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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桃桃和沾沾     春林晚txt下载     春林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三十四章 桃花乱(上)

    骂得好!许夫人差点想夸她一句,自己大晚上过来主要不也是为了听这么一声痛骂么,赶紧也同仇敌忾般地应和了声:

    “可不是,真是不要脸!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为了污王爷的名声,竟然想出如此龌龊的主意!”

    “自然是那对不要脸的母女!”彭婶听得也很是生气,怪不得许夫人要让春莺把阿元抱出去呢,这等恶心事,还真是不能污了她们小孩子家的耳朵:

    “真亏得她们想得出来!自己得不到,竟然就生生捏造出这等空口无凭之事!别的不说,那姜皇后,不是还怀着身孕么?连个孕妇都要编排、哦不对,这会儿她应该也已经生了,怪了,怎的没有听说呢?”

    对呀,那姜皇后不是还有了禁卫军统领的孩子么!这话顿时提醒了周衡,本来差点又要脱口而出的脏话总算是给及时止住了。

    按说那禁卫军统领叫什么秦植海的应该还在她身边忠心耿耿地跟着,姜皇后既然打着“匡正”的名义,总不至于糊涂到给自个儿泼脏水,所以这般恶心的传言,应该就像彭婶说的,还是那对贱人母女想出来的恶整对手的伎俩吧?

    而且不仅仅是对姜皇后,也是对沈复,可谓一箭双雕,自己得不到,便要毁了对方。

    上辈子,阿复他应该是对三公主那贱人始乱终弃,这辈子才招来这一场又一场的明枪暗箭吧?

    想到此,周衡虽然心里生气,毕竟三公主那边对沈复发难也不是第一回了,情绪还是及时地控制住了。

    只替沈复觉得无可奈何,好在男人嘛,这种名声总没有对女人那般致命,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定还有很多男的听了传言后在暗搓搓地羡慕沈复呢,觉得靖王爷桃花不断,且还是“高质量”的桃花,毕竟一个是死去皇帝留下的皇后,一个是如今当了摄政王的公主。

    想到这里,周衡便觉得心里的气都散了,横竖自己这边也没啥太吃亏的,为此还冷静地接着彭婶的话问道:

    “不错,咱们阿元都已经快九个月大了,那姜皇后也早就已经生了,怎的没听到什么风声传过来?”

    照正常情况推测,哪怕流产了,姜皇后应该也会找个孩子来宣称是自己生的吧?而且肯定会是个儿子。

    要不然她这么折腾干什么?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许夫人一呆,没想到自己这么急急忙忙地过来,刚说到点子上,竟然就被眼前这两人给七拐八拐拐到了不相干的人身上。

    不对,也不能说不相干,姜皇后勉强也算个当事人,但…好像确实没听自家那口子说过皇后肚子里的孩子。

    按说也是去年死在太液池里那位皇帝的遗腹子了,弄不好还是个中宫嫡子呢,身份都要比如今的陛下来得贵重…

    想到这儿,也不知怎的,许夫人觉得自己脑海里灵光一闪,冒出了一个想法:

    该不会那姜皇后保密工作做得好,或者说就是不想让大家知道她的具体情况?

    但王爷不是如今就在皇后身边么?

    而且不管如何,她当初有了身子大家总归都已经知道了,如今对外宣告生了儿子…正常推测,生的总应该是儿子吧?

    难不成是个女儿?还是中途夭折了、这才转而找了个假的四皇子来扶持做傀儡小皇帝?

    看来周家表妹这话才是真的问到了点子上,许夫人想了下,待到整理好了思路,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倒确实是没怎么听说这事,我家那口子好像也没提过,当然,他也不是什么话都跟我讲…可这事也不是什么军情,皇后有孕大家之前都知道的呀,真是奇了怪了!”

    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三人都不再说话,只默默地想着这流言背后不知是何用意。

    末了,还是周衡,听到外头隐约传来的孩子声音,笑着对许夫人表示:

    “表姐,劳你特意过来一趟,这会儿也有点晚了。我觉得,这事咱们先不用太过理会,所谓流言止于智者,横竖再过几日看看。倒是那皇后生子一事,还是请你回去再问问将军,他那边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到时少不得再劳烦你过来告知一声。”

    “哎!”许夫人连忙起身,心里很是有些懊悔,就想着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唉,都怪自己,心思都用到别的地方去了!怪不得自家那口子,今儿早上出门时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还说什么要不要等两天再跟阿怡和阿衡她们俩说。

    可自己当时压根儿就听不进去他的话,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去了王府、惹得阿怡她砸了一个茶盏,虽说过了把嘴瘾并趁机留了女儿在王府做陪伴,本想着晚上过来再卖点人情顺便探探阿衡这边的口风,哪知一来二去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变样了!

    许夫人越想越觉得懊悔,这些年远离京城,自家那口子在这西北道犹如山中王,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竟然就忘了京城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阿怡那边先不说后面如何,眼下这个周家表妹阿衡,看来也是个厉害的主,怪不得王爷这般放心地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她!

    唉,罢了罢了,话已说出口,还是老实回家去跟他商量商量,想想怎么找补吧!

    送走了有点强颜欢笑的许夫人,周衡这边心里其实也没怎么好过,不管怎样,沈复好好的一个靖王爷,洁身自好如他,竟然被两个女人这般任意折辱,哪怕折辱的只是21世纪的人不怎么看重的名声,也还是让人觉得心口添堵。

    彭婶自然看出来了,便借着刚从春莺手里接过来的女儿开解她:

    “阿元啊,你是不是在想,咦,阿衡姐姐怎么不来抱我呀?我都洗白白、搽香香了呀!”

    眼看小姑娘穿了一套粉粉的小衣小裤朝自己咿咿呀呀地伸手,周衡立马慈母心发作接过来亲了下:

    “我们阿元怎么这么香啊,你是香香公主吗?”

    “阿元是美羊羊,不是香香公主!”旁边已经上炕的阿瞒对此倒也不嫉妒,只一边在炕上管自己跳来跳去一边不忘纠正她。

    “啊对,阿元是美羊羊!”周衡一边逗弄怀里的小姑娘一边顺口接道,喜羊羊的故事已经深入阿瞒脑中,于是自从阿元出生起,小家伙就宣称她是美羊羊了。

    旁边的彭婶笑而不语,心里却美滋滋的。周衡所讲的喜羊羊的故事,如今别说阿瞒了,就是她,也能张嘴就来那么几个,所以自然清楚,故事里的美羊羊是羊村第一美女,而喜羊羊是喜欢美羊羊的。

    只是不知道故事再讲下去,还会不会出来更美的什么羊。

    不过么,彭婶瞟一眼眼前的姑娘,怀里抱着一个,眼睛还顾着炕上的另一个,一副好母亲的样子。可惜再怎么样,她和那位靖王爷,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在一起,更不用说生儿育女了。所以啊,都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眼下来看,起码这一两年内,阿元才是跟阿瞒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想到这儿,彭婶心里一动,忽的想到了刚走不久的许夫人…

第五百三十五章 桃花乱(中)

    彭婶记得,许夫人进门的时候,自己还顺嘴问了下她那个三女儿,小姑娘口齿伶俐,怪可爱的。当时许夫人含糊其辞,一开始说是天黑路不好走所以没让女儿跟着来,后来言谈间却又说是待在靖王府跟郡主作伴了。

    想到这儿,眼看周衡在跟两个小家伙玩乐,彭婶坐在炕边又仔细回想了下,没错,许夫人当时并不是说让女儿跟阿荣作伴玩耍,而是为了“陪郡主”。

    所以,该不会是…有点那方面的心思吧?

    毕竟,上次两个小朋友一起来的时候自己还跟阿衡私下开玩笑,说两人看着金童玉女般。许夫人的三女儿看着跟阿荣年岁差不多不说,虽然身量啥的年纪还小暂时还看不出来,性格看着还是挺讨人喜欢的,连开始认生的阿元都肯让她抱。

    而且两家如今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许夫人家听说也是京城世家,据说当初她祖上还是跟着武帝博了出身的,是以这么多年下来,论门第,都快赶上阿荣他父亲那边的百年世家威远侯府不说,许夫人自己又跟护国公府是亲戚,郡主还喊她一声“表姐”呢,跟阿衡这边也是,反正三人的母亲都是谢家女。

    而且王爷常年在京城,西北道这边就是吴副将做主,这些年都是如此,对王府也算是忠心耿耿。要不然,靖王爷和阿佐那边也不会放心地让阿衡和自己过来。

    可西北道的靖国军,自然还是以沈家人为尊。如今郡主住进了靖王府,身边还带了个改了沈姓的儿子,虽说如今两家人相安无事,毕竟眼下这等非常时候,还是要彼此齐心的。

    但要是许夫人跟郡主做了儿女亲家,情况不就更和谐了?两家做一家,还分什么你我,岂不皆大欢喜、彼此一条心…

    “阿元,你娘在发呆呢!”耳边传来周衡的声音,随之头上一紧,一缕头发被小家伙抓在了手里。

    彭婶赶紧回过神来,笑嘻嘻地按住女儿的小胖手:

    “阿元,快松手,娘的头发都快被你薅秃了!”

    周衡其实也看出彭婶在想事情,不过对方既然没明说,自己也不好意思问,想必是跟许夫人刚才说的事情有关。

    既然是跟许夫人说的事有关…临睡前周衡还想了想,然后自作聪明地觉得,彭婶应该是在担心跟着沈复的贺叔。

    虽说在外人看来,贺叔只是个个子不高、人还有点胖的四十多岁“老头”,但架不住彭婶喜欢呀,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何况如今成了亲、有了孩子,两个人都为此不同程度地焕发了青春般,周衡便觉得,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在彭婶眼里,她家贺叔定然还是一枝风华正茂的花。

    而这花如今远在他乡,这时代又没有随时能打视频电话查岗的手机,只能光靠几封时间严重滞后的书信来大致了解情况。既然沈复都能被传言描绘成被皇后和公主争夺的香馍馍,凭啥彭婶就不能担心她家贺叔招了几朵小小的桃花?

    说不定就有两个三四十的半老徐娘在忙着争夺他呢!贺叔当年可是堂堂禁卫军统领,盔甲一穿,再把剑一舞,就跟太原那回月下舞剑般,端的是风采照人呢!

    桃花江边视野开阔,说不定真的有一群大姐们在远处痴痴观看呢…

    大半夜的,没有真正见过古代战争场面的21世纪姑娘,愣是被自己这番脑补给逗得低声哈哈笑了起来…

    这会儿同样躺在床上的许夫人却笑不出来,叹了口气转头问旁边闭着眼睛默不作声的丈夫:

    “郡主今儿早上气得都砸了个茶盏,明儿咱们再过去,你说…是不是还得再叫个大夫在外头候着啊?万一她一听这消息给气得直接晕过去了怎么办?”

    “所以我今早让你不要急着去说嘛,你偏不听!”吴副将依旧闭着眼睛平躺着,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我这不是觉得…”许夫人听他这般无动于衷,心里有气,但又觉得自己确实太性急了点儿,只得忍着要打他的冲动握紧双手默了默,终是缓了缓语气才接着说了句:

    “眼下是个好时机嘛。谁能想到,转头你就给我砸了这么个惊天大消息!”

    老夫老妻了,吴副将其实也清楚,自家夫人在这大西北待久了,早就养成了有啥说啥的爽利性子。且如今也是一心为女儿盘算,这才兴兴头头地不听自己劝阻去了王府。再者,自己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中南道桃花江边皇后和太后还在两军对峙呢,京城宫里头却居然出了这等大乱子!

    唉,说起来,这乱子确实够大。谁能想到,威远侯纪均林,当初能为了名利前程不惜卖子求荣、抛妻弃子的人,如今却不知受了啥刺激,据说竟然进宫想要刺杀三公主!

    收到太原那边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时,自己简直不敢相信,据说也就是八九天前发生的事情。情况属实的话,这会儿威远侯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刺杀不成功,反被三公主当场斩杀。

    据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威远侯私自携带兵器进宫不说,还胆敢刺杀摄政王,是以当天整个侯府都被三公主下令查抄,想来他那几个妾室所生庶子女也早已经没了命了。

    可叹威远侯府也算是百年世家,当初文帝武帝争夺皇位时都能在左支右拙中存活下来,纪均林少年时也能在孤儿寡母被族人虎视眈眈时咬牙把个偌大的侯府给撑下来,却不想本来娶了靖王府郡主眼看就要更上一层楼了,一朝竟就这么突然地倒了。

    且还是倒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纪凤荣这个已经改了靖王府沈姓的侯府世子也就罢了,那在宫里头的倒霉孩子,如今估计也是要不回来了,加上纪均林自己又被安上了刺杀摄政王的大罪名,威远侯府纪家算是彻底完了。

    说起来,倒是那位侯府老夫人,纪均林的老娘,也不知算不算是有福气,竟然躲过了这劫—

    早在八月中秋之前,那位老夫人便已经过世了。

    想到这儿,吴副将不禁想起自家夫人回来后得知这一惊天消息后的第一反应:

    “纪均林该不会是老娘死了后幡然悔悟了吧…不会,这种利欲熏心之徒可不会悔改,说不定还是那老太太临终前惦记小孙子、叮嘱他要顾好郡主给他们家生的两个儿子呢。”

    “没错,定是如此!掐指一算,如今差不多是老太太的三七吧?说不定纪均林本是进宫想要求得三公主允准,让他把儿子抱到祖母坟前磕个头尽孝呢。哼,三公主什么人,就算真的相信他这番话,也断然不会让个如今算是皇帝替身的小公子就这么轻易出宫去。两人说不定便就此起了争执,结果一来二去的,就这么…”

    是不是这等情况,宫里头发生的事,且又是这等密事,自然是一时半会儿的打听不出来,不过自家夫人后来那句话倒是说得挺对的:

    “纪均林,唉,堂堂威远侯,就这么死了,也算是…老天长眼哪!”

    只是,后来自家夫人还又说了句话,吴副将听了表示不敢苟同:

    “所以说,你们男人啊,还自以为能随意拿捏住女人呢。那三公主,别的咱不说,她这份当断则断的魄力,我还是挺佩服的。大事当前,男人算啥?一样跟那树上的桃花般,好看么就多看两眼、大不了折几枝带回去放瓶子里养着。要是碍事了,不就是一枝花么,桃花开败有杏花,谁还独独稀罕它?”

第五百三十六章 桃花乱(下)

    竟然把男人比作瓶中花枝,还说什么男人算啥,吴副将有心想要反驳,刚打算开口,说到兴头上的许夫人已口快地来了句总结陈词:

    “哎呀,这么说的话,我都有点羡慕那三公主了,也不知如今是哪‘一枝花’入了她摄政王的眼,做了她的—”

    裙下之宾。

    好在两人多少年的夫妻了,眼看自家丈夫一张脸在灯下瞧着都有点发黑,许夫人便及时地住了口改了个词:

    “幕僚。你说是吧?”

    饶是如此,吴副将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耍下男人的威风,便没接她的话,只从鼻孔里用力地“哼”了一声以示回应。

    这也是他如今躺在床上不想多说什么的一个重要原因。只是他也深知自己口拙,有心想要辩几句,又自认比不过自家夫人的伶牙俐齿,便索性闭着眼睛来了个不出声。待到听到许夫人出口求助,才装模作样地借机说了她两句。

    许夫人这会儿也没心思跟他争辩,满心发愁着明日一早去王府该如何跟沈怡开口说这个刺激人的大消息。

    不管怎样,那威远侯纪均林总是沈凤荣的亲爹,他倒是一了百了了,活着的人却依旧受煎熬。

    “要么,咱们把衡表妹也接上再一道去王府吧?”同样是有孩子的人,纪均林这般不知何故地被杀,许夫人觉得,王府里的母子俩也就罢了,受到最大影响的便是宫里头那可怜的孩子,为此心里很是惴惴,不知明日沈怡听到这消息后会如何反应。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把周衡拉上比较安稳:

    “有她在,我便能腾出点时间提前跟咱们晴儿说一声,让她带着阿荣走远点儿玩。回头要怎么跟他说,终归要看阿怡的态度。再者,咱们三人一起,阿怡她不看僧面看佛面,衡表妹跟她可是贴心的,有些话也方便些,你说呢?”

    “...也好,”吴副将沉吟了会儿才表态,又叮嘱她:

    “陛下那边,就还是不要带去了,免得让郡主见了伤心。”

    “那是自然,阿衡肯定会想到的,放心。”许夫人夸一句,又叹息一声:

    “唉,这事,想必王爷那边也应该知道了吧?毕竟都过去这么些天了…你说好好的,纪均林咋那么想不开呢?真是猪油蒙了心么?他倒是管自个儿投胎去了,可这活着的人,又该如何自处啊!还有那如今也不知还有没有活着的小儿…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对此吴副将没有接话,这话他也没法接,只在沉默了会儿后喃喃地说了句:

    “威远侯府既然倒了,王爷那边倒可以借机彻底放开手脚了!”

    这话许夫人没注意听,只顾自己感叹着。反倒是次日早上听了这消息的沈怡,在众人担心的目光里,凄凉一笑,随后同样喃喃地说了句:

    “也好,这么一来,阿复他、便再没了后顾之忧。”

    “长姐,你、你不要多想,”周衡听到这话,想着沈怡定是觉得宫里头的阿华已经凶多吉少,便赶紧含糊着岔开话题说了句:

    “那等忘恩负义之人,早死早超生,这等现世报也是老天开眼,哼,活该!”

    “对对对,这等小人,咱们听过就算,”许夫人见状也赶紧跟上,毕竟都是做母亲的人,安慰起人来也知道从何处着手:

    “阿怡啊,你…可千万要看在阿荣的面上,没了那姓纪的,他可就指着你这做母亲的了。再说了,有些事,一时半会儿的咱也打听不到,还是过些日子再看看,如今万不可多想,听过就算!”

    “不错,”旁边一直坐着没怎么说话的吴副将这会儿也插了一句进来:“王爷那边,想来很快就会有后续消息传来,桃花江边已对峙多时,也该见分晓了!”

    这话让人听了为之一振,周衡更是顾不得沈怡那边,赶紧抓住这难得的面对面的机会问道:

    “吴将军你的意思是,两边很快就要开打了吗?那、那阿复他这样的身份,应该不用亲自上阵吧?呃,我的意思是,他身边应该有人,嗯,反正就是,哪怕是贺叔那样的,也不用跟一般士兵那样跟人近距离地…吧?”

    其实周衡主要是有些不好意思问出诸如“沈复不用跟一般冲锋陷阵的士兵那样亲自跟人对打、肉搏吧?”这样的问题,21世纪人的思维里,这样的问题难免有“人有贵贱之分”的嫌疑。结果落在其余人的耳朵里,语无伦次的表达反倒显得她关心则乱,为此连带本来心中乱纷纷的沈怡都开口安慰起了她:

    “不用担心,阿衡。皇后那边要仰仗阿复,不会把他推入险境。再不济,他也是靖王爷,就算不是主帅,身边自有晨风暮云他们,也是不用担心阵前安危的。”

    许夫人也机灵,眼看沈怡都被转移了关注点,赶紧顺势推出自家丈夫这最有发言权的人做示范:

    “就是,两军交战,中军大帐可不是随随便便放在阵前的,隔得老远了!对吧?”

    于是话题随后便围绕着吴将军所擅长的排兵布阵而展开,等到许夫人陪着周衡坐马车出了王府,才不着痕迹地用帕子擦一擦额头,轻声吁出一口气:

    行吧,话总算是给沈怡带到了,至于回头沈怡如何跟儿子说,那就不是自己能操上心的事了。好在女儿还留在王府,过两天再借着送衣服送吃食啥的功夫过来问问她就是。不过,唉,好好的一个世家子,这般年纪却遭了如此变故!

    周衡没去注意许夫人的小动作,这会儿满脑子想着沈复那边,为此等到回了宅子,也是赶紧找了彭婶把事情说了下,然后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说,阿复那边听到这个消息,应该就立马跟太后这边开打了吧?”

    彭婶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呆了一呆,花了点时间才堪堪消化。本还在替沈怡母子那边唏嘘,被周衡这么一说,也是立马就想到了自家丈夫,顿时也生了担忧之心。

    只是如今她凡事都往乐观处想,又见眼前姑娘眉头紧锁,便只管盯着自己怀里的宝贝女儿看。果然,这一看,女儿以为自己在跟她玩,立马看着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彭婶只觉瞬间云开雾散、满目阳光灿烂,心里担忧之心顿时去了不少,连带周衡听了这笑声,也是嘴角含笑,转而凑过来捏小姑娘肥嘟嘟的小脸蛋:

    “阿元,还是你好,无忧无虑!”

    之后几天,大家都耐着性子等着吴副将那边的消息。好在太原那边给力,之后消息果然陆续送了过来。

    先是说纪均林因刺杀摄政王被曝尸乱葬岗,纪家也因此被诛了七族。好在纪凤荣如今已经改姓沈,与纪家再无瓜葛,不在此列。

    之后是桃花江边终于燃起了战火。

    只是毕竟隔了条桃花江,如今两军依旧还在交战当中。据说暂时还是皇后大军那边占了上风,毕竟她所带来的人马,无论是西南道、华南道还是江南道的,因着境内都有水系,将士们都熟悉水性。反倒是太后这边,支援中南道的京畿道等人马怕水。

    但皇后那边要攻陷中南道也非易事。太后家族经营此地多年,且江边也派驻了中南道通水性的将士做全力防御。

    战事便陷入了胶着状态,一直打到了第二年。

    这一场仗,因着双方挑头的是三位女性,又因着主战场在桃花江边,且因着一开始围绕着年轻靖王爷的桃花流言,在后来的史书上,便被称为了—

    桃花之乱。

第五百三十七章 水茫茫(上)

    桃花之乱的转折点也恰好在桃花盛开时。

    彼时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江边桃花灼灼,不知怎的,三公主忽然大张旗鼓地来到了中南道接替太后。并在不久后派人联络了皇后那边,说要与她谈一谈。

    事后得知消息的周衡,恨不得立马就见到沈复好当面问问他,问他是不是当时就知道,三公主那贱人定然不怀好意,又想故技重施。

    可惜后来光阴荏苒,时光流逝,等再次见到他时,早已忘了这桩事。

    又或者说,那时候的她,已然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了。

    但彼时,被晚上匆匆接到靖王府听到堪比威远侯之死的惊天消息时,周衡还是控制不住地对着告知消息的吴副将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皇后薨了?薨了的意思是死了吧?皇后死了?消息确定是真的么?”

    好在当时大家都很是慌乱,也无人来细想她这话,许夫人甚至还特意回答了句:

    “是啊,我刚才听到的时候也是万分震惊,谁能想到呢,唉,说那船整个儿都沉了,想必尸骨也是…无存了!”

    沈怡倒是没有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皇后应该已经确定死了,吴副将的说法是,三公主那贱人约了皇后在江上谈判,还主动表态她去皇后那边的大船上,说是借此时机两人“赏花品茶,叙别后情”。

    也许正因着是这等原因让皇后那边松懈了警惕,却不想,桃花还没怎么赏,船底却忽然进了水。

    当然,后来大家便发现,三公主应该是精挑细选了个日子,又或者说,她对中南道的天气地形早就了然于心,毕竟太后是中南道的人,她手下的将士也有很多是中南道土生土长的人,对于桃花江边的气候再熟悉不过。

    于是当日江上本来还是清清爽爽的,后来却莫名起了雾,雾中桃花隐隐绰绰倒是分外有意境,但江中船上具体是何情形,江边的人却没法再看得真切。

    皇后选的是自家这边的大船,前两天已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个遍,确认毫无问题才上了船。

    而且所选地段虽然是三公主选的,却也是桃花江从某处山谷中流出后的开阔平缓之处,且因着河道拐弯,总的来说还更为靠近皇后那方的岸边。

    三公主身手不错,为以防万一,虽然两边都派出了同样数目的侍卫跟随,据说皇后这边还是坚持让秦植海贴身跟随,对此三公主也答应了。并且为此还主动提出到时双方一在船头,一在船尾,“把盏遥叙”即可。

    防备之心其实还是有的,但也主要放在了应对三公主突然发难上。却不曾想,本来早上还能见到点阳光,后来天却渐渐阴了,随后更是有白雾渐渐从山谷里涌出,在江面上慢慢弥漫,到后来,便连停在江中大船上的人都看不大清了。

    便在此时,有人拿着长长的铁矛,顺着水流从山谷里出来,一下下凿破了船底一侧。又有另外一些人,甩着铁爪攀上了船舷,向皇后这边的人发动了袭击。

    另外更有数艘快船从中南道那边过来,借着浓雾,无声无息地到了大船边。

    这一切都是三公主事先安排,水流声和浓雾很好地掩盖了她那边人手的动静,等到船上的厮杀声和兵器相击声隐约传到岸边,皇后那边的人反应过来从江边紧急派船只过去支援,大船倒还没有完全倾覆,船上的人却都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三公主事后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江中另一艘大船上,彼时江中已然云开雾散,据说站在船头的三公主一手拿了枝桃花,一手端了杯酒,那酒还是中南道有名的桃花酿。

    三公主一身红衣,对着不远处忙着赶来救援的皇后人马盈盈一笑,随后把手中的酒往水中一洒,桃花枝也随之抛入江中…

    “哎哟,我得赶紧喝口热茶,听得我都浑身发冷!”许夫人虽然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吴副将说了结果,但如此详细的过程也是现在才知道,听完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周衡没太大感觉,毕竟,前年中秋时的那个夜晚更为吓人,也更为惨烈。

    对啊…这事怎么感觉就是当初中秋太液池里的情形呢?那天晚上凿破皇帝所乘大船的那些个人可是久经训练的,而且事后确实也还有不少人活着,并且大摇大摆地从上林苑那边逃走了。

    所以那些人留到现在,再次派上了用场吧?

    周衡想了想,便把中秋宫宴那晚的情形给几个人大致说了,听得吴副将夫妻俩目瞪口呆,许夫人更是连连惊叹,一脸的后怕表情:

    “天呐,这三公主也太、心狠手辣了!不行,可万万不能让这等冷血无情之人坐上皇位,咱们可绝没有活路了!”

    “无妨,”沉默多时的沈怡这时候终于发话了:“那贱人虽然心狠手辣,想必也没想到,一来阿复并没有跟着皇后上船,此乃我等大幸,二来,她行事如此不顾后果,却不知,哀兵必胜。本来两军对峙不相伯仲,如今阿复那边却因着皇后之死,说不定就能重振士气甚至能一举过江了!”

    这话让其余三人为之一振,吴副将更是一拍椅子扶手,激动地说了句:

    “不错,郡主所言甚是!”

    “王爷当初亲眼目睹了中秋宫变,定然是防着三公主那边再出阴招,咱们这边的人肯定毫发无损…那么,皇后这般出事,想必…秦植海应该也已经死了,其余人马…说不定就唯王爷马首是瞻了!没错,定然是这样!好!好!好!咳咳!”

    说到后来差点忘形,只得轻咳了两声做掩饰。饶是如此,眼看他双眼发亮,后来又连连搓手,想来是持乐观态度,周衡不禁抿嘴一笑。

    没错,如此一来,匡正大军的将士们便要倚靠沈复这个位份最高的靖王爷了,而天下人的态度,说不定便要就此开始倒向尸骨无存的皇后娘娘了。

    人嘛就是这样,总是同情弱者的。

    何况皇后还是死在阴谋诡计里。

    说起来,三公主那贱人,狠是真的狠,杀人不眨眼的狠。但这般做法,也是太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了吧?

    虽说成王败寇,但毕竟死的是皇后,且过程跟当初太液池中皇帝之死实在太过雷同,由不得人做联想。

    当初中秋宫宴可是万众瞩目,此事可堵不住悠悠众口。可惜现在刚收到消息,也不知如今桃花江边情形如何了。沈复那边,希望能借此大做文章,就算没有沈怡所说的“哀兵必胜”,起码在道义上能盘算一番努力占据个高地,如此也能重振一番士气。

    当然,前提是皇后那边能上下一条心,最重要的是沈复真的因此而得了掌控权,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周衡正努力盘算着,心里很是替沈复感到紧张,却见沈怡起身说了句:

    “大家不用担心。”

    脸上看着也没有太过担忧,嘴角甚至还噙了点微笑:

    “有中秋那晚太液池的前车之鉴,阿复定然早有防范。且皇后如此‘意外’收场,吴将军说得对,倒是给了咱们这边一些意想不到的机会。今儿天色已晚,大家先回去,明儿说不定就有消息了!”

    说完这番话,见周衡神色仍有些迟疑,便又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

    “回去也别多想,阿衡,阿复吉人天相,哪怕为了你,他也会保全自个儿的!”

    这话说得周衡顿时眼眶一热,眼前差点看不清,努力控制了下才哑着嗓子答了句:

    “好,我听长姐的!”

第五百三十八章 水茫茫(中)

    话虽如此,回去后不免又对着彭婶愁眉苦脸了番,而这时候阿元已经跟阿瞒两人玩累睡下了。没有了女儿笑脸做慰藉的彭婶,听到这等意外消息,也是忍不住担心地在屋里团团转了起来。最后还是周衡,拿出沈怡刚才说的那句话来安慰彼此:

    “你别担心,贺叔吉人天相,为了你和阿元,他定会保全自个儿的!”

    话虽这么说,当晚两人也是不约而同地失眠了,担心着远在他乡的那个人。

    这样的焦灼情形持续了几天,好在随后传来的消息果然如之前所料,沈复被皇后大军推举为主帅。随后更是发布了讨贼檄文,列举了三公主密谋篡位、弑杀皇帝皇后、先太子等人的罪行,号召天下人对三公主这个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进行讨伐并共诛之。

    三公主那边也有应对,利用之前的传言对沈复进行了人身攻击,表示他作为一个异姓王,受陈家和皇帝恩泽,却与堪称其嫂子的皇后“勾搭成奸”,先是合谋杀了皇帝,后又妄想借皇后之势上位,利用皇后腹中之子偷梁换柱,做沈氏江山的美梦。

    言下之意,皇后腹中子是沈复的,等他日一家三口杀回京城,沈复便可灭了已被扶持为帝的某个傀儡四皇子,让他自己的亲儿子上位,到时陈氏江山便轻轻松松被他改姓易主了。

    为了佐证这一说法,三公主还旧事重提,抛出当初周衡在柳湖落水“身亡”一事,明着表示沈复眼看出孝除服,苦等多年的未婚妻却莫名身亡,此事颇有疑窦。后又提起沈复坚拒太后赐婚一事,两件事并一起,极力想要把沈复往“狼子野心”的形象上打造。

    不得不说,三公主这番舆论战还是挺有用的,反正周家小姐和皇后均已落水而亡,且之前也确实有传言说皇后和三公主同时看上了沈复。

    沈复作为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身后是西北道和靖国军,你要说他有野心,起码人家还是有这实力的。

    再者,沈复自从周家小姐死了后也确实没有再定亲,年轻轻的,京城多少姑娘的春闺梦中人,要说他是奔着皇后而去,似乎也有那么点可能。

    这些事,别说其它地方的老百姓了,就连西北道这边,在过了些时日后,根据春桃和春莺甚至有时候过来探望的春雨的打听,外头的老百姓们居然也开始传了。

    不仅传了,甚至还有不少人相信并表示支持,觉得自家靖王爷年轻有为、玉树临风,万一真的如此,他日“西北道定然是头一个站出来支持”!

    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这些话听得周衡哭笑不得,又反驳不得,好在沈复那边很快就拿出了一个惊人的证据作为有力驳斥—

    四皇子生母梁嫔的亲笔信。

    据说信中交代了她察觉宫中有人图谋不轨,为此身份不显的她不得不找到对皇帝忠心耿耿的靖王、请他全力保护儿子的缘由。

    梁嫔的亲笔信,如今自然是依旧好端端地收在周衡腕上的镯子里,当日沈复只是誊抄了几份。而且里面的内容,其实说的还是皇后如何与秦植海苟且、梁嫔如何察觉对儿子不利、以及为何要把儿子托付于沈复之事。

    这样的内容当然不可能真的拿出来示与世人,是以沈复只是表示他把原件藏于隐秘之处,他日四皇子重归京城之日便可召集文武百官共看,还自己一个清白。

    这种事本来大家也只当听过就算,不过沈复方表示原件有梁嫔的指印为证,倒也有几分可信度。于是渐渐地,三公主那边的流言也就被压下去了。

    周衡听到这事时差点笑出声来,说起来,沈复这话倒也不算作假,却有误导人之嫌。外人们想必是万万没有想到,梁嫔信中所说的图谋不轨的人,并非三公主,而是姜皇后。

    至于到时让人看原件内容一事,反正皇后已死,丢人的是老陈家,想必能看到信的人不会太多。

    且皇后也并非阿瞒生母,就算到时阿瞒上位,最尴尬的也应该是当事方的姜家和秦家。

    而皇后和秦植海都已经尸骨无存了,姜家和秦家在三公主治下的京城也早应该没有人了,所以这事…基本也就事过境迁了吧?

    但既有书信为证,且有梁嫔指印,靖王府和沈复忠心护主的形象便算是立住了,皇后扶持的四皇子的身份应该也没人质疑了。

    周衡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不想随后沈复那边又再次做了个动作—

    姜皇后死后的头七,沈复率众人在桃花江上祭拜,对着浩浩江水立誓,说定会继承皇后遗志,同时也是匡乱扶正,全力护送四皇子这位幼帝安然返京、荣登大宝,让当初死于太液池中的皇帝瞑目,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声讨三公主的檄文都已发了,两人从此不共戴天,沈复此举,在外人眼里也只是做个姿态。

    只是不曾想,沈复立了这番誓后竟然下了大船,就那么带了两个侍卫又上了艘轻舟,往中南道那边的岸边去了。

    这一动作让人猝不及防,很多人都大惊失色,也多亏立誓在先,要不然估计都有人以为他要投靠三公主那边去了。

    好在当时是个大晴天,江上视野开阔,无遮无挡,是以两边的人都看得很是清楚:

    沈复的小船在离岸边一箭之遥的地方放缓了速度,开始慢悠悠地在原地逗留着。

    借着这功夫,沈复朗声交代江边看热闹的人群,让他们去给三公主这乱臣贼子传话:

    “先帝御赐之婚,双方父母之命,沈某此生只有周衡一人为妻,无论生死!”

    “哎呀呀,王爷这话可是昭告天下的,”当时是许夫人特意过来传的话,说完后拍着桌子连连感叹:

    “阿衡啊,还好,如今天下人都以为你已不在了,要不然啊,啧啧!不是我说,王爷这番话,可给你招了多少姑娘的羡慕呢!要是再知道你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她们心里啊,不定要怎样地嫉恨你呢!”

    “哎呀,这有什么好嫉恨的,我当初还差点死掉呢!”周衡嘴上敷衍着,心里却只觉蜜一样的甜。

    那桃花江边自己也曾住过些时日,江水清澈,江边桃林迤逦,可惜当时只看到满树绿荫和水中成群的玩水小儿。

    如今却是桃花盛开时,想来红桃如雾,满目都是美景。江风浩浩,江水泱泱,江上却有一叶扁舟,阿复他一身素服施施然站于其上,对着天下人昭告,自己是他共此一生的爱人。

    想到此,周衡只觉幸福满溢,赶紧开心地低头捂住了自己咧嘴而笑的脸…

第五百三十九章 水茫茫(下)

    可惜没能在现场,想必沈复的这番话很快就传到那贱人耳朵里了吧?

    也不知她会有什么反应…

    想到此,周衡倒是很快就从幸福的迷醉中清醒过来了,那贱人别的本事没有,心狠手辣的本事却是独一份的,不服不行。

    她跟太后两人,母女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次受到沈复的当面警告,不知转眼又要出什么简单粗暴的狠招。

    周衡把自己的担心给彭婶和许夫人讲了。彭婶是一脸轻松地安慰她无须担心,许夫人则是笑盈盈地起身表示她回去再问问吴副将。

    之后的很多天,许夫人再也没有来过。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彭婶如此安慰她。

    周衡也这么安慰自己。

    可惜,某个夜晚突然到来的沈凤荣打破了两人的幻想—

    小家伙垂头丧气,带着已经有点变声的哭腔说道:

    “姨母,您有空能去看一看我娘吗?我娘病得很厉害,沈嬷嬷也累得病倒了…”

    这话犹如一记惊雷在周衡头上炸响,吓得一把抓住沈凤荣的胳膊急切地追问道:

    “可是你舅舅那边出了什么事?”

    好在沈凤荣摇头表示:

    “不是舅舅,是国公府的舅姥爷他们!说是都下了狱了…”

    国公府?护国公府的人都被那贱人抓起来了?那可是沈怡沈复嫡亲的舅父们。

    原来如此,那贱人果然还是想出了这么个狠招来要挟、报复沈复了!

    周衡当晚便跟着沈凤荣回了王府,果然,沈怡半躺在床,眼看她去,也只是苦笑一声有气无力地说了句:

    “阿衡,那贱人是要把阿复架在火上烤啊!”

    旁边的沈嬷嬷看着脸色也不怎么好,且破天荒地没有站着,坐在床沿上,眼看她去了,才吃力地起身给她搬了个绣凳放在床边。

    “可是阿复又能怎么办呢?”周衡见她们俩这般颓废,便知事情定然严重,在绣凳上颓然坐下,只觉此事颇为棘手:

    “都到了如今这地步,阿复他早就没有退路了啊!”

    “可是如此一来,舅父他们,一个不慎便会、便会…”沈怡说不下去了,以手盖眼。

    周衡沉默了下,又不死心地问道:

    “那,眼下也只是把人都下了狱,并没有别的进一步的动作吧?说句不好听的,那贱人要想要挟阿复,总得留活口吧?还有,是单单把国公府的人都抓了,还是另外还有别人家也被抓了?抓人也得师出有名吧?”

    “再说了,长姐,阿复又不是第一天这般做事了,谁还不知道国公爷是他舅舅?之前不也好端端地一直在京城待着?没听说有什么事吧?然后,我是觉得,国公府也不至于坐以待毙吧?从前年开始,阿复基本就是跟国公爷那边互通有无的,中秋宫宴国公爷和夫人也在现场,难不成他们会毫无防范?”

    周衡这话还是带着些21世纪人的惯性思维,觉得一个人明知有危险便不可能坐以待毙,定会做些预防措施,是以并没有意识到,在这样的古代社会,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京城还是三公主这个所谓摄政王的势力范围。

    这话一问,沈怡放下了手,眼里却是一片茫然。倒是旁边的沈凤荣,见状答了一句:

    “姨母,吴将军之前说,除了国公府,还有别人,京城有不少人家都遭了殃,都是支持舅舅这边的。还有,也不是都下了狱,有的人是软禁在府里不让上朝,想必多是文官。”

    这话听得周衡顿时心里一松:

    原来如此!

    希望“遭殃”的人越多越好,这样说明支持阿复这边的人多,而且说不定还能激起民愤。

    沈怡听到这话,脸色也和缓了些,嘴里却说道:

    “只是也不知那些人是不是那贱人用来对付舅父他们的幌子,国公府毕竟百年勋贵,就算她是摄政王,也不能太过放肆,便以此为遮掩…”

    “事已至此,长姐,咱们在这担心也无用,”周衡听她这般说,心里有点不以为然:

    “乐观点想,朝臣们如今也在观望形势吧?皇后被那贱人这般明目张胆地弄死了,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他日自己是不是也会被这般随便给弄没了?再看护国公府百年勋贵,竟然也就这么说下狱就下狱了…兔死狐悲啊,人心说不定就全倒向阿复这边了呢!”

    沈怡摇摇头没说什么,似是并不认可周恒的话,倒是旁边的沈嬷嬷,这时候忽然说了句:

    “不错,郡主,奴婢觉得表小姐说得对。之前奴婢也是这么劝您的,说不定、说不定回头就有朝臣倒戈了呢!”

    “倒戈?”沈怡苦笑一声依旧表示不认可:“之前皇后还在时,要是有朝臣倒戈,那还可以表态说是忠于先帝。如今只剩了阿复,再有人倒戈,你让他跟谁表态?”

    意思是反倒刚好顺应了那贱人说的沈复的“狼子野心”?周衡还是觉得不以为然,沈怡这是把朝臣们想得过于偏狭了:

    “阿复这边不是还有早先皇后拥立的‘四皇子’么?不也还是忠于先帝留下的血脉么?”

    旁边的沈嬷嬷倒是挺认同她的话:

    “郡主,奴婢觉得表小姐说得对,咱们再等等吧!”

    “也只能等了,如今咱们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呢?”沈怡开始自怨自艾:

    “咱们除了不给阿复拖后腿,什么也做不了。舅舅们在狱中受苦,也只能赔上几滴不值钱的眼泪…哦对了!”

    说到这儿猛地抬头看向周衡:

    “看我,都只顾着…阿衡,周家那边吴将军并没有收到什么消息,想来应该无恙。一来大家皆以为你已不在,二来周家如今也只有姨父一人在朝中还算…但也只是五品官职,且是个礼部的虚职。又有太夫人在。想来那贱人不至于找他们的麻烦。”

    对哦,忘了自己还有个周家人的身份。周衡心里尴尬,脸上赶紧露出一丝假笑:

    “是,我不担心。祖母他们应该是有应对的。”

    许是被这话提醒了,沈怡之后不再说护国公府的事,只打发了沈凤荣回去睡觉,让他无须担心,随后便跟眼前两人分析起了朝臣应对的可能性。

    这方面周衡这个穿越人士便吃亏了,别说跟不上沈怡的思路,就是沈嬷嬷,毕竟有多年的王府内务主持经验,也还能勉强跟几句。

    于是听来听去,周衡发现,关于在京城的朝臣们,满打满算,自己也就认识护国公府、周衍,以及当初在中秋宫宴上见过的那位沈太师。

    基于生怕露馅的心理,在听到沈太师的称呼后,已经在旁边静默了会儿的周衡赶紧插话:

    “沈太师就算了,那应该是个骑墙的老油条。当初还以为他是皇后党,谁知宫宴后竟然依旧在京城,可想而知早就投靠了那贱人。如今皇后出事,他不出来踩阿复一脚就不错了,切!这等见风使舵的小人—”

第五百四十章 沈嬷嬷(上)

    周衡本来还想借机多骂两句,毕竟自己只知道这位沈太师。

    不想还没等她说出肚子里那句“尸位素餐”,旁边的沈嬷嬷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把沈怡都给惊得立马坐起了身:

    “嬷嬷你这是干什么?”

    一边示意周衡赶紧过去搀扶。

    可是沈嬷嬷却很是坚定,一边拒绝着周衡,一边抬头对沈怡说了句:

    “郡主,奴婢如今全跟您说了吧,沈太师他、他其实是奴婢的…大哥!”

    啥?这下别说周衡给听得直接愣在了当场,沈怡更是直接掀了被子下床,看向沈嬷嬷问道:

    “嬷嬷你说什么?!沈太师是你的大哥?是、是嫡亲大哥么?”

    周衡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虽说沈嬷嬷和沈太师两人都姓沈,但一个如今跪在地上自称奴婢,另一个却是多年的朝廷重臣,且与靖王府从无往来。如今沈嬷嬷却张嘴就说两人是亲兄妹,周衡觉得难以置信。

    沈嬷嬷却是在沈怡亲手把她搀扶起来后擦着眼泪点头表示:

    “是,沈太师是奴婢的嫡亲大哥,这些年,也是为了护着奴婢,才一直跟王府从无来往的!”

    “奴婢家中,本有兄妹六人,奴婢是最小的,太师是大哥,中间还有四个哥哥,可惜…”

    周衡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迅速回想了下沈太师的样子,可惜中秋宫宴那会儿是晚上,自己又站得比较远看得不是很真切,时间也转眼一年半多了。只依稀记得沈太师是个矮胖型的老头,眉毛和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人倒是长得慈眉善目。

    而眼前的沈嬷嬷看着比彭婶大个几岁,两人长得像不像没法作比较不说,要是中间还隔了四个兄弟,应该比沈太师差个起码十岁吧…

    沈怡对此自然是比她要来得震惊,捉着沈嬷嬷的手,问题一个接一个地从嘴里问出来:

    “嬷嬷,沈太师既是你的嫡亲大哥,这些年你怎的还一直留在王府?对了,这事父王以前知道么?还有沈太师,他知道你在王府么?还有阿复,他对此事知情么?”

    沈嬷嬷一边扶着沈怡走回床边,一边对她解释道:

    “郡主别急,听奴婢给您一一说明。看您如今这般反应,唉,老王爷果然是个重诺守信之人,既然连您都没告诉,王爷那边想必也是并不知情。”

    回答了沈怡刚才的大部分问题,只剩下沈太师是否知道她在王府的问题。

    对此沈嬷嬷在沈怡坐回床上后在她坚持下坐在了床沿,周衡见状赶紧走过去坐在了绣凳上,如此,三人也算是可以促膝而谈了。

    既然连沈复都不知情,此事定是一桩天大的机密,周衡本能地觉着,沈嬷嬷也好,沈怡也好,应该都不想让更多的人知晓。

    果然,随后沈嬷嬷轻声说出的事情很是有点…匪夷所思:

    “奴婢当年亡命出逃,途中多亏老王爷和王妃仗义相救。不仅帮奴婢挡住了那帮子祸害的追杀,更是在把奴婢带回京城后帮奴婢跟大哥见上了面。”

    听着就觉得里头有无数隐情,好在周衡已决定今晚留在王府,便强忍着好奇心默默地起身给沈嬷嬷倒了杯热茶让她润润嗓子。

    后面肯定是有的说呢。

    沈嬷嬷起身道谢,接过茶盏喝了两口,便赶紧在眼前两个姑娘期待的眼光里继续往下说道:

    “奴婢前头有五个哥哥,沈太师是奴婢大哥,跟奴婢差了足足一轮,是以奴婢十六岁出嫁时,大哥已经科举入仕了。”

    “奴婢家在江南道的一处小镇上,家里头也算是耕读之家。只是大哥二十五岁中举后到了京城翰林院做事,少不得需要些银钱打点,京中又居不易,爹娘便紧着大哥些。为此不免惹了其余几个哥哥和嫂嫂们的怨气,当然,后头几位哥哥读书一事上也没什么天分。只是不曾想,后来他们一商量,竟然要求爹娘分家,让他们两个老人家千里迢迢地去京城投靠大哥,说既然大哥得了家中资助,理应由他这个长子来赡养父母。”

    “爹娘当时给奴婢相看亲事时,因着几位哥嫂已经四处跟人诉苦、闹着要分家,小镇上嘛,乡里乡亲的都知根知底,不免就有些嫌弃奴婢家,觉得奴婢的大哥只管自己攀高枝掏空家底,其余几个哥哥也都不孝顺。”

    “为此来提亲的几个人家都不怎么样,爹娘无奈,只得矮个里挑了个自认为高个的。嫁过去之前,阿娘就跟奴婢说过,那户人家已经跟她明说,是看她一连生了五个儿子,觉得奴婢定然也好生养。为此阿娘还安慰奴婢,说只要奴婢生了儿子就好,那户人家家境殷实,定然不会亏待了奴婢。”

    周衡和沈怡都凝神认真听着,直觉后来定是在沈嬷嬷的夫家发生了一场祸事。果然,沈嬷嬷随后表示:

    “奴婢一开始也是天真地以为如此。可惜奴婢嫁过去后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了两个女儿,那户人家就从一开始的冷言冷语,渐渐地开始看奴婢不顺眼。等到爹娘去了京城,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镇上的哥哥们也就过年时来家中走动走动做个面子情,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

    “这些事,当时为何不跟沈太师那边说,他毕竟在京城为官…”沈怡再次伸手握住了沈嬷嬷的手,沉声问道。

    周衡正想着这个时代通信不便真不好,沈嬷嬷却反手压在沈怡手背上,语气伤感地回了句:

    “爹娘远在京城,知道了又如何?大哥自己那会儿也艰难,是以为了怕他们白白担心,奴婢是从来报喜不报忧。”

    这话说得沈怡一声叹息:

    “是啊,如今阿复那边,我也是生怕他—”

    说到这儿戛然而止,慌乱地看了下旁边的周衡。

    周衡却只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了句:

    “没事,长姐。将心比心,咱们这边不也是对阿复报喜不报忧么,但不是也好好地过来了?放心,你自己也说过,阿复会为了咱们好好保重自己的,别胡思乱想。”

    “是啊郡主,”沈嬷嬷本来沉浸在往事伤感里,被两人这么一打岔,赶紧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又跟着周衡的话帮衬道:

    “奴婢那时候只是个孤身无援的弱女子,跟王爷现在可不是一回事,您别多想。”

    见沈怡看了下自己,这些日子两人相处得颇有默契,沈嬷嬷心知她定然还是挂念着他乡的弟弟,不禁想到当初沈太师见到自己时的情形,心里一酸,忍了忍,才缓缓接着说道:

    “奴婢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却不想,反倒纵得那畜生一家更加猖狂…”

第五百四十一章 沈嬷嬷(中)

    “后来,先是在年前,腊八那天…唉,多少年过去了,有些事却怎么想忘都忘不掉!”沈嬷嬷一声叹息,把其余两人给听得惊了一下:

    “腊八节嘛,照习俗,那天早上大家都会去佛寺排队候粥、祈福求安。在奴婢老家,则多半是祖父母领着孙辈去。腊月寒冬的,老小在佛祖跟前一起喝完一碗暖和的腊八粥,取一份平安喜乐、代代传承之意。”

    “那畜生家的老太婆,对奴婢第二胎的女儿是从没来看过,对大女儿本来还好,后来也不知受了谁的撺掇,渐渐地也不待见她了,嫌这嫌那的。是以奴婢的大女儿当时虽然才四岁左右,就跟…陛下刚到表小姐身边时那般大,却已经知道祖母不喜欢她了。”

    差点想说就跟郡主家的阿华小公子那般大,唉,真是人老了糊涂了!沈嬷嬷定一定神,继续往下说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

    “可腊八节头一天晚上,那老太婆使人过来通知,说明早要带着她一起去佛寺喝腊八粥。毕竟是孩子,听到能出门玩、看热闹,顿时高兴得差点儿睡不着觉,还一直嚷嚷着晚上就要去跟祖母睡,免得早上起晚了祖母不带她。”

    “唉,奴婢真是悔啊!那会儿只知道不好拂了小孩子的兴头,又怕天寒地冻的那老太婆照顾不周,听到传话后便一门心思想着要怎么样把女儿穿戴暖和,免得在外头被冻着。又安慰女儿,说明早会让秋姐姐跟着一起去,不会起晚的。”

    “秋姐姐是爹娘给奴婢的唯一陪嫁丫头小秋,当时就跟阿桃一般大,机灵得很。结果到了第二天中午,眼看大家都陆续回来了,自家老小却没回来。本想着会不会是老太婆一时兴起,带着女儿去逛庙会了,腊八嘛,外头还是挺热闹的。可谁知,左等右等,最后等回来的却是小秋,哭着说女儿不见了!”

    饶是有心理准备,听到这里,两个听众还是不约而同地倒抽了口冷气,周衡更是难以置信地追问了句:

    “真的不见了?不会是那老太婆故意(弄丢)的吧?”

    那也太坏了!

    但沈嬷嬷刚才便直接把对方称作畜生家,又说对方重男轻女,嫌弃她生了两个女儿,那做出如此没人性的事也是有可能的啊,21世纪不也还是有遗弃女婴的报道么。

    沈怡没吱声,只叹息了声,似是在认可周衡的话。

    而沈嬷嬷听了后是直接点头,一脸的痛悔之情:

    “不错,后来老王爷帮奴婢查了,确实是他们使的坏,那帮畜生早就盘算好了!”

    “那可是她的亲孙女啊!”周衡表示无比震惊,按说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啊,沈嬷嬷都有陪嫁丫头,那对方家境总也过得去,为何要这么迫不及待地遗弃自家亲生孩子?

    可惜,沈嬷嬷随后说的话,证明了这一家人确实都是畜生:

    “有什么用,只是个孙女又不是孙子!何况那时候,就算是孙子,说不定也…不过郡主、表小姐,您二位不用担心,多亏了老王爷和王妃,奴婢大女儿后来给找回来了!”

    这话说得两人大松一口气,不约而同地说了句:

    “谢天谢地!”

    这话听得沈嬷嬷眼角都湿了:

    “您看,您二位素未谋面都如此挂心,可那家子畜生,明明是他们的骨肉至亲,却能狠下心肠,把个四岁的小孩子给扔到了一个山里头的农家不管她死活!只给了对方一两个钱,说什么家中算卦犯了冲,过段时间再去接人,丝毫不去想—”

    话说到这里,猛地想起,眼前的郡主也被畜生一般的丈夫给抱走了差不多岁数的阿华小公子,嘴里顿时打了个磕绊,本来要说的“小孩子家,腊月里啊,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还受人苛待…”那些话就给硬生生吞了下去,改口说道:

    “奴婢岁数大了,这些事多少年憋在心里没跟人说,今儿晚上说起大哥,不免嘴碎了些,郡主、表小姐,您二位别见怪。”

    之后不等两人回应,赶紧接着往下讲,这次便警醒自己不再多说废话:

    “这件事,后来王爷帮奴婢查了才知道,他们是一早就盘算好的。先谎称女儿走丢,并且把这事怪到小秋头上,说是她没看好孩子。为了怕人追查到,还故意把奴婢女儿扔给了个事先找好的山里头陌生人家。”

    “就为这,当晚小秋就被发卖了!可怜小秋,本就是个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孤女,无依无靠的,丢了孩子已经吓到不行,奴婢那会儿也迁怒于她,根本不听她辩解。后来奴婢才知道,奴婢那畜生丈夫,本就盘算着要卖了小秋,好去养他在外面的姘头。那姘头是个寡妇,当时也已经怀了身子。”

    “没了小秋,奴婢在他们家就彻底落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当时小女儿还在襁褓之中片刻离不得人,奴婢任他们随意揉搓也无人知晓,当然,就算有人知道,也不会出面为奴婢做主。”

    “郡主,表小姐,这会儿想必您二位也听出来了,不错,奴婢本就是低嫁。那畜生家当初既看上了奴婢好生养,也看上了奴婢的嫁妆。当时爹娘心疼奴婢,硬是咬牙做主给了奴婢一笔不算少的嫁妆,为此也是惹了几位嫂嫂们的不少怨气。”

    “因着丢了大女儿,奴婢魂都跟着没了,家里一应事情就让那老太婆给趁机接了过去,只说让奴婢照顾好小女儿便是。奴婢没多想,只管自己整日里雇人四处找孩子。不曾想,前脚给那几个寻人的闲汉的工钱,后脚就大部分回到了家中那畜生的手上。”

    眼看前面两个姑娘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沈嬷嬷无奈地苦笑一声:

    “是啊,这种事,天底下有多少黑心肝的人能做得出来!真是死也想不到啊!所以等奴婢后来得知了事情真相,急怒攻心之下,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沈嬷嬷(下)

    四月的边陲之地,夜晚依旧寒凉。虽然是王府内宅,沈怡又生着病,屋里还生着炭火,暖缓和和的。

    周衡却依旧被沈嬷嬷的话给惊得打了个寒颤,心知之后定是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在绝望之下做出的不理智事情。

    有心想说犯不着如此,可又扪心自问,别说是亲生的孩子了,就是阿瞒这般只是养了些时日的孩子,要是被人给抱走、扔到个荒凉的地方让他自生自灭般,自己怕是也要心疼到丧失理智。

    这么想着,周衡便脱口而出附和了句:

    “那可不,欺人太甚,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是,欺人太甚!”沈嬷嬷点头,咬牙表示:“奴婢当时想的便是这句话!”

    “老天爷垂怜,要不是后来奴婢的钱都快花没了,还不知道那家子畜生干的好事!”

    “当时奴婢每天除了自己背着小女儿出门找孩子,便是花钱使人四处打听。如此过了半年,爹娘给的嫁妆就见了底。为此奴婢便去找那对畜生母子要钱,他们一开始还做做样子,后来眼看花销甚大,便让奴婢去几位哥哥家借钱。”

    “奴婢那几位哥哥,本就只是逢年过节过来走动一下维持个面子情,又哪里肯借钱给奴婢呢?一开始还算是帮着出人出力了几番,很快也就不理会了,只说既然他们自家祖母和父亲都不肯掏钱,为何要外人们相助。呵呵,外人!”

    “奴婢便也死了心,只每日里去衙门里等着,看有没有抓到什么人贩子。奴婢当日就报了官,可衙门里的人却说不好找,毕竟腊八那天外头都是人,哪怕当日有那么几个人见过孩子,后来自然也就渐渐淡忘了。是以奴婢越等下去心越凉,自己也知道,孩子多半是找不着了,只是心不死,每日里也只能借着这么点事来打发时间,要不然只怕要发疯。”

    说到这儿,忍不住偷看了下沈怡,见她半靠在靠枕上静静地看着账顶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动作也被周衡看到了,顿时想到了如今生死不知的阿华,心里也是一阵心疼,只得赶紧做出一副急着知道后续的语气问沈嬷嬷:

    “所以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真相?”

    “是真相自个儿找上门的,”沈嬷嬷对着周衡默契一笑:“那畜生不是在外头养了个寡妇姘头么?半年过去,没想到姘头也给他生了个女儿,呵呵!”

    “哈哈,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周衡故意做出一副欢快的语气,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下依旧不说话的沈怡。

    “可不是!”沈嬷嬷也尽量把情节描述得欢快一些,唉,说起来还是自己控制不住,本来是想说大哥的,好端端的却还是忍不住提起了那些陈年往事。

    当然,要说到大哥,自然要说到他这么多年跟王府的奇怪关系,要是自己不说老王爷当年如何救助,也说不过去。

    “对那畜生一家来说,其实到此本是可以高枕无忧了,不想当中却又横生枝节,而问题便出在了那寡妇姘头上,呵呵,终是老天有眼哪!”

    “那畜生一家,您二位道他们为何如此丧心病狂?只因那畜生本是馋嘴想要到外头偷个荤腥,不想那寡妇好生养,竟然很快就怀上了。怀上了么,自然是要生下来的。家中老太婆素来好算命,奴婢那两胎也是事先被她请了人算过的。”

    “当时那算命的说那寡妇肚子里的是个‘贵子’,光耀门楣的那种,呵呵,那寡妇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后来畜生母子俩更是在她撺掇下,心心念念着要把奴婢给休了,只等生了‘贵子’就把她迎进门。”

    “不曾想,随后竟然生了个女儿,之后那畜生就渐渐不去了。待到寡妇问起何时把奴婢给休了,更是推三阻四。眼看进门无望,一气之下,那寡妇决定破釜沉舟,找了个机会抱着孩子跟奴婢见了面,竹筒倒豆子般把什么都说了。”

    “只一点,那寡妇也心狠,为了报复那对畜生母子,便刻意把奴婢大女儿说成是被他们卖掉换银钱了。于是受到这番真相刺激的奴婢,想着女儿再也找不回来了,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当晚便拿了剪子,刺破了那禽兽不如的父亲的喉咙…”

    这话一说完,沈嬷嬷便沉默了下来,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再怎么说,自己虽然当时满腹冤屈,但杀了人总是不争的事实。

    也不知眼前的两位千金小姐会如何看待犯下杀人罪行的自己。

    “嬷嬷好样的!”不想本来一直安静不说话的沈怡却在这时候发声了:“这等畜生,不配为人父,死了干净!”

    声音虽轻,却字字用力,可想而知心里的恨意。

    周衡与沈嬷嬷对看一眼,低头沉默不知该如何回应。

    如此过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周衡努力找了个继续的话题:“所以后来就及时逃走,然后碰到了王爷和王妃他们吗?”

    沈嬷嬷听了,赶紧一边摇头一边接下去:

    “没有。事后奴婢本来想要抱着小女儿一起逃的,可惜,当时许是听到动静,她啼哭了起来。等到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奴婢想到以后还要去找被卖掉的大女儿,前路茫茫,又想着他们应该不会对个襁褓小儿下黑手,终是狠下心管自己逃了出来。临走之前,又怕有个杀人犯的娘对女儿名声不好,便蘸了那畜生的血,在墙上写了自己的冤屈。”

    说到这儿,又借着自己的事,隐晦地安慰沈怡:

    “唉,当时的情形,郡主、表小姐,奴婢后来反反复复想了很多次,想着如果当时克制住了,情形又会如何。可王妃说得对,再后悔,那也是事后了,当时却只能做出这般决定。是以这些年,奴婢虽然心里依旧时不时地想起当初的事,唉,真的是历历在目,却也选择了不再去多想什么如果。没办法,事已至此,就跟王妃说的,人总得往前看。”

    “而且正因为当时也算是轻身上路,虽然一开始是东躲西藏的,为此奴婢自己都差点在外头野地里饿死,但好歹也有幸遇到了老王爷和王妃,只是那时候已经又是寒冬腊月里了。”

    “当时奴婢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地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脚、脸上都长满了冻疮。只心头还有那么点热气,想着靠自己定然是不行了,死之前总要再见一见爹娘,把自己这几年的委屈好好跟他们说一说,再求一求大哥,看他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奴婢找到女儿—”

    刚说到这儿,忽的听到一声压抑的哭嚎声,随后周衡便眼睁睁地看着沈怡坐起身扑上去抱住了沈嬷嬷开始痛哭…

第五百四十三章 沈太师(上)

    见到这一幕,周衡忍不住也是眼眶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不用说,沈怡定是推己及人,想到了儿子阿华和她自己的遭遇。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周衡觉得自己除了陪着哭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只是再怎么样,人类的悲欢没有那么想通。哭着哭着,周衡便从可怜不知在何处的阿华,变成了思念同样不知在何处的外婆和沈复。

    想着外婆如今也不知身体如何、是否已经过世了,过世之前会不会还在念叨着自己。

    又心疼沈复,如今一个人在外承担着所有的骂名和责任。

    又想起沈嬷嬷说的那句话,要是有机会,自己也想再见一见外婆,把自己这两年的情况跟她说一说,再跟她好好道个歉,请她原谅自己的不孝。

    可惜,人生如此意料不到,别说外婆了,如今连阿复他都多少个月没见了,有时半夜醒来,自己都觉得已经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想到这儿,周衡只觉悲从中来,眼泪更是不可抑制地落下来。

    于是三个女人,就这么两个相互拥抱着、一个在旁边独自坐着,各自哭着自己心中的伤心事。

    “好了,郡主,都是奴婢不好,”半响,还是沈嬷嬷先努力忍住了泪,一边替沈怡擦泪一边哽咽着安慰她: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咱们不哭了!”

    回头见周衡也在低头无声垂泪,又凑过去给她擦眼泪,一边努力缓和着气氛:

    “看,把咱们的表小姐也给惹哭了!说起来,表小姐也是一晃数年没有见过家人了,别说王爷了,周家太夫人啊、谢夫人啊,您也定是想念得紧吧?”

    其实没怎么想过他们,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爹娘和祖母,周衡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还是顺着她的话低头含糊了声勉强做个回应。

    沈怡却是被沈嬷嬷这话给提醒了,反正这会儿也已经哭累了,便也挪过来握住周衡的手表示:

    “是啊,看我,净想着自己的事,忘了阿衡你也为了阿复受了许多的罪…好了,嬷嬷说得对,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咱们还是多听点有用的话吧!嬷嬷,你且继续跟我们说,后来遇到了父王和母妃—?”

    “好,”沈嬷嬷这会儿的状态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一听沈怡把话头递给了自己,赶紧接过来,同时记住刚才的教训,决定后面的事要长话短说:

    “当时奴婢已经到了京畿道,正被几个混混欺负,问奴婢是哪里来的要饭婆子。奴婢怕引起官兵的注意,正跟他们苦苦哀求,刚好老王爷和王妃经过。他们两位那次是乔装出游,眼看奴婢一个衣衫褴褛的愁苦妇人,便让身旁侍卫赶走了那几个混混。”

    “奴婢看老王爷和王妃虽然一身普通富贵人家的穿着打扮,但气度不凡,且光是一个随身侍卫就很是轻松地赶走了四五个混混,便决定冒险一试。”

    “奴婢就大着胆子跪下来拦住了老王爷,问他是不是京城人,认不认识一个叫沈庆的翰林院官员。”

    “老王爷本来已经要走了,听到奴婢这话却停了下来,还摆摆手示意侍卫无需全神戒备,只跟奴婢确认:‘沈庆?可是翰林院的某位典籍?’”

    “奴婢之前依稀记得听过这么个词儿,加上当时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见老王爷这般问,赶紧胡乱点头应了下来。好在老天爷有眼,大哥确实就是老王爷所指翰林院典籍。”

    “至于老王爷为何会知道翰林院一个从八品的区区小官,后来奴婢才从王妃那里知道,其实因着奴婢之事,大哥已经在京城出了名了。他在得知奴婢出事后,不仅不怨恨奴婢影响了他的仕途,还在被皇帝召见询问时依旧为奴婢辩护并主动请辞。直言是他这大哥失职,之前没有察觉奴婢的辛苦,才造成后来的惨剧。好在当时的老皇帝英明,没有准了大哥的请辞。”

    “哦对了,唉,其实后来还有一桩事,就是奴婢杀了那畜生一走了之,可怜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儿,竟然被那老太婆给抱着一起投了井,就那么没了…”

    周衡还没来得及夸沈太师这个大哥有担当,转眼却又听到后续的惨事,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沈怡想了想,问了沈嬷嬷一句:

    “那…既然事情都已经传到京城了,你爹娘那边,是不是也都知道了?”

    “是,自然是知道了,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想瞒也瞒不了!”沈嬷嬷叹息一声:

    “爹娘心疼奴婢,觉得是他们疏于关心才酿成祸事,已经相继病倒了。是以奴婢在外头的那些日子,京城的人对奴婢大哥家已经都不陌生了,风言风语,什么样的都有!这也是为何奴婢一说他的名字,连老王爷都知道的缘故。”

    “老王爷听了奴婢的话,沉吟了一番后便和王妃决定带奴婢回京城找大哥。只是奴婢却在路上听王妃说了大哥的事情后觉得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也不能给爹娘抹黑。没找到奴婢时是一回事,真要奴婢到时明晃晃地登门相认,那大哥的官职定然保不住。”

    “奴婢便央求老王爷能否给奴婢带个话,请爹娘和大哥放心,奴婢不能再给他们丢人了,奴婢自己会回江南道去找女儿。”

    没想到沈嬷嬷身上居然还有这样曲折的故事,周衡转头看她,一边回想着当初在京城王府里刚见到她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沈嬷嬷白白胖胖的,走路带风,脸上透着常年掌控内宅的上位者的威严。

    谁能想到,王府内院的大总管,多年以前,竟然有过那样孤苦无依的落魄时候。

    可知世事无常,人活着就要长抱希望。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些爱着自己、念着自己的亲人…

    周衡这般想着,沈复的脸在眼前渐渐清晰地浮现,甚而至于,那些曾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那只拂过鬓边头发的手,有那么一刻,似乎也都触手可及。

    还好,我是这般乐观的人,应该也会是个如她们所说有福气的人,周衡对自己无声一笑,又在心里默念一句:

    外婆,你会一直保佑着我的,对不对?

第五百四十四章 沈太师(中)

    后来的事,据沈嬷嬷所说:

    “…老王爷却拦住了奴婢,说孩子的事他会派人去找,只一样,总要先跟爹娘和大哥见个面,他会想办法安排。在这之前先让奴婢在京郊的温泉庄子上养身体,后来爹娘和大哥也是王爷派了人接到那边庄子上跟奴婢见上面的。”

    “奴婢在庄子上养着,心里也渐渐想清楚了。等到见到了爹娘和大哥,见他们都一味地自责,更是下定了决心。”

    “一来不能顾着自己而误了大哥的前程,大哥还有大嫂和侄儿侄女呢,那也是他的骨肉至亲,不能因为他们有个杀人犯的姑姑而一辈子抬不起头,侄儿更是还要读书科举;二来大嫂侍奉爹娘很孝顺,如今爹娘亲眼见到奴婢放了心,看着精神尚可,之后想必身体也会好起来。既如此,奴婢就更不能再拖累了他们。”

    “爹娘和大哥自然是不答应的,但也拗不过奴婢,毕竟奴婢确实是个杀人在逃的通缉犯。听说皇帝也是觉得奴婢这大半年的音讯皆无,连衙门里的捕快都没发现踪迹,认为奴婢多半是死在荒郊野外了,这才留了大哥继续做官,只斥责了事。”

    “爹娘也顾着大哥的孩子们,何况还有大嫂。于是犹豫再三,又见奴婢坚持,只得哭着答应了。”

    “大哥当时没说什么,只说让奴婢先不要胡思乱想,养好身子再说。转身却去求了老王爷,说请他想办法留奴婢在庄子上隐姓埋名做个丫鬟。又说请老王爷帮忙,派人去江南道找奴婢的大女儿。”

    “奴婢是在逃的杀人犯,收容奴婢、帮奴婢找女儿,这两件事,奴婢就算当时只是个乡野无知妇人,也深知哪件都不是好办的事。是以等王妃过来告知情况,奴婢除了跪谢老王爷和她的天大恩情,也才知道,大哥跟王爷说,既然都姓沈,就厚颜请老王爷认了奴婢家这门不相干的远亲。”

    “当时奴婢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只一边在庄子上养病一边日夜盼着王府侍卫能早日找到奴婢的女儿。好在老天爷保佑,过了半年多,居然真的找到了!”

    “孩子…可还认得出你?”沈怡在这时突然问了句。

    “怎么会…认不出呢?”沈嬷嬷一愣,嘴里的话改了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生她的娘,这种情分,谁也斩不断!”

    说到后来,很是斩钉截铁。

    周衡感觉她是在安慰沈怡,便也赶紧加了点自己以前不知是从书上还是哪部电影里看来的话,胡诌了两句:

    “可不是,我以前有段时间不是跟着我爹去大相国寺的珍籍阁看书么,那里有本书上就说,但凡新生儿,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就连小狗小猫,都会一直记得母亲身上的气味和她的声音,很是稀奇。”

    眼看沈怡虽然依旧有些惆怅却也释怀地笑了笑,沈嬷嬷与周衡两人心领神会地一对眼,前者便赶紧往下说,藉以分散沈怡的注意力:

    “不过,孩子也就跟奴婢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闻讯赶来的大哥就跟奴婢商量,说让奴婢把孩子给他带回去给大嫂养。”

    “为何?”周衡和沈怡忍不住同时问出声。

    “是啊,奴婢当时也是问了这么句话…”沈嬷嬷擦着眼角的泪,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爹娘、哥嫂甚至侄儿侄女都待自己女儿如珠似宝,可自己呢?不能亲手带大孩子的痛,又有谁知晓?

    这么多年孤身一人,虽然每年都能偷偷地远远地看孩子几次,可为了保护自己,更为了不给王府招祸,大哥连大嫂都没敢告诉自己还活着的真相,孩子更是不知道自己的亲娘还活在世上,且就在同一座城里。

    是以孩子长大的每个瞬间,嫁人生子的喜悦,自己从没能一一近身体会。说起来,一开始自己对爹娘和大哥大嫂是怀着愧疚之心的,可天长日久的,却也渐渐滋生出了不少怨甚至恨的情绪。

    这些情绪渐渐又变成了悔与恨,后悔自己为何当时就那般耐不住非要杀了那畜生,恨自己为何不咬牙抱了小女儿一起逃出来。

    当然这些自怨自艾,到最后还是变成王妃所说的,擦干眼泪再咬牙继续往前看。

    别的不说,王妃可是护国公府的嫡女啊,多尊贵的姑娘,只因嫁给了老王爷这个受皇帝猜忌的异姓王,有些事不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么?

    世道艰难,自己这后半辈子啊,已是多出来的福气了!何况女儿,她虽然找回来了,可要跟着自己,又该怎么活下去?

    “大哥当时说,他想了又想,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了,要不然,女儿最多就是跟着奴婢在王府里当个丫鬟。可当丫鬟不说,老王爷和王妃收留了奴婢已是冒险,再要多个孩子,万一哪天孩子不慎说漏了嘴,那才是泼天大祸啊!”

    道理都对,可…如此理智的话,怎么听着有些冷酷呢?周衡心里觉得不太认同。

    虽说这时代的人有着朴素的报恩思想,但人家老王爷其实也不是那么想要她报恩吧?

    对了,当时是那位沈太师去求着老王爷收留沈嬷嬷的。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沈嬷嬷确实对王府兢兢业业、尽心尽力,沈怡也就罢了,沈复这几年可多亏了她照顾。

    只是,从亲情的角度来说,沈嬷嬷未能亲手教养女儿长大,又未能侍奉爹娘终老,终是人生一大憾事。

    想到这儿,周衡隐约觉得,那位沈太师,虽说也是为了自家妹子好,但,当初确实应该也有他自己的盘算。

    别的不说,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他也算是导致沈嬷嬷一连串悲剧事件的起因吧,虽然并非他有意而为。

    想到此,周衡不禁又努力回想了番当初中秋宫宴那晚见到沈太师的情形,那时候他似乎是一力想挺皇后支持的四皇子?

    看着挺忠于死去皇帝的,但后来不也依旧留在京城日日面奏那所谓的摄政王么?

    也是,能做到太师之位,定是个手段厉害的人物。

    既如此…周衡不着痕迹地看向沈怡,对方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抬头看过来,两人视线一交汇,彼此都觉得自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周衡便清清喉咙问有些沉浸在往事里的沈嬷嬷:

    “那,嬷嬷,为着你的事情,沈太师这么多年跟王府从无来往,如今你却跟我们提起此事,请问你的意思是...?”

第五百四十五章 沈太师(下)

    想要你家大哥如今站出来支持我家阿复吧?周衡心里盼着沈嬷嬷是这么个念头。

    要不然她如今说这么多陈年往事干什么呢?

    周衡问完后不禁看了下沈怡,见她轻微地朝自己点了下头,随后也插了句话,不过问的却还是以前的事:

    “嬷嬷,所以…当初一开始你只是打算在温泉庄子上做事?怎的后来又到了王府里?印象中,我记着你是一直在母妃身边的。而且打记事起,父王就告诉我和阿复,你是咱们沈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一直无所出而被夫家所弃,这才来投奔他这远房兄长的。”

    “不错,这是老王爷给奴婢安排的,有人问起都是这番说辞。”沈嬷嬷点头,给两人解释道:

    “当初大哥带走了孩子,奴婢本想着就此在庄子上了却一生了,只整日里因为担心思念女儿而暗自垂泪。哪想到没过几天,府里忽然派人来,说是老王爷感念奴婢这远方堂妹生活不易,王妃也深表同情,为此要接了奴婢去府里。”

    “奴婢当时发懵不知何故,但也一直忍着没敢问。等到了府里,老王爷和王妃迎上来问候奴婢,更是惶恐不已。好在等到遣退了下人坐下来,老王爷和王妃便告知了奴婢实情,说实在是不放心奴婢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庄子上。既然大哥家也在京城,那就索性把奴婢安置在府里,回头说不定还能方便跟孩子见一见面。”

    “奴婢当时心中一无所求,只盼着能多见孩子几面,一听他们如此体恤,自然是感激不尽立马答应了下来。只一样,老王爷和王妃如此恩情,奴婢不能不识抬举,便坚持以后在府里做王妃的贴身嬷嬷。至于奴契,老王爷和王妃坚持不让奴婢签,但奴婢之后也是坚持主仆之分。如此,才有了后来这些年奴婢在王府里的好日子。”

    “尤其是王妃不幸过世后,老王爷还抬举奴婢做了内院管事,加上后来大哥又仕途顺利,奴婢那女儿也能跟着大嫂出门见客,奴婢才有福气看到她长成个如花似玉的得体姑娘,还顺顺利利地嫁人生子。虽然只是那么远远的几眼,不过奴婢已经知足了!就连奴婢的爹娘,当初他们过世时,奴婢也是打着王府内院管事这层幌子代表王府前往拜祭,又特意给爹娘磕了头还悄悄地扶着他们的棺木抹了两把泪…”

    原来如此,看来阿复爹娘果然是心善之人,竟然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帮沈嬷嬷遮掩,周衡在心里暗自点头。

    都说好人有好报,希望当年他们俩留下的这桩善事,如今能给阿复带来一点助力。

    周衡这么想着时,沈怡却在继续问沈嬷嬷:

    “所以嬷嬷,这些年你在府里,沈太师那边也是一直知道的吧?”

    “知道,老王爷是知会了大哥、征得他和爹娘的同意才把奴婢接进府里的,”沈嬷嬷看向沈怡并握住了她的双手,一脸的恳切之情:

    “郡主,奴婢感念老王爷和王妃的天大恩德,本以为只能来生再报了。不曾想,如今竟然变成了这般局势,奴婢想着,要么奴婢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给大哥悄悄送去!”

    “好啊!”周衡一听顿时高兴地拍手叫出声来。

    “可是…”沈怡却表示有顾虑:

    “沈太师之前…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支持皇后娘娘的,但后来却也依旧在朝堂…就算嬷嬷你写信去,能说动他老人家么?”

    “郡主您是怕奴婢说动不成、反倒暴露了咱们这边的情况吧?”沈嬷嬷轻笑一声,眼看周衡和沈怡都沉默没接话,心知她们定然心有顾虑,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反倒给了京城那边可乘之机,便自嘲般地解释道:

    “不过,也难怪您和表小姐有这层顾虑。这么多年,奴婢那好大哥愣是能把持住自己,跟王府从无来往不说,听说还曾主动到皇帝跟前表过态,说什么他是文官,当与武将家少来往以示避嫌。”

    “呵呵,这些年,奴婢也细细想了,认真看在眼里,我这大哥呀真是最为识时务了!且厉害就厉害在,道理还都是在他那边!老王爷那会儿是,奴婢这个做妹妹的是,爹娘也是。要不然,他一个江南道来的毫无背景的士子,能稳稳当当地历经三朝、越走越高?”

    “如今,奴婢也想看看,如果他知道真的陛下就在王爷这边,他这个保皇党倒是要如何识时务!何况再怎么说,奴婢是他嫡亲的妹妹,既然他当初连其余几个哥哥都割袍断义了,怪责他们没能护好奴婢这个妹妹。既如此,奴婢作为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同胞骨肉,那他这个做兄长的,总得做点什么来对护了奴婢这些年的靖王府表示表示吧?”

    这些话听着…怎的有点讽刺沈太师的意思?周衡暗自心想。

    也是,这么多年,虽说沈太师帮着把外甥女给养大了,但沈嬷嬷母女分离,也没能对爹娘尽孝,心里头说没有怨气是假的。

    只是,连沈嬷嬷这亲妹妹都觉得沈太师识时务,那是不是说,还是有可能把他给争取过来?

    想到沈怡为京城护国公一家担心、焦虑的样子,再想到沈复那边定然也是不好过,毕竟血脉连心啊,周衡觉得可以赌一把:

    “那…嬷嬷,你准备怎么跟沈太师说?如此一来,不是把你们的关系给暴露了么?”

    “不用担心,”沈嬷嬷摇头,显然是早就有了这个想法:

    “奴婢是众人所知的靖王爷的族人远亲,跟他这个从无来往的沈太师毫无关系。奴婢只是想要提醒他,如今他只管依旧做个忠心护主的臣子,但说不定却能有一份大功劳,表小姐您说,这话是不是听着很让人动心?”

    “那…”毕竟对方是亲兄妹,周衡觉得还是谨慎些为好:

    “如果不说清嬷嬷你的身份,沈太师又如何知道是你本人写的信呢?”

    “这个不难,容奴婢先回去拿样东西。”沈嬷嬷微微一笑起身出门,之后很快回来了,手里拿了副窗花,红艳艳的图案。

    周衡小心地接过来细看,只见中间是个“春”字,周围环绕着各种花朵,很是繁复美丽。

    “表小姐,您再仔细看看。”沈嬷嬷在旁边轻声提醒。

    “嬷嬷,这是你亲手剪的吗?你的手好巧啊!”周衡一边举高欣赏一边赞叹,随后发现花朵里居然还有四个字,便慢慢地一个个读出来:

    “欢...庆…新…年!”

    “对,表小姐发现了,”沈嬷嬷在旁边答道:

    “奴婢原来的名字叫沈欢,大哥的名字叫沈庆,这窗花是奴婢当年未出阁时过年必剪的图案,这些花都是江南道那边才有。沈太师虽然在京城多年,想来也不至于忘了故乡之物…”

第五百四十六章 局势变(上)

    既有了这么朵“你知我知”的窗花,当晚三人商量了番,说干就干,最终由沈嬷嬷执笔,写了封给沈太师的信。

    信中并未提及写信者为何人,也未多说别的,只以一副劝说的口吻,先是告知沈太师真的四皇子确在靖王爷严密保护之下,之后是晓之以理,希望他能主动站出来支持靖王爷也就是四皇子这边。

    沈怡的意思本来还想请他帮着营救或者哪怕声援下护国公府,沈嬷嬷却表示:

    “郡主,奴婢不是替大哥推脱,实在是,奴婢觉得,大哥只要能站到咱们这边来,其实也就是明晃晃地反对三公主了,其余都不必多说什么。他毕竟也是文官清流那边为首的人,大家都看着呢,只要能主动站出来,不能说一呼百应,起码也能起个带头示范的作用吧?如此,奴婢想着,不至于说三公主那边到时会墙倒众人推,肯定也能变相地给护国公府减轻些压力,您说是不是?”

    周衡听了,再次觉得这位沈嬷嬷定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了。既如此,且不说沈太师那边会不会答应沈怡的请求,就说如今自己这边也算是求人,既然是求人,那求的东西可不能一下子太多了,得徐徐图之。

    再说了,就像沈嬷嬷说的,最大的要求如果沈太师能答应,只要他肯站出来,其实也还是能带来些后续效应的,说不定就围魏救赵了呢?

    沈怡估计也是很快就想到了这一层,随后也未多说什么,还起身对沈嬷嬷作势要行礼。好在沈嬷嬷当老了差事的人,见状赶紧快速闪到了一边,嘴里则说道:

    “哎呀郡主您这是要折煞奴婢了!”

    “要说谢啊,还要奴婢谢您呢,多谢您和王爷,哦还有表小姐,给奴婢大哥这么个机会,好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大家也就不再相互客气,隔天早上请来了吴副将。沈嬷嬷说了自己的身份和大致的来龙去脉,把个吴副将给惊得,起身一连问了三遍:

    “嬷嬷,此事当真?!”

    “比真金还真!”沈嬷嬷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平常一贯稳重的西北大将军露出如此震惊的神情,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好,既如此,事不宜迟,我这就交代人去办,快马加鞭,务求万无一失、尽快送到太师手里!”吴副将匆匆而去。

    随后的几天,大家都很是心神不定,好在吴副将比较贴心,每天都往王府和周衡这边分别送信,也算是暂时缓解了些大家焦躁不安的情绪。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眼看快要半个月了,吴副将那边送来的口信还是“暂无京城来信”,周衡内心失望,只能半开玩笑地跟彭婶表示:

    “呵呵,沈太师想必还是觉得待在京城对他自己比较有利。”

    好在话音刚落,好消息终于如大家所期盼的传来了—

    据说沈太师在朝堂公开向三公主这摄政王请愿,京城那边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中,原封不动记录了他当时在殿上说的话:

    “臣以为,如今形势不明恐生动乱,内生祸乱则易致强敌环伺,请殿下以百姓、社稷为念,不宜再与靖王爷周旋,臣愿孤身涉险,前往王爷军中做和谈使。”

    话说得这般恳切,且沈太师一家子老小都在京中,三公主也不以为意,笑着当场就准了他的请求,并褒奖了一番,意思是在场诸位大臣也应学学老太师,毕竟是三朝老臣,为朝廷、百姓鞠躬尽瘁云云。

    周衡看到信里这些描述,乐得差点笑出声来,好歹念着旁边还有个沈太师的妹妹沈嬷嬷在场,才努力忍住了。

    沈怡看了信也是心情愉快,为此还又握住沈嬷嬷的手欣慰地表示:

    “这下好了,舅舅表哥他们应无虞了!”

    可惜,三个女人此后满怀期待着沈太师就此解了京城护国公府乃至沈复那边的困,不曾想,随后消息传来,沈太师竟然下落不明了!

    “下落不明什么意思?”周衡愕然,彼时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半个月。

    “就是三公主那边亲自送太师出了京城往中南道去,”吴副将也深觉此事蹊跷:“但中南道那边却只接到了一辆空的马车,眼下那边把这脏水泼给了王爷,说是他听闻此事拒绝和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前掳走了沈太师。”

    “这也太漏洞百出了吧!”周衡听得气笑:“王爷要有这个本事,不早就打过桃花江了?且沈太师不是和谈使么,总带了些人手吧?那些人难道都是死人不成?就没一个看见?”

    说到这儿心头一动,看向沈嬷嬷:

    “该不会是…太师自导自演了这一出吧?”

    沈嬷嬷听得很是尴尬,她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家这兄长竟然会中途出这么个…幺蛾子。

    只是此事如果不说是他自个儿安排的,别的怎么也说不通啊?

    但如果是他自说自唱的这么一出,那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既然下落不明,希望不是真的被哪一方给杀了,那究竟又去了何处呢?

    “嬷嬷,”沈怡的声音这时候响了起来,有些迟疑地表示:

    “沈太师他…该不会是往咱们西北来了吧?”

    一句惊醒梦中人,周衡、沈嬷嬷和吴副将顿时都被这个可能性给惊呆了,仔细一想,三人又都齐刷刷地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

    沈太师什么人,沈嬷嬷是王府内务总管,沈怡来了西北,这些事只需稍微一推敲就能明白,既如此,他借着和谈一事玩一把失踪,中途改为悄悄地来西北,既能掩过三公主那边从而护住京城家人,又能借此求证信中所说四皇子之事。

    “太师大人还真是算无遗策!”沈嬷嬷语气复杂地感叹了句,神情看着有些尴尬。

    “既如此,”沈怡神色淡淡地转向吴副将:“有劳吴将军,派点人手到城外多去迎一迎。”

    周衡心里也很是失望,为此在回去后还跟彭婶发牢骚:

    “这沈太师也真是机关算尽,他自己倒是两边好处都捞尽,可如此一来,京城护国公府那边仍有危险不说,阿复还为他平白被那贱人又栽赃了一回。现在大家都以为阿复是狼子野心,一心要做摄政王呢!”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让沈嬷嬷写那封信!”

第五百四十七章 局势变(中)

    “谁能未卜先知啊,都分开多少年的兄妹了,怨不得人家沈嬷嬷!再等等吧,说不定哪天就有沈太师的消息了!”彭婶状若轻松地笑着开解周衡,心里却也隐隐有些担忧,觉得此事对沈复和自家丈夫那边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之后自京城传言四起,说自古哪怕两国交兵都不斩来使,靖王爷定是狼子野心不欲和谈,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前把沈太师给直接杀了了事。

    一时间,沈复在世人眼里被传成了个穷凶极恶之徒,把周衡给气得直接破口大骂:

    “陈慧珊这个贱人!阿复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不知啥,竟然要泼这等脏水到他身上!”

    骂完了三公主又表示对那位沈太师也很是不满:

    “有病啊,是死是活,赶紧滚出来现个身,这般让阿复背黑锅算什么!”

    当然,这些话是周衡在自家宅子里对着彭婶说的,等到了王府里,面对沈嬷嬷的赔礼,也只得本着客观的态度无奈地说一句:

    “嬷嬷,这事跟你没关系啊!”

    “唉,奴婢还是不够了解大哥啊!”沈嬷嬷对此也是无语至极,一脸的苦笑: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小时候奴婢便听大哥时时挂在嘴上。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大哥变成了沈太师,更是践行不悖啊!”

    沈怡对此不做评价,周衡看着,她也没有心思对沈太师做什么评价了。

    也是,沈太师下落不明,无论是对沈复还是对京城的护国公府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想到三公主那贱人对沈复的刻意抹黑,周衡也是心下发沉,沈复好歹算是那贱人鞭长莫及,可护国公府诸人却是在她的辖制范围,如此一来,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过了半月噩耗传来,狱中的护国公和世子被三公主下令斩杀于市,罪名是妄图与沈复里应外合颠覆朝政,沈太师的下落不明便是国公府派人安排的,以此彻底斩断和谈之路,成全沈复之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

    而之所以安排在桃花江这边,自然是因为方便国公府行事,且不易推到沈复那边头上。

    听到这个消息,周衡都来不及摔杯子骂娘,赶紧跟着许夫人连夜到了王府。

    沈怡这次却没有像之前那般病倒,还神色平静地指挥着众人布置灵堂张挂白纱,见周衡一脸紧张地快步进来,还语气如常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怎的这会儿还过来了?阿瞒那边已经睡下了?”

    又朝后面跟着的许夫人点头:

    “表姐,我这边没事,你赶紧回去吧,将军刚走,兴许还能在路上碰见。”

    “好,”许夫人察言观色,眼角瞥到旁边神色不安的沈嬷嬷,赶紧应下,只在临走前悄声叮嘱周衡:

    “阿衡啊,那就辛苦你,今晚多看顾着点儿!”

    之后又匆匆去找女儿,得亏她家姑娘,如今三天两头地住王府里。反正年纪还小,又跟沈家人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是以沈怡也是乐于看到她跟沈凤荣做个玩伴。

    果然,她家姑娘挺懂事,这会儿正一脸心疼地安慰低头抹泪的沈凤荣呢:

    “阿荣,你别难过,王爷肯定会给你舅姥爷他们报仇的。还有我爹,还有很多别的人,大家肯定不会放过那贱人的,你看着好了!她这么坏,一定会遭报应的!你是男子汉,快别哭了,好好学本事,以后帮着你舅舅找那贱人报仇!”

    沈凤荣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许夫人,赶紧止住了泪要起来给她行礼,不曾想,许夫人还没赶得及制止呢,她家姑娘已经一把按住了沈凤荣:

    “哎呀是我娘,这种时候你就别讲究了!快,把眼泪擦一擦!”

    “那副语气,啧啧,”事后回到家中的许夫人跟自家丈夫感叹,平日里在家中可是经常打弟弟的人,怎的对人家沈凤荣就那般耐心呵护呢,稀奇啊,难道真的是“女生外向”?便笑着摇头说了句:

    “你家三小姐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那还不好?不挺懂事的么!”吴将军这一晚上都没好心情,见自家夫人还有心情揶揄女儿,没好气地回了句。

    行吧,一个两个的都跟祖宗似的难伺候,许夫人也知如今非常时期,嘀咕了两句就赶紧跟自家丈夫商量起了正事—

    明儿该如何去王府吊唁护国公。

    以及此事对己方有何不利影响…

    不利的影响么,躺在王府客房床上的周衡这会儿也在翻来覆去地琢磨着。

    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变成了对沈复的心疼。

    无它,虽说今晚听吴副将的意思,护国公府百年世家,总不会对此束手待毙。且那贱人也不敢对国公府赶尽杀绝,只下令处斩了护国公和世子,说是以儆效尤,府内其余男丁下狱、妇孺则禁于府内不得出。但别的不说,护国公是沈复的嫡亲舅舅,且两人感情深厚,此事对沈复来说定是个巨大的打击。

    想到此,再想到沈复因为沈太师而莫名背上的骂名,周衡顿觉今晚无法再入睡,为此在起身枯坐良久后终是下了床开门想到院子里去静一静。

    不曾想,这一开门,先是抬头看到顶上一轮圆月,顿时一呆,嘴里则不由自主地低声骂了句:

    “MD!”

    就知道每次圆月没啥好事。

    之后耳边却听到了沈怡的声音:“怎的还不睡?”

    “长姐!”周衡看向一身素服、头簪白花的沈怡,不禁顿了顿,没想到她也没睡。

    也是,自己都这样了,她还心系两头,如何能安睡。

    “睡不着么?”沈怡慢慢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语气却很是平静:

    “明早回去好好休息下,这边有什么消息我会派人送信过去。”

    送信有什么用啊,起码得十天半月的才能知道沈复那边的情况,周衡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喃喃地说道:

    “长姐,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到阿复身边。”

    “阿复他…我也不是放心不下,我就是想着他一个人孤身在外,乍然听到国公府的消息,真不知他该如何消解,想到这,我、我心里就难受极了!”

    “好妹妹,”沈怡听得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挽过周衡的肩:“我自然也跟你一样。”

    “可是能怎么办?咱们身无双翼,想飞也飞不到他身边。罢了,好在那边还有个贺叔,阿复他也不至于无人可说。”

    “说起来,长姐还是那句话:‘哀兵必胜’,就盼着经了此事,如今咱们这边都快要被逼到绝路了,阿复他能收起心肠,跟那贱人不死不休!”

    话音刚落,忽的听到沈嬷嬷的声音从不远处低低地传来:

    “郡主,郡主!人到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局势变(下)

    周衡还没来得及问何事,便见沈怡已经霍然转身,一边拉着她疾步向沈嬷嬷那边去,一边急切地问道:

    “都来了?有多少人?”

    话未说完,便见沈嬷嬷后头不远处的回廊尽头出现了几盏灯笼的光亮,暗夜里虽然脸上看得不太真切,身形却格外分明。除了王府的嬷嬷丫鬟,其余还有些看着很是陌生的身影,还高高低低的。

    周衡眼尖,一眼看到前头有几个身量不高的,应该是孩子。其中一个看着也就阿瞒一般高。

    果然,等到一群人走到了洒满月光的院子里,又有屋檐下的白色灯笼和旁边丫鬟们提着的灯笼照着,这下周衡看得极为清楚了,果然是前头两个一高一矮男孩子,外加后头还有两个手牵着手的小姑娘。

    两个男孩子,大的看着比沈凤荣个子还要高一点,小的却只有阿瞒一般大。两个小姑娘也是如此,大的看着跟沈凤荣差不多,小的那个却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四个孩子脸上倒也没什么慌乱的样子。

    周衡稍微一思索也就明白了,眼前这几个孩子,后头丫鬟婆子的,外加还有几个劲装打扮的侍卫跟着,跟卞侍卫他们当初护着阿瞒时一般模样,定是护国公府千里迢迢送过来的。

    要不然沈怡也不会这般急切。

    但这边刚收到京城噩耗,孩子们居然都已经到了,可想而知应该是早就出发了的,看来护国公府也是早早就留了后手…

    周衡还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想着,沈怡已经急匆匆迎上前,一把抱住了前头两个男孩痛哭出声。

    旁边的沈嬷嬷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对方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嬷嬷说道:

    “国公府百年世家,谢氏多少代忠臣良将,不曾想,如今竟然被如此…”

    这话顿时提醒了周衡,是了,说起来谢夫人还是出自护国公府旁支呢,眼前这几个小朋友也算是跟自己有亲戚关系。

    周衡回过神,眼看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正眼巴巴地看着沈怡等人抱头痛哭,便也快走两步上前抱住了她们俩。

    这一抱,本来只是想要做个面上的掩饰,可不知怎的,许是被沈怡的哭声感染,加上两个小姑娘也跟着抽抽噎噎地在自己怀里哭了起来,周衡的眼泪便也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这一哭,便是好一番痛哭,院子里可说是哭声震天,等到大家回过神来进了屋,沈怡也不再多问,只说天色已晚,孩子们定是都累了,赶紧安排他们洗漱睡下。

    几个乳母模样的嬷嬷带着孩子们走了,想是一路从京城陪同过来的,沈嬷嬷带着他们去了早就收拾好的院子。

    周衡这才知道,沈怡早就让人做好了准备。

    看来果然是王府郡主,不仅对朝堂,对护国公府也是颇为了解,知道他们不会束手待毙。

    期间周衡还得知,这几个孩子还是护国公府嫡出的孙子孙女,护国公和沈复二舅舅家各出了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其中那个大一点的男孩还是护国公府的世孙。

    假以时日,如果护国公府的爵位能依旧保留,他便是未来的护国公、国公府的当家人。

    护国公府既然早就做了这等安排,看来也是无惧于跟那贱人撕破脸了。

    这让周衡的信心又提振了些。

    沈怡留了其中一个估计是侍卫队长的人问起京城的情形。不曾想,对方因着早就出发赶路,并不知道随后护国公和世子被问斩的事,反倒说了件让周衡颇觉意外的事情:

    “回郡主,京城那边也没什么事,只是国公爷和世子爷觉得形势对咱们不利,还是先下手为强…哦对了!属下们出发之前,倒是出了件…算是跟王府有点关系的事:周家的太夫人带着周大人和谢夫人在宫门前敲登闻鼓—”

    “周太夫人?”沈怡惊得坐直了身子,看了眼旁边的周衡,赶紧问那侍卫确认:

    “周太夫人亲自去了宫门口?她们敲登闻鼓所为何事?”

    那侍卫听此愣了愣,本只是想要应付下沈怡的问话,没想到她会认真追问此事,不禁先仔细回想了下,随后才慢慢讲来:

    “属下其实也没去现场看,不过那几天此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周太夫人身穿诰命服,谢夫人在后头跪捧着当初武帝赐予周家的嘉奖诏书,周大人则亲自敲登闻鼓,为两年前在柳湖落水而亡的周家小姐鸣冤。”

    啥?为我击鼓鸣冤?他们不是知道我没死么?周衡赶紧看向沈怡,对方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问那侍卫:

    “姨父当时是怎么说的?为何说是为表妹鸣冤?”

    那侍卫听到“姨父”、“表妹”这两个称呼时再次愣了愣,之后才反应过来两家的关系,随后说的话便更详细了些:

    “周大人说,当初青天白日的,且湖上游客如云,却独有他家小姐并一众伺候的乳母丫鬟等人落水丧命。无人看见不说,事后竟然也查证不到任何线索,实在可疑。”

    “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眼看跟王府都商量好了婚期,很快就要过门了,却不想出了如此晴天霹雳般的意外,周家上下都心痛不已。且打捞上来的那具尸体,当时悲痛难挡加上有心人指点,误以为是周家小姐而匆匆下葬,事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两年潜心暗访,更是发现了不少蹊跷之处。”

    “据说周大人后来在宫门前直接说了,说那些个蹊跷的线索,万万没想到,竟然最后指向了如今的摄政王。”

    “周大人是这么说的?”沈怡听到此,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喜色。

    那侍卫有些愕然,本以为只是场道听途说来的热闹,不曾想靖王府的郡主竟然这般感兴趣,一时间也摸不准沈怡到底是怎么个心思。看了下旁边丫鬟样打扮却又大喇喇坐着的周衡,有些为难地挠挠头,接了句:

    “属下也是听人说的,当时京城里传的大致是这些话。要么郡主明早再问下其余人,特别是李嬷嬷她们几位。”

    “好,嬷嬷们明早再问,你先给我们继续说,后来呢?姨父还说了什么?”沈怡却不在乎地挥挥手,一副兴致勃勃想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以前不是都说周家小姐配不上靖王爷么?没想到两家关系还挺热络,郡主还一口一个“姨父”。见沈怡这般反应,那侍卫彻底打消了“长话短说等下早点歇了”的心思,又不着痕迹地瞟了眼旁边一脸专注听着的周衡,低声继续给两人往下说道:

    “据说当时旁边围观的人山人海,听了他这话也是一片哗然。摄政王自己倒是没出来,但也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了,说他信口雌黄、以下犯上。周大人却冷笑着进行了驳斥,说摄政王是早有盘算看上了靖王爷,为此不惜要除去周家小姐这个挡路之人。如此便能让太后给她指婚,借此赢得靖王府和西北道的势力,以作她日后野心之辅助。”

    “说得好!”沈怡听此,忍不住冷笑着插了句:“别人说一百句都没用,可如今苦主家都站出来发话了,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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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林晚介绍:
周姑娘一心想要回家;
沈某则一心想要她留下。
于是努力来努力去,几经挫败后,周姑娘怒了:谁敢拦我,我绝对不会放过TA!
沈某一听,顿时气得拍案而起:
话可是你说的!既如此,那就…尽管无情地往沈某身上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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