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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桃桃和沾沾     春林晚txt下载     春林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九章 舍与得(中)

    脑补了一番21世纪电影里十恶不赦的犯人被人当街唾弃扔了满头烂菜叶的画面,周衡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便招呼彭婶:

    “咱们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到外头去转转。”

    …一顿早饭两人也是破天荒地头一次默不作声吃完,各自想着心里的事。好在中途床上的小家伙醒了,于是两人一起给他穿衣洗漱,倒是省了时间去继续胡思乱想。

    等到三人一起吃完饭,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周衡便哄着小家伙自己下地走:

    “阿瞒呀,娘带你去外头玩吧!”

    这话自然是得到了小家伙的鼓掌热烈回应,高高兴兴地拉着她的手出了门。

    只是几个人在城门口逛了半天,眼看都要到中午了,却也没听到什么人在议论靖王府和威远侯府的事。

    太阳倒是没有,天阴阴的,只是也不能走太远,城门口这一处地方眼看也逛得唱不多了,周衡觉得无趣,便走过去想拉蹲在一棵树下饶有兴致地仰头看一头小牛拉粑粑的小家伙回客栈去:

    “阿瞒乖,这里好臭啊,咱们得回去吃午饭了!”

    可惜小家伙正看得兴头上,蹲在那里不肯走,还好奇地想要用手去接牛屎,周衡本就心中有事不免有些焦躁,见此索性甩手不管了,只吩咐跟在一旁的侍卫老大:

    “要么你和老五再陪他在这里看会儿吧!”

    又招呼坐旁边一块石头上歇息的彭婶:

    “彭婶你也先回去吧,我让店里头的小二给你送两道菜,你中午想吃什么?”

    “那你呢?”彭婶一手撑着腰站了起来问道。

    “我还不是很想吃饭,再走走吧,你们不用管我!”周衡觉得自己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只想着没了小家伙和孕妇跟着,可以走远一点。

    彭婶自然不放心,两人正说着话,忽的听到不远处从河边走过来的一对中年妇女,两人嗓门都挺大,其中挎着菜篮的一人说了句:

    “啧啧啧,真没想到,大户人家的夫人,竟然也跟咱村子里的婆娘一样,当街撒泼打滚呢!可惜那种地方定然是官兵们团团围牢的,咱小老百姓想看也看不着!”

    另一人嘴里则磕着一把瓜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看不着不也照样传出来了?撒泼打滚怎么了?摊上自家孩子就这么给婆家带没了,搁谁身上不割肉一般的心疼?要我说,还得再厉害些,索性扑上去咬死那狗男人!怕什么?左右还有兄弟给她撑腰!还有那婆婆,我跟你说,天底下的婆婆对儿媳妇就没一个好的,说不定啊就是她…”

    这番对话顿时说得周衡和彭婶同时止住了声,两人对看一眼,之后彭婶一使眼色,低声快速在周衡耳边说了句:

    “我去打听打听,你且稍候!”

    周衡一愣,随即便见彭婶挺着个肚子慢悠悠地朝那两个妇人迎了过去。

    “姑娘您放心,彭婶跟她们能说上话。”旁边的春莺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刚才那两人的对话她也听到了。

    好吧,确实,彭婶这些年日子过得很辛苦,接触的应该多是这样的底层百姓,跟她们也算是有共同语言了。而且这次从中南道进京,为了不招眼,大家也都穿得比较朴素,眼下乍一看,跟那两个妇人也没什么分别。

    果然,很快就眼看着彭婶跟那两妇人很是顺当地说上了话,随后那两人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彭婶的肚子上,大嗓门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你家男人?矮矮胖胖的?几时进的城啊?哎哟,你这是…有了身子?啧啧,大姐,你这是老树发新芽啊,哈哈,厉害!”

    “…昨儿下午进的城啊?对,那会儿城门忽然说关就关了,你没被吓着吧?你这身子几个月啦?看你怀相挺不错,这是第几个啦?”

    “是啊,当时说是城里头抓强盗来着,传得沸沸扬扬的。你家男人也真是,你这都有了身子…哦,昨儿身子不舒服啊,那倒是,你这年纪,还是得多注意休息…”

    “唉,不过大姐啊,这城门口人来人往的,咱也不熟,我们虽说也是昨儿下午进的城,这会儿哪还想得起来啊,你问那伙强盗抓住了没?啊,抓住了!我告诉你啊…”

    周衡和春莺听到这里,就见那嗑瓜子的中年妇人顿时来了劲,把嗑完瓜子的手往自己衣裙上拍了拍,凑到彭婶跟前开始嘀咕了起来。

    “哎呀,她们怎么就…”竖着耳朵听的春莺朝周衡一脸苦笑。

    “说明城里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啊,哪怕她们也觉得,还是得悄悄说。”周衡其实心里也痒痒的,很想马上知道城里头的情况,只得借着跟春莺的话告诉自己:“咱们还是再等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本以为不用等太久,谁知眼看三个头凑在一起的中年妇女快要八卦完了,转眼又来了个年轻的妇人,听着还是其中一人的儿媳妇,这次几个人的嗓门又大了起来,听着那儿媳妇也怀了孕,于是四个人就那么站在那里大声聊了很久,久到连不远处的阿瞒都已经不再对小牛拉屎感兴趣,跑过来拉住周衡的手表示:

    “娘,阿瞒饿了!”

    周衡见状赶紧趁机也抬高嗓门说了句:

    “哎呀,我家宝贝饿了啊,好,那咱们就回去吃饭吧!”

    如愿见到彭婶回头看了下自己,周衡便放心地带着小家伙先回了客栈,等彭婶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伙计把饭菜送上来。

    眼看春莺手脚麻利地给自己盛好了饭,旁边的周衡则抱着坐她膝上的阿瞒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彭婶清清喉咙,做出一副大喇喇的样子施施然地坐了下来,随后又假模假样地粗着嗓子指挥春莺:

    “再来一碗汤!”

    “好嘞!”春莺抿嘴一笑,再次动作麻利地盛了半碗汤放在她跟前:“您先润润嗓子!”

    一口气喝完那碗汤,抬头眼看小家伙正睁着两只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彭婶忍不住笑了,擦擦嘴对他说了句:

    “阿瞒呀,彭奶奶要开始讲故事啦!”

第四百九十章 舍与得(下)

    周衡本来是一见到彭婶回来就心急得很想直接问结果,不过在看到彭婶施施然落座的样子时便心里有数了,待到看到她随后还好整以暇地喝起了汤,便知刚才那番八卦得来的消息定是对己方有利,便但笑不语,只等着她润完嗓子再开口说故事。

    彭婶也很是体谅,快速喝完汤,一开口便是句:

    “我知道你们等急了,先说结果:看样子啊那位侯爷今儿早上吃了个哑巴亏,名声起码是臭掉了!你们想啊,既然都已经传到城门口这儿了,京城里定然是已经到处都在传威远侯宠妾灭妻、罔顾人伦了!”

    随后又微笑着补充了句:“哦,‘宠妾灭妻’是刚才那婆媳几个亲口说的,应该是外头在传的原话。后头那词是我加的,老百姓们只顾着谈论大户人家宠妾灭妻,但郡主是在宫门前敲的登闻鼓,所以后头那句,想必朝中大臣们也能跟我老婆子想到一处。”

    又对春莺说道:

    “等会儿吃完饭,你要是还好奇呢,就辛苦你再去外头转转,说不定更有意思的话便从城里传到咱们这儿来了!”

    春莺应了声,笑着表示:

    “那可要出去好好听听,定然大快人心!”

    彭婶微微一笑,开始说起了刚才从那几个妇人那里听来的事:

    “…昨儿个关了城门听说是五城兵马司要捉拿贼人,这一家人一开始是吓得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不过据她们说,也就躲了那么一阵子,后来便也没什么事了,河道两边的酒楼客栈更是如常营业,只不过街上确实能看到些官兵来来去去的,但也没盘问她们,更没下船搜查。”

    “她家男人胆子大,便说既然出不了城,干脆上岸去找家饭馆一家子吃顿好的,就当压压惊了,说好不容易全家来趟京城,自家又没干坏事,行得正,不用怕盘查。又说既然是贼人,肯定是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这种人多热闹的城门口肯定不会来。就这么着,一家人就真的找了家附近的饭馆点了几道往日里舍不得吃的菜,吃的时候便听到了几句道听途说的话。”

    “那会儿很多人是想出城的,吃饭时说的便都是捉拿贼人的事。那婆媳俩说,那时大家便都知道了,原来是京中某个大户人家丢了孩子,正满京城地使人四处寻找呢!”

    “丢孩子这种事,放哪里都让人心慌,更何况听说是大户人家,一时间大家便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不想也没过多久,说大概也就戌时中吧,外头就有人在说,那孩子给找着了!”

    “所以她们并不知道其实是找到了所谓四皇子?”周衡插了一句。

    “她们哪里能知道这等具体的消息,都是听那些传来传去不知传了几道的话。”彭婶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随后却又说了句:

    “不过后来却知道了,还知道了威远侯府,你稍安勿躁,听我继续讲,这里面说不得有些事情。”

    “当时一听孩子找到了,大家一阵庆幸,便也没再多想了,毕竟与己无关嘛。却不料差不多到亥时了,因着大家都是在船上歇着,那婆婆说,当时她家男人就跟几个相识的朋友一道去了岸上喝酒,儿子媳妇已经睡下了,她不放心,怕她家男人喝醉了酒回来,别没得黑灯瞎火的哪里踩空了,就硬撑着等。”

    “船就停在河道里,岸上来来往往的说话声也听得见,那婆婆说,就在她家男人被人搀扶回来之前不久,岸上有几个人走过去,嘴里说着什么‘还有这等事?那明天早上这城门岂不是还要继续关着?’”

    “她当时心里一惊,暗想不会是说明早城门还是不开吧?好在旁边的船家也有醒着的,听到这话还扬声问了,那岸上的人就回应说,听说威远侯府的小公子还没找到。”

    “这么一说,又有好几条船上的人出声询问了,说之前不是说找到了么,于是这么一来一去的,最后船上的人都清楚了,原来是威远侯府的小公子不见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四处搜捕,却阴差阳错找到了四皇子。”

    周衡听到这里心里一动:听着怎么感觉岸上那几个人有点像是故意来散播消息的呢?

    “别急,还有呢,”彭婶似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随后便说到了今儿早上的情况:

    “因着昨晚这么个听来的消息,船家们便有些忐忑今早是不是依旧出不了城,是以早上天刚蒙蒙亮便都起来了,烧炉子做饭。好在城门还是如往常一般准时开了,放心之余,只是又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那婆婆说,听到旁边的船家说,威远侯府的小公子走失这事,其实里头颇有些隐情,今儿说不定还要闹起来,毕竟那小公子的生母可是堂堂王府郡主,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人嘛,都是有些八卦之心的,尤其是咱们女人家,呵呵。反正如今进出城已经无虞,昨天城门又关闭得早,大家都着急忙慌地赶回船上躲藏,那对婆媳有心想要跟旁边船家说的那样留下来看个热闹,便找了个由头又上岸去逛铺子了。”

    “有样学样的,照她们俩的说法,这样的人还不少,这就奇怪了吧?为何威远侯府丢了孩子,按说是件祸事,怎的后来大家却当是件热闹看了呢?”

    周衡听到后来本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听到彭婶这话,再看她一脸的意味深长,便认真想了想:

    引着大家知道威远侯府和郡主的身份,又不着痕迹地“撺掇”大家留下来看热闹…该不会是…沈怡、甚至沈复那边派人做的吧?故意引起大家的好奇心,然后登闻鼓一敲,京城里就都知道了?

    听她这般想,彭婶也点头表示同意,并且还加了句:

    “还不止呢,阿衡你想啊,这些人不是说是京畿道来的吗,连跟我这样不熟悉的人都能张嘴就来,那回头城门口的船只们一走,没过几天,说不定连中南道都知道了!”

    “哼,三公主要把人架火上烤,那郡主他们就索性再添一把柴,就算烧不着,让火星子溅几滴上身也是好的,说不定刚好就燎到了头发、脸上烫出了几颗火泡,嘿嘿,那可就没法见人喽!”

第四百九十一章 传言说(上)

    这话说得周衡不禁莞尔:

    “那贱人脸皮厚,毁容了估计都能镇定自若地出来见人,不过威远侯经此一事应该是灰头土脸、短时间总不好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那也好的,起码能让沈怡稍微消掉一些心头之恨,最好是趁此事闹大,把威远侯五城兵马司的职权给解除了。哼,让他肉痛去!

    想到此,周衡的兴趣便上来了,挪挪身子凑过去问彭婶:

    “那她们有没有说今天威远侯是什么个情况?”

    “听我一一道来!”彭婶朝她再次笑眯眯地眨眨眼睛,又笑眯眯地摸摸小家伙肥嘟嘟的小手表示:

    “阿瞒真乖,一点都不吵。”

    周衡自然也不忘笑着低头跟着夸一句:

    “他有故事听向来是乖的,就怕吵到大家不肯继续给他讲了!”

    “阿瞒乖!”小家伙好话是听得懂的,一边又朝旁边的春莺伸手:

    “我的小乌鸦呢?”

    “在奴婢这儿呢!”早上出门前春莺特意把那黑玉乌鸦给收了起来,生怕这御赐之物给落在外面了,这会儿便赶紧从怀里掏了出来,又细心地铺了帕子在桌上。

    周衡看了眼那小乌鸦没说什么,只心里暗自提醒自己,回头见到了沈复,可得好好再问问,该不会真的找到了什么黑玉矿。

    这边彭婶已经继续说起了那对婆媳听来的消息:

    “好,彭奶奶这就继续给阿瞒讲故事!”

    “当然,今儿早上郡主去宫门口敲登闻鼓的事,她们也都是听人说的,并没有真到现场去看。虽则传得沸沸扬扬的,具体情况还是要等老二、老三他们查探回来再说。所以刚才我跟阿瞒说,彭奶奶要开始讲故事了,你们呀,真就当听个故事吧,做不得数!”

    “不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已经让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了,听着八九不离十。说威远侯宠妾灭妻,放着好端端的正妻—靖王府郡主和两个出身尊贵的嫡出儿子不管,却猪油蒙了心般,一门心思想要跟他的小妾、庶子们过日子,趁着前阵子靖王爷这个小舅子去西北御敌,跟那侯府老夫人联手,迫得郡主跟他和离。”

    “郡主势单力孤没办法,只得努力争取了大的儿子归了她,小的却只能依旧跟着侯府。那婆媳俩说了,大家都说,定是那侯府的老夫人觉得幼孙好拿捏,才主动要了小的,要不然谁会舍得放弃好好的嫡长孙?却不想,无缘无故的,和离才没多久,侯府竟然把那小孙子给弄丢了!弄丢了还不声张,等到郡主昨儿个早上去侯府探望、瞒不过了才报官。”

    这些话,听着还真是有鼻子有眼,要说没人引导可不太让人信服,一听就是对侯府不利啊,那多半便是沈家这边有心引导甚至推波助澜了。

    不过,苦主是沈怡和靖王府,事情确实是威远侯做下的,这些话也不算冤枉了侯府。

    看来人一旦要豁了出去,也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尤其是对一个无端遭受夺子之恨的母亲来说,周衡看着自己怀里低头认真玩着小乌鸦的小家伙,摸摸他乌黑柔软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彭婶看在眼里,没法多说什么,便只依旧继续往下说道:

    “不过事情传到这个地步,谁都长着脑子,心里不免就嘀咕了。那婆媳俩说,昨儿晚上在河边就有人说了,反正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清谁,索性就说了个痛快。大家都说,寻常大户人家的金贵公子,又是能走会跑却不懂事的年纪,还要三五个下人看着顾着呢,更别说堂堂郡主生的侯府嫡子了,别说三五个,说不定三五十个也是有的,哪能这般轻易就不见了?”

    “再说了,退一步说,就算真的被有心人掳了去,侯府王府家大业大,定是多少钱都肯出的,为何又藏着掖着不说、连亲娘都不告知呢?定是侯府那边心里有鬼!”

    “这么一说,大家顿时议论纷纷,有人就说,侯府肯定是难辞其咎的,要不然不会事情被郡主捅出来后那威远侯才碍于情面不得不下令关了各处城门搜捕,他一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要真的被人掳走了自家宝贝孩子,早就急得即刻封城了,哪里还用拖到现在。”

    “这么一说,一时间七嘴八舌的,最后竟给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阿衡,你猜,他们最后对那侯府是什么个想法?”

    周衡一时没转过弯来,直愣愣地回了句:

    “对侯府的想法?说阿华是被威远侯给故意弄丢的吧?”

    “你呀,还是把人往好里想,”彭婶无奈地夸她一句:“你忘了,刚才我就说了,那婆媳俩说威远侯府的事,重点是‘宠妾灭妻’啊!”

    看来周家虽然听说也是妻妾成群,想必那周太夫人持家有方,阴私之事是断断没有的。不过,听说周家也是一堆的庶子庶女,阿衡她不是当初还闹着要靖王爷承诺不纳妾么,那定然也是嫡庶之间彼此有些小龉龊的,要不然不至于那般深恶痛绝。

    想到此,彭婶觉得这个话题周衡应该是挺能感同身受的,便有些夸张地对着周衡不解的目光提醒道:

    “那婆媳俩说,照她们和其他人当时的推测,侯府小公子丢得这般蹊跷,其实根本不用到处搜捕,都是威远侯做给外人看的表面文章。这种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只需直接找那威远侯的小妾就是了,定然一问一个准,说不定啊…”

    当时自己听到的原话是:“说不定那小公子的尸骨都还没来得及处理掉呢,后花园里那些个水里都好好找一找!”

    这种话自然是不好现在拿出来说的,好在周衡也没往那些地方想,毕竟阿华如今还活着,听到彭婶这番说,还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

    “没错,这盆脏水往威远侯府小妾身上泼也好,起码让她们的黄粱美梦成不了了!哼,威远侯府的嫡子,必须只有长姐生的两个孩子!”

    话说完却又想起,阿荣以后定是要姓沈了,那自然跟侯府再无干系,有干系的阿华,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可能回归侯府,想到此,不禁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彭婶见状,只得又把话题往宠妾灭妻的侯府上引:

    “阿衡啊,你也就这么听听,别往心里去。不过所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她们这些话,说不得便是很多人心里的判断。还有,她们的意思是,此事小妾虽得利,毕竟,那妾室眼看自己要被扶正了,自己的儿子却还有个出身更好的嫡出兄弟在跟前碍眼,于是便黑心肝地仗着有那侯爷的宠爱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人家的亲娘也不在跟前、护他不住。但堂堂一个侯府嫡子,要在侯府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加害,也是不能够的。所以说不定还有那侯府的老夫人出手相助,最起码也是得了她首肯…”

    “听了她们这些话,我本来还想做做姿态,便故意反驳了两句,说她们这是无端猜测不至于。谁知那做婆婆的就又说了,说当时她也不敢相信,别的不说,将心比心,养到三四岁的小孙孙,做祖母的定是看得跟眼珠子一般,哪里舍得下毒手。可当时旁边却有人说,又不是穷人家就一个孙子当金疙瘩还要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地养着,侯府的老夫人,平日里也就是看大孙子来请个安、再逗弄逗弄小孙子啥的,跟自己亲手养大的没法比。而且那威远侯府的小妾也生了不止一个儿子呢!说不定人家老太太往日里就偏疼那两个庶孙,反正谁生的不要紧,只要是她儿子的骨肉就成。”

    这些话其实也不无道理,看来传话之人也是用了心的,周衡心里痛快,微笑着说了句:

    “谁说不是呢,人心叵测,谁能想到道貌岸然的威远侯,竟是个虎毒食子之人呢!”

第四百九十二章 传言说(中)

    “可不是,要不然无凭无据的别人也不信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哪!”彭婶也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又说起:

    “后来这事就越说越偏了,都在说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别的不说,就说那找到的四皇子,当初不是说被皇后带走了么,不想竟然就被随便扔下了,看来毕竟不是她自己亲生的,一点都不心疼。要不是刚好这次阴差阳错地被找到,四皇子这位小太子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当然,最后大家都说,看来四皇子确实是人中龙凤,有老天爷护佑着呢。”

    怎的扯到皇后身上去了?皇后早就远走高飞跟她的情郎不知躲到哪个偏僻地方、安心生自己的孩子去了,周衡无语。

    至于说四皇子被老天爷护佑么,老天爷的工具人应该是沈复和自己吧?

    哦不对,也许那些话的真正目的是强调四皇子乃“天选之子”?那倒对阿瞒也算是间接有利吧。

    看来这些话应该确定是沈复那边在推动了,要不然寻常老百姓哪能有如此丰富的联想。

    彭婶对此说了两句便止住了,继续说今儿早上的事:

    “当然,也说什么一来一去的,两厢一比较就看出谁是亲娘了。不过皇后那边的事,咱就先不说了,还是说回今早的事。”

    “昨晚听了这般新鲜出炉的消息,那对婆媳今早上就心痒痒地想要知道个后续如何,说就跟看戏似的。阿衡啊,你也别介意,老百姓们懂啥呀,而且跟他们自家没关系,跟她们这般想要知道王府对上侯府会如何、说白了想要看热闹的人估计还不少。”

    “我知道,这没什么,彭婶你照说便是。”看客心理嘛,周衡很想说,自己当年从小学课本里就学到过了,不用去介意。

    彭婶见她神色如常,便点点头放心地往下说了:

    “都是些整日里拘在家的女人们,难得跟着男人们来一趟京城,回去就想有个谈资,没什么恶意。那婆婆还说,要是时间来得及,她还想大着胆子到威远侯府门口去看看。”

    “只是京城这么大,男人们又对这种事不大感兴趣,还说午饭前得出城,别万一又跟昨天似的,下午突然城门说关就关了。是以婆媳俩也只是在早上买东西时听了些议论,她们也不知道侯府在哪里,皇宫前么让她们去都不敢去。”

    “旁边那妇人也是,是以只说是当时听到买东西的铺子里有人在说,靖王府的郡主卸了钗环、素服净面,去敲了宫门前的登闻鼓,随后长跪于宫门前说请太后娘娘为她主持公道。”

    太后娘娘?这话说得周衡心里一动,立即插了句:

    “那太后有出来吗?”

    之前不是还被自己的侍卫们看到在中南道的什么龙兴寺哭她死去的爹么?按说这会儿应该不在京城的宫里头吧?除非快马加鞭。

    但太后应该不至于也跟陈慧珊那贱人一样会骑射吧?何况也不能预知到如今的事,不至于如此赶来赶去的。

    可惜彭婶摇摇头并没有给出答案:

    “我也问了,可那三人也说不清楚,只说听说后来威远侯也赶去了宫门口。早上刚发生的事,这才过了晌午,想来就算有消息也还是不太确切。”

    “没办法,她们这会儿也只是上岸来买点吃的就走了,咱们只能等着老二、老三他们回来才能知道详情了。”

    话题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颇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虽然这般形容不好,但周衡确实是这么想的,毕竟,昨天那些个抓贼啊封城啊都只是序幕,今儿早上的宫门口敲登闻鼓才是正本呢,老百姓们没分清主次啊,以为大戏演得差不多了,其实大戏才刚开了个头呢。

    与她同样想法的,看样子应该还有旁边的春莺,也是一副“就这么说完了?”的表情,主仆俩面面相觑。

    阿瞒小朋友倒是已经在自己怀里东倒西歪地开始犯困了,午觉时间了嘛。

    春莺见状便先是小心翼翼地从小家伙手里轻轻拿出那只小乌鸦放到桌上,随后想要从周衡手里接过小家伙放到床上去,被周衡给轻声拒绝了:

    “没事,他还没睡沉,我把他抱到床上去吧!回头我也想睡一觉,昨晚没睡好。”

    “那,要么奴婢就出去走走,顺便打听打听?”春莺见状也低声问了句。

    “行啊,那别太走远了,”周衡叮嘱她:“也别进城,就在附近转转。”

    春莺应了声出门去了,这边的两大一小各自歇下不提。

    许是昨晚确实因为胡思乱想没睡好,这一觉睡下去,两个大人最后居然是被阿瞒小家伙给叫醒的。

    听到小家伙的声音,周衡睁眼一看,小家伙已经被春莺给抱出去了,正抱在膝上给他擦手擦脸呢,便问她:

    “你怎么回来了?”

    “姑娘,这会儿都申时了,”春莺一边拿帕子给小家伙擦着,一边笑着说道:“不想您和彭婶都睡了这么久,奴婢都在外头逛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了!”

    “可不,看来今晚要晚点睡了!”对面床上的彭婶也笑着坐了起来,又问道:

    “那你这一个多时辰的闲逛,可有打听到什么?”

    “当然有啊!”春莺一副颇想要找听众好好倾吐一番的样子,看来这趟出门闲逛还挺有收获。周衡见状便坐起身,招手让她把小家伙给抱过来:

    “你把阿瞒抱过来吧,坐下给我们好好说说。”

    小家伙一听又要讲故事了,便很开心地从春莺怀里扑到了床上,随后又开心地打了个滚。

    周衡一边眼角带着他,一边又朝春莺问道:

    “外头传的人多么?”

    “多!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春莺一声干脆的回答,听着心情很是愉悦,坐下后更是笑盈盈地说道:

    “你只要稍微那么一问,哎哟,周围的人简直没有不知道的!都在说,威远侯人面兽心,苛待妻儿,靖王府郡主嫁他真是瞎了眼!亏得之前拼死要回了长子,要不然说不定也要死在他这心狠手辣的父亲手里!”

    “等下!”周衡听得有些懵:“意思是现在大家都认为阿华已经…没了?”

    所以沈怡真的是要彻底放弃这个小儿子了吗?

    春莺被她问得一滞,随后凝神开始回想起了刚才在外头听的那些话。

    “阿瞒要听故事!”床上的小家伙见“故事”中断,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跟斗也不翻了,站起来要周衡抱,又嚷着要出去玩。

    好在这会儿春莺已经接上思路了,赶紧说了句:

    “公子乖,咱们这就继续讲故事!”

    随后一脸肯定地对周衡表示:

    “没错,姑娘,奴婢在外头听到的人好像都是这么个讲法,不过具体什么情况,就像刚才彭婶所说的,他们其实也都是人云亦云,还是等几位侍卫大哥从城里回来才能确认。”

    “那也没关系,”对面床上坐着的彭婶接过了话:“以讹传讹又如何?横竖威远侯从此就是个被千夫所指的罪人了,这是他的报应!”

    “不错,管它是真是假,最好过两天京畿道啊中南道啊都在传这些话,”周衡顺着她这思路一想,立马觉得应该幸灾乐祸一下:

    “威远侯一天之内从堂堂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沦落到宠妾灭妻、罔顾人伦的畜生,想必味道不太好受,哈哈,也不知这会儿是跪在他老娘跟前哭呢还是跪在那贱人跟前哭!”

    不想春莺一听,还立马补了个更好的消息:

    “奴婢倒是听外头的人在传,说是当时郡主敲了登闻鼓后,侯爷闻讯也赶去了宫门口,跪在郡主跟前痛哭不已呢!”

    …

第四百九十三章 传言说(下)

    “假惺惺,鳄鱼的眼泪!”周衡听到这话忍不住轻啐了一口,很是鄙夷地说道:“他这是在哭自己的如意算盘打不成了吧?”

    春莺很想问问她家姑娘,“è鱼”应该是一种鱼吧?还是就是跟“恶人”一样意思的“恶鱼”?不过为何“è鱼的眼泪”就表示假惺惺呢?再说了,姑娘应该也没见过什么è鱼吧,为何这会儿突然提到了“è鱼”?

    …

    周衡见桌边的姑娘状似发呆,还以为她在回想外头的传言,便也没催她,只把怀里已经有些不耐烦、扭来扭去哼唧着要出去玩的小家伙给扶正了,笑着哄他:

    “阿瞒呀,等下娘给你画一只鳄鱼,鳄鱼你肯定没见过,是一种在水里的很凶猛的动物,不过小鳄鱼还挺可爱的。”

    小家伙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高兴地嚷嚷着要周衡马上给他画,又问她:

    “那小鳄鱼会凫水吗?”

    知道你这个小可爱会凫水啦,周衡一边把腿支起来,方便让小家伙玩他百玩不腻的滑滑梯游戏,一边柔声哄他:

    “会呀,大小鳄鱼都会凫水,不过咱们先乖乖地再听春莺姐姐讲一会儿故事好不好?”

    安顿好了小家伙,不忘给屋内两个大人科普:

    “这鳄鱼的眼泪啊,据说鳄鱼在吞食它的猎物时会一边吃一边流眼泪,我觉得用来形容威远侯真是再贴切不过!”

    原来如此,彭婶和春莺两人同时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转念一想又觉得画面很是惊悚,世上竟然还有这等怪异之事,想象下一条水里的大怪鱼,居然一边吞食猎物一边还假惺惺地流眼泪,想到那流着眼泪的鱼眼睛…彭婶忍不住说了句:

    “还有这等畜生?不会爬到岸上来吧?”

    一边说一边一脸嫌恶地抖了抖身子。

    春莺见她如此,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彭婶,姑娘说的这è鱼…应该是哪本书上的吧?特意用来影射那种阴险狡诈、背地里坏事做尽、表面上却依旧一副道貌岸然之态的恶人的,是吧姑娘?说起来,有些恶人真是畜生不如!”

    鳄鱼用来比喻恶人?好吧,你们没见过不代表它不存在,周衡也不说破,只笑嘻嘻地描绘了番鳄鱼的样子:

    “那鳄鱼长得很丑,皮糙肉厚,上面还一个个凸起,嘴巴长长的,流着口涎。平日里就躲在水底下,只有两只眼睛露在水面上,伺机而动等着猎物。”

    反正形象与“可爱”一词不太沾边,好在这时候腿上的小家伙一门心思玩他的滑滑梯,倒是没有趁机追问。

    春莺也不再多问,只借着这典故继续往下说威远侯的眼泪:

    “威远侯去郡主跟前哭的事,奴婢听到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威远侯今儿没去上朝,所以是闻讯从侯府赶过去的;另一种说法则是说三公主听到鼓声从宫里出来,才让人去把威远侯给叫来的。不管什么情况,反正今儿威远侯没去上朝。王爷听说也是告了假在府中,所以也是后来才去的,看样子郡主去宫门口的事一开始谁也不知道。”

    “但王爷比威远侯去得早,是以如今外头都在说,威远侯是眼看躲不过去了才匆匆赶去做做样子的,老百姓嘛,反正他们也不知道王府跟宫里离得近。不过他们这样想最好,哼!”

    这话说得周衡差点笑出来,还真是,一旦威远侯成了大家心目中的恶人,那自然怎么做都是错的。

    这样好,反正威远侯的所作所为越招人恨越好!

    至于沈复为何也是后来才赶去的,其实春莺跟自己一样清楚,应该是想要扮演正在全力查找外甥下落的忙碌样子吧?做戏要做全套嘛,如此非常情况下,自然“不知道”沈怡何时出府去了宫门口敲登闻鼓,更来不及“阻止”她。

    “所以只提到了三公主…那太后应该是没出现,”彭婶倒是一心想着周衡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还问春莺:

    “威远侯这般作态,那郡主又如何反应?”

    春莺一呆,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表示:

    “外头的人都没说起,大家说得最热闹的主要是侯府的事。”

    是了,世人最想看的热闹,无非就是痛快地看到他人“楼塌了”,要是让他们去看“起高楼”,估计没多少人愿意,羡慕嫉妒恨还来不及呢。

    靖王府这边是苦主,总不能明晃晃地表示幸灾乐祸,那无异于落井下石,总是为人所不齿的;威远侯府却不同了,幼子失踪难辞其咎不说,加上昨晚或许还有沈复那边暗地里的推波助澜,老百姓嘛,听风就是雨的,自然就乐得看堂堂侯府的笑话了。

    这笑话周衡也是很乐意看到的,如今虽然只有传言,虽然真假莫辨,听听又没坏处,便示意春莺:

    “那你就讲讲外头是怎么说侯府的吧!太后的事,等老二他们回来再说。”

    春莺应了声是,之后便微笑着说起了威远侯府的“塌楼”:

    “听说威远侯赶到宫门口后便对着郡主下跪痛哭不已,辩说什么自己忙于朝事,以至于疏忽了府中内宅,家中如今又是老的老、小的小,便给了那小妾可乘之机,反正说来说去,一副已经认定小妾是凶手的样子。”

    “外头的人其实也不大信,不过也说了,说男人嘛,家中老母还是要保住的,要不然宠妾灭妻就算了,别没的把自家老娘也给搭了进去,那可就真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当然,姑娘,他们那些话奴婢听着其实也是在讽刺威远侯,说他‘儿子反正可以再生,老娘没了可就真没了,那属实是大不孝,回头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父亲’。”

    “那可不,家中老娘要再搭进去,那岂不正好说明他们侯府是蛇鼠一窝了?那可万万不行!”周衡听了冷笑了声,看来威远侯反应也快,说不定昨晚上在声称找到所谓四皇子时就已经想好了走这一步棋。

    彭婶见此,半是评论半是解释地对她说道:

    “这种事,不,就算再不堪的事,一般也是不会把家中长辈们给带进来的。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孝道为先嘛,长辈们就算有时行事有所偏差,那也是年纪大了难免的事,说起来总要晚辈们担待些才是。”

    “除非真的是板上钉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了,没法推脱。但公侯之家,阿衡你自然比我更清楚,一般是不会让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发生的。小辈们犯错还可说是长辈们教导不当,那要真是连长辈自己都出了问题,岂不是说这一家子都出了问题?我估摸着,郡主那边虽然意有所指,但只要威远侯抵死不认,一力担下,那侯府老太太顶多被人说句老糊涂,郡主和王爷这边也不好再跟他们较真。”

    “何况以前是郡主这个侯夫人当家,和离又没几天,老太太大可说是自己甩手掌柜当惯了,威远侯再把事情都往那倒霉的小妾身上推,说她蓄谋已久啥的,家贼难防嘛,谁也不好说什么!”

    “是,我也想着那威远侯会这般做,”周衡叹息了句,把还想再玩的小家伙给抱住了,两条腿已经被小家伙滑得发热,眼看春莺眼疾手快地过来把他给抱了去,才继续说道:

    “宠妻灭妻已经坐实了,可不能再让他家背上别的更坏的名声,加上还有那贱人帮忙,老太太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过照此说来,那个小妾可就彻底倒霉了!外头的传言有说对她如何处置么?”

    可怜莫名成了妥妥的背锅侠一个。

    “哦有的,”春莺一边给挣扎着要下地的小家伙穿着鞋,一边嘴里说道:

    “据说是威远侯亲口说的,说什么今早发现府中那妾室竟然上吊死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宫门口(上)

    得,既然是背锅侠,自然最终只能落个替罪羊的可怜下场。

    “意思就是那小妾是畏罪自杀的喽?”周衡一边说一边也跟着下了床,打算找纸笔来画鳄鱼。好在这是客栈上房,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旁边的一个架子上有文房四宝。

    彭婶见状也下了床,一边回应道:“定然如此,那样就免了把小妾交给大理寺去审问追查的隐忧。到时难不成还真希望她招供出什么来么?索性这般一了百了,对侯府有百利无一害,多省心!”

    待到穿好鞋子直起身子,还补了句:

    “说不定连招供的遗书都贴心地给她准备好了,一应错事全都是她做的,跟侯府其他人无关,特别是那位侯府老太太,哼!”

    说到这儿却又不免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也算保住了侯府的体面,只是可怜了那几个庶子,就这么没了娘!”

    “哦,那几个庶子,”春莺一边看着小家伙朝周衡跑过去,一边跟彭婶表示:

    “据说威远侯也当众跟郡主表态了,说回头就把他们都送到偏远的庄子上去,派专人看护着,绝不会再让他们回到侯府。还说什么只要郡主同意,大公子依旧是未来的威远侯。”

    “外头的人没说郡主听了有啥反应,不过奴婢觉得,威远侯竟然还敢这般说,要是离得近,郡主她、她定然是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块肉下来!”

    “咬他一块肉都是轻的!”周衡一边从架子上拿了放着笔墨纸砚的托盘端着往窗边书桌走,一边不忘低头看拉着自己裙角亦步亦趋跟着的小家伙:

    “他这如意算盘还没忘呢!大儿子以后是威远侯,小儿子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上皇帝,呵呵,做他的春秋大梦!”

    “我倒是觉得…”彭婶听到这里沉吟了下,之后有点犹豫地说了句:“其实,侯府的爵位,本来就应该是阿荣的,这跟如今他这狼心狗肺的父亲…也没什么相干,阿衡你觉得呢?”

    没什么相干?周衡愣了下,放下托盘看着窗外想了想。

    也是,如果不是意气用事,确实,好歹是个侯爵,不要白不要。何况阿荣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威远侯府世子。

    眼下这情况,除非威远侯再婚生子,哦不,就算再婚生子,照这个朝代的礼法,貌似也是前妻所出嫡子优先,这一点,好像以前阿复跟自己说过,还是当初武帝时期制定的,没有嫡子的情况下才能立庶子。

    也正因如此,当时皇帝生的那几个皇子,因为都不是皇后所出,都算庶子,几个年纪大的皇子便都起了争斗之心,陈慧珊那贱人见此便趁乱痛下杀手。

    所以,于情于理,其实阿荣还是可以继承威远侯这个爵位的…

    “娘,快画画!画那个、那个可爱的小…鱼!”小家伙等得有点着急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刚才听到的是什么鱼。

    “哦好,娘这就给你画小鳄鱼!”周衡回过神来,一边在春莺的帮忙下铺展开纸张,一边把小家伙抱到椅子上,又柔声吩咐他先看着,不要捣乱。

    趁着春莺磨墨的间隙,想了想,转头跟彭婶表示:

    “没错,彭婶,你的意思我懂,我也很认同,那爵位本就该是阿荣来承继。只是,既然王爷和郡主都想要阿荣改姓入沈家,我也不好去提这个。前天王爷来的时候,还说以后让阿荣承继王府爵位呢,我对此也没有什么想法,但是…”

    不好说呀,免得被误会自己有私心。

    “你的意思我明白,”彭婶也认真想了想,随后决定:“那等下次见了你贺叔,我跟他提一提吧。”

    如此,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春莺想了想,也只说,外头的人都觉得,威远侯真是昏了头,怎么会做下这等事,一般大户人家有个三妻四妾的也正常,但像他这般敢于跟郡主和离的却是少有,所以大家都觉得,定是婆媳之间关系紧张,那侯府老太太威逼怂恿儿子出了此下策。

    却不想,和离也就罢了,侯府小妾的心却也因此给养大了,结果出了事。

    这下好了,郡主身后可是靖王府呢,靖王爷从边境一赶回来,宫里头都要给他面子,威远侯府自然吃不了兜着走,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些话周衡不想再多听,刚好春莺的墨也磨得差不多了,于是随后大家便好奇地看她画起了小鳄鱼。

    没多久,一条奇怪的长着四只小短腿、拖着一条大尾巴的爬行兽出现在白纸上,把个彭婶给看得啧啧称奇:

    “还有这等怪鱼!真个是鱼类里头不多见的,连鳞片也没有,却又长着脚,还有这满是獠牙的嘴,啧啧,应该贴到侯府大门上去,让大家都好好看看!”

    春莺则觉得:

    “怪不得姑娘说恶鱼的眼泪假惺惺呢,这等丑陋之极的畜生,就算再多的眼泪,也没人会相信吧?”

    周衡自己也看着这副用毛笔画出来的可怕的鳄鱼图笑眯眯地直摇头:

    “而且皮糙肉厚,炖了吃也很难下咽!”

    鳄鱼本就是没有鳞片的,加上是用自己不熟悉的毛笔胡乱画的,画得又差劲,看着其实是一条非鱼非兽的怪物,身上长满了一个个黑黑的疙瘩,倒是应该挺符合春莺和彭婶心目中的大恶鱼,丑陋至极。也只有还没有善恶概念的小家伙,才会高兴地趴在桌上夸自己画得好:

    “小鳄鱼很可爱!”

    把三个大人给说得笑起来。

    说笑了一阵,眼看小家伙又坐不住了,几个人打算下楼去逛逛,外头传来了叩门声,侍卫老大的声音:

    “小姐,老二、老三他们回来了!”

    “哎呀快进来!”周衡一听喜出望外:“太好了,我们正等着呢!”

    …阿瞒让两个虎贲卫抱着下楼玩去了,其余三个虎贲卫坐了下来,外加一个王府侍卫,后者带来了沈怡的一封信。

    周衡打开,里头依旧只写了一行字:

    明日午时,汤泉镇外不见不散。

第四百九十五章 宫门口(中)

    合上信纸,周衡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听听两个去城里头打听回来的侍卫是怎么说的再做打算,便把信里的内容先跟众人说了,随即问起:

    “你们今日去了城里哪些地方?还好吧?”

    “小姐,属下先去了侯府,老二去了宫门口。”侍卫老三答道:

    “不过侯府大门紧闭,哪怕那位沈嬷嬷带着王府的人在门口哭骂也是毫无动静。后来许是知道了郡主在宫门口敲登闻鼓的消息,侯爷出来了,却也是上马就走,并没有对沈嬷嬷她们多加理会。”

    “属下见没什么别的动静,就赶去宫门口跟老二会合了,中午一起吃了饭后又分头去转了转,沈嬷嬷她们已经撤了,侯府门口一片动静。本来就直接走的,后来看天色尚早,属下想到中南道那会儿的情况,就又去了几个下人们出入的角门看了看。”

    “结果听到有几个下人站在后头一处小门那里说闲话,意思是本以为府里头的‘二夫人’就此一步登天了,没想到如此利欲熏心,竟然胆肥到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又说她自己倒是两脚一伸被扔到城外乱葬岗啥的就这么了了,可怜生的几个孩子,本来也是侯府娇贵的公子小姐,如今却不知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哦对了,属下听着,那个侯府的老太太已经为此伤心地躺倒了。”

    挺好,言简意赅,侯府那边估计也就这样了,周衡说了声“辛苦了”便又看向老二,宫门口才是重头戏呢。

    侍卫老二见周衡看向自己,先是说了句:

    “小姐,郡主的事,属下可能要说得简单一点,反正明日您就能见到她了。就是郡主她,属下多句嘴,跟王爷一样,人瘦得厉害,早上在宫门口,一度还急怒攻心给晕过去了。”

    见周衡惊得一下站了起来脱口而出“那后来怎么样?王爷去了没?”赶紧又补充道:

    “去了去了,王爷去了,然后三公主还当场叫了太医来给郡主诊治,后来沈嬷嬷也从侯府那边赶过去了,王爷让郡主先回去歇着,郡主却不肯,沈嬷嬷便一直扶着她半坐在地上。”

    又是那贱人!周衡不再多说,翻了个白眼坐下了。

    侍卫老二便看了眼诸人或期待或略有些无语的目光,赶紧往下说:

    “不过郡主这么一来,围观的人本来就对她报以同情,这下更是纷纷谴责威远侯那边…”

    或许是因为事先知道郡主要去敲登闻鼓,其实当时凭借他的观察,郡主晕倒之事半真半假,是以这会儿特意想让周小姐明白一下,可惜周小姐关心则乱,其他人么…算了,那就还是认真说关键情形吧!

    于是周衡和彭婶、春莺便又听了一遍大同小异的威远侯“鳄鱼眼泪”的故事,所不同的是,春莺曾建议的让沈怡扑上去咬威远侯几口,现实情形却是沈怡被气得晕了过去。

    当然,根据侍卫老二的描述,效果还是气晕过去好,一下就引起了公愤。

    想象下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净面素服、形销骨立,跪在宫门前哀哀哭泣,本就非常让人同情了,结果听说居然还是被府中小妾给下的毒手,照侍卫老二的话说:

    “属下观察了下,当时在宫门口的其实没有多少老百姓,有官兵在维持秩序,属下也是因为去得早找了个略隐蔽的好位置…后来便看到护国公夫人等一些年长的女眷很快赶来了,三公主从宫里头出来得也不慢,身上还穿着朝服。”

    这些话说得很有条理,周衡听得也明白,不过当时最想知道的还是太后有没有因此而出来,好在正想问出口,侍卫老二已经说了答案:

    “郡主当时就说要请太后娘娘出来为她做主,等三公主出来了,护国公夫人也在郡主身边说着同样的话跪下了。当时周围有很多跟着三公主出来的官员,登闻鼓一敲,要是朝内没什么事都会出来的。大家见此都议论纷纷,还在说太后出来会如何反应。”

    “后来王爷也很快就到了,也坚持要太后娘娘出面。但一开始三公主没同意,说太后身体欠安,她如今是摄政王,可以为郡主做主,并且已经让人去叫威远侯了。”

    “不过在等威远侯来的过程中,旁边护国公又说话了,说当时这门婚事也是太后赐的婚,她算是半个长辈,如今事情闹成这样,还请体谅郡主这个晚辈求告无门的心情。还问起太后娘娘的身体,说太后娘娘万金之躯,哪怕是有微恙,也不可瞒着,更何况听着应该不算小事,请三公主直言以告。”

    “三公主本来还在打哈哈,说什么太后总是一介妇人,身子有些不爽利而已,无需弄得众人皆知,谁知说到这儿,沈太师忽然站了出来—”

    “沈太师?”周衡回想了下,貌似中秋宫宴时那个沈太师也在场…对的,当时他好像还是站在皇后和四皇子这一边的。

    而且这人同样也姓沈,看来五百年前是一家啊,关键时刻站出来支持本家人了!

    周衡正窃喜着得了个朝廷重臣的助力,可惜侍卫老二的回答却是:

    “是,属下当时听旁边的人说,沈太师德高望重,他说的话三公主还是要听一听的。而且难得的是沈太师虽然也姓沈,却跟靖王府从无交集,据说为此还主动跟两任皇帝明说,说就因为他跟靖王爷都姓沈,且一文一武,更要撇清些,两家之间纯粹只是凑巧同姓,毫无关系。所以连带逢年过节啥的,沈太师为了避嫌,也是从不跟王府有任何来往,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

    “三公主估计也知道,是以他一出来说话,脸色看着就有些不自在了。偏偏沈太师也不听她打哈哈,一上来就直接问太后娘娘是否不在宫中。”

    “三公主看着也是吃了一惊,反问他为何如此问。沈太师便说,自从三公主再次回到京城当上摄政王,他府里女眷几次想要给太后请安,却一次都没能成行。眼下又是这般情况,见不到太后也就罢了,他很是担心娘娘身体,希望三公主能在此给个交代。”

    “三公主的脸色有些难看,一开始还斥责了手下的人,说威远侯应该早点派人去叫。但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敛了神色,一脸淡然地说太后确实不在宫中,而是在中南道。”

第四百九十六章 宫门口(下)

    “果然还是在中南道!”彭婶在旁边插了句,一边还情不自禁地轻拍了下桌子。

    “是,三公主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顿时一片哗然,”侍卫老二见此顿了顿,眼看周衡只是对彭婶点点头却并没说什么,脸上也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便接着说了下去:

    “沈太师也有些吃惊的样子,还当即追问说,就算寻常妇人也不可不告而别地管自己去娘家,太后更非寻常妇人,且眼下京师并无危险,为此要去中南道?”

    “小姐,当时听了沈太师这话,三公主先是慢悠悠地看着他说了句:‘太师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见沈太师一脸惊讶地反问了句:‘殿下何出此言?难不成是中南道有什么事情需要太后娘娘过去?’,便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当时是有事情,本王外祖父日前驾鹤西游,母后作为女儿前往中南道奔丧、拜祭,此事太师难道不知?’”

    没想到竟然这么痛快就主动招认了,周衡对此倒是吃了一惊:沈太师这是什么个路数?

    沈怡这边是因为事先已经知道了太后在龙兴寺,如今便是想要确认下她的行踪,这才借着敲登闻鼓的时机要太后出面,但沈太师这人却又是什么个情况?难不成真的是明知故问?

    照侍卫老二听来的说辞,总不会是如今突然想要力挺沈怡这个往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姓人吧?何况沈复这边也绝对不会提前告诉他的。

    但这种朝廷重臣可不会做无谓的事,所以应该说明其实是他自己想要知道太后的行踪吧?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追问到底。

    而三公主那贱人,如今这般痛快招认,似乎也是因为沈太师其人,之前护国公和沈复提出要太后出面,她还是打哈哈的。

    且听她的话,还是觉得沈太师早就知道太后下落,明知故问,这才索性自己说了出来。

    可刺杀总督一事挺隐秘,自己这边也是因为早就在中南道住着,且也是阴差阳错也得知,要不然除非是那种长期潜伏在中南道的,或者,本就跟刺杀事件有关的人。

    可沈太师不是算文官么?他还有那等力量?

    还是说…那贱人觉得这位太师曾在中秋宫宴时偏向姜皇后,如今也依旧跟皇后是一伙的,而皇后说不定就是刺杀一事的幕后主使?

    说起来,那贱人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觉得沈太师早就知道总督已经死了么?说不定就是觉得沈太师跟总督被刺杀一事有关呢!既如此,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沈太师起码对靖王府这边没有敌意…

    想到这儿,周衡对沈太师接下来的回应自然更加期待,可惜照侍卫老二的说法—

    “三公主这么一说,宫门口的人都吃了一惊,沈太师看着也很是震惊,问了句:‘当真?!’随后不等三公主说话,已掩面仰天长叹了起来,说什么:‘臣与殿下外祖父年少时堪称莫逆,不想今日竟然闻此噩耗,唉,可惜!可惜!’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来,脸上看着却依旧很是沉痛的样子,属下站得有点远,也不知哭没哭过。”

    “但如此一来,三公主后来倒是挺客气的,等沈太师问起那中南道总督的死因,还安慰起了太师,说什么人固有一死,当然,也因此并没有提及总督的死因。如此这般,两人虚与委蛇了一番,刚好威远侯赶到了,此事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周衡先是吃了一惊,待到听完话,失望之余,倒是也有了另一番计较:

    看来这位沈太师是个人物,心中到底作何想,一时谁也摸不透。真论起来,其实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敌是友,回头还是得慢慢看。

    好在沈复和护国公等人都在场,见沈太师这般行事,想必事后也会有一番思量。

    当下便掩下心思,继续听侍卫老二描述随后赶来的威远侯的现场表演:

    “威远侯看着是急匆匆赶过来的,下马时还差点摔了一跤,后面跟过来的侍卫见他衣袍蹭了灰想要给他拍一拍,还被他头也不回地用马鞭抽了一下。之后就踉踉跄跄地直奔到郡主跟前跪下,以头抢地痛哭不已不说,还一边哭一边说什么早上发现府中小妾竟然畏罪自尽了,随后他母亲受此刺激晕了过去,府中一团乱之际,刚好三公主派的人过去告知情况,这才忙不迭地赶了来。”

    “一番哭诉下来,属下看着,围观的官员中竟然也有不少跟着点头叹息的,看样子还挺同情他。甚至还有人说了,说什么都是内宅的事,男人家整日在外忙于正事,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怪只怪那小妾心思忒狠毒了!”

    “放屁!”周衡听得忍不住骂了声,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可是个千金小姐,哪怕如今这等状况,按说也不至于如此粗俗骂人,一时间不禁尴尬地红了脸。

    好在旁边还有个贴心的彭婶,在眼看周衡这句响亮的骂人话后大家都一脸尴尬,略一思索,笑着嗔了句:

    “你这孩子,怎的把我这两天的口头禅给学了去!放心啦,这等猪狗不如的畜生,嘴里早就不会说人话了!”

    侍卫老大也机灵,跟着说了句:“就是,这等猪狗不如的畜生,说他满嘴喷粪也不为过!”

    其余人的反应也不慢,赶紧点头附和、一片骂声,如此,总算是给努力揭过去了。

    侍卫老二见状松了口气,赶紧往下说:

    “不错,这样的话一说,王爷也听到了,便朝那几个说话的人厉声反问道:‘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诸位也都是做父亲的,本王倒是想问问,如今京城安定,有哪个做父亲的,会‘忙于正事’到几天不见没有母亲在身旁照料的三岁幼子?且明知孩子不见了,竟然还‘疏忽’到不通知孩子的亲生母亲?”

    “王爷这话一说,宫门口瞬间就没有声音了。然后护国公也出来质问威远侯道:‘纪均林,你说今早你家小妾畏罪自杀,可有遗书?’待到听说有遗书,便又问他:‘遗书里可有交代阿华的下落?’”

    “见威远侯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头却摇了摇,郡主大叫一声‘纪均林你这畜生,枉为人父!’随后便晕了过去,三公主见此让人赶紧去叫太医。”

    “这么一来,郡主被王爷抱上了旁边的马车等太医诊治,那沈太师便又出来说话了,说事情已经差不多都清楚了,既然太后娘娘远在中南道,总不能大家伙儿一直站在这宫门口,干脆就请相关人等一起进宫再商议一下,也好方便太医对郡主进行诊治。”

    “小姐,宫门口的情况就是这样!”

第四百九十七章 心意决(上)

    后面进了宫发生的事,自然得问沈复他们了。

    不过据两个侍卫说,当时眼看宫门口散了,两人便一起吃了午饭,随后老三继续去威远侯府转了转,于是听到了几个下人关于小妾庶子的议论。

    老二则是又返回到宫门口等了等,想着或许能碰到沈复等人出宫,谁知左等右等过了个把时辰都没等到。毕竟是在宫门口,人多眼杂的,生怕再等下去引起莫须有的怀疑,便回到了水城门这边,找到了城门口靖王府有人常驻的那家客栈。

    里头的人表示王府并没有派人来,于是老二看天色还早,且老三还未返回,就到外面找地方坐了坐。

    “听了些乱七八糟的话,”侍卫老二如今对一则传言的快速传播速度和以讹传讹的夸张程度深表佩服:

    “好在老百姓们都在说威远侯的不是,毕竟小公子就是在他手上给弄丢了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刚才听老大说,城外头这边也传得厉害,属下觉得,小姐您就随便听听,有些话太危言耸听了,当不得真。”

    居然还有人一脸神棍模样说是算出那小妾是把小公子给扔到了柳湖里喂鱼,这么离谱的话都能说出来,可想而知有多信口开河!

    还很是笃定地说什么“春日里清明那会儿,跟靖王爷定亲的那周家小姐,不也是在柳湖里落水身亡了么?说不定有船工专门干这买卖,查一查就知道了!”

    希望周小姐没有听到这些,要不然也是要被莫名勾起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这时候的周衡,已经不再去管什么传言,满脑子惦记着城里头的沈复,也不知他这会儿回了王府没有,听到侍卫老二这话,便看着窗外的天色随口应了句:

    “那是自然,老百姓们就图个口舌之快,反正他们也知道,说得再起劲,该做主的时候也轮不到他们,随他们去好了!”

    之后便打发他们先回隔壁去:

    “你俩跑了一天,先去歇着吧,回头王爷那边有了情况,自然会派人过来的。我估摸着,今晚总会有消息的。”

    又招呼春莺:“阿瞒在底下也玩了有会儿了,咱们去看看,也快到晚饭时候了!”

    一顿晚饭吃完,眼看夜幕已经降临,城里头总算来了人,传的话很简洁:

    “表小姐,府里无事,明早王爷会陪着郡主去温泉庄子上休养。”

    “好、好!那就好!”周衡一下觉得放了心,看来事情解决得很顺利,至于具体是怎么解决的,反正明天三个人见了面再细问就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用了早饭,周衡眼看着春莺和侍卫老大抱着阿瞒下楼玩去了,便赶紧带着个王府的侍卫让他驾着马车往汤泉镇赶。

    这次走的是京城这边往皇庄的路,路况好不说,距离也近,周衡觉着,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在小家伙午睡醒来前回到客栈。

    本来周衡是打算跟小家伙说明情况的,毕竟要离开个半天左右,被彭婶给拦住了:

    “本来阿瞒没怎么样,你这么一说,别哭着不让你走了,小孩子家家的又跟他说不清,还是抓紧时间快走吧!”

    眼看她还犹豫着,又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安慰她:

    “放心,阿瞒除了晚上要找你听故事哄着睡,白天还是挺乖的,几个侍卫就能把他带好。要是哄不住,大不了再让春莺他们带着上外头河道里坐船去,来了这几日,阿瞒日日嚷着要坐船,咱们都没让。”

    周衡一想也是,又急着想见沈怡和沈复,心一横,便直接坐车走了。

    一路上挺顺利,到汤泉镇外时发现时间还早。

    周衡便提前下了车,照着上次见沈嬷嬷的回忆,打算自己走一段路,也好避开些莫须有的注意,虽然目前来看汤泉镇也没多少人认识自己,除了曾经做过邻居的王小哥一家和帮佣过的两个婆子,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好。

    不想还没走多久,就看到前面路边树下停着一辆马车,看着灰扑扑的并不起眼,也就是辆普通老百姓家中的马车,有些破旧了,马也是匹不太有精神的老马,耷拉着头一动不动。

    周衡看了眼,选择不动声色地慢慢从那马车旁边走过去,等走到了跟前才轻咳一声回头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

    果然,随后便从马车里传出了一声颤巍巍的“表小姐!”

    是沈嬷嬷的声音。

    周衡松一口气回头,便见洗得发白的马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了沈嬷嬷的脸。

    “嬷嬷你—!”周衡话到嘴边硬生生给忍住了,心里却一阵感慨。

    这位一心为沈家兄妹操劳的嬷嬷,印象中其实挺精神的,四十多岁胖乎乎的,脸上没什么皱纹,因着常年在府里管事,肤色白皙,走路带风,照21世纪的标准,打扮打扮,也还是一枝花。

    没看同样四十多岁的彭婶,当初头上长着很多白发、精神很是萎靡,跟贺叔成亲后心情一舒畅,日子也过得滋润了,现在依旧是脸色红润、头发变黑的中年孕妇一枚。

    可是现在,也就这么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没见,这位沈嬷嬷却看着已经生生老了起码五岁,脸色发黄、眼角含愁、嘴角带苦,竟然像个老太太的样子了,人也瘦了许多。

    是啊,沈嬷嬷看着沈家兄妹俩长大,心里早就把他们当做了亲人,如今眼看沈家遭难,她又是西北来回奔波,精神和体力定然都吃不消。

    “表小姐快上来!”眼看周衡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自己,沈嬷嬷赶紧朝她伸出手,又问马车夫:

    “老菜头你的脚凳呢?”

    “不到外头山上说吗?”周衡一边提了裙子踩着脚凳上马车,一边问道。

    说话间已经猫着腰掀了帘子进到了车厢里,话便再次戛然而止—

    里头半躺着一个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中年妇人,一身灰扑扑的衣裙,见了自己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往上抬了抬手轻声喊了下自己的名字:

    “阿衡你来啦!”

    “表小姐,奴婢到外头坐着,您就放心地跟郡主说说话。”沈嬷嬷见她再次愣在那里,心头发酸,强忍着说了句,随后猫着腰掀帘出去了。

    与此同时马车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表小姐,要是您突然听到奴婢和老菜头说话声音大了起来,那您就暂时停一停。”沈嬷嬷又掀帘探头进来说了句。

    “好,我知道了!”这会儿周衡已经依偎到了沈怡身边拉住了她的手,简直就是一把骨头啊!周衡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连带回答也变成了低声的哽咽。

    “别难过,长姐没事!”沈怡一边轻声说话一边抬眼看她,那双跟沈复极为相似的眼睛倒是显得更大了,只是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只盛满了浓浓的哀伤。

    “好!”周衡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发紧的喉咙里应了声,接过沈怡努力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睛,问了句:

    “阿荣还好吧?还有阿复,昨天的事我听说了些,那贱人后来没有怎么难为他吧?”

    “真是我们沈家的好媳妇,”沈怡苍白的脸上勉强浮起一个微笑,抓着周衡的一只手拍了拍说道:

    “放心,阿荣有沈家的血脉,是个坚强的好孩子。阿复也没事,一个时辰之后你就能见到他了,我让他送你回去!”

第四百九十八章 心意决(中)

    周衡听到这话,心知定是沈怡有话要跟自己单独说。

    这样也好,回头有什么话自己也能在回去的路上单独跟沈复说,再好好问问昨日他在宫里头的情形,那会儿沈怡应该不在场,正让太医诊治呢。

    便对着沈怡应了声好,说道:

    “长姐你自己千万要保重好身体,在庄子上先不要想别的,好好养一阵子…那个,阿荣也来了吧?他还小,你是他的依靠,就算、就算有阿复在,可、可还是最需要你。”

    有心想说母亲才是孩子的依靠,可照这么说,免不了要牵扯到更小的阿华,还是尽量不提了。

    沈怡嘴角牵了牵无力地苦笑一声,周衡说的这些道理怎么会不懂?可惜自己这不中用的母亲却没能护住可怜的华儿…罢了,还是先不去想那件事了,眼下还是抓紧时间说话,别阿复那边又早早地赶了过来。

    沈怡摇摇头,努力把心头几欲涌上来的情绪压了下去,对周衡轻声说道:

    “放心,阿衡,我知道你担心我,没事,长姐如今已经…过了那个时候,今日找你来,也是想清楚了,要把事情好好地跟你说一说。”

    好好地说什么事情?想清楚了什么?不会是要跟自己交代什么…吧?就跟中秋宫宴当晚那位早就想清楚了的梁嫔娘娘似的!

    难不成前脚养了个阿瞒,后脚还要加上个阿荣么?

    关键还不是阿荣,养阿荣也不用自己费尽,沈怡要是有什么事,阿复他可怎么办?

    周衡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心头一滞,赶紧双手握住沈怡的手哀求道:

    “长姐,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先什么都不要想了,一切都请你看在阿荣和阿复的面子上好吗?长姐,我求你了!”

    一边说一边不免又想哭了,阿复已经够难的了,要是沈怡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和阿荣该怎么办?

    想到此,一半是心疼沈怡,一半更是心疼沈复,周衡不顾扑簌簌往下落的眼泪,握着沈怡的手继续对她进行劝说:

    “长姐,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非常难受,别说你了,我都难受,你太苦了!可是我还是要说,长姐,阿复他也不容易,所以求求你再努力撑一撑好不好?就当为了阿复,阿复他心里也苦,还不能说。还有阿荣,他还小,不能没有娘啊,长姐…”

    越说越觉得难受,最后便索性趴在了沈怡身边哭了起来,一边还不忘低声继续劝说:

    “长姐,你要相信阿复,阿复会有办法的!咱们总得努力往前看,也许事情很快就有转机了,可是要是你再有什么事,你让阿复他怎么办?呜呜呜…”

    怎的说来说去都是在说阿复呢?沈怡虽然心里难受,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这个痴心的表妹,当初自己、不,还有阿复,怎的都不知她是蒙尘的明珠呢?特别是阿复,简直是用尽法子想要拖延婚期。

    越想越觉得好笑,这一笑,不禁咳嗽了起来,吓得跟前低头哭泣的姑娘赶紧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长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咳咳!你别怕,咳咳!”沈怡一边用帕子掩住嘴努力想要压下咳嗽声,一边赶紧摇摇手。

    好在周衡反应也算快,一边止住哭一边不忘手忙脚乱地扶起沈怡的上半身在她背上轻拍着顺气,如此总算是很快就止住了咳嗽。

    “别担心,长姐底子还不错,没什么大问题,”沈怡这会儿心情还可以,为此还不忘微笑着故意说了句:“刚才只是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眼看周衡再次瞪圆了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杏仁眼,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暗自叹息了声,也不卖关子,朝她说道:

    “刚才我在想,要是阿复能预见到今日的你对他如此尽心尽力,别说要他签什么不纳妾的承诺书了,就是让他立马定下婚期迎你过门,怕也是求之不得啊!”

    就为这事?周衡依旧一副难以置信的严肃表情。

    这下沈怡更觉有趣了,为此甚至还再次轻笑出声,轻抚了下周衡那白皙润滑的脸蛋由衷地说道:“傻姑娘,长姐就是这般想的,别不信!”

    周衡见她这会儿连带整个人都鲜活了些,想到刚进来时看到她犹如行尸走肉般的干枯样子,便也不管到底这番话是不是沈怡心中所想,做出一副撒娇的样子朝她依偎了过去,嘴里还刻意娇声说着:

    “哎呀都是什么时候的陈年旧事了,长姐你讨厌啦!”

    “好好好,长姐讨厌,”沈怡顺势亲昵地搂住了她,却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不过阿衡啊,长姐问你,其实靖王府里就我们姐弟俩,你说,为何阿复要称我一声长姐呢?”

    为何叫长姐?周衡一呆,仰头看她。

    “你想啊,你家中有四个兄长,那自然可以按排行,称他们大哥、二哥…要是家中还有姐妹,那就称她们长姐、二姐、三姐…可阿复就我一个姐妹,为何要这么称呼我呢?阿衡,你以前可有想过?”

    不是你让我叫你“长姐”的么?我以为就跟“兄长”是一个道理。周衡不敢说什么,怕漏了陷,便只摇摇头不做声。

    “那是因为啊,”沈怡叹一口气,缓缓地说起了原因:

    “在我之后,母妃其实还怀过一个孩子;在阿复之后,此事你也知道,母妃又怀过一个孩子,千辛万苦保到足月,不想还是…所以论排行,我确实是长姐,阿复却是三弟。”

    原来如此,只是为何这时候提起此事?周衡生怕给虚弱的沈怡加重负担,便打算坐直了好好听她说话。

    “没事,长姐这么躺着不累,”沈怡却依旧揽着她不放。

    “好,那你要累了就跟我说。”周衡觉得这会儿只要沈怡想,什么都可以顺着她。

    “不妨事,长姐喜欢这么跟你说话。”沈怡摸摸周衡一头黑亮柔软的头发,随后缓缓地说道:

    “当初小的时候,父王让阿复喊我长姐,我不乐意,觉得这个称呼老气横秋的,叫‘阿姐’不好吗?我喜欢阿复,也喜欢叫他‘阿弟’。父王却说这个称呼是想让我记住,我是王府嫡长女,以后凡事要记着,我只此一个幼弟,他身上有着太多的责任,但我也不能因为是女儿家而置身事外,需知两人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帮着他。”

    “等到再大了些,母妃又告诉我,其实我本来还应该有一个弟弟或妹妹,所以我是实实在在的长姐。”

    “不过这些话,哪怕后来母妃过世,我也并没有真的理解,甚至到后来阿复查出父王和母妃死得蹊跷,也还是没想透,只把一腔怨恨投在死去的两任皇帝身上,心底却存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觉得母妃死得太冤,父王太过隐忍窝囊。”

    “时至今日,在痛定思痛之后,我才算彻底想通‘我是靖王沈复的长姐’这个事实。”

第四百九十九章 心意决(下)

    听到这里,周衡觉得自己已经隐隐猜到了沈怡的意思,松一口气放下心之余也觉得心疼,沈怡这是逼着自己坚强起来啊。

    可事到如今,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没什么用,便只是依旧静静地依偎在她身边,反正沈怡说喜欢这么说话。

    沈怡似是看透了周衡的心思,见她听了后默不作声,手却轻轻环住了自己的腰,叹了口气后还不忘低声安慰她:

    “今天咱们大大方方地说话,阿衡,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好,我听长姐的。”周衡低声应道。

    “那咱们就继续说话,”沈怡抬头看着微微晃动的车厢顶,外头悄无声息,老菜头赶车技术是一流的,老马也很得力。只是这会儿也不知阿复赶来了没有,还是早点把话说完吧:

    “前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为此还梦到了父王和母妃,醒来后便想起来当初关于“长姐”这个称呼的事。后来我便迫着自己清醒:阿华…是我的心肝,可阿复和阿荣,他们也是我的心肝,我不能让他们也跟着我白白受罪!”

    “还有你,阿衡,你又何其无辜,要是阿复为了阿华而不得不娶了那贱人,阿衡,我又有何面目见你!”

    周衡听到此,顿觉眼泪再次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赶紧伏在沈怡胳膊边回应道:

    “没关系的,长姐,之前是我没想通,可如今我想明白了,只要能救阿华,只要让阿复先过了眼前这一关,我真的没关系的—”

    “不,阿衡,有关系!”沈怡打断了她的话,低头反问道:“难道只有牺牲你们俩才能救阿华吗?”

    眼看沈怡的袖子已经被自己哭湿了一块,周衡索性借这个机会坐了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抽泣着问道:

    “可是…那个贱人不就是这般要求的么?”

    “按她要求去做,阿华就能回来了吗?”沈怡一脸苦涩地回答道,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看样子里头还包着什么东西。

    周衡没问是什么东西,但看着沈怡掏出来时小心翼翼的,手还有点发抖,暗自思量里头不会是跟小乌鸦似的什么御赐的珍贵之物吧?

    沈怡却没有一下就打开帕子,只低头看着它慢慢说道:

    “父王和母妃,当初是为了靖王府和西北道的将士不得不隐忍退让,可后来却也为此被逼得一退再退直至退无可退!如今,要不是阿华被纪均林那畜生…阿复本是不必受制于那贱人的,阿衡你更不用为此而遭到这等无妄之灾。”

    “是,我的阿华何其无辜,可我除了是他母亲,我也是阿荣的母亲、阿复的长姐,那贱人如此下作,也是算准了我是阿复唯一的掣肘!既如此,我就不能让阿复受制于人!横竖我都要被割一回肉,与其钝刀子慢慢地割,还不如来个痛快了结!我是靖王府郡主,靖王爷嫡亲的长姐,我们沈家人,不能这般任人宰割!”

    果然是这样!饶是有心理准备,周衡本来坐直的背也是徒然一垮,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该何等艰难啊!唉,眼泪流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阿衡,别难过,长姐没事。”说话间沈怡开始一点点把帕子掀开,动作看着很是轻柔:“其实,这些道理,要不是那天看到这帕子里的东西,我也不会想明白…”

    伴随着一声叹息,洁白的手帕完全摊开在沈怡的手里,周衡赶紧用帕子胡乱擦了擦眼睛看过去,待到看清了却不禁一愣—

    帕子里似乎是…一小撮灰色的粉末?

    与此同时,周衡又震惊地看到,低着头的沈怡居然落了泪,泪水刚好滴落在那些粉末上。

    沈怡似乎很是珍惜这一撮粉末,居然赶紧一边把托着帕子的手挪开了些,另一只手则不顾形象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长姐,这是—?”周衡心里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这粉末…该不会是什么毒药吧?难道沈怡想自尽?

    好在沈怡随后就给出了答案:

    “这是阿复写的一封信,被他给烧了,我事后悄悄包了出来。”

    深吸一口气,再次小心翼翼地掩好了帕子,随后抬头对眼前明显松了口气的姑娘说道:

    “之前为了救阿华,得知那贱人开出的条件,大家商量了好几日都没有头绪,阿复更是夜夜无眠。可有一天早上,他忽然过来跟我说,说他已经想出了一个周全的法子,只要先暂时答应那贱人的条件即可。”

    “大家听了后都如释重负,毕竟确实也没想到更好的法子,也只能这般权宜行事了。可我是看着他长大的长姐,又知道他对你的心,你又还在外头帮他养着那四皇子…那会儿我虽然整日喝着汤药昏昏沉沉,可听到他这般说,却也还是觉得,就算是权宜之计,无论如何总也得跟你说一声。”

    “那天听到他这么说,我便问起是否已经跟你商量过。阿复却说让我不用担心,只说已经写好了给你的信,信里自会一一跟你解释。”

    “我不放心,便说让我也添几笔,他却不肯,只说阿衡你心善又疼阿华,肯定会答应的,不用多做解释。”

    “他越这样我越心中起疑,之后便悄悄地让嬷嬷找了晨风过来。你也知道,暮云行事稳重,且最听阿复的话,晨风却对我毫无戒心。”

    “我先旁敲侧击地问起了暮云的情况,只说这些日子辛苦他们哥俩了。晨风便说起头一天晚上暮云从外书房出来的事。当时晨风就候在外头,说看到暮云竟然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擦眼泪。问他却又不说什么。”

    “暮云那孩子,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从小就跟阿复似的一副老成样子,从没看到他哭过。我心知有异,便趁着阿复不在,亲自去了外书房。”

    “阿复很快就匆匆赶来,刚好被我翻到他书桌暗屉里的这封信,信封上写着是给你的。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那漆封给打开,阿复却过来直接把信给夺了过去,由此我便肯定了,里头定然有些不对!”

    说到这里沈怡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脸上也一副痛惜的表情:

    “我质问他,阿衡为沈家如此尽心尽力,给她写的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阿复却沉默不语,后来还就着旁边的烛火给烧了!后来我以死相逼,阿复才不得不说了实话,阿衡,你可知,他为何要给你写这封信?”

    周衡在听到暮云哭泣时自认心里已经有了数,脑子里想到了当天沈复说的什么以后会让暮云陪她找到那马首玉雕的安排,待到沈怡说沈复要夺走那封信,心里还甜蜜了下,这件事可没法说给哪怕最亲近的长姐听呢。

    是以听到沈怡颤抖的声音,还一厢情愿地想着两人之间的秘密,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着表示:

    “长姐你也别生他的气,我跟阿复之间,总有些不可说的…话罢了!”

    “我可怜的阿衡啊!”沈怡见她一脸甜蜜,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来,随之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句:

    “那封信、那封信,其实是阿复他留给你的绝笔信啊!”

第五百章 情意长(上)

    绝笔信?

    意思是遗书吗?他干嘛要给我写遗书?周衡虽然听得心里一咯噔,转头却又跟自己解释道:应该是祈求自己宽恕的信吧?为了他和那贱人成亲的事。

    明摆着的,沈复觉着从此后没脸见自己了,便把有些说不出口的话以及对暮云等人的安排给写在了信里,跟那贱人成亲后多有不便嘛,哼!

    没错,定然是这样,这些话,特别是让暮云帮自己找马首玉雕的话,自然是不能让沈怡看到的,沈复这才抢了信过去烧了吧?没错,定是这样!

    想到此,周衡顿觉心中释然,对痛哭的沈怡期期艾艾地表示:

    “那个,长姐,你应该是误会阿复的意思了。前两天他见到我时曾跟我说过,是想安排暮云以后跟着我做我的侍卫,暮云定是舍不得离开他才哭的,没事啦!”

    “阿衡你…”沈怡没想到她竟然这般淡定,而且还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不禁连哭都停了,想了想,又哽咽着问道:

    “所以你是…真的都想通了吗?阿复如果真的…弃了你不顾,你也不怪他?”

    “自然是要怪他的,可是这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嘛,”也不知怎的,周衡想说得轻松一点,为此还故意做出了一副满不在乎的调侃样子:

    “而且他都要跟仇人成亲了,想必心里也不好过,又把得力的暮云给了我,那就算喽,大家个走各道吧、彼此相忘于江湖吧!人总不能一直跟自己过不去吧?”

    沈怡看着眼前这个傻姑娘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真是于心不忍,可这才是自己今儿来见她的真正目的啊,阿衡为了阿复如此付出,阿复又何尝是忘恩负义之人?如今听她讲得好似全无芥蒂,焉知内心深处是否还有对阿复的那么一丝怨怼呢?

    虽然阿复最终并没有应下那贱人的要求,如今事情更是有了转机,可无论如何,阿复心中的苦痛,总得让他心爱之人知晓才是。

    虽然,他当初起那么个愚不可及的念头,也是为了四皇子和阿华,可又何尝不是为了阿衡呢?

    他们两个傻孩子你为了我、我为了你,都为对方做出了牺牲,如此真切的情意世间少有,自己这个做长姐的,只盼着他们能长长久久。

    再说了,万一、万一以后再碰到类似的沟沟坎坎,难道阿复还要再起那等蠢念头吗?绝对不行!

    如今能拦住他的,也只有阿衡了。

    想到此,沈怡牙一咬,彻底止住了眼泪,按住眼前姑娘的肩膀说道:

    “阿衡,你听长姐说。”

    “一开始我自然也不信,虽然当时并不知道他对暮云的安排,就算知道了,老实说,我也敢肯定,暮云那孩子不会为这么点事而当着晨风的面如此失态的,又不是生离死别,让他做你的侍卫怎么就委屈成那样了?”

    “而且你想啊,好端端的,就算、就算阿复要成亲,难不成就用不着暮云了?暮云可是他最心腹之人。连暮云这样的心腹都要另行安排,阿衡你想想,阿复他这是要下什么样的决断啊!”

    那是因为他觉得暮云这样的可信之人才能帮我找到马首玉雕啊,周衡低头默然,可惜没法跟沈怡说明。

    沈怡见状,还以为她开始想进去了,心里怜惜,却还是不得不咬牙继续抓紧时间往下讲:

    “或许是我这做长姐的直觉吧,反正我当时一看他用力捏着那封信的样子就觉得不对劲,为此我还特意拿出了早就写好的一张信笺,试探着说让他放进那信封里,回头一道给你送来。阿复应了声接了过去,却仍捏着手里那封信不动。”

    “我见他这般,心里已经有了九成九的成算,便拿下了头上簪子逼他,说如果还想这么糊弄我,我反正也不想活了,干脆就此一了百了。阿复这才扑通一声跪在了我跟前。”

    这一声“扑通”,惊得周衡心头一跳,立马瞪着眼睛抬起头脱口问了句:

    “他要干什么?”

    “他要向我下跪求情,我这个傻弟弟!”沈怡喉咙口一紧,差点又要哭出声来,想着后面还要说话,且眼前这姑娘看着脸色已经变了,不能再刺激她,便硬生生忍住了,又顿了顿努力稳了下心神,才握住周衡的手颤抖着声音继续说道:

    “他跪下来跟我承认,说想了又想,为了救出阿华,别无他法,只能应了那贱人。既如此,索性将计就计,以退为进,利用成亲一事把诸事都给解决了。只是那样势必不能全身而退,且如此奇耻大辱,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你,便决意跟那贱人…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周衡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可这回儿感觉脑子有点乱,一下很难理清思路,便直接找了个最关键点反问道:

    “干嘛要跟那贱人同归于尽?同归于尽不是就救不出阿华了吗?”

    可惜对此沈怡一句话就解释了:“自然是在救出阿华后。”

    随后又详细地给她说明:“阿复跟我说,他仔细想过了,既然答应了跟那贱人成亲,那贱人心狠手辣,不会让人有空子可钻,所以光答应了不行,一定要事情十拿九稳了才会放阿华。既如此,只能真的跟她拜堂成亲才有机会找回阿华。虽然如此一来,刚好也可以趁机重新把四皇子给换回去,但对他而言,却是再无回头之路—”

    “等一下!”周衡听到这里喊了声,没错,沈怡说的这些事,沈复其实跟自己也讲过,意思是借着婚礼要求那贱人答应拥立四皇子为皇,婚礼后再成功地用阿瞒替换出阿华,如此也算是一箭双雕、事半功倍。

    那贱人不知内情,只以为还是阿华在充数,且靖王府从此被她纳入麾下,想必会答应这个要求。

    当然,不答应么沈复自然也可以表示不同意成亲,那贱人急于增强自己的实力,且一个三岁小儿当皇帝不足为惧,权衡之后想必也就答应了。

    反正等成了亲,靖王府便成了摄政王一党,回头那贱人再瞅准机会让儿皇帝“顺利去世”,到时她便是铁板钉钉的新皇帝!

    只是那时候,靖王爷沈复、西北边境靖国军的统帅,到时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此,周衡的心开始快速跳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盯着沈怡问道:

    “那他有没有说,让暮云护着我何去何从?”

第五百零一章 情意长(中)

    沈怡沉默了下,随后说道:

    “我当时也骂他,说他这么不管不顾,别说我了,你又该怎么办?阿复却说,他已经都安排好了。”

    “他跟我说,已安排好让你带着四皇子到京城来了。待到行完婚礼,四皇子恢复了身份,到时自会有人把你推出来。一来四皇子本就已经喊你做母亲,并非作假;二来说你,哦对了,就是你如今手上这个镯子,里头有梁嫔娘娘的信,到时当着朝中诸人的面取出来,中秋宫宴那天发生的事便可天下皆知,如此,你的功劳无人可置喙。”

    “至于你为何死而复生,前因后果也基本照着真实情况说,反正本来就是那贱人找人下的毒手。阿复说他手里早已有了那天柳湖周边官兵巡防等人事调度情况,且有你们家那庶出三小姐做那贱人内应帮凶的事,到时你祖母和父亲都可出来作证。”

    “阿衡,你本就是跟阿复定了亲的,加上又有抚育太子的功劳,如今皇后下落不明,太后到时自然也会受她女儿之事牵连。如此,再让舅父等人出面为你说话,当日冤屈便能给解了,之后就能顺利回到周家,甚至因此而得到极大的封赏,到时你所享的尊荣无人能比…”

    “尊荣?”周衡跟着重复了下,心头莫名开始烦躁,生硬地回了句:

    “我要这种尊荣干什么?”

    “是,”沈怡的声音又忍不住开始颤抖:“当时我也质问阿复,也许阿衡并不愿意要独享这种尊荣呢?这几年她所心心念念的,是早日跟你成婚、生儿育女、白头到老。到头来你却…岂不是要伤透她的心?再说了,你这般要着力捧她,是方便她日后再觅良婿么?”

    “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为此还特意说了些刻薄的话刺激他,说什么‘也是,阿衡之前是待嫁的靖王妃,要是又有了太子的抚育之功,全天下的好儿郎,怕不是都任她挑吧?行啊,阿复,没想到你竟然大度到这般地步!那他日阿衡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是不是还要到你…跟前来知会你一声啊?’”

    “当时我真的是…尽拣着那些伤人的话刺激他,怎么伤人怎么来,一开始阿复还只是跪在那里不抬头,可后来我说了句‘啊不对,阿衡日盼夜盼,就盼着跟你成亲被人称一声靖王妃,哪怕当日柳湖死里逃生,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阿复,你就这么笃定,没了你,阿衡她转身就能过得幸福美满?要是她一直忘不了你、甚至因此郁郁一生呢?”

    “阿复听到这话…”说到这儿,沈怡忍不住用力握住手上那块帕子,哪怕已经事隔多日,帕子里的这撮灰烬却依旧让人感觉犹如沸水,放在胸口烫得人心口发疼:

    “阿衡,这些话我不是故意说给你听的。阿复他打小就是个稳重的孩子,很少见他哭。一开始他也只是低着头跪着,可当时听到那句话,却猛然抬起头看我,虽然反应很快,随后便又低了头,我却看清楚了,他早已是…泪流满面。后来更是不掩饰了,双手撑地、低声饮泣…阿衡,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心…真的跟刀割一般地疼啊!”

    “别说了!”周衡在这时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硬邦邦地表示:

    “阿复快来了吧?我要当面问他!”

    脑袋里乱纷纷的,有些东西感觉呼之欲出,却又纠缠成一团,似乎缺少其中关键的某一个点,令人烦躁却无头绪。

    周衡觉得自己还是想不通沈复为何要这么做,虽然,沈怡的话不可能作假。

    又或者说,相不相信其实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复为何想要这么做,这一点,周衡恨不得立马现在就当面跟他问清楚。

    “不、不、不!”沈怡听她这么说却急了,为此还又咳嗽了起来,抓住周衡的手语气急促地阻拦道:

    “你不能当面去问他!”

    眼看她面无表情、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赶紧又努力压制着咳嗽表示:

    “阿衡你别急,先听我解释!”

    “当时阿复跟我说了实话,却又跪在地上求我务必瞒着你,我见他那般痛苦的样子实在难受,便答应了。可回头却又想,阿衡,要是没有你后来送来的中南道的消息,那是不是他就真的要走这条绝路?这么想,阿衡,长姐真的是后怕啊!”

    “还有,眼前这一关看似过了,那后面万一、万一那贱人还要丧心病狂地继续对他发难呢?那是不是他还有可能被逼得再生出这般愚蠢念头?”

    “阿衡,阿复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这个长姐没有能力帮他不说,还拖了他的后腿。可你不一样,老天有眼,让我们沈家有福气得了你,阿复爱你敬你,你的话他一定会放在心上。其实,他之所以要出此下策,很大原因自然是被那贱人给逼得,但说句实话,长姐觉得,他也是觉得对不住你。要不然,别说是苟且偷生了,多少人还觉得这是好运道呢?你想想纪均林那畜生,不是就做着这般美梦么?”

    “所以阿衡,长姐今天找你,便是想求你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这样的话,今后万一再有什么艰难险阻,你也好提早阻止他、劝慰他,只要你俩的心还在一起,这世间,总有你们俩的容身之处啊…”

    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意思啊,周衡只觉头都开始痛了,人也觉得越来越烦躁,嘴里说了句:

    “不是说阿复等下就要过来么?那他肯定知道你跟我说了啊!”

    “不会!”沈怡先把手里的帕子重新包好仔细放入怀中,缓了缓,随后语气明显平静了下来,一脸肯定地表示:

    “三天前我就差人给你送了信,那时候我就想清楚了,是以昨天早上在宫门口敲了登闻鼓确认了太后不在宫中,又让沈嬷嬷去侯府那边痛骂了一顿出了些气,下午就悄悄地出了城。当时阿复还在宫中,我让晨风给他留了话让他放心,但并没有提到你,只说想要到庄子这边来避避风头、养养身子。”

    “为了避免让人起疑,我连阿荣都没带,只嘱咐他今儿早上再跟阿复一起过来。哼,纪均林那个畜生,如果不出所料,昨日来不及,经过一夜思量,今早定然会到王府门前哭一场给我们看,到时府里可不能没人,也好叫阿荣看清,他这人面兽心的父亲之前对他不闻不问,如今却能为了官位和名声惺惺作态!”

    “这么一耽搁,加上阿荣还小,他们甥舅两人今早就算骑马过来也不会太快。阿衡,等下见了阿复,只要你不问他,还有,只需跟往日里那般对他,阿复毕竟是个男人家,定然不会怀疑。何况我到时就说,只是因为昨晚到了庄子上,因着有段时间没见你了,颇为想你,哦对了,刚好嬷嬷又提及,春雨不是嫁到西北去了么,春桃也留在那边,她们俩都很想你,还托嬷嬷给你捎了东西—”

    一边说一边朝外头稍微抬高了声喊道“嬷嬷!”

    沈嬷嬷应了声进来,也从怀里掏了块帕子出来,跟周衡解释道:

    “表小姐,这是那两个丫头托奴婢带给您的,说让您不要嫌弃。”

第五百零二章 情意长(下)

    手帕打开,还好,这次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灰白色的帕子上躺着一条红色的玉石手链。

    周衡拿过细看,手链由一些暗红色的玉石串成,玉石大小虽然差不多,形状却都不太规则,看似并没精心打磨过,保留了原来的朴素样子。此外,颜色虽然大致都是暗红色,细看下也不算很一致,好在两个丫头很细心,竟然按照颜色深浅给串成了渐变色的顺序。

    周衡一看就很喜欢,抬头问沈嬷嬷:

    “那我现在可以戴上吗?”

    “就是给您的,表小姐不嫌弃就好!”沈嬷嬷看她是真心喜欢,也挺高兴,本来还在担心这位表小姐看不上这么个粗糙的自制小物件,出主意的春桃小丫头却求着自己带过来,说表小姐肯定不会嫌弃的,没想到真是如此。

    说起来,经过了犹如脱胎换骨的这么半年,如今这位周家表小姐的行事做派真是无可挑剔,也不枉那两个丫头顶着西北的风沙、花了好几天的功夫、特意大老远地跑去城外头某处河滩上捡拾这种有颜色的半通透石头,春桃为此还摔了一跤擦破了脸。

    “我怎么会嫌弃呢,这手串真好看!”周衡一边说一边转着手腕欣赏着:“跟我的金镯子也挺配。”

    不知怎的,话虽这么说着,眼睛也是在看着腕上的手串,周衡脑海里却控制不住地在想沈怡刚才说的那些话,特别是沈复跪在地上低头无声落泪的样子…以至于后来是被沈怡喊了两声才回过神。

    沈怡见她这般,心知定是在回想刚才自己说的话,又见她手上一只空心的金镯子、一串河滩上捡来的石头串成的红色手链,手腕细细的,似乎又瘦了些。想到她之前好歹是周家娇养大的千金小姐,如今却要偷偷摸摸地到这山间小镇外,听自己说这般摧人心肝的伤心事,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赶紧拉住她的手想把她揽到自己身前抱一抱。

    周衡这会儿其实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身上也觉得没什么力气,便任由她揽过去不说话。

    沈怡见她如此,不禁有些后悔刚才的话,但转念又逼着自己硬起心肠:相比之下,还是自家弟弟的生死更为重要,阿衡虽然这会儿受到打击犹如失魂落魄,毕竟不是生离死别,总会过去的。

    而且这也恰恰说明了他们两人情深意重。

    既如此,那用阿衡去牵制阿复、不让他再有那般心思还是对的。

    只是心里这会儿对她不免又是疼惜又是愧疚,只得默默地叹息了声搂紧了她,旁边的沈嬷嬷见状也不禁低头拭泪。

    周衡这时候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没过多久,整个身子忽然抖了一下,沈怡低头一看,见她整个脸都白了,赶紧一边摸她的脸和手一边问道: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嬷嬷见状也赶紧过来又是摸额头又是摸手:

    “额头倒是不烫,怎的手这么冰凉?”

    两人问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却见周衡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吓得沈嬷嬷赶紧扬声叫外头的老菜头快马加鞭掉头回庄子去,又不忘安慰旁边急得开始咳嗽的沈怡:

    “郡主,表小姐头上没有什么汗,这个时节按说不至于中暑,难道是吃坏了肚子?表小姐,您早上都吃了些什么?”

    可惜周衡这会儿觉得胸口烦闷欲吐,恹恹地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无力地摆了摆手。

    沈怡见此却更是担心:

    “刚才还好好的,不会是被我的话给……都怪我,想着这边没什么人看见,害你大老远跑过来…”

    话还没说完,就见周衡猛然起身趴到车窗边,“哇”的一声朝外头吐了一大口。

    这下沈怡顿时给急了:

    “阿衡,你别吓长姐!这到底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又赶紧吩咐沈嬷嬷叫外头的老菜头先把马车停靠在路边。

    “没事没事,吐出来就好了!”沈嬷嬷旁观者清,见周衡一直沉默不语,暗自猜测恐怕是因为自家郡主刚才跟她说了什么。

    至于到底说了什么,沈嬷嬷觉得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位表小姐心之所系,无非就是王爷罢了,既如此,许是郡主跟她说了些这段日子王爷做的一些事。

    比如之前被宫里那位逼婚的事。

    郡主和王爷都对自己很是信任,是以这件事自己也是知情的…不会是王爷打算把那婚事给应承了下来、如今郡主想要说服表小姐接受此事?

    那表小姐也太可怜了!

    想到这里,自认知道内情的沈嬷嬷顿时对周衡起了莫大的同情,眼泪也没来由地落了下来,一边给周衡拍着背,一边哽咽着安慰她:

    “表小姐,您正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华,身子最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如此一番忙乱,最后吐得一干二净的周衡靠在沈嬷嬷身上,脸色看着也已经缓过来了不少,也能说话了:

    “我没事,有劳嬷嬷扶我下去到外头溪边漱漱口吧!”

    旁边的沈怡一听赶紧附和:

    “啊对,这车厢里头确实有些闷,到外头透透气也好!”

    饶是如此,待到听到漱完口的周衡表示自己想一个人在溪边坐坐静一静时,被老菜头搀扶着下车跟过来的沈怡还是忍不住道歉了:

    “阿衡,都怪我,太为自己考虑了,还是阿复想得对,这件事其实也没有发生,真不应该跟你说—”

    “没事,长姐,”周衡眼看着前方,轻轻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真的只是想要静一静。”

    话说到这个地步,沈怡也无话可说,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坚持不上马车,靠着路边的一棵树陪着她眼巴巴地盼着沈复早点来。

    好在沈复来得快,没让她们等多久。

    听到一阵马蹄声,随后很快看到沈复那匹高大的黑马出现在视野里,不等沈怡吩咐,沈嬷嬷就大喊了起来:

    “大公子!”

    喊的是沈复跟前坐着的纪凤荣,没想到甥舅俩人同乘一骑过来,看来也是急切。

    同样急切的还有沈怡,眼看沈复带着自己儿子到跟前下了马,赶紧在沈嬷嬷的搀扶下迎上前去,一边开始解释:

    “阿复,阿衡在底下溪水边,她刚才身子有些不适,还吐了!”

    眼看沈复已经不由自主地往自己手指的方向走了两步,赶紧拉住他继续快速说道:

    “那个,阿复,对不起啊,都是长姐不好,我—”

    “你们来啦!”周衡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听着镇静如常:

    “怎么样,京城那边还顺利吗?”

第五百零三章 哭与笑(上)

    没想到这会儿周衡已经慢慢从底下的河滩边走了上来,听到她说话,沈怡和沈复同时转头看去,见她除了脸色看着还有那么一点发白,整个人已经一副恢复如初的样子。

    只是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沈复再认真看她一眼,见她并没有看向自己,只向身旁不远处站着的阿荣微笑示意,又想起刚才她并没有叫自己,不禁眉头一皱低头看向拉着自己胳膊的沈怡。

    多年的姐弟默契,两人彼此眼神一碰,加上沈怡这时候又眼神闪烁地低声说了句“长姐食言了…”,沈复心下顿时恍然明白过来。

    一时间不免对自家长姐有些懊恼,只是看着眼前消瘦憔悴不成人样的沈怡脸上如今满是愧疚,嘴张了张,到底还是轻声安慰了句:

    “无妨,我等下跟阿衡好好说说。”

    随后抬头对着那在不远处站着不动、抿着嘴依旧不看自己的姑娘微笑着招呼道:

    “阿衡,你身子不适,先到马车上歇会儿吧!阿荣,你去陪下姨母,我先和你娘说下京城的事。”

    周衡却恍若未闻般,只管招手叫纪凤荣过去:

    “阿荣,你过来吧,咱俩到底下走走,河滩边挺不错的。”

    沈怡一听,赶紧招呼儿子过去:

    “啊对,骑了这么久的马,跟你姨母到溪水边去玩会儿吧!”

    剩下个沈嬷嬷也乖觉,一看这等情况,赶紧表示:

    “那奴婢跟老菜头到前面路口看看!”

    反正后头还有个表小姐带来的赶车侍卫看着来时的路,如此,自己和老菜头看着点儿汤泉镇那边过来的路,表小姐和大公子回头又去了底下没什么人看见的溪边,王爷和郡主两人说话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会儿午时刚过,想来大多数人都会待在家中,出来的人不会太多,这也正是郡主当时跟表小姐约了午时见面的本意。

    当然,郡主也考虑到了表小姐京城来回的时间,还有离不了表小姐照顾的那位小公子,要不然本来可以让表小姐跟郡主母子俩在庄子上住一晚,好好说说话,那样比在这荒郊野外般的地方强多了。

    沈复听此,点点头说了句:“有劳嬷嬷了!”又看了眼周衡,随后便扶着沈怡上了马车。

    那边厢,周衡已经头也不回地管自己带着纪凤荣走下了路边的草坡,一边跟他说着:

    “有打过水漂吗?没有啊,那等下你仔细找找,捡两块扁平的石头,越薄越好,我来教你,挺好玩的!”

    “我没玩过!”纪凤荣看着跃跃欲试,脚步都加快了些。

    周衡本来心中有些郁郁,见他这样倒是心情好了些,看来果然还是个孩子。

    再转头细看下他的样子,人虽然也瘦了一点,但并没有沈怡和沈复那么厉害,而且整个人也并没有很颓废或沮丧,也不知大人们是怎么跟他说的。

    想到沈怡刚才说的那些话,周衡便在两人走到溪边后一边给纪凤荣示范如何捡拾那种适合打水漂的石头,一边迟疑着又问了句:

    “今早…你和你舅舅过来之前…京城里…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纪凤荣回答得很痛快,一边看着周衡手里那块石头的样子在河滩上低头寻找,一边一副波澜不惊的声音说了句:

    “就是威远侯到府门口闹了一通,让大家瞧了一出好戏!”

    “威远侯…”那不是你爹么?如今都已经这般生分的称呼了?看来是对这个禽兽父亲恨得狠了,一心要跟威远侯府撇清关系呢。

    周衡被他这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和说话的语气给惊到了,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

    反倒是纪凤荣,见她拿着石头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依旧视若无睹地淡定问道:

    “那接下来这水漂要怎么打?”

    “水漂?哦哦,你看我,手先这样…”周衡赶紧对他示范。

    好在示范得挺成功,眼看着那轻薄的小石头在水面轻盈地跳跃着远去,跳了十来下才落到水里,周衡开心地甚至拍了下手。

    待到反应过来又不禁觉得有些尴尬,按说这时候自己不应该表现得这么没心没肺。

    谁知纪凤荣随后竟然也笑着表示:

    “好,那我也来试试!”

    待到看到自己扔出的小石头竟然也连着五六次跳跃后才落入水中,也是开心地拍了下手还欢呼了声。

    上面不远处的路边还有两个正在说严肃事的人呢,周衡赶紧想要制止他,谁知纪凤荣却像知道她心里想法似的,一边低头继续找石头一边嘴里说了句:

    “没关系,姨母,我已经…不难过了!”

    怎么可能?你娘和你舅舅都那么痛苦,你一个小孩子家,怎么可能就不难过了?周衡表示严重怀疑。

    但也不敢再细问,只得一边跟着低头找石头,一边意有所指地劝说道:

    “没事,这种事情,别说你了…不过你娘比你还要难过,你是男子汉,总要坚强些。”

    说完这话,又觉得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做坚强的男子汉似乎太严苛了,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对他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阿荣,其实…男子汉也可以哭的。还有,成为男子汉对你来说还需要时间,你现在还小,这件事情太大了,大人都不一定承受得住,所以你要觉得难过就哭,一点都没关系。”

    纪凤荣听了后没说话,手里也没停,上前两步,往溪水里扔出了一块漂得更远的石头。

    周衡见状,心一横,咬着牙在他身后又说道:

    “真的,阿荣,实不相瞒,你姨母我、我都已经哭了好多次了!当着你舅舅的面,当着你母亲的面,还有抱着阿瞒弟弟偷偷地哭过。”

    “有时候,不哭并不表示你就不难过了,但哭出来,或许心里会好过一点。”

    “别说我了,每个人都有难以承受或者觉得实在艰难的时候,那个时候,哭并不表示不坚强,哭也并不意味着你就不是男子汉了,就是你舅舅—”

    “我舅舅也哭过么?”正弯腰捡石头的纪凤荣倏然回头,一脸的震惊。

    糟糕,忘了沈复在纪凤荣心中偶像一样的存在了,周衡有点尴尬,虽然这会儿有点不情愿,还是替沈复含糊遮掩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嘛!男人哭是因为他心中有爱,无情之人麻木不仁,自然就不会哭了,你说是不是?”

    比如你那个麻木不仁的爹,哦不,如今该称一声威远侯了。

    忍不住再次想起了沈怡刚才所说的那番话,想到沈复为此跪在地上痛哭,心里顿时又不争气地痛了下,唉,确实,他都要为此赴汤蹈火了,似乎…什么都能原谅他了。

    不过想到他竟然背着自己做出这等决定,周衡又不禁打了个后怕的寒颤,还好还好,幸亏老天有眼,让中南道那边又出了事,要不然…从此自己就要孤零零地一个人留在这世间了吗?

    想到此,之前从沈怡嘴里听到沈复真实打算后那种浑身寒冷的恐惧感又来了。好在之前已经吐了个精光,这会儿只觉身上没什么力气,便脚步虚浮地走到了不远处的河滩边,无力地靠在了一棵大树根上。

    “无情之人才会哭呢,哼!”不远处的小少年这会儿还在一边奋力扔着石头一边借此发泄自己的情绪:“就像那位侯爷,今早跪在府门口痛哭流涕的样子…”

    到底是自己亲爹,说到这儿便说不下去了,只得再次低头想要找一块石头扔得更远。

    一回头,却见周衡坐在了不远处,似乎还在流泪,愣了愣,终于还是低头走了过去,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然后一大一小两个人,犹如心有默契般,小的把头靠过去,大的揽过他的肩,两人都无声地哭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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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姑娘一心想要回家;
沈某则一心想要她留下。
于是努力来努力去,几经挫败后,周姑娘怒了:谁敢拦我,我绝对不会放过TA!
沈某一听,顿时气得拍案而起:
话可是你说的!既如此,那就…尽管无情地往沈某身上招呼吧!
说话算话,请务必不要放过我!春林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林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林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