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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桃桃和沾沾     春林晚txt下载     春林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九章 纵与横(上)

    话么自然还是有的,都不用那位摄政王亲自出来说,毕竟是如今京城一手遮天的人物,总有人会帮着她说话的,那侍卫在心里默默地回了句。

    不过既然对面坐着的是靖王府郡主,抛开周家这层关系,说说靖王爷的好话总是没错的,尤其是如今还是自己带着护国公府的一帮子人来投靠他们的时候。

    当然,事实上,听那些丫鬟嬷嬷们的意思,周家在宫门口这么大张旗鼓地一闹,确实已经让好多人开始议论纷纷,说周家小姐当日死得蹊跷不说,靖王妃的位置一腾出来,多少未定亲的姑娘急得想往上扑呢。

    话里话外的,靖王妃这位置,简直比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还要让人羡慕。别的不说,靖王爷上无老下无小的,都没个正经长辈不说,这些年也洁身自好。关键人家还掌着西北道,人还长得风姿出众又性情好。是以要说当日素来眼高于顶的三公主看上了靖王爷,京城里的人是信的,不管她是看上了靖王爷的哪方面,毕竟,三公主蹉跎到现在,再没有比靖王爷更合适的人选了。

    想到这儿,那侍卫不禁庆幸沈怡问起了此事,话语里便转而带上了沈复这个靖王爷,反正靖王爷确实是那帮丫鬟婆子们这一路上谈论最多的人:

    “当着乌泱泱一大群人的面,听说周大人朗声表示,可惜摄政王算盘打错,靖王爷对先帝忠心耿耿不说,对未婚妻更是情深意重。是以周家小姐虽然意外过世,王爷却对先帝表态要为她守孝并帮周家查找真凶。眼看自己的谋算没能得逞,摄政王便破釜沉舟,使出了下三滥的招数。先是让太后强行给她和王爷赐了婚,后来眼看王爷依旧不就范,便又给他泼脏水,为此还强行拉上了死去的皇后娘娘—”

    果然,对此靖王府郡主听得很是开心,插嘴夸了句:

    “说得好,句句在理!”

    旁边那位不知是何身份的姑娘则笑着附和了句:

    “破釜沉舟这词很到位!”

    听到这话,郡主先是意犹未尽地骂了句:“哼,不要脸的贱人!”

    随后对着那姑娘又叹息了句:

    “只是辛苦了太夫人,她年事已高,还要为着孙女婿这般奔波,唉!”

    “孙女婿”?那侍卫听得一愣,随即恍然,怪不得周家要这般到宫门口大闹呢,原来是为了靖王爷!

    也是,就算周家小姐死了,可两家还是脱不了干系,郡主不是还要称周大人一声“姨父”么?既如此,那就干脆铤而走险、一条道跟着王爷走吧。

    行啊,周家这般孤注一掷,王爷那边不知如何,郡主这里倒是已经认下了这门姻亲。

    再次努力地回想了下,侍卫心里感谢着这一路行来李嬷嬷朱嬷嬷她们整日里在自己耳边的各种聒噪,给沈怡讲了据说是周太夫人当时的辛苦表现:

    “是,听说周太夫人后来也颤巍巍地站出来说,王爷虽然没能及时迎娶她的孙女过门,但先帝御赐、两边家长亲口允准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他日到阎王爷跟前说,王爷也是他们周家的孙女婿。”

    果然,郡主又插了句:

    “那可不,那贱人就算自甘下贱想要当人家继室、对着我们阿衡执妾室礼,也要看周家答不答应!”

    一边说还一边又看了下旁边那位姑娘,灯火下看着,郡主的嘴角竟还有丝隐约的笑意。

    侍卫心里狐疑着那位姑娘的身份,往下说的时候嘴里便也顺着沈怡的话改了些称呼:

    “周太夫人还说,如今眼看他们小两口一个不知生死,另一个为了先帝和如今的陛下披荆斩棘,说着说着,据说周太夫人就当场痛哭了起来。哭她家祖上的贵太妃,哭武帝对周家的恩德,哭先帝和皇后娘娘的冤死,还有哭别的一些什么…反正,周太夫人这么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在宫门口哀哀痛哭,据说当时在场的人还是颇为动容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贱人也还是没出来?”沈怡听此又问了句。

    “好像没有,”侍卫这时候也觉得有点遗憾:“后来好像周大人和谢夫人又扶着太夫人去了大理寺,说是要给周小姐讨个公道。此事后来虽然不得而知,不过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这些时日一路上朱嬷嬷李嬷嬷她们也都在谈论此事,想来过段日子京城那边定然还会有些后续之事传出来。”

    “那当然,咱们就且等着吧!”沈怡听得极为痛快,之前见到几位小侄子小侄女的哀伤心情都因此而消减了不少。

    为此在那侍卫退下后,越看周衡越觉得心里舒畅,拉着她的手直喊佩服她家太夫人:

    “阿衡,要不说当初咱们两家的婚事,虽则也有不少人在背地里嘀咕,到底没能当面说出些什么。说白了,就算有那么几个姑娘嫉妒你,说你的坏话,甚至自恃门第比你高贵,可因着你祖母,却也不敢说出太离谱的话。哼,周家太夫人跟前教养大的姑娘,谁敢小瞧了去!哎呀,太夫人真是太让我敬佩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厉害的杀招!”

    “哼,那贱人就算龟缩在宫里头不出来又如何!周家当初可是出人出力对武帝有从龙之功的人家,她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对功臣之后如此痛下杀手,又对靖王府如此机关算尽!太夫人和姨父姨母他们,虽则在宫门前击鼓为你鸣冤,等有心人回去一琢磨,谁还不知道那贱人的如意算盘!”

    “我倒要看看,先是周家,再是护国公府,其余的那些个功勋人家,要不要多想想他们的后路!都是有老有小一大家子的,那贱人如此肆无忌惮,让这样的无德小人上位,大家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

    “太夫人这一招,哎呀,真是越想也觉得妙啊!”

    到后来,沈怡甚至高兴地拍起手来。

    “好啦,长姐,”周衡被她的情绪感染,心里也颇为开心,想到周家那边诸人的话,又觉得很是暖心,便说了句:

    “都是一家人嘛,自然要相互帮衬着。”

    周太夫人人老成精,一方面是疼爱自己这个孙女,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为了周家前途而出来表态。不过能在这种非常时候出来,只能说,跟周家祖上那位贵太妃一样,虽然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但也还是需要审时度势、非同常人的勇气。

    想来这时候周家已经做好了准备,毕竟自己这个孙女还在沈复这边,但与此同时又能对护国公府起到一些声援的作用,如此,也算是向沈复表态的最佳时机了。

    沈怡定然也是想到了,一把把周衡给拉到了怀里,亲亲热热地抱住她说了句:

    “可不是,谁让阿复有福气成了她老人家的孙女婿呢!”

第五百五十章 纵与横(中)

    因着周衡也不太到王府过夜,又因着周家这事,之后沈怡更是直接拉了她一处歇下,又说了会儿话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周衡便见靖王府一片缟素,昨晚那几个没太瞧真切的小孩子已经一身麻衣孝服,由乳母丫鬟们陪着,在布置好的灵堂前候着了。沈凤荣也在,同样一身孝服,跟在那最大的男孩子身边,眼睛红红的。

    沈怡眼睛红肿,看着已是又大哭了一场,过来跟周衡商量:

    “舅父他们是在京城没了的,咱们这边只能祭拜一下聊表心意。不过阿俨是国公府嫡长孙,眼下已经满十二岁了,玉蓉也懂事了,她就比阿荣大那么两个月,今早上听说了祖父和父亲的事,一时间都很难接受。我便想着,等下给他们几个好好说一下国公府以前的那些事,唉,权当是给孩子们留些念想,回头啊,也能再说给谢家的后人听!”

    “这些事,你也是知道的,主要是护国公府当初因着支持武帝而差点被灭门的事。不过别说阿荣不知道,谢家的孩子们都不一定知道。所以我是想着,今儿你反正一时也不回去了,省得来回折腾,要么把阿瞒也接过来吧?让他一起就当听个故事。”

    周衡正想着要早点祭拜了好赶回去,毕竟阿瞒那小家伙,虽说如今大了点,一早醒来见不到自己也不会再哭闹了,但要是一直见不到自己却不行,定然要一直找彭婶问个不休,最后还要指使着众人四处找自己。

    听到沈怡这话,再见她一脸深意地看着自己,周衡觉得她这番话似乎有些目的,既如此,那就答应好了,反正如今难得来了好几个堪称阿瞒的同龄人,小家伙应该也是很高兴跟他们一起玩的。

    于是本来因着找不到自家娘亲正嘟嘟囔囔快要哭了的阿瞒,被如释重负的彭婶送上了马车:

    “阿瞒,等下就见到你娘了,阿元还小,彭奶奶就不陪着你去了,路上乖一点,很快就到了!”

    果然,等到马车一停,车帘子一掀开,娘亲笑眯眯的脸就出现在了自己跟前,还难得地一把抱住了自己。

    再后来就更开心啦,不仅有阿荣哥哥,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呢,唉,可惜彭奶奶没来,要不然阿元也能在这里开开心心地玩啦…

    周衡一开始还怕阿瞒怕生,主动拉着他的手给他介绍国公府几个孩子。不曾想,许是好不容易碰到了几个小朋友,小家伙顿时来了兴致,一直跟在他们后面问东问西,为此周衡不得不叮嘱沈凤荣:

    “阿荣,阿瞒有点人来疯,你看着他点儿。”

    好在被冠上“人来疯”头衔的阿瞒,等到了午后,沈怡以灵前的炭盆为中心,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慢慢开始给孩子们讲述很多年前同样发生在护国公府的另一场祸事时,很是安静地依偎在了周衡的怀里,认真地听完了。

    周衡很是欣慰,许是自己一直教导他要专心看书听故事,或者就是他如今性格日渐显现,旁人讲话时很少插嘴。而且就算自己一个人在旁边玩,回头也能把大人们的话听进去,让彭婶他们直夸他总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是以这会儿也是,哪怕跟他差不多年纪的那位国公府的玉莹小姑娘已经在沈怡怀里听得睡着了,另一位叫谢倞的同龄小男孩也已经头一点一点地靠在他的哥哥谢俨身上,阿瞒却依旧听得认真。

    这让沈怡很是满意,为此也是一脸严肃地吩咐谢俨和沈凤荣把谢倞给摇醒:

    “阿倞乖,你看阿瞒也在认真听呢,你们两个是哥哥,顾着点阿倞,有听不懂的地方记得回头跟他说说。”

    意思是还是要几个孩子尽量记住这些谢家的家史,阿瞒听到这声表扬也是不禁坐直了小身子。

    只是沈怡这一说,前尘往事的,谢家的故人故事便足足说到了夕阳西下时。

    一开始周衡在沈怡介绍说自己也是老早就听谢夫人以及沈复说过这些谢家祖上的牺牲时还只是装模作样地微笑点头,等到后来却也是全神贯注地在听沈怡说那些堪称惨烈的往事。

    原来当初谢家祖上为了支持同样是三公主出身的武帝,被武帝同父异母的哥哥文帝给屠了满门,只有当时同样在西北的护国公的第二个儿子谢宜江和后来逃到西北的长孙谢勉幸免于难。

    谢勉后来继承了护国公的爵位,谢宜江则被封了镇国公,两人都跟着武帝出生入死。照沈怡的话说:

    “谢氏一门出了两位国公,何等荣耀!可这荣耀背后,世人有哪里知道咱们谢家的刺骨之痛!”

    “阿俨,玉蓉,还有阿荣,你们三个大一些,这些事,不但要自己牢牢记住,以后更要讲给阿倞和你们的后辈听。咱们谢家,当初的荣耀是先祖们用满门的牺牲换来的,如今…也依旧是如此。尤其是阿俨,谢家以后便要靠你来撑起,想必从京城出来时,你的祖父和父亲都已经叮嘱过了。”

    “把难过放在心里,记住他们的牺牲,记住还在京城受苦的家人,擦干眼泪,咱们好好地活下去,在这西北道努力闯出一片天!”

    说到这儿,沈怡又眼眶含泪看向坐在周衡旁边的儿子:

    “还有你,阿荣,威远侯府如今已经没有了,可你的弟弟阿华,也同样是为此而…你现在是沈家人,沈家一样赤胆忠心,这也是朝中那贱人不敢对护国公府和靖王府下重手的原因。阿荣,阿俨,你们不要有负担,但要争气!这场劫难,既是代价,也是机会,你们的祖辈和父辈为此而遭受的苦痛,他日必能换来东山再起的荣光!”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两个半大男孩子都抹着眼泪郑重地点头。于是等到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刚认识的小伙伴们上了马车,把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的阿瞒便迫不及待地跟周衡说起:

    “娘,刚才阿俨哥哥和阿荣哥哥他们都哭了,玉蓉姐姐也哭了!”

    “是啊,娘看到了,”周衡抱着他轻声跟他解释:“因为刚才你听到的那个故事,里面的人都是哥哥姐姐们的亲人,所以他们很难过。”

    “什么是亲人?”小家伙仰头问道。

    “亲人啊…”周衡听着马车外头热热闹闹的市井声,低头点一下小家伙可爱的小鼻子,柔声说道:

    “亲人就是娘啊阿瞒啊义父啊咱们几个。”

    “彭奶奶和阿元不是吗?”小家伙追问道。

    “彭奶奶和阿元…”周衡温柔一笑,多谢她们母女俩这两年的朝夕相伴,所以啊:

    “自然也是!”

第五百五十一章 纵与横(下)

    护国公府的嫡长孙逃到了西北道这件事,京城的三公主自然不会不知道,更不会轻易放过,于是不久之后西北道这边便收到了以朝廷名义发布的诏令,里头说“沈谢两家甥舅早有合谋、妄图颠覆陈氏江山”,并下令各道不得隐瞒谢家逃犯行迹。

    既然沈谢两家都早有合谋了,谢家人能逃到哪里去,大家其实心知肚明。一时间,不禁都替西北道捏了一把汗,想着作为沈复身家所系的这地方,是不是终于要被三公主这摄政王给下手了。

    沈复如今远在中南道桃花江的另一边,如果西北道没了,他这个靖王爷简直可说是孤掌难鸣,那些个支持他的西南道啊江南道啊,说不定也就跟三公主投诚了。

    只是诏令颁下来前几天,周家这本来已经都不算是正经勋贵的人家,他家的太夫人忽然带着儿子儿媳到宫门前敲了登闻鼓。

    一开始很多人也没太当回事,谁知到后来,眼看着围观的人居然只多不少,本着看热闹不能错过的心思,人便越来越多了。

    于是一番动静下来,大家便如愿听到了个很是稀奇的消息:

    三公主这摄政王,当初竟然想要当靖王妃,哦不,想要招靖王爷做驸马!

    “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每到这种有点类似八卦的消息,吴副将就会让他家夫人过来跟沈怡和周衡说,是以这会儿许夫人说得很是带劲:

    “谁没事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去宫门口敲登闻鼓啊?京城一堆人精,自然是想要好好看一番热闹的。太夫人的话一说,大家不免心里头也都有了些别的想法。毕竟事情明摆着的嘛,当初阿衡在柳湖落水一事确实太过匪夷所思,人证物证竟然通通消失不见,青天白日的,五城兵马司是干什么的?哦对了,当初那纪…”

    有心想说当初那威远侯纪均林不就是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么,也不知是不是当时就已经做了三公主的裙下之臣。话还没说出口又想起来,毕竟眼前的郡主还曾跟他是夫妻,还是沈凤荣的亲生父亲,且如今纪均林坟头上的草估计都长得老高了,赶紧话题一转重新转回了周家:

    “那什么,阿衡,我家那口子也说了,周家到现在都安然无恙,你且放心。宫里那人想必也知道,这种事她要回应了,反倒坐实了,是以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周家,听说已经大张旗鼓地把之前打捞上来的那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可怜姑娘给送到了城外头的义庄。这事是想让大家都看到,周家是打心里认定你当初在柳湖落水一事别有隐情。”

    “那可不,我们家阿衡还好端端地在西北道呢,”沈怡对着周衡亲热一笑,又叹息一声:

    “太夫人还有姨父姨母的一片爱护之心,阿复那边定然也都感受到了!”

    沈复那边的情况不得而知,许是三公主在颁下诏令后以谢家之事为由加强了对西北道的各种封锁,到后来,吴副将那边表示消息有些迟滞不说,也越来越少了。为此也在考虑要不要再次动用蛮族这个借口以作未雨绸缪的防御。

    对此沈怡表示很是赞同:

    “不管怎样,蛮族当初入侵、一直打到太原城的事,也就是祖父那时候的事,京城的老人们都有记忆。听说有好些年都用‘蛮族打来了’做小儿止啼之用。想必那贱人要是收到边境消息也会权衡利弊,不至于为此而明目张胆地跟咱们这边兴师问罪。反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何况,哼,她还不算正儿八经的君!”

    吴副将自然更是乐得自己在外头自由自在地做这西北道的主事人,于是听了沈怡这番话后便打算安排下去再次来个蛮族入侵的诈攻消息,好在这时候又出现了个新的助力—

    沈太师居然到了!

    风尘仆仆赶了好几个月路的沈太师,胆子倒是挺大,只带了个随身侍卫。

    那侍卫年纪大不说,看着也没什么太大本事。加上沈太师本就是个文官,为了赶路还特意穿得跟庄稼汉似的,一路上风吹日晒,两人看着更像是胡子花白了的老父亲带了个四十来岁的半老儿子。

    想来这也是沈太师声称“路上都好,没什么事”的原因,毕竟谁会闲着没事找这么两个一看就没钱的糟老头子下手呢?

    周衡带着阿瞒被接到王府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个跟印象中的沈太师已经相去甚远的普通老头,肚子已经瘪下去不少、面色也有些不好,穿了身粗布衣裳。据说沈嬷嬷之前也是一下没认出来,后来还是凭印象中她家大哥的声音和自己当初剪的那幅窗花才确认的。

    沈太师人虽疲惫,反应却很灵敏,看到周衡手里牵着的阿瞒,还动作利落地一下起了身快步迎了上来。

    然后不等母子两人反应,便自顾自弯腰低头看向眼前的小家伙,一边看一边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眯眯地自言自语道:

    “像!真像!跟先帝小时候像极了!眼睛像,眉毛也像…”

    说到这儿忽的神情一变,头一低,“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哽咽的声音随后传了上来:

    “臣沈庆,见过陛下!”

    小家伙倒是没害怕,只是仰头低声跟周衡说“悄悄话”:

    “娘,这个老爷爷为什么要跪在地上?他在哭诶!”

    “…”周衡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看向了旁边站着的沈怡求助。

    沈怡却只是苦笑着问了句:

    “阿衡,这事想来你还没跟陛下说过吧?也是,他年纪小,哪里能听懂那么多的事。”

    这话提醒了周衡,半对着依旧跪在那里抹眼泪的沈太师,半对着仰头看着自己等着答案的小家伙,想了想,低声解释道:

    “这位老爷爷赶了很久的路,腿太酸了,不小心没坚持住。你忘了,你前几天摔跤的时候是不是也疼得哭了?”

    “我没哭!”小家伙一听立马大声纠正道:“我就是擦了下眼睛!”

    “啊对,我们阿瞒最勇敢了,才不会哭呢!”周衡笑眯眯地顺着他的话,又问他:

    “那咱们赶紧把这位老爷爷扶起来吧,跪在地上更痛呢,对不对?”

    小家伙听得感同身受,于是当下一左一右跟周衡两人要过去搀扶沈太师,唬得他赶紧自己一手扶着膝盖用力一撑站了起来。

    “老爷爷,你快坐下吧,还疼吗?”阿瞒站在他跟前仰头问道。

    “臣没事,多谢陛下。”沈太师擦了擦眼睛,随后抬头看向周衡。

    眼看老头子眼睛眯起,一脸审视的样子看向自己,再看下屋里,也就沈怡沈嬷嬷、吴副将夫妻俩、外加跟着自己进来的卞侍卫,周衡心下有数,对着沈太师微微一笑自报家门:

    “我是周衡,当日柳湖落水侥幸生还的那位周家姑娘。”

第五百五十二章 捭与阖(上)

    饶是沈太师自恃活了这大半辈子、见过了诸多匪夷所思之事,譬如当初中秋宫宴上太液池里皇家男嗣被一锅端的骇人之事,听到周衡这句自我介绍,也愣是惊得差点没站稳:

    “周家姑娘?!…你竟然没死?!”

    一时间不顾跟前还站着个刚行了礼的小皇帝,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直接拿起旁边的茶盏“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喝完茶后嘴一抹,双手撑在膝盖上又低头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总算是在脑海里把思路都给捋顺了。

    旁边的几个人眼看他如此也没催,沈怡则趁机过去低声跟周衡讲了自己的打算,眼看沈太师总算是重新抬起了头,才一起看向他等他回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沈太师这会儿已经基本都想清楚了,一边喃喃自语地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再次看向周衡。

    照周衡后来回去后给彭婶描述的:

    “刚见面那会儿,阿瞒喊了我一声娘,别人看不到,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这位沈太师眼中精光四射,看着我是一副要把我看透的样子。后来听我自报了家门,眼神就变了。对我也变得很礼貌,甚至有点儿,嗯,礼貌过头了!这沈太师…”

    真的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算盘打得噼啪响。

    “什么礼貌过头,”彭婶乐呵呵地纠正她:“那是人家明白过来了,对你表示恭敬呢。毕竟啊,如今你是他的陛下的养母,又是阿复这位靖王爷未过门的妻子,于情于理,他就算是太师,也不能小瞧了你去!”

    又说起沈怡的打算,经过这两年的中南道到西北道,彭婶已在心中把周衡当做了自己的大女儿,为此说起话来也就再没什么顾忌:

    “郡主这番心思,其实也是为了阿瞒和你着想。你彭婶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戏台上也看过些帝王将相家的事。你带着阿瞒读的那些个史书,里头也有。有些个皇帝,明明自个儿是昏君,可临了了,他底下那帮臣子就会把错处怪到女人身上,说什么‘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怪来怪去,就怪生养他的人。”

    “所以我想啊,反正沈太师心里头就是奔着这个来的,要不然他千里迢迢、隐姓埋名地到咱们西北来图什么呢?不就审时度势想谋个从龙之功么?可他一个文官,又不能像靖王爷那般替陛下打江山,那就只能教导陛下喽!”

    “照咱们的算法,阿瞒八月十五生的,如今翻过年也算虚七岁了,早该启蒙读书了。就算你带着他读了不少书,先不说写字啊这些,他又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等他日说起来,有沈太师这三朝老臣做他师傅,也能对天下人有个交代,你说是不是?”

    周衡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想到曾经一心一意靠着自己的小家伙,两人不说相依为命,起码也是朝夕相处不分离的,如今两人中间生生插进了一个人,且这个人今后还要负起教导小家伙的职责,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不免对着彭婶叹息了句:

    “他能教导阿瞒读书我自然乐意,就是觉得,嗯,彭婶,咱们俩关起门来自己说说…我是觉得,嗯,阿复这般在外头辛苦,他却来摘个现成的桃子,心里就、就有些不舒服。”

    终是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便拿了沈复当挡箭牌。

    彭婶看她神色,两人相处日久,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呵呵一笑开导她:

    “你觉得不舒服,难道郡主就觉得舒服了?她对靖王爷的疼惜跟你是一样的。可沈嬷嬷对自家兄长总是了解的,也定是跟郡主商量过了。要不然郡主不会主动跟你提起,你就乐得做个顺水推舟吧。”

    “你和阿瞒这两年的相依为命啊,谁也夺不走!同样的,王爷在外头如此辛苦,世人也都知晓。还有你的娘家,太夫人和你的父亲母亲如此为你在京城奔走,不也是为了他日能让你风风光光地再次走到世人跟前么?”

    说到这儿,指一指外头院子里正“咯咯”笑着跟在春桃后面走得憨态可掬的女儿,语重心长地劝她:

    “阿衡啊,你看阿元,这些天会走路了,就不让我抱了,一个劲地想要下地走。都说儿大不由娘,别的不说,阿瞒如今都已经知道睡午觉时瞒过你和卞侍卫他们,管自己偷偷溜出去玩了。孩子总会慢慢长大,有些责任啊,还是让人分担一点比较好。”

    这倒是,说起来,阿瞒再不是以前那个一时不见自己就要哭哭啼啼的小奶娃了,每天都有一段时间跟着卞侍卫他们锻炼身体不说,如今还很是崇拜沈凤荣和谢俨两个大孩子,老是想让自己带到王府里找他们两个大哥哥玩,为此前两天见自己不答应,睡午觉时居然想要自己偷偷溜出去找他们,幸亏卞侍卫警觉给发现了。

    这么一想,周衡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些期待沈太师教导小家伙了,呵呵,也不知阿瞒会如何听他的话。

    于是在沈太师抵达靖王府的第二天,便拎着他瘪瘪的一个小包袱,带着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侍卫,来到了宅子里,当起了阿瞒的老师,全面负责他的功课。

    并没有想象中老太师被顽劣学生气得胡子直翘的情形,阿瞒还是跟往日依偎在周衡怀里安静听故事般,安静地听沈太师给他讲课,惹得头一天课下来就被沈太师夸赞:

    “陛下如此性情,实乃吾等之大幸!”

    又不忘夸周衡:

    “周姑娘当初死里逃生,说起来,也确实是有福气之人哪!”

    话说得有些委婉,周衡听得心里直撇嘴,后来想了想,决定给这位现成摘桃子的沈太师也来添个堵,于是某天跟沈怡和吴副将商量之后给沈复那边送了封信。

    再后来,京城的三公主便收到了个惊人的消息—

    沈太师已确认了沈复军中的四皇子身份,如今正在那儿乐哉乐哉地当他的帝师呢!

第五百五十三章 捭与阖(中)

    三公主收到这消息的同时,同样的内容就在京城里传开了。一时间,不说一片哗然,也是各种猜测纷纷。

    沈太师的家人们,在沈太师失踪时是收到了三公主这个摄政王的大力慰问,为此还陆续接到了沈太师各路同僚、学生的问候,毕竟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又是主动请缨去跟靖王爷那边和谈的。不曾想,如今事情急转直下,太师竟然是主动去“投敌”的,不免颇有些尴尬。

    好在沈太师的儿子女婿等人都在朝为官多年,日常又得他言传身教,上朝、应酬时只管照着一起商量好的口径,但凡有人说风凉话的都当作没听见,丝毫不受影响。

    如果确有那等不知受谁指使或者趁机落井下石之人还要咋呼呼地上来质问,通常这样的人是不太识相的毛头小伙子或者五品以下,沈太师的长子便朗声一笑坦然表示:

    “四皇子乃先帝血脉,家父历任三朝,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当尽绵薄之力,您说是不是?”

    为君分忧之说是不会有人敢多加质疑的,毕竟三公主顶多也只是个摄政王,总不能说更应该为摄政王分忧吧?再说了,横竖都还是他们陈家的江山,分忧也说得过去。

    但如果对方还要继续不开眼地质疑四皇子的真假,沈太师的次子便会在旁边反问一句:

    “您要不相信,要么哪天去靖王爷军中亲自一辨真假?只是…您之前应该没怎么进过御书房、也没怎么见过四皇子吧?”

    京城传言,沈太师当时一看到四皇子就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说四皇子跟先帝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于是大家都议论纷纷,说毕竟是老太师,换个年轻一点或者资历浅的,哪里能有这般的际遇。

    眼看对方听懂了他家二舅哥的潜台词气得要拂袖而去,沈太师的女婿还会在后面无奈地叹息一声补个刀: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要哪样呢?唉,为人臣子,最忌立场不稳,听风便是雨…”

    行吧,人不要脸则无敌,连带三公主后来在朝堂上当众对沈家人问罪,这厚脸皮三人组也是照喊冤不误,声称此事定有隐情、太师忠君之心可日月、恳请摄政王明察云云。

    眼看问不了罪,那些个之前被嘲笑过的朝臣们便退而求其次,站出来要三人组辞官避嫌。但三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愣是一脸坚定地表示,越是此等被人错看的时候,越要不屈不挠、忠诚值守。

    意思就是绝不辞官。

    反正到目前为止也没人有真凭实据看到自家老父亲在桃花江对岸的靖王爷军中,这一点三人很是笃定,毕竟老父亲临走之前也不是没隐晦地交代过他的心思,当时听到他不知去向的消息后就已经商量过了,彼此早就心中有数。

    于是朝堂上三人组合力一番唱念做打下来,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许是三公主并没有把沈太师这个文官太当回事,又或者也确实找不到沈太师跟沈复两个同姓人之间来往的证据,毕竟这么多年来,靖王府和太师府简直可说是仇人般老死不相往来,这件事大家有目共睹,先帝当初为此而询问太师的话也是很多人都知晓的。

    所以后来沈家的厚脸皮三人组依旧当着他们的官,没受什么影响。

    朝臣们的心却比往常要活络了起来,沈太师什么人,他们还是清楚的。平常滑不溜丢的那么个老家伙,这会儿竟然敢舍了京城的一大家子人,当然,从他们家儿子女婿的反应来看,多半也是事先知情的,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老家伙早就在给自己暗搓搓地留后路了!

    确切的说,人家早就在谋后路了,谋一条对自己有利、对子孙后代也有利的路。

    而这条路自然是跟四皇子有关。

    既如此,当初三公主跟皇后打擂台时都能笑嘻嘻地选择依旧留在京城管自己继续做太师,如今只剩了个靖王爷继续在桃花江那边死撑时却选择主动跑过去,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沈太师如今看好的是靖王爷和他支持的四皇子啊!

    所以是不是可以说,那边的四皇子确实才是真皇子?沈太师做了他的师傅,除了帝师这惠及子孙起码三代的头衔,桃花江两岸僵持之际,如此时刻倒戈,自然是妥妥的从龙之功啊!

    朝堂做官,如何站队本就是必修功,眼看沈太师这清流之首做了个活生生的别样示范,其余的人便开始心思松动了。

    偏这时候,前些日子敲了登闻鼓的周家人又跑出来凑热闹,动静很大地跑去原来的威远侯府门前,痛骂早就不知曝尸哪座乱葬岗的威远侯纪均林。骂他狼子野心,竟然对自家人下手,害得她家小姐至今下落不明。

    “听说你家太夫人这次并没有亲自出面,连你父亲母亲也没去,”大晚上的,许夫人笑嘻嘻地跑来跟周衡八卦,没有沈怡在旁边,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了顾忌:

    “就一帮婆子,还是那种张嘴什么话都能往外说的粗使婆子,偏人家指桑骂槐的,半个字没提宫里头那位和威远侯的破事。”

    “要说你落水一事,之前宫门口大家已经都知晓了。只是那些个婆子骂着骂着,后来却又嘲笑起了威远侯,说他自以为抱住了金大腿,谁料一眨眼就被那大腿给无情地蹬了。”

    “这事啊,我估摸着,也是你家太夫人借着沈太师这个大好时机提醒那些个摇摆不定的或者骑墙的:跟着宫里头那位可落不着什么好,威远侯这等连家人都肯出卖的相好,人家最后不也眼睛不眨地把你家给一锅端了!”

    周衡对此也不好说什么,打个哈哈就过去了,谁料第二天早上,沈太师居然也主动说起了此事:

    “昨儿晚上吴将军跟沈某说了京城里前些天的动静,周姑娘,你家太夫人这步棋下得好啊,想来京城里的人这些天可没法睡安稳了。”

    又说自家儿子女婿们:

    “他们几个想来倒是能睡安稳了,唉,老夫当初不辞而别,别的都不怕,路上土匪啥的,就怕他们几个被我这个当爹的给连累了!好在如今倒是没怎么受到牵连。”

    果然是厚脸皮三人组的爹,还不是你教导有方,周衡在心里冷笑,嘴上也忍不住说了句:

    “可惜护国公府没这等福分。”

    “不一样啊,”沈太师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叹息一声表示对护国公府的同情:

    “护国公府武将出身,出过皇后、下降过公主的百年勋贵人家,又是靖王爷实打实的舅家,摄政王找他们下手,以此震慑朝堂那帮子人,再合适不过。可沈某当年一介寒门,又是江南道上来的,孩子们的官职也不高,找他们的茬犯不着。”

    这话也颇有几分道理,周衡默然。

    但舆论的作用也不可小看。

    正如沈太师无意间提到的,他是来自江南道的人,既如此,作为清流之首,江南道又多出读书人,那边支持沈复的力量就更大了些。

    等到了最炎热的六月,刚好到了护国公的百日祭,似乎也真的印证了沈怡之前所说的“哀兵必胜”,沈复一身黑衣,胳膊上扎着白布,指挥大军终于成功地渡过了桃花江,兵临中南道主城下…

第五百五十四章 捭与阖(下)

    据说打头阵的便是那位已故中南道总督的两个庶子。两人一身孝衣,眼含热泪,说要替之前惨死的母亲报仇。

    其余将士也是一身黑衣白布,打的旗号是替先帝和姜皇后等人复仇,拨乱反正,匡扶本朝正统。

    只是虽然成功地渡了江,士气也高涨,中南道主城随后却并没有如愿地快速攻打下来—

    三公主虽然自己早就回了京城,但太后却又接替她坐镇中南道并亲自出现在了城头,斥责那两位庶兄,说什么妾室庶子居然肖想登堂入室,自然是遭到了报应。

    之后当着那两位庶兄的面亲手扔下一道懿旨,斥责沈复如他手下那般狼子野心,妄想改朝换代,号召天下诸道共诛之。

    当然,这也就罢了,无非就是之前的那套泼脏水。只是令人震惊的是,太后在懿旨里竟然还加了一条,说为了守住祖宗的江山基业,摄政王已答应,谁能拿到反叛靖王的项上人头,她便招那人为婿,不拘年龄。

    当然,如果对方年事已高或已有妻室,摄政王也不强求,到时可招对方推荐人选为婿,或子侄或弟子或亲朋,不拘出身。

    这道懿旨一下,不得不说,既是对之前周家敲登闻鼓一事的有力回击,更因此激起了各方人马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一时间,沈复这边不至于说是腹背受敌,却也遭到了更为强大的抵抗、没法再往前进哪怕一步了。

    京城被软禁着的护国公府诸人,则终于借着此事被三公主下令全都被杀了。据说府里男丁是全都拉到菜市口被当众砍头,女眷则是在府中被赐了自尽,阖府上下连刚牙牙学语的小婴儿都没能幸免。

    消息传到西北道,沈怡当场哀痛到昏死过去。等周衡和沈太师听到消息带着阿瞒赶到王府,只见几个孩子已经都换了孝服,围坐在灵堂前默默地烧着纸钱抽泣着,沈嬷嬷则抹着眼泪端着一个空药碗哽咽着迎出来:

    “表小姐,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啊!舅老爷那边府里…”

    “阿欢哪,莫慌莫慌,”站在门外没跟着进屋的沈太师听得一声长叹,嘱咐自家妹妹:

    “如今这王府内宅里还要靠着你来打点,得把孩子们给看顾好了,别自乱了阵脚!”

    又安抚她一句:

    “先让周姑娘进去看看郡主,有什么事随后再说。”

    周衡眼看如此心里也着急,跟沈嬷嬷打了声招呼便赶紧进了屋。

    沈太师不方便进屋,询问了沈嬷嬷两句便带着阿瞒去了灵堂,想是去安抚那边的孩子们了。屋里躺床上的沈怡早就听到了动静,见周衡进来,欲语泪先流,转头有气无力地招呼了句:

    “你来啦!”

    便嘴唇抖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周衡却在刚才马车来的路上就已经想清楚了,坐到床前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头默然了下,终是抬头说了自己的打算:

    “长姐,我想,要么就趁这个时机把我的身份公布了吧,就由我来出面指证那贱人!”

    “你的意思是…”沈怡没料到她居然会说这么件事,但也很快就回过神来,一时间眼泪便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阿衡,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阿复着想。唉,想到阿复那边如今的情形,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一般,再想到舅父舅母他们…真恨不得死了算了!”

    一边说一边无力地拍了下被子。

    敛一敛神,却又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劝周衡:

    “可你这身份一旦公布了,就算指证那贱人是当初害你的幕后主使又如何?难不成大理寺还能就此秉公办事了?且万一就此被那贱人查出你的下落,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如何跟阿复交代?跟姨父姨母、太夫人他们交代?”

    “没事,她又不知道我具体在哪里,”周衡心里却很是坚定,这个法子虽然不一定管用,但总得一试,要不然沈复那边太艰难、太被动了:

    “之前祖母去敲登闻鼓指证那贱人,总归是有些口说无凭,甚至还有被人说成攀诬摄政王的风险。但我要是说真的还活着,物证没有,人证起码总算一个。毕竟当日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在游人如织的柳湖上直接对我下手。那贱人如此处心积虑且如此嚣张,天下人总要稍微多想一想。”

    “还有,梁嫔娘娘的嘱托,那是最有利的物证。阿复之前不是已经说是梁娘娘无意间知道宫里头要出大事才不得不找到他那边求助的么?但他毕竟一个外男,不可能跟梁嫔娘娘私下接触。如今咱们倒是可以变通一下、有什么说什么了。”

    “既然我还活着,那就以我的名义来说。说我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中秋宫宴那天便趁着人多混进了宫里,贸然想要找三公主那贱人对质。”

    “结果因着太液池里发生的事受到了惊吓,吓得沿着太液池边的林子逃命。不想就遇到了抱着阿瞒逃出翠微宫的春莺,两人惶惶然躲在林子里时,却又目睹了太后母女俩的突然出现。她们俩前呼后拥,有很多人护送,且护送的人里还有些携带武器、身穿水靠的人。”

    “那母女俩大摇大摆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还在林子外头休息了会儿,言谈间让我得知了她们的惊天阴谋。如此,虽说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但确实也是事实,人证事实俱在,弑君弑兄的天大罪名那贱人可就跑不了了!”

    思路还是有些乱,但周衡有信心,这些实打实的真相一旦说出来,总能帮着抵消些对沈复那边的冲击:

    “长姐你看行么?毕竟,我出事那会儿动静也不小,如今死而复生,又跟阿复有关,我想着,总能引来些关注吧?”

    沈怡凝神想了想,忽的眼睛一亮,随后一边说一边撑着胳膊费力地打算坐起身来:

    “对了,还有京畿道!记得你们曾说起过,当时逃出京城后还在运河那边碰到了那对母女,那贱人还杀了神策军统领。此事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人证!”

    周衡见状赶紧拿了个大靠枕放在她身后。

    沈怡却有些兴奋,抓着周衡的手热切地抬头跟她继续说道:

    “京畿道虽说如今早就都是她的人,如今那统领也是她一手栽培,但要是里头的人听说他们前任大统领是被三公主所杀,当中总还有些跟前任大统领有交情之人未被肃清吧?且神策军向来只忠于皇帝。如此一来,那贱人从此对神策军也不得不防着点儿吧?京畿道可是离京城近得很,别一个不慎被…”

    说到这儿,沈怡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闭了闭眼睛,声音低了下去,叹了口气,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周衡缓缓说道:

    “还有阿华。既然要说,就干脆说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吧!”

第五百五十五章 博与弈(上)

    关于阿华,周衡其实也不是没想过。

    确实,既然要说就干脆说个彻底,那么从理性角度来说,真假四皇子之事,堪称整件事里头最重要的事,对揭露那贱人的真面目很有帮助,甚至能扭转整个局面。

    毕竟那贱人当初为了对抗姜皇后,声称只是以摄政王的身份帮年幼刚登基的侄儿代为掌管天下。如果现在能证明真的四皇子确实在沈复这边,那贱人妄图用威远侯幼子来李代桃僵,其阴谋昭昭,简直就无需再多说什么了。

    但如此一来,阿华的性命多半难保。

    这也是周衡在马车上跟沈太师说起自己的打算时最为犹豫的地方。对此,官场混迹许多年的老头子意味深长地表示:

    “此事你再纠结也无用。要照我的意思,还是把这个难题留给郡主吧,她是小公子的亲娘,没人能替她做这个主。就算是你,甚至是王爷,说句不好听的,回头也没得落了怨。”

    周衡知道沈太师是在用他自己做例子。自从到了西北,沈嬷嬷对他这个亲哥并没表现出多少久别重逢的热情,更多的是一种用硬邦邦的语气表现出来的赌气感觉和怨恨情绪。

    周衡知道,沈嬷嬷在埋怨这个亲哥,当初带走了女儿后就跟王府这边特意断了往来,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老王爷和王妃想方设法给她创造机会见过女儿两次。

    本来两人隔着万水千山见不着,那时候心里想的或许更多的还是对方的付出,可临到了眼前,又见对方还“轻轻松松”地成为了帝师,心底本有的那些情绪便再次泛了上来。

    说到底,思念是真的,感激也是真的,可怨恨的情绪也是真的。

    哪怕两人是同胞兄妹。

    因着现在跟沈太师在同一个屋檐下,两人渐渐也熟悉了,周衡为此也曾提起过沈嬷嬷这种别扭的复杂心思,藉此一探沈太师这个厉害人物对此的看法。

    老头子对此倒也坦坦荡荡,并无隐瞒:

    “…阿欢她犯下那等惊天大案,别说京城,此事在当年简直无人不知。说句不好听的,女子手刃亲夫、逼死婆母,就算夫家有错在先,也属大不赦了!可我当时在京城上有爹娘下有妻儿,他们也是阿欢的亲人,我总得设法保全啊!是以也是日思夜想、苦苦支撑才算勉强走了过来。彭嫂子、周姑娘,你们也都有家人,想必也能理解,有时候,总得做出点牺牲才能保全更多的人啊!”

    “好在我们兄妹俩有幸遇上了老王爷和王妃,承蒙他们救助,阿欢得以在王府安稳栖身。可正因如此,反倒更要慎之又慎!这世上遍地都是眼睛,且靖王府什么地方?哪任皇帝对它放过心?这不是现成的把柄往人手里递么?到时万一出了事,岂不更是连累了恩人家?不敢、真不敢哪!”

    “我也想阿欢,爹娘更是,这些年来夜深人静时,每每想起这些事就满心愧疚。阿欢定是怨我为了一己之私,对她撒手不管。可真不敢哪!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哪怕就一步,我们家所有人,老的小的,我,连带阿欢,连带靖王府所有人,我们都要粉身碎骨哪!”

    “彭嫂子、周姑娘,你们不懂,我沈某从江南道一个毫无根基不说的寒士一步步走到后来的位置,无一日晚上入睡前敢不省己身!这些年反反复复想过多少次,可你要再问我,我还是要说,必须得这么做!”

    既然沈太师都坚持必须这么做了,这些道理难道沈嬷嬷不懂么?周衡在心里摇头,人心就是这么奇怪,理性的考量是一回事,感性的臆想又是一回事。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沈太师作为一个理性的男人,更多考虑的是两户人家的安全,一点都没错。可是从沈嬷嬷的角度来看,亲哥哥这么多年堪称干净利落的一刀两断,到底没有考虑到她与女儿和父母的多年骨肉分离。

    于是等兄妹两人终于在多年后重逢一处,理性的危险消失了,感性的埋怨便占了上风。

    周衡觉得沈太师的建议是对的,跟沈怡说起自己的打算时便没提阿华。不曾想,沈怡竟然主动提到了儿子,一时间,心里也是一阵酸涩,低头不知该说什么。

    “没事,阿衡,我和阿复的外祖家都被满门抄斩了,我可怜的孩子…”沈怡的声音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涩然地响起:

    “我夜夜思量,其实,华儿早就已经…保不住了!”

    “如今,不管他是生是死,就让他这来人间走了区区四年多的可怜孩子,为他的舅父、为他的曾外祖家、为皇家,多立点功劳,也好换得来世投胎个好人家,找一对疼他爱他的好爹娘吧!”

    听着是理性的考量,只是低着头的周衡所看到的,却是那一双紧紧揪着被子的瘦骨嶙峋的手。

    沈太师当初为了保全一家老小不易,如今的沈怡更是艰难,周衡觉得这时候自己所有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便只是低着头握住了沈怡的手。

    “阿衡,没事。”沈怡却抽出一只手,轻抚她的发顶反过来安慰她:

    “你为了帮阿复,不惜让自己再次身涉险境。我这做长姐的,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你也别难过,你我还有阿复,咱们仨,谁心里都不好过。没事,就算心如滚油煎熬,要想活下去,总会熬过去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衡叹口气眨眨湿润的眼睛抬起头来:

    “那你先躺着,我出去跟沈太师商量商量,回头再来跟你说一声。”

    “去吧!”沈怡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赶紧打发她走:

    “回头我让嬷嬷叫你们。”

    眼看着周衡出了门,躺下来的沈怡再也忍不住,猛地翻身扑在枕头上痛哭起来。可就算如此,心里依旧刀割一般的痛,只得一边哭一边用力捶打着枕头权作发泄…

    还未走远的周衡,不放心又折返了回来,果然听到了屋里压抑的痛哭声。等到沈嬷嬷急匆匆走过来,赶紧朝她打手势。

    沈嬷嬷自以为沈怡还在为护国公府的事痛哭,叹了口气低声回应道:

    “这等摧心肝的事,一时半会儿的哪里缓得过来啊!唉,表小姐,您要么先去看看几位公子和小姐吧,这边有奴婢看着郡主。小的那两个还懵懵懂懂的,大的那几个,这一早上难过的,刚才还跟奴婢说,他们不想吃午饭了。”

    “好,那我先去看看孩子们。”周衡叹一口气,随后去了灵堂…

第五百五十六章 博与弈(中)

    这一天周衡一直待到晚上才带着阿瞒回去。

    早上得了沈怡的话,随后去了灵堂看过了孩子们,一直安慰他们到中午劝说他们吃了点饭。之后又请了吴副将来,跟沈太师一起商量如何披露自己还活着这件事,为此少不得花了不少时间来推敲细节。

    因着周衡如今的特殊身份,加上还得顾及消息披露后对阿瞒这位小皇帝的影响,自然得慎之又慎,三人这一推敲便一直推敲到了黄昏时,以至于等到了晚饭时周衡才有时间跟沈怡仔细述说三人商量好了的具体计划。

    沈怡白天已经因为此事而痛哭了好几次,精神很是不济,中间几乎没有怎么插嘴,等到周衡说完也只是无力地笑笑表示:

    “就这样吧,沈太师做事缜密,吴副将负责安排,想来总是错不了的,只是如此一来又要辛苦阿衡你了!”

    照计划,为了防止消息披露后遭到三公主那边的追杀,周衡和阿瞒从此要断了跟王府的往来不说,甚至为此又要再次转移住所。

    “没事,有啥辛苦的,”周衡对此觉得无所谓,安慰沈怡道:

    “而且如此一来,我总觉得,此事很快就要有转机了!”

    “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回头替我跟彭婶也说一声,此事也免不了劳累她们母女俩。”沈怡靠在床上拍拍她的手不再多说什么,之后转而说起了几个孩子的安排。

    事后周衡回想起来,不禁再次感叹沈怡的冷静和坚强。此时的她,许是护国公府一事的打击,理性已经完全战胜了感性,满心只想着如何护住自己的弟弟、为舅父家报仇。为此,既然连自己的小儿子都已经做好要失去的准备了,那么其余的人,就像她当初在灵堂前给几个孩子讲起那些谢家祖上往事时说的,必要时也是可以为家族而做出牺牲的:

    “阿俨和阿荣两人年纪差不多,如今也不小了,我想着,回头就让他们俩到吴将军那边历练起来。当初阿复也是这般年纪就被送到军中开始历练的。你也别心疼,阿复那会儿还有父王呢,他们俩如今可是…放心,我也还是慈母心,且就算我肯吴将军也未必肯,到时不会让他们去巡防啥的,就在主帅营帐里先跟一根,哪怕做个端茶递水的小厮也行,之后再看情况做安排。”

    行吧,都是没了爹的可怜孩子了,还都是承继着家族希望的男孩子,从此不能再跟在京城一般过安乐日子了,阿复还在外头艰难呢,周衡默然同意,没再多说什么。

    歇了口气,沈怡又说起了两个谢家姑娘,这次语气柔和了些:

    “玉蓉和玉莹自小在京城,本是锦衣玉食养着的娇小姐,乍然到了这荒凉的大西北,尤其是小的玉莹,不哭不闹地跟着姐姐,已是乖巧难得。姑娘家不比男人们,肩上不用挑那么多重担子,我这个做姑母的,总得想办法替她们护着点风雨,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外祖母和舅母她们?”

    说到后来,声音又不禁哽咽了。

    “好,”周衡见状赶紧点头宽慰她:“玉蓉是个小大人,白天有她带着玉莹,还有乳母丫鬟,还有嬷嬷在,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长姐你自己,这段时间也别多想了,身体最重要,她们俩,对了,还有阿倞,可都得指望着你。”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沈怡先略过了两个姑娘,直接说起了对谢倞的安排:

    “阿倞他…长姐想问问你的意思。”

    “阿倞跟阿瞒差不多年纪,我看他们俩也能玩到一处。如今在这王府里,一时间也请不到先生来教导他,大的那两个孩子如果以后去了军营,也没时间来带他。毕竟是男孩子,且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总不能让他继续跟着姐妹们厮混。”

    “我便想着,既然阿瞒那边如今有沈太师带着读书,阿衡,这也是长姐的私心,想要拜托你去跟太师说一说,以后就让阿倞当阿瞒的伴读吧,你觉得如何?”

    周衡没想到沈怡会提出这么个要求,顿时愣住了,想到以后自己要养两个孩子,且还是两个开始到了顽皮年纪的男孩子,一时间尽是鸡飞狗跳的画面,不禁有些抗拒:

    “长姐,他们俩要是到一处…阿瞒偶尔来一次,自然是挺要好的,要是整日里在一起,两个男孩子,说不定就打起架来啥的…我、我怕管不好。”

    阿瞒也就算了,好歹连他亲娘梁嫔都说了让自己视如己出,但谢倞不一样,且养两个孩子确实压力大多了。

    “别急,先听长姐再说两句,”沈怡一看就是想好了,压住周衡的手再次恳切地解释道:

    “如今能给谢倞做主的人是我,我说你可以,你自然就是可以的,万一他要不听话,你打他骂他都使得,此其一。其二,阿衡,这话回头你要记得给沈太师带到,就说是我亲口说的:阿瞒和阿倞年纪一般大,平日里两人一块儿读书,万一、万一有什么事,谢家食君之禄,愿为君分忧,如有牺牲,也当在所不惜!”

    “如有牺牲?”周衡反问一句,随后才轰地一下反应过来,不禁目瞪口呆,连话都差点说不清楚了:

    “长姐你的意思是…让阿倞做阿瞒的…替身么?”

    “是!”沈怡咬着牙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

    “如今之计,不能光凭感情用事。你和阿瞒最危险,但凡你俩当中有一个出了什么差错,阿复那边全盘皆输!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你们俩!”

    “光说是伴读,沈太师不一定乐意,所以你一定要把后面这句话给他带到!”

    “好,”周衡听得喉咙发紧,扑过去抱住沈怡:

    “长姐,我会尽我所能护住阿倞!”

    “长姐自然信你!”沈怡抱着她,两人默默地流了会儿泪,之后还是沈怡先推开周衡给她擦眼泪:

    “不哭了,咱们流的眼泪已经够多的了!来,天色不早了,回头咱俩得有段时间不能见面,长姐赶紧把话都跟你说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博与弈(下)

    沈怡接着说起了另外的安排:

    “我这边你不用担心,再不济,不是还有许表姐嘛,她不是经常带着她家三小姐过来么?回头我会让她把三小姐留下,跟玉蓉她们做个伴。这样的话,许表姐放了心,也会经常过来看看。”

    听沈怡提到许夫人放了心,周衡忍不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扬起了嘴角。

    自从谢家几个孩子来了后,许夫人带着她的三女儿来得更勤了不说,还没住口地在周衡和沈怡跟前夸沈凤荣和谢俨,说的话也比较明显:

    “哎哟,这么精神的两个小伙子站在一起,真是越看越喜欢,也不知以后便宜了哪两家姑娘!”

    又拉着女儿嚷嚷着让她跟谢玉蓉多学学、多亲近亲近:

    “看吧,这才是娘跟你说的千金小姐该有的样子,哪像你,平日里毛毛糙糙的,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的娴静!”

    一来二去的,别说周衡和沈怡了,就是沈嬷嬷,也听出了点意思,只是大家装着听不懂,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而已。如今听沈怡再次提起,周衡便试探着问道:

    “长姐,你觉得,许表姐是看上了阿荣还是阿俨?”

    “咱们俩之间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沈怡想起那位许表姐,也忍不住抿嘴一笑:“一开始应该是看上了阿荣,不过后来阿俨来了后,咱们这位许表姐应该是改主意了!”

    “为何改主意了?阿荣哪里不好?”毕竟跟沈凤荣相处时间久感情更深,周衡有些不满地脱口而出。

    “你呀,”这话听得沈怡又是抿嘴一笑,阿衡这位姨母/准舅母的胳膊肘看来是实打实的往里拐:

    “不是阿荣不好,是许表姐会替女儿打算。”

    “都是做父母的的,她的心思我也能理解。你想啊,阿俨如今…别看就剩了他一个,假以时日,等阿复把那贱人给灭了,国公府也许便能重新起来,那爵位不就落到阿俨头上了吗?且国公府到时人丁单薄,充其量也就玉蓉、玉莹两个小姑子和阿倞一个小叔子,这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家啊…”

    原来如此,许表姐果然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周衡恍然大悟,想起沈凤荣,行吧,毕竟还有沈怡这个郡主婆婆在,这方面确实是略逊一筹。

    沈怡见她看向自己一副总算想明白了的表情,心知这姑娘没啥心思,当初都肯答应让阿荣承继靖王府爵位,这会儿定然是想不到许表姐那边的打算。

    许表姐多精明的一个人,算准了自己不会答应让阿荣承继爵位,既如此,有了阿俨这个更好的女婿人选,自然就弃了阿荣。

    也没什么,说起来,自己也不算是很喜欢他们家那位三小姐,尤其眼下又有了玉蓉这个可人疼的孩子。但愿老天保佑,天长日久的,阿荣和玉蓉以后能够彼此生了情意,倒是再好不过的一桩姻缘了…

    这种小心思沈怡自然是不会提前说的,于是接着说起了彭婶母女:

    “彭婶那边,她定是要跟着你的,我就不接她们母女俩来府里了。唉,她和贺叔对我和阿复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是怎么还也还不清了!”

    “没事,”周衡再次笑着安慰她:

    “贺叔和彭婶早就跟咱们是一家人了。彭婶自己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所以我现在都不说什么了,横竖阿瞒是凡事都要念着阿元的,对他来说,阿元就是他妹妹。”

    不能算是妹妹啊,这辈分差得…沈怡忍俊不禁,不过眼下也不是较真这种小事的时候,便催周衡:

    “既如此,咱们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我让乳母把阿倞带过来,你去跟沈太师说一下。天色已晚,孩子们怕是要犯困了,赶紧走吧!”

    “好,”周衡痛快应下,利索地起身表示:

    “长姐你尽管放心,有阿倞的乳母,我这边还有个春桃,她如今大了,很是能干,沈嬷嬷把她教得很好。”

    “彭婶那边,虽然现在阿元还小需要她操心,但还有个春莺,虽说如今已经跟卞侍卫成亲了,暂时还没有孩子。有我们这么四五个大人对付三个孩子,何况还有虎贲卫和王府侍卫,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沈太师又很会教导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随后出门找了沈太师直接说了沈怡的打算,沈太师一口应下:

    “此乃万全之策,再好不过!沈某定当悉心教导谢家小公子。”

    只是不曾想,沈太师答应得挺痛快,谢倞那孩子平日里看着没心没肺的,这会儿却很坚决地拒绝了,说要跟哥哥姐姐们在一起。

    谢玉蓉为此眼里含着泪恳求沈怡:

    “姑母,就让阿倞跟着我吧,我会照顾好他的。阿倞平日里虽然有点淘气,其实是跟阿莹玩闹,没事的…”

    这番话说得周衡颇不是滋味,再看谢俨和沈凤荣,两人估计已经从沈怡那里知道自己要去军营了,这会儿虽然没说话,眼里却也都含着泪,一脸恳求的样子。

    沈怡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甚至还挤出了一点笑容,柔声对着几个孩子表示:

    “可是阿倞也大了,不能整日里跟着你们两个姐妹在一起玩闹。回头阿荣和阿俨要去军营,姑母如今身子不好,阿衡也是你们姑母,有她照应着,且阿倞还可以跟着阿瞒一道读书,有空也可以回来,你们放心好了!”

    周衡见此,知道没有回转的余地,便也狠了狠心肠,配合着她的话对几个孩子表示:

    “对啊,阿倞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快走吧,”沈怡看着一副不想再多说什么的样子,催促道:

    “要是阿莹醒来看到,肯定也嚷嚷着要跟去!”

    只是之后目送周衡一行出了院子,眼看阿瞒很是兴奋地拉着一步一回头很是依依不舍的谢倞远去,又强作欢颜宽慰后面依依不舍跟着的三个大孩子各自回去歇下,待到努力撑回房,沈怡才抱着沈嬷嬷一边捶打着自己的心口一边痛哭出声:

    “嬷嬷,我太难受了!这世间,怎么尽是摧心肝的事啊…”

    “好姑娘,好郡主,嬷嬷知道你心里的苦,”沈嬷嬷也泣不成声:“一个又一个,都要从你身边生生地拉走,嬷嬷懂,嬷嬷跟您一样心如刀割…”

第五百五十八章 公开了(上)

    主仆俩这边相拥而泣时,周衡那边也是有些伤感。

    谢倞虽然听话地跟着上了马车,毕竟年纪小,之后很快就开始低头哭了起来,惹得旁边本来还挺兴奋多了个玩伴的阿瞒也有些无措,急得跟周衡求助:

    “娘,阿倞哭了!要不咱们让他回去吧?”

    “阿倞乖,姑母生病了,怕对你照顾不周,你又要读书,这才让你跟阿瞒一起过来的。”周衡看着也有些头疼,眼前这个小男孩可不是阿瞒当初那般小小的一个,已经有些懂事了,如此这般跟哥哥姐姐们硬生生地分开,心里别留下什么阴影。

    好在谢倞毕竟是世家子弟,估计家里教导得挺好,这会儿虽然抽抽噎噎地揉着眼睛,听了周衡的话,却也并没有再继续哭闹下去,只是小声地靠在乳母身边朝她问了句:

    “那以后可以回去看他们吗?”

    “当然可以,”周衡看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是心疼,拿了帕子替他擦干了眼泪,又轻声宽慰他:

    “只是阿荣哥哥和阿俨哥哥明天就要去军营了,他们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玉蓉姐姐要帮着姑母照顾玉莹,也不能一直陪着你玩。阿倞乖,咱们先跟阿瞒一起好好读书,等有空了再回去,好不好?”

    说到这儿想起一事,便抬头对着旁边神色有些惶恐的那位乳母一笑,对着一大一小解释道:

    “我也是你的姑母啊,对不对?姑母不会骗你的!”

    “啊对对!”那乳母之前已经被沈怡告知了周衡的真实身份,本来还在震惊当中,这会儿被她一提醒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赶紧低头帮着开解谢倞:

    “二公子,咱们从京城出来时,老爷和夫人是怎么跟您说来着?”

    “要听话,”谢倞乖巧地低声回答:

    “路上要听哥哥姐姐和你的话,到了西北要听姑母的话。”

    “对呀,”乳母心疼地搂住他,声音听着也是在努力地忍着:

    “咱们二公子最乖、最听话了!”

    要这么小的孩子乖巧听话地离开自己的亲人…周衡也是心里一阵唏嘘,不过没办法,这种时候,孤苦无依的孩子又能怎样呢?再说了,大人们尚且在做各种牺牲,孩子们又如何能凭自己心意行事呢?

    便硬起心肠,开始跟两个孩子说起日后的安排:

    “你们俩以后就一起作伴,白天一起跟着沈爷爷读书,晚上也睡一块儿。阿倞刚来,你俩要相亲相爱,什么东西都要彼此分享,不许吵架,更不许打架,听到没有?”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为了你才被迫跟家人分离的。

    这话听得那乳母脸上又是一阵惶恐,颤着声音表示:

    “姑娘,奴婢、奴婢定会看好二公子的,绝不会让他冒犯、冒犯—”

    “小公子。”周衡笑着替她说了,总不能直接说“陛下”吧?

    两个小家伙对大人们这番对话听得似懂非懂,他们的关注点在周衡前面说的那句一起作伴的话上。为此阿瞒很是开心不说,连带本来有些郁郁的谢倞情绪也渐渐好转了。

    周衡见状也不戳破,知道阿瞒定是以为自己还会跟他一个屋睡,反正今晚来不及安排,大家确实只能在一个屋凑合了。但等回到宅子里带着谢倞的乳母和春桃把两个已经开始玩闹的小家伙给安顿了一道睡下,转身还是去了彭婶那边找她商量自己心里刚冒出来的一些想法。

    彭婶心有默契,这会儿还亮着一盏小油灯在等着她,给她开了门后便直接到桌上给她倒了一杯凉茶。

    等到听了周衡说了这一天的经过,也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炕上睡着的女儿半响说不出话。

    “彭婶,我想着,”周衡见此,先是说了自己打算公开身份来帮助沈复的事,随后便说起自己刚才想到的事:

    “要么明天当着沈太师的面跟阿瞒说下中秋宫宴那会儿发生的事。也不是现在就要跟他说他的父皇母妃都死了,但长姐都已经把阿倞这般给了我,今日阿瞒也听了他们谢家的事,既如此,还是想跟他也说说他们家发生的事。”

    明日说不定谢倞还会哼哼唧唧不开心,那就干脆让阿瞒也感同身受一把好了,周衡这会儿还是比较心疼被无辜当做替身的谢倞的。

    “也好,”彭婶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如此一来,谢家那位小公子不至于觉得就他一个人如此可怜,阿瞒如今也不小了,回头心里也多少会存了些印象,不至于以后知道实情时太过突然。”

    说到这儿,彭婶看向周衡,接下来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阿衡,你这么做是对的!”

    “这两年你待阿瞒如何,别人不知道,你彭婶我是看在眼里的。可阿衡啊,咱俩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阿瞒他如今喊您做娘,说到底也只是权宜之计,他…终究不是你的孩子。”

    这话说得周衡心头一跳,之后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慢慢地从心里延伸开来,在这个夏日的夜晚,让她突如其来地感受到一股凉意。

    是啊,阿瞒他…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

    周衡眼眶一热,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赶紧低下头。半响,才缓缓地应了声:

    “我知道。”

    “你也别太难过,”彭婶见状赶紧坐到她身边低声劝道:

    “阿衡,你当初一个待嫁姑娘,为了靖王爷、为了皇家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难能可贵。可正因如此,有些事啊,照你说的,趁现在公开了也挺好!”

    “你自己的事就不用说了,都到这时候了,你家太夫人也早就在宫门口为你击鼓鸣冤了,咱就痛痛快快地站出来!不说天下人,就是咱们自己这边,王爷那边,也是要给你名分的时候了!”

    “至于阿瞒的事,他如今都跟着沈太师读书了,以后只会越来越懂事。那他家的那些事,说不定沈太师那边也会有意无意地提起。沈太师毕竟不是一般的老师,阿瞒也不是一般的学生,连去给他们送吃食的春桃有次都跟我嘀咕,说沈太师在讲的‘故事’怎么都是王侯将相的,听着就老气横秋,也不问问小公子愿不愿意听。”

    “阿瞒是不是愿意听咱且不论,但阿衡啊,你想想,如今阿瞒是不是已经不太愿意听你讲喜羊羊的故事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公开了(中)

    阿瞒已经不太愿意听自己讲喜羊羊的事,周衡不是不知道,只以为小家伙是听多了那些被自己翻来覆去讲了好多遍的羊村故事。如今被彭婶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小家伙如今应该是觉得那些故事太幼稚了。

    换句话说,他长大了。

    这一瞬间,周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彭婶见她一脸怔怔的样子,心知自己这话说到了她的痛处,便换了个方式来开导:

    “你也不用想太多,咱问心无愧。可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就像阿元,这才多大点儿,路还没走稳呢,也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不听话了,更不用说阿瞒这大孩子。所以啊,阿衡,彭婶知道你对阿瞒是视若己出,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可也正因为如此,有些事啊,恰恰便要说在前头,免得以后被有心人攻讦而有口难辩,更别为此而让你们母子俩生分了,你说是不是?天长日久的,总得防一防嘛!”

    是啊,天长日久的,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周衡心头一片茫然。

    将心比心,看她这样彭婶也很是心疼,阿元是自己亲生的,就算苦一点累一点都认了,可眼前这姑娘分明是为他人做嫁衣啊。

    既如此,这做嫁衣之事,可万万不能只有苦劳而没有功劳。

    都说旁观者清,那是因为旁观者没有投入感情,便能狠得下心、做得了对己有利的决定。

    彭婶见周衡依旧不说话,便索性把自己想说的话都一股脑地给说了出来:

    “来日方长,咱们也别急,走一步算一步,每一步都尽力就是!如今你既然决定要公开你的事了,阿瞒毕竟慢慢大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在外头或者不知哪里听到你的事或者他们家的事,而且还一句半句的给记住了。等他日后回想起来,要是都对得上也就罢了,万一中间有些偏差,或者别人传话给传走了样之类,多少有些不美。所以趁现在咱们就把事情的大致原委跟他说了,总是好的!”

    “打个不太好的比方,就拿沈太师和沈嬷嬷来说吧,他们俩明明是同胞兄妹,明明太师当初那么做也是不得已,可有些事,当初没说清楚,天长日久的,到底是生了隔阂和怨怼。”

    “阿衡,就这么做吧,咱们心里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周衡被她说得心思回来了些,擦干眼泪,抬头由衷地答了句:

    “彭婶,阿复那边幸亏有贺叔,我这里也幸亏有你!”

    随后思路倒是又拓宽了些,想了想后决定:

    “既然都打算把事情跟阿瞒说了,干脆以后就让他和谢倞一起搬到外院去住吧。有沈太师带着,也方便侍卫们做事。往后咱们就给他们准备吃穿啥的就行了,他们男的一处,咱们一处,大家都方便!”

    彭婶对此也是极为赞成:

    “不错,说起来春桃也是大姑娘了,得适当避着嫌。回头送吃送喝的,就让谢家那乳娘一道陪着去,对,就这么办吧,挺好的!”

    一时间,周衡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过,等到回屋轻手轻脚地睡下,看着对面床上头挨着头睡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心里只盘算着该怎么跟阿瞒说当初中秋宫宴的事。

    东想西想的,不知怎的竟然想到了21世纪时的某次中秋,以及姐姐家的那位外甥女。

    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好像也就跟阿瞒和阿倞如今差不多大,但已经上小学了,趁着中秋放假,姐姐姐夫带着她来外婆家。

    因为大家都是下了班才开车过来,等到一路堵着到家吃完了一顿团圆饭便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外甥女想看电视,外婆赶紧让周衡帮她挑个动画片。

    之后几个大人各自忙活,洗水果的,收拾桌子的,洗碗筷的,还有出门倒垃圾的,只留了一老一小两人看得很是开心。

    等到大人们重新坐下来一起吃完水果已是九点,动画片也看了快半个钟头。姐夫就说要把电视关了,催着外甥女早点睡觉,说是要保持上学时的作息,毕竟后天就要上课。

    外甥女却仗着小姨、外婆和太外婆都在,磨磨蹭蹭地不肯。

    到后来,事情演变成了一场姐夫骂外甥女、外甥女哭、姐姐介入、夫妻吵架、外婆自责、爸爸妈妈说姐姐姐夫的鸡飞狗跳剧,好好的中秋团圆夜,最后闹得所有的人都不开心。

    倒也不是所有人,如今的周衡细细回想,不禁嘴角上扬:

    那始作俑者般的外甥女,反倒并没有不开心。

    无它,在大人们各执己见时,外甥女本来是在哭的,姐姐嫌她声音太大碍事,于是果断拿了桌上一罐可乐塞到她手里。

    据说平日里是不允许她喝的,怕影响女孩子提前发育。但外婆不懂,只想着小孩子肯定喜欢喝,为此早早就买了一箱在家里,为此还落了姐姐的埋怨。

    结果便是外甥女接了那罐早就馋了半天的可乐后,立马止住了哭声,开始若无其事般在一旁喝得有滋有味顺便看热闹。

    …想到这里,再转头听着对面床上两个小家伙的轻微鼾声,周衡无声微笑,没想到当初自己那般鄙视姐夫的所谓功利心,如今却是满满的认同。

    小孩子既然开始读书,就应该养成良好的习惯,这对他以后的成长不无裨益。

    再者,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心里已经能记得住事了,但对事情的理解又还停留在孩童层面,不会跟大人般想得那么深远。如果家庭氛围良好,性格都会比较阳光,并不会因了一件两件事而走到偏狭处去。

    就像她的外甥女,事后外婆还生怕她为此落了阴影,安慰她“爸爸妈妈吵架不要怕”,谁知小朋友还满不在乎地回了句:

    “老外婆你才不要怕。我爸爸妈妈平常在家里也这样,吵了会儿就好啦,没事的!”

    没想到我如今竟然也沦落到一颗慈母心了,周衡在心里自嘲,决定第二天就把事情给讲了,跟谢倞两个住外院的事也一并给安排了。

    她家阿瞒性格阳光,这两年无忧无虑地长大,周衡觉得自己对他有信心…

第五百六十章 公开了(下)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去了书房对沈太师说起对两个孩子的安排外加自己的打算,老头子也很是赞同,捋着下巴上的白胡子笑眯眯地夸周衡:

    “周姑娘这么想是对的!昨日咱们去了王府,陛下在灵堂那边听说了护国公府之事,当时就问了沈某好几个问题,问起他为何没有祖父母和兄弟姐妹。如今又接来了谢家小公子一起吃住,沈某觉得,有些事也确实可以趁此机会跟陛下说下了。陛下已经启蒙读书,并非无知孩童,您跟他好好说说。有谢家的事在前,当年那些事啊,想必心里总会留下些印象。”

    原来如此,看来小家伙确实长大了,居然开始思考家人之事。但话虽这么说,周衡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不管怎样,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一点点地把小家伙养大,自己是真心地爱着他的。如今要开始给他讲那些残酷的事,心里头还是颇有些不忍,便有些犹豫地说道:

    “只是…太师,虽然要跟阿瞒明说,我是想着,要么还是先不要说是发生在他父皇母妃身上吧?就说是发生在他们家祖上的事,反正阿瞒如今也不太清楚到底什么是皇室。而且、而且这么一来,倒也可以解释为何现在没有祖父母和兄弟姐妹,您说是不是?”

    这也是昨晚想好的,秉承着最后的一些慈母心和私心,周衡没法想象小家伙知道自己不是他亲生母亲时会有什么反应,也不想就此让沈复在外头的一片辛苦彻底沦为忠君之举。

    再说了,要是真的全都说了,先不说阿瞒能不能完全理解及承受,谢倞那边的事可就跟阿瞒彻底挂上钩了,到时谁知道两个小家伙会如何看待彼此?

    沈太师对此倒也没反对,一脸笑眯眯地表示:

    “周姑娘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吧,陛下对您信任依赖,您这边自然也是为了他着想。”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反正意思就是跟他无关。

    既如此,周衡也不再客气,反正昨晚就想好了该怎么说。便在两个小家伙刚开始作伴的第一个早上,在谢倞低着头蔫蔫地被阿瞒拉进来坐下后,当着沈太师的面,清清嗓子告知两人:

    “今天早上咱们先不上课,我给你们俩讲个故事。阿瞒,听好了,这可是发生在你家的事。”

    孩子还小,没注意到周衡为何要说“你家”,反倒兴致勃勃地点头,随后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倒是谢倞,一开始估计还在思念王府的亲人,很快便被这个故事给吸引住了,中间还小声地看着旁边的小伙伴说了好几次:

    “阿瞒,你们家原来也这么可怜啊!”

    周衡一边讲一边注意着小家伙的神情,好在阿瞒并没有为此难过落泪,只是瘪了瘪嘴,全程也没多说什么。

    周衡见此放下了大半的心,只在事后又找沈太师征询意见,老头子对此依旧打哈哈:

    “无妨无妨,您讲得很细致,有些事沈某都快忘了,后面的情况也是第一次听说,辛苦您和王爷啦!陛下这边回头也会多加注意,您尽管放心!”

    这话说了还是跟没说一样。

    不过毕竟已经对阿瞒告知了当时实情,周衡还是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之后便照着在王府时商量好的,开始忙着跟卞侍卫和春莺两夫妻出去找房子。

    两个小家伙则很快就适应了外院的生活,许是年岁相当,又许是知道了家里有过同样的遭遇,根据沈太师那边的反馈,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很少吵架。

    可惜周衡自己这边一番忙活下来,眼看都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依然没找到可心的房子。春桃在旁边看着,心直口快地表示不解:

    “表小姐,为啥要搬家啊?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呢,而且这宅子也挺不错的啊。”

    是啊,人确实有些多,小一点的宅院住不下,大一点的宅院一时半会儿的又找不到,周衡对此也发愁。

    好在这发愁也没几天,某天夜里许夫人竟然又不期而至,告知了一件惊人的事:

    “阿衡啊,照着之前商议的,你的事咱们这边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散播了,想必王爷那边也很快就知晓了,应该能帮着解一点围。只一样,眼下你们这里还是暂时按兵不动吧,我家那口子说,近日外头蛮族有些异动,是真的!想来是趁火打劫来了,不过你们也别担心,咱们这里毕竟是主城,离边境还远着呢。”

    行吧,那就暂时按兵不动好了,周衡无奈,第二天跟春莺和春桃出去多买了些粮食蔬菜以备不时之需。

    之后果然没过多久,街头巷尾地开始传言蛮族来袭,一开始的氛围倒是挺乐观,反正西北道本就是边境,何况之前蛮族也“来”过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退了。

    只是过了两天传言就变了,这次说的是对方是有备而来,甚至据说已经攻破了边境。

    周衡一开始对这些传言没怎么当回事,却不想,某天夜里忽然被外头的喧哗声惊醒。之后沈太师和两个小家伙被虎贲卫们迅速地送了进来,和女眷们一起,严阵以待地等着派出去打听的王府侍卫的消息。

    因着是夜里,外头也多是些说不清楚来源的传言,等到了天亮时才得了王府那边送来的确切消息—

    蛮族真的已经兵临城下了!

    为此,吴副将和沈怡那边的意思是让周衡赶紧带着两个孩子走,离开西北道,往太原那个曾经住过的小镇去。

    冲击来得太快,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多想,周衡甚至都没细问情形,赶紧带着春莺、春桃和谢倞的乳娘开始收拾行李。

    收拾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沈怡和王府里的两个小姑娘又怎么办?阿荣和谢俨又该怎么办?不会要他们上战场吧?

    这么一想就有些等不及,刚好沈太师那边也想知道些更具体的消息,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去了王府。

    一路上的气氛就有些慌乱了,中间还看到不少将士。王府里倒是依旧如往常,沈怡在得知她的来意后也只是淡淡一笑表示:

    “你且放心,阿荣和阿俨两个,年纪小不说,又没有受过正儿八经的操练,哪里至于让他们上场杀敌了?上去也只是白白送命。”

    又说起府里的两个小姑娘和她自己:

    “玉蓉和玉莹自然是跟着我的,你那边要顾着三个孩子,负担够重了。放心,有我在这王府一日,她们也就安全一日。除非—”

    “除非什么?”周衡紧张地问道。

    “除非这主城都要破了,”沈怡依旧淡然一笑,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到那时,阿衡,可能又要辛苦你了,再多养两个孩子…”

第五百六十一章 险中求(上)

    周衡的第一反应是:

    妈呀,那我干脆开个幼儿园算了!

    这话自然是不好说出口的,嘴里回的便是:

    “主城哪会这么轻易就让人攻破,长姐你多虑了!”

    “希望不会,不过,”沈怡先看一眼旁边沉默坐着的沈太师,说了句:

    “真到那时候,阿衡,今儿我就把话先跟你交代了吧,我也只能让嬷嬷带着玉蓉、玉莹她们两姐妹来找你了!”

    周衡正想着该找点什么由头来反驳下沈怡如此悲观的念头,旁边的沈嬷嬷却一声哽咽先她一步说了句让人惊讶的话:

    “不,郡主,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会一直陪着您!”

    听着怎么有点…不太好啊?周衡心有疑虑,正想多问一句,旁边的沈太师已经皱着眉头开了口:

    “郡主,可是吴将军那边有些不太好的消息?”

    “是,”没想到沈怡居然痛快承认了,看向一脸震惊的周衡解释道:

    “虽则前几日许表姐已经通知过你们此事,只是当时消息还不太确切,怕吓着你们,没敢说得太清楚。是这样,边境那边,吴将军早就发现蛮族有异动,且人数较往年多不少,本也没太放心上,毕竟这些年都很是太平,蛮族每次来犯都被收拾得有来无回。”

    “不想这次对方来势汹汹,简直可说是倾巢出动,吴将军仔细,就想着先提醒下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对方确实是有备而来不说,动作也是出人意料得快,没几日竟然就打到了咱们主城下。如此,只能说明—”

    说到这儿又看向了沈太师,说了句更为惊人的话:

    “这次是有人跟他们里应外合!”

    这话一说,别说周衡,连沈太师也是惊得直接站了起来问道:

    “当真?!可有查清到底是何人作祟?”

    “还没有确切的证据,”相比之下沈怡倒是依旧镇定,想来也是早就对此知情:

    “不过吴将军那边心里比较有数了,是边境守城的某位将官,受了宫里那贱人的指使,也不知许了他什么天大的画饼,哼,想必跟当初姓纪的差不多,不知廉耻!竟然私自联络了蛮族不说,后来更是在攻城时找了一撮事先拉拢好的手下给偷偷开了城门。”

    这是妥妥的通敌卖国行为吧?没想到还有第二个纪均林为了那贱人铤而走险,周衡一边唾弃一边又不禁再次觉得佩服。

    “怪不得,”刚坐下的沈太师则听得一拍大腿:“沈某虽不懂军情事务,当时听到消息也是觉得那帮蛮族来得太快了点!西北道的边防就算不是固若金汤,按说也不至于让人一下就打到了主城之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喃喃自语了两句,随后再次一拍腿站起来,对着沈怡慨然说了句:

    “既如此,只能有劳吴将军那边了!如此事查明果然是三公主所为,郡主放心,沈某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的真面目。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不惜让天下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真是其心可诛!”

    “吴将军那边想来很快就有眉目了,”沈怡依然没有跟着发脾气,为此甚至还轻笑了声,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

    “那贱人是想利用此事来让阿复分心,先是对谢家下手,之后又不惜引狼入室,这么头豺狼还想效法武帝?武帝当初可是亲手把北方道从草原牧族那边给夺回来的人,贱人是想让她家祖宗在地下也不安生么?哼,如此无德无行者要是他日真能上位,我看他们陈家的江山也是快要走到头了!”

    周衡对这种大逆不道般的话自然无感,好在沈太师如今也是难得地没有抓话里的把柄,还叹息了句:

    “萤烛之光岂可与日月同辉?三公主如此狠毒无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话虽这么说,三人心里也都清楚,眼下一是要尽力守住主城并且回头还得把蛮族给奋力打回去,二是要护住阿瞒的安危。两者但凡有一项出问题,沈复那边也是很难再支撑下去。

    既如此,当务之急,周衡这边确实要赶紧带着阿瞒离开主城这个危险之地以防万一。

    但是沈怡怎么办?周衡觉得自己很难这么袖手离去。

    “没事,我是靖王府郡主,我得留下来陪着靖国军的将士们。”沈怡一副早就想好了的冷静神情,让周衡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可当着沈太师的面又没法劝她,只好拉着她的手不放。

    “阿衡,别怕,还没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沈怡反手握住那双在微微颤抖的手,反正自己早就觉得活着无趣,如今只是为了阿荣和阿复在苟且偷生而已,所以对着眼前这个给沈家带来希望的好姑娘,也只能尽力安慰了:

    “靖王府能走到现在,靠的便是西北道的将士和百姓。阿复在中南道过不来,我这做长姐的,便要替他守着这座城,断没有管自己苟且偷生的道理,那岂不寒了无数人的心?”

    见周衡欲言又止,赶紧又一脸不忍地再次给她交代两个孩子:

    “阿荣和阿俨他们俩自然还在军中,放心,吴将军会护着他们的。只是玉蓉和玉莹姐妹俩,要是有一天她们来投奔你,阿衡,允许长姐自私一回,你既是她们的姑母,也是阿复的妻子,于情于理,你也只能接过这副担子了!”

    这道理周衡懂,说白了自己要帮着沈复照顾谢家后人,毕竟谢家当初也是被沈复牵连的,虽然他自己当时也是迫不得已。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里头的关系早就已经牵扯不清了,包括自己。既如此,周衡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行吧,幼儿园园长也只能认了!

    另一边的沈太师,这时候则是在劝沈嬷嬷:

    “万一到时…你没得还要拖累郡主,倒不如护着谢家两位小姐—”

    “大哥你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沈嬷嬷却不为所动,看着他一脸坚定地表示:

    “郡主在哪里,我便留在哪里。”

    “你、你这又是何苦!”平日里总是看着一脸笑眯眯的沈太师这时候难得的情绪外露,一脸痛心地表示:

    “我知道,阿欢你还在怨我。可如今大敌当前,咱们犯不着为此赌气呵!事关生死,何况周姑娘这边到时也确实会很辛苦,对了,还有菲儿,你就不想…看看她如今的样子?之前我跟你说过,菲儿已经给你生了一对聪明活泼的外孙—”

    “我想!”沈嬷嬷忽的一声凄厉大喊,眼泪滚滚而下:

    “我日想夜想,想得肝肠寸断!可是那又如何?大哥,菲儿她还会认我这个杀人犯的娘么?她的那对孩儿,能堂堂正正地喊我一声外祖母么?”

    自然不能,沈太师张了张嘴,仰天长叹一声,最终没有再回答…

第五百六十二章 险中求(中)

    这一天回去后周衡抱着彭婶大哭了一场:

    “彭婶,长姐她太苦了,万一真的有什么事,阿复他可再也受不起了啊!”

    “都苦、都苦啊,”彭婶替她顺着背,喃喃自语道:

    “努力熬过去吧,唉,也许过了这一关就好了…”

    沈太师那边也是一反常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不出来,连午饭都没吃。

    两个孩子的反应则截然不同。

    阿瞒在听说要搬回以前可以夏日游泳、冬日滑冰的太原宅子后顿时兴奋得不行,为此甚至在春桃旁边左蹦右跳地连连催促她加快收拾行李的速度。

    谢倞却一副犹如听到晴天霹雳般的表情,之后更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很是伤心地表示:

    “我不想去!我要回去找哥哥和姐姐!”

    周衡对此表示理解,虽说如今也见不到谢俨、谢玉蓉他们,毕竟还是在一个城里,没什么距离感。但要离开此地就不同了,心理上的感觉不一样,意味着很长时间内真的见不到他的哥哥姐姐了。

    偏偏兴奋的阿瞒还在旁边不停地说着他自以为记得的那些路上和当时小镇上的好玩之事,惹得谢倞更是难过,站在周衡跟前低声恳求:

    “姑母,我不想去,我怕坐马车!”

    坐马车有什么可怕的,看来是想起了之前不久从京城一路坐长途马车过来的回忆,而那段回忆定然是不愉快的,毕竟是没了父母陪伴的逃亡之旅。

    周衡看着他也是心疼,为此只得暂时放下了手里一堆的事情,陪着两个孩子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许诺说到时让他们俩尽管去河里玩。

    好在谢倞也不算是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了,这几个月家中又遭了大变故,如今也知道不能照着自己性子来,最后总算是在问过河里游泳的细节之后恹恹地同意了。

    于是周衡狠下心,再次带着春莺和春桃雷厉风行地快速收拾了一番,外加几个侍卫帮忙,如此忙活了两三天,终于在某个天还黑着的清晨,在三个孩子犹在睡梦中的时候,通过吴副将的安排,快速地坐着马蹄上裹了软布的马车通过了寂静无人的街道,出了特意为他们提前打开的一角城门,往太原方向无声而去…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同样从主城出来的人,看着都是些有家底的人家,动辄好几辆马车,这让周衡很是感慨,也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战争之于普通老百姓的无情。

    于是半是心疼沈复和沈怡,半是为了沿途所见,一路上都在默默地祈祷着西北道能早日打退蛮族、中南道能早日逼近京城。

    可惜世事并不会就此轻易如人愿。

    在周衡带着孩子们经过了长途跋涉、最终到达太原城外的那个小镇时,已经又是一年的八月十五了。圆月当空,除了三个孩子没心没肺地在院子里就着月光捉迷藏,大人们都没什么心思赏月。

    中间赶路时没能打听到什么消息,等到了住处,毕竟是连接各处的情报中枢,消息可说是潮水般涌来。

    周家小姐还活着的事已经天下皆知了,说是如今人就在靖王爷军中,帮忙照顾年幼的皇帝陛下。据说这也是姜皇后之前特意交代的,毕竟她是未来的靖王妃,是最合适的养育人选。

    当然,小皇帝的学业还是由沈太师负责。

    为此,据说京城周家那边知道后又去敲了次登闻鼓,太夫人颤巍巍地由儿子儿媳搀扶着在宫门口撑了大半个时辰,说有证据要跟摄政王当面对质。

    当然摄政王还是没有出现,选择了无视。

    周家随后却开始大张旗鼓地给周衡准备嫁妆,说只待靖王他日回京便可欢喜嫁女。

    这消息听得周衡眼眶微湿,看来周家也是做好了跟谢家同样遭遇的准备。

    虽则覆巢之下无完卵,但周家不比谢家,本是可以悄悄置身事外的。毕竟自己当时已经报了个落水身亡,哪怕现在自己死而复生,他们如果为了护住家族也可以无耻一点来个抵死不认把跟沈复的关系撇干净。

    人与人,还是不一样啊,周衡心里无限感慨。

    西北道那边的消息也还可以,虽然主城一度危急,但在吴副将的指挥下还是终于成功地击退了外敌入侵。

    这当中,据说靖王府郡主沈怡也出了大力,危急关头亲自上城头擂鼓督战不说,更是手书一封派人前往北方道求援,请北方道总督施以援手。

    据说北方道总督看了书信后连夜让其部下驰援西北道,终于成功地把边境蛮族给合力击杀了个彻底。

    当然,这击杀也不是一日就成,战事还是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来因着天气渐冷,蛮族的后续补给没法跟上,便终于给歼灭了大部,余下不多的残兵败将已经逃往大漠深处,想必又有好些年的太平日子了。

    这些只是明面上的消息,周衡这边听到的实际内容实则要残酷得多,西北道靖国军元气大伤不说,北方道那位总督更是趁机狮子大开口,变相派出他的人手控制了原属于西北道的五座城。

    但不管怎样边境还是守住了,为此靖王府和靖国军的口碑如今在百姓中很好,大家纷纷感叹靖王府确实数代忠君,连王府所出郡主也巾帼不让须眉,端的是忠心可表。

    周衡听了也很开心,这对沈复的声誉也是一种变相的背书。

    可惜在这好消息之后,犹如八月十五一轮满月最后被乌云掩盖般,随后又来了个让大家都觉得后怕的消息—

    西北道的靖王府半夜里遭遇了暗杀。

    所幸沈怡在周衡等人离开后又进行了周全的安置,最终她自己和谢家两个小姑娘毫发无损,府里下人的两个孩子却死了。

    事后一查证,死掉的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子不说,年龄也都在六七岁,暗杀之人是谁昭然若揭。

    这则消息让大家一边庆幸来了太原,一边却也彻底没了赏月的心思。听着三个孩子快活的笑声,周衡看着顶上一轮圆月,想着自己这边刚给阿瞒庆祝了他的生日,西北道那边却有两个无辜的小生命因此而不幸逝去,不禁再次暗自苦笑:

    为何月圆之时人却不能团圆呢?

第五百六十三章 险中求(下)

    事实上,这一年的中秋之后,西北道的边境倒是太平了,但很快,北方道的边境又燃起了烽火。

    相比蛮族,北方边境外的草原牧族的战斗力明显要强很多,为此北方道总督在苦撑一月后不得已跟各道总督发去了求助信。

    当然,第一时间求助的是京中的摄政王,其次据说求助的是与北方道毗邻的西北道和东北道。

    西北道表示靖国军在与蛮族的战事中死伤惨重,只能象征性地派点人马以示支持。

    东北道也婉拒了,表示鉴于西北道和北方道的边境异动,自己要先存储实力以防境外的海兰族突袭,也只象征性地派了一点人马。

    这也就罢了,最令人想不到的是京中的摄政王,除了原封不动转发求助信给各道外,竟然也直接表示自己有心无力,说要先对付沈复这个谋逆之人。

    消息传过来,沈太师气得摸着胡子长吁短叹,旁边的周衡则直接撇嘴说了句:

    “西北道边境出事,接着北方道边境又出事,一模一样的手法。呵呵,太师您看着好了,分明又是那贱人作祟!”

    沈太师听了摇摇头没说什么。

    之后很快又有消息传来—

    北方道总督在收到摄政王的信后不久,竟然也回了封信并广发诸道,信里列明了他所搜集到的证据,直言摄政王为了一己之私煽动他手下多名将官,不惜利用武帝当年辛苦夺回的北方道,妄图引狼入室来削弱对沈复的支持。

    言下之意,摄政王在见到他对西北道的驰援后心生不悦,为此妄图在北方道生乱给他添堵。

    收到信的人有些纳闷,心想那也不至于此啊,这可是明晃晃的卖国通敌行为了。而且一码归一码,驰援西北道不也是为了保边境太平么,按说跟沈复也扯不上什么太大的关系啊,人靖王爷不还在中南道盘桓着么?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就被打破了—

    犹如回应般,西北道多年代行军政职责的吴将军随后也给各道发了信。信里也列了不少证据,直言当初蛮族入侵乃摄政王指使西北道某位边境守城将领所为,据那后来被擒获的将领交代,摄政王派人跟他联系时许诺事成之后会招他为婿。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吴将军在信里列出了这位将领的详细资料。值得注意的是,此人原来是京城人氏,三十出头,已娶妻生子,但一家老小都在京城,只有个妾室跟着他在西北。

    既然是有名有姓的人,连带京城老小所住之处具体在什么地方都公布了,消息传到京城,有心人便去查看了番,这一查却震惊地发现,宅子倒是好端端的还在,里头的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于是大家好一番推敲,有说是西北道那边存心栽赃陷害、没看一家老小早就躲到了不知什么地方,也有一脸高深说不知北方道那边的几位将官到底是何方人士、眼下一家老小又在何处云云。

    这也就罢了,西北道的信里,却还有另一则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蛮族入侵时坚持留守靖王府并亲自上城墙督战的靖王府郡主,竟然还遭遇了一场刺杀。

    而根据事后查验,刺杀之人均为死士,现场干净不留任何痕迹,唯一被抓获的刺客已当场自杀。

    这个消息已经够骇人听闻的了,但最惹人深思的是信中还声称,靖王府郡主吉人天相,刺杀时刚好因为临时起意去城墙巡视而堪堪躲过一劫,但王府里两位下人的孩子却因此送了命,可怜两个男孩子都才七岁左右,其中一人还是家中独子。

    西北道与北方道这两封信犹如相互佐证般,意思不言自明,毕竟能有条件派出死士往守卫森严的王府行刺杀之事的人可不多。且跟靖王府无冤无仇的,就算没能刺杀郡主,为何又要杀掉两个王府下人的孩子呢?

    该不会是…明着是刺杀郡主,实则是以为那位跟两个死去孩子差不多年纪的小皇帝被沈复藏匿于西北道的靖王府吧?

    前后一对照,西北道这些事受谁指使,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至于北方道,虽则如今也没明说,但跟西北道两封信一前一后,幕后指使是何人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一时间一片哗然、众说纷纭不说,连带东北道总督那边也有所波及,毕竟北方道出事时他并没有出手相助。为此不得不出来辟谣,表示眼下天寒地冻,东北道要忙于巡视边防以防海兰族越过冰封的界河。同时又此地无银地表示目前一切安好,治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不轨之人或事。

    言下之意自己忠于职守,部下也没有跟京城及境外势力勾结。

    “估计是个武将版的沈太师,功利主义者,明哲保身吧!”周衡跟彭婶如是说。

    沈太师却不知想起了什么,隔天兴冲冲地来内院找周衡,进院子时还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等走到正房屋檐下时才猛地一拍脑袋,高兴地喊了声:

    “没错,叫梁赫崖!”

    把个正在旁边玩耍的阿元给看得好奇,仰头问他:“您说啥?”

    “没啥,没啥,玩去吧!”沈太师笑眯眯地摸一摸她的头,见春桃已经听到动静掀着门帘等他了,便一边迈步进屋,一边对着里头好奇看着的周衡朗声表示:

    “放心吧,东北道无虞,北方道无忧!”

    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周衡也没多问,反正起码听着是好事,只笑着让春桃赶紧给沈太师倒茶,听他说来龙去脉。

    “东北道总督这名字啊,我可想了足足一个晚上…”沈太师落座后先来了句感慨,随后心情甚好地对着周衡解释道:

    “梁嫔娘家父亲是工部的员外郎,梁嫔生了四皇子后被提了侍郎,但早两年已经去世了。”

    “许是梁侍郎一直在京城做官,大家便给忘记了,实则他是东北道人氏,且家中长女早年间也嫁回了东北道,梁嫔是他幼女,余下的好像只有个庶子。”

    所以呢?周衡不急,笑着等他自己揭晓答案。

    沈太师见此哈哈一笑说道:

    “梁侍郎当初走的科举路子,当时沈某刚好是主考,殿试之前按例要查看他们的情况。想必周姑娘也有所耳闻,本朝文风兴盛,但各道略有差异,其中尤以江南道也就是沈某的老家为最。至于北方各道,尤其是东北道,许是气候缘故,武将出得较多。”

    “是以梁侍郎当初中举,且名次颇为靠前,殿试之前我便特意了解了下他的情况,待到得知他家乃当地大族,且同族出了不少武将,更是刮目相看。”

    “是以这么多年,这件事一直记着。梁侍郎的名字自然更是记得,叫梁赫岗,山岗的岗。而如今这东北道总督的名字,居然差不多,叫梁赫崖,山崖的崖。周姑娘,您说巧不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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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林晚介绍:
周姑娘一心想要回家;
沈某则一心想要她留下。
于是努力来努力去,几经挫败后,周姑娘怒了:谁敢拦我,我绝对不会放过TA!
沈某一听,顿时气得拍案而起:
话可是你说的!既如此,那就…尽管无情地往沈某身上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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