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窒息
三月初，初春乍暖，草长莺飞。
城市上空晴天万里，纯白的云佁然不动，阳光从云眼中漏出，丝缕成光荫。
一只围墙外的风筝在碧蓝的天和灿烂的光中自由飘着，像被嵌入其中的一滴彩墨。
教室后排，丁仪撑着腮帮子，一直望向窗外，看着风筝飘动。
这个风筝一天到晚都悬在空中，似乎已经成了天空的一部分。
他觉得这个在高楼大厦中飞着的风筝奇怪而不真实，但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高三第二学期，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高三学生的室外活动基本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体育课。
在体育委员的催促下，他停下张望，走出教室。
体育老师没有多占用时间，简单的热身运动后，就放大家自由活动。
丁仪所在的是文科班，三分之二是女生，此刻有一半女生选择回教室，为数不多的男生拿起篮球在篮球场上运动。
一节课四十分钟转瞬即逝。
丁仪下场时，穿着的短袖校服被汗迹浸透一小半。
不得不说，今天的阳光真好。
他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丁仪，我去小卖部买豆奶。帮你买一份。”
金子聪挥挥手，小跑着离开球场。
丁仪一个人往教学楼走去，忽然的一阵凉风迎面吹来，树木簌簌作响，使人毛发舒张，身心舒畅，他长吸一口气。
高三生活还有一百天就要落下帷幕。
他还没离开学校，就对这间学校有所眷恋，默默环顾四周的环境。
但他又仔细一想，发现自己对这个学校没啥记忆，远不如导数计算和英语语法记得牢。
归根到底，可能是因为身为文科生，具有一定触景伤情的洞察能力。
但丁仪觉得这是自己与其他人与众不同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的呼吸忽然重了起来。
“怎么回事？”
忽然出现的身体异样让丁仪举步维艰。
他难受地拿手捂住喉咙，开始大口吸气。
每走一步，他的步伐越发不稳，他感觉体内的空气在快速消失。
十秒后，丁仪已经因缺氧而面红耳赤，他更加卖力的拼命吸气，但却没吸到任何氧气，鼻梁开始坍塌，耳朵开始嗡嗡起鸣。
紧接着，肺部开始抗拒的时而膨胀时而收缩，连锁反应接二连三的出现，他开始全身痉挛，血管收缩，心脏也开始收缩胀痛。
像掉进了深井水里，绝望和痛苦像寒冷的井水覆没丁仪全身。他在明亮的阳光中冒出一身冷汗。
这，这是窒息？
丁仪全身颤抖，眼睛发黑，脑海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再走一步，他颤颤巍巍的摔到在地，没有了动静。
···
“你好好休息，中暑而已。”
“不是！中暑的话，我刚才怎么会呼吸不上来呢？”
“…真的有这种症状吗？”
“嗯！真的！”
耳边传来两个女声，一个成熟，一个莞尔，后者一听就知道是青春女孩的嗓音。
四周还是熟悉的学校气息，只不过多了些许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丁仪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校医室里边。
同他一起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校医，和一个和他一样穿着校服的女孩，女孩长得很好看，身材别致，长袖校服下是一条黑色校服短裤，露出白白的腿，穿着一双纯白的耐克帆布鞋。
“你醒了？”
女校医扶丁仪起来。
“你刚才在校道晕倒，然后被同学背到这里来。你吓了同学们一跳。”
丁仪摇摇脑袋来清醒自己，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脖子。
他一点事都没有。
刚才喘不上气，心痛的感觉，通通浩然无存了。但那刻苦铭心的滋味已经烙进他的记忆，他一回想就全身起鸡皮疙瘩，打死也不愿意体验第二次。
女孩默不作声的把丁仪的动作看在眼里。
“同学，你是怎么了吗？”校医通过丁仪上体育课被汗浸湿的衣服问，“也是中暑？”
丁仪抬起头，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十分，距离自己晕倒才过去十五分钟不到的时间。
校医奇怪地又望了望女孩。
“一下子晕倒两人。——也难怪，今天的太阳确实晒。”
丁仪还愣着神，校医简单询问他几句话后，就打发两人离开。
“好了，简单的中暑而已。快回去上课吧。”
“我感觉不是中暑。我晕到前感觉心痛，呼不上气。”
丁仪对校医说。
校医露出诧异表情，丁仪的话竟然和这个女生的说辞一模一样。
“那我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一切正常。
“你们俩，是一起来捉弄我的么？”
女校医好笑地瞪两人一眼。
这所高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学校，升学率百分之九十，学生在中考已经被选拔过一次，素质算高，学生经常和老师玩在一起，面对和自己开玩笑的学生，校医只是笑笑。
“要我送你们出学校旁的三甲医院仔细检查一遍？还是你们快回班里去？”
两人选择了后者。
丁仪一脸疑惑的走出校医室，陪同着的还有那个女生。
两人相互望一眼，丁仪想起这个五官精致、皮肤像雪一样白皙、眉毛修得很好看的女生是谁了。
同一年级的墨欣桐。
她的脸很有辨别度。
他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不久前她被记了一次大过，升旗仪式上被学校公开批评，虽然没说原因，但上千道如炬的目光都望向她。
那天的阳光很好，她站在队伍最后侧，脸很白，嘴角的一点淤青就像洒在雪上的花瓣蕊一样艳红，瞳仁平静如水。
他也回头望了一眼她。
在金黄色的阳光中，她像安静等待审判的路易十六。
但后者头没了，她还留在学校里。
他就这样记住了她。
墨欣桐余光望丁仪一眼，见到他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后，对他没做出什么反应，快步走远。
校道上，两人的距离慢慢拉开。
墨欣桐快一米七的身子，腿很长，腰肢挺得很直，走路很快，迈步时双腿运动的弧度很好看。
丁仪在后面看得赏心悦目。
当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时，两人眉头同时一紧，同时放缓了步伐。
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丁仪艰难的拿嘴巴呼吸空气，脸色难受起来，步伐蹒跚。
这种感受是循序渐进的，并非一下子把他放进真空中，反而像把他装在一个装着氧气的气球里，一只针筒不断把气球里的氧气吸走，只剩下氮气二氧化碳和其他一些气体杂质。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丁仪全身颤抖，刻苦铭心的窒息感笼罩住他，难受得几乎要跪到在地。
这时，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倒地声。
他抬头望去，墨欣桐正面摔到在地，在地面上蜷缩起身体，双腿难受地往四周蹬踩，像一条脱离水挣扎的快要死的鱼儿。
丁仪忍着痛苦连忙跑过去，两人的距离慢慢拉近，这种窒息的感受才得以缓解，慢慢退散。
见到墨欣桐出现的和自己一样的症状，丁仪想起她在校医室说过的话，但胀痛的脑袋根本没有头绪将这两件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事情关联起来。
当两人的距离恢复到两棵树的间距时，呼吸才恢复正常。
他跑到她身边，蹲下。
“喂，你没事吧？”
墨欣桐躺在地面上，全身止不住的痉挛，白白长长的小腿粘上了路面的小石粒子，正咳嗽着。
丁仪把她拉起来，她还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涨红的脸十足一个新鲜苹果，好一会儿才慢慢变回白嫩，摇摇头。
“没，没事了。”
她眼里充满了骇异和恐惧，在阳光下，手臂上的细细的汗毛被染成金色，因为恐惧而站了起来。
墨欣桐望一眼眼前这个同样脸色苍白的男生，推开他扶着她手肘的手。
“谢谢。”
墨欣桐没有表情地说一声，一脸困惑的再次走开，步伐有点害怕的发抖。
这次她的速度慢了很多。
丁仪没有在意她的抗拒举动，他知道两人是陌生人，今生的交集可能在今天才开始。
自然也没有拿热脸继续贴冷屁股的打算，快步走开。
这会他走在她前面。
两人的距离慢慢拉开，就在校道到尽头时，那种感觉又又又来了。
尼玛的没完了是吧！？
丁仪真的忍不住骂一声，步伐踉跄。
这次的窒息感还不算强，但足够他嘴唇都扭曲起来。
忽然，他脑子闪过一个难以解释的念头，连忙望向后面。
墨欣桐也在望他，那双漆黑而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两人似乎一下子达到了共识。
第2章 距离产生……死亡
“再走远一点。好！停！”
综合楼后面一条平时用来停车、没啥人走过的路上，墨欣桐连忙摆手喊停。
“有感觉了！”
她表情复杂，拿门牙抿住下嘴唇，右手捂住胸口。
“我也是。”
同一条校道的不远处，丁仪也感受到了呼吸开始变得艰难，在铺满树叶的路上停下脚步。
“距离多少米？”
“大概五十米左右。”
丁仪在那头说，声音不敢太大，怕引起其他人注意。
墨欣桐咬咬嘴唇，手背朝他往外挥挥。
“那试一下极限距离。”
“你顶不住告诉我。”
“知道了。”
墨欣桐点头。
丁仪才敢转身，慢慢往远处走去。
一步，一步，一步。
每走一步，他的呼吸变得艰难一分，到走出十来步时，他的心脏开始痛起来，全身在发抖，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再走了。
“停停停！”
身后传来墨欣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丁仪回头一望，她已经双腿跪在地面上，双手撑着地板，用尽全身力气呼吸。
“把，把那个位置标记好，然后回来…”
她的声音颤得慌，就像一场地震在她喉咙里无声的爆发了。
丁仪走回去，这种笼罩全身的窒息感逐层递减，到了刚才他停下、距离墨欣桐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感觉才彻底消失，再往墨欣桐的方向走去时，一切恢复正常。
墨欣桐从地面上爬起来，手上和膝盖沾满了路上的砂砾，在她黑色短校裤下的白色皮肤上像黑芝麻落到奶油中。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连续三次经受窒息的痛苦，她全身都泌出冷汗，如今连大腿都流出汗粒。
现在两人都明白状况了。
两人被捆绑在一起了！
两人的活动距离不能超过彼此五十米，一旦超过就会产生窒息和以及窒息时身体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而且随着距离增加，窒息感和连锁反应会慢慢增强，直到两人晕倒。
甚至，死亡？……
从刚才的测试可以看出，墨欣桐的承受极限是七十米左右，因为墨欣桐叫停，丁仪没有测试他的承受极限，但估计也就八十米左右。
“怎么会这样？”
丁仪坐在台阶上，墨欣桐站在他面前，一时来回走动，一时停下来，双手绕在胸前。她朝丁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瞳孔里有像井水一样冰冷的害怕。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墨欣桐问。
丁仪的观察力很强，一下子看到墨欣桐的微表情，想安慰但找不到话术。
他心里也还处于震撼的状态。
小视野下，这里是以唯物观为基础的社会。大视野下，地球确确实实的自转着，science也没有发布太阳系里发现有魔法迹象的文章！
一切都是唯物主义的世界！
前有牛顿三大定律，中有麦克斯韦的电磁理论，后有爱因斯坦相对论。
威斯敏斯特教堂里牛顿的棺材板没被掀开，三百多年积累下的基础物理知识也还在用着。
这突然出现的超现象能力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困惑十足。
丁仪抬头，墨欣桐低头，两人相互望了一眼。
突然的长时间的怪异对视让两人都尴尬下来。
丁仪本来就不属于话痨的人，眼前女生虽然好看，他也实在没有打开话题的动力，心思全在两人被捆绑这件事情上。
墨欣桐的表情虽然不臭，但冷冰冰的，显然也属于不想多说话的一类人。
两人沉默下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片刻，丁仪没想到很好的解决办法，问墨欣桐。
墨欣桐咬咬嘴唇，拉开一直穿着的校服上衣的口袋的拉链，拿出一台小巧的苹果手机。
学校的违禁品，一般周一到周五上交老师，周六日发放。
“还有五分钟下课，我们再试一下。”
“你受得了吗？”
墨欣桐白丁仪一眼。
“我受得了的东西多着去了。”
六十米的距离。
“停停停！回来回来！”
两人再次回到台阶上。
墨欣桐还没从窒息感中缓过气，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胸口像小鸡一样起伏。
丁仪的脸色稍微比她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嘴唇发白。
“告诉校医怎么样？”
“我见过校医治病，没见过校医驱邪的。”
下课铃声响起。
两人现在面临着更加复杂严峻的问题。
两人的生活本来没有任何交集，是两条完全平行的直线。如今，这两条直线因为窒息感而有了一个交点，但产生交点后，该何去何从？
丁仪要回教室拿饭盒，然后去饭堂吃饭，再回宿舍午休半小时，下午随着大部队从宿舍回到教室上课，过上他平凡但正确的校园生活。
而墨欣桐的打算恰恰相反，她的想法简洁了当：她要逃了今天下午的课。
“……”
听到墨欣桐要逃课，丁仪难以相信的皱起眉头，怪异地望她一眼，沉默下来。
墨欣桐见到丁仪诧异的表情，暗暗地瞪他一眼。
嘴巴像小时候去抓水滩里的青蛙但弄脏了裤子，自己觉得明明很有意义却被妈妈无情骂了一顿的小孩子那样，噘了起来。
不过，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不能理解她的人多着去了，气便慢慢消了下来。
丁仪低着头，没能察觉到那与墨欣桐高冷脸完全不符、其实蛮可爱的表情——就像严肃的女王突然朝人群吐吐舌头。
墨欣桐就开始看手机。
当丁仪看过去时，墨欣桐的模样已经冰凉凉了。
两人就这样因为这个话题尬在这儿。
最后丁仪开口。
“你为什么要逃课？”
“不想上。”
墨欣桐语气好了一点，像石头稍微柔了一点，但归根到底，还是石头。
“为什么？”
“……”
墨欣桐不回答。
丁仪烦闷地捉捉头发。
他宁愿和自己捆绑在一起的是一只蟑螂，那他还能捉进瓶子里带走。
顶多被发现了，被女生骂一声变态。
和墨欣桐在一起，不到一小时，两人已经进退维谷了。
“对了。你听说过‘没什么是一次重启不能修好的’这句话没？”
丁仪看着时间滴答过去，决定忽悠墨欣桐。
“你说电脑？”
“嗯。人大抵如此。
说不定，这只是个心理作用？我们两睡一个午觉，下午起床后这个现象就消失了？”
“我不和你睡。”
“我也没打算和你睡。”丁仪反驳，“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先保持这个安全距离，安分一点。先试试这个办法能不能解决这个现象。”
“什么办法？”
这次轮到墨欣桐蹙眉了。
“睡觉啊。”
丁仪重复一声。
墨欣桐想了想，也只能答应下来，把手机放回上衣口袋。
丁仪站起身。
“回班级拿饭盒，去饭堂吃饭。”丁仪说，“我叫丁仪，高三二十班的。”
“墨欣桐，十八班。”
“走吧。”
“等等，你有手机吗？”
“诺基亚。只用当闹钟和联系家长用的。”
“我的号码，待会拿手机联系，不要直接找我。”
“……”
丁仪望墨欣桐一眼，后者平静地拨弄胸前的一缕发丝。
“你不会想和我产生关系的……”
第3章 健达奇趣蛋
两人慢慢离开这条铺满落叶的路。
眼见着丁仪走远，两人拉开二三十米距离，墨欣桐才跟上。
走着走着，丁仪忽然感觉呼吸重了，回头看去。
墨欣桐也不好受，迈开小步跑起来，拉回一点距离。
“既然要保持距离，那麻烦看准一点距离，我不想又送校医室。”
丁仪啜嘴一声。墨欣桐瞪他一眼，闭着嘴巴不说话。
丁仪其实知道，在两人距离拉到五十米外后，墨欣桐的难受程度远在他之上。
接下来一段路，两人风平浪静的走过了。
上午放学时间，从教学楼蜂拥而出的学生拿着饭盒和书本，在不算宽的楼梯上形成一条校服河流。
对要上楼的人而言，这人挤人的楼梯确实拥挤。
丁仪逆流而上，被人的肩和书包撞了几下。
回头望一眼在人群中的墨欣桐，她双手环着胸，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望他。
他萌生了让她站到自己身后来的想法，但念头一瞬而过。
为了保持五十米的距离，他只能离开楼梯，站到一楼架空层的远处，等几乎所有学生离开后，才上楼。
墨欣桐跟在身后，始终保持二十米距离。
“两分钟出来。”
丁仪回到班里，拿到饭盒就出门，在走廊等待墨欣桐。
幸好两人的班级就在同一楼层，教室还是拐角连着的，距离在五十米内，不然更加麻烦。
同时，丁仪又好奇起来。
既然两人的班级离得这么近，他没道理高三半年时间对墨欣桐没有一点印象。
他细想一下，发现自己几乎没有在这层楼见过墨欣桐。
“走，愣着干嘛。”
身边传来细细的声音，一个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女生直接从他身边掠过，右肩挽着一个帆布包，露在帽檐下的眼睛亮闪闪的，瞥一眼丁仪，便快速离开。
从短裤下那笔直修长的双腿和披着黑发的背影，以及声音辨认，是墨欣桐不假。
怪不得他没印象。
丁仪跟上脚步。
戴上口罩和帽子，他差点没认出来。
但现在他反而确定自己平时见过墨欣桐，只不过她都是这番打扮，他见不到她的脸容。
“你为什么打扮成这幅模样？”
“避免被仇人追杀。”
墨欣桐说一声，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真话。
饭堂门口，一直走在前面的墨欣桐忽然停了下来，一直保持二十米距离的两人靠在一起。
“怎么了？”
墨欣桐一声不吭地望着人来人往的饭堂入口，人流涌动，来往嬉笑，她似乎有些害怕，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迈步。
两人进入饭堂，打饭后，坐到两张隔了一个过道的餐桌前，开始进餐。
“好小子，你逃课了？”
丁仪刚坐下，金子聪在他对面坐下，一脸狡猾地看他，手里拿着吃到一半的饭盒。
“老实交代，刚才去哪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逃课，多刷两套五三不香吗？要逃课也带上我啊，我还专门给你买了饮料。”金子聪喋喋不休。
金子聪是丁仪高中唯一玩好的伙伴，丁仪习惯了他的絮叨。
如今，丁仪脑子里想着两件事情，一件是他和墨欣桐之间的捆绑，另一件就是墨欣桐对他说的话。
‘你不会想和我产生关系的。’
“诶，你知道墨欣桐吗？”
丁仪问金子聪，在吵杂的饭堂中，两人的声音一出嘴巴就融入噪声的洪流中。
“十八班那个玩偶姐姐？”金子聪反问一声。
金子聪总是走在成人领域时代前沿的男人，当高中生这方面的老师还停留在日本人时，他已经挖掘到国人老师了。虽然个头不大，但他脑子里装的废料能写成一本百科全书。
因为他的缘故，丁仪或多或少也知道这类事情。
丁仪皱起眉头。
这个评价，不大友善呐。
“你还记得两个月前的升旗仪式没，墨欣桐被记过了。”金子聪问。
丁仪点点头。
“记得。具体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金子聪神神秘秘的说，“虽然明说是违反学校校规，但其实是勾引有女朋友的男同学，两人在学校琴房发展伟大友谊被发现了。后来又有人扒出她在校外也有不好行为。”
丁仪皱起眉头，拿着筷子夹着饭的手僵在半空，听到这话的瞬间，他有点忘记呼吸。
余光望一眼已经摘下口罩，低下头默默吃饭的墨欣桐。
她柔顺的黑发间隙中，偷偷戴着耳机，侧脸平静如水的表情，仿佛置身于喧闹的饭堂外。浓密的睫毛微微低垂，黑色眼眸安静的看着前方。
明明近在眼前，丁仪却觉得她远在天上的白色云海上一般遥不可及，缥缈虚无。
“那那时候她嘴角受的伤的原因呢？”
“你列文虎克还是亚斯詹森，这都能看出来？”
“健达·奇趣蛋。快说。”
“被打的呗。十五班赵凡和我们班梁珊干的。也是她们，我才知道原来是发生了琴房的事情。”
金子聪点点头，忽然小心的用眼神示意丁仪右边墨欣桐的位置。
“说曹操，曹操在。”
丁仪默不作声地吃饭。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没来上课。”
金子聪还在追问同一件事情，丁仪花不少力气去解释，见墨欣桐起身，拿着饭盒往外走，他也紧随其后出去。
“诶，不回宿舍吗？”
“不，我今天回课室学习。”
“卷到最后对谁也都没好处！”
“主不在乎。”
两人在校道一前一后的走，始终保持距离。
正午十二点四十分，快到午休时间，校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阳光很好，明媚舒服，从正上方洒来，墨欣桐映在地上的影子很短。从背影望去，她除了腿修长好看一点，身材苗条高了一点，和其他女生没有什么区别。但正因为这小小的差别，让丁仪格外记得住她。
丁仪难以将金子聪说的话和这个沐浴在阳光中的女孩联系在一块儿。
墨欣桐并没有听到两人刚才的对话，走到一半将耳机摘下，望向丁仪。摘下口罩后，她的脸焕发着比阳光还要明媚的让人血脉舒张的魔力。
“我们试一试这种力量还在不在。”墨欣桐建议。
两人走到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像身处高原上的空气稀薄感慢慢而来，逐渐笼罩两人，两人连忙拉近距离。
力量还在。
墨欣桐疑问地望丁仪一眼。
“回教室睡一个午觉吧。说不定一觉醒来，什么事情都没了。”
丁仪安慰道。他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难以信服。
但不睡觉的话，现在又可以做什么呢？
第4章 百果必有因
午觉醒来，是一点四十分。距离两点上课还有二十分钟，丁仪醒来时，枕着双手手臂入睡的眼睛有些发黑发麻，像像素一样的小白点在视线里乱飞，足足过了三十秒视野才重新清晰，遥远的可以听见宿舍楼传来的起床铃声。
教室里除了丁仪，还有两个一整个中午没睡觉在复习的女生，两个女生连午饭都是拿回教室吃的，弄得教室一阵饭菜味。
丁仪打开门窗通风，然后趁着人不多走出教室。
墨欣桐已经在走廊等他了，双手背在腰后，一只脚着地，一只脚倚着身后的栏杆墙。
“你没睡？”
“睡了。”
墨欣桐点点头，鬓角发梢有一丝乱，脸上有半点睡意未退的呆感。
“那现在再试一试，看力量消失没有。”
丁仪建议道。在墨欣桐用“力量”二字代替将两人捆绑在一起，距离过远就会窒息的超自然现象后，丁仪也顺用这个字。
墨欣桐点点头，开始往笔直的走廊远处走去。
她慢慢走着，眼睛一时望向栏杆外的景色，先是培栽的绿植，然后是对楼的教室走廊，再远一点才是蔚蓝的天空，一时望向走廊里面，朱红色的瓷砖在人气中已经淡去朱颜，显得陈旧，每一间教室外都贴着的黑板报字迹发潮。
看见没有人影，她安心了许多。
随着距离拉远，她的眼神变得忐忑不安，因为她心里有数，对丁仪的建议已经不抱很大希望。
走到最后接近五十米时，脚步缓慢下来。
回头望一眼丁仪，后者平静地看着她。
她迈出一步。
呼吸变重。
再一步。
她吸气逐渐困难起来。
——力量还在。
墨欣桐眼眸止不住的失落，走回丁仪身边，轻声呢喃。
“这到底怎么回事…该死…我们该不会陷入一场噩梦吧…”
她把下午想了许久的想法说出。
丁仪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有真实的疼痛感，而且他的梦境都是跳跃式的，不可能像今天这么连续，“有痛感。”
“不够用力。”墨欣桐平静且怪异地望他。
“你想打我一拳就直说。”
两人安静片刻，看见墨欣桐低落的表情，丁仪缓缓道：
“既然已经出现了这种现象。再怎么乱想也没有用，往好的方向想，我们俩起码教室相邻，平常的上课可以正常活动，再加上拿手机联系，可以维持正常的生活。”
丁仪安慰墨欣桐，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墨欣桐还是忧心忡忡，紧闭着嘴巴，两条柳眉紧紧蹙着。
“起码我们现在还在熟悉的环境中。只有距离控制得好，不会有生命危险。”
丁仪继续安慰墨欣桐，后一句开始认真分析：
“不过也不能原地不动，得主动探索。虽然用科学的方式没法解释我们现在的处境，但出现了这种现象，总归有原因。
没有任何问题在所有情况下都无解。
一切现象都有形成的原因。
就像苹果掉地是因为地心引力，地震是因为大陆板块运动，海水涨落是因为地月引潮力。不可能一个现象平白无故的出现又平白无故的消失。只要我们发现这背后的原因，肯定能消除这种困惑。”
丁仪认真的分析着，脸上沉静的表情减少了墨欣桐不少焦虑，墨欣桐暗暗点点头，眼睛略有惊讶地督丁仪一眼。
“文科生竟然拿这些物理现象举例子。真奇怪。”
丁仪笑了笑，“我碰巧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而已。”
“那为什么不报理科？”
“想学，但学不进去。我纯粹喜欢流于表面的东西，没法探究这些事情的本质，真的要探究到最基础的理论层次时，就会痛不欲生，一点也学不会。
就像引力，高一学的时候，听得有趣，但要把这种现象归纳形成几条最基本的能解释一切引力现象的数学公式时，就会头胀欲裂。有的人天生是学理科的料，能把宏大的恒星运动凝缩成几条简单的数学公式，但我不能，我看着恒星，看到死也只会感叹一声：卧槽。”
墨欣桐愣了一下，嘴角以微小的幅度轻轻上扬。
她在丁仪身上看到了浓浓的理性思维，像物理学家，但同时又不像物理学家那样像刀刃一般冰冷直击万物的本质。后来，她发现他的思想像月光一样温柔，轻柔地揭开地上的黑暗面纱，又浅尝即止。
“文科生的借口罢了。”她轻说一声。
这个微笑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宿舍走来，回到教学楼，走廊熙熙攘攘起来，两人暂时告别，回到各自班级。
下午的课程是历史和政治，还有一节自习课。
丁仪三节课都在思考这种现象的原因。直到下课，他也没想出任何所以然。
身边太少资料可以提供给他参考阅读，他感觉自己完全处于盲人摸象的状态，一切只能瞎想。
整个教室的一切也都与高考挂钩，从墙上挂着的“1.01的365次方等于37.8；0.99的365次方等于0.03”标语，到课桌上每一份卷子，再到每一个坐在课室里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的思考被眼前的氛围压制住，限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
望向窗外，一下子看见那只渺小的风筝停在天空中，像一个在蓝色天空为背景的写实画上移动的黑点，看得他出神。
在坚持这个世界是唯物的基础上，没有任何一个合适原因能解释这个现象。
丁仪忽地想起自己读过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里的一段话。
‘这个由太阳、恒星和彗星组成的最美丽的系统，只能由一个智慧而强大的存在所引导和支配……
这个存在统治着万物，不是作为世界的灵魂，而是作为一切的主。
上帝是永恒的，无限的，绝对完美的存在。’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他抛诸脑后。
下课铃声响起，下午四点四十分后有跑操。
丁仪走出走廊，在人流中没见到墨欣桐的影子。
他发现她坐在十八班的最后一排角落靠窗的位置上，一动不动。正对西方的窗户洒进余晖，金色的光束在她四周跳跃，她的身子在照进窗户的夕阳余晖中半明半暗。
等人走得差不多，走廊安静下来后，她抬头望一眼走廊，见到丁仪，才慢慢走出来。
“不去跑操？”丁仪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问她。
两人现在不能拉开五十米的距离，他想干什么事情，都得向她汇报一声。
墨欣桐摇摇头，“我不想去。”
“为什么？”丁仪问。
他看见墨欣桐表情犹豫，一双大眼睛飘忽不定的四处张望，当他以为她又要像上午他问她为什么逃课那样拒绝回答时，她缓缓开口。
“太多人了…我不想见到别的班的人…”
说这话时，墨欣桐的眼眸竟然露出一丝害怕之意。
第5章 外面住
丁仪心想没看出你还是个社恐啊，但捕捉到墨欣桐眼眸一闪而过的惧意，很快将这件事情和中午金子聪说的事联系一起，恍悟明白。
但这很为难他。
女生逃跑操可以用例假解释，男生无故缺勤跑操，事关班级的跑操评分，就得晚修结束打扫教室。每次都如此。
丁仪心一横，“那你接下来的打算是？”
“吃饭，然后回宿舍洗澡。”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是分开的两栋楼。直线距离肯定在一百米以上。”丁仪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皱起眉头。
“我在外面租房子住的。”墨欣桐说。
丁仪稍稍一愕。
高三学生在外面租房子住并不稀奇，毕竟是快要高考了，不少来自别区的学生的父母选择给自己的孩子更好的休息环境，同时学校外面也有房子出租，就连在学校有房子的老教师也暗下出房。
“那岂不是更难。”稍后，丁仪嘴角扯了扯，“我是学校住宿的。”
墨欣桐默不作声地凝视他一眼。
丁仪读懂她的眼神。
“我怎么出去？”
“门卫管得不严。现在差不多有三十多个高三学生在外面住。你说你是刚搬出去住的，能骗过门卫。”墨欣桐说。
丁仪沉默下来，力量带给他的影响远在他想象之上。白天他和墨欣桐能维持正常状态，但一到晚上两人因性别和生活背景不同而产生差异时，这种微妙的平衡立刻就被打破了。
“那你的选择是？”
墨欣桐望向丁仪，丁仪迎来了第一个抉择。
“我有的选吗？”
丁仪苦笑一下，很快接话。
两人倚在走廊，听着跑操广播声从操场传来，透过校道旁的树木叶子缝隙，能隐约看到一队队班级队伍在跑步，就像在计算机里运行的矩阵一样整齐。
“走吧，我们去外面吃饭。”墨欣桐忽然打起精神，“我认识一家好吃的店。”
两人慢慢走向校门口，墨欣桐期间递给丁仪一张外宿证明卡。
“待会拿出来一下就行，不要真的给别人看。”
“我知道了。”
丁仪走过门卫时，把卡片半漏不漏地出示一下，在值班的一个门卫大叔只是简单看一眼，就点点头放行。
丁仪第一次在周四傍晚呼吸校外的空气，可能是心理作用，觉得比校内要凉爽许多，感觉整个人身心都舒畅许多，回头望一眼校门，跟上墨欣桐。
铺着红色方砖的路上，一侧是已经盛开在夕阳中艳如火团的木棉，一侧是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小小的，簇连成一片。
“你在哪租的房？”
校外比校内好多了，起码没有这么多同龄人，丁仪大胆地走到墨欣桐身边，后者也没有反对。
“这里里面。”
墨欣桐指了指和学校围墙只有一路之隔的小区。
小区外观有十年的历史，楼栋墙壁被雨水冲刷出黯淡的痕迹，零散的看见两三块瓷砖脱落。
墨欣桐所说的店是一家挂着“正宗广式小吃”的小店，就坐落在小区外边的一层，往上便是一栋居民楼，店铺只有二十平方大，店面略显破旧，给人卫生不过关的感觉。
见她拐进店门，丁仪也跟着进去。
“老板，两碗猪手饭。”
墨欣桐在一张靠墙的圆桌坐下，对坐在柜台的一个中年胖子说。
中年胖子的头发很短，几乎是寸头，上半身穿一件白色的T恤，下半身是黑色短裤和拖孩。他的肚腩很大，撑得白T往外凸成半球状。
“可以。先坐一下。”
老板不匆不忙地走进厨房。厨房和堂食只有一面玻璃隔着，能看见他在里面操刀做饭。
丁仪坐到墨欣桐对面，眼睛在店铺逛了一周，最后才回到她身上。
“老板几个月了？”
他小声的问。
“双胞胎。”
墨欣桐答非所问。
猪手饭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软糯的猪肉上撒满了酱汁，浓郁的肉香飘飘。
丁仪动作规规矩矩的，墨欣桐直接拿过勺子，大口吃起来，一点也没有矜持的模样。
丁仪也不客气，吃起来。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老板坐在柜台里，一边看手机，一边问两人。
丁仪点点头，“有点东西。”
老板似乎对这回答不满意，蔑笑一声。
“有点东西？哼。这可是米其林二级厨师烧的菜。不说一绝，在整个区也是排得上第一，去年的电视台还专门来这里做采访。”
丁仪有些惊讶。
眼前这个胖子和这家简陋的店这么厉害的吗？
“别听他瞎说。待会他就要吹嘘自己曾经拿到国家二级厨师证，在什么海洋量子号游轮上担任中餐技师的事情了。”
墨欣桐一边吃，一边说。
“什么吹嘘。那都是真的，只是证不在这里，照片放在我旧手机，没法给你看而已。”老板一脸认真地说。
墨欣桐白老板一眼。
两人吃完后，墨欣桐买单走人。
“慢走不送。”
“你好像和老板很熟。”丁仪问。
墨欣桐点点头，“每次来他都说这些话，没点创意。”
两人走到小区的侧门，墨欣桐拿出小区卡刷在门禁上，两人走进去。
先是小区的绿化公园，面积不大，大理石铺成有错落感的地板，不远处有几个花岗岩雕塑，两侧都是树木。
老人在下棋，妇女在攀谈，牵在身后的两三岁孩子就像一对拉手情侣身后牵着的白色萨摩耶，好奇地打量四周。有刚放学背着书包在打闹的小学生，吵杂尖锐的声音比正在入地下车库的汽车鸣声还响。
看见两人进来，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嬉笑依旧。
“这边。”
墨欣桐熟练地把门禁卡放回短裤裤裆，走向一条通往楼盘的小道。
丁仪紧随其后，在16栋居民楼停下。
“这栋楼看起来和其他楼没什么区别，但整栋楼都是向学生出租的。现在有一半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在住。”
墨欣桐说着，领丁仪走过一楼的智能门禁，顺着楼梯走上七楼。
居民楼没有装电梯，在爬楼梯的过程中，丁仪透过楼梯平台的窗户往外看，隐约看到小区的半个全貌。
小区东侧有一个幼儿园，应该是私人开的，不然也不至于开在小区内，此刻在播放儿歌，不少家长在接小孩放学。
幼儿园不远处是一个露天游泳场，在侧门入口停车场不远处有一家超市，超市上面是出租的公寓，挂着的招牌是“足底按摩、洗脚、SPA。”在小区的西侧有两幢装修豪华气派的楼盘，比其他居民楼高了一大截，一看就知道是诸侯的领地。
因为窗户的采光不好，楼梯比较昏暗，就算有智能灯，楼道上也留有一片一片昏暗处，七楼一共有两户家人，墨欣桐在开右侧的门口。
丁仪忽然想到，她回家洗澡。
那他怎么办？
第6章 浏览器记录不能看
门开了。
墨欣桐准备进去，却发现丁仪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怎么了嘛？”她半转过身子问。
“我能进去？”
“不然呢。你都到这里了，不能总让你呆在外面。放心，我房间有电击棒。”
墨欣桐似乎看出丁仪的担忧，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中笑了笑。
“那我更害怕了。”
“你不进就在外面呆着，我关门了。”
墨欣桐走进门。
丁仪紧随其后，也走进墨欣桐租的房子。
一室一厅一厨房一浴室。在墨欣桐打开灯后，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
客厅不大，摆放的东西都十分简单，没有电视机，一个一人高的黄木柜子隔在门与客厅中间，上面放了牛奶饼干之类的小零食，还有不少书籍。客厅中央有一张布艺沙发和一张圆形玻璃小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
客厅后面的阳台只有两米宽，上面晾晒着两件米白色的内衣内裤，丁仪望一眼就把目光挪开。
“随便坐吧。”
墨欣桐说着，把手上的帆布包放到沙发上，将披在腰后的黑色柔顺头发盘起，扎成一个丸子头，露出像新芽一样白嫩的后脖颈。
少了一分少女感，多了一分飒爽气质。
墙上挂着的时钟显示时间是五点二十分，距离回校晚自修的六点三十分钟还有一小时左右的时间。
丁仪在布艺沙发上坐下，沙发比他想象中要软的多，他差点没坐稳。
“你小心点，坐坏了可是要赔的。”
墨欣桐随意地说话，眼睛已经不在他身上逗留，手倚着木柜，脱下一直穿着的鞋子。
丁仪一开始只知道墨欣桐的腿很白很苗条，在鞋口上的两个脚踝十分好看，微微凸出的骨头像新笋一般迷人。看到她的脚后，才发现，还有更鬼斧神工的地方。
“我在这干等你洗澡？”
见墨欣桐进入卧室拿上几件贴身衣物，穿着拖鞋踏入浴室，丁仪问。
“不然呢？”墨欣桐奇怪地反问一句，然后示意柜子上的牛奶饼干，“哦，你可以吃一下零食。”
门关上。
丁仪坐在沙发上，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从阳台外边传来的小区楼下小孩打闹的声音变得十分微弱，不久后浴室里响起水声，更加加深客厅里的安静。
此刻天边已经看不见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早在两人上楼梯的时候就被霞云吞没，现在天边只剩下紫红色的像山峦一样堆积的云朵，橘红色的自然光和屋里乏力的白炽灯灯光交织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光线，催人入睡。
丁仪从沙发上起身，决定走一趟这个面积不大的屋子。
厨房很干净，没有异味，厨台上基本没有厨具，只有简单的用于烹饪的植物油和盐。抽油烟机上附了一层薄薄的灰。冰箱里有冷冻着的速冻饺子汤圆和冻牛奶，水果。
看得出厨房的主人，墨欣桐，并不常来这里。
也正常，如果是他，他估计也是这个模样。哪个高三生还有空每天给自己弄吃的。
厨房唯一的窗户正对着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在半人高的香附子和萤蔺的不规则摇摆中，晚风有了形状，两条干净的黄狗在追着彼此的尾巴跑，咧着嘴巴，声音散在风中。
丁仪忽然有了想法，来到浴室门前，敲了敲门。
“干嘛？我可是拿着电击棒的。”
门后传来墨欣桐淋浴在水中的声音，滴答清脆，似乎在给丁仪警告。浴室内的光把她的身材轮廓影绰的映在门上，但有些扭曲，而且没有了颜色。
“借一下你的笔记本电脑。”
“用来干嘛？”
“查点东西。我想趁现在有时间，查一下网上有没有经历过我们类似情况的人。”
“……密码0523，不许乱翻E盘，不许看浏览器记录。”
原来女生也如此吗。
丁仪听到这话后，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我知道了。”
笔记本的屏保是墨欣桐的大头照。
脸颊上画着很浓的烟熏妆，嘴唇艳红，像涂上了最浓郁的胭脂，仿佛雷雨中被雨水浸透的玫瑰蕊，艳红欲滴。身后金橘色的阳光就像从大海海平面迸射而来一般耀眼，让照片的光影有了诗意，阴影有了归属。她浓密的睫毛像大海遥远天空上两抹在飞的黑色羽毛鸟，睫毛下那双看着镜头的大眼睛情绪满满。
丁仪一下子想起艾薇儿。他承认拍得很美，和穿校服的她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从照片的背景来看，她是在这间屋子的阳台拍的。时间是傍晚。
丁仪收起留恋的目光，输入锁屏密码，成功解锁。
笔记本屏幕的壁纸竟然也是墨欣桐的照片，只不过这张她穿得十分清凉，一件白色的吊带裙子，露出雪白的双肩，胸前微微鼓起，有一条淡淡的沟壑，并非一马平川。
好家伙，黑暗系和纯欲系都能驾驭是吧。
丁仪看一眼浴室，更难琢磨透墨欣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片刻，他打开浏览器。
下一步，直指她的浏览记录。
……
他当然没有这么缺德。
停在浏览器的查询页面，他思考了许久，脑子里才有了一点头绪，快速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关键词。
“窒息”“距离”“罕见的病”“科学没法解释的怪象”
按下enter，很快弹出讯息纷杂错乱的页面，丁仪认真地前倾身体，开始逐一浏览。
先排除一众医院广告，然后排除钓鱼的帖子，最后过虑营销号的脑残文章。
丁仪发现，网页上没信息了。无论如何搜刮，也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芭比Q了…”
浴室的门开了，墨欣桐已经在浴室里穿好衣服，出来时虽然还是那身校服短衣短裤，但已经是换过的。
头发湿淋淋的搭在肩上，脸蛋雪白，五官精致，双眸望向丁仪。
“有结果了吗？”
“完全没有。”丁仪摇摇头，“网上找不到任何关于我们这种现象的帖子。”
墨欣桐拿起吹风机在客厅吹头发，呼呼呼的风扇转动声成了客厅里唯一的声源。
第7章 刚好的关系破裂了
六点钟。
墨欣桐吹完头发，屋子里满是她头发上的洗发露味道，清香好闻。
但她还没有回学校的打算，从丁仪手中接过笔记本电脑，坐在布艺沙发另一边，支颐起双腿。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上后，一边喝从冰箱拿出来的冷牛奶，一边看电脑。身后阳台外的天空已经入夜，灰暗的自然光在她身边镀上一层迷濛的光昏。
丁仪坐在一旁，只能隐约看见电脑屏幕的光在她漆黑的眸子里涟动，并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你屏保上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墨欣桐的脸平静如水，丁仪忍不住问。
“我不记得了。”墨欣桐摇摇头，继续看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滴答作响。
丁仪双手在双腿之间交叉，看着眼前的女孩，两人再次没有了话题。
怎么会不记得呢。
墨欣桐余光向上，似乎看穿丁仪的空虚，轻轻一笑。
“怎么，想知道我在干些什么？”
丁仪摇摇头，但面对墨欣桐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变成了点头。
“有点。”
墨欣桐拿手将脸颊侧的一缕发丝别到耳朵后面。
“我在写日记。”
“日记？”
丁仪有些奇怪，这世道正经人谁还写日记。
墨欣桐点点头，“不然很多事情都忘了。”
“你有健忘症？”
“傻吗？当然没有。”墨欣桐突然像来了兴趣，脸蛋浮现一丝激动，但很快就消失不见，“算了，你不会理解的。”
“你不说我怎么理解。”丁仪咂舌一下。
墨欣桐白他一眼，那种带着鄙夷的表情别有一番风趣。
“所以你今天的日记会有我的名字？”
“荣幸的是男一号呢。”
墨欣桐顺着吸管呷一口手中的牛奶，葱细的双手继续在键盘上了灵动的跳舞。
丁仪没有催她，默默等到六点二十分。墨欣桐合上笔记本，用力的伸一个懒腰，低沉慵懒的嗯声从喉咙慢悠悠地哼出，白皙平缓的小腹在衣角下露出，转瞬即逝，留下无数遐想。
“走吧。”她开始穿鞋子。
“那晚修结束后怎么办？”丁仪意识到：“我要是晚上不回宿舍睡觉，肯定会被发现。”
“这个交给你自己想了。我晚修下课肯定往这边走的。”
“那我往宿舍方向走，看谁先顶不住。”
丁仪不在意地说，“到时你先窒息晕了，我把你绑在背后，背上男生宿舍。晚上我睡床板，把你塞床底。”
“你！”
墨欣桐瞪他一眼，咬咬牙齿，随即松开，“别小看我的忍耐力了。”
两人离开出租屋，迈上回校的路，路的一边是小区居民楼，另一边是学校的围墙，隔着围墙似乎能听到在扫地的学生的声音，车道上停着一排小车，清凉的风吹起，地上和车前窗上的落叶纷飞。
墨欣桐背着双手，轻盈地走在丁仪前面，留给他一个迷人的背影。
“快点，待会又骂我不会掌控距离了。”
墨欣桐回头，蹙眉看丁仪一眼。她的语气比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要温柔许多。她望向他的眼瞳在三月的夜晚里，如春水一般荡漾。
丁仪知道两人的关系在慢慢拉近，但始终有一个疙瘩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小跑一下，来到她身边。
“问你个事。”
“说呗。”墨欣桐双眸望着天空，双脚却能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
“你日记写了什么？”
“这怎么能告诉你。你会告诉我你今天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吗？”
墨欣桐收回目光，偷偷笑一声，奇怪地睨丁仪一眼。
“黑色的。”
墨欣桐稍稍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
“那也不能告诉你。”
望着玲玲发笑的墨欣桐，丁仪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问出来。
“你不久前被学校处分的时候，嘴巴带伤了，我听说是梁珊和赵凡干的。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墨欣桐的笑戛然而止，眼睛倏地也跟着没有了笑意，变得和晚风一样砭人肌肤，冷冰冰地望向丁仪。
“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
“了解什么？”
“就……”丁仪望着墨欣桐微微动容的脸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听说，你是因为撬别人女生墙角，然后和男生那啥被捉了……”
“闭嘴！”
墨欣桐尖锐地大喝一声，随即快步走开。
她迈着步伐快速往前走，风吹散她漆黑的头发，在腰后变成一张绝情的蛛网。丁仪感觉一道透明的墙隔在两人中央，两人刚才才走到一起的关系随着他的问话烟消云散。
但他不后悔，他始终要问出这个问题。
片刻，两人的距离拉到五十米以上，丁仪的呼吸变得沉重，感觉自己处在高原上。墨欣桐的背影也有一些摇摇欲坠，但依旧坚定地迈步往前走。
很快这种窒息感越发强烈，他连忙跑上去，拉近和墨欣桐的距离。
墨欣桐站住脚步，转身望向他，丁仪连忙停下脚步。
“我的事情，关你屁事！别以为我们俩被绑在一起，你就能管我的事情。”
她两片薄薄的嘴皮子在暗光中若隐若现，冷冰冰的似乎没有温度，说完转身一声不吭的走了。
丁仪慢慢跟在后面，心情患得患失，他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墨欣桐没有直接否认这件事情，那金子聪说的话极大可能是真的。
二，墨欣桐对这件事情很敏感。
两人无声的回到各自班级，冷战的气氛萦绕在两人身边。
丁仪坐回教室时，距离晚修开始还有五分钟，全班同学已经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在看书，在写作业。
他苦闷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望向坐在前排的梁珊的背影。
心想为什么自己要管墨欣桐的事情。就算她真的是那种放荡的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想分一杯羹。
要不是距离窒息的关系，两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说一句话。
反而是他，如今才认识了一天，他却冠冕堂皇的说要了解她。
呸，恶心。
丁仪评价自己。
晚修开始，丁仪把烦闷的心思都发泄到桌子上的作业上，一口气刷了三张卷子。
八点钟，距离第一节晚修下课还有半小时，丁仪放在口袋的诺基亚忽然震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他今天中午才加的墨欣桐的号码。
‘要么你回宿舍拿点衣服，晚上去我那里；要么今晚大家都在教学楼过夜了。选择前者的话，五分钟后操场见面。’
第8章 翘家人
丁仪把手机放回裤子后，犹豫一下，还是离开了教室。
操场横在教学区和生活区中间，红色塑胶四百米跑道内是人工草粒足球场，四周被茂盛的榕树包围着，小小的泛光路灯晕出一层层昏暗的灯光。
丁仪在一盏靠近围墙的路灯下见到墨欣桐，戴着一顶鸭舌帽，影子被路灯灯光拉得很长，板着脸蛋望向他，没有表情。
“我来了。”丁仪说。
“你的宿舍在几楼？”墨欣桐直接开始走路，没有接他的话。
“B栋的403.”
两人走在路灯照不到的黑暗下，绕着操场外围走向男生宿舍楼，丁仪有些看不清墨欣桐的脸。但她的语气很冰。他已经能想象到她没有一点表情的脸了。
“待会我站在楼下，你赶紧上去拿生活物品。”
丁仪心想真的要自己今晚变成翘家人啊？
但没有理由墨欣桐都这么大胆了，他还像个老鼠一样畏畏缩缩。
夜色朦胧，他刚想说话，墨欣桐预判到似的，冷冰冰地提前说，“我们俩非必要不要交流。”
丁仪张开的嘴巴闭上。
两人来到楼下，发现计划行不通。
“楼梯在男生楼栋的中间，403在宿舍楼的内部，你站在楼下，以你为圆心，光是走上四楼，半径已经超过50米距离了。”丁仪余光望向墨欣桐。
“那我也偷偷上去。”
墨欣桐将鬓角的发丝塞进鸭舌帽里面，穿上一直挂在手上的长袖校服，这下子她像极了一个净白瘦长的男孩子。远看难以发现她的女生身份。
“有备而来。”
“别啰嗦。趁宿舍现在紫外线消毒的时间赶紧进去。”
墨欣桐根本不接丁仪的话茬，冷冷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生人勿近。
两人偷摸着进去宿舍楼，二楼楼梯口宿管住的宿舍开着门，传来电视的响声，一个宿管大叔正在专心地看电视。
丁仪望身后的墨欣桐一眼，墨欣桐拿眼神传意。
他站到宿舍门前，默不出声地挡出一片视野，墨欣桐则猫着身子，从他身后偷偷摸摸的绕过这层楼梯。
丁仪发现宿管还在入神的看电视，并没有发现他的出现，也跟着蹑手蹑脚地疾走上四楼，两人成功进入4302。
进入宿舍，丁仪先关闭亮着的紫外线消毒灯。紫外线灯一关，整个宿舍陷入一片漆黑中，只有门口两个窗户泻进学校外的光线，整个宿舍内景朦胧模糊。
墨欣桐站在漆黑中，凭借着微小的光线，一眼看到一条悬挂在一号床床头的内裤，嫌弃地后退几步。
“那不是我的。”
丁仪解释道。
他的床位是下铺三号床，收拾得很干净。他连忙从自己的柜子里拿上几件干净的衣物，塞进平时备用的书包。
墨欣桐站在原地，双眼慢慢扫视四周，就像一台扫描仪。
“都什么时候了，还带别的东西？”
突然，墨欣桐发现丁仪还把一坨黑色的东西放进书包里，责备一声。
“这是相机。我不在，那帮孙子指定弄坏它。”
“看不出你还有摄影的爱好。”
“总得会点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微弱的声音，墨欣桐连忙探头出去，发现刚才还在看电视的宿管大叔此刻拿着手电筒走上来。
“快把紫外线灯开了。”
丁仪把墨欣桐拉回宿舍，关上门，立刻把紫外线灯打开。顿时宿舍被紫红色的紫外线光线笼罩。在光线中，墨欣桐的脸仿佛染上了紫红绚丽的烟花色，绚色的光线爬过她的鼻梁，进入她乳白色的眼白，然后在漆黑的瞳孔四周萦绕。
丁仪似乎张望，发现宿管上了四楼后，直径往这边走来。
“被发现男生带女生回宿舍就糟糕了。你和我可能都得被记一次过了。”
墨欣桐倚在宿舍门后面，丁仪一只手压在她肩膀上的门上，一边望着窗外，一边看向她。墨欣桐听到这话，小脸呆滞下来，嘴巴欲言又止。
丁仪看到她的模样，那双充满复杂情绪凝视自己的眼睛，忽然想到：
说不定……那次她在琴房被发现也是像现在这样，纯属巧合误会？
宿管正在逼近。
丁仪关上窗户，和墨欣桐一起挤在一扇小小的门后。
宿管的手电筒光束从窗户射进，在宿舍里如同激光一般扫荡，门后的两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在那斥白色的电筒光中，丁仪似乎感受到墨欣桐的呼吸声。
十秒过去了。
“奇怪，明明看见紫外线灯关了的。”
宿管呢喃一声，关了手电，慢慢走远。两人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一场浩劫。
丁仪小声地对墨欣桐说，“我为我之前说过的不明真相的话道歉。”
墨欣桐安静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收拾好东西，两人离开宿舍，走在宿舍走廊上，远远的从操场望去，像两个小黑点经过一扇扇发紫光的幕布。
“你说句话吧。”
“……”
两人下楼的时候，发现二楼楼梯口的宿管宿舍门前，宿管大叔倚在门口，眼光望着楼梯。
看到这一幕的墨欣桐蹙起眉头。
“我要是能引开他，你和我说句闲话？”
丁仪小声地对她说。长时间的沉默让他怀疑身边这女孩是不是幽灵了。
墨欣桐面无表情地望他一眼，过了四五秒，才小幅度点头。
丁仪拿着书包从楼上走下去。
“站住，哪个班的，什么事？名字报上来。”
对突然出现的学生，宿舍大叔问。
“高三二十班丁仪，大叔，我书本忘记在宿舍里了，刚才回来拿。”丁仪示意自己的书包，“刚才没见您，所以先一个人上楼了。”
宿管大叔仔细打量他一眼，“假条呢？”
“没，没有。我以为只是回来拿个书不需要假条。”
宿管大叔的眼睛在不算光亮的宿舍楼道里，像秃鹫的眼睛那样，望得丁仪有些慌张。
“拿完了？”
“对对。对了，大叔，刚才我们宿舍的厕所门好像坏了。你有空可以帮忙看看吗？”
“……可以。哪个宿舍？”
丁仪领着宿管走上四楼。呆在三楼的墨欣桐看着两人上去，寻机下楼。
第9章 真事
男生宿舍楼下，墨欣桐安静地等待丁仪，身边一棵榕树在夜色里深沉如墨，她半截身子也隐没在墨色中。
不远处教学楼六层楼的教室的灯光从这儿望去，像一朵朵在湖底散开的蒲公英。
不久，丁仪拿着书包跑下楼。
她松了一口气。
“走吧。要下课了。”
她转身要走。
丁仪连忙跟上去。
“欸，不是说，和我说句别的闲话吗？”
墨欣桐继续走着，没有理会丁仪的话。直到两人走到操场跑道旁的绿漆栏杆前，丁仪走到她面前挡住路，她才稍稍抬起头。
“闲话。”
她微张嘴巴，吐出两个字。
声音十分清脆，就像古庙敲响的钟声一样。
丁仪听罢，在夜色中有些看不清的脸沉静一下，随即转过身慢慢走路。
两人继续走一段路，轮到墨欣桐不解。
看着丁仪的背影，她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眼前男生也没有真的惹她，问的那些话不过是出于一番好意，她不至于一直生他的气，她想去安慰一下他，但这又不符合她平时的性情。
她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这么大的感情波动了。
就这样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她才犹豫地走到丁仪旁边。
见到她靠近，丁仪在黑夜中无声地朝她笑笑。
“要和我说第二句闲话？”
“傻子。”
墨欣桐表情立刻变回严肃，轻声地说。
教室。
丁仪走进教室门的时刻，上半节晚修的下课铃声响起，全班学生齐刷刷地抬起头，集体木讷的表情吓了拿着书包的丁仪一跳。
几秒后，班级似乎才从沉闷的气氛中苏醒过来，学生们从座位起身，去打水，去散步，去聊天。
丁仪回到座位上，把书包放到一边，正好见到还坐在座位上和另一个女生聊天的梁珊。
阴差阳错的，他走过去，第一次和这个女生搭话。
“梁珊同学。”
“嗯？丁仪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
聊天的女生识趣地走开，梁珊从座位上抬起头。
这是一个圆脸女生，微胖，下巴尖尖，皮肤白，脸容中上，说话时会露出笑容。
“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丁仪说。
梁珊眼睛在四周打量一圈，然后站起身。
“这种事情，需要单独说吗？”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好。
但墨欣桐就在不远处的教室，丁仪没法走远，不然她肯定会发现端倪。
“不需要。在教室就行。”
“嗯。好的。你说。”
梁珊点点头，在丁仪的示意下，一起走到课室最后一扇窗户前。
“我想问问你，关于墨欣桐的事情。”
简单的寒暄后，丁仪直入主题。
“墨欣桐？”梁珊表情稍微呆滞一下，然后恍悟地哦一声，随即望向丁仪，“十八班的墨欣桐？”
丁仪点点头。
“你想了解什么。”
“她为什么被记过了？”
“违反学校纪律呀。那次升旗仪式校领导不是说了吗。”
丁仪眼睛怔怔地盯住梁珊，梁珊的脸略有瑕疵，正面虽然好看，但侧面的颧骨略高，像一块稍稍凸出的土豆。
可能是丁仪的眼神盯得梁珊有些慌，梁珊脖子稍稍后倾，眼球快速移动。
“……她是不是和男生有不当行为。”丁仪揭开幕布。
梁珊快速移动的眼球平静下来，嘴巴稍张，表示惊愕。
“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恶意，单纯的想要了解而已。”丁仪有些焦急，“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梁珊表情肉眼可见的低沉下来，点点头。
“真的。”
“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梁珊表情难堪地努了努嘴。
“因为，她勾引的，就是我男朋友。”
丁仪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珊开始没有感情的补充细节，五官无情。
“一周的时间。她就撬走了我男友，而且，还在琴房发生了那种事情。换谁谁都会生气。所以我和闺蜜赵凡才教训了一下她。第二周周一她就被公开批评了……”
“……不可能是误会吗？”
“怎么可能是误会？我男朋友亲自说因为她，要和我分手了。一周的时间，也只有狐狸精能做成这种事情。”
听到旁人用这种称呼叫墨欣桐，丁仪的心脏揪了一下。
他刚才还在相信着，就如他和她被困在宿舍一样，这会是一场巧合或者是误会，没想到当事人就在身边，证实这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
丁仪形容不清内心的情绪。震撼？低落？难受？……
难以言喻的情绪从地下喷涌，瞬间涌满整个心头。
“请你帮我保密这件事情。”梁珊抬头说。
丁仪点点头。
梁珊笑起来，丁仪已经没在在意她的脸了。
“丁仪同学。我正好有一道数学题不会做，你能来教教我吗？”
“嗯。”
···
晚修在晚上十点十分下课，整栋教学楼随着铃声打响，喧吵起来。
丁仪坐在座位上。根据先前和墨欣桐的聊天，两人打算等所有人都离开，十点三十分左右再出校门。
下半节晚修，丁仪都在胡思乱想。
“喂，还不回去？我那还有两包老坛酸菜牛肉面和双汇火腿肠，回去宵夜走起！赶紧的！”
金子聪想拉丁仪离开教室。
丁仪拒绝了。
“你小子。”金子聪诧异地打量丁仪，“不会是要和女生走回宿舍吧？”
丁仪只是说想晚点走。
“随便你。那我不留你的份了。”
十点二十五分，距离教学楼锁门还有五分钟，差不多各课室的灯都关上了，走廊也没了人声。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很快暗下去，黑暗像藤蔓蔓延，覆盖所有的光。
墨欣桐出现在走廊上。
丁仪拿上书包，关上教室的窗户和白炽灯，再关上教室门，走到她身边。
“走吧。”丁仪说，把书包背在身后。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早上还安安分分在饭堂吃早餐的他，晚上就变成了夜不归宿的人。
顺利从校门走出，两人安静地走在前往小区的路上。夜风清凉，校门口正对着一条横跨城市的江，江水在夜色里微波粼粼，可惜两人看不见。
进入小区，墨欣桐先到小区的商店买了一个三明治，挑选商品时目光看向丁仪。
“你要点什么吗？”
“菠萝啤。”丁仪选了一罐果蔬味啤酒饮料。
付钱时，丁仪从裤袋拿出零钱，“我请你吧，算作晚餐的回礼。”
墨欣桐没有拒绝。两人并肩走回出租屋。
第一次和女生在外面过夜。
丁仪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激动，脑子旋着梁珊讲的话，充满对墨欣桐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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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半夜
两人进入出租屋，因为傍晚走的时候没有关阳台门，室内十分凉爽，阳台落地窗两侧的草黄色窗帘随风摇动。
墨欣桐打开灯，长舒一口气，脱鞋。
“我晚上十一点半睡觉。我在卧室睡，你在沙发睡。我拿一张薄被子给你。可能有我的味道，但是是干净的。你先去洗澡，衣服手洗，十一点十五分前完成。”
雪白的双脚放进拖鞋后，墨欣桐一边在茶几上放下刚买的三明治，一边像发布命令一样望向丁仪。
丁仪点点头，看了看自己的运动鞋。
“有多一双拖鞋吗？”
墨欣桐下意识摇摇头，“没有。”
但半秒钟后，她猫着的腰肢慢慢挺直，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睛呆滞数秒，走进自己的卧室。
片刻，拿出一双有灰尘的黑色小熊印花男士拖鞋。
“有…”
她把拖鞋放到丁仪面前，快速收起不自然的表情，“快去洗澡。不要影响我的休息。”
丁仪在客厅放下书包，从书包拿出内裤、校服上衣、校服短裤，穿着那双冰凉的拖鞋走进浴室。
关上浴室门，他低头仔细打量这双合脚的黑色男士拖鞋，可能很久没有被人穿过了，灰尘几乎把鞋帮上整个小熊都埋没。
一个女孩子家出现男士拖鞋，无论是什么情况，都是一件让人浮想联翩的事情。
丁仪收拾好心里摇摆不清的情绪，将衣服挂到挂钩上，发现墨欣桐的内衣物也在，他手在半空停了片刻，选择无视，打开淋浴头。
门外，墨欣桐在客厅里，依然保持原来的站姿，双眼迷茫地望着刚才丁仪站的地板处，拖鞋底的灰尘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不明显的印记。
“为什么，我的卧室，会有这双鞋子？”
墨欣桐漆黑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迷濛而空洞。
丁仪洗完澡后，又在浴室内手洗了衣服，才出来。
墨欣桐坐在布艺沙发上，支颐起雪白的双腿，笔记本电脑架在大腿上，双手敲键盘。
见丁仪出来，她熄灭电脑屏幕，站起身。
“阳台有衣架。”
她走进浴室，将自己的衣服扔进洗衣机，然后开始洗漱刷牙。
丁仪晾完衣服后，双手搭在阳台栏杆上，望向阳台对面的居民楼。从上到下，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光明。每一家的阳台都都出奇一致的空旷。
五分之四的阳台空空如也，没有放置任何东西。
为数不多有东西的阳台上，一条晾衣架上晾着两三件单衣，薄薄的单衣在夜风中显得萧条，一两盆放在栏板上的绿植盆栽在夜里看去也萎萎一息。
所有阳台窗都拉上了窗帘，像一层厚厚的幕布，挡住室内的环境。
“那边没有人住吗？”
他问从浴室洗漱完毕出来的墨欣桐。
墨欣桐走到他身边，也跟着望了望对面楼，随即摇摇头。
“不清楚。你看，不是有人在晾衣服吗？”
墨欣桐走回客厅，丁仪顺势望了望自己所在的十六栋居民楼，发现只有两三个阳台光着，其他地方一片漆黑。
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儿怪异。
“快进来。我要睡觉了。”
墨欣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丁仪把疑虑搁置一边，关上阳台门，走回客厅。
墨欣桐从她的卧室出来，抱着一张薄薄的被子，放到沙发上。
“委屈你今天晚上在沙发上睡了。”
墨欣桐简单收拾茶几上的东西，把笔记本电脑抱在胸前，“要是饿了，可以吃饼干和牛奶。晚上睡觉我反锁房门。有事情直接电话联系。”
“我知道了。”
丁仪在布艺沙发坐下，摊开那张米白花格薄被，温和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看到他这模样，墨欣桐决定不告诉他这是她平时拿来盖脚的被子。
“晚安。”
“等等。可以把电脑留下吗？”丁仪叫住要回房间的墨欣桐，“我现在有点头绪，想查一查资料。”
墨欣桐犹豫一下。
“你可以把你的日记和私人信息先放进U盘。”
墨欣桐想了一会儿，按照丁仪的说法，把电脑放回茶几，将重要信息拷贝进U盘，然后就进房间睡觉去了。
十一点半，客厅只剩下丁仪一个人。
他将客厅的灯关了后，客厅的光源只剩下茶几上的电脑屏幕光线，将墨欣桐忘记放回冰箱的三明治放进冰箱，回到沙发上，打开回来时买的菠萝啤，丁仪开始查资料。
他总结了傍晚那次查资料的缺陷，不再在通俗的浏览器上查询信息，而是先检索国内权威的期刊和网站，让自己的信息源可靠。
很快他检索到数十个网站，包括科学期刊、知网、学报等。
接下来，他使用关键词筛选这些网站中的相关文章期刊，当然，很多检索功能他都是第一次接触，需要一边学习检索技巧，一边查找合格信息。
但他发现自己对检索信息方面很有天赋，很快学懂了相关内容。
这样以来，丁仪所得到的的信息有效度和信度大大提高，起码不会是什么医院的广告。但所查信息要真的百分之九十和自己想查的东西有联系还是一件难事。他只能逐一在剩下的信息库中搜查。
每当有一个和他描述问题相近的案例或者是论文时，他就心切地打开，大多时候都是失落地离开。
无神疲倦的时候，他就停在桌面壁纸上，默默地看墨欣桐那张穿裙子的照片。在蒙纱似的黑暗中，这张照片格外的美丽。
黑夜里时间流逝不再明显，丁仪对时间几乎失去了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里传来清晰的开门声。
丁仪抬头望去，墨欣桐从房门出来，站在过道上望向他，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就连身体也变得模糊。
“还没睡？”
她抬起手，手心发亮光，是手机屏幕。
“凌晨一点半了。”
“还不困。”丁仪摇摇头，笔记本电脑放在盘腿而坐的腿上，此刻已经快没电。
“电脑充电线在哪，快没电了。”
“就在柜子上。”墨欣桐抬头，指了指沙发旁的柜子。
丁仪给笔记本电脑充上电。
墨欣桐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可以了。”
丁仪重新回到一开始她出房门时的姿势，墨欣桐慢慢拖曳双腿，进入浴室。
浴室和厕所是同一间房。
不一会儿传来冲水声。
墨欣桐走出浴室，站在过道，在房门和客厅两边的过道口子上停了一会儿，走到丁仪身边，拿上一张放在客厅角落的塑胶小板凳，在丁仪对面坐下。
“干嘛？”
“你吵到我了。”
丁仪想了想，“没有吧？”
墨欣桐双手撑在脸颊两侧，手肘压在膝盖上，膝盖并起，双腿斜斜地放着。
丁仪感觉，她有话要和他说。
第11章 胡言乱语
“你现在查到什么了？”墨欣桐问，她的声音十分轻灵，甚至有些缥缈。
“很多东西。比傍晚要有收获。”
“是吗？”
墨欣桐眨了眨眼睛，睡意顺着眼梢溜走，精神起来。
“嗯。比如，中科院医学部曾发过一篇关于特例病症的期刊，内容是研究一个患有特殊病症的病人。
病人的病症是一看见湖泊就会窒息，喘不上气。事实也如此，病人多次因之被抬到医院。
但根据实验人员的后期考察研究，发现这不是什么诅咒，而是一种心理病症。
病人感觉自身呼吸成问题时，其自身身体的呼吸系统没有任何异常。而且周围的空气也没有任何变化——具备有充分的供氧条件。”
墨欣桐好奇起来。
因为这听起来就十分匪夷所思，似乎只能用灵异现象解释。
“这是一个科学期刊，不搞神神鬼鬼的。”
丁仪似乎看穿墨欣桐的心思。
“实验人员发现，病人产生这种现象是因为他年幼时有落水遭遇，产生巨大的心理阴影，从根源上影响大脑神经，从而诱发了一种永久性创伤应激反应。”
“创伤应激反应？”
“嗯。”丁仪想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到墨欣桐的方向，发现扯到充电线，有些困难。
墨欣桐坐到他身边，他明显感到一阵茉莉花的香味萦鼻而来，随之是布艺沙发的受力下沉。
丁仪侧过电脑屏幕，屏幕三色LED光轻柔地洒到她五官精致的脸上，屏幕光中，墨欣桐将挡着眼睛的发丝撩到耳朵后。
“当人体经认知评价察觉到应激原的威胁后，引起心理与生理的变化。”
丁仪解释，“简单而言，就是我们在重遇到那些让自己受到巨大创伤的场景时，会下意识地触发自己的本能反应。
正常的应激反应是指当你受到刺激物的影响时，作出一类非特异反应。比如，当你处在受到生命威胁的状态时，你的身体为你提供一种生物机制来应对威胁生命的情况。
像你在被老虎追的时候，身体产生的肾上激素和神经集中感会比正常跑步高上很多，从而使你跑得更快，逃离险境。同时，这种应激系统会帮你屏蔽身体其他功能的反应，比如感觉不到饥饿感，疲倦。
而创伤性应激反应要激烈的多，会出现被害妄想，对人不信任，情感障碍等连锁生理心理反应。”
墨欣桐听着，默默点头。
丁仪开始解释那篇文章的核心内容。
“那个病人并非真的窒息。只是他小时候的痛苦遭遇在大脑神经上形成了一道特殊的永久性创伤应激机制阀门。一见到湖泊等类似溺水环境，阀门就会打开，神经认定他处在溺水的状态中，本能地闭上呼吸。”
“所以，不是他不能够呼吸，而是他屏住了呼吸，而且自己并没有察觉！”
“回答正确。”
丁仪点点头。和墨欣桐简单的聊天，他感觉上半夜产生的疲倦感全都消失不见了。
墨欣桐却觉得背脊一凉。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可能也是应激反应机制的锅？”
“不，不。”
丁仪摇摇头。
“每个个体的应激反应系统都和自身的经历有关，是个体内在的生理心理反应机制。怎么可能存在两个联系外界两个不同个体的应激机制。”
说着，丁仪忍不住笑起来。
“别人是曾经溺水，看见湖泊产生应激反应。如果类推到我们身上，我和你距离一旦超过五十米就会产生窒息的应激反应，是不是说明我们曾经一起经历淹水？”
墨欣桐白他一眼。
“我们之前一次面都没有见过。”
“确实。”
丁仪点点头。
两人因应激反应机制而出现距离窒息的结论不攻而破。
“还有别的信息吗？”
墨欣桐问丁仪。
“暂时就发现这个比较靠谱，但现在被否掉了。”
丁仪摇摇头，开始把二十多个浏览页面逐一关掉。
“你一直在查这些东西吗？”
见到如此多的信息，墨欣桐问。
“嗯。”
墨欣桐眼睛在丁仪侧脸上逗留不动，丁仪余光正好望向她，两人在黑夜中凝视数秒。
丁仪发现自己的眼睛能透过黑暗，清楚地看到墨欣桐脸上每一点皮肤，仿佛在通过天文望远镜望向宇宙深处，宇宙的璀璨星云在黑暗中清楚起来。她的五官迷住了他的目光，就像遥远星辰对天文观察者的无形引力。
身边的温度逐渐热了起来。
丁仪主动往旁边让出一点空位。
“那件事情是真的。”墨欣桐忽然说。
丁仪知道她所指的是哪件事。
“我知道。”丁仪沉默着，点头。
事情的真相已经很明显，他不想再追问下去了。
这个事实，让他和墨欣桐之间有了一条无形的关于价值观上的鸿沟，像断崖一样区分开两人的价值取向。
墨欣桐长得很漂亮，是丁仪理想中的十八岁时想拥有的另一半的模样。现在知道的真相越多，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下坠得越厉害。
他还想保持最后一点对她的憧憬。
但看到墨欣桐在黑暗中痛苦的表情，丁仪冷漠的心一下子就颤了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那句话。
墨欣桐双手抱着手臂，嘴唇颤巍巍的，像身处寒冷的平原，四处凛风厮杀。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丁仪反问一句。
墨欣桐在黑夜里变得胆小起来，双手抱住双腿，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眼睛里充满了恐慌，四处乱望，像一只被人四处追赶的老鼠，又像无家可归的小孩，在沙发上变得特别的小，就连声音也没有了平时的灵动。
“我记得。我记得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但我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我真的撬了别人的男友，我记得。但我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是他先向我告白的，他喜欢太阳，我喜欢下雨。他亲了我。是的，就在钢琴房……我好多东西记不起来了，丁仪，那些记忆明明就在我脑子里。但我记不起来了。”
墨欣桐的话变得低弱，像梦魇在低语，前言不搭后话。
丁仪忧心愁愁地看着这个躲在沙发角落害怕的女生。
这些从她嘴巴说出的断断续续的话段，甚至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在那段迷迷糊糊的话中，听到了好像是那个渣男男生先出轨的，之后又听到自己的名字。
沉默笼罩这间漆黑的小屋子，空气里弥漫着科学、荒谬、怪诞的气氛。
两点，下半夜要来了。
一直抱着身体的墨欣桐收拾好情绪，起身回房睡觉。
“我睡觉去了。你早点休息。”
“嗯。我也该睡了。”丁仪点点头，关上电脑。最后一点称得上亮光的光线消失，两人活进黑夜里。
“晚安。”
墨欣桐抚着门框，空洞的眼睛在夜里轻轻睨向丁仪。
“晚安。”丁仪说。
丁仪在沙发上躺上，盖上薄被。
鼻子在被子上蹭了蹭，被子上很舒服的味道细细传来，他很疲倦，并且脑子在想着墨欣桐刚才的模样，但在这股气味中渐渐睡去。
第12章 走读生
“昨天晚上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忘了它吧。”
清晨，丁仪是被墨欣桐掀开被子搅起的冷空气弄醒的。
“昨晚的事……什么事？”
还睡意袭脑的丁仪迷糊道。
他不常熬夜，昨晚凌晨两点睡觉，今天还要六点钟起床。他现在眼睛都开睁不开，脑袋发涨。
“你说呢？”
墨欣桐拿走他身上的被子，想了想，放回沙发的角落。
“快起床洗漱，不然迟到了。”
丁仪撑起身体，慢慢清醒过来。三月份的清晨，阳光已经十分明媚，从阳台洒进来，铺满小半个客厅的地板。
“我忘记带牙刷和漱口杯了。”
浴室，正在盥洗台前刷牙的墨欣桐望他一眼，从满是泡泡的嘴巴中挤出一句话。
“那今天就别刷牙了。”
丁仪还是简单的用清水漱一下口。两人收拾好东西，墨欣桐从冰箱拿上三明治和一支牛奶，离开出租屋。
路上，丁仪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墨欣桐，墨欣桐此刻穿着一身和他一样的校服，但阳光熠熠，和昨晚那个蜷缩身体的女孩判若两人。
“不是说，让你忘了这件事吗？”
墨欣桐稍皱眉头。
“但，比较难忘。难以相信，昨天晚上你还一副要哭的表情，今天看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要哭”两字直戳墨欣桐的心房，她瞪丁仪一眼。
“太阳照常升起，好坏都是新的一天，总要收拾好心情。倒是你，别一副事不关己就得意洋洋的样子。”
墨欣桐轻语一声，走进那家广式小餐馆。
丁仪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得意洋洋。
两人在吃艇仔粥。
丁仪看了看价格，十二块钱一碗粥，觉得蛮贵的，但确实足料味好。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柜台，那个胖子老板又用昨天一样的话询问味道。
“有点东西。”
“有点东西？哼。这可是米其林二级厨师烧的菜。不说一绝，在整个区也是排得上第一的。”
墨欣桐连忙打住老板的话，吃完付钱走人。
进入学校，两人在校道上心照不宣地拉开距离。
“有事拿手机联系。”
“知道了。”
课室。
丁仪很快被叫了出去。
班主任把他拉到走廊上。
“丁仪，你昨天跑操没有出勤，而且，晚上也没回宿舍。可以给我一个解释？”
丁仪早猜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用在上学路上编的理由当借口。
“我爸妈答应让我搬出去住。昨晚出去看房了。”
“那也得先和我报备，请假，走正规流程。你不能一声不吭就单独出校门。你知不知道你在学校时，如果受伤，学校要承担责任的。”
“抱歉。我知道了。”
丁仪诚心地道歉。这次确实是他的问题。
“已经找好地方了吗？”
“嗯。”丁仪点点头，“宿舍太吵了，想晚上一个人安静的学习。”
班主任面无表情地凝视丁仪，过了片刻才再次说话。
“搬出去住的话，需要办理退宿手续和走读申请。你过来一下办公室。我批准后还要上交给教导处审批。”
“知道了。”
班主任让丁仪跟在身后，前往教师办公室。走到一半，丁仪忽然感觉呼吸变重了，连忙停下脚步，糟糕地望向身后墨欣桐所在班级的教室。
“怎么了嘛？”
班主任转过身问。
“没，没事。我，我中午再找您可以吗？”
“可以。那你先回班早读吧。”
“嗯。”
丁仪连忙疾走回班级。
抽屉的诺基亚已经震了三四次。
“你搞什么鬼！！！”
墨欣桐连发三个感叹号，丁仪似乎都能感觉到她上着上着早读，突然脸色煞白的表情。
“抱歉，抱歉。中午陪我走一趟，申请一下走读流程。”
丁仪回复。
下课时间。
金子聪来到座位抱怨丁仪昨晚不回来，丁仪告诉他自己要去外面住了，他满脸的震撼。
金子聪走后没多久，梁珊拿着一道数学题前来讨教。
整个上午，丁仪都坐在座位上，没离开教室半步。
这个距离窒息，比他想象中要麻烦。
五十米的距离限制了他和墨欣桐两人的社交、活动距离。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事无大小，都得要带上对方才行。
中午放学。
墨欣桐默默走在丁仪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始终有二三十米的距离。
丁仪成功办理走读。
“你住哪？”
从教导处出来后，两人躲到综合楼的楼梯角落，像偷偷幽会的小恋人，一边放哨附近有没有人走过，一边细声交流。
“你旁边的屋子好像没人住。我试一下搬进去。”
“钱呢？我可没这么多钱帮你出房租费。”
“我身上有一点。”丁仪说。
他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父母，不然凭他父母的态度和速度，敲定下来起码得一周后。
正好他微信有不少平时省下来的闲钱，可以先用着。
墨欣桐有智能手机，丁仪只有诺基亚。
他的钱都存在微信零钱那儿，借墨欣桐的手机登录自己的微信，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把三千块全转到墨欣桐微信账号里。
“给我干嘛？”
“我没有智能机。我的钱放你这里。以后要出的钱你帮我付。”
墨欣桐总感觉这样很别扭，但没能找到哪儿别扭，丁仪又没有智能手机，只能将就着答应下来。
中午吃完饭后，两人趁着午休时间回到小区，见到房租中介，用每个月九百块的价格租下16栋7楼墨欣桐对面的房间。
入住还差宿舍的行李，在晚修时，丁仪拜托同一个宿舍的金子聪把行李收拾好拿下楼，再由他搬到新的家。
金子聪见到不远处，一直跟在丁仪身后的墨欣桐，小声地对丁仪传音。
“诶，那个，十八班的墨欣桐。”
“怎么了？”
丁仪心思都在这么多行李要怎么搬过去上。
“一直跟着我们。”
“你管她。说不定她在看风景。”
“跟了我们半小时的看风景？”
丁仪看金子聪一眼，“快帮我搬行李吧。”
见丁仪不回答问题，金子聪表情呆滞一下，才慢慢点头。
“好的。”
丁仪略有诧异，他还以为金子聪会喋喋不休地纠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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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猜想
搬家用了两天的时间。周五一天，周六一天。
丁仪把宿舍所有个人物品都搬到小区的出租屋后，正式告别住宿生的身份。墨欣桐在他搬家时，主动帮他拿了不少东西。作为报答，他给她买了一周的雪糕。
丁仪租的屋子的结构和墨欣桐那间一模一样，但入住时，地板和房间都布满灰尘，他花了一夜的时间都没清洁干净。
周六全天高三都在校自习。只有周天下午才放假，学生可以出一下校门活动。周六白天的自习结束后，丁仪一放学就和墨欣桐走回小区。
下午四点半，清风习习，两人离开学校，慢慢走进小区，上到七楼的楼梯口，在各自门口告别。
“我还得打扫一下我的房间。昨天弄了一晚上都没弄干净。”
“嗯。”
墨欣桐淡淡地点头，开门，然后关门。
丁仪回到自己租的房间，拿上抹布，装上一桶水，仔细清洁屋子各处的灰尘。阳台的光景和墨欣桐那儿差不多。对面楼层的阳台和晚上一样，阳台门紧拉窗帘。他发现一个自家的阳台有一个小盆栽，上面的多肉已经枯萎，他没有多在意，直接扔进垃圾桶里面。
十六栋居民楼其实在小区的偏僻角落，小区公园的热闹人声传到这里已经十分轻微，当丁仪在擦拭厨房橱柜上的尘迹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屋子里格外响亮，墨欣桐忽然出现厨房门口，双手叉腰看他。
“你吓我一跳！”
“你没关门。”
墨欣桐平静地看他，校服短裤下交叉着的双腿白嫩细长，和穿着拖鞋的脚一样。
丁仪才想起来自己是虚掩着门口的。
“要是有贼进来，我可救不了你。”墨欣桐说。
“我看你现在就是这个贼。”
墨欣桐拿起她的手机，“我想去吃饭了。”
“稍等一下。等我搞完厨房的卫生。”丁仪说。
然后，他有些得意地望墨欣桐一眼。
“怎么了？”
墨欣桐奇怪地往后昂了昂脖子。
“你说这句话，就像和家里人报备要外出的小学女生一样。”
“那我一个人下楼了。反正你也要难受的。”
“等等。相煎何太急。”丁仪连忙叫住墨欣桐，“我还有十来分钟，你等一下。”
墨欣桐交叉的双腿张开，迈开小步，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继而翘起双腿，开始专心地看手机，完全没把这里当别人家看待。
等丁仪搞完卫生后，两人下楼去广式小餐馆简单吃了顿烧腊饭当做晚餐。
期间，丁仪借墨欣桐的手机，上网上购物软件买了点东西。
“买什么东西？”
墨欣桐看着丁仪操作自己的手机，奇怪地问。
“等东西到了你就知道了。”
丁仪把手机还给墨欣桐，墨欣桐看了一眼商品，奇怪地皱起眉头。
“买这种东西干嘛？”
她稍微呆了一会儿，脸上疑惑的表情骤然消失，恍然大悟地望向丁仪。
“丁仪。你真聪明！”
“谢谢。”
丁仪接受墨欣桐的夸奖。
买的东西在周日就到了。快递直接送到校门口，两人拿上快递后，立刻回到出租屋，发现出租屋的空间不够大，便拆了包装，直接拿到小区下。
小区楼下的空地上，两人人手一个小型医用便携式氧气瓶，丁仪在温和的阳光下看氧气瓶的说明书。
墨欣桐安静地站在丁仪的对面。
“我查找了很多文献，都没有找到和我们俩症状直接关联起来的科学解释。要想找出我们为什么会被绑在一起的原因，就得全面分析我们所处的处境。现在情况是，我们俩一旦距离超过五十米，呼吸就开始变困难，随着距离变远，越难呼吸。但其实有很多因素和细节我们并没有考虑。”
丁仪喃喃自语。
墨欣桐不咋喜欢“症状”二词，觉得像说两人患病了一样。
“你知道一个人窒息，有哪些可能性？”丁仪抬起头，望向墨欣桐。
墨欣桐眨了眨眼睛，知道丁仪在考她。
“我这些天也有搜查和我们现象有关的知识信息。”
她眼眸轻轻转动，回答：
“机械式窒息，中毒性窒息，病理性窒息。
机械式窒息一般指呼吸道被堵住，氧气没办法进入人体，会引起窒息。像被掐脖子。
中毒性窒息的常见例子是一氧化碳中毒。大量的一氧化碳由呼吸道吸入肺，进入血液，与血红蛋白结合成碳氧血红蛋白，阻碍了氧与血红蛋白的结合与解离，导致组织缺氧造成的窒息。
病理性的窒息也有很多，但都与人体有关。比如呼吸道出现血块，阻碍呼吸；脑循环障碍的。”
丁仪点点头，欣赏地看向墨欣桐，墨欣桐有些怪不好意思，反瞪丁仪一眼。
“但根据我们的情况，可以直接排除以上三者。我们出现呼吸障碍时，身体没有任何的病状，是单纯的呼吸不上气。”
墨欣桐回想起自己要窒息时的表现，点点头赞同丁仪的话。
“所以，你认为还有一种可能。我们窒息不是因为我们自身的问题，而是外界问题——我们身边的空气消失了？”
墨欣桐仔细思考，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丁仪慢慢点头。
“是的。而且是随着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们身边空气中的氧气不断流失，最后变成真空。可能不是真空。因为真空里没有任何气体。但氧气肯定是在不断流失的。距离够远时，我们身边的氧气为零。”
墨欣桐惊讶地微微张嘴，望向四周的眼睛没有焦点。一阵清风吹来，有花香的空气慢慢进入鼻子，她全身都在享受这道进入体内的气流。
空气顺着她的喉咙进入肺部，肺部欣然且守本分地挑出空气里21%浓度的氧气，紧接着，一次扩散作用无声开始，氧气进入待命的肺泡和毛细血管中，通过血液循环被送到了全身各处的细胞里。
墨欣桐难以想象，氧气怎么会忽然从身边消失。
氧气不是实物，而是流体，没有形状，自然状态下四处无规则流动。她所处的环境又不是一个密封的容器，哪能说没了就没的。
“我们做一个实验，来验证我的猜想对不对。”
丁仪拿起手中的小型氧气罐。
“我们拉开五十米以上的距离。然后拿这个吸氧。要是我的猜想正确，那我们两可以凭借这个氧气罐，一直拉开直到上千米以上的距离，也不会窒息。”
==
第14章 实验开始
墨欣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便携式氧气罐，跟她小臂差不多大小，是圆柱形的。
丁仪向她介绍这种便携式氧气罐的使用方法。
“这是去高原旅游时常备的口罩型氧气罐。使用时，只需要把面罩扣住嘴巴和鼻子的三角区，然后按照呼吸频率按下阀门的按钮，就可以吸入里面的氧气了。”
墨欣桐点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
两人拿上各自的氧气罐，在十六栋楼下空旷的空地上，慢慢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正值傍晚时分，太阳下山后，白天的热度慢慢降下来，绿化不错的小区不时有凉风吹过，不断有小区的居民在楼栋间走来走去，小区上空充满悠闲的气氛。
小区居民见到两人，都是驻足观看数秒，随即转身离开，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实验开始。
看着丁仪和自己的距离慢慢拉远，墨欣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她并不能准确目测自己和丁仪之间的距离，只能凭借视线感受两人之间的远近。
等两人拉开到一定距离后，墨欣桐突然感觉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五十米的距离，到了。
丁仪站在不远处，也有同样的感觉，停下脚步，朝墨欣桐大喊。
“喂，你有感觉了吗？”
墨欣桐点点头，但对这种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能是点头的幅度太小了，丁仪又扯着嗓子再喊一声。
“墨欣桐，你有感觉了吗？”
这话让两三个背着书包的小孩驻足，好奇地打量她，墨欣桐难堪的蹙了蹙眉，避免去看小孩的表情，同时狠狠地瞪丁仪一眼，张开嘴巴，支吾一下，算是大声的回应。
“有，有啦…”
“我也是。我们再往后拉开十米左右的距离，等窒息感再强烈些时，再吸氧。如果能够恢复正常，说明我们的呼吸系统没问题，而是外边空气的问题。”
丁仪正对着她，往后迈开步伐，慢慢后退。
墨欣桐也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往后退去。
这时候，两人每往后多走一步，所能感觉到的窒息感都比先前强烈许多，这种感觉似乎成指数增长。
等两人停下时，墨欣桐感觉自己一次呼吸，能吸进体内的氧气只有正常呼吸的十分之一。
吸气一次，需要她用尽整个呼吸系统的力气。
但缺氧感还是笼罩她的身体，她咬紧嘴巴，脸部开始变得潮红。
“吸气！”
远处传来丁仪的声音。
她连忙拿起手中的氧气瓶，把面罩扣在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上，食指大力按压下门阀的按钮。
想象中新鲜而充裕的氧气扑面而来，像入海之河往肺部奔涌的现象并没有出现。
她用尽全力也没能从氧气瓶中吸到一滴氧气，反而是这次蛮力的吸气让她一时间没适应过来，脑子缺氧的一阵懵旋。
丁仪连忙从那边跑过来，在墨欣桐满脑子不清醒、双腿发颤时，扶住她的手肘。
过了半分钟她才喘息过来。
“怎么回事？”
墨欣桐表情难受地望向丁仪，她感觉自己身体软绵绵的，幸好丁仪的手臂很硬很结实，才能架着她不至于到地。
丁仪拿过她的氧气瓶，表情凝重。
两人刚才戴上了氧气瓶的面罩，也没能解决窒息。
“这是不是说明，窒息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我们的呼吸道出现了问题？”墨欣桐忍不住问。
得出这种结果，似乎比外界的氧气消失这种荒谬结果要好一点。
但仍是一个正常人难以接受的结论。
丁仪摇摇头，拿起两瓶氧气罐，出气口朝向她的肩部，按下阀门的按钮。
没有任何气体喷出。
“里面没有氧气。”
墨欣桐愕在原地。
结束没有结果的实验后，丁仪和墨欣桐走回家，丁仪走进墨欣桐的房子，在客厅坐下，打开电脑，联系上卖家。
“怎么会没有氧气呢？”
商家回复。
“我们的氧气瓶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店也是专门的医药机构，这些都是有得保障的。会不会是你的使用方法不对。”
丁仪拿墨欣桐的手机拍了一个小视频给商家。
商家过了好一会儿，委婉地说可能是运输途中商品受挤压，阀门出现闭塞，导致气体出不来。
商家让丁仪退货，按照购买原价格赔钱。
丁仪接受了，并重新购买了两件新的氧气瓶。
客厅里，墨欣桐仔细观察氧气罐的外表，并没有看到任何受挤压的痕迹。
丁仪上网搜查氧气罐的结构，自己动手把氧气罐拆开。
“空的。”
丁仪望向墨欣桐，“里面没有氧气。并不是阀门的问题。”
墨欣桐责怪氧气瓶一句。
“这差点害死我们了。”
两人想了片刻，没觉得多奇怪，都认为这可能是商家的疏忽，没有处理好产品，把使用完的氧气罐或者是还没装氧气的氧气罐发货给两人。
第二天晚上，商家发的新的氧气瓶到了。
两人拿到氧气瓶后，第一时间检查里面有没有氧气。
“有。”
再三检查后，墨欣桐点点头。
两人来到第一次试验的空地，空地两侧正对两栋居民楼的阳台，在十点半的夜晚，只有三四个阳台上有灯光。
实验开始。
两人变成一边吸着氧气罐里的氧气，一边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最开始的三十米没有任何问题。
随着距离拉远，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墨欣桐回头望向丁仪慢慢变模糊的身影，忽然产生一丝若离若失的感觉。
两人为了不扰民，改成拿手机联系。
“快到五十米了。”
墨欣桐一边拿着氧气瓶，一边拿着手机贴住耳朵，手机里传来丁仪温和冷静的声音。
两人在第一次试验结束后，用周边的植被特征标记出一段距离，此刻她望见右边车道上的一朵不知名小花，知道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好，现在开始，速度变慢，慢慢往后退。按照平常那样呼吸就行了，不用担心，我就在身边。”
丁一说，最后那句话像是专门安慰墨欣桐而说的。
“嗯。”墨欣桐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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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唯一的好夜
两人慢慢往后退去，距离逐渐被拉开。
五十一米。
五十五米。
五十六米。
六十米整。
墨欣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扣住鼻子和嘴巴的纯透明特制材料面罩里慢慢因内外气体差而浮出白色的气流，那是充足的氧气。
“能，能够呼吸了。”
她惊喜地对丁仪说。
“我也是。”
手机那边，传来丁仪舒服快意的声音。
“还用拉远距离吗？”
“不用了。慢慢回到原地吧。”
“嗯。”
墨欣桐挂断电话，耳边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吹过树木，草皮，地面瓷砖的微弱声响。
她慢慢往原地走去，在三十米左右的距离时，放下氧气瓶，开始呼吸自然空气。她还是觉得自然的空气清新。
在黑暗中，一个身影慢慢往她走来，从模糊变得清晰。
在周边一盏路灯的灯光中，丁仪的脸和身体变得真实，他望向墨欣桐的脸冷静，但嘴角带笑意。
“我的猜想是成功的吧。果然，是我们外边的氧气消失了。”
“你不觉得这样更加可怕吗？”
墨欣桐反问他一句。
“的确如此。但起码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们窒息，比之前一无所知要好得多。”
丁仪稍稍沉凝一下，随即还是露出胜利的笑容。
瞧这个人嘚瑟的！
墨欣桐本来想瞪丁仪一眼，但毫无疑问，没有他的话，她可能还处在四处摸不着边的状态下。
而且，他真的很理智。
起码从这次的实验中看来，是这样没错的。
瞪视的眼神一旦没强硬起来，便比晚风还要温柔。
丁仪和墨欣桐对视一眼，稍楞一下，挪开眼睛，示意手中的氧气罐。
“看来以后我们要常备这个东西了。”
“别人看起来我们像两个神经病。”
“现在确实如此。”
墨欣桐提起这个足足有她小臂大的氧气瓶，满脸嫌弃，“丑。别人说不定会以为我拿着蟑螂喷雾剂到处走。”
丁仪笑起来，在墨欣桐的眼皮底下，笑得更开心了。
“你想象一下，要是有一天你在学校上厕所，我突然跑远了。你是不是得一边蹲坑，一边连忙掏出这个来吸氧。”
这场景，听着墨欣桐就脸部直发红。
“什么蹲坑？能不能想点好的事情。”
她拿手打了丁仪的肩膀一下。这是两人这些天来墨欣桐第一次主动的无意识接触丁仪的肢体。
“走吧，回家。”
丁仪往居民楼入口走去。
墨欣桐跟上去。
“这种场景不能发生。不然我肯定杀了你。”
“放心。要是发生了，你可以在我蹲坑时也跑开来惩罚我。”
“你和蹲坑两个字离开不了是吧？”
两人小吵一架，走到七楼，在楼道门告别。
“明天你睡过头我不会叫你的。”
墨欣桐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睨向丁仪。
“反正你也走不远。我相信，你不会想一边吸氧，一边走回学校的。”
丁仪的话很狡猾。
“丁仪。你真是混蛋。”
墨欣桐砰一声关上门。
丁仪扬扬自得，回到家后，把氧气瓶扔在地板上，全身倒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今天的实验对他来说，确实是一场胜利。
虽然窒息的原因还没弄清楚，但起码已经知道羊毛出在哪只羊身上了。
另外一件让他心情舒服的事情是，墨欣桐对他的态度温柔了许多。
这是能明显感觉出来。
一个女孩冷漠对你，一个女孩正常对你。从语气，到眼神，再到表情，截然不同。
他虽然不渴望从墨欣桐身上得到什么，但两人被绑在一起，能够友好相处，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快要十一点时，丁仪把倒地的氧气瓶收拾到茶几上，进入浴室洗漱，然后等头发自然吹干，回去房间休息。
夜晚十二点。
墨欣桐的房间还亮着光，在丁仪房间的灯光消失后，她房间的灯光成为整个十六栋唯一的光源，像趴在钢筋水泥上的一只萤火虫的尾灯。
墨欣桐的房间有淡淡的香味，一张单人床上放了一排玩偶，床单和床褥都是淡粉色的，床头柜上放着书，还有一个音响，一个智能灯，床对面是一张桌子和椅子。整个房间的总体色调风格为淡粉色和浅绿色相织。
暖色调的环境在夜晚的灯光中，显得格外的明亮暖馨。
墨欣桐正坐在床角上，臀部压着一只海豚玩偶，白长的双腿摊平，压在床褥上，十根脚趾时不时晃动一下。
大腿上架着一张折叠式小桌板，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
她戴上了黑框大眼镜，比平时要文质彬彬，发丝从鬓角落下，飘飘然垂在白皙的脸颊旁，正在专心地写日记。
她写了好多篇的日记，一开始的日记只有简单一两句话，平时的日记也是，但最近一周的日记内容多了起来。
很多内容都和那个睡在和她隔了两层墙壁的丁仪有关。
【他很聪明。人也不错。即使身边出现这种怪异的事情，也能一直保持冷静。现在我也并不觉得多害怕。……我在想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丁仪……】
墨欣桐键盘上的双手停下数秒，继续敲打键盘。
【但很明显。除了在学校走廊见过他几次面。我没有见过他。】
凌晨十二点十分，墨欣桐关上电脑，把电脑和折叠桌板拿开，摘下眼睛，关灯睡去。
灯光在她卧室的窗口慢慢散去，室内稍高的温度逐渐和室外持平。
朦胧的夜色中，四下寂静，没有一点儿声音。所有飞在空中的黑鸟停在树木枝头，歪了歪头，闭上眼睛，垂下头颅，整个漆黑的天幕没有半丝动静，整个小区的灯光也慢慢的，一盏接一盏消失，全世界都在黑夜中打烊了。
那晚上，墨欣桐和丁仪睡了一个很好的觉。以至于后来几天失眠的时候，总会想起这天夜晚。
诡异事件是在第二天早上发生的。
六点闹钟响起，丁仪从床上起身，日常进行上学前的洗漱，等一切东西收拾好，打算把氧气瓶也放进书包，以备不时之需时，丁仪找遍整个屋子，都没见到氧气瓶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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