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春林晚TXT下载春林晚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春林晚全文阅读

作者:桃桃和沾沾     春林晚txt下载     春林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四章 哭与笑(中)

    其实两人哭的不是同一件事,不过这不妨碍两人同病相怜般地哭到一处去,以至于哭着哭着到最后,纪凤荣更是扑到了周衡怀里,周衡抱着他,两人哭得稀里哗啦好不伤心。

    好在这会儿并没有人来,只有午后的清风呼呼地掠过林梢,溪水哗哗地流过河滩,于是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后来还是周衡恢复得快,一边拍着纪凤荣的背一边抽抽噎噎地哄他:

    “好了,一会儿你舅舅跟你娘说完了事该来找咱们了,收收眼泪。”

    这般放开哭了一场,纪凤荣觉得心里果然好过多了,便一边听话地收着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开始跟周衡诉说起自己的心事:

    “姨母,我现在好多了…我跟你说,我以后不姓纪了,舅舅已经把我上了族谱…我以后就改姓沈了,叫沈凤荣。”

    “沈凤荣挺好听的,而且我们也还是叫你阿荣,再说了,姓沈也好,这样你就和舅舅真正一家人了!”周衡赶紧顺着他的话,不然还能怎么说呢?

    “舅舅还说、还说以后让我袭爵。”小少年一边吞吞吐吐地说,一边借着抹眼泪偷眼看她反应。

    周衡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会跟自己说威远侯在靖王府门前痛哭流涕的事呢,看来这小少年还是懂事了,知道这事有些不一般,特意跟自己说一声。

    只是这事如果放到之前,那会儿自己只知道沈复要跟那贱人成婚,心里说不定还会觉得略有点膈应。但哪怕那时候,也终归还是会觉得只是件小事,毕竟,自己都不能跟沈复走下去了,那未来的一切都不作数了,还管什么靖王府的爵位传承呢?

    跟自己简直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哪怕沈复后来到客栈跟自己当面说起他的所谓安排,周衡自认也没对这件事上心,只一心计较着成亲之事,说到底,所有的关键都在那桩事上。

    当然,现在沈复不用跟那贱人再有什么瓜葛了,自己却也从沈怡那里知道了他曾经的真实打算,周衡更是觉得,只要他如今还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其他的什么都是浮云!

    所以什么袭爵不袭爵的,跟自己也没啥关系,何况袭爵的还是眼前这少年,他是沈复疼爱的亲外甥,甚至将来还可能是他唯一的外甥,那让他袭爵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想到此,许是痛哭过后情绪本就得到了释放,如今周衡更觉释然,便轻松地回应沈凤荣:

    “袭爵好啊,你本就是沈家的一份子嘛!不过袭爵可不只是为了那个头衔,后面还有很重的责任,这个你知道吗?”

    “知道!”沈凤荣赶紧点点头,没想到这位姨母竟然如此大度,看来母亲之前说的话是对的:“娘跟我说过,说舅舅肩上的担子很重,所以她跟舅舅说了,说袭爵的事以后再说,但娘私下跟我说了,说就算我姓沈,但也要考虑、考虑舅舅以后…”

    其实沈怡的原话是得考虑沈复跟周衡以后生的孩子,但沈凤荣毕竟年纪尚小,不好意思当着周衡的面说出来,便支支吾吾地含糊了过去。

    好在周衡并没有想在这个问题上花心思,对他的话也没认真听,反倒还顺势叮嘱他:

    “那咱们就先听大人的,等你长大些再说,这个不急。不过不管怎么样,如今你也知道了,外头的形势对靖王府有些不利,你虽然还小,先不用操心这些事,但你也要好好地看护你娘,好好地让她开心,好好地跟着师傅学习、练本事,别的先不去多想,好不好?”

    “嗯,这些我都明白,”小少年点点头擦干眼泪,一脸的坚毅,咬着牙表示:“总有一天,我要帮舅舅,哼,为我娘、还有…弟弟,讨回公道!”

    “会有那一天的!”周衡心疼地再次抱住他,心里默默地叹一口气,也不知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不过不管了,眼下先努力振作起来吧!便微笑着拍拍小少年尚且羸弱的肩:

    “先不说这些了,来,咱们继续打水漂吧,比赛一下,看谁打得更远!”

    …等沈复说完事情下到河滩边,看到的便是一大一小两人在奋力地往溪流上打着石头,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提着的心不禁放了些。

    只是一转头,待到沈怡母子俩的马车远去,周衡便收了笑,不待沈复来扶,便提着裙子管自己上了马车,随后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做闭目养神状。

    沈复却带了一脸微笑,不管不顾地靠了过来,作势要抱她,嘴里还柔声说着:

    “累了吧?要么先在我身上靠一靠吧,回京城还有些时候,本来想跟你说些事情的…”

    周衡硬下心肠不理他,继续闭着眼睛,手往前一推,鼻子里则哼了声,说了句:

    “本姑娘不感兴趣!”

    如果没有了他,天塌下来也跟自己没有干系!

    沈复见她如此,心知她是恼了自己,不,其实说到底是心疼自己,要不然,刚才不会跟阿荣两个在河滩边的树下抱头痛哭,那会儿长姐便说:

    “阿复,此事是长姐食言,可长姐还是很庆幸这般做了!要不然,你如何能看到阿衡这般待你的心?虽说你俩早就两情相悦,可你扪心自问,现在看到阿衡为你如此难过,你还能舍得抛下她一个人从此在这世上孤苦度日?”

    是啊,当然舍不得,哪怕就算阿衡能顺利回到她原来那个世界去,可自己还是舍不得!

    短短半年相识相知的时间,自己已经让她受尽惊吓、流了无数的泪,难道还要让她的余生再一个人孤苦度日吗?

    就算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阿衡她就能从此过得快活了吗?照长姐的话说:

    “阿复你糊涂啊,你一心要为阿衡铺好以后的路,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条路到底是不是她自己愿意走的呢?阿复,这几年来,阿衡心心念念的便是跟你早日结为夫妻,你却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你离开。傻弟弟,你那愚蠢的计划真的是得不偿失啊!”

    想到此,沈复心中只觉五味杂陈,说不出来的难受。当初自己想要阿衡留下,等到阿衡真的愿意为了自己留下,自己却又一厢情愿地想要送她离开,唉,沈复啊沈复,枉你自认情深意长!

    老天爷把阿衡送到自己身边,可不是为了让自己再次送她离开啊!要说来的时候阿衡她本就已经一片惶惑与惧怕了,难道还要让她走得肝肠寸断吗?

    心头一片愧疚和痛悔,沈复便顾不得了,厚着脸皮再次凑过去,冷不丁地亲了下那双颤巍巍似在抖动的眼皮,嘴里则继续柔声说道:

    “眼睛怎么看着有些肿了?要不要我给你吹一吹?”

    “吹什么吹?”周衡依旧闭着眼睛,只撇撇嘴说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只是话音未落,忽的感到唇上一暖,不禁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睛…

第五百零五章 哭与笑(下)

    看到凑在自己跟前这张微笑着的脸,周衡很想一把推开再顺便痛骂他一句:

    “不要脸!”

    可是,唉,眼前这张脸太瘦了,脸上还泛着可疑的微红色,嗯,还是很难得看到的,想他一个王爷,这般笨(可)拙(爱)地来哄自己开心,就、就先姑且放他一马好了。

    想到此,脸便只是往旁边躲了躲,嘟哝了声:

    “说话就说话,别—”

    “别什么?”沈复却赶紧打狗随棍上,一边轻声回应,一边手还伸过去轻抚她的脸庞,眼里更是柔得要滴出水来。

    饶是两人有过更为亲密的时刻,毕竟不是在这般大白天的车厢里,周衡还是被他这副不同往日的样子给弄得害羞了,只得告饶了句:

    “好啦,我又不是阿瞒,不用这么哄我!”

    沈复这会儿其实也是硬逼着自己行事,脸上更是觉得烫如火烧,不过如今是在只有他们两人的狭窄车厢内,再说了,闺帷之事,阿衡又不会出去跟人说,只要能哄得心爱之人开心,丢脸就丢脸吧!

    便牙一咬,底下的手也暗自一紧,随后说了句让周衡都惊得眼睛瞪圆了的话:

    “你虽不是阿瞒,可、可也是我的、我的,咳咳,那什么,我的宝贝呀!”

    说完了,到底有些不自在,脸更红了不说,眼睛也是不敢直视眼前的姑娘,仓促地转头看向了对面被风吹得扑棱棱的窗帘。

    只是这么一来,落在周衡眼中的便是一只红到滴血的耳朵,和一双扑簌簌慌乱颤动的漂亮长睫毛,像极了被捉到调皮捣蛋的小阿瞒!不不,比阿瞒还要可爱!

    果然是情话最动人啊!

    眼看这受过古人最正统礼仪教养的爱人竟然肯为了自己说出这等匪夷所思的话,周衡这会儿心情也是简直爽到飞,便起了些促狭的心思,凑过去一边亲着沈复的耳朵,一边娇娇地逗他:

    “没听清楚诶,你说我是什么?”

    “我说,”沈复倏然回头,这次倒是一眨不眨地直接看了过来,眼睛里还有两个小小的倒影,脸还是依旧红彤彤的,说出的话却是字字清晰、毫不含糊:

    “阿衡,你是我的命,只要还有你,从今往后,再苦再难,我都不会再起那等不负责任的—”

    话未说完,嘴已经被猛扑过来的姑娘给堵住了…

    马蹄得得向前,秋风轻柔地拂过道路两旁的树梢,周衡依偎在沈复的胸前,感受着他的心跳声,终究还是含着泪打了他一下:

    “傻子!”

    沈复这会儿搂着她,想到自己这些时日来心头各种不可与人言说的苦楚,如今总算是眼看阴霾散去,一时间也是各种别样的情绪都泛了上来,只得一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边哑着嗓子哄道:

    “好了,都过去了!”

    周衡这次倒没再怎么哭,毕竟刚才在河滩上已经跟沈凤荣好好哭了一场,加上之前从沈怡那里听到实情后还吐了一阵,如今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是以如今听到他的话,便没吭声也没动,只想两人就此这么一直相依相偎下去。

    沈复见她如此,又想到刚才来时她正眼都不看自己的可爱样子,心知自己这次得好好哄哄她,便缓了缓自己的情绪,随后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语气笑着说道:

    “怎么,你不是想要知道京城的事吗?”

    “不想!”周衡来了句干脆的回答。

    沈复无奈,只得任她这么靠在自己怀里,两人又继续无声地依偎了好一会儿,马蹄踏踏,彼此倒也觉得挺舒服自在。

    只是如今终究还不是真正的岁月静好,随着马车一个颠簸,周衡总算是清醒了些,想起了刚才已经整理出来的思路,仰头问沈复道:

    “我问你,阿瞒那只小乌鸦,跟那马首玉雕是不是有关系?”

    这是她刚才一个人跑到河滩边漱口的时候想到的,彼时刚好有只黑漆漆的大怪鸟在对面山林里嘎嘎地叫,倒是提醒了她。

    沈复也没想到她一上来就问了这个,当然,这事其实跟他自己当初的决定也脱不了干系,沉吟了下,觉得自家长姐刚才说的那话也不无道理:

    “阿复,我知你一心为了阿衡,阿衡她也一心为了你,但夫妻之间最忌猜疑。今儿跟她说了这事,毕竟只是借着我的口,有些事,少不得你还是要当面跟她解释一番才好。”

    看来果然心里还是有疑问,或者说,就等着自己为她答疑解惑,沈复无奈地低头亲了下她,叹了口气表示:

    “之前我也是没有想到。后来长姐找出来后才记起来,这是先帝赐下的,虽说当初也只说是给我一个小孩子家的玩物,但毕竟是御赐之物,是以这么多年还是收得好好的。细看了下便想到了你说的马首玉雕。”

    “我虽没见过那玉雕,想来材质总是差不多的,便又仔细想了想,这一想,便又想起来,当年小的时候,还曾有幸跟着父王进过一次太庙,那会儿父王是特意求了先帝,带着我去看了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

    “难不成是那马首玉雕?”周衡一下来了精神,为此人都坐直了,睁大了眼睛看沈复的反应。

    沈复见她如此反应,心里一酸,赶紧又生怕她跑了一般再抱住她,随后周衡便听到耳边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是!”

    饶是之前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心,打算就此跟着沈复留在这世界了,听到这个回答,周衡还是觉得心沉了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以至于也是抱着他半响做不得声。

    到后来,还是沈复说了句还算安慰人的话:

    “不过,那马首玉雕是武帝让人参照她当年的坐骑头骨所制,本来据说是放在御书房的,后来武帝过世后就被奉在了太庙,放在她牌位后面,堪称皇家圣物,轻易动不得,更不用说—”

    “更不用说什么?”周衡不知自己为何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期待感。

    “我当时年纪还小,但已经听说过有此圣物了,只是你也知道,我虽是王爷,却不姓陈,按例是不好进那太庙奉先殿的,寻常祭祀,父王也是跟着诸位大臣在一起。所以当初那一次,实在是我吵得慌,父王便求了先帝,让我跪在那奉先殿门口遥遥看了一看。”

    “那你还说什么让暮云护送我去找马首玉雕?”这次心里的期待感变成了更为奇怪的庆幸感。

    沈复被这话说得顿了下,过了会儿才涩声解释道:

    “就算…到时阿瞒登了大位,你终究也不过是抚育了他一段时间,又非陈家妇,别说进奉先殿了,哪怕进太庙,恐怕都得费一番周折。且进殿也就罢了,那马首玉雕却是与先帝牌位一起放于奉先殿正殿,轻易动不得。”

    “是以我便想着,等…阿瞒的事成了,就让我舅父他们,提出让我配享太庙,我本是亲王,又有护卫阿瞒之功,想来不会有人反对。到时你便可借着去奉先殿偏殿拜祭我之类的名头,再看看能不能让暮云护着你,去那正殿…”

    好吧,所有的前因后果到此终于都明白了,周衡转头看向沈复,眼角含着泪,脸上却带着微笑,嘴里则再次说了句:

    “傻子!”

第五百零六章 沈家人(上)

    “不是傻子,是笨蛋!”沈复轻吻她眼角的泪:“阿衡,我是天底下最笨的人,居然会想到用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笨法子…”

    “不许说你自己是笨蛋!”周衡赶紧捂住他的嘴:“你要是笨蛋,那我、我不就是笨蛋夫人了?”

    “自然不是,”沈复顺势再捉住她的手轻吻:“我们家阿衡是天底下最最聪明的人…”

    情话自然也当不得真,既然所有的话都说开了,于是两人一番耳鬓厮磨、真情诉说,最终也还是认真地说起了京城发生的事。

    在得知周衡已经大致知道了沈怡去宫门口跪求太后做主的事之后,沈复努力掩住了自己的情绪,跟她说起了之后的事:

    “长姐那事,自然是跟我提前说过的,不会让我担心。她那么做,就照她跟你讲的,其实也是为了我和阿荣,还有你。”

    周衡听此,垂下眼眸轻声应了句:

    “我知道,长姐跟我说过,不想让咱们也因此被连累了。”

    沈复替她抚了抚鬓边的一丝乱发,也轻声应和道:

    “是,长姐也跟我说,不能因为威远侯一个人做下的错事,生生拖累了我们一家人。还有,阿华他固然—”

    眼看沈复说到这里声音开始颤抖,周衡赶紧截住他:“我知道,这些话长姐都跟我说了,阿复,长姐她、她让我敬佩至极!”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便又加了句:

    “对了,你不是想要让阿荣袭爵么?我没意见!”

    沈复没想到话题急转直下,竟然一下就说到了这里,更没想到周衡能如此痛快地答应让外甥袭爵,一时间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嘴角翕翕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是捉了周衡的手说了句:

    “阿衡,我…”

    “你什么你,只要你以后不要再干傻事就行了!”周衡任他捉着手,又仰头得意地跟他撒娇: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正事!阿瞒还在等我呢!”

    这话说得沈复有点酸:

    “你才出来这么会儿,他如何就离不得你了?”

    “哎呀,你又没带过他,你不知道,阿瞒他—”周衡正欲兴致勃勃地开讲,转眼看到沈复酸溜溜的样子,倒也立马反应过来了,赶紧不好意思地主动转回了话题:

    “那个,说到后来你们一帮人进宫议事—”

    “后来我们进了宫,”沈复也适可而止,毕竟说正事要紧,便一边接了话一边又把她给搂了过来,随后目视着前方继续说道:“姓纪的自然也去了,还有舅父他们,包括你之前说起的那位沈太师,内阁的几位重臣也都在场。”

    “进了御书房,我不好直接开口,舅父作为长辈,却是气得一落座就直接给站在当中的姓纪的一个巴掌,那贱人阻拦不及,还打圆场说让大家都克制一点。”

    “这个时候,其实是需要两个非当事人出来说些公道话的。然后你猜怎么着?便是那位沈太师出来打头,而其他几位虽然坐在那里没怎么说话,起码也没有偏帮,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是以后来舅父说让朝廷彻查阿华一事,那姓纪的本来还想喊冤,却被沈太师给堵了回去,他的意思还是跟在宫门前说的差不多,但话里话外的,却也坚持要姓纪的先暂时停了五城兵马司的差使,把府内的事料理清楚再说。”

    “为此还特意拿了现成的太后奔丧的事出来,说什么听闻侯府老夫人也病倒了,眼下京城也没什么事,还是让他把府里的事料理清楚再说。又说五城兵马司毕竟还有几个副指挥使云云。”

    “沈太师说得句句在理,他跟我们沈家又素来无瓜葛,其余诸人也无反对之意,我和舅父自然是表态支持的。是以到后来,姓纪的便被,嗯,那贱人,给呵斥出去了,让他即刻去五城兵马司把手头差事给交接了,说让他料理完家事再说。”

    听到这里,周衡想到沈怡之前说的,再想到沈凤荣刚才跟自己说的,嗯,前因后果又都接上了,便问沈复道:

    “所以他今天早上便去了你府门口做戏?阿荣提了句,说他跪在门前一副痛哭流涕的样子,唉,阿荣虽然装作一副小大人的稳重样子,心里肯定难过极了!”

    怪不得刚才见到阿衡她抱着阿荣在河滩边痛哭,定然是心疼那孩子,这话说得沈复一声叹息:

    “阿荣还小,我也不想让他看到那般场景。姓纪的再怎么说也是他的生身之父,一个儿子看到他的父亲这般不堪…可是长姐却在昨天临走之前就已经叮嘱过阿荣了,是以我还没来得及吩咐人拦住阿荣,他却已经过来主动跟我说了,说是知道那厮今早会到王府门口来闹。”

    “我没办法,只得出去让那姓纪的赶紧走人,谁知那厮真的是…唉,只能说是利令智昏到脸都不要了!一看跟在我后面出来的阿荣,第一反应不是收敛遮羞,竟然就那么跪着过去,一边喊阿荣一边说什么求他去跟长姐说原谅!”

    摆烂嘛,事已至此,索性光棍一条豁出脸皮去,看谁比谁更无耻。“说不定便有不知情的或者脑子不清爽的,见他这般还说咱们不厚道、没有同情心呢,”周衡翻了个白眼表示:“男人嘛,后院的事哪管得了那么多,小妾庶子们都处置了,差使也给停了,如今再到王府来唱念做打一番,看,老子都给儿子下跪了,做娘的还得理不饶人?哼,打的就是这等如意算盘吧?”

    “是,”沈复也点头痛快承认,又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过长姐也是算准了他这般无耻行径,是以提前教了阿荣几句。眼看姓纪的一身素衣朝着自己膝行而来,阿荣忽的也朝他跪下,肃容哽咽着问道:‘父亲,可有阿弟线索?母亲数度昏厥,太医说了需要静养,虽然年幼,也想要替母分忧,还请父亲告知一二!’”

    妙啊,周衡眼睛一亮,沈凤荣这番话想必也是说给围观者听的。一个做父亲的,小儿子不见了,却先想着找前妻来求原谅,大家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或许就对威远侯此等卖惨的做法不以为然了—

    连阿荣这个不足十岁的大儿子都尚且记挂着要替母分忧、记挂幼弟,他这个做父亲的,却只顾着来找妻儿哭诉,呵呵,别的先不说,起码说明他对那个小儿子真的不太上心!

    当然,往深里想,沈怡这番话,又何尝不是想让沈凤荣知晓,他这狼心狗肺父亲的真面目,唉!

    想到此,周衡抬头认真地看着沈复表示:

    “所以啊,阿复,还是让阿荣袭爵吧!”

第五百零七章 沈家人(中)

    眼看沈复神色不安、一副不知该怎么说的样子,周衡展颜一笑说道:

    “怎么,又觉得左右为难了?不必如此。”

    “阿复,这是我的真心话:都说三岁看老,前段时间我与阿荣也可说是朝夕相处,看得出来他是个沉稳的孩子,品性坚毅,往后你再悉心教导他,日后想必能担起与你一样的责任,此其一;其二,亲缘上来说,他与你素来亲厚,听说从小连骑射都想跟你学,你本就是他舅父,舅舅如父,让他以后承袭你的爵位未尝不可。”

    “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还有,我也是念着长姐的不易,她这般受苦,却还能咬牙为咱们着想。阿复,人非草木,她为了王府做了这般牺牲,如果阿荣的袭爵能安慰到她哪怕一点点,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

    “当然,对我来说,还有一点原因:在我那个世界,儿子、女儿并无多大分别。我跟你说过,我们家就两个女儿,我姐姐也就生了一个女儿,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你和长姐都姓沈,她是靖王府的嫡长女,阿荣是她的长子,如今也姓了沈。既然都姓沈,那让阿荣承袭王位,差别也不大吧?”

    如今看来,这个世界的朝堂纷争波诡云谲,靖王府身处其中,要想保有既有地位,择其能者、当然也还是有血缘关系者做继承人,是一个挺好的办法。而且…周衡的心底,这时候正有一个隐隐的念头似乎在慢慢地往上浮现。

    眼看沈复一脸动容地把头埋在自己肩上借以掩饰眼中的泪,周衡微笑着摸摸他的耳朵:

    “不用这么感动嘛。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替你找了个很有资质的接班人好了!阿荣的亲爹这般无耻,你这舅父以后便是他的榜样和依靠了!刚才他也跟我说,定会好好学习本事,这样不是挺好?”

    “阿衡,”过了会儿,沈复闷闷的声音才从肩头传来:“之前让阿荣袭爵,是因为我那蠢念头,如今…咱俩以后要是…是我对不住你…”

    “哎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周衡觉得这种事还是先不要想了,这几个月的跌宕起伏告诉自己,还是先把握当下吧,别的不说,谁能想到,伏在自己肩头的这人,半年前还是多少京城少女的梦中人,一朝却被逼得差点要跟人同归于尽呢?

    “但行前路,莫问前程,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再说了,那个,阿复啊,就算咱俩以后有了孩子,万一,我生的是女儿呢?”周衡嘻嘻笑道。

    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啊,哪怕21世纪的科技已经很发达了,有钱的明星不也还有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的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复也不好再说下去,何况此事于他确实左右难抉择,便打定主意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反正长姐刚才也是这般想法,便收敛了情绪,坐直身子转了个话题:

    “对了,还有一事,说起来也算是个好消息,只是我刚才跟长姐说起,本想让她高兴一点,谁知长姐却…”

    周衡见他有些说不下去,心知定是关于阿华的,便顺着他的话问道:

    “什么好消息?你先慢慢说来。”

    沈复应了声,随后握着她的手开始说道:“便是刚才所说、昨日早上宫门口之后的事情。当时在御书房,姓纪的被斥走后,那位沈太师却又说,威远侯府之事充其量只是侯府家事,如今还是趁着大家都在,议一议国事,也就是因着搜查侯府小公子而意外找到的太子之事。”

    “沈太师说,太子年幼,这些日子定是受了不少惊吓,可得着人好好抚育。朝廷虽有摄政王并内阁撑着,如今太子既然找到了,总得准备准备让他早日登基。如此,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这沈太师厉害啊,周衡一边听一边暗自想道,看来也是有备而来,只不知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事先得了沈复这边的一些示意。不过不管怎么样,对阿华来说确实也算是好消息,起码能保证他得到妥善的照顾。

    当下先按捺住心中好奇,只听沈复继续讲述道:

    “那贱人便说她会亲自抚育太子,沈太师却又摇头,说她作为摄政王整日里要忙于朝务不说,毕竟是尚未定亲的姑娘家,哪来的育儿经验?还是得找宫中有经验的宫妃来抚育小太子比较好。”

    “宫中有经验的宫妃?”周衡有些不解,忍不住问了句:“就是找那几个有公主的妃子帮着养吗?但是她们自己还有孩子,那不是…”

    就跟生了自己孩子的后娘一样,总免不了会顾此失彼么?

    “你不是也把阿瞒养得好好的?”沈复却不知在想什么,听她这么问还微笑了下,眼睛里更是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一般,随后甚至还轻声嗔了她一句:

    “刚才还心心念念着要早点赶回去。”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而且阿瞒不是你让我养的么,周衡选择回以白眼一记:

    “想什么呢!我这不是出来半天了嘛,阿瞒年纪小离不开我。说正事,万一宫妃被那贱人收买了呢?沈太师这主意岂不是…?”

    “好啦,是我想岔了,给你赔个礼,”沈复被她这一眼看得又笑了,为此还一边说又一边低头亲了下被自己一直握着的那双柔荑,随后才痛快告知了答案:

    “不过别急,你这顾虑,沈太师他老人家也想到了,是以他所说的有经验的宫妃,第一,并非是生养了公主的那几位,第二,也并非只是择一宫妃。”

    “当时那贱人估计也是没有防备,先提了一位有年幼公主的宫妃,说公主跟太子年岁相仿,两个孩子刚好可以作伴。谁知沈太师竟然又摇头表示不同意,说那位妃子位份较低,太子尊贵,并不适合。”

    “几番被驳,那贱人也顾不得了,冷笑着反问道:‘那依太师该选谁?想来您心里早就有人选了吧?’沈太师听了也没推辞,说他确实想了一个晚上,早上又跟几位阁老提了,就算没有威远侯府之事,本来大家也是相约要一起到御书房来商议此事的。”

    “沈太师这么一说,我看其余在座几位重臣也确实都在点头,那贱人脸色不虞,却也还是坐了下来,忍着气说了声:‘那本王就洗耳恭听太师之言了!’”

第五百零八章 沈家人(下)

    听到三公主竟然要忍气吞声,周衡忍不住撇嘴一笑,反正只要能让那贱人吃瘪,她就高兴。

    沈复自然也是故意有些夸大其辞,见她果然开心,心里也暗自高兴,只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沈太师便说,一来毕竟太子之前出过事,二来也是今后以防万一,是以还是要几位宫妃一起抚育、有商有量比较好。当然,人数也不宜过多,要不然众口难调,人多易乱。所以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项贵妃和叶淑妃两位高位份的娘娘比较合适担此重任。阿衡,想必你也还有些印象,项贵妃是大皇子生母,叶淑妃是二皇子生母,中秋那晚也曾出来过。”

    居然是她们俩?周衡的思路之前一直在三公主那贱人到底跟哪位公主生母关系比较近上面,再也没想到,沈太师的人选竟然是这两位刚死了儿子不久的宫妃,一时间也是不禁呆住了,犹豫着问了句:

    “怎么会是她们俩?她们…按说如今应该没什么心情来养别人的孩子吧?”

    而且严格来说现在的小太子即四皇子,还是她们俩儿子死后的既得利益者…不过这种事,沈太师肯定也想得到,他这建议不会是随便提的啊!

    周衡便又仔细回想了下中秋宫宴那夜,记得那会儿得知自己儿子死讯的贵妃和淑妃曾冲进被禁卫军团团围住的湖边亭子里。只是当时贵妃貌似还被那贱人给刺伤了,淑妃则发了一阵疯,但也没什么结果,后来好像被强行送回寝宫了。

    不过,那两人,特别是那位叶淑妃,应该是那时候就已经看清那贱人的真面目了,隐约记得当时她还痛骂了太后母女。毕竟,之前她的儿子二皇子跟这位年龄相仿的三姑母亲如一家人,谁知到头来却发现只是被无情利用了一把,跟其他几个皇子一样葬身在太液池里。

    如今那贱人更是成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眼看着离大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想来淑妃心中焉能不恨。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现在起码不会跟杀儿仇人在同一个阵营吧?

    贵妃么,既然都被那贱人刺伤过,更是不用说了,而且她本来可以贵为太后的,眼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贱人母女享受尊荣,想来这方面跟淑妃应该是同仇敌忾吧?

    所以照此看来,是不是可以说,对能妨碍到那贱人前程的太子,她们俩会很愿意去用心照料的吧?

    不过问题在于,贵妃和淑妃两人久居宫中,就算当初不怎么见过阿瞒,但如今看到阿华,毕竟也就隔了两个多月,起码也能感觉到并非是原来的四皇子吧?

    且阿华说起来还是那贱人主动派人去认下的,万一被两位宫妃认定是那贱人给她自己找来的挡箭牌和棋子呢?

    想到此,周衡有些担心,跟沈复说了自己的看法。

    “莫急,”沈复却微笑着温声表示:“刚才我不是跟你说,这算是个好消息么?要不然我怎么会跟长姐讲?”

    “只是这过程当中颇有些耐人寻味之处,是以如今还是想跟你仔细道来。”

    那就好,周衡放下了心,对那位沈太师不禁生了好奇心,为此还一边继续听沈复讲述一边在脑海里回忆了下沈太师的模样。

    印象中好像是个跟贺叔差不多矮胖身形的人,只是贺叔如今生活惬意,连带长相和穿着打扮都看着愈发年轻了,那位沈太师记得却是眉毛和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人倒是长得慈眉善目,然后好像当时就是挺皇后和四皇子这边的,也不知是皇后党还是单纯想让死去的皇帝有个继承人…

    “阿衡,好好听我说话,别分神。”沈复见她眼神有些放空,凑过来亲了下她的脸,柔声提醒道。

    “啊,我听着呢,”周衡赶紧回过神迎合道:“沈太师说了这建议,那贱人如何反应?”

    沈复听此一笑,继续往下说道:

    “自然是想要驳回的,说项贵妃毕竟是已故太子殿下生母,可能会对如今的小太子有些抵触;又说叶淑妃虽然位份高,已故皇帝也夸她温柔娴淑,堪为太子养母,怎奈她自中秋那晚起便因为哀伤过度而一直缠绵病榻,想来也是无法胜任。”

    周衡这会儿认真听着,到此便又插了一句:

    “那沈太师既然推荐了她们俩,想来对那贱人这番回应应该也早有准备吧?”

    “是,沈太师成竹在胸,应对得宜,”沈复先给了明确答案,随后才细细给她描述当时情形:

    “听到那贱人这般推脱,沈太师先是长叹了一声,说本以为自己考虑得很是周到,想着两位娘娘位份最高、身份最尊贵不说,两人如今也无子女,照顾起太子来也算是心无旁骛,两个人在一起也能彼此有个照应,本想着让她们俩一起抚育太子,简直再合适不过。”

    “叹息完了却又说,自中秋那晚起他与一干老臣都未再见过两位娘娘,家中女眷们本想进宫拜见,也是因为后面京城出了诸多事情而被搁置。朝臣无事不宜入后宫,是以之前在宫门口也才得知太后娘娘去了中南道。要么索性就趁这时候请两位娘娘到御书房一见吧,也好当面问候一声。”

    这番话绵里藏针,实则以退为进,大有一种“谁知道那两位娘娘如今在不在宫中、我们都挂心得很哪”的意思,听得周衡眼睛一亮,忍不住插了一句:

    “阿复,这沈太师好厉害!那什么,他真的跟你家没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他这般笃定,其实应该是提前跟两位娘娘打过招呼了吧?”

    对此,沈复微微一笑说了句:

    “他跟我们家人确实没什么关系,不过么,有没有跟两位娘娘打过招呼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当时那贱人一听气得不行,加上旁边几位内阁大人也都是连声附和,便当即下令让人去把那两位娘娘请来,还说什么‘找两顶软轿,好生伺候着抬过来。’”

    “后来我还特意为此问了舅舅,问他是否提前用了他们国公府里的宫里内应,得知并没有。待到后来见了两位坐了软轿来的娘娘,两人都瘦了不少,可知那贱人并没有撒谎,沈太师的做法,就不免让人深思了。”

    “两位娘娘看着都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情。不过她们毕竟深宫多年,也知到御书房来不会是什么小事。待到看到我们一干人,并听沈太师抢先说的事情原委,两人相互对看一眼,竟然毫不迟疑地应下了,也是大大出乎意料。”

    “摄政王没拦着?”周衡听到这里颇有些幸灾乐祸。

    “拦了,没拦住。”对此沈复自然很是乖觉地接了她的话:“那贱人说了原先那些所谓体恤两人身体的话,谁知两人中看着身子更不好的叶淑妃却发话了。说什么宫里养孩子又不要她们自己事事操劳,且小太子如今也非襁褓婴儿。往日里就听过,翠微宫的四皇子是个好带的孩子,既如此,朝廷给她们俩体面,她们也倍觉荣幸云云。”

    “为此还给一帮人都行了礼,说自己会努力帮着照顾好太子,眼看着他承继大位。”

    “许是最后一句话点醒了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项贵妃,后来她也跟着表态了。之后沈太师并内阁一帮人也对她们俩行了礼。”

    “好啊好啊,阿复,”周衡听到这里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

    “这下阿华安全了!”

第五百零九章 诉衷肠

    又夸那位沈太师:

    “这位老太师可真厉害!”

    除了不知所踪的姜皇后、去中南道奔丧不知何时回的太后,宫里头如今也就项、叶两人位份最高。尤其是项贵妃,她死去的儿子大皇子可是正儿八经被册封了的太子,所以对所谓失而复得的四皇子即幼太子来说,她是最佳抚育人选,任谁也挑不出刺来。

    且此事是两位宫妃自己应下的,那贱人也在场,三人彼此作证、互为监督,阿华要是再出什么事,任谁也说不过去。

    想到此,周衡不禁又语带讽刺地问了句:

    “沈太师和两位宫妃可说都得偿所愿,那贱人应该气疯了吧?”

    然而并没有,沈复在心里默默答一句,事实上,那贱人也只是在一时的失态后就迅速恢复了,等到后来两位宫妃应下了此事,更是摆出一副摄政王的样子进行了一番殷殷叮嘱,一副爱护幼侄的样子。并表示,就算太后他日从中南道回来,因着孝期缘故,还要劳动项贵妃和叶淑妃两人继续累心照顾一段时日。

    又对沈太师及在场其余重臣行礼表示感谢,说自己这方面毕竟欠缺经验,如此安排是最稳妥的法子。

    为此,御书房内当时简直可说是其乐融融一团和气,纪均林那厮就跟没来过一样。舅父和自己也都感觉一阵轻松,毕竟无论如何,那贱人这么一番做派下来,不管是真是假,阿华短时间内的安全起码是无虞了。

    可惜,长姐听到这个消息却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开心,或者说…沈复暗自叹一口气,如今阿衡她也跟自己这般想,少不得,还是得跟她说一说:

    “我也是为此想着来跟长姐说一声让她高兴一下,谁知刚才她听了后却说,她、她从此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阿华的消息。”

    “为什么?”周衡对此也是大为惊讶,按说听到儿子安全的消息不应该挺高兴的么?

    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似乎,也能理解沈怡的心情,便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慢慢地给沈复讲:

    “...阿复,我觉得我能理解长姐的心思,毕竟,阿华如今还没有安然回到她的身边,都说希望越大,失望也...说不定会有。那与其这样,还不如先暂时不要太抱有期望。你说是不是?再说了,退一万步说,那两位宫妃,就算如今悉心抚育阿华来对抗那贱人,可整个宫里头,不还是那贱人在当家作主么?”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不过你听了也别太担心,我只是猜想。长姐选择主动挑起跟威远侯的事,她这般破釜沉舟,总是硬逼着自己才狠下心的。既如此,便只能咬牙让自己的心先全副武装成刀枪不入的样子,不给敌人一点点的空隙而入才好。”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说法叫‘软肋’,肋骨的肋,意思是你最在乎的东西,或者说弱点。”周衡一边说一边还拉着沈复的手在他身上比划:“大概意思是说,其实哪怕你满身盔甲防御,底下却依旧有软肋,要是一不留神,或许就会被敌人一击致命—”

    “我明白,”沈复眼角微湿接过话,声音倒还算沉着:“长姐很清楚,阿华是她的软肋,她又是我的软肋,所以之前逼着自己硬下心肠让那贱人相信,靖王府和我都没有任他们揉捏的软肋...可是长姐她、其实心上早已经为此受了重伤,于是便只能选择不去继续想它、指望它,以此来保护自己的心,避免可能有的失望,以此来保护自己的心不会再遭重创。”

    “是啊…”周衡点头承认,忽的想到了另一个世界里的亲人们,当初外婆又何尝不是自己的软肋呢?可是偏偏,自己在这个世界又有了一个软肋…

    沈复见她随后默然,也是沉默了会儿,才搂着她说了句:

    “阿衡,我不是故意说给你听、讨你的欢喜,当初我之所以想做那种蠢事,其实,也是想着,在这个世界上,既然长姐和她的孩子们都安全了,可是我却…终究负了你舍了你,那余生,又还有什么欢愉可言呢?阿衡,长姐她们固然是我的软肋,可是你,你是我的命,没了你,我却是真的活不下去…”

    “我也是,阿复,在这个世上,我本就只有你,”周衡含泪亲他又佯装威胁他:“所以以后你一定不要再做傻事,连想都不要想!”

    “再也不会了,”沈复回吻她:“再苦再难,我都要想着当初在爹娘手植的合欢花树下立过的誓言,此生,我定要跟我的阿衡白头偕老!”

    马蹄声声,这一刻,车厢内相拥的两人只觉从未有过的心意相通。

    哪怕后来过了很多年,周衡回忆起这一天,都还是记忆犹新,更对沈怡心怀感激,这也让她一直对当初的决定毫不后悔—

    在两人互诉衷肠之后,周衡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阿复,我是真心想让阿荣袭爵。朝堂纷争,要么像那贱人般狠厉,要么像姓纪的一样无耻,要么就是沈太师那般冷静盘算。可是阿复,要是没有长姐的坚忍和放弃,要是没有我们从中南道回来路上的偶然看见,你我如今…”

    “我自认其实就是个普通人,我们那个世界,像我这般平凡的姑娘满大街都是。我能坚持到现在,柳湖那会儿是靠着想回去见外婆的念头,后来是因为有了你。从头到尾,我也不过只是想着要跟你好好地过日子,生儿育女,恩爱一生,从没有大的抱负,最多也就是想着怎么样找那贱人报仇。”

    “可是到如今,眼看着长姐受到如此折磨,又听到你曾痛下那等决定,阿复,如果你再问我,我甚至可以说,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哪怕那贱人依旧在高位,甚至真的给她做成了皇帝,我、我也愿意,只要咱们自己还能在一起,就像现在这般…”

    “阿复,你看外头,夕阳西下,眼看就是黄昏了,这一天过去得多快啊!人生如梦,也无非就是这般日出日落,一生说长也不长。所以阿复,我们这辈子不要再分开好不好?就这么日出见你、日落又见你,相伴着走完这条人生之路好不好?如果我们真能安安稳稳地白头到老,我对上苍感激无尽…”

第五百一十章 护软肋(上)

    沈复一开始只是动容,到后来却是听得泣不成声,胸中万千情绪齐齐涌上,从早年母亲的死,再到后来父亲的死,再到如今长姐和心爱之人的遭遇,如此种种,每一件都是让自己痛彻心扉却又无力阻绝之事。

    可偏偏,每一次,这些亲人所受的苦,往大里说,是为了靖王府的未来在牺牲,往小里说,却都是为了自己这个靖王爷在隐忍,说到底,就像阿衡说的,他们也无非就是希望自己能平平安安罢了。

    一时间,除了深刻体会到人生之无奈,年轻的靖王爷更是倍觉自己之无能,这段时日以来心中所有的艰辛和重负,一时便都化作了眼中止不住涌出的泪。

    又怕发出声音被外头的侍卫听到,沈复抱住周衡的整个身子都因为努力的克制而在剧烈地颤抖。

    周衡一开始也是被他这般失态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只是待到抱住沈复的身躯,却也很快缓了下来。许是如今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反而觉得原先呕吐之时的胸中郁气已经一扫而空,只觉心中一片澄澈淡然,为此还在默不作声给他抚了会儿背后柔声安慰道:

    “没事,阿复,老天爷三番几次地保佑我,既然是他老人家给咱们牵的红线,定会护着咱们从一而终的,你说是不是?”

    “你也不用感到愧疚,人生事本就无法预料,何况人家又是处心积虑要对付咱们。好在长姐、你我、甚至还有你舅舅、贺叔他们,咱们的心都在一起,没事,过程是曲折了点儿,但前途还是光明的,我有这个信心!”

    “别难受啦,你这样我也难受。”感觉自己脖子那块都已濡湿一片,耳边又一直是痛苦的落泪喘息,周衡觉得自己得想个办法止住这个确实到了伤心处的男人,想了想,便以轻松的语调说了句:

    “还有,也不知怎的,最让我莫名感到有信心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复听她这般问,这会儿情绪也得到了发泄,便努力控制了下止住了哭,闷闷地答了句:

    “那贱人必遭报应?”

    “那个都不用想,必须的!”眼看沈复竟然难得地依旧歪着头搂着自己的脖子,周衡有点想笑,谁能想到,外头威风八面的靖王爷,如今一副…忠犬的样子。嗯,还挺像阿瞒那个小家伙受委屈后趴在自己肩头抽抽噎噎的样子,要是再撒点娇就更像了!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人家靖王爷还是要面子的,他现在能对着自己如此袒露已是难得。

    说起来,古代人士比较强调情绪内敛,最好是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但21世纪的穿越人士周衡对此不以为然,不说别的,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何况对沈复这个身担重任的年轻人来说,眼下又乍然遭遇亲人出事,自己这边让他如此发泄一番其实挺好的。

    于是周衡选择不去看沈复如今有些狼狈的样子,只跟他十指交握,轻笑着揭了答案:

    “我最有信心的,是觉得咱俩以后会生个女儿啦!”

    这话一说,效果可说是立竿见影—

    沈复立马抬起了头,哭过后还有点发涩的声音里带着丝惊喜:

    “当真?”

    周衡见他如此反应,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个,我也只是想想。说起来也是不害臊,只是你也知道,我有时候难免会乱想,就、就有这么种感觉啦,你听过就算。”

    周衡说这事,原因其实主要是因为某次做梦梦到了外婆,醒来后不免又落了泪。只是如今一来尚不知如何回去,二来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与沈复长相厮守,想着如今半年时间过去了,外婆说不定已经病入膏肓,便看着窗外月色胡思乱想着,或许人死真有轮回,那么外婆他日仙去,自己是不是可以求老天爷,让她也来到这个世界跟自己团聚。

    当然,自己如今容貌身份俱变,外婆就算真的来到了这个世界,茫茫人海中两人相遇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与其如此,还不如求老天爷…让外婆投胎做自己的女儿。

    那样的话,自己自然会疼她爱她,就像自己小时候养在外婆膝下时那般。那样的人生,想起来就美好…

    沈复自然不知道她心里这般想过,哭过后发红的眼睛里却满是欣喜:

    “阿衡,不瞒你说,我也曾想过以后与你生儿育女的好日子。只是不知为何,许是到如今只见过长姐膝下这两个孩子,舅舅家那边的小辈也多是男孩,之前每每想到,总是想着要是生一个跟你似的女儿该多好,定是玉雪可爱至极…阿衡,如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答应我…”

    说到这里,眼神也变了,满是缠绵之意,还低头亲了下交握着的周衡的手。

    被他这般热切地注视,周衡不禁也有些害羞,又眼看他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哎呀,快到了吧?早上没跟阿瞒说,也不知他现在有没有在找我…”

    沈复见好就收,也没再继续下去,只顺着她的话嗔了句:

    “这才半天,哪里就至于这般离不得你了?是你自己挂念着他吧?”

    话虽这么说,也还是掀起帘子看了下外头,这条官道本就不长,两人又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眼看着离京城也不远了,便索性压下了心中那个隐约的念头,只说了声:

    “既如此,等下咱们在前头驿站处停一下,看能不能给阿瞒买点小玩意儿,回头万一真的跟你说的那般,也好哄哄他。”

    “对呀!”这提议让周衡眼睛一亮,夸他一句:“这主意不错!”

    随后周衡果然在驿站外头的小摊上给小家伙买了个小玩具,上了车满意地给沈复看了,这让沈复不禁又想起了之前的话,微笑着说道:

    “阿衡,你以后肯定会是个好母亲!”

    “那当然!”周衡被他说得心里欢喜,又想着等下就要见到小家伙了,心里更是开心,便又大言不惭地说了句:

    “要不然我也不好意思让阿瞒喊我作娘。”

    沈复听此不再说话,只抱着她静静地依偎了会儿,之后不久,水城门在望,周衡忽的坐直了身子说了句:

    “哎呀,我好像听到阿瞒的哭声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护软肋(中)

    “哪有什么哭声?”沈复被她说得也侧耳听了听,却摇摇头表示没有听到。

    周衡却急了,一把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阿瞒肯定是想我了,彭婶她们哄不住,只得让卞老大他们带着来接我了!”

    如今已经到了京城,沈复不便跟她一起出现,只得依旧坐在车里苦笑着摇摇头:

    “你呀,真可说是母子连心了!”

    周衡这会儿已经无心理会他的话,只管自己一边继续盯着外头,一边还吩咐赶车的侍卫,让他一起帮着看看远处是否有卞侍卫他们。

    只是这会儿已是黄昏,天色不再如白天时那么明亮,那侍卫本也不是专门赶马车的,这会儿又到了热闹的城门口,既要顾着些周围的人,又要注意赶车,难免有些顾此失彼,哪里还顾得上看远处的人。

    最后反倒是掀着帘子一直往外探看的周衡自己,眼睛一亮先看到了不远处被春莺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当下顾不得许多,立马探出胳膊朝外挥手,一边还扯着嗓子大喊了声:

    “阿瞒,娘回来了!”

    那不远处的小家伙正哭哭啼啼地被春莺和卞侍卫两人费劲地哄着,三人眼巴巴地等在路边盼着周衡早点回来,许是真的心有灵犀,听到周衡这声叫,小家伙也立马抬头朝着周衡这边回喊了声:

    “娘!”

    照春莺后来的描述:

    “姑娘,小公子这声叫您,奴婢都快哭了!真的是望眼欲穿哪,都在路边眼巴巴地看了小半个时辰了,好在您一下就看到我们了!”

    岂止一下就看到了,听到小家伙的小奶音,更是让周衡觉得一刻也等不得了,一掀帘子,还没等里头的沈复说完“小心!”想去扶她,便见她已经身手利落地扶着赶车侍卫的胳膊从他旁边跳下了车。

    好在这会儿马车为了避让行人速度已是极慢,春莺那边又已经抱着小家伙同时往这边跑,于是这边提着裙子奔跑的周衡很快就迎了上去,一把接过了她怀里的小家伙。

    当然,小家伙也是早早就从春莺怀里探出半个身子伸着两只小胳膊一直朝周衡喊着:

    “娘!”

    事后相见欢的母子俩回到客栈,听了春莺的描述,彭婶不禁笑着调侃了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分开了十八年再相逢呢!”

    待到见到沈复随后也跟着进了门,便又笑着逗周衡怀里紧紧搂着她脖子的小家伙:

    “阿瞒呀,要不要跟你彭奶奶出去坐船?”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小家伙这会儿谁都不要了,彭婶便跟春莺两人笑着退了出去。

    这边厢,沈复一边把周衡之前在驿站买的那个小玩具递过来,一边也笑着逗小家伙:

    “阿瞒,有没有哭鼻子?”

    “我们还小,哭鼻子没关系的,”周衡摸着靠在自己胸前的小脸蛋回了句,倒是想到了刚才马车上的事,眉毛一扬看着沈复笑了说了句:

    “大人都会哭鼻子呢,不过也没关系的!”

    这话自然是在说自己,沈复脸色微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这会儿已经成了青灰色的窗外。

    周衡见状便也不再调笑他,拿了那小玩具教小家伙:

    “阿瞒,这是义父买给你的礼物,你要说什么?”

    “谢谢义父!”小家伙低声说了句,却对那小玩具不怎么热心,转头又抱紧了周衡的脖子,一副生怕她又走了的紧张样子,小屁股撅着对着沈复。

    “哎哟,跟娘这么好啊,”周衡这会儿也是柔情似水,便任他紧紧抱着,只抬头问沈复:

    “吃了晚饭再走吧?刚春莺说她下去让客栈里准备了,很快的。”

    沈复吃了晚饭后便走了,本来还想多待会儿,贺叔却来了,说是护国公到了王府:

    “…纪均林那厮早上在府门口没讨到便宜,下午竟然又去了国公府,又是一番同样的做派,看来还是不死心,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国公爷让我转告一声,怕是那厮还要到阿怡那边去闹,他已决定让国公夫人明早赶到庄子上去陪同,让你这边心里也有个数。”

    “还有,”说到这里不禁看了眼旁边的周衡,沉吟了下,终是说了出来:“国公爷说,他会让宫里头的眼线注意着贵妃和淑妃的动静,当然,也包括那位的动静,不过也让我提醒你一声,此事断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咱们还是得提防着点儿。”

    沈复听到这里也是看了下周衡,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听完后还认真地表示:

    “国公爷说得对,那贱人诡计多端,眼看一计不成,说不定回头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阿复,你早点回去吧,回头城门就该关了,我们这里你也看到了,尽管放心。”

    沈复嘴张了张正想说话,偏坐在周衡怀里的小家伙,不知怎的,突然仰头开口认真地说了句:

    “您慢走!”

    顿时把个贺叔给稀奇得大加赞叹,周衡听得也忍不住笑了,摸着小家伙柔滑的小脸蛋给两人解释道:

    “他这是从跑堂伙计那里听来的!不过确实,我们家阿瞒是个讲礼貌的好孩子呢!”

    沈复临走时,周衡眼看贺叔已经出门,便踮着脚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下,把个怀里的小家伙给看得瞪圆了眼睛,条件发射般推了把沈复,嘴里还有些不满地嘟哝了两句,倒是把两个有些依依难舍的大人给逗笑了。

    周衡便趁机也推了把沈复:“好啦,去吧,你想干嘛就干嘛,不用担心我们!”

    一夜无话,阿瞒小朋友很是乖顺。之后几天也挺平静,周衡每天带着他和挺着肚子的彭婶下楼散会儿步。

    沈复和贺叔则一直没再出现,中间周衡让侍卫每天傍晚去城里头的客栈询问王府情况,也一直说没什么事情。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周衡安慰旁边的彭婶,也安慰自己,一边却又暗自感叹,如今这个世界,消息源太少太闭塞,老百姓们基本属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很少能及时得知上层的情况。

    到了第七天傍晚,沈复却和贺叔一起过来了,告知说,沈怡和阿荣已经于两天前离开了温泉庄子,出发去西北了:

    “...舅母回京城到威远侯府门口当众痛骂了一番,说威远侯不好好想着如何查找儿子下落,却一味到庄子上骚扰长姐和阿荣,是以如今大家都知道长姐在庄子上‘养病’,舅母也会在庄子上多住一阵子掩人耳目。”

    “此事是长姐先提出来的,说是已经深思熟虑过的,本就知道威远侯不会善罢甘休,是以特意等他去了一次,之后又辛苦舅母回京城骂了一番,如此,短时间内会消停了,她便借此机会带着阿荣往西北去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护软肋(下)

    周衡在刚听到沈怡已经前往西北时虽然有些吃惊,但也没觉得太大意外,甚而至于还有种奇怪的释然感。

    这几日闲来无事时也不是没想过汤泉镇外沈怡说的那些话,心底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那些话似乎有“交代后事”之意,交代自己要让沈复彻底断了与那贱人同归于尽的傻念头,也交代自己不要忘了沈复的情意,以后要照顾好他。

    一开始周衡觉得有些害怕,生怕沈怡会为了帮沈复免除后顾之忧而选择轻生,但又下意识地安慰自己,虽然阿华不知以后如何,毕竟还有阿荣这个长子在她身边。既然当初那些最难熬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又听到沈复告知说阿华已经公开由两个宫妃抚养,虽然沈怡当时一口回绝说不想再听到阿华的任何消息,但毕竟骨肉连心,形势既然都有好转的迹象了,按说不至于再做傻事。

    当然,回到客栈后便从贺叔那里听说,护国公夫人第二天一早会赶到庄子上去陪她,加上后来几天也没听到什么坏消息传来,周衡便彻底放下了心。

    没想到原来交代之意在这里,沈怡这是想让沈复不用再管她和阿荣这一对软肋吧?毕竟西北是靖王府的地盘,不用担心再受到那贱人或者威远侯的任何胁制。

    想到此,感动之余,周衡也咬着嘴唇给自己下了个决心。

    而就在她还在心里难受又不知该如何跟沈复开口时,一道过来的贺叔已经给她和彭婶说起了中南道那边的情况:

    “...既然大家都知道太后去中南道奔丧了,那边的消息也就陆续多了起来,内阁也拟了个章程,商议着朝廷要派人去吊唁,毕竟是太后之父,又是中南道总督,且如今也是摄政王的外祖父,面子上总归还是要过得去的,沈太师为此还特意亲笔写了幅挽联,说到时差人一道送去。”

    “不曾想,还没等京城这边的人出发,中南道那边已经出了状况,总督的两位同母庶子竟然连夜出逃了!说是其生母竟然被总督府下令活活殉葬,两人生怕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听说如今已经逃往西南道去了!”

    “殉葬?”周衡听得眼睛都瞪圆了,这也太残忍了吧?以前只在历史教科书上看到过,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

    旁边的沈复见她这般反应,以为她害怕,赶紧握住她的手温声解释道:

    “这种事如今已经很少发生,真假如何无从得知,说不定是那两位庶子刻意夸大。当然,他们的生母定是被总督府给下令处死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周衡听了反应过来,回头看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后面其实是有隐情的,对吧?嫡庶之争么?”

    沈复点头,接过贺叔的话:

    “不错,你们之前打听到的那些事其实也露了些端倪:中南道的总督府这些年表面看着一团和气,实则内里争斗不断。结果总督这么一死,且不说嫡庶之间,就是几位嫡出兄弟,也就是那位太后的亲兄弟们,彼此间便出现了罅隙。”

    “这一点,我们跟舅舅他们也已商量过了,兄弟不睦,本就不是一夕之间的事,不过是被他们的总督父亲给强行压制住罢了。如今做父亲的没了,毕竟是不同母亲所生,有太后母女俩在宫里,几位嫡子自是占了上风,有些事情就无需再遮掩了。”

    “不过这两位庶子同母所生,兄弟俩听着应该挺齐心的,且能在安然逃出中南道后还有本事把事情闹大捅出来,这背后要说无人支持也是不可能。照你们之前查探到的那些情况,这里头多半是早有人联系了那两人,说不定总督之死也确实跟他们俩脱不了干系,甚而至于他们的生母也正是因此而丧了命,要不然嫡庶早已分明,且又有这边的太后母女撑腰,那几个嫡子按说不至于还要为此痛下杀手坏了名声。”

    “而这背后之人,应该说对总督府早有谋算,不仅算计到了嫡庶之争,更精准算计到了总督死后之事。他这么一死,偌大的权力一下空了出来,这可是件极有诱惑力的事。之前是齐心协力解决了庶子们,但一母同胞的嫡出三兄弟,许是被有心人故意挑拨,又或者说,权势本就迷人眼,难免就露了些不同的心思出来。”

    “幸亏你们当时回来了,中南道后面的局势未可预料,说不定很快就要生乱。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太多了,眼下只是静待那位幕后主使之人下一步的动作,当然也看宫里那位的应变本事。总督被刺杀,这消息迟早要被捅出来,说不定两边都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借机生事。凡此种种,中南道离京城不远,也就隔了一个京畿道,快马加鞭不过半日行程…”

    说到这里,沈复忽的停了下来,起身站到了窗前不再说话。

    周衡心中有数,又见贺叔一脸歉意地拍了拍彭婶的手,好吧,既然大家不谋而合,那就这么决定吧:

    “所以,是明日就启程么?”

    眼看沈复听到后霍然转身,脸上却只有歉意而非惊讶,周衡心里更加确定,不就是中南道生变、京城也很快要变天、让自己速去西北避险么?

    沈怡是他的软肋,自己更是他的软肋,虽然自己盼着能跟他朝夕相处、长相厮守,可目前来看,如果再待下去,或许哪天就彻底不能长相厮守了,那就还是以退为进,先去大西北过日子吧!

    老实说,自己也有些烦了柳湖落水逃生后深居简出、遮遮掩掩的日子,到了西北,起码能坦坦荡荡过正常人的日子吧?

    “阿复,长姐想让你没有软肋,我也是如此。中南道不安全,京城看来也不一定安全,那我就往西北去好了。这样你就能心无旁骛地应对那贱人了!”

    “放心,那边不是有长姐和阿荣在么,彭婶应该也跟我一起去吧?还有沈嬷嬷、春雨春桃她们,比我们之前在汤泉镇和中南道那边都要强多了!”

    “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以前跟你说过,我过日子还是挺厉害的,我…看了很多书呢,你知道的。又有这么多人帮我,阿复,你一直跟我说,西北天高云阔,我会尽心把阿瞒抚养成一个心胸开阔的好孩子。”

第五百一十三章 前头路(上)

    因着还有旁人在场,心里也早有预感,这次周衡虽然眼睛还是酸得要命,却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再落泪。甚至还怕沈复有什么反应,说着说着,后来还对他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沈复的反应却是很大,喊了声“阿衡”之后眼眶就红了,人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把周衡揽到他怀里去。

    周衡却怕他在贺叔和彭婶跟前失态,为此还微微后退了两步,只微笑着看他。

    好在这时旁边的贺叔已起身击掌夸道:

    “好,阿衡有此决心,不愧是先周贵太妃家养出的好女儿!”

    又轻抚着身边彭婶的肩对她说道:

    “那你彭婶就拜托啦,路上走得慢些,不着急!”

    “贺叔你放心吧,”周衡笑着应下,顺手拉住了依旧不管不顾走到跟前来的沈复的手摇了摇:

    “路上我们还要慢慢看风景呢!”

    沈复这会儿已克制住了些,听完他俩的对话,先是对彭婶行了一礼,肃容表示:

    “为了我和王府,累得您和贺叔要这般分开—”

    彭婶见状赶紧起身笑着也回了个礼表示:

    “辛苦什么,我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哪里苦了。倒是阿衡,她一个…姑娘家,到时一路上要顾着我们老的小的、还有我肚子里这个未出世的,真得辛苦她了!”

    沈复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对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又行了一礼,彭婶本欲避过,被贺叔给拦住了,笑呵呵地说道:

    “阿复也算是咱们的晚辈,无妨!要不然他心头难安。”

    彭婶也大方,听了这话便站在那儿受了礼,嘴上则说道:

    “王爷多礼了,就算你贺叔不说,我也定然是让他留下来的,女人家生孩子,实则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复见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行完礼后转身看着周衡,眼里无限情意,却一副不知该如何说的愧疚样子。

    贺叔见状打了个哈哈,拉着彭婶表示:

    “回头也要有些日子看不到阿瞒了,走,咱们出去看看他去!”

    待得两人贴心地出去掩上了门,沈复才看着周衡哑声说道:

    “阿衡…说再多感激愧疚的话,其实也不足以表达我心中万一…西北路途遥远,天气又日渐转凉了,你还要照顾阿瞒和彭婶,自己可要多注意身体!”

    “这有什么,”周衡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此一去,两人估计又要好久才能再相见,只是同样的,后头等待沈复的说不定也很是凶险,那自己可不能太哀哀切切了,便只故意做出一副轻松的语气说道:

    “我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帮忙呢,没事的,就是彭婶怀着孩子要辛苦些。”

    “再说了,西北我也没去过,刚好可以看看风景。大漠风光呢,想必壮美得很!”

    沈复本就如鲠在喉,听她这般说,喉结更是急速地滑动了几下,过了会儿才硬生生克制住了情绪,缓缓说道:

    “阿衡,你和长姐的坚忍都让我感到汗颜,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护得你们周全。长姐临走时跟我说,就当从此再也没有了阿华这个孩子,让我切勿束手束脚。阿衡,你自从遇见我,更是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干什么?”周衡见他眼角有泪,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柔声宽慰道:

    “便是长姐,她那般说,也是跟我一样,想让你从此放手去做,不要再顾虑我们。阿复,你以往的那些岁月,我虽然不在其中,可觉着,许是你的父王母后把你教导得太好,沈家又是世代忠君人家,是以导致如今让你一退再退、万般忍让。”

    “可是以后,既然我和长姐都走了,从此再无软肋可来制衡你,阿复,我还是希望你的心肠能再硬些。这既是为了保你自己的命,也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前程。那贱人那般阴毒狠辣,你一定要做最强硬的防备。”

    “记得那日咱俩从汤泉镇回来时说的话吧?阿复,我真的希望,咱们这一世能白头偕老,所以你一定要先护得你自己周全。说起来,我们俩都还年轻,要在我那个时代,都算早婚人士了,所以往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无需太过伤怀,真的!”

    眼看沈复一声叹息后上来紧紧地抱住自己,周衡也忍不住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没办法,如今只能先忍耐地过段异地分居生活了,拍了拍沈复如今只剩一堆排骨的背,含泪继续说道:

    “不用难过,更不用愧疚,这一时的分开,只是为了他日的团聚。我记得有句话: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如期归来。亲爱的,我相信老天爷给咱们的缘分不会这么短,我在西北等着你来接我。”

    回应她的是耳边沈复含泪的亲吻,周衡再也忍不住,哭着转头热切地回应他…

    “义父以后还来吗?”小家伙在周衡怀里跟着她一起往楼下看,好奇地问道。贺爷爷肯定是还会来的,小家伙觉得,但这位给自己带了小乌鸦礼物的义父却不经常来,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带着礼物再来。

    “会来的。”周衡紧紧地盯着楼下那个已经渐渐远去的身影,虽然天上这会儿月光明亮,却只觉眼前模糊一片,只得在心里默念着:

    “阿复,你要保重,早点来接我们!”

    “娘你哭了!”小胖手笨拙地想要过来替自己擦眼泪,周衡借机低头在他的小身子上蹭了蹭:“哎呀,风太大啦,走,咱们回屋玩去!”

    也不知怎的,每次有什么事,天上都是一轮大圆月,还是早点进屋去吧,看得闹心,而且还有行李要收拾呢…

    第二天早上吃了饭,一行人便退了房,再次出发往西北去。

    彭婶怕周衡情绪低落,为此还毫不留情地拿春莺开起了玩笑:

    “说起来,你俩如今既已在王爷跟前都过了明路,你家姑娘也早就乐见其成了,横竖咱们车上还有地方,路上要是看中了什么,不拘都买下来吧,回头过日子总是用得着的。”

    昨晚为了让沈复和周衡能单独说会儿话,她和贺叔两人后来去了隔壁看阿瞒。不曾想,春莺居然红着脸拉着那位卞侍卫上前来,说既然都决定了要去西北,一路上为了方便,想请两人跟王爷说一声,请他做主定下亲事。

    沈复听说后自然是当场就应了,一时间,大家也都高兴了起来,给两人同声贺喜,倒是把离愁别绪给冲淡了不少,周衡更是表示她要给春莺添一笔大大的嫁妆。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此事就被彭婶给拿了来做现成的调侃之资,春莺顿时羞得脸都红了:

    “哎呀彭婶您…小公子还在呢!”

    而且今日外头驾车的还是卞大哥呢。

    “阿瞒又听不懂,”周衡听她们这般说,也努力打起了精神,笑着凑趣了句:“你放心,想买啥就买啥,钱的事包在我身上!”

    “哎呀,姑娘!”这下春莺更是羞得不行,可狭小的车厢里又无处可躲,以至于最后竟然躲到了睁着眼睛在听大人说话的小家伙背后。

    小家伙自然以为是在跟他玩,顿时乐得咯咯笑了起来,大人们便也被他给逗得笑了。于是欢声笑语,马蹄踏踏,一路直往西北去…

第五百一十四章 前头路(中)

    周衡自认自己已经预想到了大西北的寒冷和一路上的艰难,却没想到,临到眼前,却是如此的寒冷和艰难—

    出发后的第三天,一场漂泊大雨不期而至,别说春莺了,就连懵懂的阿瞒小家伙都在周衡怀里睁着眼睛表示:

    “娘,卞大哥在外面淋湿了,大灰马打喷嚏!”

    周衡也心疼轮流赶车的几个侍卫,甚至一开始还想着先找个地方避避雨,不想却被所有的侍卫给回绝了:

    “姑娘,只要路况过得去,咱们就还是继续赶路吧!眼下只是下雨,再往后说不定还会赶上刮风下雪,最好还是趁现在天气尚暖多赶点路,而且属下几个轮流赶车,其实也没什么辛苦的…”

    周衡明白他们的意思,一半是担心天气,另一半则是生怕被那贱人发现,最好还是早早进入西北道靖王府的势力范围比较稳妥。

    只是又行了几日,便让人明显感觉到天冷了起来。怀孕的彭婶和尚有新鲜感的阿瞒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周衡和春莺却已觉得手脚有些发凉,毕竟长时间坐马车,人也不怎么活动。

    等到行了半月,马车里铺了厚褥子不说,周衡已经顾不得面子,让卞老大在路上修整时买了暖炉,窗帘也换成了厚厚的棉帘,又听从彭婶的建议,每天在客栈住下后都会喝一碗红糖姜汤驱驱寒。

    饶是如此,长时间的坐车不仅让小家伙蔫了下来,也让周衡开始担心大肚子的彭婶。毕竟,作为21世纪受过科普教育的人,她深知,孕妇为了有利生产,还是需要适当运动的。

    于是先是一天数次的顶着寒风在野外进行集体小休整并坚持带着老小散步,随后是晚出发和早住宿,好在侍卫们都很理解。只是这么一来,还没等到一个月过去,走得没预期的快不说,竟然又倒霉地赶上了下雪。

    阿瞒小家伙自然是看得兴奋,为此不顾寒风吵着要坐到外头去接雪玩。车内的几个大人却都神色担忧,侍卫老大已经提醒过他们,下雨也就罢了,下雪后却更难行路,马蹄容易打滑不说,道路也会更泥泞难走。

    “春莺,往后西北是不是基本就是一直在下雪了?”周衡咬着嘴唇想了想,问西北土著。

    “倒也不是,下一阵,说不定就歇一阵,不过天气却是一天天地冷下去了。”春莺放下手里给几个侍卫在做着的棉护耳:“只是一旦下了雪,要搁中南道、不,就算是在京城,也是很快就化了,这边却要很久、甚至要留待明年春暖花开时才会彻底化开,东一摊、西一堆的,还被人踩得黑乎乎的,走路一不留神没注意还得滑一跤,马车也得多看着点儿。”

    行吧,周衡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南方人,好不容易见到如此大的雪,按说应该挺兴奋的,如今却无心赏雪景,光操心赶路的事了。

    这么一想,本来还想逞强的心就淡了,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遵从沈复在出发前给自己的建议,要不然老的小的遭罪不说,自己也已经鼻塞好几天了,真要感冒可就遭了,如今自己可是主事的。

    便在中间某个驿站休息时让侍卫老大去打听下到太原还有多远,得知还有两日就可到,周衡跟他们商量:

    “咱们要么先在太原这边的宅子里落个脚休息几天吧?这雪眼看一时半会儿地停不了。此处宅子是王府多年前置下的,安全私密,让彭婶和阿瞒都可以吃几顿好的饭菜,那边也可以给王爷和西北道送个信…”

    侍卫们一听也应了,无它,这般风雪里赶路,确实大人孩子都遭罪,何况落了脚也能打听下如今的形势再做打算。

    而更令大家喜出望外的是,等大家循着周衡所说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太原城近郊某个镇上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时却发现,沈怡母子竟然也在。

    一时间,不说人欢马叫,起码也是老小欢悦,阿瞒小家伙更是没口地叫着“阿荣哥哥”,手也紧紧地拉着沈凤荣不放。

    周衡见状,便打发两个小的先跟在侍卫们后面去看他们卸行李和喂马,又让春莺陪着彭婶先跟出来迎接的沈嬷嬷去厢房安顿好,自己则去了正房见沈怡。

    正房里烧了地龙,还挺暖和,只是饶是如此,周衡打量了下躺在床上的沈怡,见她除了之前一般的消瘦,脸色也并不好,心知要不是实在撑不住了,定然也不会贸然在此停下。想到此,便暗自下了决心,坐在床沿拉住沈怡的手表示:

    “回头我让他们给阿复送封信,就说咱们年前不走了,反正离过年也没多少时间了,长姐你就在此好好地调理下身子,这样阿复知道了也放心。”

    “给你添累啦,”沈怡有气无力地拍拍她的手,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还有阿荣,你一来,他定然高兴得很,心里也有了依靠。”

    “我让阿荣带着阿瞒玩去了,哥俩都挺高兴,这下又能作伴了!”周衡脱口而出,说完了不禁有些后悔,只得讪讪地补了句:

    “那个,长姐,如今咱们在一处,我、我会尽量不让阿瞒到这边来的。”

    阿华在宫里头不知如何,阿瞒这个正主却拉着阿荣一声声地叫着“哥哥”,将心比心,周衡觉得沈怡心里定然不好受。

    果然,沈怡听了后默了会儿,最终低声说了句:

    “也好,别过了病气给他。”

    随后便转而说起了房间的安排:

    “这屋子我既已住了,如今你也闻到了,一屋子的药味,要么就委屈你住东厢房吧?好在这些天阿荣担心我,定要跟我住一屋,虽说他也不小了,我也拗不过他,就先这么对付了些天。两边厢房倒是因此都空着。侍卫们就住外院吧,那边有个裴管事,要是住不下他会来跟我说的。”

    周衡向来不计较这些,刚才又见沈嬷嬷带着彭婶和春莺去了西厢房,想来也是沈怡的意思,便点头应了:

    “挺好的,这样你和阿荣住正屋,我带着阿瞒睡东厢房,彭婶带着春莺睡西厢房。哦对了,还有沈嬷嬷—”

    “就让沈嬷嬷陪着彭婶吧,”沈怡看来这么会儿功夫已经细想过了:“彭婶月份越来越大,晚上还是得有人陪着,最好要轻睡警醒之人,且沈嬷嬷毕竟以前也…养过孩子。你那边还带着个…小的,春莺会拳脚功夫,得让她跟着你。我这边也没什么,左右一碗汤药下去就能安睡到天明,再者,阿荣也大了,真有什么事就让他来喊你们一声也来得及。”

    行吧,周衡觉得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更好的安排,便再次点头应了:

    “好,我听长姐的...”

第五百一十五章 前头路(下)

    沈怡见她如此乖顺,不禁由衷地喊了她一声:

    “好妹妹!”

    又捉了她的手表示:

    “如今你来了,回头这宅子里便是你来做主,我们都听你的!”

    “我做主?做什么主啊?”周衡一惊,瞪圆了眼睛看向沈怡,这是有心情开玩笑了吗?

    “哎呀看把你给吓得,莫慌莫慌!”许是今日意外看到周衡前来而如释重负,沈怡这会儿觉得阴郁的心情真的好了很多,打趣完眼前一脸惊疑的姑娘,干脆坐直了身子又捉了她的另一只手,一脸恳切地说道:

    “眼下外头雪下个不停,我这身子一时半会儿地又好不了,看情形咱们得待在这里过年了。说起来,当初父王置下这宅子的时候也是花了心思的,并没有把它当作一个民宅来用,是以在这宅子里伺候的,实则都是些军中派来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所以呢?周衡有些茫然,之前沈复倒确实跟自己交代过,这宅子就是个京城和西北道的中继站,负责各种情报收集、人员联络等工作,那用军中派来的人也正常。

    沈怡见她这般神情,知道她并不了解情况,便给她解释了下:

    “父王置下这宅子时,把周围的几处民宅也都给买了下来,人手定期更换,来时都打扮作行脚商人。只是这么一来,不说那些在周围宅子里做事的人都是男人,便是这用来给咱们落脚的宅子里,也只有几个老仆妇做些日常的打扫粗活,毕竟以往也就阿复和几个将领做个中途休整停留,不指着它用来长住。是以这几日为了能让我多吃几口饭,嬷嬷都是亲自下厨…”

    好吧,这下周衡算是听明白了,意思是这宅子里没啥丫鬟婆子,干活得自己亲自来?那有什么呀,便不以为然地答了句:

    “没事,如今我和春莺来了,咱们人也不多,想来就是洗衣服做饭,这些我都会!”

    “哪里就让你洗衣服做饭了!”沈怡赶紧嗔她一句,又爱怜地拿起手里捉着的那双手来细看,还好,依旧是白白嫩嫩的千金小姐的手,便放心地继续给她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如今人也多了,咱们这里老的小的都有,外院还有这么多的侍卫,就得有个人来当家、操持日常生活。本来倒是可以让嬷嬷继续做,她在王府里原也是做惯了的,只是她毕竟年纪大了,这些日子西北京城的来回奔波,后来又日夜照顾我,我看着精神也是有些不济了。好在今日你来了,所以少不得还得辛苦你一下,阿衡!”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就是当这个小院子的管家、负责人员物资的管理调配么?统共就没多少人,就跟中南道那会儿差不多,应该不是难事。

    不过周衡这会儿也有些谨慎,别的不说,照她以前在21世纪的工作经验,沈嬷嬷一个当惯了领导的人,乍然让她退居二线,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不适应的,何况还有沈怡这个曾经的侯府当家主母在旁看着,自己更是没有这个时代的当家经验,便本着稳妥的精神答了句:

    “不辛苦啊,而且沈嬷嬷这么有经验,要么我还是给嬷嬷打下手好了!”

    “傻妹妹!”沈怡被她说得心头一暖,这表妹真是越看越可爱,洗衣做饭居然都说会,更能放下身段主动帮衬一个嬷嬷,既如此,自己就干脆把话给说开了:

    “嬷嬷这些年在府里有功劳、有苦劳,她虽自称奴婢,我和阿复却早已当她作自家人,所以你要给她当下手也未尝不可。只是有一样,阿衡,不是长姐如今故意这般说、讨你欢喜,但靖王府以后终归是你和阿复的,那府里的事都得你去张罗。想来自定了亲,这几年周太夫人和姨母都已经悉心教导过你了,如今你就当为我和嬷嬷分忧解劳吧,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衡咬着嘴唇想了想,最后还是痛快应下了:

    “好,那回头等嬷嬷进来了你再帮我说一声,我没经验,凡事还得她帮我看着点儿。”

    “那是自然!”沈怡听得心头一喜,赶紧又安慰了句:“左右这府里不过王府的十分之一、哦不、百分之一都不到,你就放宽心,牛刀小试而已!”

    说好了管家的事,两人随后又说了会儿来时一路上的情形,之后沈嬷嬷带着彭婶和春莺进来了,沈怡便说起了在此地过年并让周衡当家的打算。

    周衡原以为沈嬷嬷会有点被夺权的失落感,不曾想对方竟然感动得眼泛泪花:

    “郡主体恤奴婢,那就有劳姑娘了,唉,确实,奴婢如今上了岁数,力不从心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又擦着眼泪跟旁边的彭婶表示:

    “那咱们老姐妹就住一屋啦,说起来,姐姐我没别的本事,以前倒是也养过那么一个孩儿…你是有身子的人,肚子里的孩子最要紧,晚上但凡有什么不便,千万别拘着,如今上了岁数睡眠也浅,尽管唤我。”

    春莺见状也赶紧表示:

    “反正奴婢就是跟着姑娘的,姑娘也尽管—”

    话未说完,彭婶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打断了她的话:

    “你呀,是得好好跟着你家姑娘学起来了!”

    “哎呀彭婶,您、您这一路上打趣我还不够…我、我,郡主、姑娘,”春莺一跺脚,快速行礼说了声:“奴婢出去看看两位公子!”

    然后就红着脸转身走了。

    剩下屋里的沈怡和沈嬷嬷主仆俩,待到听完彭婶说清事情原委,不禁也笑了,沈怡更是微笑着说了句: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缘分,可知千里姻缘一线牵、缘分天注定呢…”

    如此,事情便这么定下了,随后周衡去了外头,把个在雪地里撒欢不肯回的阿瞒小家伙给硬拉回来,又跟春莺两人给他换下已经半湿透的鞋子暖了脚,再哄着他喝了一小碗沈嬷嬷送过来的姜汤。如此,忙活了半天,雪天黑得早,很快就到了用晚饭的时候。

    待到收拾了被铺歇下,偏小家伙还有些兴奋,在暖和的被子里动来动去不肯睡,嚷嚷着:

    “娘,我要阿荣哥哥跟我睡!”

    “阿荣哥哥要在正房跟着他自己的娘亲睡,”周衡打一个哈欠,随意应付道:“要么我让春莺姐姐送你过去?”

    “嗯…”没想到小家伙一听这话,腿也不乱蹬了,话也没有了,停了下,忽的转身一把搂住周衡的脖子,笑嘻嘻地说了句:

    “不行,我要跟我自己的娘亲睡!”

第五百一十六章 有情人(上)

    “算你这个小人儿有良心!”周衡心里美滋滋的,也伸手搂紧了他的小身子,娘俩面对面抱在一处,场面很是腻歪。

    躺旁边炕上的春莺却看得眼热,羡慕地说了句:

    “姑娘,小公子跟您…真是前世的缘分!”

    一个疼,一个爱,真可说是虽非亲生胜似亲生。

    “那可不!”周衡听得很受用,先是一脸宠溺地亲了下眼前肥嘟嘟的小脸蛋,随后很是满意地看着小家伙回了句:

    “我们俩呀,确实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嗯,挤一个被窝的缘分,哈哈!”

    说来也好笑,哪怕如今三人都躺在同一个热乎乎的炕上,但小家伙就是要跟周衡睡一起,为此春莺还故意逗他:

    “小公子,要么今晚您赏脸,就跟着奴婢睡吧,也好让你娘睡个囫囵觉,您看行不?”

    “不行!”小家伙本来兴奋地在炕上光着肥嘟嘟的脚丫子跑来跑去,一听春莺这话却立马大声回绝了。

    为此还生怕春莺来抱他,没等周衡铺好被子就动作很快地钻进了被窝里乖乖地躺下了。

    如今被周衡又是夸又是亲的,小家伙很是得意,为此不忘转过身跟春莺炫耀:

    “春莺姐姐你只有一个人哦!”

    尾音还特意拖了拖,小奶音听着可爱极了,把个周衡给听得哈哈大笑起来:

    “阿瞒呀,那可不一定哦,娘跟你说,春莺姐姐说不定很快就不是—”

    还没说完就见春莺霍然掀被起身扑过来,嘴里则恼羞成怒般地低声喊道:

    “姑娘您也不怕教坏了小公子!”

    结果自然是三人闹成一团,周衡要躲,小家伙要护她,春莺则半真半假地要捂周衡的嘴顺便给小家伙挠痒痒逗他,于是温暖的屋内一室笑声,闹得第二天吃早饭时彭婶还特意问起:

    “阿瞒呀,是不是昨晚上又不肯睡觉、闹你娘了?彭奶奶在这边都听到了你的嚷嚷声。”

    “没有,阿瞒很乖的!”小家伙很乖觉,先是一把推开正喂到他嘴边的调羹进行了大声否认,随后又嘻嘻一笑,指着给他喂食的春莺说道:

    “是春莺姐姐!春莺姐姐不肯睡,想要挤到我和娘的被窝里来!”

    “不是啦阿瞒,”这话说得周衡忍不住笑了,看一眼脸上有点发红的春莺,不怀好意地笑着引导小家伙:“你再好好想想,春莺姐姐当时—”

    话还没说完,却被春莺给打断了:

    “哎呀,这小米粥有点凉了,奴婢再去厨房热一热吧!”

    然后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自顾自端着碗出去了。

    她这么突然一走,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的彭婶不禁有些愕然,待到听周衡解释了来龙去脉,便也忍不住笑起来:

    “看来这事一时半会儿地是过不去了!之前是我打趣她,如今你们娘俩也一唱一和地打趣她,阿衡啊,咱们也还是要稍微克制点儿,别把这害羞的姑娘给逼急了撂挑子,回头你可还得指望她给你打下手呢!”

    “再说了,”彭婶说到这儿顿了顿,见对面一大一小两人都睁着眼睛等着自己,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跟眼前这个自己早已把她当女儿看的姑娘说了心里的想法,反正如今屋里也没别人:

    “阿衡,如今主屋里的郡主,毕竟还…卧病在床呢,咱们这边欢声笑语的…也不太好。”

    小孩子家家本是这般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偏郡主家的小儿子是因为小公子而遭了罪,如今自家这边还照样开心热闹,就有点…没心没肺了。

    周衡看了下这会儿已经低头管自己啃着个水煮蛋吃得欢的小家伙,琢磨了下彭婶话里的意思,想了想,便也抬头一脸坦然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彭婶,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我是觉得,越是如今这等境况,咱们越要自己寻开心。不说别的,就算是为了长姐,难道大家一起哀哀戚戚地就是为她好了?说实话,她所受的苦,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感同身受。”

    “所以与其陪着她大家一起苦哈哈,我是觉得,还不如尽量过得轻松些。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既如此,就尽量让它过得轻松些。倒也不是说要整天哈哈大笑刻意弄出番快活来,那终归是假的。”

    “但既然有两个孩子,不说不懂事的这个了,阿荣其实也才多大,难不成就一直让他跟着大人郁郁寡欢?没听沈嬷嬷昨儿晚上说,咱们来了后,阿荣总算是有了些笑颜。之前长姐生病,沈嬷嬷又年纪大了,他只是个孩子,却要同时担心远在京城的弟弟和眼前的母亲,这本不是他这个年纪要承受的。所以我是觉着,大人轻松,孩子们也能感受到,回头一起开开心心地玩耍,这样对他们的成长才好。”

    “何况昨儿我去见长姐,她也只是说以后尽量不让阿瞒到主屋,怕过了病气,但也没说不让阿荣带着阿瞒玩。”

    其实之前阿华之事还未发生时,沈怡就曾主动让阿荣去汤泉镇找周衡,那会儿周衡便觉得,沈怡应该是有心想让儿子从小跟阿瞒这个小太子培养感情。

    如今虽然出了阿华的事,但真论起来,跟阿瞒是没有太大干系的,干坏事的是威远侯和宫里那个贱人。何况两个孩子之前在中南道也已经相处出了感情,眼下大家既然都困在这风雪中的宅子里,还不如就跟以前一样。

    彭婶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是我想得偏狭了!郡主既能舍小家为大家,本就是个豁达心肠的人,何况此事原也跟阿瞒牵不上关系。再说了,退一万步讲,阿瞒他毕竟是君…”

    说到这儿,心里一动,又想了想整理好了思路,随后对着周衡压低声音说道:

    “我这话,你也就姑且这么一听,听过就算。”

    “其实,郡主这般病着,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先问问她,有空不妨带阿瞒去主屋看看。昨儿个我还见阿瞒好奇地问春莺主屋里是谁。他虽年纪小,但记性却是极好的,阿衡,我是觉得…倒也可以让他见见‘阿荣哥哥的母亲’。”

    彭婶把后面几个字有意咬得挺重,周衡听出来了,来不及细想,先确认了下:

    “‘阿荣哥哥的母亲’?”

    “正是!”彭婶点头,犹豫了下,又接着说道:

    “要不然,天长日久的,就这么个院子,阿瞒总有看到郡主的时候,你说是不是?那还不如索性告诉他,主屋里住的便是阿荣哥哥生病的母亲,你觉得呢?”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有情人(中)

    话不能说得再直白了,彭婶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周衡,希望她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周衡注意到,彭婶依旧把“阿荣哥哥生病的母亲”几个字咬得挺重,也就是说,她觉得应该让阿瞒去亲眼见见他的阿荣哥哥生了病的娘亲?

    但沈怡不一定想要见阿瞒啊,那会让她想起自己可怜的被当做替代品陷在深宫的儿子阿华,多痛苦啊!而且对阿瞒这么个小人儿来说,在一处充满药味的屋子里,见到一个卧病在床的陌生人,会不会吓到不知道,对一个小孩子家来说,按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但彭婶平日里可是考虑周到的人,阿荣哥哥、母亲、生病…周衡又试着把这几个关键词拆解开来思考了下。

    而且彭婶刚才还说什么阿瞒年纪虽小,记性却很好…这是想让阿瞒记住他的阿荣哥哥有一位生了病的母亲?

    想到这儿,周衡觉得自己能理解彭婶的意思了—

    不用再额外多说什么或做什么,只要阿瞒的记忆里,曾亲眼见到过沈怡卧病的样子,他日如果他能登基,也许就会想起这件事来,无声胜有声,便能记着沈家人的全力付出。

    沈复自然不必讲了,作为救助小太子主要功臣的靖王爷,哪怕没有太多的时间与阿瞒相处,但有当初梁嫔给的那封信,沈复所做的事经得起任何推敲和质疑,且自己如今帮着抚育阿瞒,说白了也是因为沈复当日所托,如此大的付出,加上未来极有可能的与宫里那贱人的正面较量,让阿瞒喊阿复一声“义父”可说是实至名归。

    如果他日阿瞒能登大位,沈复自然是大大的功劳,连他麾下的一众人,包括贺叔等人,想必都能论功行赏。别的不说,贺叔一把年纪毅然抛下超高龄产妇的孕妻,彭婶这些日子又是一直跟自己在一起,想必阿瞒也不会忘了这位大着肚子的彭奶奶以及带给他不少礼物过的贺爷爷。

    但除此之外,其余的人就不一样了。

    阿瞒一个小孩子家,哪怕你亲口告诉他,有个孩子不幸被当做他的替身扣押在宫里,两个孩子连面都没见过,狸猫换太子般的牺牲想必也不会太让阿瞒有什么感觉,何况那还是阿华自己的父亲联合宫里那贱人所做下的错事。

    但阿华的母亲所受到的创伤不能因此视而不见,毕竟只有她的忍痛放弃才能换来如今的局面扭转。如果能让阿瞒记住她如今受苦的样子,作为沈复的长姐、靖王府出身的郡主、阿华痛苦隐忍的母亲,倒确实是可以就此在沈家的功绩簿上再添一笔。

    再加上还有阿荣,待阿瞒亲如兄弟不说,虽然两人差着些岁数,目前看来两人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相伴,想必感情也会日渐深厚。让阿瞒见见他的阿荣哥哥的母亲,也是情理之中。

    想到此,周衡觉得自己完全明白了彭婶的话。

    虽然如今已经把阿瞒当做了自己的孩子尽心尽力地养着,但周衡也承认,自己绝不可能做到这个时代人的忠君思想、如沈复般毫无怨言地全心付出。

    换句话说,她还是希望,自己的辛苦付出能有回报。

    而如今,既然打定主意要跟着沈复过这一辈子,那自然是希望如今给沈怡沈复姐弟俩和自己差点带来灭顶之灾的这件事,能最终反转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沉冤得雪,大仇得报,贱人伏诛。

    这结局,便维系在阿瞒这个小家伙身上,所谓荣辱皆系于一身。

    虽说当初自己也曾天真地想过,就跟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里的结局描写那般,大不了就跟沈复两人带着阿瞒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归隐终老。但如今经过了阿华一事,自己已彻底看清,别说那等美好梦想了,就算是马车上跟沈复所说的长相厮守,短时间内其实也是不大可能实现的。

    既如此,那就还是打点起精神,好好地做好应对之事吧!人总要努力往前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阿瞒,哪怕再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最终,也还是希望他能当上皇帝而不是沦为某个籍籍无名的乡下小孩。

    唯有如此,才能寄希望于给他可怜的生母一个公道,也给自己一个公道。而沈复这个靖王爷和他身后的靖王府、西北道、靖国军,也才能不至于落入那贱人之手、任人宰割…

    彭婶见眼前的姑娘垂头沉思了没多久,很快便抬起头来,一边替旁边的小家伙细心擦去嘴边食渣,一边微笑着答了句:

    “多谢彭婶,那我回头再去问问长姐,要是她觉得方便,回头就让阿瞒进去看看,小孩子家毕竟好奇。”

    那就是赞同自己的想法了,彭婶觉得很满意,再怎么说,自家那个师弟也是跟靖王府脱不开了,既如此,那就还是衷心希望沈家的人都能有回报吧!

    何况从内心里,如今自己也做了母亲,一个母亲要被迫生生放弃自己的骨肉,那是何等摧心肝之事。虽说希望渺茫,那孩子多半是回不来了,但也还是希望,他日这位小太子能推己及人,对靖王府郡主多加恩赏。

    退一万步说,一个有情有义的皇帝,也才能让他的臣子一心跟随吧?

    如此,在这个下雪天的早晨,周衡受彭婶提醒,随后去了正房,借着问沈怡情况,委婉地提了下自己的想法:

    “…阿瞒昨日就问春莺,屋内住了谁。咱们这院子不大,他又一心想跟阿荣哥哥玩,咱们既然要在这边过年,时间还长,总不能一直拦着他。且小孩子家,越拦越好奇。所以我是想着,还不如就那么随意地任他们哥俩来去。再说了,阿瞒他…他日如能得偿所愿,上位者也得体恤人间疾苦不是?”

    “以前他不肯吃饭,我都吓唬他不好好吃饭就要生病,他却反问我,什么叫生病。如今长姐你这般,也好让他记住,生病总归是不好的。”

    沈怡那边昨晚其实也已经听儿子说了“阿瞒弟弟”的情况,眼看沈凤荣的心情因着周衡母子俩的到来而大为改观,不禁也想了很多。如今听到周衡这般说,虽不至于立即想通,却也没有一口拒绝,只沉吟着表示:

    “这雪一时停一时下的,他们两个小孩子家,一时也无处可去。这主屋宽敞,如今咱们也不用接待什么人,我又整日里躺着,本想着还不如让人撤了外头的桌椅之类,给阿荣辟出一处书房来,好好看些书,你不是还带了些书过来么?”

    “既如此,那就干脆再收拾一下,让他们俩能有个暖和的玩耍之处。他们两个孩子跟着咱们大人这等颠沛,本已是委屈了,就还是希望…尽量能开开心心的吧!”

    “好,那就打扰长姐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有情人(下)

    沈怡毕竟是当家多年的侯府主母,行动力挺强,照她自己的话说:

    “这大冷天的,左右只能坐在屋里,又不是大宅院,还不是想做就做的事儿?”

    于是经过几个仆妇的帮忙,外加春莺在旁边协助指挥,中午前就腾出了主屋里的桌椅家具,午后又细心地在地上铺了新买来的毛毡,放了几个软垫,并在内外室之间再加隔了道屏风,如此,一个室内多功能儿童房间便收拾妥当了。

    至于沈凤荣练字的桌椅,沈怡让人放在了内室窗前,跟周衡如是解释道:

    “小公子如今还未开蒙,但他一个小孩子家,定是好奇的,我就把桌椅放在了内室。读书写字最忌走神,那会儿就辛苦阿衡你,先把小公子带回去。”

    这倒是,小朋友读书还是要集中精神的,周衡点头表示同意,又问起最关键的吃饭问题。对此沈怡也是都想好了:

    “刚到此地时我起不来身,饭菜都是在炕几上解决的。眼下你们来了,回头让阿荣跟着你们一道用饭吧,我和嬷嬷在这内室吃就行,反正如今非常时,咱们也就不用讲究什么规矩了。”

    既然都想好了,周衡便也没再阻拦,点头应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确实不用太计较。”

    何况有些规矩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还不如怎么高兴怎么来,当家也是。

    收拾桌椅那会儿,周衡一直在东厢房跟沈嬷嬷讨教内院管理,好在之前已有汤泉镇和中南道两个月的生活经验,如今这宅院内充其量也就是多了沈怡她们三人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仆妇,自认还是能胜任的。

    但沈嬷嬷想必是在王府管理时间太长了,一开始还挺强调规矩的。周衡却颇有些不以为然,不说别的,如今也就一个小宅子,采买之类的何必还要什么各司其职,想到就去买呗。

    眼看两人都有些坚持己见,又不想打搅沈怡,最后还是彭婶出来打圆场,借着自己多年来的买菜烧饭经验说事,三人总算是有商有量地拟出了个大致的章程。

    只是大人们忙于自己的事,两个一早上跟着侍卫们出去看雪景的小的便玩疯了,等到午饭前硬被带回来时,两人鞋袜俱湿、手脸冰凉不说,阿瞒更是因为身量小,整条棉裤子差不多都湿了,害得侍卫老大抱着他一进来便给周衡请罪:

    “小姐,都是属下的不是。”

    一边示意旁边的春莺赶紧去端热水进来,自己则犹豫着要不要赶紧帮着给小家伙脱下外面的湿裤子,屋内烧了炕,倒是挺暖和,可以立马放到被子里去。

    周衡知道这位卞侍卫素来行事稳重,而且他虽请罪,后面却没下文,可知定是他早想回来,却拿两个小的没辙。

    便转头看两个小家伙,见他们俩脸上都红扑扑的满是意犹未尽的兴奋之情,大一点的沈凤荣也就罢了,小的这个嘴里还犹自嚷嚷着:

    “娘,吃完饭还要去玩!太好玩了!”

    打不得、骂不得,几个侍卫也不大会哄孩子,如今能硬拉着他们回来,想来还不知是动了多少脑筋、说了多少好话呢。

    “没事,这两个家伙没见过雪,一时人来疯了,你们管自己回屋换衣服去吧。”周衡便笑着打发了几个侍卫,随后吩咐已经端着热水进来的春莺:

    “你去叫下沈嬷嬷,让她找一套阿荣的衣服出来。”

    “姨母,对不起,”等几个侍卫走了,沈凤荣反应过来了,站在地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给周衡道歉:

    “我没带好弟弟,自己还想着玩。”

    又挠挠头难为情地表示:

    “我还是回屋去换吧!”

    “别去打扰你娘啦,”周衡笑着把已经被扒了外头裤子的阿瞒抱到炕上去,一边示意沈凤荣“帮我看好弟弟”一边到旁边柜子里给小家伙找裤子穿。

    结果这一找才意识到,棉裤子就这么一条,还是路上临时买的,眼下已经湿了被扒下来等着烘干,那就只能是:

    “阿瞒呀,看来今儿下午你只能在屋里呆着啦!”

    小家伙没认真听,这会儿正欢快地管自己在热乎乎的炕上跑来跑去,一边还笑嘻嘻地不忘招呼正尴尬站在地上的沈凤荣:

    “阿荣哥哥,你也来!”

    “对呀,阿荣,你也赶紧上去吧,炕上暖和!”周衡见沈凤荣有些犹豫,不禁笑了,提醒他:“你忘啦,当初在中南道,我还每天见你跟阿瞒两个在桃花江里游泳呢!”

    只差光屁股了。

    这话一说,周衡就见沈凤荣神色一舒,人也随之放松下来,等到沈嬷嬷急匆匆地拿着衣服进来,便见两个孩子正头挨着头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盖着被子哈哈大笑。

    得知周衡已经给两人用热水洗了脸、擦了脚,沈嬷嬷松一口气,转身表示再去厨房让人做两碗姜汤来:

    “回头万一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没事,嬷嬷,今儿就不让他们俩再出去了,”周衡笑着跟她解释:“就在这暖和的炕上待着。”

    又交代春莺:“你帮我看着他们俩,别闹得太厉害,那可真就要着凉了!”

    自己则出了门往主屋去跟沈怡说明情况。

    “阿荣肯定不要紧的,他打小习武,身子骨还不错,倒是小公子,”沈怡顿了顿,忽的不知记起了什么,又说了句:

    “对了,阿荣带的裤子倒是有好几条,天这么冷,左右我也无事,要么拿一条给小公子改改小、将就穿两天,你们就先别出去买了。这镇上想来也没什么好的,他一个小孩子家,总得挑点好料子穿着才舒适。等这场雪停了,你们再去太原城里看看。”

    周衡一听自然开心,赶紧又问了声:

    “那阿荣自己够吗?”

    “够的,这次来也是准备过的。”沈怡见她一脸雀跃,心下酸楚,又觉得高兴,阿衡连这般养了没几个月的孩子都这般上心,他日要是跟阿复生了孩子,肯定是个体贴周到的好母亲。可惜如今自己是骨肉分离,阿衡跟阿复也不知何时能堂堂正正地成亲生子…

    周衡没太注意沈怡脸上的表情,只惦记着厢房里两个孩子,说了声:

    “那长姐辛苦你啦,哦不,我还是赶紧把沈嬷嬷给叫过来吧,你可不能太劳累了!那两家伙玩了一个早上,估计也饿了,得赶紧开饭!”

    除了主屋的沈怡和沈嬷嬷,其余人随后开开心心地一起在东厢房炕几上吃了饭。

    为了怕两个孩子在屋里没事干,周衡在两人睡完午觉后又带着他们在炕上做了个简单的瑜伽活动。

    等沈嬷嬷拿着改好的裤子进来,便赫然看到一大两小三人在炕上正进行金鸡独立的比赛,坐在炕边的彭婶和春莺则笑嘻嘻地帮着数数进行计时。

    阿瞒毕竟太小了,所以允许他单手扶着墙,饶是如此,小身子晃来晃去眼看很快就要支持不住了,周衡见状便赶紧说了声“哎呀,我坚持不住啦!”随后便顺势倒在了炕上。

    小家伙一看,便也放下他胖乎乎的小脚丫,扑过来倒在了她身上。

    “啊,阿荣哥哥是第一名啦,有奖!”周衡笑嘻嘻地宣布。

    “那我呢?”小家伙赶紧抬头追问。

    “咱们俩并列第二名,也有奖!”周衡亲一口肥嘟嘟的小脸蛋,于是屋内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回到主屋的沈嬷嬷,还在擦着眼泪,沈怡看得心里一紧,赶紧问她:

    “怎么了?”

    “没事没事,”沈嬷嬷赶紧挤出一丝笑来回应:“奴婢刚才去表姑娘那边,一屋子的欢声笑语。郡主,奴婢这是高兴的,这么多天了,奴婢还是头一次看到大公子他露出笑脸…”

    原来如此,沈怡的眼眶顿时也一下就湿了:

    “阿荣他笑了啊…嬷嬷,看来我当时的决定真是正确啊,你看,阿复也好,阿衡也好,都是多么有情有义的人啊!”

    沈怡喃喃自语,眼泪随之滚落:

    “他们也是我的亲人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152/ 第一时间欣赏春林晚最新章节! 作者:桃桃和沾沾所写的《春林晚》为转载作品,春林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春林晚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春林晚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春林晚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春林晚介绍:
周姑娘一心想要回家;
沈某则一心想要她留下。
于是努力来努力去,几经挫败后,周姑娘怒了:谁敢拦我,我绝对不会放过TA!
沈某一听,顿时气得拍案而起:
话可是你说的!既如此,那就…尽管无情地往沈某身上招呼吧!
说话算话,请务必不要放过我!春林晚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林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林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