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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钟山隐士     玄隐剑txt下载     玄隐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五.疗伤

    顾襄知道功成一刻最为艰险,绝不可有丝毫差错,当下屏息凝视,不敢打扰。

    眼见江朝欢的神色越发和缓,面上渐渐现出健康的血色,最后慢慢抬手,这一股内力逆流奇经八脉,终于贮归檀中气海。

    江朝欢张开眼睛,首先看到顾襄叉着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满含欣喜,也不由扬起嘴角回以一笑。

    这风入松的练就实属凶险,他耗费整整半日方得功成,已是九死一生,实在难得。这边罗姑便去查看尧叟状况,顾襄则奔过去要扶起江朝欢步出棺椁,却不想他似乎不受昨日伤口影响,步履稳健,气息平静,没有萎顿痛苦的情状。

    顾襄暗暗惊奇,江朝欢见她身法轻盈,面色红润也颇感诧异。

    两人站在一旁看罗姑探向尧叟脉搏,只觉跳动快地可怕,皮肤更是热地烫手,掀开他前襟看那折红英的伤痕,竟由红转黑,下面皮肉砰砰直跳。罗姑吓地低呼一声,忙取出一颗药丸喂他吃了,又在他几处大穴旁揉捏了片刻。

    半晌,尧叟喘息终于舒缓,罗姑回身对江朝欢说道:“你现在可以给他治伤了。”

    顾襄好奇:“如何治法?”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风入松是逆练经脉吸人内力的武功。”罗姑也不讳言,望向远处,“这三十年间,我捉了五个人学习,学成后吸走尧叟一半内力,两人便可功力悉敌。再对掌行功,以朝中措为尧叟疗伤。”

    顾襄听了,也觉这的确是唯一能奏效的方法了。

    能与尧叟内力相近或超过他的人普天下间也没几个,就算学得风入松可以吸人内力,仓促之间,在这荒凉之处也找不到内力深厚的人来吸。这样吸走尧叟的内力也确乎简单可行。

    只是她还有一事未明,便问罗姑道:“这法子好是好,但每五年尧叟便要折损一半内力,怎么到如今他的内力还是极为深厚?”

    罗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犹豫一瞬,还是言明:“我也无须瞒你们,尧叟的内力确实并未折损。”

    “在治完伤后,你又逼迫那人将内力传回给尧叟?这内力还可以吸来吸去,几番轮回?”顾襄有些戒备地看着罗姑。

    “风入松虽然高妙,但也不是神仙玄术,内力怎么可能来回折返,你吸我的,我又还给你?”罗姑说道,“但人临终散功之时,却可以引其内力化入己身,这时,就无论是谁都可乘便吸取了。”

    江朝欢默默点头,顾襄也想到了门口那个骷髅头,惊呼:“所以用人疗伤后,你就趁机杀了他,令他散功内力归于尧叟?”

    罗姑哼了一声,道:“难道你以为我会放了他们吗?让他们回顾门报信?”

    “不错,换作是谁也会这么做。”顾襄虽不想承认,设身处地一想,却也只有如此。但她想到自己武功既失,无法相助江朝欢,到时他们更是绝不会放过他和自己,不由向江朝欢靠近,看他意思。

    “怎么,现在反悔了?不愿给尧叟治了?”罗姑眼中泛起杀意,“别以为你学了风入松就功力大成了,别说还有这小姑娘累赘,便是单和我打,你也未必是我对手。你若想反悔,我就是拼死,也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江朝欢淡淡一笑,道:“前辈多虑了。我知道前辈还不至于在我为尧叟疗伤收功之时偷袭,毕竟摧眉钉的解药还需我去拿。上崖交了解药后,你我各走各路,我保证不会回门中禀报两位之事。”

    罗姑点头道:“既然话已至此,我也明白说了。在拿到解药之前,你们本就无须担心。拿到解药,我自会放你们走,这里我们也不可能再住,以后山高水长,再有相见,不必客气。”

    既然话已说开,江朝欢便开始给尧叟医治。

    两人盘膝而坐,江朝欢两手少商穴与尧叟脉门相扣,默念风入松口诀,便觉尧叟身上内力源源不断流入体内。

    他调息吐纳,引着这内力逆行经脉,贮归气海。初时还有些缓慢滞涩,可不一时便熟练自然,内力流入也越来越快,仿佛百川汇海,疾风过林。

    罗姑不敢稍有疏忽,双手分别探在两人檀中穴,觉出两人内力已经相差无几,大喝一声:“收手。”

    同时抓向江朝欢手腕,生怕他不肯放手,吸尽尧叟内力。

    江朝欢闻言放手,并不迟疑,倒教罗姑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她又指点两人对掌而坐,开始疗伤。

    得到尧叟近半内力,江朝欢其时内力已极为充沛,这时恣心所欲,汇聚朝中措真气,自掌心而发,舒缓尧叟心肺受损之处。罗姑在旁不住指点,倒是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大功告成。

    两人回掌收功,顾襄一直紧张地盯着罗姑,生怕她这时趁机对江朝欢出手。

    尧叟再醒转时,已经神志清明。见他胸口伤痕复转为鲜红,身上也不再发烫,罗姑喜极而泣,知道这是成功了。每五年的这一发作,着实是一道难挨的坎,这一次虽惊险曲折,终究还是得以医治,又可延寿五年,两人四目相对,都倍感欣慰。

    只是尧叟失了不少内力,内府虚空,面色还有些苍白,脚步也比平常虚浮无力。

    但摧眉钉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发作,也容不得他慢慢将养,罗姑扶起他,催促江朝欢和顾襄快些上崖拿解药。

    四人出了墓穴,外面曜日当空,正是夏日午后沉闷炎热。

    没走出几步,就看到那面巨大的石壁,顾襄方知昨夜罗姑覆上自己眼睛,不过是在周围环绕徘徊了几圈,就将两人带入洞中。

    见那石壁上刻着“蜀国睿文英武仁圣明孝皇帝”,一旁还有蝇头小字,正要细看,罗姑却催促快行,只得跟上。

    这一路上,景色倒也不错。一条溪流绕山而过,淙淙有声。前面松林苍翠欲滴,遮阴蔽日。几株野花漫布岸边,竞相争艳。正是一幅静窈萦深,碧空如洗的夏日风景图。

    见这崖底景致如此清新美妙,更难得的是幽深静谧,无人打扰,顾襄和江朝欢都惊羡不已,也理解了罗姑和尧叟甘愿在这里隐居三十年,而忘却世俗烦扰,渐熄复仇之心。

七十六.异变

    顾襄望着溪流间自己和江朝欢的倒影,生了顽皮心思,手腕翻动曲起,做成鸟喙形状,向江朝欢头上啄去。在水面上果然是个小鸟啄人的影像。

    见江朝欢毫无反应,顾襄玩了一会儿便放下了手。

    细细赏看溪面波光粼粼,岸边葱茏有致,微风拂面,扫走夏日炎炎,一时心驰神往。想道,几十年之后,若不再有任务,纷争,自己也隐居此地终老,岂不比在外奔波杀人快哉百倍?

    头顶飞鸟掠过,惊醒了顾襄的沉思,她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开始做这种无意义的幻想,便紧跟上几人的步伐,向前行去。

    曲曲折折走了半晌,终于回到了当时落崖之地,这处崖壁之上布着二十四根铁黎,以助攀援。

    四人之中,唯有顾襄失去武功,几人便计较先将她送上去。

    罗姑把一条长长飘带缠在自己腰上,另一端则缠在顾襄腰间,首先施展轻功,一跃到第一根铁黎处,一手握住。

    江朝欢则揽着顾襄的腰,向上跃去。待罗姑上到第二根铁黎,江朝欢两人正攀在第一根之上,这样依次跃进。

    只因若用一人带顾襄上崖,几人都没有这般深厚的内力和体力。若两人并行,中间带着顾襄,却只有一排铁黎可供攀援。是而罗姑分担一半向上悬提之力先行,江朝欢则随后扶着顾襄跟上。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便带着顾襄上得崖顶,尧叟随后也紧接而至。

    罗姑四下顾盼,却不见人影,怒而问道:“叫你们传讯来送解药,人呢?”

    话音未落,林间窸窸窣窣钻出十几个黑袍人,皆带着铁面具,当先一人走到几人跟前便突然跪下,其余人也跪在其后,罗姑和尧叟惊疑地退开两步,江,顾两人也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打头之人恭敬地向江朝欢和顾襄拜道:“参见掌御,离主。”

    余者也齐声参拜,声势浩大。

    顾襄又惊又怒,眼前这些人并非自己或江朝欢手下,眼生地很,忙厉声喝问:“你们是谁?”

    那人似乎很是惊讶,答道:“二小姐,你不记得属下了吗?属下奉门主之命来接应二小姐和离主。”

    罗姑闻言,咬牙切齿地吐出几字:“二小姐,掌御…”目光如刀,狠狠剜在顾襄脸上,同时闪身欺上,就向顾襄扑去。

    江朝欢早觉不对,一把拉住顾襄手腕向后一带,避开罗姑。又掠步疾行,转眼欺身到那人面前,扼住他脖颈,冷冷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不防他突然袭来,只觉呼吸一滞,吓得身子瘫软,忙回答道:“离主大人…是门主啊…”

    江朝欢手上微一用力,他便更觉上不来气,手脚乱挥,连叫饶命。

    这边罗姑和尧叟已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又双双扑来,喝道:“你们…原来你是顾云天的女儿,你是四主之一…哈,真教我瞎了眼了,还想放你们走?”

    江朝欢只得一掌推开那人,提着顾襄向旁避开,其余黑衣人早就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罗姑本意的确是想拿到解药后放两人走,也是她知道江朝欢功力大进,不想两败俱伤,鱼死网破。但乍然得知这两人竟是顾云天的女儿和座下亲信,顿感被欺骗,又想到三十年前那场大仇,今生找顾云天得报希望渺茫,若能杀了他女儿和亲信,也不枉此生。

    顾襄见这莫名其妙钻出来的几人一语道破了自己身份,也无法再辩解,当下决意不能堕了父亲威名,高声说道:“不错,你们现下知道了也还不晚,好教你们死个明白。”

    她话虽说得响亮,其实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罗姑尧叟武功胜于江朝欢,自己又要牵累他保护,这番实在凶多吉少。江朝欢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道:“你们不想要他活命了吗?其实我身上就带着解药…”

    “我苟且偷生了三十年,今天若能除去顾云天的女儿,也算稍报大仇,死得其所。”尧叟厉声打断他,也不犹豫,右手斜飞,一掌便至。

    江朝欢一惊,不想他竟真的不在乎生死,也要杀人报仇。他这掌来势凌厉,实是满含杀意。罗姑也紧随而至,从旁夹攻,盛怒之下,脸上纵横交错的几道伤疤都胀得紫红,几欲裂开。

    右手一扬,江朝欢抽出墓中拾得的匕首,蕴力横划,抵住了两人攻势。

    经过这一日一夜,江朝欢修习风入松,得到尧叟近半内力,已经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他一手护着顾襄,一手执匕首化用剑招,以一敌二,一时倒也不露败象。

    然而,没有趁手兵刃,又要分神带护顾襄,江朝欢也只是仰仗步法退避抵御。

    只听一声长啸,罗姑那根细短木棒猛然捣来,全不顾自己中盘大开,实是舍命的打法。江朝欢一招破云穿心,匕首从下划上,同时推开顾襄,俯低身子避过木棒,匕首便直取罗姑腰眼。

    罗姑却不闪不避,木棒右移,点向顾襄。

    “嗡”一声,匕首划过罗姑怀中铜器,一直挑到她颈下。江朝欢内力大增,纵然铜器阻了一些力道,还是划出浅浅一道血痕,盖因匕首刃短,才入肉不深。

    尧叟一掌挥向刀刃,使其偏了几分,江朝欢趁势收手拉回顾襄,罗姑木棒激射之下,还是削去了顾襄一缕青丝。

    “好啊,你吸了尧叟的内力,她还默记了风入松,这一回,说什么也要你们把命留下。”罗姑一手捂着伤口,突然想起墓中顾襄默背经文之事,更添怒气。

    心道顾云天的女儿和属下得了风入松全篇,回去告知顾云天,他武功必将更进一步,世间便再也没有与之匹敌之人。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自怀中摸出那铜器,向尧叟叫道:“出手吧!”

    尧叟大惊,尚有犹豫,不由出声阻止:“不可…”

    “还有什么不可?三十年了,我们处处躲避忍耐,姓名武功都不敢显露,到头来还不是被顾云天的后生耍弄。今日我们便死在这,好与师兄师姐们地下团圆。”

    江朝欢定睛一看,罗姑手中提着的铜器竟是一面小锣,正诧异有人用小锣做武器,罗姑便挥起木棒,在锣心重重一击。

七十七.相救

    “嗡”一声,小锣声音陡然炸起,随后几波余音又扩散而至,只听林中无数飞鸟悲鸣嘶叫,都从空中跌落而死。

    这一声虽非极响,但蕴含内力,正是罗姑毕生所学。顾襄本就没有内力护体,不防这一声波相击,心口剧痛,扑倒在地。江朝欢亦觉心肺震痛,脉息打乱,血气翻腾。

    罗姑一击之后,呆呆立在那里出神,似乎在聆听这睽违已久的金声。

    江朝欢飞快地撕下衣角,揉成两个小团,塞在顾襄耳中。罗姑这时又清醒过来,手指一动,那木棒的圆头上就套了一个棉团。

    她左手提锣,右手扬起,猛然挥下,同时偏头看着尧叟嫣然一笑。江朝欢横握匕首直取罗姑手腕,要阻她锣锤落下。

    罗姑侧身避开,右手极快地挥落,裹挟风声就要碰到锣心,却倏然减缓速度,江朝欢掠身已至,匕首点向罗姑手腕。罗姑却仍不紧不慢地轻柔挥下,小锣低低震响。

    这次的锣声浑厚绵长,与刚才那下的清脆刺耳不同,却如连绵波涛压在口鼻,让人喘不过气来。

    罗姑手腕鲜血淋漓,却似浑然不知,凝视着尧叟柔声道:“师哥,你看我这招调笑令比当年如何?”

    尧叟握住她的手,神思却已回到数十年前,慢慢地道:“当年…当年你学了这招调笑令,去找小师妹炫示,却把她养的小兔子震死了,小师妹气得紧了,还是我帮你道歉哄好她…”

    两人陷入无尽回忆,旁若无人地执手低语,却不闻这锣声绵绵不绝,天上飞鸟固然已经绝迹,林中野兽也都吼叫狂奔,死有过半。

    江朝欢半跪在地,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余音阵阵摧来,心口就像压着巨石喘不上气,气息不调,渐渐眼前都一片模糊。他越来越支撑不住,就要倒下,却知若是昏过去就只有一死,当下用最后一点力气握紧匕首,在自己左掌心狠划一刀。

    掌心刺痛让他有了片刻清醒,他心中默念风入松口诀,调理内息吐纳,渐渐锣声不再入耳。

    罗姑这第一下鸣锣,是木棒圆头硬击,这招名为捣练子。金木争鸣,狰然刺耳,足以震损五脏六腑,却对江朝欢这种内力较强的人冲击不大。

    第二下调笑令是棉头击锣,更是无上绝学,先蕴满内力疾速挥锤,却在撞锣之前收力缓速,平稳落下。这一招蕴力藏拙,金奏泛音,余声久久不止,正如流水溢满心肺口鼻,阻住呼吸吐纳,越是内力深厚的人受创越重。

    幸而罗姑两击之后沉溺于回忆当中,怔怔不动,江朝欢调息片刻,勉力起身,并不迟疑,掠步欺身,抢至罗姑身前。

    他左手一个虚招劈向罗姑右腕,陡然回身,右手匕首就向罗姑提锣的五指砍去。

    罗姑尚在神游天外,尧叟猛然惊醒,却抢救不及,一掌拍向江朝欢背心,要逼他撤招自救。江朝欢却不管不顾,匕首直落,这一下蓄满内力,待到罗姑吃痛缩手,已经倏然切下她第二,三两指。

    剧痛之下,罗姑只得撒手,小锣“当”一声掉在地上。

    尧叟同时一掌拍至,江朝欢硬受了这一击,身子飞出两三丈远。

    “好小贼!”尧叟怒喝一声,见江朝欢呕出一口鲜血后,又挣扎爬起,他扶着罗姑欺身而至。

    罗姑痛得不住喘息,叫道:“动手吧,别让他们逃了。”

    尧叟又刷刷刷连挥三掌,江朝欢勉力避过前面两掌,却脚步一踉,第三掌眼见就要拍在他左肩,遽然一道寒光闪过,一柄刀锋切在中间,尧叟急忙撤掌后退。

    来人一把扶住江朝欢,提刀挡在他身前。

    “谢公子?”江朝欢凝神一看,眼前持刀而立的竟是谢酽,不由大吃一惊。

    罗姑咬牙道:“好啊,你们果然叫来了帮手,我就不该信了你们的话。”说着,不顾手指重创,提掌攻来。

    谢酽见江朝欢受伤,顾襄倒在一旁,心知情势不妙,需先立了威势。当下一招龙吟虎啸劈头砍来,气势磅礴,罗姑被逼退丈余,尧叟又扑上从旁夹击。

    “好漂亮的刀法,可惜巴巴地赶来送死。”见谢酽一把朴刀舞得凛凛生风,罗姑也不由赞一句。

    但谢酽终究年少,功力不足,在当世两大高手夹击下,不久便觉手腕隐隐发麻,握刀不住,他喊道:“江公子,你先走!”

    江朝欢扶树站起,调息片刻,又提气掠来,觑着尧叟全神攻向谢酽,扬手射出一枚铁菱。尧叟纵身一跃,才堪堪避开,将落下时,痛骂道:“折腰菱,你…”

    “还不拿出兵刃,更待何时?”罗姑怒视尧叟。

    “好,好,好…”尧叟纵声长啸,“拼得不顾誓言了,今日就教你们死个痛快。”

    他解开腰间白布,从怀中摸去,谢酽被罗姑牵制住,江朝欢拼尽力气倒握匕首扑上去,阻止他拿出。

    谁知尧叟的手猛然一颤,整个人便软软倒地。罗姑大惊失色,一掌格开谢酽,便去扶他,只见尧叟颈间两道黑线行至耳根,脸上隐隐布满黑气,才想起是摧眉钉的毒性发作。

    尧叟本就失了近半内力,又刚刚治好旧伤,此刻毒性发作起来极为迅猛,转眼间已经气息奄奄。

    谢酽见罗姑大放悲声,毫无防备,不知此刻是否该上前偷袭,转头想问江朝欢意思,却见他神色莫名地盯着两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天要亡我,哈哈,天要亡我…”罗姑纵声大笑,断指抚着尧叟的脸,沾染上骇人的血痕。

    尧叟已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定定地看着罗姑,头微微摇动。

    罗姑轻轻抱起尧叟,向悬崖边慢慢走去,目光经过谢酽和江朝欢时,恍若未见。她边走边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

    歌声悲凄哀绝,两人闻之欲泣。

    只见罗姑已经走近崖边,却没有止步之意,谢酽不由低呼:“前辈,你…”

    罗姑怒而转头,眼中恨意渗人,“怎么,叫我们死得全尸都不行吗?”

    说着,身子后仰,便抱着尧叟直直向崖底跌落。

七十八.假扮

    大惊之下,江朝欢和谢酽连忙奔向崖边,眼前雾蒙蒙一片,两人身影早已不见,却还闻得罗姑惨笑声回荡山谷,久久不绝。

    江朝欢看着手中瓷瓶,终究还是撒手扔下悬崖。若是两人万幸坠崖不死,或许能找到这解药,逃得一命。

    默然半晌,谢酽扶起江朝欢问道:“江公子,你的伤如何?”

    江朝欢摇头道:“我没事,慕容小姐呢?”

    “她在马车里,我将马车停在林子外。”谢酽说道:“快去看看林姑娘吧。”

    两人去看顾襄时,却见她嘴角血迹殷然,气息微弱。江朝欢探她脉搏,只觉跳动微弱,看来是被罗姑那一声锣响震伤。他催动内力,缓缓点向顾襄大椎,玉枕几大要穴,良久,顾襄才呻吟一声,微微张眼。

    见顾襄醒来,江朝欢又封住她心肺穴道护体,以朝中措真气舒缓瘀血滞气。确定顾襄虽伤势沉重,但性命无虞,江朝欢向谢酽说道:“劳烦谢公子把她送到马车上看顾,我随后便来。”

    语毕,他走向另一边倒在树下的那名黑衣人首领。谢酽待要叫他同去,又挂念慕容褒因,不放心她自己在马车中许久,便抱起顾襄先行离去。

    那人被江朝欢一掌推开已经肋骨齐断,五脏移位,又兼罗姑两声锣鸣,早已死透。江朝欢搜遍他尸身,却不见令牌信征,又见他袖口并无刺字,更加确定他是假冒顾门之人。

    因摧眉钉解药就在他自己身上,他并没有叫人来送解药。又知这里山高水长,离顾门总舵太远,并无高手左近,他也就没有乘机报讯。

    原以为或许是万不同拿了他的令牌调遣他的手下来援,可这十几人眼生的很。又上来就道破他们身份,惹怒罗姑尧叟,引两方搏命相斗,这做法分明是陷他们于死地,绝非门中人所为。

    江朝欢查看他手掌,只见他指甲中泥垢污黑,手掌粗砺,掌上几颗茧子,看起来竟像是农具磨出。

    看来这些人是周边村民所扮,目的就是置他们于死地。是谁派他们来的,是谁既知道他们身份,又有此动机?

    江朝欢首先想到那引罗姑布局捉顾襄和自己的人,这神秘的幕后之人又设毒计,在这崖顶布下死局,想让两方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若非谢酽来救,拖住时间,尧叟毒发,这计真要成功。这番心思手段,着实可怖…

    想到这里,突然喉头腥甜,血气上涌,他知是适才恶斗伤重。他咳了几下,又俯身去掀那人衣襟查看,却眼前一黑,终于昏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周遭一片黑暗,自己正躺在床上。

    脑子还昏昏沉沉,江朝欢的手不自觉向旁边探去,却摸到了一只冰凉滑腻的小手,“啊”他不由低叫一声,把手缩回。

    眼前出现了一点亮光,是谢酽被他这声惊醒,点了烛台。

    谢酽轻声问道:“江公子,你醒了?”又道:“你和林姑娘都伤势颇重,我怕照顾不来,只好把你们都放在一个屋子里,还望你别介意。”

    “多谢。”江朝欢渐渐清醒,侧头果然看到顾襄睡在身边。待要起身,身上却一阵剧痛,谢酽忙上前相扶,道:“现下才两更天,不如你再睡一会儿。”

    江朝欢头脑昏昏沉沉,也就依言复又躺下睡去。

    待到天光大亮,他尚在梦中,却觉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张眼一看,只见顾襄怒视着自己。

    顾襄刚刚醒来,就发现和江朝欢睡在一张床上,一掌便推了过去。幸而她失了武功,又在重伤之下,力道不大。

    江朝欢笑道:“看你的样子,伤是好了?”

    顾襄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要说话,却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谢酽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两碗药。

    见两人醒了,谢酽大喜,喂两人喝了药,又道:“昨日你们伤重,来不及去武州,只得在附近镇中安置下,找了大夫来,还好你们性命无碍,只是需要将养几日。不知昨日那两个老人是谁,为何要与你们为难?”

    江朝欢道:“他们多年前与家师有些误会,不巧撞上,就动了手。他们使一只小锣做兵刃,你可听说过?”

    谢酽思索半晌,摇头不知。他父亲离世早,又十几年在临安府中长大,才刚出江湖,对这些事情向少了解。

    江朝欢复又道谢,这次能死里逃生多亏谢酽相救,他也没想到谢酽能折回来救他们,心中感激倒是真情实意。

    谢酽长吁一口气,道:“自雁门关聚义会相识,累蒙你救护,这番又是为护送嵇兄才出事。林姑娘若有事,我万死也难辞其咎。只是不知小缙兄弟现下怎样了。”

    三人都黯然神伤,顾襄偷偷走后,小缙自然首先去找她,可至今未有消息。谢酽不放心,终究还是折回来寻这几人。

    说到嵇无风,谢酽又想起一事,问江朝欢:“这几日听人说,凤血剑前辈仙逝了,可是真的?”

    江朝欢便将去广陵一路之事讲了,说道最后嵇氏兄妹北上丐帮,寻父亲故旧照料,谢酽也便放了心。

    只是并称双杰的南嵇北谢都驾鹤西去,留下尚未长成的几个子女,如今想来,也颇觉伤感。

    几人正各怀心事,却听顾襄咳了几声,脸色惨白。谢酽忙起身道:“都怪我大意,我这便去请大夫再来看看。”

    江朝欢探了顾襄脉搏,发现她内伤还是颇重,且悔相识的毒性被顾云天封住后,又有复发之象。看来就算内伤调养好,也难坚持三个月了。

    然而小缙不在,他也不擅医术,正烦恼间,突然想到给尧叟疗伤之法,便决意一试。

    他和顾襄盘膝对坐,四掌相对,调息吐纳,朝中措真气在体内流转一周,直驱顾襄内府经脉。时间稍长,江朝欢便觉心口沉滞,脉息不畅,知道是自己受尧叟那一掌也伤到心脉。却仍调息催力,直到真气在顾襄内府周游一刻,才回手收功。

    顾襄五内稍得舒缓,面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却还是气息羸弱,且耳中常有锣声嗡鸣。看来罗姑的这一招伤害太深,没有内力护体,更是危险,还可能牵引毒性提前发作。

    渡气疗伤虽能缓解一时之危,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也只能尽快去到玄天岭,找孟九转为之医治。

七十九.营州

    此后几日,两人便在镇中客栈养伤,谢酽一面看顾慕容褒因,一面照料江,顾两人,虽然辛劳,却从不居功。终于两人能动身出发,首先折返云中郡,查看那十斗米铺。

    盖因思索几日,江朝欢想到,那幕后之人捉走顾襄,想引来的,未必是自己,更可能是小缙。

    因为自己从南方赶回,行踪难料,而小缙与顾襄一路同行,才是确定会及时找到那里的人。只是不知小缙有没有去十斗米铺,若是去了,是在自己之前,还是之后。不管怎样,还是要去那里,才最有可能找到线索。

    四人这回云中郡,只见十斗米铺大门禁闭。翻墙进去后,发现里面还是那日的原样。

    江朝欢走进内院,从树池土壤中翻出了两具尸体,看来是这联络点的两个线人,被罗姑所杀后,付大庆匆匆埋在这里。

    找遍整个院子,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似乎小缙当真没来过。

    三个月之期已经过了大半,而现在却还在山西境内,几人也不敢再耽搁,只得传讯回门中寻找小缙。他们则继续前往玄天岭。

    行了半月,已过榆关,入了勿吉境内。其间虽途经临安府,谢酽却为了尽早赶去医治,过家门而不入。

    夏日已到尾声,加之一路北行,燥热愈去。这日晚间,四人在营州歇下。

    营州是东北重地,入关后第一要府,中原和东北的交通枢纽。南临渤海,北依山脉。渔业发达,虽在边远一隅,却还是红楼画阁,绣门朱户,繁华景象,不输中土。

    几人寻了一家规制极大的酒楼,拣了个齐楚阁儿坐下,谢酽仍将慕容褒因安置在楼上客房。

    点了酒菜,临窗赏景,谢酽先自长叹一声。

    近日慕容褒因的脉象愈发虚弱,谢酽已经改为两日一次为她输送真气。顾襄的内伤将将痊愈,毒性却也越来越难压制。因而谢酽和江朝欢连日赶路,忧虑不已。

    终于过了榆关,玄天岭指日可期,两人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决意在营州休整一日。

    谢酽叹道:“还有不到一月,不知前路如何,也不知小缙兄弟在哪,总不会是回了丐帮吧?唉,江兄,你说这番去求医,能顺利否?”

    经过谢酽相救一事,江朝欢心中感念,顾襄对他也少了许多敌意。两人不再客气地互叫“公子”,开始以兄弟相称。序齿同年,江朝欢大了半岁,谢酽便叫大哥。

    江朝欢虽也觉前路难料,未必便能一帆风顺,却还是好言安慰,令他宽心。

    他本来最为担心的,就是那幕后之人再次出手,可这半个月来出奇顺遂,那人如消失了一般。然而,越是这样,他越觉风平浪静之下暗潮涌动,万不可掉以轻心。

    于是这一路以来,他白日赶路,夜间便钻研风入松,不过半月,就觉脉息沉厚,内力更进,伤势愈合也加快了不少。只是没有机会与人交手,还无法试验这拿穴吸人内力功夫练到什么程度。

    顾襄也暗暗默出那风入松上篇,只是赶路紧急,每日只写得几百字。她暗想,待写成后再给江朝欢,到时,一定叫他好好求求自己。

    正这样想着,顾襄忍不住笑出了声,见江朝欢奇怪地看过来,她忙敛住笑意。

    这时伙计摆上菜来,热络地介绍:“这尾鲤鱼是今早的渔船刚打上来的,鲜地很,我瞧几位客官是汉人,必然喜欢。我们小店还有炙羊肉最为拿手,客官要不要尝尝,就是有些南人吃不惯。”

    东北风土本来与中原大有不同,勿吉人素来被汉人称为鞑子,鞑虏。只是营州是交通要道,近些年又没有战事,汉人商贾往来也很常见,是而那伙计看几人装束也毫不见怪,热情接待。

    那伙计正滔滔不绝地讲述,忽听楼下一阵喧哗。

    几人看去,只见街上围满了人,中间一座圆台,上面插着一面锦旗,两个青年男子正赤膊相斗。

    两人看起来有些拳脚功夫,缠斗片刻,一人发力打在另一个腰间,又一腿扫去,将他掀翻在地,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

    “他们这是在比武?”顾襄好奇地问那伙计。

    伙计说道:“这是韩大人家的公子选拔护卫呢。韩公子非要去无虑派拜师,但上无虑山有八道奇险,韩大人就摆擂台选拔护卫跟随,护送他上山求武。今日刚是第二天,几位可赶上热闹瞧了。”

    勿吉人极为放旷好客,又都身材高壮,勇武好斗,曾有诗写书其豪犷:“营州少年厌原野,孤裘蒙茸猎城下。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

    此刻亲眼见到勿吉少年斗武,果然矫健悍勇,虽无高妙的武学招式,但比之汉人,更添豪气。

    顾襄看得津津有味,江朝欢却想到无虑山正是他们北上玄天岭的必经之路,当下问道:“上无虑山八道奇险,都是什么?”

    那伙计摆手道:“这小人可就不知了,我又没上去过。过了无虑山,就是长白余脉,人迹罕至,没有几个人没事过去的。”

    又道:“且无虑派占山为王,除了本门弟子,更不让闲人上山。”

    谢酽奇道:“无虑派为什么拦别人上山?”

    “几位客官不知,十年前神医孟九转在无虑山隐居,也为求医之人看病,因而这无虑山又得了个医山的名号。但无虑派觉得他抢了自己风头,几次使计害他,终于将他逼走。后来,无虑派便不再让无关人等上山了。”那伙计讲到兴头,手舞足蹈。

    谢酽和江朝欢听到孟九转的名字,心里一紧,忙追问道:“那后来,孟九转就去了玄天岭?”

    “听说是这样。只是他走了之后,就再没人看到过他,更没人找到他治好病,他现在是死是活都难说呢。”那伙计摇头晃脑地叹气,说道:“而且过了无虑山当真是冰雪封路,罕有人烟。只有一些肃慎族人游猎为生,行踪飘忽不定。若是赶上冬天,还常常有雪崩,谁敢过去…”

    谢酽听了这话,也跟着长长叹气,心中一阵烦闷。江朝欢拍拍他的肩,以做安慰。

八十.比武

    顾襄临窗眺望,只见那人又打倒了一个对手,已经被选入护卫。接下来又上了两个赤膊大汉。

    一个高壮汉子当先出手,一拳砸在另一个面门上,直打得他退到比武台边缘,四下人群纷纷叫好。另一个却又揉身而上,露出好大破绽,高壮汉子却浑然不知,勾腿踢去。顾襄忍不住“嗤”一声笑。

    这时边上闲人正紧张地观看,一片紧张肃穆,顾襄这声轻笑惹来了不少人抬头一瞟。这时,另一个后仰回踢,避过他当心一脚,将那高壮汉子踢下台去。

    高壮汉子面上无光,仰头看着适才发出讥笑的顾襄叱骂一句,顾襄回以一个白眼。

    “这位姑娘无故发笑,恐怕不大得当吧。”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顾襄回头看去,只见隔壁桌刚刚上楼的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噙笑注视。

    顾襄斜睨他一眼,冷哼道:“我自笑我的,你管的着?”

    那公子也不恼,却道:“姑娘看来是早已看出胜败,可旁观者清,又有什么值得炫示表现的?”

    冷笑一声,顾襄身子一倾,消失在窗口。江朝欢本来一直看两人热闹,不防她突然跃下,骤然起身抓去,却也来不及阻拦。他心口一紧,凝目看去,这二楼虽然不高,但这样跳下也必然受伤。

    然而,只见顾襄一手抚在胸前,很快便平稳落地。看她轻功身法,倒比没中毒前都要轻盈敏捷。

    江朝欢不敢相信,难道顾襄恢复了武功?当下和谢酽也冲下楼去。

    见一个美貌的青衣少女飘然而下,眉目如画,肌肤莹白,高髻云鬓,背插长剑,人群中一阵惊呼,还以为是仙子降临。然而她并不看周围人,昂然步上圆台,高声说道:“我也来领教一二。”

    说着,不等台上两人答应,便欺身至一人面前,扬手向他眼睛探去,那人事起突然,被吓得连连后退。

    顾襄手指将要触到他面门,却不插他眼睛,转而绕过身后,一交绊去,那人仰面摔下圆台。台下闲人看客都惊异不已,议论纷纷。

    顾襄走近几步,盈盈而立,向另一人说道:“还请这位大哥赐教。”

    那人抱手应道:“好!请先出招吧。”

    台下谢酽有些忧心,向江朝欢说道:“这人有些功夫,与刚才那个可不同。林姑娘会不会吃亏?”

    江朝欢观顾襄适才两招,的确只凭招式,没有内力,正疑惑她如何可使轻功。听了谢酽的话,却不担心,只道:“且看就是。”

    只见顾襄轻轻一笑,仍是抬手挖向他眼睛,那人心下不由大怒,想道,她用同一招起手,分明是看不起我,我可不像刚才那人那么没用。

    倏然,那人一招擒拿手抓向顾襄手腕,同时扭胯拦住左侧,防她溜走。却见顾襄斜退半步,手腕一翻,滑过身前,直取他风池穴。那人一惊,风池是死穴,忙抬手相迎,却仍被点中。他心中叫苦,还以为不死必伤,没想到只是微微一点酸麻,不由怔住。

    只听顾襄嗤笑一声,骤然出手,化剑招为掌,劈向那人,迫他追来。

    之后却不再出招,只用千面阵法躲避。引逗半晌,将他引到圆台边界,卖一个破绽,那人被戏耍半晌,怒而挥拳打来。顾襄缩身一旋,半只脚踏在边缘不倒,那人却收力不住,直直跌下台去,拳头还狠狠砸在地上。

    按规,打败两人就可入选护卫,一旁的侍官虽惊疑不定,却也照规程办事,上来请顾襄名字籍贯。

    顾襄说道:“这就不必了,我不是来选护卫的。”

    便施然下台而去,走向江朝欢两人。那侍官面上有些挂不住,连声喝问追来。

    四下人群也蔚为奇观,他们见顾襄细手细脚,本以为是个弱不禁风的汉人女子,却不想出手诡异,几招之内就引两个勿吉大汉自己摔下台去。因他们从未见过高深的武功,乍见绝妙招式,有人竟还以为是什么妖术。

    江朝欢三人自顾自离去,不屑理会身后那侍官追问。却不见酒肆二楼,那名锦衣公子凭栏而望,目光一直盯在顾襄身上。

    许久未曾动武,顾襄显然很是兴奋。正自得意间,冷不防江朝欢在旁问道:“你内力尚未恢复,何以用得轻功?”

    “当然是风…”顾襄脱口而出,却反应过来,猛然住口。

    她的确没有一点内力,仅凭招式取胜。但这段时间默出风入松,她也暗自解文断意,稍稍修习,虽然大半不解,也不强求。不过半月,她便觉气海桎梏转为虚府,内力虽未恢复,轻身功夫却日益渐长。今日一试,果然小成,倒也唬住了不少人。

    但顾襄一心要写完再教江朝欢知道,好看他求自己的样子。适才差点说漏嘴,忙偷眼看去,见他没有怀疑才放下心。

    当夜无事,各自休整过后,四人一早出发。

    慕容褒因和顾襄坐在马车中,江朝欢和谢酽轮流驾车,依照酒楼伙计指点,拣了最缓的大路上山。

    山路初时还算平稳,路边也有不少当地人背着藤筐,采拾野菌山菜。走了半日,大路到了尽头,前面一条蜿蜒小径,周边也没有了人声。

    几人停下马车在路边休息。只见那路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无虑山”三个鲜红大字。右侧一联诗句“风生古峡双龙吼,徑入层霄独鸟飞。”正自吟赏,秋风猎猎,飞鸟惊鸣,向下看去,一片云海,景色壮阔。几人已是到了山腰。

    坐了半晌也不见人影,几人都猜测此处便是入山之口,常人不让上去了。

    复行路时,便觉林子幽深,小路崎岖,马车有些颠簸,只得放缓速度,尽量维持稳定。

    没走多远,眼前道路截断,石壁中斜出的一块屋檐形的巨石,横在路间。这巨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石窟,里面空间极大,上面清泉垂落,有莲花状石盆承接,叮咚有声。

    石壁正上方题字曰“道隐谷”,侧壁山石则雕刻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泠泠泉水,棚状山石,当属一胜景,让人忍不住喝一声彩。但谢酽几人却不由对之发愁。

八十一.遇狼

    想到石窟巨大,洞内隐蔽,谷中和出口皆是埋伏偷袭的好去处,几人便商议先由一人去探路。

    江朝欢走入洞内,光亮渐渐消失。谢酽守着两个病患等候,半柱香时候才见他回来。

    却见江朝欢摇头道:“洞里走一走,路变得越来越狭窄。最窄处两侧石壁一线之距,仅仅能容一人通过,这马车是过不去了。”

    谢酽虽无奈,却也只得接受这现实。好在两人早想到山路崎岖,未必便能允马车畅行。此刻解下两匹马,舍了马车,谢酽将慕容褒因横放在马背上,顾襄则骑着另一匹,四人进入石窟内。

    走了几丈远,果然见石壁缩进,脚下流水湿滑,前面一条窄窄缝隙透出一线光亮。

    四人依次通过,马匹也是将将能挤过去。一番塞挤,江,谢两人都是筋疲力尽。

    又走了丈余,出了洞口,复又前行。两人正欣喜无人拦路,却突然听到数十声犬啸此起彼伏,四周猛兽奔跃扑近,倏然间路前便横着一排尖颚竖耳的畜生,夹尾龇牙,目光森森。

    谢酽见这十几道目光射到自己身上,感到迫人寒意,向江朝欢道:“哪里来的野狗,看得人瘆得慌?”

    江朝欢本和顾襄一骑,顾襄在前头,他忙让顾襄伏低身子,低声说道:“这不是狗,是狼。待会儿先杀头狼…”

    话音未落,只听中间一只棕灰色狼长啸一声,猛然扑来,其余群狼环伺左右,夹路而上。

    谢酽勒马转避,那棕灰头狼扑了个空,却立刻回身抓向马尾。江朝欢看准时机,遽然旋身踏在马背之上,一剑俯冲下去,直取头狼咽喉。

    那头狼的嘴已经咬在马尾上,听得风声,极为矫健警惕,身子向左一扭。江朝欢左手一掌推去,剑尖一挑,转切向它下腹。剑没入三寸,那狼仍死死不松口,谢酽回头补了一刀,砍在狼头,它顿时松嘴久久悲鸣,倒地翻腾。其余狼群一同悲啸,又围攻而至。

    谢酽也跳下马,一面护着慕容褒因,一面持刀挑抹,厮战半晌,地上已经倒下了七八只狼。余下群狼失了首领,又见势不对,终于慢慢后退,一齐掉头跑了。

    顾襄手中一直紧握着她的灵钧剑,这时抬起头来,见谢酽那只马尾鲜血淋漓,怒道:“好端端的出来一群狼,就是那无虑派搞的把戏?”

    江朝欢想到酒楼伙计所说的无虑山八险,回到适才的道隐谷中,见那石壁上在光线下有些发红。走到一线之距的两侧壁上一抹,手上有些腥气。

    原来作为无虑山第一道关卡,无虑派在这石窟内壁上涂了猪血,再用水泼掉。

    这样,人们很难注意到异样,却在通过石缝时,身上很容易蹭到血腥气。那群狼自然是无虑派养的,自小训练对猪血敏感,只要有外人从石窟中通过,走不出十丈远必然遇到狼群围攻。若是普通没有武功之人,只会成为狼群口中食物。

    这也就是营州百姓只知无虑山有八险,而不知八险为何的原因。

    谢酽亦抚掌怒道:“这无虑派拦人上山也就算了,却用狼群这么狠毒的法子,不知有多少百姓丧生于此,简直不可理喻。”

    江朝欢望着前路,轻叹一声:“是我大意了。刚才只走出洞口,未曾走远,不知这里会有狼群。不过无虑派用这法子,不耗一点人力,就能拦住九成上山之人,也真是好手段。以后我们要加倍小心。”

    谢酽也重重点头,四人催马上路。只是一马受伤,难免吃力,行路又减缓许多。谢酽为留惜马力,下马步行,只留慕容褒因伏在马上。

    又走了一个时辰,才行出七八里。这时,只听后面一阵呼和吵嚷,马蹄踏踏。回头看去,数骑骏马疾驰而来,后面跟着一顶轿子,两侧又围满鞍马并辔而行。

    “让开!”只听先头几人挥鞭高呼,谢酽和江朝欢牵马让在路边。

    不料马队经过时,那轿帘掀起一点,接着一声青年男声响起:“停轿。”

    四下急忙勒马停下,轿中钻出一人,施然走近,竟是昨日那酒楼中与顾襄拌嘴,引她下场比武的锦衣公子。

    顾襄一怔之下,不由叫道:“是你?”

    那公子今日换了一身烫金刺绣的紫色织锦长袍,头戴金冠,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年纪。

    他向顾襄躬身致意,又对几人团团一揖,倒是颇为有礼,说道:“在下陈西华,此去无虑派拜师,没想到与几位如此有缘,竟在此得遇。请教几位高姓大名。”

    谢酽与江朝欢对视一眼,想到原来他就是那个比武招护卫的陈公子。只是昨日才是他招护卫的第二天,今日就上山了。却不知今日这番相遇是真有缘,还是另有所谋。

    当下几人通报了名字,客套了几句,便道告辞。

    显见他们是无意深谈,陈西华却不识时务地又叫住几人,说道:“小可看几位的马受伤疲惫,又有两位女眷。在下斗胆,若几位不嫌弃,还请两位小姐乘轿,两位公子换上好马养力。”

    说着,手下护卫果然让出了两匹马牵来。谢酽这才想到,他怎么就可以把轿子带到这里,难道那石壁还有其他路可走?

    见他神色疑惑,陈西华温雅一笑,道:“在下带了几个工匠,在道隐谷前拆了轿子,出了谷后,又重新组装而成。”

    谢酽和江朝欢都吃了一惊。谢酽亦是世家子弟,江朝欢也为一派令主,却都是勤简自奉,从未见过这般排场。本就不欲多惹是非,结交无关人等,又知与他不是一路之人,当下两人婉转拒绝。

    陈西华脸色丝毫不变,复又欠身说道:“道隐谷前,在下发现了七八具狼的尸体,想来是两位所杀。若非两位在前除掉狼群,只怕我此刻已经葬身狼腹。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若两位实在不愿同行,在下略备薄酒,在此稍作奉养,万望勿辞。”

    见他言辞谦卑,极尽恳切,两人也不好再拒绝,正好天也将晚,正该休息,也就同意了。

八十二.望海

    只见陈西华一声吩咐下去,下人有条不紊地在路边石壁上铺了锦布,摆上各色食材。

    两个厨子在一旁生火点炉,或烤或煮,不一会儿便端上了十几盘菜肴。又见慕容褒因一直昏迷不醒,陈西华叫厨子格外煮了羊骨汤和羊奶送上。

    谢酽倒是真心感激,他虽照料慕容褒因极为小心体贴,但毕竟自身生活要求都不高,只是带了点干粮和肉糜,每顿煮汤给慕容褒因。这回见陈西华竟还带了厨子,精心烹调,食材新鲜,大感惊讶之余,也欣喜不已。

    原来勿吉人豪放爽朗,常常出外郊游狩猎,围炉烧烤都是常事。陈西华这种官宦子弟,更是每逢出门,厨子食材,配置齐全。

    谢酽先喂慕容褒因喝了汤,才开始自己用饭。对陈西华连连道谢,陈西华只是谦辞,又问道:“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几位上山所为何事?”

    谢酽想道,去玄天岭求医也不算什么秘密,便实话说了。

    那陈西华和他手下的护卫,厨子,工匠都瞪大了眼睛,停下手中动作,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像觉得他是痴人说梦。

    良久,陈西华终于缓过神来,迟疑道:“请恕在下多嘴,我自小在营州长大,二十五年间从未听说过有上玄天岭还得以生还的人。两位虽然武功高强,但恐怕不知其中艰难,远非人力可及。若是想给这两位小姐治病,在下尽可帮忙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治好两位。”

    谢酽还没回答,顾襄却在那边哼了一声。

    因昨日之事,她对陈西华本无好感,今日见他缠上,更是厌恶。一直远远坐在一边,不理会他的殷勤。

    情知和他解释也是白费力气,谢酽也只是敷衍几句。众人收拾停当后,江,谢便道告辞。陈西华再三挽留,几人也坚决独行。

    眼见天色将晚,又失去马车,几人着意找寻一个过夜之处。

    再走不远,只见前面一道近乎竖直的岩石横在眼前。上面长满了苔藓,滑腻不已,足有十余丈高。侧壁“吕公岩”三个篆体大字映入眼中,便知这大概是第二道奇险了。

    江朝欢和顾襄都能靠轻功轻松跃上,谢酽背着慕容褒因,也攀腾借力两下,到得岩顶。

    几人早先在马身上缚了绳索,将两匹马拉上来。这一番动作,也耽搁到了天色黑沉。

    幸而甫一上去,就见一座齐整寺庙立在南侧。门口举架上悬着一块匾额,题曰“望海寺”。

    在寺前敲门,静候许久,也不见有人应声,几人只得推门而入。门口一片松林,其中唯有硬山顶游廊,沿着游廊拾级而上,竟一直是上坡之路,两侧林海蔚为壮观。

    直走了百余级台阶,眼前几块巨大的花岗岩堆垒矗立,下有天然石穴,却是一处绝壁峰顶。岩上一座木构小屋,虽制式古朴,但吻兽狰狞,檐口起翘颇高,斜飞入天,平增豪气。

    爬上岩后俯视,依稀涛声翻腾,月色掩映之下,海水汤汤,风击浪飞,绝峭海景,波澜壮阔。原来这处绝顶南望渤海,水天一色,正是“望海寺”名字由来。

    秋风猎猎,海风袭人,谢酽怕慕容褒因着凉,只观了一会儿便抱她进屋。

    那座小屋中积灰已厚,看来很久没有人来。正中一座观音像,下首几个蒲团脏得变色。看来无虑派驻守山上后,就连僧人都赶走了。

    谢酽扫出一块干净的空地,铺上枕席,便把慕容褒因安置妥当,又唤顾襄来睡。

    他和江朝欢则守在门口,轮流值夜。两人知道这也许就是第三道奇险,虽然现在还未出现异状,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正要睡着,顾襄突然呻吟一声,一手抚着下腹。江朝欢奔去查看,却见她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疼得冷汗直流。忙一边切向她脉搏,一边问道:“怎么了?”

    顾襄说道:“腹痛…”说着,紧握拳头,惊呼一声:“会不会是那个陈西华在饭菜中下毒?”

    江朝欢一惊,却道:“每一样我都拿银针试过的,应该不会。何况我和谢酽没事。”

    这时,只听门外轻轻一声扣门,“在下陈西华,冒昧打扰,可否进去一谈?”

    谢酽开了门,只见陈西华孤身走入,门口依稀一堆仆从,他团团施礼,便向顾襄道:“在下用性命担保绝未下毒,林小姐身子不适,在下正好带了杏林圣手李大夫来,还请林小姐脉,再做医治。”

    江朝欢知道他分明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却毫无尴尬神色,也不点破试毒这其实是甚为无礼的行为,不由有些钦佩他的城府。

    适才为顾襄把脉,只能看出她没受什么内伤,但自己不通医术,也怕她是得了什么急病,江朝欢便答应了。

    陈西华一拍手,门口走入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叟。为顾襄把脉半晌,才道她原来是吃坏了肚子。因为几人是汉人,不习惯烧烤之物。陈西华所做的炙烤食物还有些未全熟,顾襄失去武功本就体弱,又受了寒凉,才腹痛发作。

    那李大夫开了药方,就用自带的药材熬了一碗药,顾襄喝下后,疼痛果然缓解了许多,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陈西华轻声问道:“在下可否也在这里过一夜?”

    刚刚受人恩惠,自然不好拒绝,江朝欢只得答应了。陈西华的手下打扫出了另一个角落,他自觉地远远和衣而卧,面朝墙壁,一点多余声音也不发出。

    前半夜是谢酽值夜,过了夜半,谢酽叫醒江朝欢,自去屋中休息。

    江朝欢心中有事,本来也睡得不踏实,这时子夜时分,万籁俱寂,有些烦闷之感。他轻声走出门,只见陈西华的仆从也只有一个在守夜,其余人都在巨岩下的山洞睡着。

    他信步走到崖边,海面黑漆漆一片,涛声却在寂静中更加清晰。

    这一路以来,虽然也有种种艰难,但近半月的平静实在是此前少见。早已习惯生死一线的日子,近日,却竟渐渐陷入这种原离喧嚣纷争的世界,甚至常常忘记自己所做这一切,真正的目的。

    他紧握长剑,骤然抽出一点,寒光扑面,剑身血槽在月光下现出紫黑颜色。这把剑不知饮过多少人的鲜血,却终究没有饮过那个人的。

八十三.绝壁

    习得风入松后,虽然内力大进,剑法也随之更上一步。但他心中有数,若要完成那个心愿,还远远不够,自己一步步做的,更是与之背道而驰…

    正茫然出神时,耳中却辨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心中一紧,提剑而去。

    走到屋前,眼前景象令他大惊失色。只见岩下密密麻麻一群长虫蠕动,紧接着,下面传来一阵阵惨叫。那些蛇蜿蜒而上,转眼间已爬到第二块岩间。陈西华带来的护卫中值夜的也奔过来,吓得说不出话来,两腿一软,就要跌在地上。

    江朝欢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厉声说道:“快去屋中叫醒他们。”

    那护卫跌跌撞撞地跑向小屋,大叫:“有蛇,快跑!”

    下方岩洞中的惨叫声不一时就停下了,越来越多的蛇聚拢起来,顺势爬上。当先一条已经爬到岩顶,吐着信子雌伏片刻,猛然扑来,江朝欢侧身一躲,反手捏住其三寸,朝地上一摔,那蛇便不再扭动。

    这群蛇都有碗口粗细,身上五彩斑斓,显然是有剧毒,虽见死了个同伴,还是前仆后继扑将上来。

    江朝欢一手执剑挥砍,一手拿出毒药向蛇身上洒去,周围霎时死了一片。只是岩石下面又源源不断有蛇爬上。

    这时,屋中众人早已醒了,谢酽奔出来相助,将房门和窗子紧紧关上。

    两人挥舞刀剑砍去,又洒了随身所带的药粉,可蛇群成百上千,这批死了,又一批上来,两人渐渐被蛇阵逼退,越来越靠近木屋。

    眼见药粉用尽,一条花斑大蛇高高窜起,跃向窗棂,谢酽侧身一刀将它砍成两截,向屋内喊道:“有没有酒?”

    陈西华焦急的声音回道:“酒和药材都在下面岩洞里。”

    说话间,已有几条蛇钻到后面,向屋里蜿蜒爬去,那木屋本就破败老朽,木门咯吱咯吱就要倒坍。嗤啦一声,一条蛇已经挤出个洞,江朝欢一剑把它半截身子留在外面,可又有许多向里爬去,那门破洞越来越大。

    谢酽急道:“小心!”

    只见火光一闪,原来是顾襄点了火把在洞口驱赶,江朝欢叫道:“你带他们到房顶上去。”

    顾襄将火把交给陈西华,一手抱了慕容褒因,跃上天花,只是天花下封了檐檩,顾襄使不出内力,只得抽出剑一点一点磋磨。

    她心中急切,顾不得许多,一边劈砍,一边徒手砸去,手背被木条刺得一道道血痕,终于破出一洞。将慕容褒因放在屋顶瓦片上,又下来接陈西华。

    陈西华身子比慕容褒因重了许多,顾襄抱着他跃上极为艰难,屡次从空中掉落。陈西华见巨蛇游进屋中,道:“不要管我了,林小姐自己上去吧。”

    顾襄不理,顺着柱子终于攀爬上去,又把那护卫也送了上去。

    她站在屋顶上,只见群蛇围住了江,谢两人,忙叫他们也跃上屋顶。

    这时,慕容褒因的身子突然向下滑落,谢酽纵身正要翻上接住,却觉后心一紧,原来一条蛇竟猛然跃起咬住他背心。他紧张慕容褒因中没有防备,带着那条蛇连跃数尺,甫一感觉疼痛,忙在空中回身一抓,双手紧紧捏住蛇腮。

    江朝欢见状,掠身接住他,将那蛇向地上猛然一掷。顾襄也伸手去拉谢酽,然而那瓦片年久失修,却有些松动,她脚下一绊,身子朝下跌去。

    江朝欢把谢酽抛上屋顶,又疾速回身接顾襄,只见青影一闪,却只抓住了她一片衣角。顾襄的身子竟朝岩顶绝壁下摔落。

    绝顶之下是渤海巨浪,无论武功多高的人掉下去都只有一死,陈西华大叫:“林小姐…”

    与此同时,只见一个黑影飞快掠过,江朝欢竟也随之跃下绝壁。

    陈西华被这瞬间变故惊呆,无法相信两人就这样葬身海底。口中犹自叫着:“江公子,林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下面风声一紧,一道剑光凛然闪过,大片毒蛇断成几截,接着两个身影自绝壁下跃出,连纵几步,翻上屋顶。

    陈西华又惊又喜,更是不敢置信:“你们…你们居然没死。”

    江朝欢没有答话,抢上前去查看谢酽情况。

    谢酽虽只被浅浅咬了一口,但那蛇毒性甚剧,他立时便感背上麻木,紧接着全身无力,失去意识。江朝欢见他背心上两个血洞,正咕咕冒出黑血。右手一番,用匕首在伤口处划了个十字,用力挤压,任黑血流出。

    直到不再流血,江朝欢又俯身吮吸他伤口,唾在一旁,终于吸出的血转为鲜红,他在伤口处上了药,又喂谢酽吃了顾门的清解丸。

    陈西华一直在旁看着,这时问道:“谢公子没有性命危险吧?”

    江朝欢道:“说不好。尽人事,听天命吧。”他不通医术,也不知这蛇毒有没有救,陈西华带来的大夫又丧生在下方岩洞中,实在无法可想。

    陈西华又问两人如何坠崖不死。

    原来这绝壁之下数尺,有一颗参天古松,横插岩壁之上,枝繁叶茂,有如伞盖。江朝欢在绝壁旁沉吟之时就偶然注意到这株古松。顾襄摔落后,他紧随跃下,一把捞住顾襄身子,匕首向岩间插去,借力从旁一带,两人便落到松枝上,再跃上绝顶。

    几人在屋顶坐了一夜,东方既白,在这绝壁之上看日出景致,晨光熹微,晕染一片,太阳朦胧中从海面升起,倒是颇为壮丽。

    天色大亮,群蛇也退散不见。几人却没有心情赏看日出,去查看谢酽时,却见他呼吸平稳,脉搏有力,只是未醒,看来性命无虞。

    江朝欢心下一松,与几人从屋顶跃下,只见地面犹自晶莹发亮,却是毒蛇爬过留下的粘液。陈西华感到一阵恶寒,忙道:“我们快走吧。”

    下到岩洞之中,见里面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众人所乘的马匹也都被毒蛇咬死。

    因尸体也带毒,不敢收敛归葬,江朝欢便燃了火把,扔向洞中,将尸身火化。

    陈西华呆呆看着火光出神,却听江朝欢在旁说道:“陈公子,我们就此别过了吧。”

八十四.瑶池

    陈西华默然片刻,仰头直视他道:“我也要与你们同去。”

    顾襄冷笑一声:“你的护卫随从只剩下一个了,难道接下来想让我们保护你?”

    谢酽醒来亦劝,说道无虑派未见其人,已经先伤无数,行事阴险,做派狠毒,不是名门正派的行径,又有何必要非去拜师不可?

    然而陈西华坚决不回去,江朝欢等人也不管他,自行收拾停当便继续上山。陈西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也不好说赶他走。

    谢酽被毒蛇咬伤后及时医治,已渐渐好转,当下骑马慢慢赶路。他心下感激,知道是江朝欢吮吸毒液救了自己性命,又兼一路以来同舟共济,他早当江朝欢为过命兄弟,这回便提议与他结拜。

    两人搓土为香,序齿交拜。江朝欢把潮生崖底孟昶陵寝中拾得的匕首送给谢酽,用剑尖在宝鞘上刻了“诛佞”二字,意在祝福他早日锄奸去邪,报父大仇。谢酽则以自小挂在刀鞘上的碧玉刀坠相赠。

    两人执手而笑,都觉人生知己难逢,无论所遇因何,来路几多,这一刻都是真心实意的患难之情,扶持之意。顾襄虽面上冷然不屑,心中却第一次生出了莫名的感慨,暗道,若谢酽不是敌人才好。

    这一日赶路,因谢酽伤后未愈,行路颇缓,直到日落,也才走到一处名为“桃花洞”的岩穴。

    因而陈西华在后也尽跟得上。他并不上前来招人讨厌,顾襄屡次讥讽驱赶,也并不在意。若说得狠了,他那护卫便道:“这路是你们一家的吗?我家公子就走不得?”顾襄便只得作罢,随他跟着。

    桃花洞正如其名,洞口粉红灼灼,遍植桃树,落英缤纷,花光漫路。

    东北苦寒之地居然有这样一片桃林,几人都觉不可思议,蔚为奇观。却又恐是什么埋伏,并不敢抚摸把玩,入林吟赏。

    这回入洞之前,江,谢细细检查了好几次,确定没有异常才带慕容褒因进入。几人又在洞口洒了驱虫药粉,布置了警戒机关,直折腾了半晌才稍稍安心,躺下休息。陈西华自在洞中另一侧安置。

    夜色渐晚,除了前半夜守夜的江朝欢,几人都渐入梦乡。桃花香气幽幽相伴,送入心间,美景之下亦生美梦。

    陡然间,洞口却传来一声唱喏,众人都被惊醒,正各自警备中,又听到男声低诉:“在下无虑派吕逢春,奉敝派掌门之命请几位少侠光降贱地,敝派喜不自胜。”

    这声音虽刻意压低,却仍浑厚绵长,显然来人武功不弱。江朝欢出去一看,只见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长身男子,穿着灰布长袍,模样素朴干练。

    江朝欢依礼与他厮见,后面顾襄与谢酽也跟着走了出来,不住打量这吕逢春。他又躬身行礼,再次邀请几人去无虑派做客,神情真挚诚恳,言语恭敬客气,倒似与陈西华一脉相承。

    顾襄讥讽了几句,谢酽也一再谢绝,那吕逢春却一意相邀,极尽阿谀。

    几人虽知无虑派这个时候派人来邀请,未必怀了好意。但若要经过无虑山去玄天岭,必然要与无虑派照面。既然他们主动找上门,那也不妨顺水推舟,看看他们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于是一行人收拾行李,跟着吕逢春上了马。

    走入洞口桃林,只见一块石碑矗立。吕逢春下马在石碑上拍了三下,又向震位踏出三步,眼前景象倏然变换,阡陌方位错动,右侧那棵极高的桃树也不见了。

    看见几人惊异的神情,吕逢春指着前面桃林道:“不瞒几位说,这桃花洞是无虑山第四险。桃花林中桃花阵,是敝派黄长老所设,以天罡八卦图为基础,可以演变七十二阵法。若是外人踏入,只怕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顾襄闻言止步,怒道:“你把我们领来了这奇门八卦阵中,焉知是不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吕逢春赔笑道:“女侠说笑了。敝派一片赤诚,岂会有邪念歹意?若是各位不信,可以挟制住在下,绝无反抗。”说着,伸出两手来。

    几人倒也不客气,江朝欢给了谢酽一个眼神后,便和顾襄一边一个,拿住吕逢春手腕脉门,分走在他两侧。

    接着一路,谢酽暗暗记忆阵法变换和通过道路,江朝欢也分神留意,果见这桃花阵精妙无比,变化莫测。仓促之间无法理解的,都只能死记硬背,不求甚解。

    吕逢春果然没做什么小动作,老老实实把众人带出了桃花阵。快马加鞭又经过了旷观亭,蝌蚪碑等四处奇险,终于上到峰顶,眼前便是一座巨大的琉璃牌楼。

    只见这牌楼规制严整,五间六柱框景,采不出头式,明楼正脊高入云海,刻着“瑶池仙境”四个飘逸的大字。檐下雀替装饰繁复精美,门洞花板是松鹤延年的图像。

    登临绝顶,山雾缭绕。牌楼写意,恍入仙境。

    上山之路,前四险是仰仗山石地利,毒物凶兽布置。后四险则皆是无虑派弟子,长老把守,吕逢春交接令牌手信,一行人得以一路畅行。却也可见其层层遴选,守卫森严。

    吕逢春道:“这就到敝派总舵了,敝派一向深慕长白山水,是以借瑶池仙境表向往之意。”

    说着,引几人过牌楼,入了一间名为中兴堂的屋子。

    屋中正位上坐了一人,瘦长身材,灰白胡须,面容清矍,隐含威仪。陈西华从未见过武学宗师,此刻见这人宝像庄严,便以为是无虑派掌门,不禁深感景仰之义。江,谢等也觉他见之忘俗,观之可慕。

    那人起身走到堂下,听了吕逢春引见后,那吕逢春又介绍这人道:“这是敝派黄长老,是在下的师叔,中兴堂堂主。”

    江朝欢见他步履稳健,毫无老态,知他武功内力不可小觑,暗暗生了戒备。顾襄已开口讽道:“原来是设置桃花阵的黄长老,奇门术算,阵法精妙,今日真叫晚辈大开眼界。”

    黄长老似乎并没听出她口中的暗讽之意,微微笑道:“过奖。”

    江朝欢忙拉住顾襄,上前客套:“冒昧打扰,贵派主人勿怪是幸。”黄长老亦客气地还长辈礼:“大贤光降,瑶池仙境蓬荜生辉。”

    两人你来我往,套言不陈。

八十五.雪夜

    黄长老又拿出一个碧玉小瓶,道:“这是望海寺蛇毒的解药。若是几位少侠有人失手中毒,三日内服下此解药则可保无虞。敝派不入流的把戏,只是为防歹人上山,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几位海涵。”

    谢酽接过,黄长老又道:“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几位早些休息。”

    顾襄一听,怒道:“把我们请来,掌门的影子都不露就打发我们去睡觉,太也看不起我们了吧?”

    黄长老不以为忤,只是一再解释赔礼,道明日掌门必亲自设宴相迎,便命吕逢春带几人去客房安置。

    出中兴堂后,吕逢春引几人到了一座装饰气派的院子中,指了其中紧邻的五个房间住宿,打发了院中下人伺候,便自告辞离去。

    谢酽问江朝欢:“这解药会不会有问题?可以吃吗?”

    江朝欢道:“我们在无虑派总舵,他们若想下手不必用这解药,单能害你一个人,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放心吃罢。”

    两人嘱托余人夜里注意后,便各自回房。

    顾襄折腾了这半夜却有些短眠,想到一路默出的风入松上篇还剩几百字收尾,这两日在山上风餐露宿一直没有机会写,不如趁今日写完。

    桌上正好有笔墨,顾襄边忆边写,一柱香时分终于写成了。她装订齐整,又检查了一遍,心里雀跃无比。待要上床,却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江朝欢求自己的样子,于是将书册放在怀中,蹑手蹑脚走出门。

    一出门,朔风扑面,顾襄不禁有些瑟缩。抬头一看,竟看到天空中正洋洋洒洒飘落着雪花。

    几人来时一路紧张防备,未曾注意,其实越往上走,天气便越是寒冷。此刻又是半夜最冷之际,虽才秋日,却已似中原数九寒冬之时。

    顾襄见雪花晶莹可爱,甚是喜欢,地面上也已铺了薄薄一层。赏玩一阵,才走到隔壁江朝欢房间。她也不敲门,径自推门而入,却见里面烛火未灭,空无一人。

    这人大半夜又去哪里了?顾襄恨恨想道,出门寻找。

    走到客院中庭,只见其中雕栏玉砌一座嶙峋玉山,上面零零落落几株梅花红蕊轻绽。碧玉红梅,上覆白雪,别是一番韵致,却是此前从未见过的风景。

    山前一人长身而立,背对着她,正是江朝欢。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眼前阙景人单,似有万千孤寂,直教顾襄想起了这一句词。

    江朝欢并未转身,只接道:“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那堪正飘泊,明日岁华新。”

    “使君终日郁郁,独影相吊,可是有心事难排?”顾襄走上前,生了促狭心思,仿了戏文的话唱道。

    江朝欢却不再做声,遥遥注视远处,半晌,偏头来看她,只是客气地问道:“二小姐有事?”

    顾襄这才想到自己找他的目的,低头正要拿出书册,却见他垂落的左掌心一道长长的划痕,是前些时日在潮生崖所伤,还未长好,心里一动。迟疑片刻道:“多谢你去潮生崖救我,还有昨夜望海寺,我从绝顶坠下,你也跳下把我救上来…”

    “嗯,不必客气。”江朝欢面上没有一丝感动,转身便欲离开。

    顾襄拦在他面前:“你不是总说别人的死活与你无关吗,怎么还几次三番不顾危险救我?”

    “门主的任务是带你去玄天岭医治,若你半途死了,任务自然完不成了。接连两次任务失败的下场是什么,顾掌御应该很清楚吧。”江朝欢又要解释,在望海寺绝顶他早先知道那里有孤松遮挡,否则,他应该不会跟着跳下去白白送死。

    “你…”顾襄却捏紧拳头,咬牙问他:“如果我不是门主的女儿,你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这话我在聚义庄就说过了,二小姐记性这么差?”江朝欢上下打量顾襄,不明白她今夜纠缠不清,只问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做什么。

    顾襄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狠狠回瞪了他一眼,一跺脚转身跑开。

    谁知脚下不防,在雪地中打了个滑,眼见就要摔倒,却被一双手扶住。抬头一看,陈西华那张笑脸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顾襄一甩手推开他,径自奔向房中,陈西华高叫“林小姐…”,也拔脚追去。

    江朝欢远远看了这一幕,若有所思。

    顾襄摔门而入,将房门锁了,任凭陈西华在外连连敲打。她这才想起是为送书而去,掏出那本风入松上篇掷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仍不解气,又捡起来欲撕个粉碎。

    真动起手来,却又有些舍不得,毕竟是无数习武之人垂涎的绝世秘籍,又费尽心机才得到。她将书册收好,暗道,回去交给父亲,也好过给那个不识抬举的人。

    一夜疾风劲雪,第二日一早几人出门一看,地面已经铺了数尺厚的积雪,树枝上挂满白霜,满目纯白,银装素裹。数十名无虑派的弟子下人正拿了一人高的扫帚清扫。

    那吕逢春已早早候在院子里,待几人装束完毕,引他们穿过几处楼阁亭台,直上无虑山巅。

    只见那是一块极大的石壁倾斜伸出峰顶,有如华盖屋顶,在末端最高之处立着一座九重歇山顶的宝塔,宝顶圆珠矗立,与天相接。

    一条鲜红色的玉阶直通塔底,与两旁白雪映衬,更显鲜亮。

    玉阶共有九十九级,到得峰顶,俯临山下,云山雾绕,高不见低,恍然有登临仙境之感。

    直上九层,堂中一形貌苍老的白须老人端坐正中,手扶椅背,略有咳疾。两侧椅子上坐着十几个中青年男子,以黄长老为首。几人便知,这白须老人必是无虑派掌门了。

    众人依礼厮见后,那掌门便一挥手,下面一人捧着檀木托盘走到几人面前,盘上铺着红布,上面躺着一棵手掌大的人参。其后跟着数人,皆捧托盘,礼物流水似的端上来。红玉,灵芝,鹿茸,貂裘…直教人眼花缭乱。

    这边奉上礼物,那厢专人介绍。

    “珣玗琪是无虑山盛产的红玉,塔下玉阶便是它所打造。这一块通透剔亮,呈天然佛手形,是最难得的上乘之属。”

    “这块青狐皮是囫囵剥下的,是黄长老在长白山上徒手扼死的青狐,没一点损坏,做成大氅最是鲜亮暖和。”

    “……”

八十六.相求

    贵重华美的礼物接连不断送上,令人目不暇接。即便几人都是世家大族,高门大派出身,远非没见过世面的村野之人,也着实眼花缭乱,目眩神摇。

    江朝欢目光掠过面前礼物仆从,看向端坐正中的无虑派掌门。这掌门虽苍老枯槁,甚至远不及黄长老丰神俊朗,一双眼睛却如点漆般晶亮,回转之间极尽机巧。

    无虑派仰仗无虑山天险,多年横行营州地界,无人敢惹。

    此番先以几道奇险阻挠磋磨,待几人闯过四关,他们则恭而有礼地来延请上山。上山之后又将几人冷落一夜,掌门不当即相见。这一倨一恭,恩威并施,手段令人佩服。

    今日却又以厚礼相赠,种种行为不但难以揣测其意,更是摆足了架势派头,彰显了财势人力。笼络与驱策间行,威慑与施恩并举,心机着实深沉。

    座中喧喧嚷嚷,一派热闹,礼物阅毕,无虑派弟子复归两侧侍立,井然有序。

    谢酽辞谢道:“晚辈几人无功不受禄,这些贵重礼物实不敢纳。还望贵派体宥不请自来之过,容晚辈过山,不再叨扰。”

    “谢少侠何必如此相急?”黄长老笑道:“这些礼物,一则是为冲撞了各位上山赔罪,二则其实是敝派有一事相求。”

    “唉”,只听座首掌门叹了一声,摆手道:“鉴赐,何必强求?我们守不住无虑山,最后大不了一死,莫要再连累了无关之人的性命。让他们回去罢。”

    黄长老耸然动容,拍案道:“师兄,这几位少侠连过三险,必定武功不俗。我派危在旦夕,若有几位相助,定能化险为夷。”

    座下有人愤然道:“黄长老,连掌门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几个毛头小子又能顶什么用了?”

    “就是,他们无端闯上山来捣乱,说不定与那些人是一伙的,还是立刻将他们驱逐下山为好。”

    一时堂中议论如沸,群情激愤,掌门只是连连摆手,咳嗽不止,黄长老这边一伙人则奋力辩驳,各个面红耳赤。

    江朝欢冷眼瞧着掌门和黄长老你一句我一句,无虑派的这一通乱像,心下已经明白,他们是在激自己应承相助。当下给谢酽使了眼色,便噙了一点笑默默看着。

    半晌,见几人都毫无反应,事不关己的样子,无虑派众人停下了争执,黄长老则期待地望向谢酽。

    因他早已看出,这几人中数谢酽最为端方侠义,古道热肠。熟料谢酽也道:“在下的确力有不逮,无能为力,还请贵派另寻高明。”实在是距离三月之期只剩十日,他人之事不愿沾染纠缠,何况无虑派行径也并非良善之辈。

    一人叫道:“这里是你们想来则来,想走就走的吗?”

    说着,座中诸人腾地站起,将几人围在中间,掌门也不做声,显是若不答应便不放人了。

    正吵嚷地不可开交,只听楼外一声嘶鸣,嘹亮刺耳。无虑派诸人仿佛是听到了催命鬼叫般,个个捂耳四散,缩在墙角。那掌门亦是全神戒备,一双鹰眼定定凝视窗外。

    倏然一团黑影掠过,一只巨大的秃鹫猛然扑进堂中,窗棂碎了一地。

    “啊呀…”众人惊慌大叫,那秃鹫已在窗户最近的两人头上啄了几口,又向掌门飞去。

    黄长老挺剑上前,那秃鹫跃起一避,从嘴里吐出什么东西,便振翅飞走。

    一名弟子大着胆子捡起一看,竟是一只血淋淋的耳朵。“是巩长老!”那弟子惊呼道。

    “巩师弟…”黄长老上前一看,不由一个踉跄,将长剑狠狠往地上一掼,怒道:“他们欺人太甚,鉴祯他…恐怕凶多吉少。”

    割耳是上古刑法,残酷血腥,早已废止,又常用于战争时军功计数。巩长老被派出谈和,却惨遭杀害,甚至受到割耳之刑,实在是对无虑派的一大羞辱。不仅无虑派众人勃然变色,就连谢酽等旁观之人也觉对方做的太过。

    这时,一个弟子看到那滩血中还有一张纸条,拾起道:“掌门,这里还有留字。”

    “念出来。”掌门沉声道。

    那弟子满手巩长老的鲜血,强忍住不适,念道:“告梁…梁…”刚到开头,因是掌门名讳,便迟迟不敢念下去。

    “念!”掌门一声喝道。

    “告梁…梁鉴一吾儿…限你自废武功,自缚手脚,解散门派,于红玉阶前跪迎乃父。余者一日之内下山,否则,明日午时,血洗无虑山…”

    “啪”,木屑纷飞,那梁掌门瞠目欲裂,一掌击碎了座椅。

    堂中一片哗然,对方自称梁掌门之父,更令其自缚跪迎,还扬言要血洗无虑派。这般羞辱,便是最没骨气的门人,也大感愤懑,恨不得生啖其肉。

    江,谢等人也不由惊诧,问他们对方到底何人。

    梁掌门一字一字地咬牙道:“长…白…教。”

    长白教享誉武林,被称为东北第一派,是道教门派的翘楚。本是全真教的分支,由全真教门人北来长白山所创,近来声望日隆,甚至超过全真教。只是地处偏远,从不履中土,与中原武林素无来往,是以中原门派只闻其名,不晓其事。

    本是玄门正宗,道教圣地,江朝欢几人都想不到长白教会做出这等事,不免相顾失色。

    又想到前往玄天岭必然要经过长白山,无论如何,无虑派与长白教的这一战是难以置身事外了。谢酽心里不由烦闷,本来惟愿少惹事端,速去求医,谁知路上一波三折,麻烦不断,看向江朝欢,希望他能想办法赶快抽身而去。

    江朝欢却问梁掌门道:“不知贵派与长白教如何结下梁子?在下不才,若是可解,愿意从中调和。”

    顾襄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道,你好大面子吗,人家会听你的?

    谁知梁掌门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见江朝欢相询,忙讲述道:“这事还从一年前说起。那日一名长白教的弟子要过山去营州,不巧落入敝派的陷阱,被…被当做歹人处死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余人却都明白,无虑派横行无忌,根本不是什么当做歹人,就是蓄意不法。

八十七.渊源

    “后来长白教派人来讨说法,要杀人者偿命,可那是敝派四大长老中的孙长老,我们自然不同意。和长白教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梁掌门叹道。

    “转年春天,孙长老和黄长老去长白山采药狩猎,孙长老却被长白教害死。自此,两派仇恨越来越深,时时有所纠葛。长白教又觊觎我们无虑山物产丰富,常有侵扰,终致今日大祸…”

    陈西华接口道:“怪不得最近一年山上的防守越加严密。”原来他也曾时常派人上山打探查看,以做准备。

    “是啊,敝派自知敌不过长白教,十日前便派巩长老前去请罪说和,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谁知,他们竟然…”黄长老说道。

    谢酽紧皱眉头,无虑派有错在先,长白教睚眦必报,看来都非正派行径,本应两不相帮,却又不忍见两方火拼,伤及众多弟子。

    江朝欢心下却明白,这不过是江湖中常见的门派纠纷,是非对错不过是一个幌子,根本目的还是兼并邻派,抢占宝山。长白教偏居一隅,若想长足发展,必须与营州,中土往来。可无虑山横在中间,阻拦交通。啸聚山林,独霸一方的无虑派自然第一个要被铲除。

    陈西华犹自发问:“贵派倚仗天险,又有黄长老精通奇门八卦,想来阻拦长白教也不成问题吧。”

    黄长老踌躇道:“其实这山险,卦局,有一样办法便可轻易化解。”说着看到江朝欢了然的神情,有心试验,便道:“江少侠恐怕已经想到了这法子。”

    众人看向江朝欢,只听他缓缓开口:“放火。”

    陈西华瞠目半晌,也只能认同。放火烧毁山林,地面只剩光秃秃一片,那些阵法变换自然也就荡然无存。

    事实上,长白教已经用此法闯到瑶池仙境一次。当日恰逢梁掌门并黄长老下山办事,唯有董长老镇守总舵,奋力抵抗却惨遭杀害,山上被洗劫一空。未能一举歼灭无虑派,长白教悻悻而返。但无虑派自此也元气大伤,四大长老只剩黄长老一人。

    堂中一片阴翳,众弟子虽嘴上叫着报仇拼命,心里却明白,明日多半只有一死,皆不免惴惴。

    江朝欢这时起身,朗声说道:“在下愿略尽绵薄之力,可确保此次化险为夷。只是有一个条件。”

    梁掌门闻言大喜,忙道:“请说。”

    “明日之事要全权听我安排,之后的处置也要由我决定。”

    无虑派众人一片哗然,有人质疑:“掌门,凭什么听他的?他有那么大本事?”

    梁掌门两眼紧紧盯着江朝欢,半晌,摆手一笑:“好,老夫及敝派上下听凭江少侠吩咐。”

    顾襄在一旁目光如炬,恨不得在江朝欢身上剜出两个洞来,待要说话,却听谢酽急道:“还有一件事,去玄天岭求医如何能成,各位可有高见?”

    座上诸人面上现出尴尬神色,都推诿不答,见谢酽问得紧了,黄长老才打躬道:“不瞒几位说,十年前敝派与孟神医有些误会,孟神医便远走玄天岭,放言自此不再行医。几位如果是为了求医,那…”

    “那孟神医是否还在人世?”谢酽只得问道。

    “这是在的,去年还有弟子在长白山脚见到他。”黄长老回答。

    谢酽有些无奈地看向江朝欢,却见他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里,瑶池仙境灯火通明,风雪飘摇,衬得阶上宝塔愈加玲珑有致。

    顾襄盯着眼前忙忙碌碌的无虑派弟子,终于还是把满腔疑惑问出口:“你干嘛多管闲事,这两派的纠葛与你何干?”本来因昨夜之事,她已经决定再不和他说话,可实在奇怪他的决定。

    “门主想要一统江湖,中原武林支持者寥寥,若能有东北这两大派臣服相助,那就是得了勿吉大块宝地助益。此次借说和调解之名,行笼络威慑之事,长远来看,对门主大业大有裨益。”江朝欢转头认真地看着她。

    顾襄惊地合不拢嘴,半晌也回不过神来,却又听他说道。

    “何况就算我们想两不相帮,袖手旁观,无虑派也不会放我们过无虑山。待到长白山,长白教估计也是占山为王,不让旁人通过。即便我们闯过了这两座山,回程时他们若设了毒计埋伏,我们应顾不暇,还是一个麻烦。唯有让他们心悦诚服,我们才能平安往返。”

    顾襄听到这里,已经完全信服,想到明日布置,又问道:“那你费这么大力气设这机关,又有什么必要?长白教再厉害,多半也不是你的对手吧。”

    “不成功只有死,所以我们没有失败的余地。与其赌长白教的武功,能力,不如做万全准备,确保出手必得。”

    长夜漫漫,无数身影奔波忙碌。

    日出其渊,无虑山顶复归宁静。

    已近午时,金辉漫路,无虑山山北大路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天空中赫然一只黑色秃鹫盘旋嘶叫,时时振翅俯冲,教人心惊胆战。

    北路牌楼下终于出现了两骑白衣道士。两人下马驻足,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长身男子快步迎上,正是无虑派的大弟子吕逢春。

    接着数十骑先后奔至,各个一身纯白道袍,头插白玉簪子,分列两旁。当中一人骑着一物悠悠行来,竟是一只呲嘴獠牙的花斑老虎,嘶吼不止,震得山林轻颤。

    骑虎客人看面容已是中年,一头乌发锃黑却似少年。一身道袍纤尘不染,衣袂飘飘,举止潇洒,萧疏轩举,颇有道家宗师风采。

    吕逢春早早拜倒,待那人行近,连拜八下,极为恭敬地说道:“晚辈无虑派吕逢春,恭迎苁蓉上人大驾。”

    原来那人便是长白教掌教真人苁蓉上人,此番亲临无虑山,也是势在必得,其志可表。他尚未说话,右侧一名弟子已经傲然开口喝问:“掌教真人昨日叫你们全部下山,只留梁鉴一受死,怎么,你是听不懂吗?”

    吕逢春道:“在下承蒙师父教诲二十年,忝居敝派众徒之首,今日不敢弃之而去,愿意与师父同死。何况贵派也需要一个引路之人,来恭迎莅临。真人放心,其余师叔,师弟,皆已下山。”

八十八.机关

    苁蓉上人微微点头,呼喝一声,骑虎越过牌楼,后面长白教道士随之尽入瑶池仙境。

    行到红玉阶前,再没见人影。之前北路所有机关布置也全被撤下,一路畅通无阻,苁蓉上人甚为满意,从虎背上跃下,张眼眺望。

    吕逢春道:“师父就在阶上恭候真人,还请真人移步。”

    苁蓉上人极目望去,似乎的确一个人影遥遥立在阶上。金光洒在皑皑白雪上,晃得他眼睛一痛。凝神一看,红玉阶就如一条孤索铺在绝壁之上,直通峰顶,与天相接,真走到脚下,却又突然生了一丝惧意,他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收回目光,瞥见吕逢春正躬身指引,极尽谦卑。四下空旷,秃鹫盘旋也未发现异样。兼并无虑派,一统勿吉武林的多年心愿就要完成,还有什么犹豫的呢?他自嘲一笑,迈步而上。

    足下踏着殷红如血的珣玗琪玉,他不免惊羡无虑山的物产之富。想到这座宝山马上就要归于自己,又心中暗喜。

    拾级而上,那人影也越来越近,苁蓉上人问道:“梁鉴一就在那里罢?”

    吕逢春点头称是。其余长白教弟子跟在其后,继续逶迤而行。

    传说无虑山红玉阶有九十九级,苁蓉上人心中默数,恍然数到九十级时,抬头一看,尽头那人的身形清晰起来。那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一头灰白相间的发髻,微微佝偻。虽没他见过梁鉴一,但从传言描述中,正是梁鉴一无疑。

    他终于走到阶顶,看清那人站在倒数第二级,依旧不为所动。红玉阶直铺到一座宝塔门檐,两侧雪陈满山。他从旁越过,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吕逢春对那人说道:“掌门,苁蓉上人到了。”

    苁蓉上人不屑地扫了一眼面前之人,却见他花白胡须,眼角下垂,神色萎靡,也不答话。

    心里一阵得意,苁蓉上人拂尘垂地,道:“昨日我不是教你在红玉阶前跪迎吗?”

    梁掌门眉眼一抬,竟果真屈膝跪了下去。苁蓉上人心下大惊,他昨日那话本是威胁之辞,却知道梁鉴一到底一派宗主,可杀而不可辱,岂会真的跪拜平辈?

    只见梁掌门两手撑着上一级台阶,便俯身拜下。苁蓉上人怔在那里,猛然瞥见脚下玉阶似乎有道划痕,待要开口询问,突然一声击缶之音,足下红玉碎裂,他的身子直堕下去。

    陡然惊变,苁蓉上人心跳一滞,却到底是一代宗师,半生功力。机变之下,双手一扬,拂尘手柄磕在阶面上,借力纵跃,便使身形向上。

    谁知梁鉴一一掌从上拍下,就要落在他头顶。苁蓉上人回掌挡架,手腕一震,又朝下直落。

    半空之中,双足踏到一根绳子,他情知是碰到机关,忙借机翻身上冲。果然两侧骤然飞来铁菱,他拂尘舞动,卷起四周的铁菱,护住上盘。

    铁菱停下,苁蓉上人心中恨极,拂尘指向梁鉴一,却听下面传来一声狞笑:“下来罢!”

    风声骤紧,他忙缩身躲避,却觉头顶一股大力压上百汇穴,眼前一黑,便朝下跌落。同时左右两条铁链飞来,套住他双脚,两个人影飞快掠过,一边一个拿住他手腕脉门。

    苁蓉上人知道中计,强提着最后一口气,拂尘挥动,洞口上却射来三枚铁菱,来势凌厉。那两人也显然未曾料到,三人互相牵制,躲闪不及,腰眼同时中镖。

    “你干什么?”上面传来吕逢春的怒喝,下面三人却转瞬便昏过去了。

    再醒来时,三人却是置身宝塔顶层内堂,一如前日。苁蓉上人环顾两侧,见那两人竟是梁鉴一和黄鉴赐,他腾地站起,却觉腰间剧痛,又跌坐椅上。转头看到教中弟子和无虑派弟子挤满内堂,各个大眼瞪小眼,呆立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

    喝问道:“怎么回事?梁鉴一,你在红玉阶下暗施埋伏,意欲何为?”转眼看到他和黄长老腰间也是鲜红一片,怔忡半晌,又道:“你们…是阶下偷袭我的人,那上面的人是谁?”

    梁掌门同样满脸怒气,向人群中搜寻,果见江朝欢坐在西北角,正含笑打量着自己。

    “江少侠,我们不是说好合力擒贼吗,竟借机对我们暗下毒手,是不是有违道义?”黄长老见情势不对,给梁掌门使了个眼色,尽量和气地开口。

    江朝欢起身悠悠走到三人面前,道:“本来我是不必这么做的,可谁知你们竟要对两个女子下手,既然你们背弃在先,我也只能如此了。”

    “那几个人呢?”梁鉴一向旁边弟子喝问,那弟子战战兢兢不敢回答。江朝欢笑道:“他们已经由谢公子护送下山了,不劳梁掌门挂心。”

    原来梁鉴一到底不放心全听江朝欢指派,又不想事成后听凭他的处置,便派弟子趁今日大乱拿下慕容褒因和顾襄,以做要挟。谁知事情败露,被她们跑脱。

    三人都暗自运功,可提不起一点力,内府气海好像空了一般,心里惊慌,面上却强自镇定。

    江朝欢见几人折腾地面红耳赤,指尖滴汗,出声提醒道:“几位中了悔相识之毒,切莫强行运功,否则毒性行至心肺,便是神仙难救了。”

    “原来那人是你!”苁蓉上人闻言大怒,终于明白阶上立着那人并非梁鉴一,而是江朝欢假扮。真正的梁鉴一和黄鉴赐却候在阶下偷袭。只是最后,江朝欢在上面忽施毒手,把三人一并刺伤。

    那人的确是江朝欢戴了胡子和假发所扮,却因老年声音难以伪装,是以一直未曾说话。

    即便一个武功再强的人,能以一敌十,以一当百,却也难抵长白教和无虑派千百徒众,何况江朝欢一行人带着一个昏迷,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几乎不可能逃出。

    只有擒贼先擒王,在红玉阶布机关设局。因为一夜之间不可能挖山造洞,所以只能抬高台阶。要在最高处抬高至少一人的高度,则需要九十九级台阶每级的平均高度增加半寸。幸好无虑山盛产珣玗琪玉,又有众多弟子人力,用了一夜,方从最低一级依次加高。

    在最上的一级台阶下,则是一寸厚的红玉为壁,下面用雪堆积填满。江朝欢俯身跪下时,双掌覆在阶上,蕴满内力瞬间化雪,加上红玉上本来留有刻痕,承受不住一人重量而碎裂,苁蓉上人便掉了下去。

    至于顶端高出的一人高差,两侧则用无虑山最不缺的雪堆积填埋,还将宝塔的门槛加高,门扉砍短,来掩盖玉阶抬高的事实。

    从外面看,峰顶当真没有一丝破绽。梁掌门和黄长老就藏两侧雪堆中埋伏,阶下雪化,水流向两侧,又有重重机关,便是阶上弟子也抢救不及。

八十九.争斗

    玉阶破碎,苁蓉上人坠落后,上有江朝欢占据高处优势偷袭,两旁有梁,黄夹攻,自然无所遁形。待铁链困住他后,江朝欢再突施暗器,令三人中毒受胁。

    眼下三人暗暗运功,虽发现果然毒性强烈,内府虚沉,但堂中熙熙攘攘尽是无虑,长白弟子,对上江朝欢一人,也不是没有胜算。

    当下苁蓉上人调息片刻,扬声说道:“长白教弟子听令,活捉这小贼,逼问他解药。”梁掌门亦开口附和。

    谁知满堂弟子没一个动手,皆瑟缩一旁,不敢与之对视。

    梁掌门大怒,连连催促逼迫,吕逢春终于大着胆子上前,禀道:“师父,非是弟子怕死,只是师父和师叔身中悔相识,世上并没有解药。若不是他用内力压制,一日之内就要毒发身亡了。”

    苁蓉上人心下怀疑,说道:“什么悔相识?我活了七十年也没听说过这东西。不必理这小贼扯谎,捉到他要出解药的,我传他开山掌。”

    长白教弟子脸上都现出垂涎神色。开山掌是苁蓉上人在长白山巅潜心十年所创的武功,能一掌毙虎。凭借这一手掌法,长白教日益光大。然而,他向来只传嫡派弟子,教中其余真人的徒弟都无缘得学。

    苁蓉上人气定神闲地扫视教众,满以为他们会争先恐后出手拿人,谁知尽管一脸艳羡,众人也还是缩手缩脚,不敢上前。

    江朝欢稳坐三人对面,轻扣桌面,垂眸沉思,似乎浑不在意眼前形势。

    原来早在红玉阶上他出手偷袭三人之时,最近的吕逢春便挺剑刺来,却被他一招拿下。后面的长白教弟子也攻将上来,却被江朝欢顷刻打伤当先两人。

    江朝欢占据高处,众弟子散在阶下,本就难以冲上围攻,这时,藏在桃花洞中的无虑派弟子按时折回,见了这一幕,不知真相,被江朝欢稍加挑拨,便与长白教动了手。两派本就是世仇,这时都各以为是对方害了自己掌门,一时便在红玉阶上激斗,红玉染血,凭添狰狞。

    两派这一战皆损伤过半,待到众人醒悟,把苁蓉上人三人拉上来,几人已气息奄奄。

    这时众人都没有心情再缠斗,都各自围在自己掌门身边,用尽办法救治,却见几人伤口不断流出黑血,出气也越发微弱,皆急不可耐。

    吕逢春等人分明看见是江朝欢施加的毒手,虽知他武功极高,却也只能大着胆子上前逼问解药。谁知,江朝欢并不推脱,拿出几颗丸药给三人吃了,又为他们渡气疗伤,半晌,几人脉搏回力,果然有好转之象。

    三人醒来,再令弟子捉江朝欢时,两派弟子也早已失了先机,一番恶战各都或死或伤,士气大折。再者见掌门都身中剧毒,使不出武功,更是不愿当先出头送死。是而各自守在堂中,却并不敢听凭调遣,率先发难。

    苁蓉上人在三人之中年纪最老,也见识最深,当下审时度势,和缓开口道:“这位少侠既然救治老朽,看来是并不想要老夫性命。不知少侠所为何事,只要你肯拿出解药,长白山上所有物产,长白教所有武功,随你挑选。”

    江朝欢淡淡一笑,道:“可惜在下也没有解药。”

    吕逢春大叫:“刚才你给师父吃的不是解药是什么?”他本以为江朝欢给他们吃了解药,只是份量不足,才使几人毒性未能全解。

    “不过是我自制的清解丸罢了,配合在下的内功,可以暂时压制毒性。”

    黄长老心下不安,“江少侠莫开玩笑,毒是你下的,解药你怎么会没有?你放心,你若肯交出解药,我们一定不会与你为难。”

    江朝欢却道:“不知黄长老可还记得与在下同行的两位小姐?她们与两位所中的是同一种毒。这毒来自西域,世上只有一朵紫花可解,却早已失却。我们这次来勿吉,就是为了去玄天岭求医。”

    梁鉴一和黄鉴赐对视一眼,都心里一沉。他们早先便知几人是为求医而来,这一番话半真半假,却令他们难以分辨。待要不信,却又不敢拿自己性命开赌。

    苁蓉上人心机却比两人深得多,当下疾声厉色喝道:“既然如此,留你也没什么用了。我们几个联手,大不了与你拼个同归于尽,若是侥幸不死,再自去找孟九转解毒。”

    说着,两手一撑,竟腾地跃起,拂尘直取江朝欢心口。毒性虽使他武功全失,但他虚张声势,这一下用尽全力,也唬住了不少人。

    长白教弟子一看,也跟着一同围上。梁,黄两人当下明白了他的用意,也勉力纵起,从两侧挥掌夹击,引得堂中无虑派弟子亦壮胆跟上。

    堂中情势突变,江朝欢也不惊慌,右手横握剑鞘,格开两把拂尘,同时足下一点,旋身掠至梁鉴一身侧。梁鉴一仗剑刺来,江朝欢两指夹住剑身,用力一折,竟将长剑折断。梁鉴一忙缩手回身,江朝欢就势出手,拿住他腕上脉关,微一用力,梁鉴一便全身麻痒,大声叫嚷。

    江朝欢另一手剑鞘横拦,击在黄长老肩头,无虑派众人见势不对,纷纷停手。

    苁蓉上人心中大恨,他本意是试探江朝欢是否真的没有解药,作势出手,也是想引两派弟子冲锋打头,待到众人耗尽他的内力,总有机会抓住他。谁知梁,黄两个实心眼,自己先送了上去,被人拿住要挟,弟子自然不敢再动手。

    见大势已去,又兼一番动作,行毒加速,心口闷痛,苁蓉上人只得弃了拂尘,认输道:“今日老夫认栽了。”

    江朝欢也不伤众人性命,放下梁鉴一手腕,只道:“我虽没有解药,但凭我的内力可以压制几位的毒性。这也是那两位小姐直到今日未死的缘由。”

    梁鉴一终于忍不住大吼:“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先下毒再医治,装作好人。”

    江朝欢缓缓摇头,定定地看着苁蓉上人,道:“我只是想要几位知道,若想活命,只有随我们一道去玄天岭一条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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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隐剑介绍:
武林两立,正邪并举。
顾门魔教横行无忌,恶名昭彰,
而正道式微,高手凋敝。
为除魔卫道,祛蠹锄奸,
聚义会召集天下英雄。
水龙吟传人,
凤血剑之后,
神秘师兄妹,
丐帮小弟子......
共赴盛会,
同襄义举。
不料惊变陡生,
是为谋夺聚义令,
还是因昔时情恨家仇?
这场正邪之争,
又将胜负如何?玄隐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玄隐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玄隐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