端出来时，丁仪本想着叫墨欣桐吃饭。
但发现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蜷曲着身子，面朝茶几方向，双手挽住曲到小腹前的膝盖。
丁仪的动作变得细慢，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把面食和菜碟放到茶几上后，他慢慢在沙发前蹲下，安静地看墨欣桐的脸，用手拨开落在她脸蛋上的发丝。
暖呼的气流从她的鼻子里呼出，丁仪似乎从中感觉到她心脏的跳动。
丁仪慢慢挪动自己，来到墨欣桐腿前，悄悄帮她脱掉鞋子。
鞋子脱掉后，他想了想，也把她纯白色的袜子脱掉，那双白皙的小脚一如她的人一样好看。
丁仪的手尽量不触碰墨欣桐的肌肤，担心吵醒她。
这刻，他真希望自己能把她的痛苦也揽到身上。
墨欣桐微睁开眼睛，双腿夹住丁仪的手，慢慢坐了起来。
“我以为你还在睡觉？”
丁仪看到墨欣桐有了动静，温声地说。
“我在睡的……”
墨欣桐的话就像梦呓，她双手环住丁仪的脖子，往自己身体方向使力。
“怎么了？”
“我想抱着你睡。”
丁仪在墨欣桐的动作下，也躺上了沙发，和墨欣桐两人面对面侧躺。
墨欣桐慢慢松开他脖子后的双手，双手和脸蛋慢慢埋进丁仪的胸膛里面。
丁仪感觉到她的脸在贴靠他胸膛的衣服。
“饭待会就凉了。”
“那就让它凉吧。”
墨欣桐细弱蚊蝇地说，随即没有了声音，在丁仪胸口传来呼吸的气流。
丁仪短暂的不动后，慢慢调整自己的睡姿，一只手枕住自己的脑袋，一只手慢慢抚上墨欣桐的腰，让她更好地贴住自己。
他就这样看着墨欣桐，安静地闭上眼睛。
……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有三个小时，当两人醒来的时候，放在茶几上的面食和番茄炒蛋已经彻底凉了。
墨欣桐的精神好了许多，她比丁仪先醒，睁眼看到自己被丁仪和沙发包裹在中间，她慢慢把一直蹭他胸膛的头挪开，这时她发现丁仪的手落在她的蛮腰上方，她看了看后，把他的手位置往下挪去一点，然后保持身体不动，回到原姿势，眼睛定定地注视丁仪睡觉的脸。
直到丁仪醒来前一刻，她才拍拍他的手。
“我们睡了很久？”
两人在沙发上坐起，阳台外的天空彻底变成黑夜，挂在墙壁上的挂钟也显示时间为晚上九点半。
墨欣桐点点头，手在把胸前两缕打结的头发弄开。
“三个小时。”
丁仪花了四五秒时间静坐，让自己的精神从颓靡状态恢复到正常。
“你好点了吗？”他问墨欣桐。
墨欣桐点点头，轻轻扬嘴笑。
“精神回来了。”
这是丁仪在今天第一次见到她笑，看到这个笑，丁仪心里松坦一口气。
“菜凉了，我去热一热。”丁仪起身。
“我来吧。”墨欣桐也站起身。
但被丁仪双手按在肩上，把她按了下去，“乖乖坐着。”
丁仪重新在厨房忙碌起来，墨欣桐赤脚走在客厅地板上，打开所有的灯，看着丁仪的背影，她再度悄悄迈开小脚。
就在丁仪还在厨房热菜时，一双柔软的水球贴上他的背部，丁仪回头望去，墨欣桐在背后抱住他。
“这样子好像我占便宜多一点。”
“那就你便宜一点。”
墨欣桐现在不管这些，用力抱住丁仪，恨不得把自己融入丁仪体内。
“丁仪。”
“你抱着这个人就是。”
“我不想失去现在大脑里的记忆。藏起来也不愿意。”
丁仪回头，几乎看不到墨欣桐埋在他背部的脸。
十点，两人简单吃了顿晚饭后，两人把厨房收拾好。
丁仪告诉墨欣桐，如今两人身边的观察仪全挪走了。
“真的吗？”墨欣桐反问。
“你没听到？”
“啊，我那时候整个人灵魂出窍一样。什么话都没听明白。”墨欣桐噘嘴一声。
墨欣桐想要测试一下这是否是真的，于是朝空气中喊了四五声观察者和伊甸园42，也没有得到回复。
在目前仅有的测试办法来看，是真的。
墨欣桐柳眉舒喜，“真的诶。”
丁仪望正拿着衣服，要进去浴室的墨欣桐一眼，“你睡一觉后，果然精神了很多。”
墨欣桐双腿玉婷，“哼。因为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
“不告诉你。”
墨欣桐进入浴室，关上门。
这次的沐浴和往常一样，但墨欣桐洗得格外久，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把全身上下都抹上沐浴露，清洗一遍。
出来时，整个人散发浓郁的沐浴露味道。
“你这是拿沐浴露腌制了自己？”
丁仪吐槽，但看到墨欣桐只穿着一条清凉的短裤，露出一长截雪白的美腿后，便不说话了。
“你在看哪？”墨欣桐问丁仪。
丁仪留意到她的上衣也十分清凉，是一件十分蓬松的白衬衫，两条黑色的吊带直白挂在细嫩的肩上，双峰挺立。
丁仪洗澡花了半小时的时间。
两人并没有睡意，都坐在沙发上，没有任何别的动作。丁仪在思考，墨欣桐也在思考。
在把白天认识到的问题全部消化了后，又有无数新问题出现在两人的脑海中。
凌晨十二点，安静的客厅里，只剩下一盏灯开着，墨欣桐眼睛时不时望向丁仪，但丁仪并没有留意到身边女孩的注视。
少顷，墨欣桐把双脚抬起，压在沙发的边缘上，手小力地拉了拉丁仪的衣角。
“丁仪？”
这打断了丁仪的思考，他侧过脸，看到墨欣桐正在注视他。
“怎么了嘛？”
看到墨欣桐在朦胧灯光中迷人的脸，丁仪因思考问题绷紧的神经很快松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
“明天和观察者见面时要说的东西。”
墨欣桐有些担忧，“关于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回到实验里面去的？”
丁仪点点头，视线从墨欣桐的眼睛挪到两片薄薄的嘴唇上。
“你的想法呢？”
墨欣桐的手慢慢环住架起的双腿，她思考问题时都喜欢这个姿势，这个看起来把自己整个人防御起来的姿势，让她感到安心。
“虽然这很浪漫。嗯，我们两个已经相遇了九万多次。但，我不想失去现在的记忆，和你从头再来过。”
墨欣桐小声地说，眼睛怔怔地望向丁仪。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一想到我还得再失忆一千多次，再经历一千多场实验，就像有火在我身上煎烧。我不知道这要经历多少时间。就算这里的时间和地球上的相比，是一小时等于一年。我们也是真实的能感受到时间流逝的人。”
墨欣桐说着，上半身往丁仪方向压去。
“我从来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活了五千多年。明明自己是十八岁的样子，却活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真实感。现在我连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真正的童年是什么都不知道。”
墨欣桐说着，眼睛定定地看向丁仪的眼瞳，似乎想从里面找到答案。
“唯一能让我感觉到真实的，就是你了。我不相信它们，我想把未来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丁仪感受到墨欣桐炽热的目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不仅仅代表我们两人。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动和地球上的人类捆绑在一起。进不进行这场实验，关乎着整个人类种族。”
“我不喜欢这种念头。”墨欣桐摇摇头。
但面对丁仪的目光，她又没办法说更多的东西，慢慢阖上嘴巴。
“我会想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丁仪双手扪住墨欣桐环着小腿的双手手腕，把她的双手拉开。
在说话间，他双手慢慢抚上墨欣桐的手心，手心相贴，五指顺着她雪白葱细手指的指缝间弯去，扣住她的手。
墨欣桐点点头。
“如果困了，那就睡吧。”丁仪注意到墨欣桐的眼睛有些倦意。
墨欣桐支吾一声：“一起睡吗？”
丁仪的眼光有些异样。
墨欣桐锤丁仪的手，“好好睡吧，今晚都累了。”
“单纯的睡一张床。”
“嗯。”
进入卧室，墨欣桐和丁仪躺到床上。
两人平躺而睡，只有相互拉着的手接触着。
“抱我。”墨欣桐忽然小声说。
丁仪侧过身，从背后环住墨欣桐的腰肢，脸凑到她的肩后，鼻尖都是芳香。
片刻，在黑暗中响起墨欣桐的声音。
“丁仪，其实我们现在可以做的。”
“做什么？”
“……”
丁仪明白墨欣桐的话，从背后抱着她腰肢的手慢慢变僵硬。
“你想，在九万多次的实验里，难道我们一直都是拉手的状态吗？”
“确实不可能。”
“所以，我觉得我们俩……可能早就接触过彼此了。”
墨欣桐转过身子，眼睛定定地凝视丁仪。
“你想吗？”
“不想肯定是假的。”
丁仪感觉到身前女孩的柔软，身体却硬了起来。
“但我更想从脑海现有的三段记忆出发，用感情而非欲望来走好接下来的路。我并不认为其他记忆段里的记忆能有我们如今拥有的记忆那么深刻。
把这个最美好的时刻放在一个最壮观的时间点，而不是我们都焦虑着的现在。这是我目前想的。”
墨欣桐浅笑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
丁仪跟着她笑起来，用毅力压住自己的肢体的僵硬。
“对了，三段记忆里，我们最多到哪种程度了？”墨欣桐问。
“亲嘴……”
丁仪话还没说完，墨欣桐的润唇已经覆了上来。
……
当黑暗中划出一条晶莹如蛛丝的液体线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之久。
墨欣桐的胸脯在激烈的起伏着，但这些天的压力，几乎都随着晶莹蛛丝在黑暗中的断裂而消失。
丁仪耳朵很红，僵硬地跑到厕所里面，过了十五分钟才回来。
墨欣桐脸色红润，轻笑着坐在床褥上。
“晚安，丁仪。”
“我还是去客厅睡了。”
丁仪决定拿上一张薄被，离开墨欣桐的卧室，不然他今晚注定睡不着。
第131章 真实的实验（4k，求订阅）
第二天醒来时，墨欣桐已经完成洗漱，并且换上一身利索的衣服，蓝色布料牛仔裤搭配黑色马丁靴，上半身是丝质的复古宽松短袖。
十一月的温度不应该穿夏天的衣服，但今天的天气恰到好处的温暖，可能是观察者改变了气泡里的大气温度的原因。
丁仪起床时，墨欣桐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他，两片薄薄的嘴唇红润俊翘。
他想到昨晚那个在黑暗中长达十多分钟的柔软的湿吻。
墨欣桐又低下头，丁仪躲闪一下，但想了想，自己躲什么呢？便把脸回正，嘴巴迎着墨欣桐的薄唇而去。
不是早安吻。
“你想什么呢？”
墨欣桐朝丁仪眼睛吹了吹气，把丁仪拉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吃我。”
“鬼才吃你这个没刷牙的笨蛋。”墨欣桐没好气地说。
丁仪在沙发上坐直身子。
“昨晚睡得怎么样？”
丁仪如实摇摇头，“难以入眠。”
墨欣桐莞尔一笑，“不是已经去了一趟洗手间了吗？”
“心里煎熬。”
客厅里充满了墨欣桐灵动的笑声。
丁仪站起来，伸一个懒腰，“我那时候想的是你，不介意吧？”
墨欣桐稍稍一愣，随即脸微红，小声地滴咕。
“当然不介意…你不想我…难道还能想别的女生嘛……”
丁仪在浴室洗脸，墨欣桐稍稍探头进来。
“可以具体说说，你是怎么想我的吗？”
丁仪的动作停在半空，余光望到墨欣桐好奇而红扑的脸。
“你真的要听吗？”
墨欣桐挠挠脸，“我就纯粹想听听，反正说了我和你都不会少一块肉。”
丁仪于是把自己作桉时想象的细节说出来，但说到一半，墨欣桐就打住了。
“停停停。别说了。”
“原来你也会脸红。”丁仪余光看到墨欣桐鼻尖的红晕快速攀爬到眉梢上。
“你的想象太龌龊了。”墨欣桐双眉透红，目光慌张地注视前方，“我哪会一条腿穿白色丝袜，一条腿穿黑色丝袜！”
她就不应该问丁仪在他关于两性幻想中自己是什么模样的。
真是笨蛋。
丁仪扫视墨欣桐的雪白的双腿。
“我想象中的，是这样的。”
墨欣桐纵使知道自己的腿以后总会交到丁仪手上，但目前的矜持还是让她羞涩地并拢起双腿。
“还想听更多的细节吗？”
墨欣桐连连摇头，羞着离开浴室门口。
“我不想再听色狼的臆想了。”
丁仪擦完脸，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朝门外喊。
“是你先开了这个先例。”
墨欣桐奇怪起来，双手正摸着光滑的脸蛋，来把红扑的温度降下去。
“什么时候？”
“日记里。在那篇日记里，有人写了一千多字的山顶颜色文章。需要我读细节吗？——那是一个不晴不雨的天，我们两个在山上摊开一张野餐餐布，四周没有一个人，我慢慢顺着……”
“你！给！我！打住！”
墨欣桐跑进浴室，捂住丁仪的嘴巴不让他再说下去。
“放手，墨欣桐，你这样很不优雅。”
墨欣桐脸红着，坚决不放。
“你把那些记忆给我忘了。”
“忘不了。铁烙一样烙在心里。”
墨欣桐的手指缝间传出丁仪的话。
墨欣桐此刻真拿他没辙。
“正经人谁写日记。下次别写了。”
……
客厅丁仪手机的闹钟打断两人的吵闹。
两人从浴室出来。
“我们平了。以后不准再提日记的事情。”
“好。”
丁仪连连点头答应。
两人走到客厅，当脚步停止后，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变得鸦雀无声。
墨欣桐抬头望向丁仪，丁仪正好也在注视她。
如今两人已经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对彼此伪装，可以大方地袒露对对方的情感。
“那，现在，我们…我们就从……”
墨欣桐眼睛稍稍从丁仪的脸上挪开，眨了眨后，又回到他的脸上，定定地凝视丁仪，小嘴微启。
“接吻开始，慢慢走？”
丁仪点点头，想了想，双手把墨欣桐柔软的身体抱入怀里。
“既然从这一步开始，那抱抱已经是默许的了吧？”
他稍稍低头，看到自己怀里的墨欣桐的红扑的脸。
墨欣桐站在原地，眼睛娇羞无限，白皙的双手也抱住丁仪的腰。
她刚到他下巴的身高，完美恰合这个相拥的姿势。
丁仪感觉自己抱着一块有温度的软玉，手劲忍不住越来越大，似乎要把墨欣桐融入身体里。
墨欣桐稍稍仰脸，微阖起双眸，红润嘴唇微张，像两片小雨润过的樱花花瓣。
丁仪低头，轻轻在上面啄了一下。
肉眼可见的开心从墨欣桐月牙弯般的眉梢滑下。
“诶诶？你？你需要去一次洗手间吗？”
墨欣桐的耳朵都红了起来。
“你别乱蹭我。我就不需要。”
“我没乱蹭！”
“要不松开吧？”
“再抱一会儿。”
墨欣桐红着脸，感受到异样的双腿摩挲几下，还是保持被丁仪抱住的姿势。
……
一切准备就绪后，两人停止打闹，走出家门，直达居民楼的天台。
蓝天白云在两人上空悠然不动，温暖的光洒在大地上，笼罩两人的四周，丁仪眯起眼睛往天空望去，定定地凝视数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能透过气泡膜膜内的全息影画，看到外界的宇宙。
“尹甸园42，我向你说话。”
再次说出这句话，丁仪的心境截然不同了。
不一会儿，随着一艘飞船的出现，观察者出现在天台上，这次尹甸园42并没有出现，但丁仪知道它就在四周注视着两人。
“早上好。观察者。”
“早上好。”
观察者还是昨天那个男人，没有任何改变。
此刻，他向丁仪和墨欣桐摊出双手，“现在还没到一天的时间，不过，看起来你们似乎已经有答桉了。”
丁仪点点头，“我和墨欣桐愿意回到这场实验里面。”
墨欣桐稍稍一愕，但没有说任何话，双腿笔直并拢，站在丁仪身边。
观察者的目光来到墨欣桐脸上。
“你的想法呢？”
“我支持丁仪的想法。”墨欣桐肯定地回答。
“那太棒了。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观察者给出一个笑容。
“不过我有一个特别的想法，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给我们一点时间。”
“当然可以。”
观察者对丁仪点点头，他感受到丁仪对他真实的敬意。
这种情绪很容易区分，和前一天的敌意完全不同。
“是否存在一种方桉，可以让这个实验以另外一种形式进行下去？”丁仪问观察者。
但观察者知道丁仪并不是真的在询问他，他不过是在引出来接下来的内容。
“我先前看了我们这场实验的进度，数据的收集程度已经达到99.31%。”
观察者点点头，“是的。”
“但这条数据收集曲线并不是稳定增长的。前半段的增长速度很快，几乎在前一万场实验，对实验数据的收集已经来到50%的地步。”
观察者往眼前的空气示意一下，空气中凭空出现一张信息窗口，里面正是丁仪先前看到的数据收集曲线。
“你说的是这条？确实情况如你所说。”
观察者也看到这条曲线的总体趋势呈一个外弧形。
“这是因为一开始收集情感数据时，每一项数据都是崭新的，没有记录过的。所以有大量不相同的数据进入收集库中。收集分析相对容易。
而到了后期，随着实验目的的调整，不仅仅是收集实验数据这么简单。比如简单的‘怒’情绪，里面也涵盖许多不同程度的‘怒’。我们需要的不是收集所有的‘怒’，而是分析这些微小不同的情绪背后的底层逻辑和向外作用。
后期实验困难的地方在于两点：一是怒的情绪基本上已经收集，在实验中出现的都是大同小异的同类情绪因素，二是这些同类情绪提供的有效数据量低下。”
“这是不是可以从侧面说明，现在的实验越来越低效，对数据收集的难度越来越难。”
这条曲线给三人呈现出的客观事实是：收集前50%的数据只花了一万场实验；而从50%收集到75%的数据时，花费了将近四万场；当数据从75%收集到90%时，已经花费了七万场实验。
这意味着一开始每场实验都能收集到一定量的数据，但实验场数越到后面，数据的收集量越少，到最后的两万五千多场实验里，能收集的有用数据仅仅有9%左右。
这和前面一万场实验收集到的50%数据形成极大的反差。
“一开始的情感数据收集偏于基础，后面每一场的实验，都会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深化探入，所以每场实验的难度增加。这也符合实验极限的边界效应。”
观察者对此作出解释。
丁仪赞同观察者的说法，“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实验缺乏了最后的一些没有被挖掘出的情感因素，所以一直停留在这个数字上。”
丁仪指了指曲线，实验自从进入九万次后，数据便一直在99.3%~99.32%之间徘回，没有任何突破。
观察者也陷入沉思。
这是他没有留意到的现象。
这确实不正常，八千多次顺利进行的实验，竟然没有让数据收集的进度往前跨近一步。
“你的看法是什么？”
观察者望向丁仪，并不是觉得丁仪的知识比自己渊博，他是在宇宙游迹许久的生物，其知识储备和身后的模都让他坚信只要给一点时间，就能找出问题所在。
之所以问丁仪，是因为他在他脸上看到自信的表情。
“你的实验模拟了接近十万次我和墨欣桐在不同场景下相遇的场景，以此来记录我们的情感变化。”
观察者回答：“没错。”
“但我想问，你有试过，让我和墨欣桐在真正的现实环境中产生感情吗？”
丁仪终于说出自己的大胆推测：“让我和墨欣桐在恢复真实的童年记忆后，保持现有的记忆，不局限在气泡膜内，进行一场真实的实验。”
观察者立刻明白丁仪的意思是什么。
眼前两个人类不愿意回到42号气泡膜进行他所设计的实验。
并且给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实验方式。
“尹甸园42依旧可以观察我们。但不隐藏我们的记忆，让我们自由活动。这种真实来到的感情，我相信会弥补虚假实验中所没有探寻到的那0.69%。”
丁仪说出自己的想法。
观察者沉默下来，片刻，眼睛笔直地望过去。
“要是我不答应怎么办？”
“这个取决于你。我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而已。”
丁仪腰板挺得很直，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虽然有诚意，但并没有央求的感情。
“你们愿意回到这场实验中吗？”
观察者回到最初的问题。
丁仪点点头，“愿意，但是以我口中的那个方式。”
丁仪口中的方式和观察者原本的实验方式是完全割裂，没有任何相融可言的。
其中最大的区别是：前者里两人以目前的状态进行；而后者要求把两人每一段实验记忆都隐藏起来，并赋予新的假的背景记忆。
“我说的是，回到气泡里的实验。”
墨欣桐余光忧心地望向丁仪。
丁仪摇摇头，“不。”
“你们可是代表着人类这个种群。”
丁仪没有说话，露出一个笑容。
观察者在以往的数据库里完全没有收集过关于这种笑容的数据，尹甸园42进行收集后，实验数据收集的进度直接从99.31%跨越到99.33%。
这让本要拒绝这个荒唐意见的观察者犹豫起来。
“给出我三个理由。让我有考虑你的建议的念头。”
观察者一边看着数据，一边通过全息影画从四面八方注视天台上的两人。
“第一，有些情感纵使模拟上万遍，不经历真实情况也不会出现。”
“第二，我和墨欣桐愿意成为实验体。”
“第三，我们所使用到的能量，绝对要原少于本来实验所要用到的能量。”
观察者稍有惊讶地望向两人，目光尤其落到丁仪脸上。
“这么短的时间，你对外界的了解已经这么多了。”
“一点点而已。”丁仪平静地说。
观察者沉默了许久。
大概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墨欣桐和丁仪就站在天台上，安静地眺望四周。
“我会考虑你的意见。”
飞船里传出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