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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全文阅读

作者:钟山隐士     玄隐剑txt下载     玄隐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噩耗

    “啪”一声,嵇无风手中的纸碗掉落在地,粘稠的红豆羹糊在台阶上,仍在冒着热气。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爹爹不用这么生气吧,我不过是晚了一个月回来,快带我去见爹爹。”嵇无风怔了半晌,犹自不信,一把推开门向堂内走去。

    华叔上前拉住他,涕泪横流,“我怎么敢在这种事上开玩笑,老爷他…他确实已经…”

    “什么时候?爹爹他…为什么…”自听到噩耗便呆立在那里的嵇盈风终于醒了过来,扑过去叫着华叔,双目瞪地通红。

    “是在半个月前,因…因病过世…”

    “不可能,爹爹一向身体康健,素无隐疾,什么病,带我去见爹爹。”乍闻噩耗,嵇盈风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离家不过两月,临行前爹爹的殷殷叮嘱还历历在目,怎么会突然因病离去,怎么会就此天人永隔?

    她和嵇无风都哭嚷着围住华叔,要问个清楚,心里却仍在期望这是一个玩笑。

    主仆三人哭成一团,没人再有心情理会默立在后面的江朝欢。

    …

    嵇闻道死了…尚未曾与他再见一面,更未…这个人死了,他不应该开心吗?然而,他狠狠掐住手心,压下抑制不住的凌乱思绪。

    他倒是轻易解脱了,他曾做下的那些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他垂手夺去的一切就可以真正成为他的东西了吗?

    绝不可能…他张开手掌,仿佛透过掌心看到了淋漓鲜血,那是无数人命折损于自己手中的记忆。

    有一次次考校选拔中,顾门同伴的,更多的,是天南海北的任务中,正道帮派的。他成为人人唾骂,正道不齿的顾门离主,而嵇闻道坐拥儿女之福,盛名之誉,却撒手人寰,享有身后令名,尚未为他曾做下的那些付出一点代价。

    他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嵇无风回头看时,眼前的人仍是冷静漠然,似乎这个消息与他毫无关系,没有一丝不对。

    只见嵇无风折身到门前楹联,一把扯下了上面的白布,掷在地上,犹在大叫:“我不信…爹爹不会死的,你不要再骗我了…”

    华叔颤着手捡起地上的白布,抱住嵇无风的胳膊,努力阻止他的发疯。

    嵇盈风却恢复了几分理智,她再不想相信,也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她红着眼睛走上前,将嵇无风拉开,抽噎着问华叔:“爹爹的…在哪,我们总要见他最后一面。”

    “老爷已经入土为安了。”华叔摇头悲啜,“夏日天热,老爷他…挨不过几日不腐,等不到少爷小姐回来,只能…”

    想到是自己的任性,非要跟着谢酽去玄天岭,才耽搁了一个月,没能见到爹爹最后一面,嵇无风不由跪倒在地,纵声大哭。

    “不对,不对,爹爹半个月前就…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嵇盈风仅存一点思绪,觉出几分怪异。

    华叔引着三人到了内庭,开始细细讲述:“老爷半月前生了…生了急病,不过两三日就病势沉重,他知道自己等不到少爷和小姐了,临终前叮嘱老奴,千万封锁消息,在少爷和小姐回来前,万万不可传出去。”

    “为什么?”

    “少爷小姐孤身在外,本就危险重重,如果老爷过世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有昔日仇家或歹人更无所顾忌,对两位下手,所以老爷才…老爷给小姐寄了信,只是你们已不在雁门关,联络不上你们。”

    嵇无风掩面大哭,想起若非自己执意不回家,就不会连爹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恨极了自己,顿足跌手,靠着步额,用力拍打着楹联柱。

    步入内室,只见一个香案摆在正中,挽联倒挂,灵幡垂悬,青烟徐徐,掩蔽着案上牌位。这小小内室权且充做停棺之处。

    为了掩人耳目,华叔把下人遣散,紧闭家门。既不发讣告,亦不设灵堂。门口不揭春联,不挂白幡,从外面看,嵇府留仙馆与往日无异。

    也幸亏嵇闻道几无亲朋故友,更无弟子门徒,所以半个月不露面,也未惹人怀疑。否则,若凤血剑过世的消息为人得知,只怕会立刻传遍江湖。

    天色昏暗,闷热难耐。

    嵇无风兄妹用了一个下午,终于接受了父亲病逝的事实。他们拜祭了嵇闻道的牌位,便问华叔父亲临终前可否有什么遗言或遗书。

    华叔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一直盯着牌位出神的江朝欢,他明白是有私密的话不能被他这个外人听去,便识趣地起身,退到外堂。

    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只见里面茶叶似金镶碧鞘,内裹银毫,正是都匀毛尖,却是嵇闻道从不喝的绿茶。难道嵇闻道真已经因病离世?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也极为震惊,毫不怀疑。然而,随即细细想来,在这个时候病逝,怎么说都太巧了。

    聚义会上,顾云天出山,乾主坤主齐至扬州,武林似乎即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却在这个时候离世。或许乾主坤主的任务是来扬州对付他,他才害怕假死?

    江朝欢起身踱至门口,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嵇闻道绝非遇事退缩躲避之人,何况如今他武功大成,未必逊于乾坤二主联手。而且这个时候假死对他没什么好处,儿女尚未长成,便是有他这个父亲教导保护都几无自保之力,若失去父亲庇护,坐拥凤血剑的两人,岂不是会成为武林中人人觊觎的肥肉?

    正想着,却见嵇无风兄妹从内堂走出。

    嵇盈风勉强挤出点笑,向江朝欢客套着招待不周,又说父亲已经入土为安,就不再补开吊唁会,明日去宗祠拜祭父亲后,就将讣告发出。

    而嵇无风一直埋首不语,肩头耸动,想必是还在自责。江朝欢明白按照常理此刻自己该告辞了,但嵇闻道的死疑团重重,他必须探清楚其中曲直。

    想判断一个人真死假死,最直接,最可靠的方法便是打开棺椁,验视遗体。但这么做实在太过冒险,他也从未做过这种扰人身后清净的事。

    犹豫不决,他只得随口安慰了嵇无风兄妹两句,便说想要明日同去拜祭前辈,以表哀思。华叔脸色一变,显然不愿,但嵇盈风即刻答应了,他也不好反驳,只得引着几人回到后院休息。

六十一.秘言

    夜里,江朝欢召来属下,询问近日乾主坤主行踪,然而仍旧是毫无线索,他自来扬州广陵,也未听得相关风声。心里盘算,玄天岭那边任务在即,自己在此处不能耽搁太久,只怕明日祭祠是最后的时机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的碎裂声音,推开门,他正欲到院中查看,却见嵇无风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带着一身呛人酒气。

    江朝欢伸手扶住他,只见他手上还抱着一大坛酒,门前阶上也是酒坛碎片。嵇无风的前襟已经湿透,却还在一边含混不清地呓语,一边往嘴里倒酒。

    清莹的水酒一半都洒了出来,可他仍不管不顾地猛灌。江朝欢沉吟半晌,终究还是拉他进了自己房间,夺过酒坛,将他按到床上。

    嵇无风劈手要抢,口中不住念叨着:“我是混蛋…爹爹走了…全怪我…”

    “没错,错过临终一面,是你咎由自取。”江朝欢不客气地开口。

    嵇无风半天才反应过来,突然开始号啕大哭,拍打着胸脯,从床上跌下,“连你也这么说…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怎么也想不到…”

    “如果你是想要安慰,那你找错人了。”江朝欢没再扶他起来,任由他坐在地上哭嚎。

    那一坛水酒并不浓烈,嵇无风的确没全醉,他抱着酒坛在家中穿梭游荡,却寻不到一个可说话的人。妹妹房门紧闭,他心中愧疚,更不敢再去找她,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江朝欢门前。

    他双手掩面,只想和他倾诉心中块垒,“我终于下定决心好好和爹爹学武,再也不惹爹爹生气,为什么会…我是一个灾星对不对,养父养母失踪,回家后又害死了爹爹…我就不该活在世上…”

    他越说越激动,面色红得可怕,江朝欢看着他,这个一向乐天知命,随性达观的人陷入无尽悔恨,痛苦自责,再不复之前笑颜。又勾起了旧日回忆,也生出了几分不忍。

    俯身凝视着他,江朝欢语气中带了悲悯:“确实有些人的不幸与你有关,所以你更不能放弃自己,让他们白白丧命。没有人会一辈子陪着你,你终究要学会靠自己。”

    嵇无风自嘲地哼了一声,“爹爹遗书,要我去丐帮投奔他故友,所有人都不觉得我能靠自己活下去…我还是一个永远要贴着别人的累赘…”

    “丐帮?令尊托付的是哪位长老?”听他将嵇闻道临终遗命道出,江朝欢吃了一惊。

    他从未听过嵇闻道和丐帮有何交情,何况丐帮早已江河日下,一盘散沙,连帮主都被顾门暗杀,并非一个能保全嵇无风的好去处,嵇闻道此举又是何意?

    嵇无风却摇头苦笑:“不知道…爹爹只说让我拿着信去丐帮,自会有人照料我。”

    江朝欢眉头微蹙,又问道:“令尊可将凤血剑和溯雪回风传下,让你和令妹修习?”

    嵇无风一愣,不过他早就视江朝欢为兄弟,极为信任,也照实回答:“溯雪回风妹妹早就学全了,凤血剑妹妹只学过前三式,这回爹爹…走得急,想必还没来得及传下剑谱。”

    走得再急,连遗书都写好了,会来不及拿出剑谱吗?江朝欢有些怀疑,还是嵇闻道怕两人怀璧其罪,招来争夺,生出灾祸?

    这事越来越扑朔迷离,嵇无风却也再说不出什么来,江朝欢见他犹自埋怨自己不停,便点了他昏睡穴,将他放到床上。

    看着他沉沉睡去,眼角泪痕未干,眉头紧皱,显是梦中仍在愧恨挣扎。乍闻父丧噩耗,他这样沉沦苦痛也在所难免。又想到天地之间,他到底还有一个至亲妹妹,总不至于太孤苦伶仃,而自己只有孤身一人,更是连他也不如,心中郁郁,转身拿了那坛酒出门。

    借酒浇愁,竟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他尽力忘却所有不甘不平,全部心神放在手中水酒。然而,一坛酒喝尽,他仍神思清明,无数往事历历在目,混杂着近日所观所闻,愈加清晰,流连心头,堵着一口气。

    将酒坛往地上一放,却见身边阶上坐下了一个人。

    看清来人,他说不上意外,只是暗嘲自己武功还是差他太多,他无声无息来到身边,自己一味沉溺杂乱思绪,却浑然未觉。

    “这是借酒浇愁?愁从何来?”那人有些感兴趣地询问,正是四主之首,沈雁回。

    江朝欢随口扯道:“一代宗师,最终也不过一抔黄土,有些感慨罢了。”

    “确实,不过史书工笔,他至少还能留得令名。如我们这样的人,就只能稗官野史,遗臭万年了。”沈雁回似乎颇有同感,也喟然长叹。

    江朝欢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宽袍缓带,坐于阶上,轻摇折扇,悠悠叹息。

    自己来扬州,本就没有着意避人耳目,也不是能瞒住的事情,他得知倒不奇怪。只是,他们任务不同,本不必联系,他为何会主动来找自己。

    两人默然片刻,还是沈雁回先开口:“你不该改道扬州。”

    “为什么?”江朝欢不动声色地问道。

    “也许你觉得你有充足的理由,在门主那里也说得过去。但这里的事事关重大,极为隐秘,不是你能染指的,不管你是为何而来,都是徒惹嫌疑,得不偿失。”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沈雁回收了扇子,站起身来,走向檐下阴翳之下,“我们也算有师徒之谊,你在想什么,做什么,我不想知道。但你近日行止有些急躁,我能做的,只有提醒你这一次。”

    他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江朝欢一眼,“在没有相应的能力之前,只有做好自己的事。否则,慕容义就是前车之鉴。”

    “多谢。但你恐怕想多了,我既无家人,又无故旧,除了顾门,无处可去,又谈何背叛?”

    “我自然不会怀疑你的忠心。但医治二小姐才是你这次的任务,其他人和事,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夜色更深,檐下阴影愈重,沈雁回离去已久。

    江朝欢仍旧立在门前,漠然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攥紧手心,他暗道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派人盯着坤主的事只怕已经被他发现,但他未将此事上报门主,反而来良言相劝,只是因为那所谓的师徒之谊吗?

    他从不会相信人的善意,那沈雁回此举目的又为何…

六十二.解围

    第二日,嵇无风被华叔叫醒,只觉全身无力,头痛欲裂,而自己竟在江朝欢客房的床上。才想起昨夜宿醉,自己找他倾诉,之后就不记得了。

    他转头四顾,却不见江朝欢身影,不知他又在何处睡的,忙问华叔他去了哪里。

    华叔叹道:“江公子今天一早就走了。见少爷没起来,就只和小姐道了别。”

    “什么?”嵇无风跳了起来,“他不是说要今日去祭拜父亲吗?怎么说走就走?他有没有留信给我?”

    华叔只道不知,只是他未留只言片语,嵇盈风挽留几次,他也未再动摇,径直离去。

    嵇无风跑到门口,华叔以为他要去追江朝欢,吓得一把抱住他,“江公子走了都有两个时辰了,这会儿肯定追不上了。”

    嵇无风泄气地顿足,连连叹气,埋怨华叔没有叫醒自己。又想到父亲去世,他也不告而别,自己真正要一个人面对以后的风雨。回顾聚义庄时热热闹闹的场景,转瞬间就物是人非,天涯海角各零落,未免生出悲凉。

    但经过连日的磨砺,他也改变了些心态,身为广陵嵇氏的后人,不仅是荣耀,更是责任。暗下决心,以后决不能还靠妹妹保护,下次相见,一定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

    却说江朝欢在沈雁回走后,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小半日间,已经出了扬州,独踏归途。

    他一个人纵马疾行,任凭朔风拂面,耳边没有了嵇无风的聒噪,本该庆幸重得清净,却不知为何,反倒有一分怀念。

    暗嘲自己自作多情,他这样的人也配有朋友吗?嵇无风不过是因自己救了他几次,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本就该孤身一人,不应该和任何人有牵连。

    况且,沈雁回的话不无道理。嵇无风兄妹的来路已定,自有家丁护卫护送北上丐帮。自己没有理由再待下去,无论是嵇闻道的死还是乾主坤主的任务,他都不能再轻易出手探查,眼下的确只有尽快与顾襄汇合,完成这个任务,才能徐徐图谋来日。

    几日赶路,已回了平城。

    自与谢酽几人分别后,只收到过一次小缙的消息,近日再无回信,他觉得有些奇怪,便进了平城,打算找顾门的联络点问询。

    然而,联络点的人只说那边一切如旧,并无异常。他出了门,决意寻个客栈休整一晚,再尽快追上他们。

    拣了店中角落坐下,却听短箫声响起,他起身抓起桌上长剑,没入巷子深处。

    来人玄衣铁甲,向他行礼后禀报道:“属下接到主上撤离消息后,便看到门主的人也从潜龙堡撤了出来,离开后,他们没有回兖州,而是沿着秦岭南下。”

    若他们找到了那东西,必然会回门中复命。看来,他们也没找出来什么,才去别处继续搜寻。江朝欢略放下了心,只要他们没有先拿到,自己就还有机会。

    “监视潜龙堡可有什么异样,有没有被门主的手下发现?”江朝欢又问道。

    “绝对没有。属下已经万分小心。”

    他略点了点头,便摆手令那人退下,又慢慢踱回店中。他近日行事,自问虽非滴水不漏,也是一如既往地小心。却还是被沈雁回察觉,或许是因他早就格外注意自己。

    真的是他所说的那点师徒之谊吗?想起刚被门主带回顾门后,门主上连云峰闭关养伤。门中是沈雁回主持大局,亦是他为门主收养的孩子启蒙武功,传授朝中措吐纳之法。

    那一年,他对自己也不过泛泛,一百余孩童,他甚至怀疑沈雁回是不是认识自己。然而,门主出关后对他们考核的前一晚,沈雁回单单叫自己去,传授了一招他的成名绝技点绛唇。

    不过门主出关后,就开始亲自教授他武功,这些年来,自己习的都是剑法穿云破,从未用过沈雁回的那一招。此后,两人也再未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若说这一点师徒之谊就会让他好心地来提醒自己,他是绝对不信的。

    正想着,他却突然见到巷口一个人影飞快地闪过,接着,后面追来两个白衣女子。

    那个人的身形有些熟悉,未做思考,他便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那人冲到大街上,左右张望了一下,就朝西边跑去。月光下看清他的侧脸,果然是四海客栈曾偶遇的万不同。而他后面追着的两个女子看起来却是路白羽的手下。

    本来两边都和自己无关,他是绝不会管这闲事的。但想到那日客栈里,万不同教自己千面阵,他稍一犹豫,还是追了上去。

    传言中万不同武功尽失,现下看来也的确如此。他没有抵挡之力,全靠步法精妙奔逃,在正街上跑过两坊,又钻入了一条小巷。

    这条巷子里尽是乱石围栏,看起来荒废已久,也没有人家,想来万不同了解此处才会往这边跑。

    地面凹凸不平反倒成了他的优势,仗着千面步法,他灵巧地跨过障碍,将那两个女子甩开半丈远。

    “你再跑,我们可就不留你性命了。”一个女子叫道。

    “我只知道,被你们抓回去比死了更惨。”万不同还有闲心回了一句,不忘脚下躲开一堆杂物。眼见跑到了巷尾,前面一道围篱挡着。他弯腰扒着篱蔓,露出了一个小洞。

    然而,耳边风声一紧,他忙朝斜后方踏出一步,才躲过飞来的毒镖。看来那两人真是下死手了,他虚踩一下,折身转回洞口,只想快点钻过去。

    不想一个白衣女子紧随而至,着力点一下另一人肩头,如羽蝶翻飞般翻身跃过两个围栏,俯身倾下,一手短剑直指万不同后心。这女子是路白羽座下第一人,武功亦不可小觑。

    “叮”一声,一枚石子弹在剑身,短剑瞬时便脱了手。

    “谁?”那女子叫道,同时拔下头上珠钗,去势不减,猛然挥下。而万不同趁这一瞬堪堪钻过洞口。

    另一女子转头只见东边墙头树影颤动,扔了一句“我去追这边”,便翻上矮墙,没入夜色。

    万不同钻过去后,一刻不敢耽搁,朝前面跑去。他拼命跑了半刻,终于听不到后面追来的脚步声,失去内力后两府空虚,难以久继,正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却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原来他回头这一刻,旁边突然跑出了一个孩童,撞到他身上。他连忙爬起,却听那小孩放声大哭,在夜空中格外响亮。他赶紧迈步,小孩却抓着他的衣袍,不让他走,就这么一耽搁,后面那女子又紧追上来。

六十三.回程

    那小孩死死不松手,万不同只得抱起他接着跑。

    一声疾喝,白衣女子陡然而至,素手一扬,短剑飞向万不同,同时她点了两步跃身向前。

    然而,短剑在半途一折,落入人手,她的身形亦被人拦住。

    她定睛一看,认出面前之人。大吃一惊“离主?”接着见礼,急道:“此人是我家主上要的人,还请离主见谅。”说着,又要掠身逼去。

    “不是门主的命令?”江朝欢抬手一拦,挑眉问道。

    “这…不是…”

    “好,人我帮你抓,你先走吧。”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还要再说,却见江朝欢摆弄着适才抓住的短剑,眼中泛起杀意。她心下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心口就被短剑刺穿。

    正在这时,另一个女子也找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惊叫出声。江朝欢拔出短剑,避开喷出的鲜血,向那女子掷去。

    两人前后扑倒在地,眼里还满是不敢置信。

    江朝欢向远处看去,万不同的身影早已不见,却仍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既然没走就出来吧。”他朝街口说道。

    半晌,一阵窸窸窣窣声后,万不同从街头拐角探出头来,手中还抱着那个小孩。只是万不同怕小孩见到这杀人一幕吓到,只得捂住他脸,不想力气太大把他捂晕了。

    江朝欢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开始毁尸灭迹。万不同呆立一刻,也放下了那小孩来帮忙。

    “你都听到了,还不快走?”江朝欢有些好奇。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就够了。”

    江朝欢停下手中动作,“我本来确实是想救你。但你看到了我做的事,我也许会改变主意。”

    “我一个糟老头子早就活够了。你想杀就杀好了。”万不同盯着他,细细打量,“但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顾门离主,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

    “这的确是你的身份,但不能代表你的全部。比如,你和…和凤血剑是什么关系?”

    江朝欢闻言一怔,随即眼中寒光掠过,冷冷地说道:“毫无关系。”

    “那你为什么会溯雪回风?”见江朝欢面色越来越冷,万不同却仍继续开口:“那天在客栈里,我说你的剑气眼熟,其实是胡乱说的。我对剑法一窍不通,哪里能看出来什么。但我钻研千面阵,也精于轻功步法一道,曾游历九江四海,十年间见遍天下轻功身法。我能看出来你的轻功有溯雪回风的痕迹。”

    他不顾江朝欢周身强烈的杀意,向前靠近,直视着他,“你的轻功表面上气高势盛,内通六经,与南派轻功全然不同。但那天你身后倚着铁索,前方刺来长矛,你本能地向后虚点,又踏出半步。这一招有溯雪回风十二步之一穿花间的影子,你不用否认。”

    “还有呢?”江朝欢不再掩饰。

    “没有了。”万不同耸耸肩,“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曾数次见过旁人使出这轻功,又加之数十年的四方游历和闭门钻研,才能看出这一点联系,别人应该很难发现。但是,嵇闻道只有一个儿子,你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江朝欢冷笑道。

    万不同不信地摇头,“那天我看你身边还有一个女子,才没点破。现在没有旁人,你还不能说吗?你为什么会溯雪回风,为什么会在顾门?”

    “有些事,只有死人才能知道。”江朝欢摩梭着手中剑柄,真正起了杀意。

    本来他只想在暗处为万不同解围,让他逃走就好。谁知冒出来一个小孩做绊,他只得现身,还不得不杀了路白羽的两个手下。

    看在万不同曾教自己千面阵的份上,本不欲杀他,然而,他知道的实在有些多了,还想继续打探自己的事,不管他是为了什么,都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万不同继续找死地说着:“所谓正邪善恶不过一念之间。我实在没想到你会是顾门的人。但你为了救我杀了自己人,就说明你良知尚在,不如…”

    “你如果不想死,现在立刻走。”

    江朝欢强忍杀意,打断了他。

    犹豫片刻,他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手,见万不同识相地住了嘴,他也回身拔出那女子心口的短剑,继续处理尸体。良久,他终于除尽了这里的痕迹,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路白羽心思细腻,切不可有一点漏洞。

    无尽长夜将过,天光破出一线。

    现下要紧的是离开平城,他见万不同还没走,只得一把拉过他,带他同行。

    两人趁着天未大亮,纵马出城。拣了平晋官道,疾行一日,已经远远离了平城,他拉缰收马,对万不同说道:“路白羽的人不会再追上了,你走吧。”

    “你不怕我把你的事说出去?”

    “你教我千面阵,我放你走,只是偿了你的情。至于你之后做什么,随你的便。”江朝欢自然不会好心到放虎归山。他早已秘告手下,放万不同走后跟着他,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若他再被顾门抓住,或要说出今夜之事,则立刻格杀。

    万不同却一副死皮赖脸耗在这的架势,说什么也不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江朝欢后面。

    江朝欢也不管他,自向山西府而行。万不同跟了两日,也不再多嘴问话,亦不离开。

    过了汴京,就快到山西府了,然而,小缙和顾襄还是没有消息,江朝欢隐隐觉得不对,更加快马加鞭,想要赶快和他们汇合。

    已经入夏,天气愈加燥热,还好是往北方靠近,湿气减少,也就不那么烦闷。到云中郡后,江朝欢入城寻了当日分离的客栈,只见那里仍是宾客盈门,堂前坐着那个说书先生,所讲的内容也还不离聚义会。

    他叫来伙计询问,那伙计想了一会儿,认出了他,便道:“那日那位公子离去后,过了大半个月,那个穿着蓝衣服拿剑的小姐又回来了一次。”

    顾襄回来过?江朝欢放下茶杯,面色有些凝重,那伙计继续说道:“那位小姐回来后,打听了你的去处,我也不知道公子你去哪里了啊,只说你是向南面离开的,她就又走了。”

    看来顾襄是偷偷跑了出来,小缙应该告诉了她自己是去送嵇无风兄妹回家。她又折返回这里,大概是想求证一下。只是,这时候又过了近半个月,小缙早该追上她了,可一直没有消息,难道她真的去南方寻自己了?

    他不敢耽搁,提剑跨出店门,转入后坊寻顾门联络点。

    见万不同在身后相随,要事在即,他转身用剑鞘抵上万不同颈间,最后一次警告他离开。

    万不同缩在墙角,摇头拒绝,江朝欢加了一分力,他只觉气息不顺,不禁挥舞双手,同时脚下乱蹬,却见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滚了出来。

六十四.失陷

    江朝欢只一瞥,大惊,松手捡起那东西定睛一看,幽蓝剔透,半个鸡蛋大小一颗珠子。蓝色东珠里面有一丝莹白纹路,上有点点斑驳,仿佛雀尾的翎毛痕迹,这珠子正是顾襄的剑鞘上所嵌的配饰。

    他不敢相信地一再端详这颗珠子,是顾襄最爱的雀翎东珠,灵雾岛洞主呈上的贡品。还是顾柔设计的款式,又亲自雕琢镶嵌于剑鞘之上,正是为顾襄的灵钧剑打造的新剑鞘,她已经拿了三年,无一日离身,绝不会错。

    难道顾襄真的遇到了什么?那小缙和谢酽呢,这么久没有消息也没救她,又发生了什么?

    他在周围细细搜查,再无其他痕迹,只得收起珠子,飞快地去联络点通报情况。见万不同还一直跟着,也不多话,直接一掌劈在他后颈,将他丢在巷角,遣手下来,待他醒转再秘密跟随。

    转入十里坊,经过三家铺子,只见一方黑色匾额题着“十斗米铺”。

    门边一幅楹联则镌刻“果腹自当怜饿莩,终身何取弃糟糠。”一个不大的施粥摊子支在帏帐之下,便是顾门于云中郡的联络点了。

    顾门在西北一带的郡县皆盘下粮油米铺以为据点,一则西北近些年来常有旱情,收成欠佳,粮油作物紧俏,生意好,自然也多了探听消息的渠道。二则每逢初一十五门口施粥,更是吸引游殍乞儿,往来传递消息时掩人耳目。

    然而今日并非初一十五,门口却布了施粥摊,且摊子前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身材滚圆的摊主在帷帐后翘着二郎腿坐着,实在有违常理。

    见江朝欢走近,那摊主斜睨了他一眼,慢慢腾腾地站起来,走到大锅前,阴阳怪气地挤出一句:“看你穿的也不像游民,要买米还请屋里去。”

    江朝欢不置可否,反而问他:“今天是初三,按理来说不是施粥的日子吧?”

    “哦,这个月初一老板有事,就改到了初三。”摊主懒洋洋地回答。

    “但今日老板也不在这里。”江朝欢环视四周,每个联络点的老板便是线使,总管一处情报联络事项,这种场合是必须要在现场监督的。

    摊主有些不耐烦了:“他刚刚去了后院,我说你到底干什么的,不买米别在这捣乱。”

    “日月有时兮,龟蓍既许。”江朝欢审视着他的扁圆的轮廓,不再试探,缓缓吟出这句。

    胖摊主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呢喃道:“萧笳凄咽兮…旗常是举。”

    说着,他抬手一扬,向屋内让去,江朝欢随他步入中堂,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好像还飘荡着什么味道。

    “敢问圣使高姓大名,门主有何指令?”胖摊主偷眼打量着江朝欢,一边恭敬地问道。

    “云中郡的三人怎么只有你一个?你是线使?”江朝欢在柜台前转了一圈,又随手抓了一把小米磋磨。

    顾门每处的联络点有三人为据,领头为线使,与门中使者往来消息,但不可与总舵联系。两名线人,有越级上报总舵之权。三人互为牵制监督,所有布施,传递消息等重大场合,必须三人全部在场。

    但今日显然只有这胖摊主一人,江朝欢状似无意地扫视室内。

    “我正是线使付大庆,不知圣使大驾,两名线人今日去采买了,还请圣使入内堂叙话。”付大庆合上店门,向后门虚指,引江朝欢而去。

    江朝欢点点头,随着他走出后门,进了内院,弥散在空气中的土腥味更浓了一点。

    院中西南角的树池下落叶纷纷,比别处更盛。江朝欢走过去看,那树池中的土壤颜色似乎也更深,他伸出手想要捻起一点土,却见付大庆拦在身前,似乎有些急切地说道:“圣使大人,我有要事禀报,还请入后堂一叙。”

    江朝欢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转身随他走入内堂。

    付大庆恭敬地奉上一杯茶,便开始讲道:“不瞒圣使说,两个线人其实已经…已经…”

    见他吞吞吐吐,江朝欢放下茶杯,面色冷峻,显是不耐烦。

    “已经被害了。”付大庆终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说道:“初一那天,就是前天,我们三个照例在铺子前布施。正午时,来了一个手执长剑颇为秀美的姑娘。她好像是被人追杀,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刚要说话,后面就跟来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脸上纵横几道伤痕交错,虽然看起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伤,早已痊愈,还是甚为可怖。”

    “白发老妪?满脸伤疤?”江朝欢心里自语,他知道这付大庆必有问题,但虚虚实实,他所说的那个姑娘很可能是顾襄,这事也未必是假。但江湖上从未有这样一个白发老妪的名号,她是谁,又为何追杀顾襄?

    付大庆喟然一叹,续道:“那姑娘慌不择路地闯进后堂,老妪也追了上来,我们几个连忙跟了进去,我在最后面,还没来得及走进门,就听到几声惨叫,两个线人的尸体飞了出来。我心下大骇,转头就跑,谁知…”

    “你…”他还未说完,就见江朝欢一手撑着桌面,勉力站起,脸色青白,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圣使大人,你怎么了?”付大庆急忙上前搀住他,关切地问。

    江朝欢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他,一手拂落桌上茶杯,狠狠瞪着付大庆:“你…在茶里下毒?”

    “怎么可能?”付大庆矢口否认,双手却仍要去搀扶他。江朝欢按着剑鞘,暗暗使力几次,却拔不出来,身子也越发无力。见他这样,付大庆嘿嘿一笑,脸上的肥肉挤做一团,一手扣住江朝欢腕上脉门。

    “圣使可是冤枉我了,这茶的确没有问题。只是,那小米里有金菘汁,你偏偏去摸。”付大庆啧啧摇头,“不过,就算你没摸那小米,这屋里焚的香里也掺了金菘,还是照样会中毒,嘿嘿。”

    江朝欢的面色越来越白,呼吸也越发急促,勉强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付大庆毫不躲避他森冷的目光,“只能怪你太自以为是,粗心大意…”

    见江朝欢终于支撑不住,呕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踉,软软倒地,他摇头冷哼。

    “待你和那位汇合,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圣使,可不能怪我,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六十五.老妪

    颠簸的马车,漆黑的暗格,循环往复的车轴声,经过了一天一夜,终于归为平静。

    咯吱一声,暗格开了个小洞,一抹刺眼的光亮射入,在空气中形成混浊的光柱。

    “这金菘果然有效,看来那人没有骗我。”一手撑着车顶,凑近小洞观察,只见江朝欢仍紧闭双眼,人事不知,偏着头倒在暗格中。付大庆得意地想道。

    按照那人的吩咐,将人送到这里,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他就该走了。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踏实,甚至生出了躲在旁边看谁来接头的想法。

    然而,想起了那天可怖的经历,他使劲摇头驱散了这个想法。那人的残忍,他决不想再见第二次。

    关上暗格,准备下车离开,付大庆突然又想到,自己此番背叛了顾门,又掳走了圣使,顾门不会放过自己。那人事成后也必定要杀自己灭口。自己此后恐怕只能远走关外,以避追杀。可这仓皇逃命,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盘缠,亦无可傍身自保的东西。

    他拿出钥匙,打开了暗格的锁,向下一推开门。

    把江朝欢拖出来,又将他扔下马车,付大庆搓着手蹲下去,仔细检查了江朝欢手上的锁链,又确认了他还未醒来,才伸出手在江朝欢身上摸索。

    从他怀中摸出一颗水蓝珠子,一看就价值不菲,付大庆满意地端详了片刻,揣了起来。又拾起江朝欢的佩剑,只见上面不事雕琢,质地暗沉,却泛起青光,入手沉重,亦非凡品。心中暗道“这两样东西足够我下半辈子吃香喝辣了。”

    不敢再耽搁,他转身便欲离开。

    走了几步,他突然脚步一顿,心里隐约觉得不对。顾门圣使,不过掌管一方据点通讯往来,在门中也不比上位者地位,如何能有这么好的东西?又想到前几日那姑娘,手中佩剑雕镂极为精美,剑鞘上好像还有一圈宝珠,他们的身份到底如何?那人费尽周章要捉了这两个人,他们仅仅是门中圣使?

    他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想下去,拔腿就跑,只想赶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然而,脚下一绊,他差点摔倒。眼前出现了一张满是褶皱的脸,他下意识地抬手一击,那人忙趴下躲过。

    “谁?”他厉声喝问。

    那人在地上趁势一滚,朝前面跑去,“路过而已,别介意啊。”他脚下生风,跑地飞快。

    付大庆哪里会信,扭身追去,一提手拉住他的后襟,掌风便至,“当”一声,一枚钢针掠过,钉在后面树上,逼得付大庆收回右手。

    “呃…你醒了?”那人又躲过一劫,惊喜地叫道,缩到来人身后,正是万不同。

    付大庆瞪大眼睛一看,不由后退一步,眼前那人却是江朝欢。

    江朝欢本意等到接应的人来,却不想万不同一路跟着他们,这回又不知这里情况,莽撞地冲过来,正与付大庆撞到一起,他只好提前醒来救万不同。

    “你…你不是中了金菘毒吗?还有那玄铁锁链…”付大庆估量着他的实力,不知该不该上去动手。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顾门离主,能轻易着了你的道吗?”万不同在后面吹嘘,却忘了他之前也没想到,才默默跟了一路,试图找机会救他。

    付大庆大吃了一惊,身子不由发颤,脚下一软就要跪倒。他在顾门治下多年,自然知道离主名号,此番得知这人并非普通圣使,竟是位列四主,自知绝非对手,又想到自己对他所做的事,心里一凉,瑟缩在地。

    “前日那姑娘现在何处?”江朝欢知道时间紧迫,无意与他纠缠。

    那日初至十斗米铺,就觉事情怪异。第一件,若说将施粥改在初三,那之前必然得先张贴布告,而不该是那日的无人前来,门可罗雀,好像在专门候他一人。

    第二件,那树池中的土壤颜色比别处更深,还有些潮湿,显然是刚刚翻动过,他更看见树池边沿有一点暗红色印痕,只怕便是血迹。

    是而未进门时,他就服下了百解丸,与付大庆交谈时,他又判断顾襄果然来过这里,而这里几日前发生过一场恶战,最后掳走顾襄的还是幕后不知名的人。这付大庆不过被人胁迫,未必知道多少事情。

    他便决定将计就计,假作中毒,看看那神秘的幕后之人是谁,又准备做什么,才能顺藤摸瓜找到顾襄。

    然而万不同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计划,他只得用钢针打开手上锁链,转手又向付大庆扔去。

    冷冷地瞥了一眼万不同,他转而逼视面前惶惶倒地的付大庆。

    “离主饶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前天那姑娘和白发老妪来后,我见她不由分说杀人,刚想转身逃跑,就见一个…”

    付大庆话音未落,面前一个人影飘然而至,震得地面飞沙挟起,树枝乱颤。

    “是你…”付大庆脸上的表情更加绝望,彻底跌坐在地。

    江朝欢执起长剑,退后两步。虽然没有中毒,但一日的颠簸和绑缚还是身上僵硬,这会儿感到极强的内力冲击,不由胸口一滞,连忙调息抵挡。

    来人一头银发如瀑,随意披散,额头和半张脸都隐藏在头发后,看皮肤光华雪亮,倒也不算老。厚重的黑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却仍看见两眼中间一道猩红的划痕,皮肉狰狞。忽略那伤疤,她的一双眼睛倒是清亮幽深,生得甚美,只是此刻那眼里含着怨毒的冷意。

    想必眼前便是追杀顾襄之人了,江朝欢先客气地一问:“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你是顾门的人?西南座圣使?”白发老妪眼中怒火升腾,直射向江朝欢。不答反问,声音却出奇喑哑苍老,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在撕扯着破损的声带。

    江朝欢犹豫了一瞬,还是照实回答:“在下是顾门的人,只是…”

    还没说完,就觉胸口一痛,一股极强的内力压迫过来,他向后摔去。

    白发老妪继续催动内力,震得身上衣袍掀起,倏然仰天长啸,声音中不知蕴着什么意味,莫名悲凉,惊起空中飞鸟鸣叫。

    一声终了,她眼光一定,骤然向江朝欢扑去。

六十六.激战

    江朝欢稳住身形,横剑相抵,亦汇聚全身内力,不敢小觑。

    风沙骤起,那白发老妪掠身而至,勾起手掌,发动内息猛然挥出,使得两袖高高鼓起。

    两人内力相击一瞬,便轰然一声,飞沙走石。付大庆和万不同都急忙后退远远避开,以免误伤。

    只相较一刻,江朝欢便觉气海沉滞,如汹涌波涛扑面而来,压制住了自己内息。深知自己内力不如这老妪深厚,他心下计较须臾,立时将横在身前的长剑勉力向前一推,又顺反弹之势从旁避过。

    白发老妪半途转身,一手继续探去。

    趁隙抽出长剑,江朝欢就势斜划而下,剑锋凝出一道青光。

    这一招逐云间取自穿云破第三式,是除起手式外最温和轻便的一招。那白发老妪内力极强,却摸不清武功路数,是而江朝欢以这一招兼具攻防,着意试探。

    只见剑光过处,风声紧俏,那老妪右手一拦,一根黑色小棒正击在剑身上,只听“嗡”一声,将剑势压下一寸。

    江朝欢翻过手腕,抽剑回身,定睛一看,那老妪手中拿的竟是一根又细又短的木棒,表面粗糙斑驳,看起来并非什么贵重木料,棒头有一个收束,顶上一颗小小圆球。

    不知这武器是个什么东西,却见她仅以木棒相迎便击退玄铁重剑,而木棒分毫未损,心中一颤,想必今日是遇到了当世高手。

    未等他调理内息再出手,白发老妪就欺身而至,两指间轻轻一挑,夹着那木棒,如笔走龙蛇般挥毫一抹,直取江朝欢面门。

    江朝欢依照千面阵法踏出一步,不再硬接这招。

    然而这时,只见白发老妪身形一滞,右手高悬,那细细木棒便疾射出去,正朝着远处林间。“呃”,一声惊呼戛然而止,那木棒倏然自付大庆后背射入,从胸前穿出。老妪又飞速转身,脚下回旋轻点,一手回捞接住那射出木棒。而付大庆胸口鲜血喷薄一线,轰然倒地。

    原来适才他观二人打得激烈,便想趁机逃走,谁知反遭杀身之祸。

    白发老妪接住染血木棒,微微一怔,胸口剧烈起伏,似乎被那覆在黑沉朽木之上的鲜红刺痛,鬓间发髻四散飞扬,转而逼视眼前两人,万不同刚刚本也想偷偷溜走,此刻见了付大庆下场不敢再随意动作,一步一步窜到江朝欢身后。

    江朝欢瞥了一眼付大庆的尸体,心中越发惊疑。他虽行走江湖不过三四年,也见识过少林丐帮等各大派无数高手,自问当世可称对手的,十根手指数得过来。却从未听过这样一个使木棒老妪的名号。

    若现在逃开或许还来得及,但顾襄的下落分明与她有关,江朝欢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前辈与顾门有何恩怨?那姑娘年纪轻轻,想必不会与前辈的纠葛有关。”

    白发老妪双目圆睁,眉心皱成一团,使那伤痕越发瞩目。

    她狠狠地盯着江朝欢,“凡是顾门走狗,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她是顾门的人,就必须要死,你也一样。”说着,后面传来一声急促的轻啸,她悚然一惊,仿佛清醒过来一样,再冷冷打量江朝欢,“你不是顾门普通的使者,你会穿云破,还会朝中措,你是顾云天的什么人?”

    见她竟叫得出自己的武功,可见她对顾门非同一般的熟识,江朝欢不由心下惊异。

    他正踌躇如何回答,却听远处又一声急啸,天色已经渐渐昏暗,斜阳的红线一抿,映在林间抹过红影。老妪仰头一望,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冷哼一声,骤然掠步,又猛扑过来。

    江朝欢忙侧身避开来势,手腕压下,将长剑一挑,“叮”一声,击在老妪手中木棒。

    这次他未随反弹之势退开,反而全力相搏,右手横剑抵在身前,左手亦两指压住剑身,全身内力灌入,长剑与短棒切过,一缕红光,剑身瞬时热得发烫。

    遽然抽离长剑,江朝欢凌空翻过,同时剑锋一划,阻了三分气路,他径直往那声源处掠去。

    老妪似乎大为急切,挑过剑气追去,身形如电,蓦然而至,拦住江朝欢,两人又交起手来。

    不过走了十几招,江朝欢便觉气力不继,难抵她来势汹汹,然而只觉这回她杀意消退,招招式式都不再以命相搏。

    心中计较,那远处声音必与她有关,自己武功不敌,但她一开始便只是要活捉自己去,这回又不再下杀手,应该是得到了某种信号,或许顺势而为,才能找到顾襄。

    想定,江朝欢一边应付纠缠,一边向那处退去。白发老妪内力到处,手中木棒滚烫,向江朝欢一指。

    万不同紧张地盯着二人,却突然见江朝欢投来一瞥,他不知何意,却见江朝欢左手一抛,什么东西挟着风声向他飞来,他本能地伸出手接住,正要细看,却见老妪阴冷地转头看过来,手里便要发力。

    江朝欢一招破云穿心阻过,引着老妪向后。

    万不同看到那东西却是一块紫檀木令牌,上面鎏金云纹,只一个大字“离”,霎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捧着这令牌朝前面逃去。

    老妪心中气急,又要掷出木棒取他性命,却分神一瞬,被江朝欢欺身而至,剑尖一挑,直取她颈间。

    她转头一避,那剑锋却顺势倒划,“撕拉”一声,她面上覆着的黑纱碎成两半,散落下来,露出她狰狞的面孔。

    上面五道伤痕,纵横交错,最长的一道自她眼中到下颌,穿过嘴间,连嘴唇都分成两半,煞是骇人。那道道鲜红伤疤旁白斑遍布,可见当年受伤的严重。这张恐怖的脸令江朝欢也惊骇莫名,恍然间手中长剑一滞。

    老妪见面幕被他扯下,震怒不已,双目欲裂,抬手狠击,不再管万不同。

    江朝欢且迎且退,倏然见前面一处断崖,前路已无,难道那出声之人竟在崖底,江朝欢思索着,却见老妪又一掌挥来。他横剑一拦,被强大内力震退,胸口勾起一阵疼痛,打定主意,向崖边一倾,果然见那老妪眼中现出惊慌神色。

    老妪奋力追去,却见江朝欢冷冷一笑,向断崖旁渐退,眼见老妪一掌将至,他不闪不避,回身相迎,准备硬接这一掌。掌风已过身前,老妪堪堪停下收手,两人相距不过半寸,江朝欢左手平推,倏然勾起一点,屈指碰上老妪右手木棒,转而握住。

    这一手点绛唇自沈雁回教给他后,还是第一次用,那老妪显然也没想到他这一手,忙加力夺那木棒。不想江朝欢全力一拔,整个身子向后一跃,直朝崖底跌去。

六十七.崖底

    江朝欢身子向下直堕,手中死死抓着那根木棒,带着白发老妪亦扑身向前,脚下踩空,向崖底掉落。

    耳边疾风呼啸,江朝欢两人顷刻间已掉落几丈高。趁着下落速度还未很快,他在空中奋力一转,向崖边贴近。那老妪亦一手扒着崖边,疾速寻找着什么。

    未几,老妪的身子猛然一滞,随着惯性向上回冲,带着江朝欢亦停缓了下坠。他定睛一看,果然见崖边峭壁上冒出来一根三四寸长的铁黎,老妪的手正搭在上面。

    从种种情形判断,这白发老妪还有同谋,抓了顾襄之后将她藏在同谋那里。而那付大庆未说完的话里,后来出现的人也许便是那个同谋。要求他布下陷阱,守株待兔,捉到顾门圣使。

    而白发老妪定然是想要活口的,是而未曾一开始便下杀手。但自己久战不敌,或重伤或昏迷被她带走,也决计无法救顾襄,甚至在他们完成了自己的目的后,自己也要被害。

    观察到声源接近这崖边,老妪对于这悬崖也极为在意,他只能赌一把。所以他先发制人,以退为进,借那根木棒牵扯老妪一同掉落悬崖。他相信,老妪往来崖边,任何轻功也无法做到,必然有她的方法,果然这铁黎是她的通行之道。

    只见搭着这根铁黎,老妪调息片刻,便果断松手,继续下坠。

    这回速度不快,过得几丈,又一根铁黎出现在眼前。两人便靠着这嵌在峭壁上的铁黎一程一程下落,直跃过了二十四根铁黎,才终于能望见崖底。

    正是天色落幕之际,日光将暄未暗。崖底一片昏黄,隐约可见灌木低矮,杂草丛生,有些破败之相。

    江朝欢收回目光,见老妪一手仍死死抓着木棒,露出的半个手掌却是遍布褶皱,黑黢黢的,仿佛是个农家老太辛苦劳作的手,与她光滑白净的脸上肌肤大为不同。

    怔了一瞬,不再犹豫,江朝欢骤然松手,向前一推,那根木棒便往前一带。他借着反弹之力向后跃去,同时朝着找好的落脚之处下堕。

    这落地一刻最为关键,若是不防,遭她偷袭,极为危险。是而江朝欢早早预算了位置,与她隔开一段距离先行落地。

    他使顾门轻功,一步落凤台前倾,在地上站定。抬头一看,望不到头,不知这悬崖到底有多高。而白发老妪正一脚踏着壁沿,向下奔去。

    江朝欢扫视四周,见并没有人来援。心知这是个最好时机,他右手合拢两指,向老妪掠去,两指一屈,揉在老妪腰间,此时老妪正俯身下冲,防范不及,知道他这招是适才用过的点绛唇,老妪忙在空中翻转一圈,手中木棒一横,压在身前。

    谁知江朝欢并未如上次一般继续屈指回弹反握,竟左手接住木棒,右手两指伸直,倏然一点,落在老妪大开门户的曲池穴,那老妪瞬时身子一麻,摔在地上。

    这点绛唇本是一招点穴功夫,江朝欢第一次用时因并不熟练,且意在迷惑,只虚点而止,却未点到要穴。这回再出此招,老妪果然中计,只着意守住身前,未料到他是为点穴。

    江朝欢不容她缓冲站起,又挺剑刺去,只见那老妪奋力一扭,泠然一声,剑尖刺到她下腹,却被不知什么硬物一阻。剑身转而上划,一声清脆的金属相击,震地江朝欢耳中生疼,好像嗡嗡作响,他忙收剑退后。

    老妪冷哼一声,揉捏身上麻木之处,不过几息之间,便重又挺身跃起,向他扑去。

    与此同时,远处一串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极快地靠过。

    “臭婆娘,你怎么耽搁到现在?”来人高声叫道,声音清稚,似是少年。

    江朝欢情知是她那同谋来了,而那人身形脚步厚朴,可观内功不俗。但眼下也没有别法可想,只有先尽力解决了这个老妪。

    “懒汉子,我去帮你捉续命鬼,你还叽叽咕咕的?”这老妪眼中湛出亮光,显然很是高兴,嘴上却毫不客气。

    不知这两个怪人是何来路,江朝欢只得趁那男子未到,挟起剑尖,抖动剑身,直取老妪心口,这一招却非穿云破中的招式。

    老妪提掌相迎,却终究曲池穴旁麻痹未解,慢了一步,那剑尖挑过她右臂,直直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直到腰腹之间,又撞上了那金属制物。江朝欢有心试探,这回剑尖在那东西边缘着力压下,老妪喉中发出嗬嗬之声,徒手去抓那剑身。

    这金属声一响,男子又急忙叫了起来:“臭婆娘,你没事吧,遇到了什么人?”

    话音未落,人已先至。江朝欢只觉身后一股强大的劲力袭来,老妪也同时握住剑身扭转,江朝欢向前踏出,收回剑势,却仍被掌风扫到,肩肘一痛。

    他连跃数步,回身见那男子抢上去扶住老妪,状似关切,却未急着来追击自己。

    老妪徒手抓剑,鲜血不住流淌,却仍催促那男子,“这人会顾老狗的穿云破,还会沈老狗的功夫,可别小觑了。”

    男子嘿嘿一笑,将老妪往地上一放,自己便从草丛中提起一个人,向江朝欢走来。

    “你是来救这个小姑娘的?你是顾老狗的什么人?她一点武功也不会,又是顾门的什么人?”待那男子走近,江朝欢才看到他手中提着的果然是顾襄,只是她紧闭双眸,似在昏迷。而那男子却看上去四五十年纪,头发半灰半白,只是一副笑面,声音也很年轻。

    江朝欢心中盘算,武林正道虽对顾门深恶痛绝,却也多半自矜身份,不肯口出恶言。这两人却对顾云天直称老狗,可见他们对顾门的恨意极深。

    他只得先扯谎道:“我们都是门主的近侍…”

    “休想骗我,你适才用剑击到罗姑那…那铜器上,声音醇厚寥远,铮铮清明,传至百尺之外,绝非一般内力可及。你在顾门,可不是泛泛。不过,你伤了罗姑,我本也不可能饶了你,你若乖乖走上来束手就擒,我或许还能让你死的痛快点。”那男子边走上前,边扬声说道。

六十八.摧眉

    “罗姑”江朝欢思索他口中那老妪的名字,却实在想不出武林中何时有这号人物。一息之间,见那男子疾步走近,长长的影子已投在地上。

    江朝欢将长剑插在土里,观察他行走步法,却见那人忽然停住脚步,俯身咳嗽起来,听那声音疲软惫怠,似乎身有隐疾。

    老妪紧张地抢上去抚慰他,口中颇见关怀:“懒汉子,那里又疼了?时辰快到了,这小姑娘不顶用,待我捉了这小子来。”

    那人一把按住老妪,边咳边道:“我尧叟再不济,还不至于治不了一个毛头小子,你把那个小姑娘看好就是。”

    说着,纵身一跃,揉臂直上,全然看不出身上伤病,当真气势如虹。

    江朝欢依着千面阵踏出一步避过,却见这尧叟的胳膊恰似会转弯一般,从他脑后又伸了出来,抓向他眼睛。这一下躲不开,两眼势必要被毁。他心念一动,右手长剑递出,送到尧叟左手之中,左手屈指一点,伸近尧叟肋下要穴,逼得他回手格挡。

    “一手穿云破,一手点绛唇,好得很啊。”尧叟不知为何,怒气大盛,猛然攻来,口中叫着,“今日撞在我箫…”

    “慎言!”左近观战的白发老妪罗姑打断他话,尧叟恨恨住口。

    “箫?前辈姓箫?”江朝欢问道。

    尧叟却不再说话,着意攻势,招招狠毒。江朝欢只觉他的武功更胜罗姑不少,自己适才凭着一番巧劲躲过一击,实属侥幸,再走了两三招,就觉左支右绌,难以抵挡。

    不一时,尧叟拧身而动,一掌挥来,正击在江朝欢肩头,肩上剧痛,长剑便即脱手。他勉力提气,右手却再使不上劲,这时,尧叟顺势来扯他左臂,他不躲反迎,左手便即被尧叟扣住。

    尧叟聚集内力,狠狠一拉,谁知,转而一声惊叫,甩脱他手,猛然一掌推开,这一掌情急之下力道极大,江朝欢的身子向后扑去,跌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内腑已伤。

    尧叟急忙看自己左手,只见手背上面两个血洞正汩汩流出黑血。

    “好啊,顾门宵小,还是善用这种歹毒手段!”尧叟又惊又怒,连忙点穴止血,却见两道黑线顺着他的手背上行,瞬时之间已至小臂。

    江朝欢挣扎起身,罗姑已经奔来,忙去查看尧叟伤势,“这是顾门摧眉钉,上有剧毒,你们若不放我二人离去,我们就在这里同归于尽好了。”江朝欢冷笑道。

    他早知不是罗姑尧叟对手,仅凭自己之力只能脱身,却救不得顾襄,因而左手指尖一早藏了摧眉钉。自己先卖几个破绽,引尧叟攻来,见自己受伤,尧叟必然轻敌,这摧眉钉装在指甲之中,趁着尧叟来抓之际一扣,插入他手背。而他自己左腕亦被尧叟折断,无力再提起。

    尧叟初时只觉手上一痛,可马上就转麻木,渐渐整个左臂也麻痒难当,他知道越是厉害的毒药,越不会疼痛,因为药性太大,瞬时之间就会麻痹神经。待听了“摧眉钉”三字,他更是眉头一蹙,口中呢喃“摧眉钉,折腰菱,三十年前,大哥…大哥就是…”

    “顾云天…”尧叟大叫一声,竟呕出一口黑血,接着又不住咳嗽,他也不再运功抵挡毒性上行,径自坐在地上,捶地恸哭,口中连叫“大哥…大哥…”

    江朝欢也被他骇了一跳,见他一时哭一时笑,口中不住喃喃。觑着他眼神散乱,面色蜡黄,神情可怖,竟像是疯癫了一般。

    罗姑连忙拍他背安慰,却见他大悲大喜,心情激荡,毒气上升极快,黑线已快逼到颈间。她放下尧叟,向江朝欢喝道:“解药拿来。”

    江朝欢却不理,只是想着那尧叟所言,顺势激一激他,好教他彻底疯了,因而说道:“三十年前,你大哥中了摧眉钉,今日你还是中计。可见你们终究敌不过门主,还不如早早弃暗投明…”

    尧叟听了,果真悚然动容,连连咒骂自己,哭的撕心裂肺,一口气堵在心头,竟引得中气窜行,四肢麻木,瘫在地上。

    “住口!”眼见尧叟被他激得疯症又犯,罗姑怒不可遏,一把拾起地上长剑,抵在江朝欢身上。他知道虽然尧叟已伤,但自己右肩左腕受伤,兼之内伤,还是无法打过罗姑,也不抵挡,安然注视罗姑。

    “你不拿解药,我先杀了你。”罗姑手腕一抖,就在江朝欢肩头伤处刺入,顿时鲜血如注,江朝欢却反而一笑,道:“给了解药,你岂不是才要立刻杀了我?”

    罗姑弃了剑,逼到他面前,一手捏住他右肩,狠狠一使力,“很好,不过你可别忘了,你现下在我手里,我可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你拿不拿解药?”说着,手上加大力道,正揉到他肩上伤口,一阵刺骨的痛楚,江朝欢咬住牙不出声,仍含着讥诮凝视罗姑。

    见他毫无惧色,罗姑两眼怒火更盛,脸上几道伤疤狰然欲裂,甚是可怖。接着拾起那根木棒向江朝欢督脉悬枢穴点去,他腰间一麻,接着便觉全身如百蚁蚀骨般细碎磨人的疼痛。虽然在顾门受训,外出任务也常常有受伤之时,可全不比此时难挨。更知这罗姑点穴功夫极深,手段也甚是毒辣,并不像正道中人。

    极力忍耐周身的疼痛,他扬眸直视罗姑,紧咬牙关,心知她越是如此,越说明在乎那尧叟,就不可能在拿到解药前杀了自己和顾襄,因而也不惶恐。

    “喂,你住手!”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女子叫嚷。原来顾襄悠悠醒转,正看到这一幕,心中更诧异为何江朝欢会在此地。

    罗姑听了她的声音,才想起还有顾襄在手中,便舍了江朝欢奔向顾襄,将长剑抵在她颈间,哼道:“那么这个小姑娘呢?你自己不怕死,也不怕我杀了她吗?”

    江朝欢道:“她若死了,我更不可能拿出解药。”

    顾襄还不明白解药之事,却也能看出此刻情势,不顾身前长剑,向江朝欢走去,斜睨罗姑道:“不错,你尽管杀了我,让我们来一个同归于尽。”

六十九.潮生

    罗姑心中惶急,回头看尧叟脸色愈加灰败,那两道黑线也在颈上越爬越高,不由心焦。她见这两人软硬不吃,总不能当真和他们同归于尽,终于还是口气和软下来,“那好,交出解药来,我放你们走。”

    江朝欢一手扶着旁边松树,右手缓缓从怀中摸出一颗黑色药丸,罗姑劈手夺过,忙喂尧叟服下,不过片刻,果见他脸色好转,黑线也不再上升。

    罗姑心下稍慰,复又向两人走来。此时顾襄已奔到江朝欢身边,罗姑扬起手掌,下定决心,知这两人狡猾狠毒,这次着了他们的道,若非仗着武功胜过他们,早就不知丧命何处了。若放了他们走,只怕后患无穷。便提掌落下,掌风凌厉,直取江朝欢心口,不想顾襄迎面转身,扑在江朝欢前面。

    眼见这一掌就要落下,江朝欢突然开口:“这不是解药。”罗姑吃了一惊,猛然收掌,只是劲力已出,半途折回,反伤了自己筋脉,胸口一阵剧痛,连退三步。

    “这是顾门的清解丸,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解药我身上是没有的,若想解毒,还需放我们上去,我自会联络门中人送来,不过你只有十二个时辰。”江朝欢说道。

    罗姑咬牙切齿地盯着两人,暗道顾门之人果然狡猾,却也没有别法可想。

    只是此刻,待要上得崖上,可尧叟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凭罗姑的武功也无法将他带上这高峭的悬崖。若是把他留在这里,自己去取,却又怕他在昏迷中被野兽所伤。

    思索片刻,罗姑便道:“你们两个一个受伤,一个不会武功,也很难攀上崖顶,你现在联系顾门中人来送药,明日一早我们再上去。”

    说着,她去扶起尧叟,双手贴着他背心,为其传送真气。只见尧叟头上渐渐冒出白烟,脸色也越来越红润,直到涨红欲滴,才慢慢收手。

    顾襄也扶江朝欢靠着树干坐下,查看他肩头伤口,只见那剑伤入肉三寸,还在不断流血,染红了他的青衣前襟。

    落到这两个怪人手里,本以为殊无幸理,却没想到江朝欢会来救自己。时隔近一月未见,她本心心念念恨着江朝欢迷晕她去送嵇无风兄妹,此刻却全然忘却了那事,只剩欣慰慨叹。心里一阵发酸,竟红了眼圈,大有九死一生重见故人之感。

    顾襄拿出金创药,要先替他止血,江朝欢却侧身躲开,只道:“劳烦你把我的腕骨接上就好。”

    依言将他的左手腕骨接上,江朝欢拿过药,自己洒在创口上,顾襄见那里转眼便不再流血,开始冒出血泡,又转而发白,知道这伤药极是有效,又撕下干净衣料,要为他包扎。江朝欢却仍轻轻推开她手,道:“我自己来。”

    顾襄本有无数话想问他,却见他仍是这般客气冷淡,也熄了一腔热血,只垂着眼角问道:“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和你一样,被抓来的。”

    江朝欢默默调息片刻,才张开眼睛,问道:“小缙,谢酽他们在哪?”

    顾襄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讲道自己发觉被他迷晕,心里憋着一团气,可无奈小缙看着她很严。终于半个月后,她找到时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包十番萝掀翻了三人,她自己偷偷原路折返。

    几日行路,她回到云中郡,打听了原来那同兴客栈的伙计,正要继续向江南寻去。可谁知,一出店门,便遇到了白发老妪罗姑,上来便直取她面门抓去。

    她虽然不能使出武功,但招式还在,格挡一招便即朝顾门的联络点十斗米铺逃去,然而还是被罗姑抓走,经过几日带到这潮生崖。

    江朝欢因一路被缚在暗格中,并不知这是哪里,方听到这还是山西境内,地处武州边境村庄,唤作潮生崖。因此处悬崖极为陡峭光滑,又几乎竖直,非常人能上下。而每逢十五之夜,在崖边可观对面峭壁之上影影绰绰人形攒动,又有波涛呼啸,拍打石壁之声,因而武州中都传说这潮生崖每逢十五有仙人降临,演示仙术。

    顾襄被捉来后,那罗姑本催逼她用朝中措疏导尧叟涌泉穴淤气,可见她是真的使不出来武功,也只得作罢。第二日,罗姑又上崖离去,留下她在此。

    在这几日之内,尧叟的身子似乎越来越虚弱,咳嗽也越来越频繁,性子更是愈发古怪。终于,今日傍晚,他按耐不住大声呼啸,不久,罗姑果然带了江朝欢回来。

    江朝欢听她讲完,已明白大概是这尧叟需要捉了顾门之人,用朝中措压制伤病。然而,小缙发现顾襄折回去,必定会来寻她,为何却毫无消息,总不会也遭到了什么不测?

    顾襄面上也浮起愧疚之色,不敢直视他。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江朝欢,明明知道他送嵇无风也是情有可原,事出有因,却还是忍不住心中恨恨,只想见到他要他亲自解释。而因自己任性,又连累了小缙不知下落,江朝欢受伤,还陷入如此境地,不知明日又怎能逃脱毒手。

    想到这里,不禁偷眼看江朝欢。却见他正阖眼调息,面色苍白,身上血迹斑驳,知道他受了尧叟那掌,内腑也被震伤,自己却不能使出内力为他调理,更是惶急,踟蹰半晌,终于说出来:“对不起…我…我此后都听你的。”

    江朝欢有些讶异地张眼,第一次从顾襄口中听到“对不起”三字,他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说话,旁边传来嘶哑苍老的女声:“想不到你们两个还是小夫妻,哼,在这里惺惺作态。”

    回头一看,罗姑正在树后冷冷地打量两人,顾襄脸上一红,急忙反驳道:“别乱说,什么夫妻,我和他只是同门而已。”

    罗姑又哼了一声,却不说话,径自回去照看尧叟。

    天色渐暗,阴云聚起,虽是夏日,崖底也越发阴冷。突然,空中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大雨立刻倾盆而下。

    挟着疾风呼啸,又几道闪电骤然照亮崖底,一场毫无预料的大雨倾泻如注。江朝欢两人虽在树下,那点枝叶却也挡不住风雨,一瞬间两人身上全然湿透,顾襄脱了外衫披在江朝欢身上,转头欲寻找避雨之处,江朝欢却拉住她,缓缓摇头。

七十.秘地

    随着江朝欢目光望去,只见罗姑正拽着尧叟的脚将他拖到一棵树底,又将外衫用两手撑着为尧叟遮雨。

    只是雨势越来越急,豆大的雨滴裹挟劲风扑到面上,砸得张不开眼。那外衫也转瞬湿透,凝结的雨珠滴滴答答落在尧叟身上,他的一身灰衣亦湿成了黑色。

    罗姑焦急地左顾右盼,四下却无可挡雨之处,雷声轰轰,又没有停下之象。转而看向江朝欢两人,挣扎半晌,终于走过来,道:“我带你们去一个避雨之处,只是需得你们缚住双手,罩住眼睛,你们能答应吗?”

    顾襄心里本就有气,正要开口拒却,江朝欢却抢先答道:“那便如此。”

    他观这两人久居潮生崖底,自然不可能风餐露宿,日日夜夜睡在这荒郊野外,肯定还是有一方安席之地。

    可罗姑宁可今晚与尧叟将就宿在林间,也不愿被他二人知道那处所在,还是突然天降大雨,才不得不带两人去躲避,可见那处必有古怪,当下自然答应了。

    罗姑也不多话,负了尧叟向北面走去,顾襄也扶了江朝欢起来,缓缓跟在后面。

    这片松林并不很大,不过一刻便走到了尽头,只见面前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壁,足有十几人合抱的尺寸。石壁凝白如玉脂,上面光华可鉴,被雨水冲刷的更是清明透亮。走近一看,石壁向上倾斜,倒影出几人的影子。

    原来这里正是罗姑与尧叟平日拆招演练之处,只是每逢十五月色最亮,两人的身影映在石壁上,又折射到对面崖壁,崖壁亦是光滑可鉴。两人招法绝妙,身姿卓绝,又兼之倒影虚幻,月色朦胧,崖上之人见了,却以为是仙人下凡,渐渐有了潮生崖壁仙人舞的传说。

    江朝欢与顾襄并非武州人士,也并没有听说过这一传言,却也觉得这石壁巧夺天工,不知是人力打造还是天然生成。

    顾襄觉得有趣,伸手抚上石壁,正要问一问这来由,却见罗姑放下了尧叟,从石壁后面摸出一串东西走过来。她所拿的是两副镣铐,上面锈迹斑斑,却也能依稀看出本来精铜之色。

    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也不需挣扎,江,顾两人乖乖戴上了手铐,只觉分外沉重。罗姑又撕下袖角,紧紧蒙在两人眼睛上,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只听罗姑嘶哑着嗓子严声告诫:“你们跟着我走,不要试图偷看,否则,我也顾不得解药,必先杀了你们。”

    顾襄正欲还嘴,感觉手上被什么东西一戳,反手握住,方知是一根棍子,罗姑握着另一端。这边重新负上尧叟,顾襄便扶江朝欢牵着那根棍子而走。

    不知走了多久,七拐八拐,前面终于停下了脚步。顾襄这才惊觉头上已不再有雨滴拍打,想必是到了避雨之处。

    顾襄向旁一动,脚边好像踩到了什么硬物。

    她好奇心起,俯身拾起那东西在手里摩梭,只觉是个挺大的球形,来回抚摸,手指突然插进两个洞里,她骇了一跳,忙缩手出来,往下摸,又摸到了一个洞。她恍然想到了什么,吓得连退三步,抬手将那东西远远一扔。

    “这里有骷髅头,多半是被他们害死的人。”顾襄小声附在江朝欢耳边说道,一面连抚胸口,心有余悸。

    江朝欢也暗暗心惊。尧叟需要顾门朝中措压制伤病,才捉顾门中人,看来之后,那些人便遭毒手。而这镣铐,也显然是他们一直预备下的。只是不知若想利用顾门中人疗伤,只需在原处几日也够了,又为何需要镣铐,那些人又怎会死在这里?难道是因为对顾门的恨意,要把他们囚禁在此处慢慢折磨而死?

    他心中惊异,面上却不露出来,反而开玩笑安抚顾襄,“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还怕这东西了?”

    顾襄恨恨一哼,她自中毒无法使出武功,于习武之人便是失了傍身倚靠,的确气虚意短。又加上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前路未知,生死一线。被擒多日来,忧思惴惴,到底一个十几岁少女,也难免恐慌。

    只是此刻江朝欢在身边,听他一如既往地讽刺讥笑,不知为何,心中不安全然尽散,也像往日一样不甘示弱地还口:“我倒是不怕,就怕你打她不过,也要这个下场。”

    那边罗姑安顿好了尧叟转回来,听两人斗嘴,不免好笑,可思及自己三十年来遭遇,又气恨难当。当下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怪只怪自己投入顾老狗门下,天下这许多正经门派,哪个不好,非要学那老狗武功…”

    顾襄听她辱骂自己父亲,怒不可遏,愤然道:“你们所谓名门正派就光明正大了吗?还不是蝇营狗苟,自相残杀,一个个只顾自己。”

    江朝欢拉住顾襄,在她手心写了“不要泄露身份”,顾襄也便闭口不言。罗姑扯着两人走了一段,将两人手上的镣铐另一边锁在了一根金柱上,反复检查了,才又嘱咐:“今晚你们老老实实在这里,若是摘下眼罩,或者妄图逃跑,哼,我手下绝不留情。”

    这里似乎已经离外面甚远,雨声微弱几不可闻,却仍能听到尧叟罗姑的呼吸,想必罗姑还在不远处。几经辗转武斗,两人也都早已精疲力尽,又兼受伤,过得一会,实在支撑不住,都靠着金柱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呼喝怪叫惊醒了江朝欢,随即顾襄也醒了过来。

    虽然看不见,但听声音也知是尧叟在发疯。只听他拳挥脚踢,乒乒乓乓不绝于耳,又有瓷器碎裂,墙壁震荡之声,可却听不见罗姑制止安抚。

    “咣”,似乎是尧叟一拳打在了墙上,只觉地面都在晃动,顾襄吓了一跳,不禁叫道:“啊呦。”

    声音尽管低微,尧叟却还是敏锐察觉,他才发现远处柱边还有两人。一怔之后,不管不顾地扑将过来,一拳便朝顾襄挥去。

    顾襄急忙缩身,江朝欢听得风声,扬手一格,尧叟的拳头砸在了锁链上,不免痛呼一声。却又紧接着挥拳击下,全然没有章法,力道倒是极大。

七十一.试力

    江,顾两人都是两手被缚,又被锁在柱子旁,转寰余地不足一尺,见他来势汹汹,只得左右躲避。幸得尧叟疯癫之中也不使武功,只是一拳拳砸将下来。

    只见他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右手一钩就向江朝欢下颌击去,江朝欢作势往左一避,引得尧叟劈身抢过,江朝欢却突然缩在柱子后面,尧叟一拳砸在柱子上,整个内室都嗡嗡震动。

    江朝欢趁这时机对顾襄低语:“把我的眼罩取下。”

    两人手上的镣铐间不过半寸,而罗姑给眼罩在后脑打了死结。顾襄依言用嘴把那死结咬开,眼前瞬间亮了起来。

    江朝欢又躲过尧叟一击,屏息吐纳,倏然使力,将镣铐震碎。他本有内伤,强自用内功,经脉如针刺般剧痛。虽然如此,甫得自由,还是向旁掠去,引开尧叟。

    洞内昏暗不清,江朝欢观察一阵,却觉这里十足气派,四面墙壁都是坚硬理石,连那金柱也有仰莲,须弥几个柱头承接,柱额雕刻精美。至于当中一块汉白玉挑台,上面歪歪斜斜倒着许多金银瓷器。那左近的地面也全是瓷器碎片和各种字画饰物。想必是刚才尧叟所毁。

    他引着尧叟朝那边而去,只见挑台边一把镶着五色宝石的匕首,俯身拾起,抽出一点,顿时觉得寒气逼人,银光耀目,极为锋利。

    兵刃失却,江朝欢这时连忙握住匕首,抵挡尧叟。又折回柱边,劈开顾襄手上的镣铐,这把匕首果然削铁如泥,锁链应声而断。

    尧叟又要扑来,却突然身形一晃,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显是极为痛苦。

    调息片刻,却还是奋然上前。江朝欢虚避一招,便以匕首直刺尧叟拳头,尧叟果然缩手回身,江朝欢顺势探手,一把拿住他手腕。

    虽然占了尧叟犯病的便宜,江朝欢也没想到能如此轻易制服他,不由一怔。这时,只觉手边滚烫,尧叟的脉搏凌乱冲撞,口齿越发混乱不清。

    顾襄在旁瞧着,突然开口:“他这是中了折红英。”

    江朝欢闻言扒开尧叟衣服前襟,果见他胸前心口处一块半个手掌大的黑色疤痕,边缘紧皱,伸手抚摸上去,那疤痕坚硬无比,下面皮肉却似在跳动,又热得烫手,像是烙铁印上去似的。

    折红英是顾门不传之秘,顾云天只教给了长女顾柔一人,顾襄也只是在旁看过几次,至于江朝欢等人则几乎难以得见。尤其顾云天十二年不出幽云,折红英更是许久未出世间。

    顾襄看了那伤疤,不禁打了个冷颤,想到十年前见姐姐顾柔练这武功时的一幕。

    当日顾柔新学了折红英的一招,正在后山练习,顾襄去玩耍看到,顾柔也不避她。只见顾柔用门中监牢囚犯喂招,右手五指微微张开弯曲,凝神蓄力,向囚犯胸口探去。

    手指触上,遽然两指回缩,向前一顶,同时手腕虚折,“天双指回,破圩折虚”,这一招正是折红英的“折”字诀关键。

    那囚犯大叫一声,倒在地上,胸前衣衫尽裂,心口一片焦黑,流出脓血。在地上翻滚哀号半晌才断气。尸身对个折成诡异的角度,手脚相连,可见死前痛苦情状。

    顾襄当时不过八九岁,被这景象吓得大病一场。之后尽管顾云天提过要教她折红英,她也心有余悸地拒绝了。

    折红英这门功夫凶狠无匹,想来当年尧叟也是仗着武功高极才能侥幸逃得性命。只是也留下了气虚咳喘,真气逆行的毛病。

    尧叟这时已经渐渐不支,身子缩成一团,抖地厉害。若趁这时候逃出去,倒是个绝好的机会。只是顾襄失却武功,江朝欢又受伤,难以带顾襄攀岩而上这么高的悬崖。

    只见尧叟已经倒在地上翻滚,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江朝欢心下一惊,生怕他病发身亡。毕竟尧叟中了毒,才是他们唯一的倚仗。唯有靠罗姑之力,上得崖上,才能再做打算。若是他死了,罗姑必定立刻杀了自己和顾襄。

    江朝欢两指点在尧叟檀中穴,体内朝中措真气运转一个小周天,缓缓输入尧叟气海。

    然而,尧叟檀中一跳一跳的,不由自主地抵挡江朝欢的指力。而他指间也触觉尧叟身上越来越烫,气血反行,连他自己伤处都愈加疼痛。

    江朝欢连忙收回手,殊不知这折红英之伤,五年一轮,达到顶点,唯有朝中措可以疏导压制。

    是而罗姑每隔五年都要捉了顾门中人,来给尧叟疗伤。只是疗伤之法,需要两人对掌而坐,真气互通,直归内府。这是罗姑试验钻研许久想出的方法,可是这个法子,需要疗伤之人和尧叟两人功力悉敌,才能奏效。否则若内力相差悬殊,疗伤之人也会被反噬受损,极为危险。

    正当这时,土室内门吱呀一声开了,罗姑跳将出来,见尧叟倒在地上,江朝欢正扶着他,不由大惊失色,叫道:“小贼放手!”

    罗姑几步就跃到跟前,反手一掌把江朝欢推开,抢过尧叟查看。

    顾襄扶起江朝欢,忿然说道:“他好心给这老头治伤,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活该让他疼死。”

    见尧叟除了旧疾并无其他伤痕,罗姑也只得信了,一面揉抚他心肺穴位,一面盯着江朝欢,犹疑道:“你…你愿意给他治伤?”

    江朝欢点点头,罗姑喜出望外。

    五年之期就在明日,尧叟的旧伤发作得厉害,她本忧心如焚。却在之前伤了江朝欢,情知他不会愿意给尧叟治伤,又知他非此前捉来的人那般,逼迫手段也是无用,只得进入内室,自行寻找治伤方法。

    不料江朝欢同意,罗姑喜得连连拍手,伸出掌来,掌心对着江朝欢,道:“你贴过来,十息一进,使出内力。”

    江朝欢依言伸出手掌,知道她这是试验自己内力。罗姑首先发力,江朝欢只觉掌心一热,对面似有巨浪扑来,他调息十瞬,缓缓进招,朝中措运转半个周天,从掌心发出。

    两人一进一退,此消彼长,并不正面冲撞,直到五循之后,各自缓缓收掌。

    罗姑收归真气,张眼凝视江朝欢,两人都暗暗惊叹对方内力超乎寻常。

    漠然片刻,喟然一叹,罗姑却还是慢慢摇头。

七十二.秘情

    “怎么?”顾襄在旁问道。

    “这位公子的内力修为已属上乘,比之我年轻时候还好得多。只是,终究年少,和尧叟尚有不小差距,若是强行运功疗伤,只怕两人都有危险。”罗姑有求于江朝欢,说话间也客气了许多。

    “你也说了,他内力不弱。那你们之前捉到的人难道都强过他了?”顾襄想到,他们看样子并非第一次拿人给尧叟疗伤,只是这些年并未听过顾门有什么高位者失踪。而若只是门中寻常下役使者,内力自然更比不上江朝欢。

    罗姑有些犹豫,面色闪烁不定,良久,忽然肃身严声道:“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江朝欢说了,只是仍把顾襄的姓氏改做林。罗姑也毫无异色,看来她并不知顾襄身份。

    罗姑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每五年我都需要抓到一个修习顾门朝中措的人来,上一次捉的是西南座侍令官冼余。”

    顾襄点点头,朝中措只有十岁之前开始修习才能有所成效,是而罗姑不能自己习练。

    而顾门中人很多以此内功为根基,并非什么秘不可传的功法。区区一个侍令官失踪,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向未听闻,没有引起门中波动也是正常。

    “那位侍令官的内力还远远及不上江公子,但我把他留在这里,授予秘术,三日之内,功力大增,也就可以为尧叟疗伤。”罗姑紧紧盯着江朝欢,生怕他反悔似的,“所以,若江公子不嫌弃,现下我就将这秘术传给你…”

    “荒谬!”顾襄不屑地打断她:“这世上哪有什么秘术,能让人瞬间功力大增,何况内力修习非一朝一夕之力,更是讲求长年苦功。”

    江朝欢却有些将信将疑,毕竟事实就在眼前,罗姑不可能敢于大肆捉拿顾门高位者,之前也都是一些武功不高,地位不显的侍令使者。但尧叟三十年未死,就说明她的确有短时间增进内力的方法。

    但现在还有另一件事需要求证,江朝欢制止顾襄说下去,转而问道:“在下有一事未解。”

    指着顾襄道:“她并非圣使,也不归西南座属,之前从未来往此地,何以前辈知道她是顾门的人,捉了她来?”

    罗姑本有些紧张,见他只是问这个,轻轻一笑,“我十几天前就去打探寻找顾门门人了,只是未有所获。突然有一天,我收到来信,信中说同兴客栈一个提着剑的年轻女子是顾门的人,我便悄悄守在客栈门口,等她一出来就动手。”

    “哼,那信是谁写的?门中何时出了这样的叛徒?”顾襄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一节,顿时大怒。

    “姑娘且别急。”罗姑道:“在门口过了一招,我见这姑娘招式高妙,倒是一时惊住,叫她跑了,之后我一路追着她到了十斗米铺。”

    听到这里,江朝欢打断她问:“在客栈门口,你可碰掉了她佩剑的饰物?”

    罗姑一怔,随即仔细回想,才肯定地说:“没有。她那时还没有抽出剑来。”

    顾襄也道没有,说自己的剑在十斗米铺被打晕后遗失了。江朝欢手中摩梭着她剑鞘上的雀翎东珠,暗暗思索,看来是有人故意把她的剑趁乱盗走,将珠子遗在客栈门口,好引自己去米铺,而那人多半就是给罗姑写信之人。

    罗姑接着讲道:“在米铺我杀了几个人,正想杀最后那个付大庆时,一个蒙面男子拦住了我。我和他交了手,发现他的武功远胜于我,我不敢多耽,就带着她速速离去。”

    江朝欢不由想到付大庆没说完的话里,那个出现的神秘人,心下一凛,忙问罗姑:“那个男子你之前可曾见过?他的武功路数如何?”

    罗姑摇摇头,道:“我在这崖底待了二十多年,外面的人早就不记得了。不过那人我也的确没有一点熟悉感,他头发半黑半白,约莫中年罢了。至于武功路数,他的武功实在太高,出手太快,只一晃就将付大庆抢过来,我实在不识得他的招式。他也并未开口说一句话。”

    江,顾两人都好生失望,罗姑也长叹一声:“唉,不想外面高手迭出,一至于斯。我在这里故步自封,敝帚自珍,实在是可悲啊。”

    顾襄又问道:“那之后呢?你又怎么把他骗来的?”

    “我发现你没有武功后,只得上去重新寻找,这时,我又收到一封信,和上次一样的笔迹,说道,让我三日后在这崖顶等着,自会有顾门中人送上门来。”

    “原来你自己给人家送上门的?”顾襄听了,忍不住白了江朝欢一眼。

    江朝欢只得苦笑,看来不只他们,连罗姑也都不过那人操纵的棋子。从第一次写信捉顾襄,到救下付大庆,威逼他做局引来自己,而自己明知是陷阱,却为了救顾襄也不得不跳。

    这人的心思手段,着实深不可测,又兼武功高极,当世之中,能有几人?他首先想到了顾云天,可转念否定了这个想法。顾云天没有理由做这种事,若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忠心,也实在不必用亲生女儿为饵冒险。再则罗姑是见过顾云天的,这般仇人就算是几十年没见,又蒙着面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可若不是顾门中人,又何以识得顾襄和自己的身份行踪?他又知不知道顾襄是门主之女?

    见两人陷入沉思,罗姑急道:“好了,来龙去脉我都告诉你们了。那门秘术你学是不学?”

    江朝欢还未答话,地上尧叟猛然一顿足,大声咳嗽,连连摆手:“不可!这小子他若学了那功夫…我们…我们都危险…”

    罗姑不防尧叟突然清醒,连忙点了他穴道,叫他重新昏过去。这边解释:“别听他胡言乱语,哪里有什么危险…”

    江,顾却想到,尧叟必然是觉得江朝欢本就武功高强,与此前捉过的人不可同日而语,若学了他的秘术,恐怕更超过他,反而会害了罗姑和他。

    当下江朝欢答应了,罗姑便负起尧叟,向洞内一指,“还请随我到内室。”

    两人跟着罗姑朝里面走去,只见这洞穴装饰华美,金翠耀目。四下墙壁地板金雕玉砌,两侧斗架遍陈古玩珍宝,更列细瓷金塑,着实令人目不暇接,为之惊叹。比之幽云谷中议事所在的钧天殿,顾柔所居的柔仪殿都要精致百倍。

    顾襄不由赞一句:“好雕饰,好金石!”

    罗姑冷笑一声,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顾襄茫然摇头。

    “这是蜀国恭孝皇帝孟昶的陵寝!”

七十三. 授道

    “什么!”江,顾两人都大吃一惊。

    “我虽不精于史道,也知后蜀被宋灭国后,孟昶被俘至宋朝京都汴梁,至死未归,怎么可能葬于此地?”顾襄问道。

    三人边说边向前走,罗姑在一道门前机关拍打几下,门豁然旋开,眼前出现了一条狭长的甬道。

    “不错,这里只是孟昶的衣冠冢,并未埋骨。”罗姑说道:“孟昶亡国之前,就给自己秘密修建陵寝,前面仿的是祭祀享殿,这里仿神道,通过神道就是地宫,那面巨大的石壁则是牌坊意象。”

    “这可不太符合陵寝规制。”江朝欢看着两侧神道果然雕刻着宫廷行宴,仕女嬉戏的图画,也不由信了。但这规格秩序处处漏洞,有违常理和风水之说。

    罗姑冷笑道:“孟昶为君时残暴成性,荒淫无度,为防死后仇家打扰身后清净,特寻了这隐秘之地修建陵寝,放置珍宝收藏。只是陵寝该当建在山陵之上,他却修在悬崖之底,一朝气运被山丘压制,终遭亡国之祸。”

    两人都觉这风水玄学甚为迂腐可笑,不足为信,但也不做反驳。

    走过长长神道,又经几处机关,眼前豁然开朗,果然见地宫形制,两侧汉白玉石门雕有梵文经咒,正中一尊巨大的棺椁。

    罗姑掀开棺椁盖,里面空空如也。她摸出火折,点燃烛台,放在棺内,叫来两人细看。

    只见棺椁内壁密密麻麻地刻着无数小字,寻向起始标题,江朝欢目光一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里赫然三个稍大篆体字,竟是《风入松》。

    顾襄亦惊叫出声:“风入松,广陵嵇氏家传武学,怎么会在这里!”

    罗姑亦不避两人,解释道:“风入松失传至今已有百年,其实是当时的嵇氏家主未能练成,秘籍为孟昶所获。孟昶此人亦深慕武学之道,只是他自己荒淫懒散,修习不成,却也不愿为世人得知,便将书上所载功法刻在自己棺椁内,毁掉秘籍,又设计害死嵇氏家主。”

    “所以嵇氏代代落寞,又惹上许多仇家,其实是以为风入松还在嵇氏手中,才想来夺?”江朝欢尽量平静地开口问道。

    “不错。”罗姑微觉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我也是看了孟昶在这里留下的扎记才得知当日之事。”

    “那你们为何会寻到这里?发现这绝世秘籍又为何不自己修习,好报你们的仇?”顾襄不解。

    罗姑重重哼了一声,道:“三十年前…我们箫…我们师兄妹几人被顾门围攻,他们都…都死了,只剩下我和师兄,就是尧叟,亦身受重伤,一路逃到这里,却被他们逼得跳下悬崖。”

    “不料苍天有眼,我们坠崖竟然未死,反教我们寻到了这个山洞。只是我毁容,师兄重伤之下心智迷失,在这将养了五六年才恢复。这时我们复仇的心都淡了,只求一世安稳,相伴到老。想孟昶一国之君,何等风光权势,还不是一朝国破家亡,中年过世,身后不过一场空。”

    江朝欢神色越发冷峻,眸光锐利,凝视着罗姑道:“所以你们缩在这里徒守着武功秘籍,苟且偷生?”

    “你…”罗姑气得瞠目欲裂,便要动手,顾襄忙上前推开江朝欢。

    “好,好教你们得知。”罗姑怒指棺椁内右壁道:“风入松岂是人人能学会?我和尧叟都是别派出身,与嵇氏道家武学根基大有相违,加上我们筋脉受损,这几十年间也只练成了下部这一篇,能够短时间内增进内力,好为尧叟治伤方便。”

    “何况,即便我们练成了这风入松,难道就能杀得了顾云天,报此大仇了吗?”罗姑连连冷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十几年前,水龙吟谢桓,淮水派满门都死在顾云天手里,难道他们的武功弱于嵇氏了?顾门又非止顾云天一人,还有他手下无数鹰犬,凭我们两人之力,只怕近身都难。你们也不必试探,我们此生不会再出江湖,也无意去寻顾云天报仇。”

    顾襄听了,颇觉与有荣焉,也信服地点头,却不见一旁江朝欢周身寒意更重。

    罗姑看着更漏,急道:“已过子夜,今日就是尧叟五年病发之时。你现下知道了是风入松,学是不学?”

    江朝欢阖上双眸,眼前仿佛出现了嵇闻道模糊的轮廓。

    他夺去了自己的东西,占为己有,今日却教自己见到了他嵇氏的珍秘,难道这就是天意?

    所谓天道好轮回,虽然他从不信这些,但此刻这一番奇事所遇,不管是天意也好,人力也罢,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也一定要尽力一试。

    见他坚定应声,罗姑喜形于色。

    当下她将尧叟安置在一边,让顾襄在旁照料,便和江朝欢进入棺内,面对右壁,盘膝而坐。

    只见右壁题目刻着《风入松.下篇》,第一句“松声落日,万叶飕飕。援气弄形,声断魂续。风飘凤脊,搅松夜起。金徽更促,泱泱决意…”

    江朝欢先是略略扫了一遍,洋洋洒洒几千字,果然气韵哀切,放旷通达,深表嵇康玄学遗风,又融道教无为之意。

    又从头细细研读,兼之依照罗姑在旁指点解说,沉敛内息,收束真气,只会精于任脉一道。

    “聚气于顶,会脉从钟。”江朝欢依言凝神蓄气,气海中朝中措真气便自承浆,廉泉二穴而始,下行天突,璇玑,仿佛一团热气顺着心念游走。

    这团热气行至华盖,紫宫二穴,江朝欢只觉肩肘内腑都霎时灼痛,又闭目行经,渐渐推动热气流动。他知朝中措本有疗伤之效,只是此前自己内力修为不够,不能随心所欲化用真气医治。而这时风入松便相助打通经脉,滋养内腑,所到之处,内伤得愈。

    果然,一柱香时刻,这团热气冲过玉堂,汇入檀中气海。

    而他此前被尧叟震伤的右肩胛骨和内腑都说不出的好受,虽然热气已流过,还是暖洋洋地。就连剑创外伤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七十四.入松

    顾襄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江朝欢,只见他面色由苍白转为红润,吐纳也渐渐有致,心里又惊又喜。

    江朝欢归脉于檀中气海,沉息凝思。

    却突觉五内如火烧般灼热,另一股气息失控般四下窜行,他情知是旧疾发作,当下不敢随意压制。

    罗姑也有所察觉,却并不说破,伸指点向他任脉穴位,以助疏导流通。同时开口嘱咐:“不要运功抵御,什么都不要想,只需顺其势,终其道,借其力,成其意。”

    听得此言,江朝欢收敛心神,接着往下看去,“五内回潭,偕归虚府…”半柱香过去,终于沉敛气息,两股真气,尽归檀中,竟始有相容之意。

    初窥门径,果然神清气爽,目为之炫,江朝欢又向下练去。

    这一股热气出于檀中,又经过中庭,神阙等穴,在会阴而止。任脉二十五大穴通了一个周天,他身上的绡衣已经湿透,却觉身上清爽无比,困扰多年的内力相争也舒缓许多。

    他继续依照经上所书,同理打通督脉三十大穴,此时这股热气已经能够随心所欲,游走周身。接着阴维脉,阳维脉,阴跷脉,阳跷脉,最后带脉一通,奇经八脉方始周行尽汇。

    罗姑一直在旁指点帮扶,此刻也已累得满头大汗,面皮胀红,却显然极为高兴,叫道:“你用力朝这烛火发一掌。”

    江朝欢闻言向烛火推出平平一掌,顿觉柔风掠过,只见那火苗丝毫未动,它后面的墙壁却霎时间凹陷了一个大洞。

    顾襄不解其意,罗姑却拍手大笑:“成了,成了。”

    “这便练成了?”顾襄问道。

    “你不懂,道家内功讲究大盈若冲,大实若虚。他若一掌拍熄烛火,倒没什么稀奇,但凡会武功的人都可做到。但要不损烛光,而力透其后,才是这风入松“风”字诀的关键。”

    江朝欢适才一试,果然觉得内力不仅增强一倍有余,更是挥洒自如,得心应手,得用许多。

    罗姑调息片刻,问顾襄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四更天了。”

    罗姑点头,心中却也惊叹,以往捉来的人练习,往往到带脉而止,便不能再通。因其余七脉都是上下交流,唯有带脉是环身一周,络腰而过,是而需要转变修习之法,一时难以得练。

    且常人至少需要三日三夜,方有小成。看来此人资质奇佳,待他练成之后,必须立刻除掉,不可轻忽。

    “这就可以了?”江朝欢问道,虽然这风入松的确令他短时间内内力大增,但恐怕还是及不上尧叟五六十年根基。

    “别急,这且只是基础。”罗姑叫他转身面对棺椁后壁,只见上面百余篆体小字,却与右壁上面的行文不同。

    “风入松者,归气于脉,引世人内力为我所有。疾风过松,行究纳入;百川汇海,端在聚积…”越往下看,越觉心惊。这分明是吸人内力,据为己有的法门。

    罗姑更不多言,伸手按上江朝欢指端少商穴,暗暗发力,江朝欢便觉似有气浪冲破滞碍,流进体内。

    “别做抵抗,将这一股内力收归气海。”罗姑说道,同时念着棺上经文,详加指点。

    江朝欢依据经中所言,纳入那股气息,由手太阴肺经而始,流转一周,逆行途径奇经八脉,最后缓缓归于檀中气海。

    这一过程却无比艰难滞涩,虽然刚刚打通了八脉,但逆行经脉,比之摧筋破骨仍有所余。顾襄见他面色时而青白,时而潮红,紧皱眉头,咬牙不语,便知极为痛苦。

    顾襄不忍再看,转过头去,却无意间瞥到了棺椁前壁的小字《风入松.上篇》,后面亦是密密麻麻几千字。

    她想道,这罗姑不让江朝欢练上篇,一则或许她果真自己也不会,又时间紧迫,二则难说是有什么隐秘之术,不想为他知晓。便从头看去,欲自己先背下,将来再慢慢讲给江朝欢修习。

    罗姑不避她和江朝欢,尽给他们看这经文,也是算准几千字绝非几个时辰间可以背得。却不知顾襄极为好强,自小武功比不上姐姐,便苦练文识,练成一副本领,无论什么艰深晦涩的书文,只要看一遍,就能记得七七八八。虽不敢说过目不忘,也是十行俱下,耳闻则诵。

    当下她敛神屏息,全神贯注于棺上经文,不再理会棺内罗姑和江朝欢练功。

    她一字一句细细看去,直花了小半时辰才通读一遍,也不去推究含义,径自从头读上第二遍。

    这一遍她看得更加精细,且不自觉地对其中深意有所了悟,仿佛水到渠成,归于自然。这边精读,内府仿佛有一团火焰烘烤,说不出什么滋味。

    正想顺着经文剖析详解,她悚然一惊,想到当务之急是要背诵下来,而非修习。忙收敛心神,尽力不去思索其含义,只是边默边记。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读完了第二遍,顾襄只觉心力大耗,眼前恍惚一团黑影,身上也被汗水浸湿。

    偏头看江朝欢,他还是紧紧咬着下唇,颈间青筋显现,那股来自罗姑的内力正走到任脉关键位置。顾襄心下一惊,便要上去相助,却想到自己现在没有武功,也无计可施。只得不去看他,仍是专注于眼前经文。

    这回她在心中默背,遇到忘记或拿不准的地方才抬头看一眼棺椁,通篇背下来,也只三五处忘记而已。

    她仍不放心,又从头背一次,恍然抬眼之时,却与罗姑目光相触。

    罗姑目光如电,冷冷凝视着她,显然发现她在偷背上篇,顾襄回以一笑,并不理她,继续背自己的。

    到得这一遍背完,这风入松上篇已经完全背诵熟练,顾襄长吁一口气,只觉快意无比,中毒后身上的烦恶之感也消失殆尽。殊不知是她诵读中不自觉地一点内力随之流转,便舒缓了周身经脉。风入松自嵇康创立以来,能使嵇氏在武林屹立千百年,自然绝妙无伦,出神入化,远胜世上诸多内功。

    顾襄再看江朝欢时,只见他双手平放膝上,神色平和,吐纳舒缓,罗姑也已经合目休息。看来他也正在收功之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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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介绍:
武林两立,正邪并举。
顾门魔教横行无忌,恶名昭彰,
而正道式微,高手凋敝。
为除魔卫道,祛蠹锄奸,
聚义会召集天下英雄。
水龙吟传人,
凤血剑之后,
神秘师兄妹,
丐帮小弟子......
共赴盛会,
同襄义举。
不料惊变陡生,
是为谋夺聚义令,
还是因昔时情恨家仇?
这场正邪之争,
又将胜负如何?玄隐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隐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隐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