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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祁连全文阅读

作者:准噶尔刀王     明月出祁连txt下载     明月出祁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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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知识很重要

    李岘在接到吏部新的任命书后恨不得狠狠煽上自己几个耳光。

    这是大宋政和五年十一月。

    在年初与西夏的边境战争刚刚开始后,在秦州知州何常的劝说下,自己一时冲动,为支持宋夏战争,鼓动父亲主动认捐了十五万束饲草,为自己捐个一官半职,也方便今后行事。原本就收了李家不少好处,对李家庄园与土蕃、诸羌进行酒水走私交易睁只眼闭只眼的孙知州直接把李家的“义举”作为秦州富户的代表,上报朝廷进行嘉奖。

    这下可好,刚刚花钱通过原熙河路招抚使王厚“保荐”获得兵部武学下舍人资格的李岘作为“大宋爱国富商模范”被当今官家御批破例亲授实官,这吏部批文很快就下来,授李岘正九品保义郎衔,实授清水县尉。

    这个结果绝对超出了他的意料,一般而言象他这样的“粟官”绝无实授官职之理,看来现在国库空虚的当今官家为了筹措军费和粮草,也是费尽了心思,准备为天下的富商们树立起了一个“榜样”。

    但这绝不是李岘想要的结果。

    这年头大宋国重文轻武,连当了宰相的狄青都能一个小小的七品文官直呼“黥面贼”,而可怜的狄大人挨了骂还要给人家赔礼道歉,就因为自己是武夫,人家是书生啊。

    李岘也想通过科举,混个文官当当,可这是永远也做不到的空想。

    特么的哪个混蛋说是穿越者随便就能考中状元的,你当我李岘不想科举高中啊,问题是根本做不到啊!来来来,请先把“刑赏忠厚之至论”这题目引经据典开解一番,写成一大篇有理有据的文章,请注意,这只是经科考试十道作文题中的一个!

    反正李岘是在仔细了解到了一些大宋朝科举取士的基本情况后,直接就绝了心底最后一丝通过科举中第的念想。

    这个年头要论读书背书的本事,随便从乡间拎出一个秀才来就比他要强出好几倍。

    古代读书人是的学习方式是要把所有读过的东西都在脑瓜里背得滚瓜烂熟,否则你如何能随意地引经据典,虽然这玩意根本没有多大的鸟用。而现代人的学习方法是重在量,注重的是知识的广博。

    毕竟后世是个知识爆炸的时代,用古人的方法去读书,根本不可能适应时代的需要。

    本来他这个花钱纳献得来的“粟官”就让人很不服气,驻扎在秦州城的大多数军官都知道,李家十七郎被推荐入东京兵部武学下舍人资格就是买来的,无非就是想在生意场上提升些自家的地位。现在可好,西北战事一开,原来的清水县尉通过东京的门路调回了内地,留下这个十分危险的职缺就很不幸地落到了这位成纪李家偏房目前风头正盛的二少爷头上。

    一般情况下,象这样的实缺职务是根本不会落到李岘这样的粟官头上的,另外他年纪太小,又没有父辈在军队里的荫泽,很难服众。

    在西北边军里,没有父辈的情谊和恩泽,是很难混出头来的。

    但现在正是战时,这样十分危险的边地地方军官角色是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就“恰好”落到了李岘的头上。

    “他姥L的,咱怎么不知道这大宋朝到临死不死的时候还会玩了这么一出,与西夏进行过一场大战。看来穿越前学好历史很重要啊,否则不知道啥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挂了!”回到家中的李岘分析着得到的情报,不由抚着额头大声哀叹着。

    他已经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足足有五年多的时间,唯一的贡献就是让自家的土地里的亩产高了一些,还兴办了几家织布工坊,让这陇西李氏很不起眼的一支偏房慢慢成为了秦州有名的大地主,但还是离跻身于这个社会的士大夫阶层有上一段距离。

    李家在陇右本就是望族,天下李氏出陇西,在唐代皇室也算是陇西李氏的一支,宗族内也出过不少名人。而唐末战乱不断,陇西李氏宗族大部分家族成员在唐代末年由陇西郡迁到了秦州,不过有宋以来,地方豪族本就一直受到打压,再加上西北文风不盛,李家在自大宋朝建立以来,只出过一位进士,所以离庙堂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

    河西、陇右之地在唐末五代尽陷于土蕃手中,其后在太宗年间,西夏崛起,党项人又占据了河西大部分的领土,大宋国自立国后在西北秦岭以西大唐时的河西十八州仅剩下秦州、成州、凤州和阶州可怜的四州之地,作为大唐李氏发祥之地的秦州都成了西北边疆。直至神宗熙宁年间,名臣王韶经略西北,与李宪一起发动“熙河之役”,尽破土蕃及诸羌,尽复河湟之地,拓地二千余里,收抚土蕃、诸羌降部三十余万帐,宋朝的西部边境始拓展到了湟州、西宁州一线,并在陇右与河西之地确立起对西夏的战略优势地位。

    自汉朝以来,河西陇右一直是中华帝国历代经营和联系西域的前进基地,这里也一直被视作中原王土。但自中唐以后,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被土蕃、回鹘、诸羌等异族统治,形成一个个独立的王国。不过,世代这里生活的民众,依然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是汉民,城市和村落间也是胡汉杂居,形成西北特有的民族融和特色。

    此时正是冬季,李岘的父亲李振在渭水封冻前亲自自押着一车队李家布坊织出的毛呢和棉布前往京兆府了,没有两个月时间根本不可能返回。象这种很危险的闹心事他自然也不会告诉母亲知道,娘亲听到他当了官后,反而很高兴,一个劲地夸赞自己的二儿越来越有出息了。

    这让李岘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由于吏部公文要求上任日期紧急,李岘在接到任命后的第三天即辞别母亲,带着四名护院家丁,冒着风雪,出了秦州城,骑马沿着清水河,直奔东北边的清水县城。

    从成纪到清水,相距八十余里,两地间在清水河北岸,有一条不太宽的官道可以通行,快马两个时辰可至。李岘等人爱惜马力,在路上倒没有急跑,直到半下午时分,才看到前方隐隐约约有一座黑乎乎的城池轮廓。

    此时,天上下着零星小雪,刚过冬至,还不到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在看到清水县城后,李岘脚下用力,皮靴磕了一下马腹,座下的枣红马加快步伐,朝着城池方向驰了过去。

    外表残破的清水城墙还算是高大厚实,城外的护城壕沟也很完整,在时刻处于草原民族威胁之下的西北边地,城池总会给人带来一种安全的感觉。

    清水县城的城门大约有两丈多高,虽然下着雪,还是敞开着的,城头的吊桥上只是偶尔有几个身穿破旧羊皮袄的猎户进出。透过城门,依稀能够看到城内的街道。城头上竖着一杆有些残破的红色大旗,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其上绣着一个斗大的黑色宋字。

    由于今年以来,一直有战事的缘故,守城的军卒对过往行人的盘查要比往日要严格得多,只不过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几个原本应该在城门外站岗的军卒为了避风,缩在了城门内的甬道里在执行公务。

    在南门当值的几个军卒在得知李岘是新来的县尉后稍稍有些奇怪,但态度明显客气了很多,但这些守城军卒隶属水洛城的秦凤路西军第三将,并不归县尉指挥。西北边军实际上属于禁军,自然也不会对他一个地方军官毕恭毕敬。不过,那当值的小队长还是派了一个老军卒为他们一行领路,带他去县衙报到。

    清水县衙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高门院落,除了大堂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大堂和后堂之外,还有两个偏院,供县丞和主薄办公之用。另外县衙还有一个后院,以供知县一家居住。

    现任的清水知县张业是关中大儒张载的族侄孙,张家也是秦州的大户之一,与李家也经常有生意上的往来。李岘与张业原本就见过几次,只不过并不是很熟悉。

    张业走的是科举加推荐的文官正途,而李岘自重生后,了解到在大宋朝想要科举中进士后入仕途,比后世想要考入清华北大还要难道得多,早就绝了通过读书科举入仕的念头。原本他只是想安心做一个富商,埋头赚钱,这买官也是为了提升自家的名声,以方便各地的生意往来。谁知阴差阳错,反而以这么一种奇特的方式成了个武官。

    作为大宋朝的“读书人”,张业和县丞王协、主薄刘泽自然是有些看不起象李岘这样的“粟官”,而且还是个武官。不过大家即是同僚,李家也是秦州大户,大面上总得要说得过去,见面之后自然都是互相说了些没营养的恭维话。

    张业原本想先给李岘找一处暂住的宅院,但李岘却坚持要住进军营。

    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这位年刚弱冠的富家子半晌,想到这可能是年青人的冲动,等他在军营里吃了苦头,自然就会另寻住处安顿下来。于是他不再说什么,唤来的衙门的吴押司,让他领着李岘自于本城厢军营地上任。

2、 厢兵营

    清水城的厢军员额是500人,但实际上只有311人,其中包括两名都头和五名队官,缺额十分严重。但这还因为是在边地的缘故,在内地和南方各州县里,各地的厢军缺额情况则是更加严重。

    清水城的厢军营房在城内的东南角,靠着一大块官田,位置有些偏僻。

    出了县衙,跟在吴押司身后,沿着城墙往东,穿过几条残破的街道,走了不足二里路,就是厢兵营区。

    李岘知道宋代厢军待遇要比禁军低得多,寻常时候,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不过在见到军营里的情况后,还是吓了一大跳。

    这里哪还算是座兵营?!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座贫民窟!

    紧挨着城内贫民区是一座半人多高夯筑的黄土墙圈出的大场子,厢兵营区的地盘不算小,那营地的院墙已有七、八处比大门还要宽的坍塌的大豁口,更显得残破不堪。沿着东城墙根,有十几排茅草和芦苇盖顶,破旧的土坯房。这些房屋墙面斑驳,在寒风之中,屋顶上的苇草在哗啦啦的作响,似乎风稍微大一些,就有可能将屋顶掀开了去。窗户上的木棱大都断掉了,就挂着块破草帘子,有的家里为了御寒,甚至是用麦草将窗洞直接塞了起来。

    在这些破烂的土坯房前,有一些衣衫褴褛的儿童,穿着露着脚丫的鞋子,正在雪地玩耍。李岘知道大宋的厢军是要求带家眷在兵营里生活的,但这些军卒的子弟外表看上去更象是街头的乞儿。

    李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大宋朝对待士大夫阶层是十分优渥,但在对待底层军卒的态度,确实是够苛刻的,只要饿不死就成。就凭这种待遇,你还有什么理由要求人家在战场上会为你去卖命?

    这军营里是丝毫看不出半点兵营的样子,除了十多个正在嬉戏的孩童,诺大的院子里连半个兵卒的影子都看不到,若不是还有一个训练用的小校场以及校场旁的旗杆上还飘动着一面破旧的红边黑底三角牙旗,李岘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吴押司大步走到第一排土坯房前,朝着里面大声喊道:“高用,高用,李庆……你俩驴日哈的,早跟你们说了,新县尉这两天就来上任,还不赶快出来迎接!”他喊了两声没人答应,顿时大怒,走到靠中间一间土坯房前,抬起右脚,猛踹房门:“高用,你个驴日的,赶紧滚出来!”

    他这一闹腾,还是没见到高用的动静,倒是从旁边几个房间钻出十来个人,个个面黄肌瘦,身上倒是都穿了都快看不出颜色,打着不少补丁的破旧军服。只见其中一个说道:“原来是吴押司,我当是有人来袭营来着,高都头不在,领着人出城打柴去啦,倒是李都头还留在营里。”

    吴押司皱着眉头:“你们见了上官什么样子,整队!”

    那十来个人见他面色不豫,还是极不情愿地排成了歪歪扭扭的一排。

    “你去把李庆喊来!”吴押司指着一个三十来岁,长得象个马猴似的家伙说道。

    李岘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想要指望这些人去打仗是没什么可能性了,连李家庄园里的护院庄丁都要比他们强壮和能打得多。

    不一会儿,另一个都头李庆就从房后面转过来了。

    这是一个老军,差不多快有五十岁了,须发花白,腰板倒挺的很直,在他身后还稀稀拉拉跟着过来了几十号子大头兵。在听吴押司介绍李岘是新来的县尉后,他有些吃惊地睁大了一下眼睛,随即神色又恢复了正常。

    他走到李岘面前,右手握拳,行了个平胸军礼:“巡检有何吩咐?”

    李岘背着手笑道:“我这还不算是正式接任,等过几天寻个好天气等吴县令宣布了才正式能算作你们的上官。某只是想在军营里寻个住处,另外就是顺便看看情况。”

    李庆半张着嘴,有些吃惊地看向李岘:“郎官,你可是想要住在这里?”

    “我是巡检县尉,不住在兵营里倒要去住在哪里?”李岘说道,“先给我寻两间房子出来,我这里还有四个随从。”

    “郎官如果非要住下的话,倒是还有两间公事房,也不知是否合意?我先让人给您打扫出来。”李庆面露难色,但想了想还是说道。

    “成,我就先住那里。”李岘说道,然后看了一眼围在四周的散兵游勇们一眼,“大伙先散了吧,等本官正式上任后再开始点卯。”

    “你们几个跟我去给郎官收拾住处。”李庆指着几个人说道。

    “你先别走,陪着我和吴押司到几家军户家里看看。”李岘对李庆说道。

    大宋的禁军和厢军在驻地都是带家属一起在军营中安家的,李岘让李庆领路随意转了几家,给他的感觉就好象是前世的领导在节前作秀去探望慰问辖下贫困户。整个营地里基本上各家都生计艰难,虽然不至于让人饿死,但各家肯定是都吃不上几顿饱饭。

    从几家军户房子里走出来,李岘叹了口气,带头转回了自己的临时住处。

    家仆李贵和陈富从墙角转了出来,李贵小声说道:“小官人,您真要住这啊,这里面还不如咱家的牛棚里暖和。反正咱家在这城里也有铺子,您不如住店里得了。”

    李岘斜了他一眼,“那你自己搬过去住吧。”

    李贵见自家少爷面色阴沉,立刻知趣地闭上了嘴。

    两间屋子里也没什么家什,倒是有一个火炕,上面铺着苇席,因为外间的灶膛里刚生着了火的缘故,炕席表面还在冒着潮气。几个营兵也不知是从谁家里搬来了一张粗笨的木桌和两张木凳。李岘看了一眼李庆不知从哪找来的油乎乎的行李,皱了皱眉头,对身后陈富说道:“你同张和一起到城里的盛和商行找张掌柜取上五套行李回来,另外让他再给我在城里相熟的酒楼给订个包房。”

    吴押司见没什么事了,便告辞离去。李岘说晚上请他和营中的几个军官一起去酒楼里吃酒,这家伙倒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看到吴押司离去,李庆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册,躬身对李岘说道:“巡检,这是本部人员名册,还请您过目。这名册上应有三百四十九人,实际上只有三百一十二人,另有三十七人因死病除藉,还没有来得及报上去。”

    三十七人的空饷,并不是太多,在有些地方的空饷员额差不多都走过了一半,李岘点了点头:“我看营里现在也只有百十来人啊?”

    李庆直了直身子,稍微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回巡检的话,这天气愈寒,营中烧的柴禾不够使的,各位弟兄发下的钱饷连吃饭都不够,高都头领着人出城打柴去了。有两队的弟兄被我们两人打发挣钱去了,另外受县尊指使,乙队的人护送张家的一批货去了秦州城,估计后天就能回来。”

    李岘看了李庆一眼:“怎么出去挣钱?”

    “无非是替一些商户巡巡场子,维持秩序或是押送货物,省得被一些泼皮骚扰。”李庆说道。

    李岘倒没说什么,厢军早就成了地方官吏和豪族手里的役丁,李家经商时也经常雇佣一些厢兵押运货物。这是厢兵们挣钱的门路,否则朝廷给的饷粮根本不足以养家糊口,自己也不能禁止,否则就会失了人心。

    “好了,过几天知县和县丞都要过来检视,这两天大家都呆在营里,不要乱走,否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说。我先出去一趟,晚上我请你和高都头,还有几个队官一起吃酒,到时我会差人来叫你们。大家都收拾干净点,别在外面丢人。”

    说罢,他就在两个家丁的护送下,骑马离开了兵营。

3、 施恩

    李岘离开秦州时的这场大雪不但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更加的绵密了。

    自入冬以来,整个河西、陇右甚至是河湟以西的一大片地区就大雪不断,原野上的积雪甚至能没过人的大腿,而现在整个冬天才刚过了一半。

    在这个冬天,土蕃人、羌人和契丹人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以畜牧为主的草原民族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是非常薄弱的,雪下的大了,草原上的牧草就会被完全覆盖,牛羊找不到足够的牧草,就会成群的饿毙。即使能存活下来的牛羊,也饿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头,没有奶水,春天产下的幼羔差不多都会饿死。

    这就是雪灾。

    相比于旱灾,雪灾带给草原民族的灾难则更为可怕。

    一般到了这种时候,为了生存,那些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青壮就开始带上长刀和弓箭,骑上战马,自觉地聚集到酋长的帐前,只等着头领们一声令下,然后开始抢劫汉人们的粮食,当然还有女人和奴隶。

    “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走出房门的李岘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又扫视了一眼正在清理门前积雪的军卒们,对正在吆喝着的高用说道。说完他深深吐了一口浊气,昨夜酒喝得有些多了,那低度的高粱酒从胃里往外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酸臭气味。

    高用一脸谄媚地凑了过来:“郎官,听李庆说您今天要劳军?某家里的娃儿们好久都没见过肉是啥样了。”

    李岘一阵恶寒,你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搞得跟个太监似的凑到跟前,真特么恶心。

    于是他斜着眼,看着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一个月百十贯的空饷,还不够人你们这些人给家里人买肉么?”

    “咳咳,郎官,您不知道,那些银钱大头都被前任上官给拿走了,咱只是分到手里一些零头,而且还得照顾那些吃不上饭的弟兄家里面。”高用满脸尴尬说道,“下官家里的孩儿也多,足有六个,能吃上饱饭就不错啦。”

    李岘点了点头,高用这家伙在厢兵营里威信蛮高,就是还能够照顾那些家里断顿的弟兄们,不至于让手下挨冻受饿,至于大伙儿吃不饱饭,那是谁也没办法的事情,这一点上这厮并不是那种很贪财的家伙。

    正在营门口清雪的一队营卒发出一阵欢呼声。

    清水县李家盛和商行的掌柜张开带人劳军来了,在他身后是陈富和张和,还有商行里的仆役们牵着两辆牛车,车上装满了成袋的粟米、麦粉,最上面还摆着十多片还冒着些热气的猪肉,这是杀好的几头整猪。

    那些扫雪的军卒呼啦啦地就围了过来,张开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走进军营,难免有些不自在,不过看表情,是得意多于紧张。

    “少爷,您要的东西都给运来了。”张开尽量平稳地走到李岘面前,拱手出道。

    李岘点了点头,“张掌柜来劳军,自是一片心意,李某在这里多谢盛和商行的各位了。”他随即转身对李庆说道:“这是李某的一片心意,每家二斤猪肉,一斗粟米和一升麦粉,剩下一半的粮食放在营中库房里。”

    听到他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变得热切起来,即便是在昨夜已经知道此事的高用、李庆和五名队官了还是有些激动。比起那些军卒来,这些人的心思又多了一些,这新来的李家小官人是有钱人,看来说话也是很算数,不过他这用自己家里的钱货贴补军营,这是在收买人心嘞,可是有些犯了官家的禁忌。

    李岘却不管这个,“曹德明!”他对一个队官招呼道。

    “卑职在!”曹德明挺直了身板,不过目光却一直盯在一只血淋淋的猪头上。

    “叫上伙夫赶紧起火,那里留一半扇子猪肉和猪血块,做上几大锅菘菜肉汤,让大伙先饱饱吃上一顿!”李岘指着后面的一辆牛车笑道,这年月寻常人家都是一日两餐,可他现在都感觉已经有些饿了。

    “得令!”曹德明很痛快地答应了一声,随即招呼营里的几个伙头兵开始去营里的伙房里生火做饭。

    “你和李庆,还有五个队官每家里多分一只猪头,一副下水,剩下的让伙房里给收拾干净了,炖几盆菜,咱们一起喝酒。”李岘看着高用因昨夜喝多了酒依然还显得发青的脸庞说道,他现在有些明白军中的兵卒为什么大都嗜酒的原因了,大伙都吃不饱饭,这是找着各种借口来补充能量来着。

    酒是粮**,越喝越年青啊,呵呵。

    李庆亲自拿了把解骨刀开始为各家分肉,营中的家属和儿童也拿了布袋出来围着牛车领发下的粮食,整个兵营里到处是欢声笑语,好似过节一般。

    真的就是过节,普通人的幸福快乐其实很简单。

    厢军们生活艰难,娶妻不易,营里的这些妇人大都是流放的犯人家属,被强制分配给了这些军卒们,另外营军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依然在打着光棍。

    他并没有指望着这帮老弱残兵能跟着自己去战场上冲锋陷阵,但却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手下吃不饱饭而离心离德。这是一种思维习惯,一种有异于这时代的思维方式。

    李岘把高用叫到房间里,“等我正式接任后,每天早晨都得进行操练,也没有别的,就是围着小校场跑上几圈。我估摸明年春后有可能进行一场大战,虽然到时咱也是跟在后面运送粮草的命,危险不大,但我还是希望到时咱们真遇上事,紧要关头也能跑的快一些。”

    高用面露难色:“郎官,弟兄们连饭都吃不饱,这天寒地冻的,恐怕怨言不少。”

    “伙房里每天早晨开伙,大伙在出完操后补顿早饭,另外每天坚持出操者每月可以奖励两斗粟米,表面优秀者外加三升麦粉。”李岘说道,厢军疏于操练,这才和粮食供应不足也有很大关系。大伙寻常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力气坚持操练,都在猫着省粮食,时间一久,全都荒废了。

    皇帝还不差饿兵,没有物质保障,说什么也白搭。

    高用搓了搓手:“这就没啥大问题了,能多一顿饱饭吃,估计兄弟们还是很乐意的。”

    李岘笑道:“这打柴要上山,还是很能锻炼身体的,等天气转好后,各队轮流上山砍柴,另外时不时的去河里打些鱼回来食用。”

    “冬天也能打鱼?”高用睁大眼睛,冬天也有人在河面砸开冰窟窿叉鱼,但那很费事,也只有富贵人家或是实在没饭可吃的流民才不惜工本肯干这事。

    “当然。”李岘想的是下网冬捕,清水城紧挨着葫芦河,里面的鱼可是有不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咱这里流民多吗?”

    “情况还好,整个陇右地广人稀,日子过的还算安定,只是原州北面遭了些兵灾,有些人家逃难而来。”高用说道,“特么的,党项人就没有安生的时候。”

    “开春过后才会难过呢,这凭下这么大的雪,那些土蕃人和羌人注定很难过,搞不好就会出些乱子。”李岘沉声说道,这得好生想想办法。

4、 进山

    这年的冬天,整个北方普降大雪,但从十一月下旬接连着几场大雪下来,本来还一直在唠叨着瑞雪兆丰年的老人们也都闭了嘴,脸上写满了忧虑之色。

    大雪初晴,气温又骤然下降了十多度,就连厢兵营里的军汉兵也蜷缩在自家的炕头不愿动弹,毕竟厢军配发和冬衣十分单薄,根本无法抵御这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而清水县的各级官吏们却不得不忙碌起来,一方面需要出面赈济和安置辖地里遭受到雪灾的灾民,另一方面还要戒备属地附近归附的羌人和土蕃部落叛乱。

    雪灾对于这些游牧民族的影响要比以种田为生的农耕民族大得多,在遭受严重的雪灾后,由于缺少食物储备,四处劫掠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清水县不大,只有四千多户人家,其中有一半还是世代的军户,另外还有八百多户内附的羌人和土蕃人。这些羌人和土蕃人却不归县主薄管辖,而是有专门的蕃官统领,县令张业名义上是这些蕃官的上司,但实际上却管不了这些人的任免和奖惩。

    由于石羽从自家商铺里调拨了几车粮食过来,厢兵营里的粮食供应倒也问题不大,营中的存粮已经足够各家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

    在厢兵营训练之余,几百号兵卒连同家属被李岘组织起来参加各种劳动,大致就是织布、制皮、打铁和制造农具和手工机械。清水县有几处不大的铁矿,不过只有一座小的冶铁炉,每年大概能出产两千多斤的生铁,不过,出产的铁质极差。

    那小型的冶铁作坊归太平监所有,石羽通过关系,倒也从那边搞到了几百斤生铁回来。

    俗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想让手下的人听话,就得先让他们的生活得到改善。李岘并不算太缺钱,毕竟这几年为家里挣了不少,虽说一多半都是归了家里,但是在他的名下也还是有几座庄园的。

    问题是由于大雪封路,城里的肉食供应却是十分的短缺。

    如果他还想在明年开春之前把手下这些羸弱的厢兵训练得稍微强一些,肉食的供应却是必不可少。毕竟缺少肉食,如果训练的强度稍大一些,大伙的身体是很难承受住。

    “李郎君,咱俩干一个?”

    高用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将碗倒过来比划着。李岘接任清水县尉后,他手下这帮都头、队官隔三差五的就会聚到他的屋子里来。和感情亲近无关,主要是郎官屋里有酒,有肉,就从没断过。

    这么个吃法,仅凭李岘每月五贯九百五十文的俸禄,连一周都撑不过去。

    “老贺,光咱自己吃喝也不是办法,得想办法给大伙儿弄点肉回来。这城里因为大雪封路的原因,郑屠的肉铺也都关门好几天了,城外河里的鱼也差不多给捞净了。”李岘看着高用,端起碗了喝了一小口酒,这才说道。

    高用抓起酒坛子,先给自己又倒了一满碗殷红的高粱酒,这才想了一下笑道:“郎君说的也是,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往年这个时候,大伙儿实际上都会挑些精壮的汉子进山打猎,一来弄些皮毛换些银钱,另外得到肉食也能补充营内粮食的短缺。原来大家都这样干,只不过自打郎官上任后,一直忙着在营内训练,把这茬给忘了了呢。”

    “打猎?!”李岘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这年头山林里野兽也多,这六盘山和秦岭深处,还有不少虎豹熊罴等猛兽出没,前世野生动物保护管得严,普通人掏个鸟窝都能判上个十来年,除了听说某些有身份证的人有办法偷猎,自己还真没这个机会。

    仿佛知道李岘的心思,一旁的李成摇了摇头,补充道:“除了野兔、山鸡之类的好捉一些,这林子里獐子、麋鹿、羚羊之类的大动物是很难捉到的,每年进山,大伙儿也只能打上几只獐子、盘羊之类的野兽。咱们去的人多,倒是不用担心那山里虎豹之类的猛兽。”

    李岘盘算了一下,这才端起酒碗:“好,就这么定了,我这能凑起十一匹马,这两天你们就准备一下,挑上十几个有经验的,还有弓术好的,咱们就进山转上几天!”

    ……

    小陇山算是六盘山和秦岭交汇处的支脉,绵延上千余里,将关中和陇右一分为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从关中到秦州的官道实际上是从宝鸡往南绕过陇山,过大散关后,从凤州、成州再通往天水、陇城的。

    在秦岭、六盘山中生活着无数的野生动物,数量最多的大型动物是盘羊、岩羊、獐子、马鹿等等,当然,山中的狼群也有不少,虎豹等倒也少见。其中比较值钱的猎物是麝、马鹿和梅花鹿等,这三种动物如果能够活捉养殖,倒也能够卖到十多贯钱。

    在山中捕猎是清水县所辖七座堡寨里的军卒们每年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

    进山打猎并不是一天的事,大概加上来回需要要五、六天的时间,包括武器、捕猎工具、干粮、帐蓬、骡马等物品,有许多准备工作要作。石羽倒是不管这些琐事,都交给高用、李成、张和李贵等人去经办,自己只管最后准备掏钱就好。

    仔细检查了一下手里刚从禁军手里淘换到的一把角弓,试着拉动了一下弓弦,感觉自己双臂的力量还是稍微弱了一些。拉开这把一石的反曲弓大约需要八十斤左右的力气,自己大约连续开弓六、七次就会耗光手臂的力量。

    宋代的战弓大多都是以青竹为弓胎,压制成型后再粘上牛羊的筋角所制作的角片,用蛇皮或是蚕丝缠绕,在鱼膘胶里浸泡后,最后再刷上两道明漆或是朱漆制作而成。

    战弓要比普通的猎弓要重一些,禁军里弓手最低的考核标准就是五斗弓,开八斗弓者为合格,能开一石二斗强弓者为上等,能开一石五斗强弓者为优秀。石羽听说西军中居然还有几位猛人使用超过两石的强弓来作为自己的制式武器。

    古代测弓拉力的方法与后世不同,测试时弓弦并没有张紧,所测出的拉力大约为后世数据的三分之二左右。也就是一石弓在后世指的是一百二十斤拉力,而在宋代只需要八十斤左右的拉力。

    至于开所谓的五石弓和九石弓超级牛人,那些只是传说,存在于小说演义之中,而且那种三石以上拉力的玩意叫强弩,是用脚蹬着来上弦的。本朝禁弩不禁弓,民间能够用弓,但绝不允许持弩,否则视作造反。

    弩只允许禁军中配备,而且管理很严格,如同后世对枪支的管理一般,像是厢军或是乡兵、弓箭手等,是绝不允许配弩箭的。

    至于李岘本人的射箭水平……那也只能说呵呵了,十几丈之内若是想要射中一头猪,倒也算是能十中七八。

    两天以后,李岘一大早就带着三十一名手下,离开县城,沿着清水河谷地,逐渐深入陇山。整支队伍有三十多头牲畜,十一匹驮马,二十匹骡子,由于骡马身上驮着不少的捕猎工具、行李、粮草等物品,只有里面石羽一个人骑在马上,其余的人都是牵着骡马步行。

    由于大雪封山,缺少食物,原来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野兽都开始跑到外山。雪地里行军的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一行人沿着河谷往上游走了十几里地,就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这些人散开来,分成三队在林子里穿梭着,带路的是高用和一名叫郑刚的年青人。这郑刚原本是武功县人,因为犯了事被发配到了秦州做戍兵。他本是猎户出身,射箭的功夫很不错。

    中午一行人又聚到一起,找了处背风的河坡开始生火做饭。

    大家一上午打到了六只兔子和三只山鸡,另外还有几只本地人称之为咕咕鸡的沙鸡,李岘这一队人碰到了一队大头羊,而李成那一队人则遇到了几只羚羊和一群马鹿,可惜这些野兽在见到有人后跑得飞快,大家只能看着这些大些的猎物身影消失在河边的树林里,望洋兴叹。

    李成带着三个人架锅生火,大家都穿着毡靴和厚厚的棉衣,另外每人都穿着一件羊毛皮大衣,就这样坐在雪地里休息,倒也不觉得冷。

    陈安和李贵拿出两只野兔和两只咕咕鸡,用砍柴的手斧直接剁成了指头大的肉块,连骨头一起下到了雪水还没有完全融化的大铁锅里。猎到的野兽最好是趁着热就把皮剥掉,剥兔子皮时是从嘴部开始,剌开一个大口子后,往下一扽,整张兔皮就会成一个皮桶子被完整地剥了下来。

    在野外处理禽类没有拔毛一说,也是要将鸡皮和羽毛一起剥下来,就是可惜了李岘很爱吃的鸡皮了。

    野外做饭没那么多讲究,就是把剁成块的兔肉和沙鸡肉混着在大锅里煮着,也没什么佐料。这年头也没有什么高压锅之类的东西,即使是兔肉和鸡肉也需要在锅里煮上半个时辰才能煮熟。

    空气里开始弥漫熟肉的香气,李成又往锅里加了两根切好的大葱和几片酸菜帮子,又抓了一大把盐和几把炒面扔到锅里,用大勺搅了一会儿,一大锅肉汤算是做好了。

    大家开始拿出自己携带的干粮饼,掰成小块放在碗里,然后舀满肉汤泡着饼子开始吃饭。这干粮饼是由小米粉、高粱面和白面混在一起烙成的,冻的梆硬,连掰起来都费劲。

    而盛肉汤的碗则是用生牛皮缝制而成的,透着一股子怪味,但李岘并没有例外,和大伙一样,都是用牛皮碗泡着这混合面饼坐在雪地里大吃起来。

    整的特殊待遇多了,人就容易变得生分。

    李岘并不想这样。

5、猎熊

    也许是杂碎没有清洗干净,肉汤里还带着淡淡的草粪味,倒也不算难吃,带给人一种草原山林特有的粗犷感觉,很是特别。

    高用端着牛皮碗蹲在了李岘身边,一边吃一边说道:“可能是雪大的缘故,河套林子里的野兽要比往年多了不少,今晚上咱在扎营后就可以把兽夹子和鸟网下上。另外到了晚上这马鹿、羚羊之类的会在背风的林子里扎堆,不大动弹,我们试着看看能不能抄了它们的窝。”

    李岘笑了笑:“就按你说的办,咱们倒不用着急,还有好几天的工夫,找不到兽群也没关系,大伙总得留够充足的体力。”

    大伙儿很快吃完了午饭,又继续动身。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过了一处山口,头顶的光线开始越来越暗,这一队人马算是进入到了原始的深山老林里了。

    在树林里枝杈纵横,骑着马碍事得不行,石羽也不得不下了马开始步行。又走了大约五、六里路,密林间的光线彻底黯淡下来,似乎太阳也已经落山。

    大家来到一处背风的山坳处,前面带队的高用挥了挥手,示意大伙开始安营扎寨。李用指挥着下面的军卒开始砍树和清理场地,从骡马背上卸下所有的行李和物品。

    等到三座帐蓬扎好,天空中已经挂着一轮缺了边的明月,月光洒在这片空地上,更是显得一片银白。

    高用带着人去河边的林子里去下捕兽夹、捕鸟网和兔子套,另外顺便探察一下是不是能够遇到到野羊群或是鹿群在晚上的栖息地。而李成则留在营地里,带着几个人生火做饭。

    而李岘则钻进了地下铺着獐子皮的帐蓬里,倒头先睡了一会儿。

    这一天在雪地密林里走下来,确实让他也累得够戗。

    休息了半个多时辰,李岘这才醒来,钻出了帐蓬,见到先前出去布置捕猎工具的队员已经有人陆续回来。见到他从帐蓬里出来,开始过来向他报告情况。这片山林里并没有发现大群的野羊、麋鹿,只见到了零零散散的三、五只,小群的鹿羊警觉性都挺高,不等人接近,就都早已跑开了。

    李岘听了倒也没什么表示,这小群的食草动物没什么安全感,本就难以捕捉,这鹿群或是羊群规模越大,这些大型食草动物的胆子也会越来越大。只要发现大一些的兽群,并不算很难围猎。

    高用差不多到了饭好时这才回来,脸上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

    李岘与他寒喧了几句后就开始开饭,营地里生火做饭时的香气应该在这清冷的山林里飘出很远。

    一大早,天还没亮,高用就又带着人去查看昨晚放置的捕兽装置,没想到一夜之间的收获还颇丰,总共捕获了八只野兔和十几只山鸡、沙鸡。特别是沙鸡,这玩意很傻,见到了捕兽网下撒的谷粒和高粱粒,就不管不顾地钻了进来,居然被一网就扣住了十二只。

    最让人惊喜的是昨天夜里居然还夹住了一只黄羊和一头獐子,当那獐子和黄羊被抬回来时,引得大伙儿发出一阵欢呼声。

    在半晌午时吃过早饭,队伍又开始继续朝深山里行进。

    进山打猎并不都是一直在行军,每天大概用半天的时间赶路,而在黄昏之前就得扎营,然后在营地的周边大约五、六里的范围布设兽网、兽夹、陷阱、绳套等捕兽装置,第二天一早还要再跑一趟收取这些工具,查看有没有猎物。

    山林中积雪很厚,一眼望去,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让阳光一照,闪动着刺目的光芒。虽然看上去十分壮丽,但若是行走在期间,就能感觉到其中的艰难,稍不留神,这一脚下去,积雪就没过了膝盖。

    大家就这么一边行军一边捕猎,终于到了第三天,发现了数十只脑袋上长着一对螺旋状粗大犄角的盘羊和数十只羚羊。

    加起来总共一百多只猎物,高用并没有带人轻举妄动,而是停了下来,让人将骡马背上驮着的物品都卸在了雪地上,制订了完整的围猎计划。整队人马分成了四拨,李岘、李成和张和各带着三、四个人骑着骡马从三面驱赶羊群,而高用则带着十几名弓箭手埋伏在羊群出逃的方向。

    大队的羊群或是鹿群在逃跑是都是成群结队而逃,并不会散开。

    这就形成了最常见的围猎方式,围三缺一。

    人类的许多战争技巧也都是从最初的捕猎技巧最终演化而来的。

    整个的围猎行动很顺利,三队驱赶的人马绕了一个大圈,然后从三面接近聚在一处避风山谷里的羊群。当骑着骡马的猎手开始接近羊群时,大部分的羚羊和盘羊终于警觉起来,停止了在树根下扒雪觅食,终于有几只羚羊首先带头从没有人来的那个方向开始逃窜。

    整个沉寂的山林顿时震动了起来,担任驱赶任务的猎手开始在口中发出一声声的怪叫,骑着骡马从三个方向跟在受惊的羊群后面紧追不舍。

    接下来的行动就很简单了。

    高用把围猎的地点选在了一处大雪窝子周围,惊慌失措的羊群一头扎进了半人深的大雪窝子里,被早就埋伏在周围等待的弓箭手们一阵乱射。

    大约有一半的猎物被围杀在这处巨大的陷阱里,剩下的一半还是逃出了人类的包围圈。野生动物在生死关头逃跑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当然,这也有李岘手下的厢军射术很差的原因。

    军卒们兴高采烈地把中箭的盘羊和羚羊从雪窝子里拖了出来,剥皮破膛,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这一次的收获不小,总共捕获了三十多只大头盘羊和十几只生着长刀状尖角的藏羚,一部分人在这里处理猎物,另一部分人马则准备去收拾那扔在雪地里的行装和猎具。

    山林间弥漫的血腥味也吸引了十几只青灰色的山狼过来,只不过这些野狼不敢凑到近处,只是远远地驻足观望着,偶尔发出几声嚎叫,却是不肯离去。

    过了一会功夫,狼群突然散开了,一头庞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这是一头成年的棕熊,由于大雪的原因,这种体型巨大的山林王者捕食不易,身型比寻常时候显得消瘦许多。这场雪灾让整个深山老林内能够寻找到的食物更加稀少,也让这种大型的杂食动物来到了深山边缘觅食。

    这头棕熊显然也是饥饿难耐,闻到了血腥气味而来。只不过在见到人群后警觉地站在原地,变得迟疑起来。只不过它还是不肯轻易离去,抬着头对着空气嗅来嗅去,居然还抬起庞大的身躯,直立在雪地间,发出几声威胁性的咆哮。

    “棕熊,干它!”高用见到这头大熊后,劈手从一人手里夺过马缰,翻身上马,然后看向也刚刚坐到马背上的李岘。

    李岘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那头徘徊着的棕熊,轻轻点了点头。

    “弓箭手上马,其余人在这守着猎物!”高用吩咐了一声,等到弓手们都骑到了骡马背上,然后轻夹马腹,双手持弓,带头朝着那头棕熊冲去。

    看到人群冲了过来,那头饥饿的棕熊终于感到了惧怕,开始掉头朝山林里逃去。一众军卒这时哪里还肯放过它,纵马在后面开始了追击。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人类智慧是这些号称山深王者的野兽没法想象的,李岘和李成带着两小队人从两侧包抄堵截,这头棕熊很快就被十几位骑手给团团围住,而且也失去了体力,只能在几棵大树之间作困兽犹斗。

    这失去了体力的巨大棕熊并不会主动出击,只是在原地发出一声声威胁性的咆哮,却摆脱不了骑手们的围堵。高用带着人与之隔着几十步,骑在马上不停跑去,一箭箭朝着熊身上射过去,并不过分逼近。

    只要这只棕熊逃窜就躲开,并不与之正面冲突。

    很快这头棕熊的身上就插了十几枝箭,口里发出的怒吼声也渐渐虚弱下来。最终这头浑身是血的庞大棕熊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巨大的身躯扑倒在了林间的雪地上,嘴里冒着鲜血,身体在抽动着,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已经没了力气。

    并没有遇到多大的危险,一群人要比这只深林巨兽厉害得多。

    这头垂死的棕熊努力地抬起头来,发出最后一声低沉的咆哮,就只剩下了倒气的份了。

    骑在马上的弓手并没有很快围上去,又等了一会儿,见到那棕熊没了动静,郑刚这才跳下马来,抽出随身的牛角尖刀,又在那差不多死挺了的大熊脖子上补了一刀,割开了的大动脉里已经没有多少血流出来了。

    一头成年的棕熊体重足有四百来公斤,一匹骡马倒是能驮动,但是没法弄到马背上,只能先在原地肢解。

    唯一可惜的是这熊皮,身上被扎了好几十支羽箭,后背都快成筛子了,价值是大打折扣。

    参加围猎的弓手们都围了过来,郑刚带着几人在剥皮卸腿,脸上都是带着莫名的兴奋,纷纷议论:“还没见谁打到过这种体型的大熊,咱这郎君可真是有福之人,不算熊肉、熊皮,光这四副熊掌就能卖到六、七贯银钱。”

    李岘哂笑了一下:“这熊掌才能有几斤肉,关键是这一身的熊肉,可是能让各家都分上二斤,再加上六十多只马鹿和羊肉,总算是不大担心这一阵子的肉食了。咱们这次出来,收获总算是超出了预期,回去后每人多发一月的饷钱。”

    ……

6、乡谊

    厢兵营这次进山狩猎,可谓是满载而归。

    在回来的路上,这一行人又猎货了十几只獐鹿盘羊,这一趟总共收获了将近一百只獐鹿狍羊等大的猎物,还掏了几窝狐狸,光是这些皮子就能卖到数百贯。

    当这一行人马进城时,连看守城门的禁军官兵都眼热得不行,特别是那巨大的熊头,驮在石羽马鞍后面极为显眼的位置,更是让大伙儿显得有些扬眉吐气。

    你们禁军不是牛逼么?怎么不见你们猎到此等的猛兽,咱们这些人干翻了这头熊王,绝对能称之为猛士。这种时候,谁还会说出这头巨熊是在一大群人的围殴下十分憋屈地给磨死了,这些军卒们跟自己人都吹牛说是小郎君亲自拎着朴刀与这头大熊进行了激烈而勇猛的厮杀,故事编得十分精彩,说到最后,似乎连他们自己都有些搞不太清楚这大熊究竟是怎么给弄死的了。

    真相并不重要,反正是小郎官带着人把这头大熊打死了。

    猎熊的故事在清水城里是越传越邪乎,最后演变出来的版本是李小郎君孤身一人,拎着朴刀与那巨熊进行了殊死搏斗,结果朴刀被那大熊一巴掌拍飞,而李小郎君却神勇过人,居然骑在了那巨熊的身上,抡着拳头照着巨熊的脑袋上一顿猛砸,等高用等人赶到时,那李小郎君竟然赤手空拳,生生将那大熊给打死了!

    这故事传的是神乎其神,连李岘听了后都不知道那说书人嘴里说的是自己还是二郎神,比那武松还要生猛,那武松捶死了一头老虎,而自己居然锤死了一头比老虎还猛的棕熊。

    好吧,传奇都是这么开始的。

    厢军营里像似过年一般,男女老少的脸上都带着笑意,每家都分到了一条兽腿,一只野兔、一只山鸡和半挂下水,这次捕到的猎物就消失了一大半,剩余的东西被分割成一条条的,冻在了伙房旁边的库房里,需要维持军卒们的训练伙食补充。

    在一年里很少见到荤腥的厢兵营里,自打李岘来了之后,大家现在隔上十多天就能吃上一顿肉食了。

    休息了一天,李岘命人给知县张业、王县丞、刘主薄等同僚每家送去了一条鹿后腿,又吩咐伙房里将鹿心、鹿肝、腰肚等再加上鹿肉、盘羊肉炒了一大桌,在晚上请黄巡检和吴押司等一干公人到营里来喝酒。

    既然自己在清水县里混,必要的人情往来还是要经常走动的。

    军营里做菜可没那么些讲究,就是放在大锅里一起煮,李岘只是要求伙头要将鹿心和鹿肝这两样东西爆炒。佐料也没有几样,只有小茴香、野花椒、野山姜和茱萸、大葱等几种佐味的东西,至于李岘最爱虼的辣椒那是想也不要想,那东西原产地是美洲,一直到了明末才从海外传到国内。

    就是这样,这桌饭菜已经算是很讲究了。

    黄巡检到了李岘的房子,看样子他最近过的有些辛苦,整个人显得又黑又瘦。

    这厮和李岘打了个招呼,就闻到了这排房子头上伙房里传出的香味,顿时直抽鼻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就窜进了伙房里。伙房的陶盆里盛着刚做好的兔肉,这家伙一看到兔肉,顿时笑了起来。从灶头捡了两根细劈材,从大陶盆里夹起一大块脯子肉就塞进了嘴里,烫得滋滋哈哈直吹热气。

    一连吃了四、五块兔肉,这货才想起来还有事要办,这才又依依不舍地回到了李岘的屋里,坐到了热炕头上,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片,打开后又看了一眼,这才对李岘说道:“你现在被外面说书的人吹的厉害,反正不管真假也是砍死了那头大熊。张知县说您这也算是为民除害,准备奖励你十两银子,不过却需要把四只熊掌缴上去也好歹算是个证物。”

    李岘斜着眼看了黄巡检一下:“张业想要用这四只熊掌去送礼就直说,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

    黄巡检也不太惊讶,如果李岘连这事都看不出来这才让人奇怪咧,他侧过头看向李岘:“你先给我弄点吃的成不?这些天光顾着安置灾民了,这些人穷的很,害的某家好久都没有吃到酒肉了,嘴里都淡出鸟来。你说的不错,这张业是老刘经略相公的外甥,您是成纪人,应该听说过罢?”

    李岘摇了摇头:“这我倒不知道。”

    “好罢,你这官场上的文章做的不好,不算是合格。这老刘经略相公去年在环州北面的横山打了场大败仗,仗着高监军在官家面前美言了几句,这才免了一场处罚。这张知县体恤当舅舅的难处,准备用这四只熊掌去给高监军送礼。”

    李岘笑了笑:“大家都是同乡,有什么事互相帮衬着是应该的,明天我就命人把四只熊掌给他送过去。”这种两便的事情,自己何乐而不为。

    这张业也挺好玩,自己想要东西又不好意思明说,找了黄巡检来中间传话。

    不过,他倒没想到这张业是现在的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刘仲武的外甥。

    在西军中,总共有几个大的派系,府州折家、河东的刘家和种家、姚家都是世代将门,而秦州出身的将领也有几个坐到了经略、招抚使级别的,大家抱团取暖,在军中互相帮衬、遮掩,形成西军中的乡党势力。

    实际上在大宋国官场上,这样以同乡为纽带而形成的乡党也有很多,最著名的两派就是以王安石为代表的江南派新党集团和司马光为代表的京北路保守派大地主官僚集团。这两大派系的激烈党争贯穿了神宗、哲宗和徽宗三朝,最终硬生生地把大宋朝给玩完了。

    大家既然是同乡,互相关照些本就是应该的。

    既然已经进了军中,虽然不是本意,但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李岘倒也是很明白。他自是已经打算在找到刘仲武的门上去,只不过并不准备通过张业,而是通过自己的家族来结识这位西军大帅。

    孤木难成林,单丝不成线,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在中国古代,不论何时,宗族力量才是大部分人背后最可靠的依仗。

    陇西郡李氏虽然自打大宋朝以来也没出过什么名人,但却一直是陇右河西最大的一支宗族力量。有宗族的背后支持,这些陇西出身的大佬们多少也得给点面子。

    两人正说着话,高用陪着县衙的吴押司、王捕头、郑捕头等人也进了屋,有些话头就只能就此打住。

    酒菜上桌,又叫齐了下面的两名都头和五个队官过来相陪,清水县公安系统的内部聚餐算是正式开始。

    别看县尉只是个九品官,可是掌管着一县之地的厢兵、治安、刑捕、缉盗事宜,相当于后世的公安局长兼武警部队中队长,权力并不算小。在大宋朝,许多的进士在授官时都是从这主薄、县尉开始起步的,李岘这样的捐官算作是进纳出身的官员,在身份上与那些通过选举入仕的官员没法相比,正常情况下是不得轻易授官的。

    主要因为这里是西北边地,而且目前还处于战争状态下。

    黄巡检和李岘是平级官员,主要掌管县衙里的那些巡捕事宜,而吴押司和王捕头等人则是县里的属吏,并不算是正式的官员。

    原来高用和李成这些厢兵营里的都头、队官们很羡慕吴押司、王捕头这些人,不时能从城里的商贩或地痞身上搞些“孝敬”,手头活泛,自打李岘来了后,似乎情况改变了许多,高用和李成两人腰杆硬气了许多,带着几个手下与县衙里的这些捕头拼开了酒。

    宋代的高粱酒,度数很低,比后世的啤酒强不到哪里去,酒量大的,喝个一坛子都没问题,最终高用等人还是将县衙里来的吴押司和两个捕头全部灌翻在地,算是大获全胜。黄巡检因为是官员的身份,逃了了一劫,避免了因不省人事,被人抬着送回家的糗态。

    在训练之余,李岘又给厢兵营里找到了一份副业——制作弓箭。

    古代的反曲弓制作工艺十分复杂,是由多种材料粘合而成的一种复合弓,主要用到的材料为干、角、筋、丝、胶、漆这六种,合称为“六材”。

    干,就是制作弓胎的主体材料,一般来说,弓身的干材好坏标准是拓木为上、意木、柞木为次等,竹为下。但是适合制作弓身,弹性韧性极佳的硬杂木十分难得,通常时候都是采用楠竹、紫竹来作为胎体的主材。

    角,即牛羊的角。将兽角剖开,再切成长条状的薄片,用鳔胶粘贴于弓胎内侧,胶以兽皮胶和鱼膘制成,其中以鱼鳔胶为最佳。筋则取材于动物的韧带制成的细丝,其中以牛背筋最为优良。筋丝也是用鳔胶粘贴于弓胎的背面,也就是外侧。丝就是蚕丝,主要用来紧密缠绕已经贴角被筋初步制作定型的弓身,使之更为牢固坚韧。

    一张弓的制作工艺和过程十分繁复,整个过程最少需要历时一年多才能完成,和后世制琴的过程差不多。而一张上品的良弓的制作过程则要更长,甚至需要两到三年才能完成。

    制弓算是一项手艺,也算是一项副业,主要是李岘希望为自己的今后多做些准备。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的李岘没啥可忧的,所以就想的远了一些。

7、 牧场

    从李家在巩州宁远县的庄园为中心,有五、六条崎岖的山林间小路通向周边的土蕃或是羌族营寨,也就是说这些异族的头领们如果想进犯,就会有许多种选择。

    可是他们却不敢。

    这些年来,胆敢冒犯或是抢劫李家庄园的部落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那些胆大妄为的家伙们大部分都是死于自己人的手里。只要有人胆敢对李家庄园动手,李家就会开出三倍于被抢财货的悬赏来,要求屠灭这整部落,在巨额财货的诱H惑面前,没有几个部落头领能禁受得住。

    在这种时候,什么部族的情谊都被抛到了脑后。

    这个冬天的雪很大。

    春天刚刚来临,山口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道路上又出现了络绎不绝出山前来寻找粮食的羌人和土蕃人。部落头领们带着银子,驱赶着成群牲畜,想用这些东西来换李家的粮食还有牧草。

    宁远县就是后世的武山县,由于改县不久,不过本地人仍然习惯地称其为宁远寨。这片地盘被童贯大帅率领西军两路大军收复回大宋也只有十来年的时间,本身就是由边境军寨转化而来的。

    由于刚刚开始放恳,本县的三千多户人家里,汉民也只有一半多一点,其余的都是蕃官们的领地,绝大部分地方还都是牧场,南面岷州的情况更是如此。

    新任的岷州知州何灌怕这个冬天严重的雪灾会引起祸端,亲自写信给作为岷州最大地主的李家要求开仓放粮,尽可能为这些蕃官们提供救济。

    但是李岘在接到信后却根本不为所动。

    李家的大管家李茂被家主李振派到了清水,他见到自家的二少爷后便急不可耐地开口说道:“小官人,老爷的意思是让他们出双倍的粮草价钱买粮食。”

    李岘摇了摇头。

    “您是想要更多?”

    李岘看了看自家的大管家,“宁远寨和岷州的三处庄园都是在我的名下,老爷子就不用多操心了,由我来处理就好。现在还不是时候,官家如果来人就推到我这里。这一冬天家里的几处工坊里又积下了不少的呢布,还请老爷带着货躲去京兆府就好。”京兆府就是长安,自家的老爹往那一走,也省得官家找上门来。

    李茂对这拿定了主意的二少爷也很无奈,知道多说没用,只能返回秦州回禀李振。

    李振在听到李岘的回话后想了想:“也罢,反正这份家业一多半都是他挣下的,随他怎么折腾好了。”他倒是挺干脆,连夜坐着自家运布的大船就顺着刚开河的渭水去了京兆府。

    李岘等又过了半个月,才告假返回了定远的李家庄园。

    此时已经山林间的残雪已经几乎化完了,道路两旁的原野上野草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叶芽,一眼望去,大地似乎有一层朦胧的绿意在涌动着。但在道路两旁,出来的寻找粮食的灾民也越来越多,大多数人的脸上浮现出像春草一般的淡绿色。

    李家庄园的土墙夯筑的很高大,像一座坚固的堡垒。

    李岘在回到自家庄园外时,吓了一跳,在这座庄园的外面已经聚集了大批的蕃羌两族饥民,足足有上千人,甚至还有几顶营帐。李家庄园的围墙上站着一些庄丁,在手里拿着武器,警惕地注视着下面。

    包氏部落头人包斯罗象个滚圆的皮球一般从帐蓬里钻了出来,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李岘的枣红马前:“我的朋友,你怎么才回来,再晚几天的话,哥哥我就要饿死在你家门前啦。”

    李岘想笑,只听说过有饿死的奴隶,可从没听说还有饿死的头人,看包斯罗的这副身胚也不像是挨过饿的人。于是他开口笑道:“难道藏征仆哥大王的手下的勇士也会真的饿死吗?”他看到自家庄园的大门已经打开,管家陈乙带领一队庄丁已经站到了门前,于是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老哥哥,有什么事咱们到里面说。”

    包斯罗头人带着两个管家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庄园。

    “最近公务繁忙,但我已经吩咐这边照顾一下你的族人和奴隶们,毕竟咱们是多年的朋友,他们没有人饿死吧?”李岘一边走着一边对包斯罗头人说道。

    “那倒没有,但是一天一个人就只给一个黄馍馍,这些下贱的奴隶们反倒更不愿动弹啦。”包斯罗头人带着哭腔说道,“现在连我在山里也呆不下去了。”

    李岘请客人喝着奶茶,并准备一起用饭。

    “唉,老哥啊,我存的粮食也不多啊,你看看,我这里还有那么多下人需要养活。”一提到粮食,李岘顿时就变得愁眉苦脸,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在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开始专注地剔起了一块冒着热气的牛里脊肉。

    “我可以付银子、宝石,也可以用牲畜来交换。”包斯罗说道,“比往年多付二成的银子。”

    “不是银子的事,我的粮仓里粮食也确实不多了。”李岘说道,“不信等一会儿我可以领你去粮仓里转转。”

    “可你一定有办法,我的兄弟。”包斯罗一直在盯着李岘的双眼,“你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人,而且办法也最多。”

    “能帮忙我还能不帮么?”李岘翻着白眼,“你看,我们汉人和土蕃、羌人本来就是一家人,你们管土地叫‘沙’,我们也是叫沙子,你们把牛叫‘家’,我们称之为角,我们所使用的语言本来就同属于一个语种。”

    “说吧,你想要什么?”包斯罗一听李岘都开始扯到了天外边,于是直接开口问道。

    “你看看,草原人做起事来就是爽快,不象是那些读书人,为说一点小事也得绕几个弯子。”李岘吃吃笑道,他又用小刀削了一大块羊腿肉捧在手心里递给包斯罗,“我想要养几群马,你把狼渡滩的那片牧场给我。”

    包斯罗立刻瞪大的眼睛:“不行,冬窝子没了,我们到了冬天要到哪去?”

    狼渡滩就是后世很著名的闾井军马场所在的地方,那一大片草原水草肥美,目前正是包斯罗部落手里的一大片冬牧场之一。

    “你先别着急,我又不是全要。”李岘微笑道,“我只要一半,另外每年给你10万束优良牧草,这样你就不会再害怕有什么天灾啦。你们又不会种地,分给我一半的土地,我会把它变成一片最为丰美的牧场和良田。”

    包斯罗还是使劲摇头。

    “管家,送客!”李岘怒道,“给包斯罗头领的人每人分给三天的口粮,然后告诉他们自己回到部落城去,现在我们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啦!”

    包斯罗头人在嗓子里喘着粗气:“这样做的话,我的手下是会造反的,你不害怕他们冲进这里面来抢东西?”

    李岘冷冷的盯着包斯罗:“那就让他们来试试好啦。”

    包斯罗头人只好又耐着性子解释道:“那牧场是我的命根子。”

    李岘冷笑一声:“人和牲畜都没了,你要那牧场又有何用?”

    “看看吧,田野里的青草都已经破土而出,只要熬过一个多月,我的牲畜就又能吃到新鲜的牧草。”包斯罗依然嘴硬。

    “好吧,你最好祈祷在青草长出来之前你的奴隶们和那些牛羊不要被饿死。”李岘冷哼一声,“好吧,午饭已经结束,让我送你出去。这顿饭吃得还算满意么?”

    包斯罗头人的态度一下就软了下来:“好吧,兄弟,你赢了,但是你每年许诺的饲草可不能反悔。”

    李岘楞了一下,他没想到这里的转折会如此突兀:“这个是自然。”

    “我还需要三万合粮食才能坚持到夏收时候,当然这些粮食我会另外付钱。”合是土蕃人的粮食计量单位,大约每合是六斤半左右。

    李岘吓了一跳:“这可是十几万斤,你要那么多粮食干什么?你自己又用不了这么多,想搞叛乱?”

    “不是,还有我叔叔家、弟弟家和我老婆家,总共加起来六百多顶帐蓬呢。”包斯罗摇着手,支支吾吾说道,这厮看样子是准备落井下石,把他老丈人和叔叔、弟弟的部族全部吞并过来,用以弥补自己的损失。

    “好吧,另外再加一百户奴隶,那粮食我就不涨价了,就按照寻常年份的价格结算。”李岘才懒得操心他们自己人之间的内斗,但是这些羌人和土蕃人部落里还有许多当年掠夺过去的汉族奴隶,他需要慢慢从他们手里要回来。

    这种交易并不需要向州府报备,这些牧场是朝廷许诺给这些蕃官的,他们自己就能做主。不过包斯罗并没有想到李岘会玩这一手,自己的蕃官印信留在了他的大寨里,需要再过几天才能完成正式的交割。

    所以李岘就开始不断地敦促这厮赶紧赶回家把官印拿来。

    若不乘着今年的雪灾之机,自己不多弄到手里一些牧场,也枉费了他这些年与这些羌人、土蕃人打下的交道和闯出的诺大名声。

    李家二郎,看上去跟谁都和和气气,很好说话,可在底下下手可是黑着呢。

    这些草原部落虽然蛮横,但也是害怕狠人。

8、 连营

    李岘趁着雪灾在陇州从土蕃和羌人蕃官首领手里刚购买到手了三处大片的牧场,就接到张县令的通报,让他赶紧返回清水县城履职。

    因为秦凤路经略使兼秦州知州,西军大帅之一的刘仲武从陕西路回来了。

    刘仲武在去年夏天于臧底河城战役中在西夏人手里吃了场大亏,但却没有受到相应的惩处,这得益于他的监军高俅。这高俅是当今官家赵佶的亲信,目前放在西军里算是空投下来历练来着,如果惩处了刘仲武,那么作为监军的高俅也是脱不了干系。所以在高俅的遮掩下,赵官家只当是没听说过老刘战败的事情。

    由于刘仲武任秦凤路经略使,而高俅又是他的监军,所以李岘在第一次听说到这位《水浒传》里的最大反派的名字后,还是留意收集了一些关于这位未来的高太尉的情报。

    不过,得出的结论却与《水浒传》里的头号大奸臣有很大的出入。

    看来小说确实是不能当作史书来读。

    高俅的确是当今官家的亲信,这次到西军中出任监军,也确实是为了镀金和熬资历来着,看来官家赵佶是有意把一部分禁军权力交到他手上,以分童贯手里的军权。但目前来看,作为监军的高俅并没有伺宠而骄,飞扬跋扈,反而是行事十分低调,与军事主官刘仲武之间的关系也算是相处的十分融洽。

    高俅到西军后,跟着刘仲武一起跟西夏人打了几回胜仗,行情也是水涨船高,这回替老刘说话,一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另外也是为报答老刘前面的人情。

    这次老刘一战损失了好几万人马,最后还能跟没事人似的,保住了官职,这让主管整个西北军事的大帅童贯十分不满。

    所以童贯从河北路返回东京后,就从河东路把另一位西军大帅种师道调到了渭州,出任陕西路前线作战总指挥,取代了刘仲武。反正只要童贯还掌握着大宋军权,老刘再想上前线指挥作战就难了。

    现在已经到了春天,童贯已经带了五万禁军离开了东京汴梁,直奔陇右而来,准备亲自坐镇,和西夏干一场大的。

    这都是从去年十一月就开始策划的一场反击。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位老刘经略相公犯了哪根神经,在率军返回秦州的半路上,突然下令本州各县厢军拉到州城进行检校。

    这年头从关中到陇右,需要从凤州、成州绕行。

    从成州到成纪,整条官道长五百余里,四、五丈宽,地面用黄土夯筑而成,寻常的雨水并不会造成道路泥泞阻塞。如此宽阔的道路,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现在童太尉正全力准备在河湟地区与西夏人进行一场大战,这条道路上运送粮草辎重的车辆络绎不绝。

    李岘在带着清水厢军匆匆忙忙赶到秦州城时,不光是刘仲武的人马,就连大帅童贯所率领的禁军主力已经到了成纪城外。

    说着一嘴的河南官话,东京来禁军平常就驻扎在开封周边,而河南腔现在是大宋国最为标准的普通话。

    政和六年暮春时节的陇右,已经渐渐汇聚出了一股庞大的军队洪流。童贯亲自带来陇右的“中央军”足有五万人,另外西军名将刘法和种师道手上还各掌握有十万精锐西军。刘法所部在熙河兰会路,而种师道则是坐镇原州横山一线。

    大宋国行军作战,向来是多路齐发,绝不会允许前线的统帅手里掌管着所有的大军。

    否则就是犯了官家的忌讳。

    但是这样,就很容易让党项人找到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机会。这也是一百多年来,大宋一直无法平定西夏的主要原因,另外就是还有辽国的牵制。

    不过,自从神宗以来,大宋在与西夏人的数次大的交锋中,逐渐是占据了上风,而且还一举收复了河湟,将西部边界向西拓展了两千余里。

    从凤翔府宝鸡县一直到西宁州超过两千多里官道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队伍和运送粮草军械的车马。骑着战马,衣甲鲜明的骑军,带着刀弓枪盾的步军,还有衣衫破旧,充当民夫的厢军和乡兵,充塞于途,向着陇右滚滚奔涌而来。

    一片片的军营,出现在了官道两侧的旷野之上。

    这次童贯亲率大军出征,征讨西夏,主要是想先解决掉联金攻辽,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一事的后顾之忧。

    童贯的战略是分兵三路,西路由熙河兰路兼积石军经略安抚使,西军名将刘法为主帅,率兵十五万,一举荡平西夏右厢军设在祁连山以西,湟州北部的两个钉子——古骨龙城和仁多泉城。而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刘仲武则担任刘法的副将,率军五万北出会州,从背后威胁西夏腹地的西凉府,以牵制西夏右厢军对祁连山一线的增援行动,而童贯本人则是坐镇兰州金城,运筹全局。

    另外东线则由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率大军十万,全面反攻横山地区,意图一举收复天降城和臧底河城,从而在战略上对西夏形成全面的压制。

    当然,能够一举灭亡西夏最好,只不过包括童贯在内,没有几人会存有这种奢望。

    去年在臧底河城取得一场大胜后,西夏军趁胜进军,西夏统帅李察哥在冬天派出小股部队四处出击,深入边境劫掠,甚至有几次越过了萧关,满载而归。

    这让童贯感到很丢面子。

    咱家正在梦想着与金人联手伐辽,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创下一份不世功业,你们这些西夏小蛮子竟然敢在这时候给某家什么幺蛾子?!

    童太尉虽然是宦官出身,尽管现如今也已经年过花甲,但他的雄心壮志可一点也没消退,一门心思都在幻想着自己怎么能够在生前异姓封王。某家虽然是出身太监,但却能够一举收复失地,建下一份不朽功业,也足以是青史留名,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里唯一的机会就是神宗皇帝当年所留下的遗诏:凡归复燕云十六州者,可异姓封王!

    五年前,童贯出使辽国,遇到了辽人李良嗣,其后又有幽州富商马植前来投靠,并献上了“联金平辽”之策,这都让童太尉埋在心底的愿望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这些西夏蛮子竟然敢跳出来扯俺老童的后腿!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当俺老童是怕了你们这些党项蛮子不成?!

    现在童大帅亲率的禁军中军大帐已经是驻扎在了秦州的成纪城外。

    十数里连营,密密麻麻的营帐是一顶挨着一顶,各种颜色的旗帜招展,防卫森严。

    到了成纪城外后,李岘令所部暂时休息,自己一人寻到了刘仲武的左营,第一是前来报到,第二是等待领取新的将令。

    刚到左军大营门口,他就被几名守门的军兵给拦了下来:“你是何人,不得擅自进营!”

    李岘抱拳道:“某是清水县尉,特来营中报到,劳烦通报一声。”说着将自己的官印和身份度牒拿了出来。

    “你请稍候!”那守门的军卒在查验了身份腰牌后,态度变得和善了一些。

    既然是军备,那守营的小军官自是不敢怠慢,连忙派人跑去营中报告。

    只过了片刻,里面出来一个一身盔甲的校尉,他从营门里面走出来,上下打量了李岘两眼然后才说道:“李县尉是吧,你进到营去找司仓主事参军报到就行。”

    李岘问道:“刘帅没在营里么?”

    刘仲武也是秦州人,成纪城里的李张刘赵四大家族互有姻亲,平常的往来也多。李岘原来在保荐武学后曾跟着族长去他家拜见过他一回,今年在过年时又特意专程去刘家给刘仲武拜了年,只不过却没见到本人。只不过在之前他和刘仲武也算是认识了,故然有此一问。

    “这个不太清楚,大帅的去处不是我等所能打听的。”那营尉说道。

    李岘正准备进大营,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十来匹马从外面驰回到营门外。李岘见到唯首的正是全身披挂着甲胄的刘仲武,在他侧后,骑在一匹大青马上的,还有一名五十多岁,身材瘦高,穿着一身绯色袍服的文官,这应该就是监军高俅。

    只不过这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他们刚从童贯的中军大营出来,还被童大帅结结实实地训斥了一通。

    眼看刘仲武策马就要擦身而过,却突然咦了一声,勒住了战马:“是李家的十七郎么,这一年多没见,听说做了县尉啦?”

    这几年李岘在陇右也算是名声鹊起,算是年青一辈的翘楚,故而刘仲武对他也是有着一些映像。

    李岘右手握拳,向他行了个军礼:“启禀大帅,清水县尉李岘奉令到营中报到,特来听候差遣!”

    “好啦,过一会儿你先到我帐里来一趟吧!”刘仲武摆了摆手,然后策马直接奔向自己的中军大帐而去。

    他手下的一名亲兵特意留了下来,专程领着李岘朝着营内的大帐走去。

    李岘一边向里走,一边冷静地思考着刘仲武的反应。按理说象他这样的重臣,是不应该记得象他这样的小人物的,但他不仅记住了,甚至还在正生气的时候又主动在军营门口停下马来与他说了几句话。

    出现这种情况本身就不太一般。

9、 刘仲武

    刘仲武带给李岘的第一印象是很有威严,多年的军旅生涯和西军一方大员的身份本身就让他身上无形中就带有某种上位者独特的气势。

    刘仲武久历行伍,从军数十年,身经百战。当然,他一生中所干的最著名的事情就是生了个名叫刘锜的儿子。刘锜在历史上很有名,在南宋初年是与韩世忠、岳飞、吴玠齐名的抗金名将,至今浙江和江西一些地方还有刘王爷庙保留下来,一般读过些宋史的人都知道此人。

    只不过庙里供奉的这位刘王爷是蝗神,专治虫灾的。

    现在西军中有两位姓刘的名将,一个是刘仲武,还有一个就是猛将刘法。由于刘仲武年岁稍大,两人的官职还都是经略安抚使,所以一般称刘仲武为老刘经略相公,把刘法称为小刘经略相公,以示区别。

    这也没有办法,古人对尊者你不能直呼其名,只能这样进行区分。

    有这样大小称呼的还有西北将门种家军的种师道和他的弟弟种师中,种师道也就是在小说《水浒传》里那位三拳打死镇关西的鲁提辖的顶头上司——老种经略相公。

    刘仲武从军三十余年,这才在西军中混到了中级军官,他真正步入大宋军方的高层是在七年前童贯率领大军克复积石军一役,招降了羌王臧征仆哥。

    当时童太尉给时任西宁州都护刘仲武的命令是率军堵住羌王臧征扑哥的退路。此时西军猛将刘法已经把臧征扑哥打得溃不成军,几路大军取得节节胜利,大西宁城一直打到积石军,把臧征扑哥手下一万多人围困在了溪哥城。

    这种时候机会就来了。

    这位后来的老刘经略在看到臧征扑哥穷途末路,军心动摇后,倒也是行事果断。他偷偷下令让长子刘锡连夜潜入溪哥城,去劝说臧征扑哥投降。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儿子套不住狼。

    这位老刘为了功名利禄,升官发财,也算是把自己的亲儿子都给豁出去了。没想到他棋行险着,这种事还就真给做成了,等到第二天童贯亲率大军赶到溪哥城下时,看到的却是城头上白旗飘飘,刘仲武带着部下列队站在城门口外迎接大帅的到来,那臧征扑哥已经连夜率部投降了。

    刘仲武的这一举动让童大帅感到腻歪得不行,特么的,刘仲武你这是在跟某家抢功啊!

    于是童大帅就给一直给这位不太听话的手下小鞋穿,在向朝廷上报平定臧征仆哥一役的功劳时也压根没提刘仲武招降羌王这回事。

    但这位童太尉忘了刘仲武身边的监军正好是官家所派下来的亲信,正在西军中进行镀金历练的高俅。高某人于是就把此事的详细经过专门写信告诉了赵宋官家,结果是皇帝专门把老刘召到了东京,在接见并当面夸奖了一番后,又下旨晋升刘仲武为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其子九人,皆获荫封。

    刘仲武正是藉着此役,一跃成为了与种师道、刘法和折可适等人并列的西军大将。

    刘仲武与高俅在军中共事十多年,可谓荣辱与共。通过高俅的关系,老刘也能算作是半个官家的人。这些年来老刘也没少打败仗,但每次都跟没事人似的,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前两年赵怀德降而复叛,刘仲武也是吃了一场大败仗,甚至被童贯关进了秦州大牢,结果还是被赵官家下旨给放了出来,官复原职。这里面不免有高俅这位官家的亲信在其中代为转圜,说了不少好话。这两人与大帅童贯一直就不太对付,加之刚刚他又在臧底河城打了场败仗,此番遭致冷落是必然的。总算他们上面还有赵官家在罩着,但想在这场大的战役中捞取功劳却又是千难万难。

    这正符合李岘的心思。

    这种冷兵器时代的大战役一起,死得人太多,军中任何人基本上没什么安全可言,就连军中大将都无法得以身免,况且他一个小小的县尉。现在刘仲武不受童贯待见,分配给他的角色肯定是一些敲边鼓的活计,再加上厢军本来就是充当保障后勤民夫的,绝大多数时间不用上战场作战,一般就不会有太大的安全问题。

    等走到刘仲武的中军大帐时,他的心境已经变得很轻松了。

    中军大帐内,李岘又见到刘仲武和高俅两人。

    进入营帐后,他抱拳躬身向两人行礼:“卑职见过刘相公、高都尉。”他现在级别不够,不能自称下官,只能说是卑职。而现在的高俅也只是从五品的殿前步军都虞侯,可不能称太尉,不过他似乎就在这一两年内就会高升。

    刘仲武正在俯身看着大案上一张地图,闻言抬起头来:“十七郎可识得高军监?”

    李岘从容答道:“刚在营门口听说的。”

    刘仲武对一脸疑惑的高俅说道:“这是成纪李家子,住的倒是与我家不远,本是乡谊世交。在去年他家向军中捐了不少粮草,蒙陛下恩准钦点为清水县尉。年前业儿送来的四只熊掌,听说还是李家小郎猎获的呢。”

    高俅点头道:“哦,倒也是武艺不凡,你即是刘帅世交之子,又获军职,自当在战场上奋勇立功,如有军功在身,某家自会上报提携。”

    刘仲武笑道:“高军监,这十七郎的本事可不在战场上。”

    “哦,说来听听。”高俅听后一楞。

    刘仲武说道:“李家小郎身负奇巧绝学,在整个陇右那可是大大的有名,李家的织布工坊享有盛誉,高太尉可是穿过那细呢布所裁的衣物?”

    高俅点了点头:“某家也有不少秋冬衣物都是由那细毛呢布所缝制,倒是比那锦衣暖和得多,又不似棉衣一般臃肿。”

    刘仲武笑道:“你可知那种细毛呢布都是李家工坊所出产,听说成纪李家这一房仅此这一项就能岁入十数万贯,只是在数年间就能由此而成陇右钜富,背后也都是眼前这位十七郎的功劳呢。”

    “哦,这可当真!”高俅一下就睁大了眼睛,目光一亮。眼前这位看上去不起眼,也就刚刚弱冠的年青人却没想到还是一位财神爷,心中顿时明了刘仲武为何如此看重这位年青人了,原来与交情并无多大关系,都是孔方兄的功劳。

    这刘仲武是在打着赚银钱的主意,问题是那玩意他高某人也喜欢啊。

    有白花花的银子作衬托,这李岘的形象一下就在这位未来的高太尉眼里顿时变得英俊高大起来。

    刘仲武转向李岘笑着说:“十七郎最近又鼓捣出什么新鲜物什?”

    李岘摇了摇头:“正在试制,可效果并不算太好。”

    高俅这时趁机似开笑一般说道:“小郎如果有新的赚钱机会可别忘了咱们。”

    李岘稍微停顿了一下,开口说道:“好。”

    他这话说的很爽快。

    高俅的眼神一下就变得热切起来:“小郎可是说真的?”

    李岘的表情依然十分平静:“那有什么,这天底下的钱财一个人又赚不过来,大家在一起才好做事,也好挣钱。”

    高俅伸出大姆指:“好,有钱大家赚,就冲小郎君这一句话,咱就当你是朋友。”

    刘仲武坐在大案后面补充了一句:“我也算上一个。”

    两个老家伙随之象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不由抚掌哈哈大笑,中军大帐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咱们过两天去会州,你们就跟着后军一起走吧。”刘仲武提前向李岘透露了一些军事情报,以示亲近。这让李岘松了口气,会州在黄河以南,但直到崇宁年间(1102年)才由章楶和宦官李宪率大军从西夏人手里收复了回来。那里地广人稀,基本上都是山地,而且与西夏的西凉府之间隔着一道黄河天险,本身就不是大规模用兵之地。

    看样子童贯不想让刘仲武和高俅再获军功,给两人分配了一份打酱油的偏军角色。

    这却正合李岘的心意。

    说实在的,他对于这冷兵器时代的战场充满了畏惧。个人的武力值再高,若是放在战场上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况且他的个人武力值也不高。

    从刘仲武的军帐中出来,他又在一名新军小校带领下到了旁边负责大军后勤的司库参军帐中正式报到,并领取了新的军令,随后就出了左军大营,然后命令本厢人马在秦凤军后军营地内安营扎寨。

    童贯在成纪对大军进行了一场校阅,并开始下达各种作战指令。

    两天以后,整个的大军开始行动了。

    宋代的军人是职业军人,打仗时很少征召民夫,干扰农事,在过去战争中民夫的角色,大多就是由各地的厢军给干了。

    这大军一动,拔营扎寨、运送粮草辎重的活计并不轻松,但也要好过上战场上与人真刀真枪的去拼命。

10、 筑城(一)

    在西北陕西陇右北部地区,大宋国已经集结了将近三十万大军,分东西两路开始向西夏方向推进。

    统帅童贯与西夏人交战多年,深知西夏兵力不足的弱点,设计的战术也相当精妙:自己坐镇兰州,摆出一副时刻准备北渡黄河,沿着喀罗川(庄浪河)北上的架式,用来牵制和迷惑敌人;大将刘法率领十万主力大军在西线沿大通河北上,力求拔除西夏在祁连山脉以西设立的据点,消除其对河湟地区的威胁;而刘仲武则率秦凤军主力五万作为副攻,在东路向西夏卓啰和南军司发动进攻,以牵制其无法向李察哥的西厢军增援。

    与此同时,童贯还下令大将种师道和刘延庆在陕西路北部大举向西夏人占据的横山地区发动进攻。

    整个作战计划中,刘法所部才是进攻的主力。

    作为辅助进攻的陇右东线大军主要兵力是刘仲武手下的五万秦凤路西军,这其中包括两万多厢军和八千多临时征召的乡军,实际手上的作战部队只有不到二万多一点。他们的目标是清除黄河以南的西夏人据点。

    这条从会州沿祖历河谷向北,到黄河南岸的战线约为二百四十余里。

    此时的会州的州治在会川城,即关川河和祖历河交界的地方。在哲宗年间,大臣章楶和宦官李宪统帅环庆路诸军猛攻西夏人盘踞的天都山地区,一战而克平夏城,收复萧关。在屈吴山西侧,李宪则统率大军出秦州,北攻会州,在祖厉河大败西夏大将嵬名迄乐。嵬名迄乐率部在撤离会州时,放了一把大火,把会川城夷为平地。

    这倒难不住宋人,而且章楶此人生平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搞建筑。

    章楶数年之间,领着人从平夏城一直到兰州,在黄河以南密密麻麻修了好几十座军寨。他当然也不差个会川城,于是很快就又把西夏人焚毁的城池又给修好了。随后朝廷恢复会州,由秦州经略使章楶兼任会州第一任知州。

    当年西夏人在撤退时把当地所有的百姓也都席裹一空,现在整个会州治下基本上没多少平民,加上几座军寨才有一千五百多户。

    三月六日,刘仲武率部抵达会州,在城外的中军大帐内举行战前的最后部署,这支数万人的大军随即浩浩荡荡开始沿着祖厉河向北出发。

    会州以北,黄河以北,六盘山以西这片地区是宋夏双方一直反复争夺的地带,连年的战争也造成这里十室九空,人烟稀少。就地形而言,西夏人由于长期占有这些地方,要比宋军熟悉得多。不过刘仲武谨慎地选择了避开这些不利因素,沿着祖厉河以西,依托河水的天然屏障阻隔向北进军,这样就有效地避免了西夏军的袭扰。

    向北这一路都是连绵的群山,道途险阻,不过祖厉河谷地却是天然的通道。

    从理论上来说,穿山越岭能够进入西夏境内的山路也有不少,但大军北进,一直到黄河南岸,能够支撑起庞大后勤运输需求的通道也只有这么一条。

    根据斥候所报,西夏人在芦河口北修筑了一座简易的堡寨,扼守着这里的咽喉要道,而且那堡寨所设立的几座峰火台也被点着了。看样子西夏人已经知道宋军的行动了,刘仲武下令全军就地安营扎寨,准备伺机渡河北进,与西夏南军进行作战。

    清水厢军在大军的后方安营扎寨,李岘立马在祖厉河畔,注视着河对岸的动静,一边在静静想着心事。

    此时正值春汛季节,河水很大,浑浊的浪涛汹涌翻滚。

    对岸就是后世名叫郭城驿的小镇,现在却是一片荒芜,战争给人们带来巨大的创伤。

    他半眯着眼,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将要进行的这场战斗的规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宋军与西夏人之间在这里爆发一场大战的可能性并不大。

    除非刘仲武率军渡过黄河,进入西凉府境内。那里是西夏人的粮仓和腹地,为保住凉州,他们肯定会真的跟宋军拼命的。以老刘的性格,绝不敢冒险北渡过河。

    “李指挥是在担忧这次作战么?”身后传来一个的声音。

    李岘回头,见是刘仲武的亲军队长罗川:“我担心那玩意干什么,只不过是看到河滩两侧的土质不错,这里很适合种庄稼。罗兄找我有事么?”清水厢军在作战前又招募了将近二百人,补齐了原来所缺的兵额,现在倒是处于满编状态。李岘任命李贵和张和充任新的两都都头,另外一营则是由自己亲自指挥。宋军在战时编制与平常不同,他的官职是县尉,但到了军中就成了营指挥使,所以罗川称他为指挥。

    罗川点了点头:“是大帅找你有事,请随我到中军来。”

    于是两人调转马头,朝着前面的中军大营驰去,很快李岘就进到了刘仲武的中军大帐。

    刘仲武正和高俅,秦凤路第五路主将任凤,还有录事参军曹明站在一副大地图前商量着什么,他不敢打扰这些上官们的交谈,进了大帐后,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宋朝的军事地图就好象是一幅图画,山川河流等地形倒是一目了然,只是精确度不怎么高。李岘听这三人的谈话,似乎刘仲武准备明日率大军准备过河向麻累山(屈吴山)方向进军。那三人商量了一会儿,曹明得到几份命令后离去,刘仲武这才回到案前坐下,然后拿出一份文书递给李岘:“我准备明天就出发,这边由任副将率兵营牵制对岸夏军。刚才我们商议了一下,准备在会川城侧再修建两座军堡,互为犄角,以保证会川城和粮道的安全,这事就交给你来做,我再拨两营乡兵给你。”

    筑寨和修城也算是军功之一,这趟李岘在战场上肯定是捞不到什么功劳。他知道这么安排是刘仲武在送给他一份人情,不过稍稍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张口说道:“此地扼守咽喉,筑寨远不如修城,如果沿祖厉河在这里和黄河入口处修筑两城,那么我们在今后基本上能完全控制这一大片区域了。”

    刘仲武皱了皱眉头:“我们要修筑两座堡城从时间和人力上都些来不及,我需要这座寨堡在七月前就要修筑完成。”

    李岘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如果是三百丈见方的土城,我再招一些人手过来,城墙和城楼如期建好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城内的营房还得再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全部修成。”

    高俅在一旁突然说道:“好,如果小郎能按期完成,某家到时给你向朝廷请功。”

    刘仲武盯着李岘:“军中无戏言!”

    李岘点了点头:“应该没有问题,不过需要再给我留下五十多个有经验的工匠,我需要制作一些器械。”

    刘仲武说道:“好,我从将作营调给你七十人,但是定好的工期不得有任何拖延。如果不行你自己就去想办法,抽调你自家的庄户,反正你家里的庄户也多。这事如果不能按时完成,你应当知道军法是啥!”

    李岘笑了笑:“这就没问题了,保证按时把城墙圈好修成。”

    高俅在一旁也笑道:“刘相公正在筹措着重新恢复秦凤路第三将,如果这事办好了,某家就保你个副将。”

    秦凤军主要由七将组成,高俅所说的秦凤路第三将在去年臧底河一役中被王韶之子王重带着全军覆没,现在还处于空编状态。

    这一将有三千人,副将也已经算是迈入西军中级军官行列了,所以李岘又躬身致谢:“多谢刘帅和高监军厚爱。”

    从刘仲武的中军营回来,李岘就回到自己营中刚搭好的帐蓬里,坐在里面静静地盘算着日后的计划。刘仲武和高俅两人向他示好是想合作做的李家的呢布生意,这样的合作实际上对李家扩大销售也有好处,李岘倒也是很欢迎。以两人的人脉关系,说不定能够搞定今后的军服供应。

    至于说高俅是个大奸臣,李岘现在已经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高俅此人在史书里不算有名,也没有在《宋史》里单独列传,只是在其他人的传记中提到过他几回。小说《水浒传》里高俅被描写成了头号大反派,那只是写小说的情节需要,与真实的历史无关。

    据他了解到的情况,高某人确实是当今官家赵佶的亲信,但历来做事却也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也算是规规矩矩。高俅一家几代也都算是文化人,他本人年青时还给苏轼当过几年小史,你想肚子里要没点真本事,一个青皮出身的人能么混成大苏学士的文书?

    高俅他亲哥哥可是正经八百的进士出身,现在是如假包换的从四品天章阁侍制,李岘自认为这辈子也没有人家这份本事。而且高俅有三个儿子,都是读书人,长子高柄进士出身,现任宋州县丞,次子高康荫恩被保荐进太学读书,没听说那个是整日拈花惹草,惹事生非的二世祖。

    以现在大宋朝官场的习气,若是谁家子弟敢象李歌唱家的儿子一样,估计皇帝案前的弹劾奏章至少能摞一起多厚。这是一个言官无罪的年代,虽然朝堂上党争激烈,大家背后干的阴谋勾当都不少,可是还没听说谁家的子弟敢无法无天地在天子脚下的开封府横行霸道。

    高俅已经在西军中呆了十多年,至于行情倒也是随着刘仲武一起水涨船高,目前也是升到了大宋高级武官的行列之中。

    至于说贪财,这个年代的官场风气就是如此,只是贪多贪少的问题。大宋朝以来,由于对处于士大夫阶层的高级官僚处罚极轻,一般以贬谪为主,可以说是无官不贪,即使是号称清正说明模范的范文正公,在死后留下的遗产也比他一辈子的俸禄加起来还多。大家再想想难道老范一大家子这些年来都不吃不喝,难道炼成了绝世的辟谷神功?

    在捞钱方面,高俅的手段也只能算是平庸,否则也不可能混得在《宋史》上连单独列传都没留下的地位,如果单看《水浒》,都会以为他至少是个与后世的和坤和大人平起平坐的人物呢。

    这种在官场上人物打交道的事,只能说是各有利弊,这朝堂上争斗激烈,不知道受谁的牵连就能赶上一回倒霉事。

    李岘摇了摇头,把脑子里这种杂七杂八的念头清了出去,坐到了自己的小桌前开始写写画画,做起了筑城前的准备和计划。

11、筑城(二)

    次日上午,刘仲武就率领大军分成三路,开始大规模渡过祖厉河。西夏人看来也没有与宋军进行大规模交战的准备,双方在发生了一些小规模的战斗后,西夏人就放弃了在河对岸修筑的临时堡寨。

    老刘进军是一路顺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不过在祖厉河与黄河交汇之处,也就是后世靖远县城一带,秦凤军在渡河时却遭受到了西夏人的强力阻击。现在做为刘军侧翼屏障的祖厉河却成了西夏人把守的天险,于是双方你来我往,隔河对峙。刘仲武在不停地造浮桥,西夏人则忙着拆桥,秦凤军过不了河,于是整条战线的战事变得胶着起来。

    刘仲武下令在祖厉河下游两河交汇处构筑新城,会州一带大的军事行动就此停止了。

    在西线,大将刘法率大军沿大通河逆流而上,也是进展顺利。到五月初,他顺利地拿下古骨龙城,整个的战争形势愈发显得对宋军有利起来。

    李岘正在关川河北岸监造会川城附属的静胜堡,他让工匠制作了许多木制滑轮组装置,使得整个的筑城进度提高了很大一块,应该在六月底之前就能完成刘仲武交给他的任务。

    只不过目前的战况让他感到十分疑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宋军大有一举灭亡西夏的架式,而且现在辽国自顾不暇,不可能在宋军得胜后再跑过来拉偏架,但是为什么最后会失败呢?这问题让他感到十分头疼。

    这片荒凉的河谷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工地,一座黄土夯筑而成的城池初具雏形。说是造城,实际是就是把这道一丈多宽两丈来高的土墙围出一个大院子。李岘更改了一些设计,留了六个城门,把原本方方正正的城池变成了六角形的形状,这种欧洲式的城堡样式没有射击死角,弓箭手们能够更有效地阻止敌人从侧面的城墙攀爬上来,防御性更强。

    这个年代筑造城墙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主要是土方工程量太大,才影响施工进度。但在李岘让工匠们制造了几十副木质滑轮组之后,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极大的解决,运送土方的效率提高了好几倍,夯筑城墙的进度自然就快了许多。

    修城墙这事,李贵和张和要比高用和李成有经验得多,毕竟在李家时已经他们亲自带人修这几处庄园。李家在岷州的庄园院墙比这堡城的城墙也不遑多让。

    “我看过了,这片河滩地土质倒也不错,开垦出来后,能变成一处不错的庄园。”李岘站在还没有修好城门楼子的城门上面,指着远处一大片关川河谷地对李贵大声说道。

    李贵好像没听到自家的家主在说些什么,他站在一处高大的木架下,正在指挥手下将一大筐黄土用绞盘吊上已经两丈多高的城墙上面,站在他身边的李成倒是对这种场面看得津津有味,正在努力学习。

    以前夯筑城墙,没有什么好办法,这黄土都是由军卒靠人力担筐,从两旁挑上去的,不仅费工费力,而且因为施工的地方限制,效率自然是大打折扣。就算是数百人肩挑人扛,每天也修不了几丈城墙。

    如今在旁边竖起了十几座高大的滑轮吊架后,只用三、四人拉扯绳索,就能将装了数百斤黄土的大柳条筐轻易吊上了城头。如今是十几处地段一起施工,筑墙的速度快得惊人,是原先的三、四倍。

    大伙出力干活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厢军本就是用来干这种杂活的,但这种出活的效率,让大伙儿干着也心里舒坦。

    李岘不时去河边的工匠场地,和一大群木匠、铁匠一起研究打造出一些新鲜的干活家什出来。营里的几个匠头对于这位年青郎君的智慧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李岘总是会有些新鲜的点子,整出一些新的工具出来,把原本繁重的劳作变得轻松了不少。

    比如说用来夯土的人力大木槌,现在已经被用滑轮组吊起的巨大圆木桩所代替,不仅节省人力,而且夯土的效率也大为提高,夯出来的墙体也更加紧密结实。

    高用在十几处工地间来回转悠,不时冲着城墙上面扯开嗓子大吼上一声:“兄弟们加油干!李郎君命人送来了几头肥猪,今天晌午吃肉龙、肉片汤,又改善生活了啊!”别说,这些话还很管用,在听到高老大的喊声后,整个工地干活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

    李岘却不管高用这厮的乱喊声,从城头内侧的台阶下来,又晃晃悠悠往河边的工匠营转了过去。

    一身闪亮锁子铠的司库参军何景带着一小队骑兵从前线下来,专程视察和督促会川城的建造进度。这货是童大帅手下大将,新任兰州知州何灌的族侄,本身是武进士出身,看上去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往营门外一站,器宇轩昂的厉害,一副的名将派头。

    “何参军请先到营中歇一会儿,先喝口茶再说。”李岘的态度很好,这家伙是司户参军,好歹在名义上也算是自己的上级。

    何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是奉童大帅将令巡查督促军务,不是来喝茶的。”一副重任在肩,公务为重的样子。这让李岘有些鄙视他,这货在后勤上没少贪财,还给老子还装什么清正廉明。于是作出一副景仰的模样:“何参军勤于军务,真是我辈楷模!”

    得到夸赞的何景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这货鼻孔朝天地骑着马朝着工地驰去,李岘只得无奈地跟在后面,领导视察工作,自己得全程陪同。

    一行人首先穿过一座巨大的木料场。

    中国的建筑物喜欢使用木料,这对环境的破坏极大,李岘一直坚持认为这是与秦朝统一中国后历代以来官府都禁止私人大规模经营铁矿和铁器的原因。民间的铁器来源有限,只好继续大规模使用木器。

    自汉代颁布《盐铁法》以后,盐铁生意一直都掌握在官府手中,这极大地阻碍和限制了中国的钢铁工业和技术发展,食盐还好说,因为那基本上是等同于人头税,但是钢铁官营这是何道理?就是为了防止老百姓拥有铁器造反?

    这纯粹就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君不见陈涉以区区一个役卒,登高一呼,那些农民拿着竹竿不一样把强秦掀翻在地。历朝历代以来,活不下去的老百姓造反的事就没有断绝过。

    当然,李岘极度仇视铁器官营政策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有许多挺赚钱的生意都无法插手去做。

    中国人破坏环境的能力确实十分强大,不到两个月的功夫,正在建设两座附城的会川城周边原来林木茂盛,一生葱绿的河谷地带已经被砍伐成光秃秃的一大片,甚至连河对面原来西夏人地盘上的树木也被砍伐了很多。

    李岘眼看着这么一大群人拿着他从自家庄园里制造出来的大带锯,轻易地锯断一棵棵生长了几十上百年的钻天大树,有时候都会怀疑自己在这个时代是不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锯片在新鲜的圆木中间运行,发出刺耳的声响。何景这货在看到锃亮的锯片后眼睛一亮,在嘴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之后,就跳下马来。

    他伸出手,那两个正在拉动大锯的壮汉手就停了下来,也不见如何动作,那根足有一巴掌宽,长达五尺的锯片就被拿到了他的手上。这货拿着锯片使劲抖动了几下,又抻出手指弹了锯片表面两下,随之眼里居然流露出看待情人一般柔和的光芒。

    这家伙又翻来覆去查看着锯齿的钢口,随之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可惜了,难得的上好百炼钢,居然拿来做锯子。”

    李岘笑了笑:“在我看来恰恰相反,最好的钢铁拿来做工具才是它正确的用途,用它来做武器反而是可惜了。”

    何景把目光从锯片上收回来:“这东西是你做的?哪来的百炼钢?”

    李岘眯着眼瞅着这家伙:“这东西叫大马士革钢,西域来的商人有时会用骆驼驮着过来交易,所以价格贵得不行,你又不是没有见过。”特么的,听这厮的口气,想找茬是不?

    何景凭直觉感到李岘没有说实话,可又抓不到什么把柄,于是就显得很生气,转身跳到马背上,甚至举起鞭子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两下。

    于是他身下那匹战马狂奔着冲出伐木场,朝着已经建好了一大半的城池就冲了过去。

    李岘就更鄙视他了,对不懂的事情就要学会不耻下问,咱家一高兴也许就会告诉你,现在吃了瘪冲拿一匹马撒气算怎么回事?李岘认定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好的骑手,真正的骑手会象爱护生命一样去爱护自己的坐骑,绝不会象他那样无故抽打自己的伙伴。

    他也骑上了马,慢慢腾腾从后面跟了过去。

    何景自认是又抓住了李岘的一样把柄,看着眼前六角状的巨大城池,冲着李岘恶狠狠地大声叫喊道:“谁允许你擅自更改筑城的规制?!”

    李岘一脸的迷惑:“什么规制?”

    “筑城就应该面南背北,四四方方!”

    尼玛,这货当这是建皇城呢!

    李岘倒是一脸的平静:“哦,这筑城的规划和图纸已经向刘大帅和高监军报备过了,而且这城池规格的变更也是两位上官同意了的。”特么的,你当老子是傻子,没有上面同意敢私自更改图纸?小爷早就专门向上面做过详细的解释,而且那位未来的高太尉还准备拿着小爷的设计向天家邀功呢!

    “不行,我不管你背后是谁,擅自更改规制就是不行!停下来,都给老子停下来!”高景有些恼羞成怒,用脚用力踹着包着土墙的木夹板。

    那些正在干活的乡兵面面相觑,都停下手来,原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特么的,你再给老子喊一声试试,信不信小爷以扰乱军务罪立刻就砍下你的脑袋?!”李岘也是大怒,随即大喊一声,“来人啊!”

    呼啦一下,高用带着一队护兵就围了过来:“长官,什么事?”

    李岘抿了抿嘴唇,特么的,有权有势,手里又有兵的这感觉就是特么的超级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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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祁连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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