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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骁骑校     穿越者txt下载     穿越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七章 东交民巷

    readx;燕家人离开了,留下满地鲜血,这一仗两败俱伤,雷猛和夏飞雄伤的都挺重,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养一段时间就能复原,但是燕家门死了一个人,老爷子的面子也丢了大,这个梁子算是结结实实结下了。

    夏飞雄和燕胜男并不在乎,私奔的那一天他们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如果让父亲得逞,等待他俩的只有死亡,撕开脸也好,以后恩断义绝,再无牵挂,只是两人都带了伤,手脚不够利索,干不得大事了。

    此处已非久留之地,大家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夏飞雄和燕胜男双双辞行,刘彦直坚决不同意,说二位师父都受伤了,万一遇到仇家凶多吉少,做徒弟的理应保护师父周全。

    夏飞雄苦笑道:“彦直兄,我看出来了,你功夫比我高,这师徒名分不提也罢。”

    话虽如此,为了心上人的安全,他还是决定和刘彦直一起走。

    伤员们敷了金疮药,包扎了伤口,刘彦直套好马车,准备出发,穿越小组从最初的五个人减员为四人,千里迢迢来到北京,扩展成了九个人的队伍,其中倒有一半是伤号和妇孺,对此张文博和郭宇航满腹牢骚,碍于面子没找刘彦直的麻烦。

    一行人去了内城李府,李重正给他们安排了住所,到了晚上又亲自来拜会,说瓜果菜蔬米面已经准备就绪,明天一早就送去东交民巷,可以夹带几个人进去。

    曙光就在前头,大伙儿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只是白天一战损兵折将,实力大减,能去执行任务的只剩下三个人了。

    ……

    次日一早,皇家慰问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总理衙门的五品章京李重正带队,押着三大车的给养给东交民巷使馆区的敌人送温暖来了,刘彦直穿着借来的九品官服,跟着李重正当随从,车队穿过义和团和清军的阵地,远远停下,打起了白旗过去交涉。

    洋人料想不到清廷居然在这种时刻送来瓜果,大概是内部商量了一下,二十分钟后才予以接收,但是不允许车把式们进入,扮成车夫的张文博和郭宇航傻了眼,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彦直一个人进去。

    大车被洋人拉到防线前检查,几个洋人士兵警惕的翻着车上的物资,生怕清军借机搞木马屠城。大车上有西瓜、水蜜桃、当令的蔬菜,还有大桶装的泉水和成袋的米粮,根本藏不了人,除了那个装水的大木桶。

    当一名英国兵打算用刺刀去戳木桶的时候,被刘彦直厉声制止:“stop!”

    英国兵立刻举枪瞄准了他,刘彦直不慌不忙走到车旁,拍拍木桶说声出来吧,可是没有任何动静,他赶紧打开桶盖,定睛一眼,躲在里面的苏菲母女因为长时间憋在密不透风的狭小空间里而昏了过去。

    水桶里居然藏着一对法国母女,洋人们大为吃惊,将她们娘俩救出来放在树荫下,两人浑身水淋淋的全是汗,有人大声呼叫医生,不远处正在给伤兵包扎的战地医生跑了过来,这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美军上尉,腰间挂着左轮枪,一副牛仔派头,他检查了苏菲和凯瑟琳的情况,说问题不严重,只是中暑而已。

    乔治.坎宁安就是美国陆军上尉,莫非这位战地医生就是自己的目标,刘彦直的肾上腺素开始分泌,在动手之前他得确认一下。

    事实上不用他搭话,从上尉和其他人的对话中也能听出来,这人叫肖恩.斯坦利,并非自己要杀的人。

    正在和李重正接洽的英国公使窦纳乐闻讯赶来,命人将苏菲母女抬到自己房间里去救治,刘彦直也随同跟了过去,借机观察使馆区的防御。

    东交民巷的各国大使馆基本沿用的都是原先的中式建筑,街垒是用桌椅板凳柜子堆起来的,防御工事是用碎砖头瓦块垒起来的,重武器很少,只看到一门不伦不类的大炮,炮架和炮筒明显不是原配,这样脆弱的防线放在四十年代,顶不住八路军一个连的冲锋。

    这些已经不是刘彦直需要关心的了,他最想知道的是乔治.坎宁安在不在这里,此时苏菲母女已经醒来,历经磨难终于见到文明世界的同胞们,苏菲激动的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法国公使也赶到了现场,由他担任翻译,向大家叙述苏菲的遭遇,当洋人们得知仗义营救母女俩的正是这位身穿清政府九品官服的年轻人时,不禁向他报以敬佩的目光。

    “刘义士并非总理衙门的官员,他是我的远房亲戚。”李重正这样解释。

    “你一定是个基督徒,孩子。”窦纳乐拍着刘彦直的肩膀说道,“如果你不愿意回去,这儿就是你的家。”

    “我愿意留下帮忙。”刘彦直当然不会放过送上门的好机会,英国公使是使馆区所有人推举的司令官,老牌英国绅士发话,其他人自然没有反对意见,再说东交民巷里大堆的中国籍教民,也不差他一个。

    李重正见大功告成,便告辞离开,刘彦直就这样留在了东交民巷,并被编入了后勤队,负责运送弹药,救护伤员,修筑工事,他身上那套官服是不能再穿了,只穿着里面的短打,跟着一帮教民蹲在工事后面待命。

    虽说教民和洋人是同一战线,但明显属于二等公民,连拿枪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干活,整整一下午都在垒砖头,到了晚上和一帮教民睡在大通铺上,满鼻子都是汗臭脚臭味。

    他们休息的地方早先是翰林院,透过窗户能看到灯火通明的内城城墙,刘彦直睡不着,问身旁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兄弟,你是哪儿人?”

    “俺是通州人。”淳朴的汉子答道。

    “巧了,我姨夫也是通州人。”刘彦直开始和他套磁,熟络了之后便打听起使馆区的兵力配置来,他主要是想知道到底有多少美国陆军在这儿,可是那汉子连英国人和法国人都分不清,一问三不知,刘彦直讨了个无趣。

    第二天一早,使馆区照例进行升旗仪式,各国的国歌声响成一片,五颜六色的旗帜升上旗杆,米字旗下是穿卡其军装的英军士兵,旭日旗下是穿黑色上衣的日本兵,沙俄那边是一群穿白色水手服的海军,而美国公使馆的星条旗下,是一小队戴牛仔帽,穿蓝色军衬衣浅色裤子的大兵,看打扮应该属于海军陆战队而非美国陆军。

    升旗仪式后,士兵们进入战位,严阵以待,忽然有个英国人来找刘彦直:“嗨,法国公使想向你表示感谢,你跟我来。”

    刘彦直跟着他来到法国公使馆,一进门,脑后就顶上了枪管。

    “别动,先生,否则你的脑袋会搬家。”蹩脚的汉语出自一位留着八字胡的法国佬,站在他旁边的还有几个拿枪的洋人,其中之一就是昨天见过的斯坦利上尉。

    “你们不应该这样对我。”刘彦直平静地说道,纹丝不动。

    “先生,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打听我们的兵力配置。如果你说实话,我会考虑释放你,否则,你将面临一个临时法庭的审判,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枪毙。”八字胡法国佬说道。

    “我不是清政府派来的间谍。”刘彦直从容答道,他知道洋人做事一根筋,只要自己不反抗,就绝不会当场把自己崩了,他们真的会举行一次审判,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安排个辩护律师呢。

    “我想找一个人,一个美军陆军上尉,他叫乔治.坎宁安。”刘彦直毫不隐瞒,这个答案倒让大家极为费解,目光都投向了斯坦利上尉。

    “这儿只有一个美国陆军上尉,就是我,但我是休假旅游来的,并不是使馆的随员。”斯坦利上尉说道,“事实上使馆的保卫者是一支能征善战的海军陆战队分遣队,换句话说,这儿没有你要找的人。”

    刘彦直本能的感觉到上尉说的是真话,但他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么你认识坎宁安上尉么,他会不会正在赶来增援的路上,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对我很重要。”

    斯坦利上尉摇摇头:“来的是陆军第九团,并没有叫乔治.坎宁安的上尉,我可以向你保证,

    刘彦直还想再问点什么,洋人们已经不耐烦了,他们很开心能抓到一个间谍,果真正儿八经的组建了临时法庭,由法国公使毕胜担任法官,一个英**官担任检察官,还给他指派了辩护人,一位意大利牧师。

    刘彦直双手被缚,没有进行徒劳的反抗,他身处要塞之中,到处都是神经紧绷的枪手,他就算能逃出这间屋子,下一秒就会被人打成马蜂窝,退一万步说,就算逃出东交民巷,外面成千上万的义和团和武卫中军也会向自己开火。

    横竖都是死了,刘彦直竟然毫无惧色,拒不承认自己是间谍,但是法庭显然没有耐心多花时间,那位意大利牧师也很没责任心,只是在胸前画着十字,说圣母玛利亚会宽恕你的。

    陪审团一水的洋人,对于这个犯人是不是冤枉的,他们毫不关心,意见非常统一,法官宣判,死刑!

    负责行刑的是英国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他们将五花大绑的刘彦直带到了后院空地上,让他靠墙站好。

    “你很幸运,我们没工夫绞死你,需要蒙住眼睛么?”英**官很贴心的问道。

    “谢谢,不用了。”刘彦直依然保持着微笑,他不怕死,穿越是个危险工作,既然参加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没想到死的这么憋屈。

    苏菲终于出现了,她很激动,大声嚷嚷着刘彦直是无辜的,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处,大敌当前,东交民巷是不会容忍一个有间谍嫌疑的人留下的。

    “预备!”一声令下,士兵们拉动枪栓,瞄准死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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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摸头算命

    readx;行刑队的五名士兵站成一排,端着李.恩菲尔德步枪,枪口瞄准刘彦直,这是正规老欧洲枪毙人的法子,很有仪式感,正当行刑指挥官要喊出“fire!”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呼啸传来,经验丰富的军官迅速扑倒在地,同时大喊:“隐蔽!”

    一枚炮弹准确的落在空地上,炸起一片带草叶的泥土,士兵们躲避及时,无人伤亡,但是再看站在墙边的死刑犯已经不知所踪了。

    正当他们爬起来要去搜捕死刑犯,尖啸声再次传来,又一枚炮弹落在空地上,这下谁也不敢乱动了,接连落了五发炮弹,把空地炸出五个弹坑来,炮击才稍作停息,士兵们心惊胆战,迅速撤离。

    突如其来的炮击更让使馆区的人们确信,刘彦直确实是间谍,清军为了掩护他甚至不惜动用了大炮,据观察,大炮发射阵位应该在正阳门城墙上,用的是57毫米的格鲁森快炮,炮兵阵地居高临下,整个东交民巷尽在射程之内,想灭掉使馆区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可这帮中国人只是用来解救间谍,真是很难理解他们的思维。

    他们有所不知,这几炮是武卫中军为了给宫里听个响发射的,根本不是为了刘彦直,慈禧太后擅长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瓜果梨桃给过了,自然要再给一巴掌,可是又怕大炮打死了人伤了和气,只好往空地上招呼,反倒救了刘彦直一命。

    刘彦直死里逃生,哪敢再在东交民巷耽搁,趁着炮击的时候他施展轻功,窜蹦跳跃向外狂奔,守军向他射击,子弹都打在瓦片上,分毫也伤他不得。

    值得庆幸的是,他慌乱中选择的突破口是义和团的防线,对面的拳民们看到使馆区里跑出来一个人,顿时乱了阵脚,大呼小叫没人上前,跑到跟前才发现不是洋人,是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同胞。

    “我是总理衙门的通译,都让开。”刘彦直嚷嚷着,从拳民中挤开一条路,大摇大摆的走了,跑到无人处才坐下休息,一颗心都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这个乌龙太大了,费尽心机混进东交民巷,结果目标根本不在,甚至有可能不在中国,安太的情报工作做得漏洞百出,不过也没法怪他们,估计是坎宁安家族的这位祖辈喜欢吹嘘,把别人的远东历险加到自己头上了,可见回忆录这东西的可信度相当不靠谱。

    中午时分,在城墙根下反思了一个钟头的刘彦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大伙儿得知任务失败的消息,心情都很沮丧。

    “大家怎么看?”雷猛发扬民主精神,召集三名队员集体讨论。

    “既然人不在,咱们回去就是,再不走八国联军就进城了,我可不想看着洋人屠杀咱们的同胞。”张文博说道。

    “就是,任务失败不怪咱们,怪他们情报错误,还是赶紧回去吧,兵荒马乱的,再遇到仇家可就没那么。”郭宇航看看雷猛胸前的绷带,又瞟了一眼刘彦直,大有责怪之意。

    “你的意见呢?”雷猛看向刘彦直,虽然他是领队,但实际上刘彦直却在一直充当指挥者的角色,雷猛不是心胸狭隘之辈,也乐得让贤,让张郭二人发言只是做个样子,其实他更想听的是刘彦直的看法。

    刘彦直深吸一口气道:“我打算留下,不管这个乔治.坎宁安在中国还是美国,我都会找到他,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你们先回去,咱们来个十年之约,1910年你们再来接我就是。”

    “你确定?”雷猛有些惊愕,独自留在清末乱世,亏他想得出。

    “确定。”刘彦直很轻松,“我知道历史走向,又有一身功夫,不会混得太差,再说又不是回不去了,就算不能回去也蛮好的,你看那些穿越小说,主角一个个混的三妻四妾的,要多滋润有多滋润,搞不好我改变历史走向,弄个开国大总统当当也是有可能的。”

    “你可别!”雷猛倒吸一口凉气,“历史发生巨大改变,我们可能就都不复存在了。”

    刘彦直笑道:“开个玩笑,我不会乱来的,我意已决,非完成任务不可。”

    “好吧,我批准。”雷猛无可奈何,这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既然目标不在北京,继续留在京城也就失去了意义,他们决定启程返回江东,但是走之前刘彦直还想去李重正府上辞行,顺便向他提出忠告,速速离京躲避战乱。

    下午,刘彦直前往李府,李大人去衙门当值了,管家请他在倒座房的客厅里喝茶等待,天擦黑的时候,李大人身边的跟班先回来了,扑进大门哭号道:“不好了,不好了。”

    管家急忙上前询问,原来李重正半个时辰前突然被抓,摘去了顶戴花翎,剥了官服,打入天牢,罪名是勾结洋人里通外国。

    李府顿时陷入崩塌境地,片刻后内宅就传出哭声,也没人招呼刘彦直了,他虽然不知道李重正被抓的真正原因,但是隐约可以猜到和自己有关,心情大坏,不辞而别。

    ……

    今夜是走不成了,众人决定明早出发,夏飞雄和燕胜男不跟他们一道走,虽然只有短短两天相处,但感情还是很浓厚的,大伙儿找了家酒馆痛饮话别,都是江湖儿女,没有离愁别绪,只有豪气万丈。

    “彦直,从此后我们天各一方,恐怕再见已经是几十年后了,干了!”夏飞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刘彦直也干了碗中酒,将驳壳枪掏出来道:“师父,你的麻烦比我多,这枪就留着护身吧。”

    夏飞雄坚辞不收,最后还是架不住徒弟的一热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同时让燕胜男将包袱里的玉如意拿了出来。

    “我们走江湖的带着这玩意碍事,你拿着。”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刘彦直也不矫情,收下了玉如意。

    梁定邦闷着头喝酒,一直不说话,他自知身份低微,又是“汉奸”,不敢和大侠们平起平坐,吃饭也是坐在末席,但大家其实并没有看不起他。

    雷猛道:“定邦,你准备去哪儿?回威海老家,还是去天津找你的部队?”

    梁定邦说:“承蒙各位照顾,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恩公们把我留下就行,我自己能回威海。”

    雷猛说:“车马足够,你腿脚不利,跟我们一起就是。”

    一番畅饮后,众人出了酒馆,正要上马车,忽然路边算命摊上的瞎子叫了一嗓子:“几位好汉帮衬帮衬吧,摸头算命,算得不准不要钱。”

    雷猛闲来无事,搭话道:“你给我算算吧,看我能活多少年?”

    算命瞎子见生意上门,大喜过望,站起来颤巍巍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雷猛的脑袋,众人哈哈大笑,雷猛蹲下来,抓住瞎子的手放在自己头上:“你摸吧,算得不准,我砸你的摊子。”

    瞎子摸了一会,脸上露出古怪神色:“这个……小老儿算命多年,还真没摸过这样骨骼清奇的头颅。”

    “赶紧说正经的,别扯没用的。”雷猛道。

    “尊驾是行伍出身,但是没有大将之才,只能做个武弁。”瞎子说话倒也直接,“以后会是个富家翁,寿数……乖乖,尊驾起码能活一百二十岁。”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不过这次刘彦直等人没笑,只有夏飞雄和梁定邦在笑。

    雷猛脸色都变了,算命的说他能活一百二十岁,那是从1900年开始算的吧,合着自己在基准时空还能活三年。

    瞎子听力过人,耳朵抖了抖,指着梁定邦说:“这位客人,我摸摸你。”

    “我?”梁定邦很惊讶,还是走上前去,让瞎子摸他的头。

    瞎子摸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笑意:“嗯,这是有福的脑袋,不过福报要在你后世子孙身上,你的曾孙,能有个总督的前程。”

    “总督?”梁定邦大喜,“是直隶总督还是两江总督,我家祖坟上冒青烟啊这是。”

    瞎子掐指一算说:“都不是,是个南方小岛上的总督。”

    梁定邦笑了:“瞎子你就胡扯吧。”

    张文博和郭宇航也都要求瞎子给自己摸一把,瞎子各**过之后,眉头皱起道:“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你俩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那可是,我俩枪林弹雨经过多少回了,可不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么。”张文博说道,“那你看我能活多少岁?”

    “一百一十多岁。”瞎子说。

    两人脸色大变,也不言语了。

    夏飞雄见他们算的开心,也想算一把,却被燕胜男拉住:“骗人的,别信。”

    刘彦直却深疑不信,今儿是遇到高人了,他上前一步:“大师,给我摸摸。”

    瞎子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在刘彦直脑袋上摸来摸去,摸了半天,脸上狐疑之色更重。

    “有什么说什么,我不砸你的摊子。”刘彦直摸出两枚银元,在手里敲击着,瞎子听到银子的脆响,耳朵再次动了动,咽了口唾沫。

    “客人,小老儿实在算不出你的命,这个钱我没法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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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通缉令

    readx;刘彦直仔细端详着这位算命先生,半旧灰布大褂,瓜皮小帽,脑后拖着一根黄毛小辫,两只眼睛半睁着,眼珠子浑浊无神,一双手倒是细皮嫩肉不似出苦力的样子,典型的下层社会混饭吃的神汉扮相,居然料事如神,实在令人费解。

    “先生怎么称呼?”刘彦直问道。

    “小老儿……姓胡。”瞎子答道。

    “先生算的挺准,还能算点别的么?”刘彦直将银元放到了小桌子上,咣当当一阵响,他心里想的是问问这次任务能不能顺利完成。

    “莫问前程,但求无悔。”瞎子从容说道,“小老儿真的算不出来,上五百年,下五百年,时时都在变啊。”

    刘彦直冷汗都下来了,这瞎子,神了。

    “那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雷猛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瞎子摇头:“你们是算命的客人,小老儿的衣食父母。”

    见问不出什么了,众人悻悻离去,刘彦直走出十几步远,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算命的胡瞎子嘴唇哆哆嗦嗦,拿手背擦着眼睛,似乎流泪了。

    “你们是行者,时间行者。”胡瞎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

    ……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在巍峨的永定门下,刘彦直和夏飞雄燕胜男伉俪洒泪而别,因为他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诀。

    两位侠客都端坐在马鞍上,两匹马也是刘彦直的礼物,反正马多,养着还费草料人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你我师徒一场,没有什么好送的,这本燕子门的轻功秘笈你收着吧。”夏飞雄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了过来,刘彦直接了随手翻阅,满纸都是手绘的小人和注释文字,纸页有所磨损,看得出是师父多年来的心血所成。

    “谢师父。”刘彦直将小册子贴身放好,夏飞雄毫不藏私倾囊相授,令他十分感动。

    夏飞雄意气风发,燕胜男英姿飒爽,两人抱拳异口同声道:“后会有期。”

    “保重!”刘彦直还了一礼,目送两位师父绝尘而去,直到背影远远消失在官道尽头。

    五个人,一辆马车,向南进发,夏日的直隶大地一片葱绿,再过两个月,这儿将会变成焦土,不过这已经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了,算命瞎子一通忽悠,让穿越小组的四个人心情忐忑而沮丧。

    刘彦直和雷猛并辔而行,雷猛叹口气道:“你说那瞎子怎么猜这么准,按照他的说法,世界还是避免不了毁灭的结局,咱们穿来穿去的毫无意义,反正2020年世界灭亡,我看倒不如留在清朝了,兴许能混个富家翁什么的。”

    “这个我也搞不清楚,周易八卦是中华传统神秘文化。”刘彦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并不能证明任务失败,世界毁灭,也许是你牺牲了,但保住了世界呢。”

    雷猛拍拍脑袋:“关己则乱,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核心,是啊,我死了,人类不一定灭绝啊,不过你说什么周易八卦就是胡扯了,瞎子是摸头算命,关周易八卦什么事。”

    “那瞎子兴许是神仙下凡吧。”刘彦直笑道。

    “保不齐是,他说梁定邦的曾孙能当上总督,还是南边小岛的总督,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咱们那个时代的,莫非他……”雷猛眨眨眼睛。

    “前任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梁振英。”刘彦直道,“据说祖上就是山东威海的,我学过历史,威海租界华勇营没几年就解散了,英国人觉得山东大汉忠勇可靠,就把这批人调到香港和新加坡去当巡警了,在那儿开枝散叶,他的直系子孙,很可能就是梁振英。”

    雷猛点点头:“对哦,我看过成龙的电影《a计划》,里面的警察就是说山东话的,八成就是梁定邦了。”

    两人闲聊着,气氛渐渐变得欢快起来,长路漫漫,希望永远存在。

    一路晓行夜宿,两日后抵达天津附近,甚至可以听到隆隆的炮声,这是八国联军在和聂士成的部队作战,坐在马车上的梁定邦有些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雷猛看出他的想法,问道:“定邦,是不是想去找你的部队啊。”

    梁定邦红着脸说:“我是放不下兄弟们。”

    刘彦直道:“你是放不下那一个月八两银子的军饷吧。”

    大伙儿哈哈大笑,但是既然认准了梁定邦是梁振英的祖宗,就得把他妥妥的送到华勇营去,否则历史就会被改变,造成的蝴蝶效应后果不堪设想。”

    寻找八国联军的营地并不难,天津有洋人的租界,清军和义和团正在日夜攻打,但是战争似乎蔓延到了整个天津,到处都是趁火打劫的义和团,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穿新式军装的清军围剿他们,只要见到就地格杀,遍地都是尸体,四下都是浓烟滚滚的房屋。

    清军和义和团都在攻打洋人,义和团闲暇之余又在杀老百姓,清军剿杀义和团,局势乱的一塌糊涂,穿越小组路上遇到几股流寇,杀了十几个人,还缴获了两支英国造的马提尼.亨利卡宾枪,最终安全将梁定邦送到了英军防区。

    “定邦,以后遇到中国人,枪口抬高一寸。”刘彦直将这句话送给了未来香港特区行政长官的曾祖父。

    “我记下了。”梁定邦点点头,换上了血迹斑斑的军装,他的伤腿中了一发鸟枪弹丸,现在已无大碍,拖着腿走向了英军大营,远远的已经有几个华勇打扮的人迎了过来。

    又走了一个人,九人的队伍再次变成了四人,他们快马加鞭,离开了战火纷飞的天津卫。

    ……

    来的时候有赵避尘带路所以没走冤枉路,回去的时候走岔了,耽误了行程,花了十几天才抵达江东省。

    滔滔淮江上白帆点点,岸边村落炊烟袅袅,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似乎不像闹义和团的样子。

    他们找了一艘渡船,分两拨连人带马渡过江去,马车早就在济南就处理掉了,现在只剩下随身行李,过了江就是水西门码头,商贩挑夫旅客熙熙攘攘,城头上红旗招展,城门口贴着布告,绿营兵拄着红缨枪懒散地站在树荫下。

    刘彦直等人牵着马,凑到布告前围观,看了两眼面面相觑,上面通缉的不就是他们几个么,犯的就是上回闯法场营救苏菲母女,惊了巡抚大人的驾的滔天大罪。

    画影图形上四人都戴着红缨凉帽,眉眼狰狞,相似度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徒增笑耳,谁也不在乎,不过另外一张布告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布告上的男子画像惟妙惟肖,一看就是出自高人之手,画的正是周嘉睿,周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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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钦案

    readx;周嘉睿的罪名是招摇撞骗,冒认官亲,悬赏白银五百两予以缉拿。

    看到这里,大家又惊又喜,喜的是周老师苏醒了,而且逃亡在外,应该是安全的,惊的是这货惹出这么大乱子来,看来知识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要到了适合他们的土壤,闹起来比谁都厉害。

    四人牵马进城,守城士兵连正眼都没瞧一下他们,近江城虽然也闹义和团,但是整体氛围比京师安详多了,商铺店家照常营业,街上车水马龙,一如往常。

    人困马乏,先找个地方歇脚吃饭,上回吃饭的阅江楼就不错,四人来到酒馆,将马匹交给小厮照料,吩咐用上好的草料豆饼伺候着,几位爷上二楼点菜,一路上舟车劳顿,没怎么正经吃过饭,雷猛拿了菜单也不看,让小二捡拿手的菜全来一遍。

    他们没进包房,在二楼厅堂里围坐一张八仙桌,周围坐满了食客,猜拳行令吹牛聊天声不绝于耳,倒也热闹欢快,忽然刘彦直耳朵动了动,他听到靠窗一桌客人在谈论近江知府林怀远的事情。

    “你们可知道,林怀远案可是太后老佛爷亲自过问的钦案,这边报上去,转天老佛爷就批了折子,六百里加急发来的懿旨,当场摘了林怀远的顶戴,革了他的功名,谋逆,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说这话的人是个神气活现的瘦子,瓜皮帽缎子马褂,手里拿一柄折扇,忽而合上,忽而展开,口沫横飞,听的别人一愣一愣的。

    “那林怀远岂不是要满门抄斩了?”坐在旁边的胖子问道。

    “那可不,林家算是完了,连带着九族都跟着倒霉,不过现在是二十世纪了,文明社会,咱大清也要和国际接轨,不兴株连九族了,林家也没什么人,府里就两小妾,一个女儿,都关在巡抚衙门的大牢里,等着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呢。”

    胖子眼睛亮了:“听说林知府的千金是个美人儿,发配宁古塔给那些吃粮当兵的糟蹋,不如卖到当窑姐儿,咱们哥几个凑凑银两,也能尝尝知府千金的滋味哩。”

    几个人淫邪的笑起来,仿佛已经吃到腥的野猫。

    瘦子继续道:“你们可知道,林怀远究竟犯的什么滔天大罪?”

    胖子道:“听说是府里窝藏了个朝廷钦犯,还是当年戊戌变法时候跑了的犯人。”

    瘦子道:“那是外面谣传,我三哥的姐夫是巡抚衙门的刑名师爷,他经手的案子,那林怀远窝藏的人犯是皇宫大内出来的人,带着光绪爷的衣带诏……”

    说到这里,他声音压得更低,但刘彦直耳力过人还是听到了。

    “保不齐那个人就是光绪爷本人哩,你想,皇上跑了,要在外面出了什么岔子,太后老佛爷不得急眼,林怀远藏着皇上,守口如瓶的,他是想当国丈哩,得亏知府衙门的张班头有眼力价,关键时刻大义灭亲,密报巡抚大人,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到手不说,巡抚大人另眼相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刘彦直听了勃然大怒,雷猛看他面色有异,在桌子底下碰碰他的腿:“怎么了?”

    “林怀远被革职下狱了,咱们害了他。”刘彦直将刚听来的话叙述了一遍。

    “是他愿意相信,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张文博道,“你该不是又想多事,去劫狱救人吧,我先声明,我不参加。”

    “我也不参加。”郭宇航也说,“临来的时候党教授交代过,不要干涉历史,咱们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了,就别添乱了,安安全全回去最重要。”

    刘彦直并不和他俩争辩,人家没义务陪自己冒险,他对林怀远这位一百多年前的清代知府也没什么感觉,只是想到林小姐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心里一阵不忍。

    “我留下,你们按计划回去。”刘彦直硬邦邦说道。

    “一起找周老师,找不到再说别的。”雷猛拿出领队的派头来,一锤定音。

    一刻钟后,四人酒足饭饱,叫小二来结账,这顿丰盛饭菜也不过花了三两银子而已,从阅江楼出来,找旅馆住宿,上回住的高升客栈不能再去,另找了一家南门内的旅店住下。

    三更天,刘彦直换了夜行衣出门,直奔巡抚衙门,省城的深夜寂静无声,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飘来,一道黑影窜上了巡抚衙门的高墙,轻轻落地,眼前是黑压压一片建筑物,但是对于夜闯过紫禁城的人来说,这儿就是小儿科。

    衙门的格局大体相似,大牢位于衙门前远西侧,刘彦直看到狱神庙就知道找对了地方,对面就是牢房了,黑森森的大门紧闭着,估计林怀远一家人就关在里面。

    门上挂着一把硕大的铜锁,刘彦直受过专门的开锁训练,保险柜都能打开,何况这种老式锁头,他轻而易举打开铜锁,推门进去,牢房里空空如也,两排监舍都没住犯人,而且空气里并无人体常年不洗澡的体臭,说明这儿有日子没官人了。

    这一趟走空了,刘彦直沉思片刻,决定再去府衙看看,来到府衙墙外便听到喧哗人声,几个醉汉脚步踉跄走来,偷眼观察,冤家路窄,其中一人正是张班头。

    张班头穿着便服,喝醉了酒也是春风得意,旁边几个都是皂班的差役,一路溜须拍马,将班头扶了进去。

    衙门的办事机构分三班六房,张班头是皂班的头头,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他进屋插门,倒头就睡,睡了一会觉得口渴,走到桌前拿起茶壶,正要往嘴里灌,就看到对面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吓得他三魂出窍。

    “来……”还没喊出声来,张班头的喉头就被人捏住了,一柄冷冰冰的匕首搁在脖子上。

    “要命的就别出声。”

    张班头拼命点头,那点酒劲全下去了,他猜不出什么贼这么大胆敢到府衙里来作案,难不成是来寻仇的?自己也没什么要命的仇家啊,莫非是……

    “好汉饶命,柜子里有一百两银子,分文未动,尽管拿去。”张班头用最小的声音说道。

    刘彦直心生厌恶,此人奸猾至极,明明得了三百两赏银,死到临头还隐瞒二百两,能干出卖主人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我问你,林怀远一家人关在哪里?”刘彦直问道。

    “臬台衙门。”张班头毫不犹豫的答道,他猜得没错,对方不是毛贼,是反贼!是来给林怀远报仇的。

    “臬台?”刘彦直重复了一句,他搞不懂这是什么机构。

    “就是提刑按察司。”张班头解释道,“归巡抚衙门管,断案关人都归臬台衙门管,林知府和家眷都关在那儿,好汉你想去我可以带路。”

    “我们东家哪去了?”刘彦直继续问。

    “不知道,巡抚衙门来拿人的时候那个姓周的就不见了,连带着丫鬟小翠也跑了。”

    “你为什么要出卖林知府?”

    这个问题张班头张口结舌答不出了,纵然他有千般理由,也架不住林怀远对他有恩,卖主求荣的事情到哪儿也说不过去。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刘彦直匕首一划,割断了张班头的颈部大动脉。

    张班头捂着脖子,血箭向外狂飙,因为气管也被割断,声音都发布出来,跌跌撞撞几步,倒在地上死了,眼睛依然大睁着。

    刘彦直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出两个五十两的大银锭,摆在张班头面前,从桌上取了毛笔蘸了血,才白粉墙上写下八个大字:卖主求荣,死不足惜。

    做完这些,他从容离去,直奔臬台衙门,臬司就在巡抚衙门附近,高墙深院,守卫森严,大半夜的门口居然站着两个挎刀的兵,门口挑着灯笼,灯罩上用宋体字写着“提刑按察司。”

    刘彦直依然翻墙进去,刚落地就有一条黑狗扑过来,咬人的狗不爱叫唤,张开大嘴亮出白森森的獠牙就朝刘彦直的大腿上招呼,怎料一只大脚迎面而来,黑狗被踢得飞了出去,肋骨俱断,在空中就咽了气。

    费了一番周折,刘彦直找到了牢房的所在,关人的地方和官署就是不同,窗户上都装着铁棂子,外面没挂锁,是从里面插上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

    刘彦直观察四下无人,上前拔出匕首,插入门缝拨开门闩,又拿出早已预备好的油瓶,用羽毛蘸着豆油刷在门轴上,随后才轻轻推开大门。

    两个狱卒正在偏房吃酒,八仙桌上摆着猪头肉花生米,还有一壶好酒。

    “张班头倒是个有良心的,还知道给咱哥们送点酒菜,也不枉林怀远那反贼对他一番栽培。”

    “他要真有心,就不该卖了林知府,亏他说得出口,还好意思让咱们照顾林知府的家小,我呸,三百两银子怎么不分咱们兄弟一点。”

    “听说他拿了二百两银子上下打点哩,想买林知府的家小,八成是看上人家的小妾了。”

    两个狱卒唾沫横飞,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刘彦直也不废话,上前将两人脑袋撞在一处,砰的一声,两个家伙软塌塌倒在地上,重度脑震荡,估计得睡到天明了。

    墙上挂着官刀和钥匙,硕大的铁环上穿着几十把五寸长的铁制钥匙,刘彦直索性全拿了,端着油灯走进了黑漆漆的牢房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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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劫狱

    readx;臬司衙门的牢房是专业级别的,相当于江东省第一监狱,拾级而下,首先是一间刑房,也就是拷问犯人的地方,墙上挂着粗大的铁链子,地上摆着各种刑具,刘彦直只认出了老虎凳,当然也少不了火炉子和烙铁,只是炉子没生火,烙铁也是冰冷的,地上一滩滩暗红色的痕迹,想必是陈年的血迹。

    再往前走,巷道幽深,黑不见底,两侧全是地下监舍,手臂粗的木头栅栏内黑洞洞的看不见人,油灯如豆,照也没用。

    牢房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趴在栅栏上有气无力的喊着冤枉,刘彦直定睛一看,这人披头散发,面容枯槁,形同鬼魅一般,惊得他往后撤了两步,没想到衣服又被人抓住,原来是背面牢房里的囚犯。

    深夜的臬司大牢如同沸腾的油锅里进了一滴水,无数双手从栅栏内伸出来,或哀怨或愤怒或歇斯底里,总之就是一句话:喊冤!

    刘彦直一个个辨认着牢房里的人,全是男的,没有女囚,他恍然大悟,即便是清朝也讲究男女分开关押,这儿是男牢。

    “林大人,林知府。”刘彦直喊了一嗓子。

    “这边,这边!”牢房尽头有人应声,他正要上前,胳膊被人抓住,情急之下往回猛抽,油灯落地,熄灭了,牢房里恢复了死寂和无尽的黑暗。

    少顷,刘彦直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按理说这种没有一丝光线的地方是无法视物的,他没时间考虑眼睛的进化,径直向前,来到尽头的牢房,仔细辨认了一下,牢里铺着稻草,墙角摆着便壶陶盆,墙角里缩着两个人,正是周师爷和林管家。

    “知府大人在何处?”刘彦直问道。

    师爷摸索着过来,走到栅栏前颤声道:“老爷不知去向,生死未卜,尊驾是何人?”

    “我是来救人的。”刘彦直道,“你们家小姐呢?”

    “小姐在女牢。”管家也摸了过来,看他们两人的模样分明是吃了不少苦头,衣不蔽体,身上遍布血痕。

    牢房上挂着铁锁,刘彦直把钥匙试了一遍,终于打开了牢房,一手一个,搀着两个犯人向外走。

    来到刑房,光线才亮了一些,管家看到是他,顿时扑上去厮打,骂道:“贼子,都是尔等害得老爷家破人亡!”

    刘彦直心中有愧,任由他打骂,周师爷倒是个明事理的人,拖开管家道:“刘义士不是来搭救我们了么,先把小姐和两位夫人救出来再做计较。”

    管家一听这话,顿时偃旗息鼓,刘彦直让他俩躲起来,独自去营救林小姐,女牢其实就在隔壁,大门紧闭,里面鼾声如雷,刘彦直如法炮制,用匕首拨开门闩,悄悄溜进去,看守在监区门外值班睡觉,是个五大三粗的娘们,呼噜打的比男人都响。

    刘彦直从墙上拿了钥匙,开门进了监舍,女牢的格局和男牢相同,但是囚室相对少了很多,听到有人进来也没引起轰动,但是明显能感觉到幽暗中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

    他很快就找到了林小姐所在的囚室,这边的环境好多了,有床铺被褥,墙壁上够不着的位置还有一扇很小的窗户,两位姨太太躺在床上睡觉,林小姐坐在地上,望着小小的窗户,月光洒在她脸上,说不出的苦楚可怜。

    “林小姐,我来带你出去。”刘彦直低声道。

    林素扭过头来,眨眨眼睛,忽然做起来冲到栅栏边,泪如雨下:“救我,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刘彦直拿钥匙开锁,可是这几把钥匙全都不对,情急之下他索性一把拽断了栓门的铁链子,门开了,林素推醒两位姨娘,二人晕乎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懵懵懂懂起来跟着走。

    忽然旁边囚室里传出尖利的女声:“来人呐,犯人跑了!”

    刘彦直大怒,孔圣人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囚妒忌别人被救走,竟然做出如此举动,肯定不是好人,他摸出一枚金钱镖打过去,正卡在女囚嗓子眼上,顿时没声音了。

    四人刚走出监区,就见那黑胖女看守挥舞着棍棒打来,刘彦直看也不看,一拳放倒。

    “别杀她,她是好人。”林素急道。

    “只是打晕了。”刘彦直心道林小姐真是生性善良。

    大牢里的聒噪声并没有传到外边,院子里依然寂静无声,师爷管家见了小姐等人,老泪纵横,哽咽无语。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出去再说。”刘彦直催促道。

    大牢在臬司衙门内部,出去要经过三道大门,三道高墙,师爷和管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俩小妾缠的小脚走不快,林小姐倒是天然足,可是弱不禁风,刘彦直要照顾五个人,分身无术。

    “你带小姐先走。”管家道,“别管我们。”

    “你们身陷牢狱都是我害的,我不会抛下你们任何一个人。”刘彦直道,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体力,再看看这几人的体型,都是苗条型号,最重的不会超过一百二十斤,于是决定采取最笨但最稳妥的办法。

    刘彦直一趟一趟的将五个人轮流背出臬司衙门,背管家和师爷的时候还还说,要背两位小妾的时候出了些麻烦,这两位妾室一个三十来岁半老徐娘,一个二十多岁少妇,都是小家碧玉出身,恪守妇道,遵从男女授受不亲,怎肯让一个陌生大男人背她们。

    “你们不走,我走。”关键时刻林小姐挺身而出,趴在刘彦直肩膀上,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都不忌讳,两位姨娘对视一眼,羞答答的也默认了。

    刘彦直背起林素,感觉背上轻若无物,林小姐估摸着最多七十来斤的体重,当真是苗条的不像话。

    “抓好,要走了。”刘彦直一提气,纵身上墙,他能听到林小姐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哪见过这样的世面,被一个英雄豪杰背着飞檐走壁,若不是遭了大难,她简直幸福的要眩晕了。

    把林素放到衙门墙外,刘彦直又跑了两趟,将两位姨太太背了出来,总算是大功告成,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师爷胆小,吓得两条腿筛糠一般乱抖,走路都困难。

    去哪儿是个大问题,刘彦直有本事把他们从衙门里背出来,但是出城就难多了,正在犹豫,师爷说话了:“灯下黑,回府衙后宅。”

    近江城的核心区域就是这几个衙门,府衙和臬司相距不远,六个人贴着墙根走走停停,一刻钟后到了府衙后门,刘彦直翻墙进去打开门放他们进来,五个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林怀远被革职查办之后,朝廷还没来得及委任新的知府,林大人的职务由本府同知暂代,同知有自己的宅子不会住在这里,那些丫鬟仆人在抄家的时候就遣散了,所以现在府衙后宅空无一人。

    六个人进了正房,这儿本来是老爷歇息的地方,现在老爷吃了官司性命难保,家里空空如也,值钱的都被抄没了,两位小妾触景生情,再想到自己的悲惨前景,忍不住抽泣起来,反倒是林小姐镇定如常,不过也是强忍着泪水而已。

    “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彦直问周师爷,师爷是林知府的左膀右臂,他肯定知道来龙去脉。

    师爷道:“你们几个人劫了法场,惊了巡抚大人,有这回事吧?”

    刘彦直点头:“有,巡抚纵容拳民屠戮无辜,我们看不过眼,救了一对洋人母女和数百即将烧死的教民。”

    周师爷点头:“那就是了,你们四个是生面孔,但是那几匹马被人认出来了,一来二去查到林大人头上,林大人当然抵死不认,韦巡抚本来就和我家大人有隙,更加借题发挥,安排御史弹劾大人,无屋漏又逢连夜雨,那姓张的狼心狗肺,见势不妙卖主求荣,把东花厅藏着人的秘密报给了巡抚,唉……”

    一声长叹,后面的话周师爷不愿意说了,眼里流出两滴老泪,林怀远是他的恩主,恩主倒了,他即便苟活于人世,也要隐姓埋名,亡命他乡,对于一个已经四十不惑的中年人来说,事业前途全都完了。

    “我家老爷呢?”刘彦直更关心周嘉睿的下落。

    “他……”管家接了话,先嘲讽的哼了一声,“你家老爷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你们走后第二天他就醒了,先是装傻充愣,后来就吹的天花乱坠,甚至冒充当今圣上,连老爷都被他骗了,差点将小姐许配给他,我家遭此大难,他倒是安然无事,脚底抹油先跑了,还把小翠拐走了。”

    刘彦直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说:“事已至此,你们几个远走高飞吧,缺盘缠,我可以给。”

    “谁要你的臭钱,我家老爷本来稳稳当当的为官,是你们带来的飞来横祸。”管家激动起来,手指着刘彦直大有拼命之意。

    在一旁嘤嘤哭泣的小妾也激动起来,指着刘彦直道:“你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们骗的这么惨!”

    林素也幽幽地看着刘彦直,期待着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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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匹马单枪

    readx;刘彦直内疚万分,又无能为力,心里仿佛一万只蚂蚁在咬他的五脏六腑,转而一想,自己是肩负着更大的使命而来,一百年前的人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何必纠结于这些历史长河中已经消失的过客,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他无法面对林小姐幽怨的眼神,即便穿越对自己来说是一场游戏,也要认真的玩好这个游戏,身为扭转历史的穿越者,既然来了,何不搅他个天翻地覆,反正这清末乱世已经够乱了,不差这一桩。

    “我的身份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但我可以保证你们家老爷安然无恙,甚至官复原职。”刘彦直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没人相信他的话,师爷暗自摇头,他跟着林大人宦海沉浮多年,深知官场规则,撤职后重新启用的官员不是没有,但那些人犯得都不是根本性错误,官场上最大的错就是站错队,林怀远在关键时刻押错了宝,这案子直达天听,是太后老佛爷亲自下的懿旨,这是钦案,无论如何也翻不了的,这小伙子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管家和两位妾室也不敢相信,老爷是朝廷钦犯,此时大概已经押解进京了,等待他的将会是最严酷的惩罚,菜市口斩首示众,难不成这小子还能劫法场不成。

    “奴家信你。”林素盈盈下拜。

    只有林素莫名地相信刘彦直的话,从见到这个年轻人的第一眼起,她就对刘彦直有着莫名的好感和信任,甚至在抄家下狱后她也抱着莫名的幻想,认定“赵子龙”会来救自己,当刘彦直拗断铁链的那一瞬间,她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这位神秘的奇男子可以创造一切奇迹。

    刘彦直大为感动,伸手搀扶,林素却往后退了半步,不让刘彦直碰触到自己的身体,劫狱的时候让他背是事出从权,现在是男女授受不亲,林小姐分的可明白哩。

    管家救主心切,心道既然这小子夸下海口,何不死马当作活马医,总胜过眼睁睁看着老爷身首异处的强,他也点点头道:“刘义士,就再信你一回。”

    两个小妾都是没主见的,眼巴巴望着周师爷,师爷无奈,也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府衙后宅暂避一时还行,长期居住必然露马脚,天亮之后还得寻找下处,可大家衣不蔽体,血迹斑斑,贸然出去引人注目,得先换一身衣服才行。

    巡抚大人派兵抄了林怀远的家,把书房里的来往公文藏书诗作文章都抄了去寻找罪证,那些办事的官差顺手牵羊也摸走了值钱的古玩玉器,但是东西厢房里的衣物被褥都还在,只是用封条把门贴上了,事到如今,也没人在乎那盖了巡抚衙门大印的封条了,开门进屋,各自寻找衣物鞋帽。

    换上了体面的干净衣服,洗脸梳头,总算找回了一些自尊,两位小妾不再哭哭啼啼,师爷和管家也进入了状态,为刘彦直筹划营救老爷的大计。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周师爷基本可以确定,林知府此刻已经被押解进京,接受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三堂会审,紧接着就是秋后问斩,但据刘彦直说,京津一带都在打仗,兵荒马乱的倒是很有可乘之机,反正已经犯下滔天大罪,再劫一辆囚车也不在乎了。

    周师爷说,巡抚衙门有个姓张的书办,重要公文都从他手里过,想探听囚车上路的时间和随行护卫,行进路线,不用潜入衙门窃取公文,直接找张书办就行。

    计已定下,此处不宜久留,刘彦直带着他们出后门,分散向水西门行进,出了城门再会合,昨夜犯下大案,官府必然大肆搜捕,任何客栈都不保险,唯有租一条船飘在淮江上能保平安。

    码头上客船货船云集,只要有钱就不怕租不到合适的船,他包了一艘三十尺长的八成新客船,船舱内一应设施齐全,船家面相忠厚老实,就是价钱要的贵了些,整包的话一昼夜要二两银子。

    刘彦直身边有一张庄票,清末钱庄盛行,庄票信誉可靠,完全可以当做大额现金来使用,这张面额一百两的庄票足够他们用上个把月的,他把庄票给了管家,其实他更相信林小姐,但是女儿家毕竟不方便抛头露面,凡事都得男人出面,此时他只能选择相信老管家的忠诚。

    “你们先在这儿等我一天,随后前往江宁,每初一十五到码头等我,不出一个月,我必带着林老爷来找你们。”刘彦直一抱拳,“就此别过,再会。”

    ……

    此刻臬司衙门里闹翻了天,三个狱卒被打晕,走了五名朝廷钦犯,这个罪责谁也担不起,臬台大人接报,忙不迭的去向韦巡抚报告,巡抚勃然大怒,正要发签子派人去搜捕,又接到府衙的报告,大义灭亲的张班头被人杀死在卧房里,墙上还写了血书,大有藐视王法的嚣张意味。

    巡抚传下令去,四门紧闭,巡防营出动全城搜捕,挨家挨户的查,绝对不能走了钦犯。

    师爷凑了过来,摇着纸扇道:“总督大人那边差人催问,省内电线杆修复了几成?”

    “不去管他。”韦巡抚怒气冲冲道,虽然巡抚没有总督的品级高,但是二者并无直接的同属关系,都向朝廷负责,何况在政见上两人颇有不同,韦巡抚对洋人极度抵触,而两江总督刘坤一则是开明派的代表,韦巡抚心里只有太后老佛爷,才不搭理什么总督不总督的,他有这个底气。

    “恐怕不大妥吧。”师爷谨小慎微,生怕自家东主因此仕途受阻。

    韦福顺冷笑:“且看吧,这一场风波过后,少不得要摘几个红顶子。”

    一品大员的官帽上用的帽珠是红宝石,韦巡抚这是在暗指刘坤一站队错误,等老佛爷斗败了洋人,这些不听话的督抚都要倒霉,届时他韦福顺因为政治正确,杀洋人烧教堂,掀铁路砍电杆,不折不扣的执行太后老佛爷的精神,定然脱颖而出,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大人英明。”师爷打了个千,满面谄媚。

    “下去歇着吧。”韦巡抚手一挥。

    师爷倒退着出了签押房,闲来无事,四下走走,在书办屋里坐了会儿,喝了壶茶,讨论起天下局势来,都对韦大人抱满了希望,甚至盘算起大人高升至两江总督后,他们这些随员幕僚在江宁府买什么样的房子合适。

    “秦淮河边的河房最适合您老了。”张书办恭维道,“听说三进的院子也不过五百两银子,指不定韦大人一高兴,赏您一套也保不齐啊。”

    “哪里哪里。”师爷笑道,从兜里掏出一块缀着银链子的怀表来,瞄了一眼道:“快午时了,老张你还不回家用饭去。”

    “哎呀,聊的兴起,忘了时间了。”张书办道,还不忘赞了一句:“这怀表真是精美之物。”

    “大人赏赐,定然不是寻常之物。”师爷用衣襟擦了擦怀表外壳,“听说是洋牧师的物件,义和团缴获了孝敬大人的,大人不稀罕洋人的物件,就赏给我了。”

    “您这福分,我们拍马也赶不上了。”张书办收拾了东西,用一个蓝布包裹装了,和师爷告了辞,出了巡抚衙门,慢腾腾往家走。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张书办看到地上有张庄票,弯下身子去捡的时候,猛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晕头转向就进了旁边的巷子。

    一柄洋枪顶住了张书办的脑门,这种花旗国造的六轮枪威力强大,巡抚大人的卫队装备了好几支哩,打靶的时候观摩过,别说脑袋,石头都能穿个洞,张书办战战兢兢,牙齿打颤,说不出话。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就点头。”蒙面人说道。

    张书办点头如捣蒜。

    “林怀远什么时候押往京城的,走的什么路,随行多少兵马?”

    “前天走的,走陆路官道,押送人马有臬司的十个马快,巡抚标兵营的三十个兵丁,带队的是个千总,装备有刀剑鸟枪,一共三辆马车,十匹战马,句句是实,不敢隐瞒。”张书办是个精明之辈,生死关头哪敢耍滑头。

    “人头就先寄你脖子上,若敢声张,你一家老小,哼哼。”那人收了枪,纵身就上了墙头,张书办双脚发软,瘫在地上。

    ……

    刘彦直回到旅馆,把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雷猛他们,说自己打算去营救林怀远,完了再远渡重洋去杀乔治.坎宁安。

    张文博和郭宇航满脸的不高兴,埋怨他多事,雷猛却钦佩他的毅力,说:“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口。”

    刘彦直道:“周嘉睿不知去向,但他肯定记得回去的时间,你们返回基准时空的时候,他应该也会出现,到时候你们带他一起走,或许他还会带个小妞一起,就把我的位置让给那小妞好了,我需要几匹马,枪和子弹,还有银子。”

    雷猛满口答应:“好,反正我们也用不着,都给你了。”

    片刻功夫,刘彦直的行装就准备好了,两支马蒂尼步枪,子弹五十发,柯尔特左轮枪两把,子弹一百二十发,腰刀一柄,战马三匹,银子干粮饮水若干。

    刘彦直翻身上马,雷猛帮他将装满子弹的步枪插在马鞍旁的皮袋里,感慨道:“真想和你一起去啊。”

    “那走啊。”刘彦直道。

    雷猛老脸一红:“但是真的没有意义。”

    刘彦直也不接话,一夹马腹,疾驰而去,两匹空载的战马也紧跟在后面撒开四蹄狂奔。

    “他疯了吧,真把自己当英雄了?”张文博眯缝着眼睛,倚在墙边说道。

    “他是太入戏了。”郭宇航接口道,“一对四十,他一点胜算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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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朱三太子

    readx;刘彦直先去水西门码头,依照约定,林素等人要在此等候一天,听他的确切消息。

    码头上依然是一派繁忙景象,刘彦直牵着三匹马穿过货栈,在一片停泊着的客船中找到了他租的那条船,把马拴在岸边,取了行李,船家看到他来了,赶忙去搬跳板。

    “不用了。”刘彦直一跃上船,压得船体瞬间倾斜了一下,可见他背负了一包沉重的物件。

    “老爷是不是进京了?”周师爷迎出船舱,急不可耐的问道。

    “进去再说。”刘彦直不动声色,躬身进了舱门,打发船家去烧水沏茶,以便避人耳目,林小姐,管家和师爷坐在桌旁,满脸忐忑,急待下文。

    “我找张书办问过了,老爷没事,前天早上出发进京,这会儿怕是还没走出二百里地,我有三匹马,星夜兼程的话,一天就能赶上。”

    师爷长吁一口气:“那就好,押……随行有多少人?”

    “马快加上巡抚衙门的标兵,总共四十个人,带队的是个把总。”刘彦直道,“我对付得了。”

    “你有多少人马?”师爷很不放心。

    “我一个人,三匹马,还有这些。”为了让大家放心,刘彦直打开行李卷,亮出两支马蒂尼亨利式步枪,两支左轮枪,还有一排排的子弹。

    “以寡敌众,倒也不是没有先例,你可有周全计策?”师爷皱起眉头,身为绍兴师爷,他自小涉猎颇广,兵书战策没少看,自诩也是知兵之人,但是这回他真的没信心。

    “见机行事。”刘彦直就回了四个字,他确实没什么计划,只是仗着武力超群,到时候是计取还是硬抢,全凭现场情况定夺。

    师爷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老管家倒是见识过刘彦直的手段,平日里也喜欢听评书大鼓,真以为世上有万人敌这种人物,所以深信不疑,老泪纵横道:“刘义士,若能保得老爷周全,老朽结草衔环相报。”

    刘彦直摆摆手:“飞来横祸因我而起,我岂能一走了之,这些银子你们拿着,若是我回不来,就在南京……不,去上海,去外国人的租界上买个房子住下,做点小生意,能保得五十年平安。”

    他打开另一个包裹,里面放着五十两的关平银锭十几枚,用纸裹起来的鹰洋十封,加起来足有近两千两白银,算是一笔巨款了。

    “还有这个,应该也值不少钱。”刘彦直想了想,将那柄皇宫里偷来的和田羊脂白玉如意递给了林小姐。

    和田白玉是稀罕玩意,羊脂白玉更是和田玉中的翘楚,真正的上好白玉在汉朝都挖的差不多了,康熙年间,十万人在和田挖了四年,河床都挖下去十米,世面上再难见好玉,林素是官宦人家千金,父亲又是风雅之人,自小接触玉器古玩不少,东西好坏一看便知,这一柄玉如意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东西,虽然在皇帝后妃王爷面前不算绝世珍品,放在民间,那就是一等一的宝贝!

    “这个奴家不能收。”林素当即推辞。

    “就当个纪念品吧。”刘彦直道,林素不知道什么叫做纪念品,但隐约觉得是个信物,想想便收下了。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明天晚上就能赶上车队。”刘彦直起身告辞

    “刘义士保重。”众人出舱相送,他纵身上岸,显示了一把轻功,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去了。

    “师爷,你看有几成把握?”管家望着刘彦直的背影问道。

    “匹夫之勇,凶多吉少啊。”周师爷叹了口气。

    “刘义士武功盖世,又有洋枪助阵,趁押送队伍夜间扎营的时候偷袭,还是有几分胜算的。”管家道。

    “最多一两分吧,巡抚衙门的标兵可不是那些混吃等死的绿营老弱病残,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壮,担负押解钦犯的任务,丢了人犯是要杀头的,岂能不枕戈达旦,昼夜警惕,四十个人啊,还都装备了鸟枪弓弩,难,难,难啊。”周师爷摇着头,又叹了几口气。

    “那……”管家欲言又止,心道既然没有胜算,为何不阻止他,不过这个问题没说出口,就算有一份胜算也要去尝试,反正这滔天大祸是刘彦直这帮人惹来的,就算赔上性命,也是他该的。

    林素在舱里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一阵黯然。

    船家升起了船帆,了。

    ……

    进京只有一条官道,刘彦直星夜兼程,换马不换人,按照他的估算,一天能走三百里,但是事实并没有那么顺利,马匹的耐力不能和人相比,一匹马连续疾走几十里地不休息的话就会废掉,果不其然,其中一匹马就被他骑的筋疲力竭,倒地不起,口吐白沫,眼见是不行了。

    刘彦直抛下了这匹马,他还有两匹马可以糟蹋,继续赶路,只是把速度稍微放慢,除了大小便必须下马之外,吃喝都在马背上解决,到了打尖的地方,就给马匹喂最好的精饲料,顺便打个盹休息片刻,养精蓄锐。

    此时正是公历七月初,雷阵雨不断,清末人口暴增,江东算是中原腹地,村落密集,官府每年都会征徭役修整官道,所谓官道,就是宽阔一些的土路,用石碾子压过,讲究点的撒些碎石子,但是下过雨之后依然泥泞难走,道路上有明显的车辙印和马蹄痕迹,以及大队人马走过的脚印,刘彦直一方面靠打听,一方面靠追踪印迹来确定押送车队的路线。

    他看到熟悉的车辙印就知道没跟丢,而且队伍已经不远了,前面的道路延伸到山谷之中,如果是战争时期,这儿就是设伏的好地点。

    刘彦直勒马停下,胯下战马已经被他摧残的差不多了,汗水淋漓,焦躁不安的用蹄子在地上刨着,似乎预感到什么危险的存在。

    忽然,巨大的轰鸣传来,少顷后是稀疏的枪声,不是新式快枪的声音,而是老式火绳枪在发射,刘彦直精神一振,换了一匹马,从皮袋里抽出步枪,猛夹马腹,大喝一声:“驾!”。

    可是当他冲到谷口的时候才发现,道路已经被放倒的树木和大堆乱石挡住,战马根本爬不过去,他只得下马,背着一支枪,端着一支枪爬上去观战。

    山谷里正在进行一场战斗,交战双方和官军和义和团,官兵遭遇地雷伏击,被炸死炸伤了不少人,残余人马缩成一团,长矛手护着鸟枪兵困兽犹斗,他们的背后是一辆囚车,林怀远披头散发坐在囚车里,惊恐无助,面无人色。

    官军是巡抚衙门的标兵和马快,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用的家伙也是最好的,精铁打造的鸟枪,强弓硬弩和腰刀长矛,而义和团的装备就差点,只有少数人用的是红缨枪,大多数人拿的是削尖了头的标枪,但他们有高人指点,并不以卵击石,而是不停的投掷标枪袭扰。

    官军人数虽少,但意志顽强,武器精良,长矛手护着鸟枪兵不停地放枪,但他们的经验还是不够丰富,没掌握三段击的战术,发射完一轮就忙不迭的装铅子火药,用通条猛捣,一个个汗流浃背,紧张的手都在发抖。

    刘彦直并没有贸然参加战团,他得先分辨敌我,当他看到半山腰上站着的那位义和团大师兄的时候,心中了然,举枪射击,一枪一个,正在装填鸟枪的官兵应声倒地,义和团趁机冲了过来,官兵的防线瞬间崩溃,当官的带头就跑,剩下的人也拼死向谷口逃去,义和团们显然不打算放过任何活口,捡起鸟枪冲他们的后背开火。

    惨叫声不绝于耳,刘彦直心中不忍,这些官兵都有妻子儿女,何必赶尽杀绝,但他没有阻拦,这种时候妇人之仁要不得。

    片刻后,战斗结束,山谷里硝烟弥漫,血腥扑鼻,地上躺了几十具尸体,几个端着鸟枪的拳民虎视眈眈地看着刘彦直,枪口有意无意对着他。

    “不要鲁莽,那是本座麾下大将,前来助阵的。”半山腰上那位身穿赭黄袍,头顶红巾,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瘦长汉子喊道,拳民们立刻收了鸟枪,冲刘彦直行礼。

    刘彦直保持着戒备,走上前去先检查林怀远的情况,除了受了点惊吓,安然无恙,他拔刀砍断了囚车的木栏,但是林大人手脚上的精钢镣铐也打不开,腰刀劈上去火星一串,连个印子都没有。

    山坡上那位爷前呼后拥的下来了,走到刘彦直跟前,伸手虚扶了一把,道:“爱卿甲胄在身,免礼平身,来人呐,赐座。”

    刘彦直眼皮一翻,心说我也没打算跪你啊周老师。

    “叫我朱三太子。”周嘉睿附耳低语道。

    刘彦直愣了三秒钟才回过味来,拱手道:“谢太子殿下赐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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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大营救计划

    readx;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座位,一个拳民搬了张马扎子过来,刘彦直以为是给自己的,正打算伸手去接,人家却把马扎放到了周老师屁股底下。

    周嘉睿潇洒的一撩袍子下摆,坐在马扎上,指着地上一块石头道:“别拘束,坐吧。”

    刘彦直看看周老师身后撑着伞盖的两个粗苯村姑,忍着没骂人,一屁股坐在石头上。问道:“殿下,你不打算给我讲讲怎么回事么?”

    周嘉睿摆手让两个村姑回避,几名带刀侍卫也远远的躲开,其他人都在忙着打扫战场,从尸体上搜刮值钱的东西,没人注意他俩的对话。

    “我现在的身份是崇祯皇帝的八代孙,大号朱迪睿,你记清楚别弄错了,也不用叫我名字,称呼我太子殿下就行,这帮人是我以反清复明的旗号忽悠来的,不过时间太短,我威信还不够大,你得配合我。”周老师低声道。

    “真有你的,几天时间就能忽悠来一支军队。”刘彦直深表佩服,虽然自己武力过人,但是比起人家周老师来还是稍逊一筹,看来智慧永远是第一战斗力。

    周嘉睿含蓄一笑:“地方志我看的烂熟,知道近江附近有一支天地会的人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和他们接洽,没想到还真成功了,古代人真是太淳朴了。”

    刘彦直翻翻白眼,心说是你老人家太奸诈了吧,精通历史的硕士忽悠一帮大字不识的村民,明摆着欺负人。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刘彦直望了望还戴着镣铐的林怀远,不由得泛起疑惑,周老师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第一仗却是营救林大人,这不科学啊。

    周嘉睿有些不好意思:“小试牛刀,也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救了林怀远,还得救她家小姐。”

    刘彦直恍然大悟:“你是说小翠,被你拐走的丫鬟。”

    周嘉睿道:“小翠挺不错的,活泼开朗,比林小姐强。”

    ”林小姐和管家师爷姨太太,都被我从大牢里救出来了,现在乘船去往上海,你不用就救他们了。”刘彦直道。

    周嘉睿大喜:“那太好了,省了许多麻烦,埋地雷打伏击这种小战斗我能指挥,攻打省城实在是难为我了,毕竟我的特长不是军事,而是历史和谋略。”

    “那你真打算靠历史知识和嘴皮子反清复明当皇帝?”刘彦直看了看那些搜刮死人财物的士兵,怎么看也不像能夺取天下的精锐之师。

    “说说而已,都二十世纪了,除了这些愚昧的村民,谁还搭理老朱家。”周嘉睿道,“不过既然来了,我就不打算回去了,你知道么,我做梦都想穿越,我甚至写过好几本穿越小说哩,各种预案我都有,干脆你也别走了,跟我混,绝对保证你一场泼天富贵。”

    刘彦直道:“先别扯那些,我是来救林怀远的,他被咱们坑的家破人亡,咱不能不仗义。”

    周嘉睿道:“这事儿我知道,已经在我计划之中,不就是摘了顶戴,押解进京么,我保证他官复原职,但是也得他配合。”

    刘彦直道:“得嘞,先去把他的镣铐打开再说。”起身去押解官差身上搜出了钥匙,打开了林怀远的手铐脚镣。

    可怜林怀远遭受重大打击,精神几乎崩溃,辫子也散了,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身上只穿着白色中衣,赤着脚,摘掉了镣铐也不敢乱动,他认出了周嘉睿和刘彦直,但是也被眼前这一幕搞得更加糊涂了。

    士兵们打扫完了战场,几位文臣武将前来跪拜朱三太子,周嘉睿向他们隆重介绍了自己麾下御前一等侍卫兼正印先锋官刘彦直。

    “刘将军是河北真定人士,常山赵子龙的第一百零八代传人,曾经枪挑过朱王庄的朱大肠,想必你们都听说过此事吧。”

    大家肃然起敬,刘彦直刚抵达的时候挑死过一个请猪八戒上身的大师兄,这事儿传的挺广,倒也不算吹牛逼。

    “彦直,我给你引见一下孤王的左膀右臂。”周嘉睿亲切的拉着刘彦直的手,向他一一介绍这帮脚底板上还沾着黄泥的农民,什么兵部尚书,兵马大元帅,总督,巡抚,最次也是个提督,大伙儿脸上洋溢着笑容,俨然是把朱三太子封的官当成真的了。

    刘彦直看着春风得意的“三太子”,眼前这人和记忆中一副学究模样不善言辞的周老师判若两人,难不成是摔一跤把脑袋摔出问题了。

    这是一场大胜仗,朱三太子的反清复明军伤亡轻微,歼灭四十名清军,缴获战马兵器一大批,算是实现了开门红,但是三太子并不打算趁胜追击,收复一两个县城玩玩,而是安排大臣们化整为零,等待时机,自己挑选了几名侍卫,说要去取祖宗留下的宝藏。

    “孤王的先祖崇祯爷在北京城的煤山下藏了十万两黄金,一千万两白银,珠宝玉器无数,趁着天下大乱,孤去取了充做军资,尔等只管招兵买马就是,等孤回来,带尔等驱逐鞑虏,恢复我大明江山,满清鞑子的公主格格,都分给你们当小妾,什么亲王贝勒的府邸,都分给你们住。”

    周老师吹牛撒谎完全不打草稿,把这些村夫忽悠的眼睛都冒金光,好一阵三拜九叩,山呼千岁。

    周嘉睿只留下了三名十七八岁的精壮后生,便打发其他人开拔走了,他们也骑着马离开了战场,撤到十里外的一个隐秘的小山窝里休息。

    林怀远换上了体面的新衣服,和两位神秘人士坐到了一起,他再迟钝也能看出来,这位周先生绝非光绪皇帝,但是究竟是何方圣神,他真的猜不出。

    “林大人,您现在自由了,家人也都逃出生天,您有什么打算?”周嘉睿问道。

    林怀远沉默良久:“欺君之罪,万死莫辞。”

    他是朝廷钦犯,即便被劫了囚车,一辈子也是逃犯,在阴影和恐惧中度过余生,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又能有什么打算呢。

    周嘉睿道:“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官升三级,不管你信不信,只要跟着我干,成功率起码八成。”

    林怀远苦笑:“林某还有退路么。”

    “那就是了,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林大人满腹经纶,又有一腔报国之志,才当个小小知府,未免太屈才了,人死鸟朝天,反正没什么退路了,干他一票!”周嘉睿一张脸兴奋的泛着油光。

    “真是有辱斯文。”林怀远暗暗摇头,跟着这帮反贼混,自己一辈子清誉算是彻底毁了,但他偏偏不想放弃这渺茫的机会。

    “去哪儿,三太子?”刘彦直问道。

    “人少就别叫我三太子了,要低调,喊周先生就行,我们去北京,干一番大事!”周嘉睿道。

    “做什么大事?”刘彦直很迷糊,再过一个多月,北京就要沦落敌手,八国联军见人就杀,几个人在战乱中能做什么大事,保不齐把自己小命都葬送了。

    周嘉睿将刘彦直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事儿得先瞒着他们,咱们去北京,只要做一件事就行,等慈禧太后西狩之时,好好表现一下,林怀远戴罪立功不成问题,咱们俩也起码弄个一官半职……”

    刘彦直嗤之以鼻:“周老师,您好歹是个学历史的,怎么就弄出这么一个计划来,慈禧太后这种卖国贼,我恨不得去杀了她,你还要救她,你户口本上写的满族?”

    周嘉睿道:“如果慈禧太后死于1900年庚子之变,中国会怎么样?”

    刘彦直道:“那正好,清王朝的覆灭提前了十一年。”

    周嘉睿摇摇头:“不,没那么简单,我先给你科普一下历史吧,太平天国之乱后,朝廷的威信和控制力已经大不如从前,慈禧太后向列强宣战,封疆大吏如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李鸿章都不奉诏勤王,反而称朝廷下的乱命,和列强驻沪领事达成协议,拒不参战,史称东南互保,这些大臣还秘密商定,如果北京失守,慈禧和光绪都挂了,他们就推举李鸿章当中国的总统,主持大局。

    刘彦直道:“李鸿章,也是一个卖国贼,不过他来主持大局也行,中国提前进入共和了。”

    周嘉睿道:“又一个被中学历史书洗脑的家伙,李鸿章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老实说他当中国总统确实不错,但是他已经七十七岁了,老迈不堪,明年就寿终正寝了,这样一个老人,你觉得能担起这个大任么?”

    刘彦直沉默了。

    周嘉睿接着说:“李鸿章死于1901年,刘坤一死于1902年,张之洞死于1909年,这几个老家伙都经不起折腾,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中国提前进入共和,那将是一场浩劫,华夏大地会更早的进入四分五裂的状态,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东北、新疆、蒙古、西藏都会被割裂出去,再也收不回来,大清这个破屋虽然到处漏雨,但毕竟还没坍塌,就因为有慈禧太后撑着,庚子之变后,清廷才真正走上变法图强的道路。”

    “可是我还有任务。”刘彦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又不是清朝控,你说的这些都是历史,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和我的任务不相干。”

    周嘉睿狡黠地笑了:“不相干的话,你来救林怀远做什么?你是雷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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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长坂坡

    readx;被说中了心事的刘彦直老脸一红,不再多言,算是认可了周老师的计划。

    休息了半个时辰,小队伍重新上路,目标依然是北京,刘彦直半个月前走过一趟,熟门熟路,正值酷暑季节,正午走路炎热难当,他们只趁清晨和傍晚赶路,走了十余日,抵达直隶境内。

    周老师熟知历史,慈禧是在庚子年的七月二十一日离开的北京,从西直门出城,直奔西北方而去,一路上吃尽苦头,由此也产生了许多民间传说,慈禧在西狩途中缺衣少食,吃个窝头都当珍馐美味,以后就好上了这一口,当然这也未必是空穴来风,据考证,慈禧一直被各种假消息包围,八国联军的子弹落到紫禁城的时候才知道大难临头,走的非常仓促,京师周围兵荒马乱,也难以获取补给,所以给太后老佛爷预备点美食是必须的。

    所以他们途经济南的时候就采购了一批糕点,中式糕点就是面粉加上白糖,大量的糖分可以保证食物的长时间储藏,即使三伏天也不会放坏,此外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物件,估计都能派上用场。

    此时天津已经陷落,通州也被占领,北京门户大开,最惨烈的北京保卫战即将展开,四处战火纷飞,遍地都是溃军,他们不可避免的遭遇了几次战斗,周嘉睿的三名精壮随从被打死了一个,伤了两个,眼见是没法派上用场了,周老师发给两个伤员几两银子,打发他们自谋生路去了。

    七月十八日,北京被围前一天,刘彦直等人潜入了京城,此时的北京依然是乱糟糟一团,遍地都是番号不明的武装人员,东交民巷一带依旧炮声隆隆,这块弹丸之地在上万清军和义和团的围攻下坚如磐石。

    由于闹义和团,城内有大量空房,三人找了一处隐蔽下来,囤积了饮水干粮,昼夜不出,只等廿一日来临。

    过了两天,凌晨时分,北京保卫战终于开始了,炮声密集,时而有流弹落入城内,东南方向火光冲天,半个天幕都被映红了。

    “差不多该出发了。”周嘉睿摸出怀表看了看,深吸一口气说道。

    刘彦直望了一眼城墙反向,那里有无数英烈在和入侵外敌做决死战斗,这一刻他很想站在正阳门上和他们并肩作战,可是他不能,因为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此时林怀远已经大致猜到了这两人的计划,所以非常配合,他虽是文官,但经常骑马,没事也会拿着剑在院子里耍上那么一会,所以刘彦直给他找了一把腰刀挎上,关键时刻也能顶上去。

    三人穿着武弁袍服,带上兵器行李,骑马来到皇城后门,也就是地安门附近等候。

    早上六点多钟,两辆马车在一群太监、侍卫的簇拥下慌慌张张从地安门内出来,匆匆西行,赶往西直门。

    “太后和皇上就在车里。”周嘉睿说。

    林怀远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下意识的就想纵马奔过去跪拜请安,刘彦直拉住了他的缰绳,摇了摇头,现在贸然追随显然不是最佳时机。

    三人尾随车队前进,街上逃难队伍已经涌现,谁也没注意这三位骑士。

    慈禧太后乘坐的马车只是一辆寻常民间大车,没有皇家御用的明黄色,不但车驾不敢招眼,她甚至换上了一件蓝布大褂,扮成民间老妪模样,慈禧不是第一次仓皇出逃了,当年咸丰爷还在的时候,英法联军兵临城下,她就跟着皇上一路逃到承德,所以很有经验。

    宫里人太多,加上京城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要想全带走,队伍起码几千人,现在洋人的军队已经打进了正阳门,再拖拖拉拉的,谁也走不了,所以她只带了皇上,皇后,瑾妃,几个亲王还有大阿哥等人,随行的护卫也不多,二三十个御前侍卫而已,都配了洋枪,遇到乱兵也能抵挡一阵。

    人少就走得快,转眼就到了西直门,这边也在打仗,子弹嗖嗖的乱飞,慈禧掀开车帘,瞅见一小队洋兵从坍塌的城墙豁口里爬出来,刺刀明晃晃的,吓得她一哆嗦,吩咐赶车的太监快点走。

    围攻西直门的是日本军,据后世记载,此时的日本军队急于向西方文明世界靠拢,军纪反而是八国联军中最好的之一,另一支军纪稍好的军队的美军,穿黑上衣的日本兵进了城,巨大的北京城让他们晕头转向,搞不清楚皇城的方向,一个军官向路边看热闹的老百姓询问,老百姓很乐意地指了指东南方,告诉他们皇帝就住在那里。

    “多谢指点。”精通汉语的日本军官敬了个礼,正要指挥手下开进,忽然看到马路上一支可疑的车队,马车后面跟着步行的是一帮穿五颜六色蟒袍的清朝高级官员,随行的也都是精锐清**人,顿生疑窦,下令部下卧倒开枪。

    战斗突然打响,王爷贝勒大臣们吓得扑倒在地,侍卫们早有提防,拼死护着太后突围,他们用的都是英国造十三响快枪,装弹多,射速快,一阵疾射把日军火力压了下去。

    慈禧太后刚松了口气,忽听枪声大作,原来侍卫们一通乱射,子弹打完了,日军纷纷抬头还击,他们训练有素,枪法精准,转眼七八名侍卫中弹倒地,一枚子弹穿透大车,在帘子上穿了个洞,惊得慈禧握紧了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堂堂皇太后若是被洋人生擒了,她哪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咸丰爷,不光先帝的面子丢尽了,大清列祖列宗的脸也没地方搁了,此时慈禧不禁想到了一个钟头前被自己下令淹死在井里的珍妃,用的理由也是担心珍妃被俘有辱体面,转眼报应就来了,难不成是珍妃这个贱人的鬼魂在作祟?

    慈禧太后心乱如麻,后悔不迭,突然对面枪声又弱了下去,马车趁机冲过封锁,狂奔过了西直门,北京城太大,八国联军兵力太少,而且面临巷战的威胁,所以没人在乎外逃的难民,他们很侥幸的通过了西直门。

    刚才是刘彦直出手了,他用的是同样的英国造马蒂尼亨利步枪,但是准头比侍卫们强多了,第一枪就放倒了日本军官,紧跟着枪枪不落空,日军火力骤减就是他的功劳。

    这个投名状送上去,三人就能堂而皇之的出现了,他们纵马跟上了队伍,随行的御前侍卫见他们出手相助,又穿着武弁袍服,北京城里的清军实在太多,武卫军、甘军、毅军,八旗绿营,谁也搞不清楚,反正是自己人就行,所以打个招呼也不排斥。

    西直门这地方,慈禧太后很熟悉,去颐和园的时候总要经过此门,以往路过之时,黄土垫道,仪銮整肃,今儿却是在弹雨中逃出来的,想想昔日荣光,真是恍如隔世。

    “小李子,咱们出城了吧?”慈禧问道。

    大总管李莲英就坐在车把式旁边,刚才那一幕可把他吓死了,此刻还惊魂未定,听到主子问话,忙答道:“回老佛爷,咱们平安出来了。”

    “护驾的兵马折损了多少?”慈禧继续问道,外边这么乱,身边没兵可不行。

    李莲英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凉了半截,回道:“还有十来个人。”

    “快走。”慈禧更加慌张,这要是再遇上一队洋兵就彻底歇菜了。

    车把式甩了个响鞭,马车加快了速度,天开始下雨,好在这是常走的御道,不至于泥泞不堪,坐车的不觉得什么,后面跟着步行的皇亲国戚们可就遭了罪了,一溜小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肺管子都快跑出血了,可是又不敢停下,老佛爷可不等人。

    大阿哥溥俊就是没马骑的倒霉蛋之一,他才十五岁,正是年轻气盛的岁数,老佛爷和皇上皇后有车坐也就罢了,别人骑马他走路,这口气咽不下。

    “喂,你是哪个军门的兵,把马让给我骑。”溥俊气喘吁吁的指着刘彦直喊道。

    刘彦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个应该是溥俊,废物一个,不用给他好脸色。”周嘉睿和刘彦直并辔而行,低声说道。

    “你聋了么?”溥俊继续喊道,“还有那个戴眼镜的,你的马也让出来。”

    刘彦直单手举枪对准溥俊,吓得他往后缩了几步,抓住一名侍卫:“护驾!”

    御前侍卫也没搭理他,不久前溥俊带着一伙义和团闯宫,嚷嚷着要干掉光绪皇帝,是侍卫们拼死阻拦才能让他得逞,所以侍卫们也很不待见这个小子,平时也就罢了,好歹给个面子,眼下兵荒马乱的,不打他黑枪就是好的,谁还替他出头。

    溥俊大怒,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蹭蹭蹭追上了马车,扯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喊道:“老佛爷,老佛爷,有人造反。”

    慈禧太后正在心烦意乱,听到溥俊喊造反,心里一咯噔,恰巧车把式也勒紧缰绳停了马车,惊得她掀开帘子,正要问溥俊咋回事,却看到前面黑压压一群义和团,把路堵的死死的,路边掀翻了两辆骡车,赤条条的女尸横卧着,拳民们正将抢来的绸缎往身上裹。

    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原先叫嚷着要扶清灭洋的义和团跑的比谁都快,他们和溃败的清兵混成一团,沦为兵匪,这一股匪徒就专门堵在城外抢劫难民,男的杀,女的奸,一个都不放过,他们刚做了一炮买卖,又见生意上门,顿时齐刷刷望向慈禧乘坐的马车,眼中的贪婪和残暴,吓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太后一个哆嗦。

    “有娘们!”一个拳民指着车里的慈禧太后兴奋地嚷道。

    完了完了,落在洋人手里起码还能死得体面点,落到拳民手里,大清国和爱新觉罗家族的体面真的是一点都剩不下了,慈禧虽然已经是六十五岁的老妪了,但保养得当,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还有半分姿色,对这一点她颇有自信,不过这一点现在成了负担,她宁可死,也不愿被乱民侮辱。

    侍卫们急忙护驾,可是面对上千乱兵和义和团组成的匪帮,他们这点武力无异于螳臂当车。

    大阿哥溥俊更是面无人色,也不嚷嚷了,拔腿就往回跑。

    “彦直,机会来了。”周嘉睿提醒道。

    刘彦直拍马上前,手中步枪响个不停,敌人排的太密集,他甚至不用瞄准就能枪枪命中,匪徒们被打倒了一片,不但不退,反而仗着人多迎上来,刘彦直打光了步枪里的子弹,顺手抢过一支刺向自己的红缨枪,一抖枪缨,大杀四方。

    慈禧太后掀着帘子的手一直没舍得放下来,她看到了只有在戏台上才能看到的景象,一员白袍小将持枪在敌阵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但见血光飞舞,一个个贼人被枪挑上半空,小将如入无人之境,杀的尸横遍野,鬼哭狼嚎。

    据后世记载,庚子之变后慈禧太后最爱看的京剧是《长坂坡》,不止一次将名武生杨小楼召进宫里表演这一出折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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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白袍将

    readx;更多的贼人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不敢和洋人对战,但是对同胞还是很有自信的,刘彦直用的不过是一杆红缨枪,大家都用冷兵器,谁他妈怕谁啊!

    但他们面对的敌手绝非常人,刘彦直眼疾手快,再强的对手在他面前也不过交马一合,刚开始他还有兴趣挑人玩,用枪戳中人的肋下,把人从马上挑飞,挑了十几个之后腻歪了,枪枪封喉,被刺中咽喉的贼人,血箭飙起老高,捂着脖子在地上打几个滚就死了,血流满地,土壤一时半会吸收不了这么多血,有些低洼地势甚至积血成潭。

    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刘彦直愈战愈勇,跃马挺枪,硬生生在乱马军中杀出一条血淋淋的人肉胡同来,有了猛将助战,侍卫们也奋勇杀敌,十三响快枪打得如同爆豆一般,车把式趁机抖起鞭子,驾车猛冲,大车碾着满地的尸体驶过去,把车上的慈禧太后和隆裕皇后颠的七荤八素。

    后面那些步行的王公大臣更惨,一个个哭丧着脸,手脚并用爬过尸山血海,大阿哥溥俊吓得小脸煞白,差点把早点都吐出来,二百多年前他们的祖辈入主中原的时候可是杀人如麻眼睛都不眨,到了这一辈,连见个尸体都受不了,列祖列祖泉下有知,怕是要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贼人终归是乌合之众,遇到强有力的抵抗,意志逐渐瓦解,带头的大师兄们被杀的差不多了,从者也就一哄而散了。

    刘彦直继续持枪在前面开道,众人不敢停步,一路狂奔到高亮桥,这儿距离颐和园很近了,是慈禧太后前往颐和园避暑途中休息到地方,常年有太监值守,不过这会儿太监也不知去向了,只剩下满地狼藉。

    慈禧心情稍微平复,道:“小李子,那白袍小将是谁的兵?”

    李莲英忙道:“回老佛爷,看服色许是董军门的甘军。”

    慈禧道:“这小崽子护驾有功,叫他过来,哀家有赏。”

    李莲英扯着阉人的尖利嗓音道:“前面那位白……小将军,太后传你过来问话。”

    慈禧也是魔怔了,其实刘彦直穿的根本不是白袍,而是一件淡蓝色的战袍,硬是被她演绎成了白袍小将,不过此时颜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战袍全被鲜血染红,白袍将变成了红袍将。

    刘彦直闻声,策马回转,来到车前翻身下马,将红缨枪随手抛给一名侍卫,把侍卫接了枪,浸透血液的枪缨撒了他满脸的血,斑斑点点,姹紫嫣红。

    听说杀退千名贼人的勇将来了,连光绪皇帝都忍不住从车里探出脑袋观望,刘彦直看到这位年轻的皇帝穿着老百姓的青色大褂,面色灰白,气色不佳,似乎很不开心,想想也能理解,堂堂一国皇帝被人撵出京城,心爱的妃子也被处死,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草民刘彦直,拜见太后。”刘彦直也不下跪,只是简单一抱拳。

    “大胆!见了太后也不跪拜!”李莲英变了脸色呵斥道。

    “免了,将军甲胄在身,不便跪拜。”慈禧睁着眼睛说瞎话,刘彦直身上可没穿盔甲,只是简单的蓝布战袍而已,可她老人家偏偏就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满心的喜欢哩。

    “小李子,问问他,怎么自称草民,他不是董福祥的甘军么?”慈禧问道,心里却咯噔一下,自称草民,莫非是义和团?看来义和团也不全是暴徒匪类啊,也有几个忠心报国的。

    李莲英道:“刘彦直,太后问你,你是哪里人士,为何到此?”

    刘彦直道:“我……草民是江东人士,草民有冤,本是来京奔丧收尸的,没想到遇到洋兵攻城,不得已出城避祸,这才遇到太后銮驾。”

    慈禧道:“小李子,问问他,有什么冤枉。”

    李莲英道:“小子,你有何冤屈,别担心,有老佛爷给你做主。”

    刘彦直道:“草民的表姨夫是近江知府林怀远,受人诬告被锁拿进京,草民担心斩首之后没人给他收尸,就一路从江东赶来。”

    慈禧叹道:“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小李子,那林怀远是怎么回事,已经斩了么?”

    林怀远只是一个小小五品知府,这案子虽然报到慈禧案头,但事情太小,过眼就忘了,不光慈禧不记得,李莲英也不记得,随从的王公大臣里也没有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谁也搞不清楚这个林怀远杀头没杀头。

    没人能回答太后的问题,慈禧大怒:“一帮废物!林怀远在哪儿呢!”

    见火候差不多了,周嘉睿示意林怀远行动。

    林知府早已激动的直打哆嗦了,此刻扑上前去,趴在泥水里喊道:“罪臣林怀远在此,太后老佛爷万福金安。”

    慈禧定睛一看:“噢,你就是林怀远,你的案子怎么回事?”

    林怀远早就打好了腹稿,长话短说,只说自己被巡抚陷害,押解进京,不料在直隶境内遇到洋人军队,一通炮火,押解官差都死光了,自己只身前往京城领罪,各衙门乱作一团,没人管这事儿,昨天才在都察院门口遇到了表外甥……

    慈禧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心里明白了八成,什么一通炮火炸死了官差,那些官差定然是被你家表侄子杀了个干干净净,不过这时候她哪里还在乎这几十条性命,能有一员虎将护驾西狩,别说是杀官差劫钦犯了,就是再大点的罪也一笔勾销,不但勾销,还得重重有赏呢。

    “林怀远,你的案子等有空再说,你先退下,好好伺候着,哀家会彻查还你清白的。”慈禧打发了林怀远,又将目光转向刘彦直。

    这小伙真是越看越精神,越看越喜欢,杀了那么多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偏偏身上还没有杀气,换下血袍子,弄一身长衫,那就是个白面书生。

    慈禧寻思着得赏点什么,可是出来的太匆忙,啥也没带,情急之下将手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摘了下来:“刘义士,哀家赏你一枚扳指。”

    “还不谢太后赏赐。”李莲英喝道。

    刘彦直依旧一拱手:“草民谢太后赏。”

    这就有些太不识抬举了,就算是乡下草民,见了父母师长县官也不得跪下磕头,他的举动引起了大阿哥溥俊的严重不满,跳出来道:“无礼!给我拿下!”

    慈禧一张马脸拉的更长了:“溥俊,胡闹什么!”

    大阿哥立刻撅起了嘴,老大的不高兴,退到一旁去了。

    “小子,你觉得哀家的赏赐不够多?”慈禧耐心问道。

    刘彦直道:“回太后,草民不要扳指,草民的枪不好使,想请太后赐一杆枪,也好杀敌护驾。”

    慈禧感动的老泪哗哗的,多好的小伙子啊,这扳指什么成色,那可是正经缅甸老坑,通体碧绿碧绿的,王公大臣家里都见不着,皇宫大内也就这么一个,还是乾隆爷留下来的老件哩,不敢说价值连城,在北京城换一所五进的带花园的大宅子没问题,人家白袍小将愣是看不入眼,人家只要一杆枪,好杀敌护驾,若是满朝文武都有这份忠心,那洋人岂能打进来。

    “小李子。”慈禧擦了一把泪说道。

    “奴才在。”李莲英弓腰打千,他在慈禧身旁伺候多少年,主子的心思一猜就明白,这是要大大的重赏哩。

    “这猴崽子挺有意思的,还嫌哀家的扳指不好,你说赏他点什么好呢?”慈禧故意问道。

    李莲英顺着慈禧的意思道:“这小子傻里傻气的,一腔忠勇倒是堪用,刚才帮老佛爷杀出一条血路来,我看当年的鳌拜勇武也不过如此,一个巴图鲁的称号是少不了的,再赏他一件黄马褂,给个蓝翎侍卫当当吧。”

    慈禧很满意,蓝翎侍卫虽然是侍卫中的最低品级,只是正六品武官,但是对于一个平头百姓来说,已经是鲤鱼跳龙门的飞跃了,再说上来就当一等侍卫,以后再立了功就不好赏了。

    “就依着你的意思办吧。”慈禧道。

    于是,刘彦直用无数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群众的鲜血换来了一件御赐黄马褂,巴图鲁称号和蓝翎侍卫的差使,摇身一变成了大清朝的中央警卫局公务员。

    他要的红缨枪暂时没有,侍卫们都用洋枪,谁还玩冷兵器,不过也给他换了一支成色更好的步枪和足够的子弹。

    这下私盐成了官盐,假冒的侍卫变成了真侍卫,计划第一步顺利完成,周嘉睿高兴地如同偷吃了老母鸡的狐狸,林怀远也兴奋莫名,他本来也不是铁了心站在光绪皇帝一边的变法维新派,只是苦于升官无路,想投机取巧而已,现在抱住了太后老佛爷的大粗腿,心里哪还有有什么皇帝。

    不过林怀远对大阿哥溥俊还是很看重的,他估计这次劫难之后,光绪被废黜的可能性更大,溥俊很可能明年就登基坐殿,所以必须搞好关系,为了巴结端王父子,他把自己的马匹让了出来。

    当然溥俊不会对他说半个谢字,甚至还让他蹲下当凳子,踩着他的背爬上了战马。

    这才刚走出京城没多远,八国联军随时可能追来,逃难车队继续前进。刘彦直依然担任开路先锋,一行人狂奔了几十里,刚喘口气,就见后面烟尘滚滚,吓得王公大臣们屁滚尿流,大呼联军打来了。

    慈禧也吓呆了,颤声道:“护驾,快护驾。”

    刘彦直驱马上前沉声道:“太后莫慌,有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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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西狩

    readx;一场虚惊,来的是二百多名清军骑兵,带队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胖老头,满身征尘,汗流浃背,到了近前滚鞍下马,跪在太后车驾前请罪:“臣马玉昆救驾来迟,请皇太后、皇上恕罪!”

    “马提督何罪之有,快快平身。”危难之时,慈禧太后哪里还敢斥责救驾大臣,抚慰还来不及呢,马玉昆带来这么多兵马,再加上巴图鲁刘彦直,她吃了颗定心丸,好歹没那么担心了。

    “这老头什么角色?”刘彦直悄声问周嘉睿。

    “马玉昆,直隶提督,相当于河北省军区司令,这老头行伍出身,打过不少硬仗,和捻子干过,在新疆和阿古柏打过,在朝鲜和日本人拼过,这又和八国联军玩命来着,是条硬汉。”周老师答道。

    刘彦直肃然起敬,这样的人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骨,真正的铁血军人。

    马玉昆带来的这些人马包括武卫左军、虎枪营和神机营的一部分,还有一帮逃出京城的大臣,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慈禧问起城内状况,马玉昆回答说将士们死战不退,现在整个北京城都在打巷战,说到悲怆处,老提督忍不住大放悲声。

    这哭声不是作假的,作为一名军人,眼睁睁看着京城沦落敌手,这份愤懑不甘可想而知。

    慈禧温言抚慰了两句,也跟着掉了几滴泪,忽然想到刘彦直曾经提起想要一杆好枪,便问马玉昆有没有堪用的长枪。

    虎枪营就是专门使长枪的部队,马玉昆找人要了一杆虎枪过来,慈禧让他交给刘彦直。

    这杆虎枪可不简单,枪头锐利,没有红缨,并非那种整根白蜡杆做的枪身,而是全铁枪杆,外面包上一层竹片,再缠上丝线、皮条和藤皮,外层覆盖麻布,涂一层大漆,这样的处理方式既保证了枪杆的刚性,又兼有弹性,冬天握持不会冻手,交战时兵器震荡也不会将颤动传递到虎口,只是制造成本高昂,费时费力,寻常部队不会装备,虎枪营是皇帝狩猎时候的警卫部队,才会有这种神兵利器。

    当然,再厉害的冷兵器,也敌不过最老式的火绳枪,慈禧只是看了刘彦直枪挑贼人,产生了这种情节罢了,赐枪也是一种仪式和恩典,在危难之时对忠臣良将的勉励。

    刘彦直得了这杆虎枪,再次谢恩,也向马玉昆抱拳施礼,马玉昆看他血染战袍,目光炯炯,便知是一员虎将,向他略一点头,以示嘉许。

    援兵既到,慈禧心安了几分,吩咐继续上路,队伍逶迤向前,有穿蟒袍的王公,有穿一二品官服的大臣,有穿盔甲的御林军,也有穿新式军装的武卫左军,更有大批换上百姓袍服的勋贵们,五花八门,颜色各异,踉踉跄跄,愁眉苦脸,向西北行进。

    八国联军随时会追过来,西狩队伍不敢停歇,一口气跑到颐和园,慈禧连园子也不敢进,一直走到傍晚时分,才在离京七十里远的贯市扎营,这儿有回民世代聚居,阿訇听说太后銮驾到此,急忙让出清真寺请太后皇帝下榻,当晚,六十多岁的老将马玉昆亲自挎刀荷枪在门口守卫,分毫不敢懈怠。

    次日清晨,銮驾再次上路,中午时分抵达南口,散兵游勇肆虐,老百姓都舍弃了房屋,携家带口牵狗赶羊藏进了深山,侍卫们到处搜刮,才找到一些小米和鸡蛋,用农家锅灶煮熟,供太后和皇上充饥。

    慈禧在农舍里坐着歇息,这已经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也只是半截青砖,上半截是夯土的,大炕上铺着脏兮兮的席子,小炕桌上摆着茶水,乡下哪有什么好茶叶,只有京城苦力们喝的高沫儿沏的茶。

    太监哆哆嗦嗦捧上粗瓷大碗,碗口还带一个豁子,慈禧瞄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宫里用的是都是贡瓷,透亮雪白,堪比玉器,此等粗劣餐具看着就没胃口,小米粥烧的滚烫,也没有汤匙,只有一双黑迹斑斑的木筷,两个鸡蛋煮的火候不对,宫女小心翼翼的剥皮,还是剥的斑驳难看。

    平日里慈禧锦衣玉食惯了的,一天两顿正餐都是几百道菜,当然这只是宫廷帝后饮食的定式,实际上这几百道菜慈禧连尝都不尝,摆完了就撤下去赏给宫女太监们吃,太后只吃御厨精心烹制的各种江南小菜,随便哪道菜都蕴含着御厨们的心血,费尽心机只为老佛爷吃的开心,吃的满意,即便如此,太后还是三天两头的找茬,总之一句话,太后的嘴刁着呢。

    逃难走得急,餐具没带,炊具没带,御厨也没带,这小米粥和鸡蛋是宫女们烧出来的,味道可想而知,慈禧心烦,摆摆手说撤下去,哀家不想用膳。

    李莲英噗通就跪倒了:“老佛爷,您惦记着京城的子民,奴才们都知道,可是您也得保重凤体啊。”

    “给皇帝端过去。”慈禧摆摆手,闭上了眼睛,可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现场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李莲英见机行事,让宫女暂且将饭食端下去晾着,天气炎热,滚烫的小米粥自然难以入口,等会儿老佛爷心情好点了,指不定就用了。

    事到如今慈禧还在矫情,其他人连小米粥加鸡蛋的待遇都没有,王公大臣和当兵的一起跑到野地里找食吃,好在庚子年是丰年,遍地都是成熟的庄稼,瓜果杂粮,应有尽有,只要动手就饿不着。

    只见穿蟒袍和贝勒和穿号衣的大兵同蹲在田埂上,手拿着甜瓜,狼吞虎咽吃的满脸都是汁水,吃完了拿袖子一抹嘴,下地继续摘,什么体面,什么尊严,谁也不要了,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小米粥凉了,李莲英亲自端过去,哀求道:“老佛爷,您就用点吧。”

    慈禧心情恶劣,挥手将粗瓷大碗拂在地上,这下连小米粥都没得吃了。

    李莲英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老佛爷,老佛爷,奴才该死。”

    “哀家想静一静。”慈禧没心思责骂他,摆手让他出去。

    李莲英倒退着出了农舍,恰好林怀远拎着一个木制食盒过来,打千道:“李总管,您吉祥。”

    “林大人这是?”李莲英狐疑地看着盒子。

    “臣预备了些糕点,请总管大人进献太后。”林怀远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货色,虽然只是民间糕点,但也做的精细无比,金黄色的糕上缀着青红丝,看着就有食欲。

    “亏你有这份忠心。”李莲英正愁太后的饭辙呢,一张老脸顿时阴转晴,忙不迭地接过了食盒。

    “李总管,这是一点心意。”林怀远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马蹄金,硬要塞给李莲英,这锭金子也是周嘉睿为他准备的打点之物,李莲英贪财人尽皆知,即便是非常时期,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岂料李莲英板起脸道:“林大人,咱家还缺这点黄白之物么。”伸手挡了回去,提着食盒进了农舍,呈献在慈禧面前。

    慈禧其实早就饿了,只是撑着架子不愿意吃粗劣饭食而已,她微微闭着眼睛,鼻翼耸动了两下,糕的香味让她顿生津液,恨不得立刻抓起来塞进嘴里,但她依然漫不经心的问道:“小李子,这是什么?”

    “回老佛爷,是戴罪犯官林怀远预备的一些点心,请老佛爷品尝品尝。”李莲英答道。

    “哦,看着怪喜欢人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慈禧说道,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随手拈起一块,慢慢的吃了,一边吃一边端着茶碗喝水,吃的那叫一个香。

    李莲英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悄悄抹起了眼泪,他是忠心耿耿的奴才,伺候主子几十年,没见过慈禧如此狼狈,岂能不心酸。

    慈禧吃了几块糕点,让人将剩下的给光绪和隆裕送去,抽出手帕擦擦嘴,问道:“小李子,林怀远是什么官儿?”

    “回老佛爷,林怀远撤差之前是近江知府。”

    “哦,等回了京,给他弄个籓台当当吧,这事儿你替哀家记着。”

    “嗻。”

    李莲英从农舍里出来,林怀远还在远处眼巴巴地等着呢,只见总管太监冲他一招手:“林大人,恭喜了。”

    “李总管,喜从何来?”林怀远颠颠跑过来问道,心中充满忐忑。

    “老佛爷说了,等回了京,给你提个籓台当当。”

    “谢太后隆恩,谢李总管。”林怀远感激涕零,恨不得五体投地。

    “罢了,以后用心办差,老佛爷少不得还要提拔你哩。”李莲英说完,转身回去了。

    林怀远感慨万千,十年寒窗苦读,二十年兢兢业业为官,抵不上一盒不值二两银子的点心啊。

    队伍打尖完毕,继续开拔,过居庸关,经四十里关沟,山路坎坷,车马无法通过,太后也得下车步行,骑兵全部下马,牵着马前行,再次休息的时候,连小米粥都没得吃了,侍卫们到处搜刮,才弄了两个窝头给慈禧充饥,其余人等只能饿着肚子,席地而坐,把腰带勒的紧紧的抵挡饥饿。

    刘彦直等人同样没得吃,不过周嘉睿镇定自若,他告诉刘彦直,明天就能抵达怀来县,此地县令叫吴永,是个很有本事的官员,届时就该进行第三步计划了。

    说着他拿出一叠纸来,上面写满蝇头小楷。

    “这是我写的奏折,拜托你递交给慈禧,咱兄弟的前程都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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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议和大臣

    readx;刘彦直不禁肃然起敬,拿起奏折念道:“排毒养颜青春永驻秘法……”

    “拿错了,是下面这一份。”周嘉睿干咳一声,将上面的养颜秘法抢了回来。

    真正的奏折是讲如何与洋人议和的,利用列强之间的矛盾达到清廷的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奏折里对世界局势分析的头头是道,对大清之将来也分析的颇有见地,刘彦直看了频频点头。

    “怎么样,还行吧。”周嘉睿洋洋自得道。

    “这毛笔字写的不赖。”刘彦直道,“至于内容,你一个学历史的硕士大开金手指写出来的玩意我就不评论了。”

    这是戏谑之言,刘彦直相信这份奏折绝对能让慈禧眼前一亮,进而重用周嘉睿。

    次日,天又下雨,西狩队伍艰难跋涉,中午时分看到远处有一座青灰色的小城池,那是直隶怀来县,有侍卫先行进城通知怀来知县接驾,县令吴永带领三班六房典吏衙役出城夹道迎接,将銮驾迎入城内。

    怀来县是个小县城,物资匮乏,吴知县费尽心思,筹办了几桌宴席,虽然只是寻常土菜,总比小米粥要强上许多,饭后又安排慈禧和光绪住进县衙后宅,太后没有替换衣服,一身蓝布大褂穿了好几天都臭了,宫女们伺候着洗了澡,换了知县提供的干净衣服,居然是一套汉人妇女的服装,慈禧活了六十多年从来没穿过汉服,这回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穿了。

    当晚,刘彦直被安排值宿,荷枪在慈禧门口守卫,他也效法林怀远,托李莲英将奏折送了进去,不大工夫,李莲英出来了,满面带笑:“刘侍卫,老佛爷召见。”

    这篇文字慈禧一目十行的看完,当场赞不绝口,满朝文武大臣,没有一个能写出这般有见地的奏折来。

    文中对列强的目的需求进行了详尽的分析,沙俄觊觎的东北的国土,和谈必定提出割让领土的要求,但这个要求势必引起其他列强的反对,大清地大物博,谁都想独吞,但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胃口,不妨利用一直和沙俄有龃龉的德国与英国来进行牵制,以开放沿海贸易的方式给予他们一定的好处,而新兴的亚洲强敌日本参战的主因是想跻身于文明世界,再加上已经在甲午战争中捞足了好处,不会再提出过分要求,最值得注意的是美国,未来几十年美国必定取代英国成为列强之首,而且对清没有领土要求,是可以拉拢的对象……至于和谈代表,文中建议派与洋人打交道经验丰富的李鸿章为宜。

    文章最后有署名周嘉睿,这是个陌生的名字,李莲英也说不出是何方人士。

    刘彦直觐见慈禧,老佛爷和颜悦色问道:“小子,这是你写的?”

    “是我表兄周嘉睿写的,他是江东一个落第秀才,平日喜欢看书,写的乱七八糟,非要托我献给太后,我没办法,就请李总管帮个忙,让太后见笑了。”刘彦直在慈禧面前依然不跪,也不口称奴才,大大咧咧,毫不注意言辞。

    慈禧却不恼,一方面她觉得刘彦直是乡下人不懂规矩,另一方面实在是被这篇文章所折服,写的太好了,谁说大清没有能人,草莽之间遍布英才,都被埋没了啊,看来这八股科举制度确实该废了。

    “小李子,去把这个姓周的叫来,哀家要和他唠唠。”慈禧道。

    片刻后,周嘉睿来到,他倒是个懂规矩的,三拜九叩行大礼,慈禧赐座,他再三推辞不敢坐,最后推不过才将屁股放在椅子边缘,诚惶诚恐的样子让慈禧非常满意。

    刘彦直继续出去值宿,周嘉睿怎么忽悠的慈禧他不知道,只知道周老师在屋里待了两个多小时才出来,满面的春风得意。

    “怎么样?”刘彦直问道。

    “成了,老佛爷派我即刻进京,协助李中堂与洋人交涉,还给了我一个总理衙门五品章京的差使。”周嘉睿志得意满,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我起步就是五品,等议和完成,肯定还得提,再过几年等大清完蛋的时候,我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家底子,我想不想当李鸿章,更不能当袁世凯,我当盛宣怀那样的人物就满足了,富可敌国,流芳千古。”

    “即刻回京,那敢情好,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吧,我可不想当什么侍卫。”刘彦直道。

    “你现在的身份可不能说走就走,太后对你恩宠着呢,舍不得放你,要走就偷偷地走。”周嘉睿左右看了看,“我在城外等你。”

    “那林怀远呢?”刘彦直问道。

    “随他去,反正现在咱不欠他了。”

    次日一早,李莲英来伺候老佛爷梳头,心惊胆战地向她报告一件事,巴图鲁蓝翎侍卫刘彦直留下一封书信不辞而别。

    “为何要走?”慈禧大为不解,要知道摆在刘彦直面前的可是锦绣前程,大清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少不得要动刀兵,他这样好的身手,一刀一枪博个总兵、提督不在话下。

    李莲英奉上书信,信上寥寥几行质朴的毛笔字,只说自己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不愿受功名官职的束缚,同时留下的还有那件御赐黄袍马褂。

    “罢了,随他去吧。”慈禧哀叹道,昨夜她还感慨祖宗护佑,给大清赏赐了一文一武两个世外高人,没成想一大早的武将就跑了,好在还留下一个文官,这是不是象征着大清若想富强,不在于整军经武,而在于变法图强呢?

    “小李子,林怀远呢?”慈禧忽然想起了这位倒霉的知府,若不是他,自己也遇不到这两个高人隐士。

    “奴才这就去宣。”李莲英颠颠地出去,不大工夫,林怀远进来跪拜请安,慈禧问他,这周嘉睿和刘彦直,到底是你哪门亲戚。

    林怀远汗都下来了,天威难测,他不敢欺瞒,便一五一十道来,当然把重要的部分省略了,只说这两人是来自南洋的归侨,因为在酒楼高谈阔论被自己听到,有心想请他们为国效力,没想到自己先遭难下狱,两位义士颇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春秋古风,不远千里来京营救,还特地预备了一盒糕点,就是为了西狩路上献给太后。

    慈禧听了默然许久,这个答案非常符合她的心理预期,这两个人真的是上天赐给大清的人才。

    “林怀远,你也不用伴驾西行了,赐你一道懿旨,你回江东去吧。”

    “谢太后隆恩!”林怀远大喜,以头触地,砰砰直响。

    打发了林怀远,慈禧又叫来几名王公大臣,让他们草拟一份《罪己诏》,这是周嘉睿献上的良策第一步。

    ……

    刘彦直和周嘉睿星夜兼程,京师在望,此刻北京城正被八国联军的铁蹄蹂躏,身为中国人却无能为力,两人沮丧而愤怒。

    周嘉睿奉旨返京,但他却不准备进京,因为现在根本没得谈,整个北京城也没有支撑场面的大臣,慈禧留下善后的荣禄也逃往保定去了,所以周嘉睿打算去上海,与即将被任命为议和大臣的李鸿章碰头,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大清裱糊匠。

    从北京前往上海,最便捷的方式是从天津乘海船,两人径直奔向天津,经历过血战的天津已经基本恢复了社会秩序,刘彦直和周嘉睿摘去了头上的假辫子,在租界买了两套洋装穿上,暂且冒充日本人,买了票子搭乘英国太古轮船公司的船票,目的地上海。

    经过两日海上漂泊,两人来到了世纪初的上海滩,黄埔江上桅杆如林,外滩岸上的建筑物还没那么多,但已小有规模。

    “在这儿花几两银子买块地皮,一百年后拆迁的话,就是亿万富翁。”刘彦直兴致勃勃道。

    “得了吧,未来八十年充满动荡,没人能幸免。”周嘉睿有些沮丧,“我的黄金时期也就是这一二十年,攒够了资本,还是要移居海外才行。”

    火轮船停泊在太古码头,并排停靠的还有远渡重洋的邮轮,巨大的钢铁船体,飘扬的五彩旗帜,撑着阳伞的欧洲贵妇人,穿着旧西装来华淘金的冒险家,还有来自安南、印度等地的旅客,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真有些国际大都市的范儿。

    客人们提着行李排队下船,岸边聚拢大批苦力,吆喝着洋泾浜英语要帮旅客搬行李,忽然刘彦直想起一件事,问周嘉睿:“今天几号?”

    “八月初一,怎么了?”周嘉睿扶了扶眼镜,他拄着文明棍,穿着白西装,看着像个假洋鬼子。

    “我约了人,兴许在等我。”刘彦直答道,举目四望,在人群中寻找,他目力极佳,但码头上人太多了,看都看不过来。

    周嘉睿问他在找谁,刘彦直据实以告,周老师嗤笑道:“那也不能在这儿等啊,这是外洋轮船停靠的租界码头,他们只会在老城厢那边内河码头等你。”

    两人租了一条舢板,沿江而下,不远处就是上海县城,一座城墙包围着的城市,临江处是大片的码头,在这儿停靠的都是内河航运的中式木船,扛大包的苦力,要饭的乞丐,表情疲惫麻木的旅客,和太古码头的景象差了一个世纪。

    刘彦直找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林府老管家。

    “刘义士,真的是你!”老管家眼泪汪汪,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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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书寓

    readx;刘彦直连连摆手:“小红姐姐,刘某一介武夫,对对子是万万做不来的。”

    沈小红笑道:“现在想起来喊姐姐了,刚才还掏枪吓唬人家,不行,绝对饶不了你,对得出也得对,对不出也得对。”

    周嘉睿帮腔道:“西桑,别难为刘侍卫了,有什么冲我来,别说对对联了,作诗也是可以的。”

    林素也帮着刘彦直说话:“姐姐,三个对子太多了,少些吧。”

    沈小红笑眯眯道:“你们都帮伊说话,好吧,就出一个对子,对得出就饶了你,对不出晚上多吃一坛老酒。”

    刘彦直见躲不过,硬着头皮道:“出吧。”

    沈小红不慌不忙,从老妈子手里接过火折子,优雅地吹了一口,火焰明亮了许多,她点燃水烟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高深莫测道:“阿拉先要问侬一件事体,答得出,对子才能出。”

    “请讲。”刘彦直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这回怕是要出丑了,晚上一坛子黄酒躲不过去。

    沈小红道:“侬知道什么叫自来水么?”

    刘彦直哑然失笑,自来水对于清朝人算是先进玩意,对自己来说就是身边的寻常事物,沈小红煞有介事的,莫非要在这上面做文章。

    “知道一点。”刘彦直道。

    沈小红说:“十几年前,杨树浦有一间英国人开的自来水厂,水管子通到全城,只要拧开水龙头,清水哗哗的就流出来了,不分早晚,随时都有,我出的这个对子呢,所以叫自来水,阿拉出的这个对子,就和自来水有关,刘侍卫,侬听清楚了。”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沈小红清脆的声音响起,同时傲视众人。

    果然是绝对啊,林素也是饱读诗书的高门千金,平素也能吟诗作对,她自忖这个对子自己对不出,一双秀眉不由得皱了起来。

    刘彦直低头做苦苦思索状,其实暗自偷笑,他刚苏醒那阵子每天上网,恰好看过这个对子,沈小红难不倒他。

    周嘉睿跃跃欲试,想在佳人面前露一手,但是沈小红不给他这个机会,看刘彦直半晌不说话,这才道:“其实这个对子不光你对不出,上海滩的这帮文人雅士也对不出。”

    刘彦直抬头道:“你需要几个答案?”

    “哪能?”沈小红一愣。

    只听刘彦直中气十足的念道:“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山东落花生花落山东,山西悬空寺空悬西山,西湖垂柳丝柳垂湖西,黄山叶落松叶落山黄,怎么样,够么?”

    “侬是武夫?呸,我看是状元郎吧,特地跑来消遣人家。”沈小红怔了几秒钟,随即恢复了常态,挥舞着手帕娇嗔道,但是可以看出,她深深被刘彦直的文采所折服。

    林素也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心上人如此文武双全,看来自己的担心真是多余。

    唯有周嘉睿心中暗骂刘彦直无耻,靠百度来的东西抢了自己的风头。

    有了这段小插曲,气氛变得更加融洽,傍晚时分,一个小厮拿着纸牌子回来了,满脸的不高兴,原来每到初一十五,沈小红都会派人去码头等候刘彦直,今天喜出望外,忘了把人叫回来了,刘彦直当场赏了小厮一枚银元,于是皆大欢喜。

    沈小红推掉了当晚所有的局票,闭门谢客,只招待京城来的贵宾,附近饭庄送来一桌上好的合菜,两坛陈年花雕,大家欢聚一堂,开怀畅饮。

    书寓的餐具极其精美讲究,象牙箸,说不出名堂的瓷器晶莹剔透,刘彦直只认识喝酒的杯子,敞口浅腹,杯壁上绘着雄鸡引吭高歌,只是不清楚是明代成化年间的鸡缸杯,还是清代仿造的杯子,总之拿到现代,拍卖个几百万应该不成问题。

    沈小红这种书寓先生平时应酬的宾客非富即贵,自然长袖善舞,极会调节气氛,周嘉睿当了半辈子教书先生,满腹经纶找不到倾泻的出口,如今有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在旁边烘托着,他自然精神抖擞,夸夸其谈,一番高论把沈小红听的倾心不已。

    “这是真正的国士啊!”沈小红心中暗想,她平素结交的那些人虽然也有些才情,但仅限于经商为官吟诗作赋,哪有周嘉睿这样天文地理军事政治无所不通,更令人称奇的是他说的一口流利的英文,更让沈小红艳羡不已。

    “周大人,侬教我洋文好不好?”沈小红娇滴滴地哀求道,身子凑到周老师身旁,香风都快把他熏醉来。

    “好说,好说。”周嘉睿扶了扶眼镜,“洋文也分很多种,英语法语俄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我懂得不多,只会说八国的语言,看你想学哪一国的?”

    沈小红想了想道:“咱们这儿是英租界,就学英语吧。”

    周嘉睿卖弄道:“这儿不是英租界,准确的说是internationalsettlement,公共租界,美国人也占一半的,你是要学英国伦敦牛津腔呢,还是学美国波士顿口音?”

    沈小红佯怒道:“让你教个英语,哪有那么多花头,不学了。”

    周嘉睿忙道:“那就英国牛津腔,大不列颠贵族说话都这个调调,美国人虽然有钱,终归是暴发户,没底蕴没涵养,就是一帮乡窝宁,拿不出手。”

    刘彦直和林素相视而笑,两人对话不多,交流都在眼神里,老管家在旁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老爷因祸得福,不但官升一级,还得了个乘龙快婿,可谓双喜临门,那姓周的师爷若是知道,不得把肠子都悔青了。

    沈小红忽然指着刘彦直道:“状元郎,你得多喝几杯。”

    周嘉睿道:“这么好的酒都便宜了刘侍卫可不妥,不如咱们来划拳,谁输谁喝。”

    沈小红拍手赞道:“好,有一个算一个,不许退席,也不许代酒的。”

    大家兴致勃勃,酒意正浓,猜拳行令,喝的痛快,除了老管家不胜酒力喝了几杯就去门房睡觉之外,其余人等一直喝到深夜,菜也凉了,酒也残了,沈小红酒量过人,又命人添酒回灯重开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刘彦直是铁打的硬汉,低度数的黄酒喝再多也不上头,其他人都已醉意朦胧,沈小红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色,她早就看出来刘彦直和林素郎情妾意,借着酒劲嚷道:“今晚趁着长辈在,就帮你们把婚事定了,兰姐,你说呢?”

    兰姐就是二姨太,她一个妾室,出身又卑贱,哪有什么发言权,不过这回林家遭遇大难,大姨又跟人私奔了,是她护着小姐找到安身之处,虽然是处书寓,但总比流落街头来得强,所以自以为立了大功,索性装一回大,娇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爷不在,妾身就善作主张了,你们一对璧人情投意合,不做夫妻老天都不答应哩。”

    沈小红道:“对,兰姐做主,我做大媒,挑日子不如碰日子,就今天了,林小姐喝醉了,状元郎,**一刻值千金,还不扶新娘子上楼去。”

    林素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三从四德牢记于心,可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下狱,逃难,沦落风尘,各种悲欢离合交织折磨下,人的心境总会潜移默化的改变,再加上喝了一些酒,满面绯红,半推半就,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沈小红使了个眼色,老妈子和丫鬟上前将林素搀扶上楼,她媚眼如丝看着刘彦直:“状元郎,你不去找林小姐共度良宵,难不成看上姐姐我了?”

    “哎,刘侍卫不是那种人,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周老师赶忙打岔。

    “我……”刘彦直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想说这进度也太快了吧,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周嘉睿伸过头来,满嘴酒气道:“傻小子,装什么假正经,这儿可是青楼,就是干这个买卖的地方,上去吧,生米煮成熟饭,给你老丈人弄个外孙子。”

    “不好吧。”刘彦直嗫嚅道。

    “你不上去我可去了。”周嘉睿连推带拽,硬是把刘彦直推上了楼梯,二姨太是个有眼力价的人,推说不胜酒力也退席了。

    酒桌上只剩下周嘉睿和沈小红,红烛摇曳,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脂粉气。

    “周大人可愿做我入幕之宾?”沈小红幽幽问道。

    “求之不得。”周嘉睿道,“只是在下身负重任,不日将随李中堂北上与洋人斡旋,怕是在上海耽搁不了几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沈小红道。

    虽然知道对方只是逢场作戏,但周嘉睿也不免动情,低低道:“西桑……”

    沈小红轻轻将螓首埋在周嘉睿怀里,周老师软玉温香在怀,忍不住低下头去啃佳人的俏脸,桌上的红烛善解人意的晃了两下,灭了。

    与此同时,刘彦直正在二楼绣房里束手无策,南方的房间格局小,一张架子床就占了小半面积,檀香木的家具古意盎然,窗外一轮弯月似美人的眉毛,红罗帐中,那个酷似甄悦的女孩子侧卧着,睫毛忽闪,肌肤吹弹可破,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装睡。

    是做一回禽兽,还是禽兽不如,刘彦直陷入矛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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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他的角色扮演游戏

    readx;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万籁俱寂,连弯月都拉过云彩遮住了面纱,刘彦直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床边。

    其实林素已经醒了,只是在装睡而已,她早已看到刘彦直一副百爪挠心的样子,其实自己何尝不是犹豫纠结,她对刘彦直早已倾心,此生非他不嫁,可是既然尘埃落定,又何必急于一时,坏了自家的名节。

    刘彦直走到跟前,拉过锦被盖在林素身上,转身出门,掩上房门,下楼去了,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林素既失落又欣慰,她的心上人不但文武双全,更是堪比柳下惠的正人君子。

    次日清晨,林素早早起床,看到刘彦直赤着上身趴在院子的地上做奇怪的动作,他肌肉结实,线条分明,阳刚健美,动作有力,,和那些淮江两岸拉纤的苦力截然不同,这样的男子,才是中国的象征,华夏的未来。

    林素不由得看痴了,丝毫没发觉二姨太来到身畔。

    “这是……昨晚上没够啊。”二姨太戏谑道,她本是风尘中人,回归主场,胆子不免大了许多,也敢和林小姐开这种不荤不素的玩笑了。

    林素虽然未经人事,但到底是大姑娘了,能听出二姨太话里的意思,清者自清,她丝毫不做辩解,只是淡淡一笑:“姨娘,早。”

    “早。”二姨太回了一声,又招呼刘彦直:“刘侍卫,您这是忙乎什么呢,地上有洞么?”

    刘彦直爬了起来,接过龟公递上的热毛巾,随手赏了一枚铜圆,笑呵呵道:“这叫俯卧撑,可以锻炼胳膊上的肌肉。”

    “明明是人,怎么胳膊上长鸡肉呢?刘侍卫真会说笑。”二姨太吃吃笑道,她料定刘彦直会成为林家的女婿,和这一对儿搞好关系,自己虽然永远扶不成正室,但在府里的地位也会更加牢固。

    “肌肉就是人身上的瘦肉,瘦肉多了才有力气。”刘彦直一本正经的解释着,扭头看看林素,后者脸上绯红,低下了头。

    二姨太看在眼里,更觉得昨夜肯定发生了什么。

    时候尚早,但沈小红和周嘉睿还没起床,搞不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在二姨太的强烈建议下,刘彦直邀请林素去逛街,游览外滩和南京路。

    二十世纪初的上海滩,黄包车才刚从日本引进,还被称为东洋车,四马路本身就是繁华所在,街上车水马龙,三人各叫了一辆东洋车,先沿着外滩兜风,然后又去大马路上购物,绸缎庄,银楼,卖西洋玩意的店铺,逛了一个够,直到中午才满载而归。

    沈小红和周嘉睿才刚起床,浓睡不消残酒,两人脸上还带着倦色,可见昨夜没少折腾,不知道是逢场作戏还是真动了感情,沈小红对周嘉睿温柔细心,宛如新婚妻子一般。

    “今天我就得去衙门找李中堂报到了。”周嘉睿道,“毕竟我是太后钦点的和谈钦差之一,彦直,你也别急着去美国,先容我在上海打听一下,这个乔治坎宁安到底在不在中国。”

    “那就有劳周兄了。”刘彦直一拱手,接过龟公递上来的水烟袋,学着沈小红的样子,就着火折子抽了几口,他在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时代,但是在旁人看来,他依然是个异类,更像是长着中国人面孔的洋人。

    午饭后,周嘉睿去上海道衙门觐见李鸿章,刘彦直留在书寓静候佳音。

    九月初的上海,气候宜人,一阵风吹过,竹林瑟瑟响,刘彦直站在窗边沉思,忽听身后轻盈脚步声,就知道林小姐来了,回头腼腆一笑,并不言语。

    “你要去美国?”林素将周嘉睿那句话记得清清楚楚,一中午心情都不佳,终于等到机会,亲自开口询问。

    “我肩负使命,必须去找一个人,哪怕天涯还角也要找到他。”刘彦直道。

    “美国远么?”林素问道,向前一步,和他并排站在窗前。

    “在大洋的彼岸,有两万里远,坐船要一个月。”刘彦直道,“但是找到那个人,可能会花更长的时间。”

    “找到这个人之后呢?”林素继续问。

    “任务完成,我就该回去了。”

    “回哪儿?南洋老家么?”

    “不,我的家在近江。”刘彦直言不由衷的答道,他明白林小姐的心思,但是留在清朝是不可能的,他不是周嘉睿,不是清朝控,再说还有拯救世界的重任等着他呢。

    但是这句话却给林素造成了错觉,她脸上绯红一片,认为这是刘彦直在含蓄的表达对自己的爱意,家在近江,意思不就是要迎娶林素,在近江安家落户么。

    “不管时日长短,我都等你。”林小姐说完这句话,扭身匆匆而去。

    ……

    周嘉睿一直到自鸣钟指向九点钟才回来,看脸上得意的笑容就知道此行大获成功,果不其然,他说一下午都在和李中堂促膝而谈,受益匪浅。

    “李中堂和我是相见恨晚。”周嘉睿大言不惭的吹着牛,“眼下我就缺一套五品官服了,总穿便装成何体统,朝廷的脸面都没了,这是李中堂的原话,他赏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去定做官服哩。”

    沈小红给他倒茶,又站到身后去捶背,笑眯眯道:“我认识一家裁缝铺子,手艺很好,明朝去量体裁衣,你的官袍下摆前面要长,后面要短才行。”

    龟公故意在旁问道:“先生,为什么要前长后短?”

    沈小红手掩着嘴笑道:“周大人春风得意马蹄疾,走路都把头扬到天上去了,前襟不长点,就不雅观了,那些暮气沉沉的老朽官员,走路弓着腰驼着背,就得做的前短后长。”

    周嘉睿喝了口茶,正要说话,忽闻前院有人砸门,一人破门而入,龟公拦都拦不住,此人中等身材,面孔瘦削白皙,体格弱不禁风,看起来就是个柔弱书生。

    沈小红沉下脸来,道:“周大人莫要过问,奴家去去就来。”

    两人发生激烈争执,吴侬软语就算是吵架听着也悦耳,周嘉睿听了个囫囵意思,这男的是沈小红的相好,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银子,可是这两天却一直吃闭门羹,今天实在忍不住了,闯进来才发现真相。

    刘彦直听到吵闹声也下了楼,正瞅见那公子拉扯沈小红,当即上前揪住他的领子,随手一丢,人就飞了出去,撞在假山上落下来,眼见是动不得了。

    沈小红慌了,急忙让老妈子去把人搀扶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扇风,好半天人才悠悠醒转,面色惨白,话也说不出。

    过了半晌,佣人叫来一辆东洋车把公子拉回去了。

    “他会不会叫人过来?”刘彦直很警惕,上海滩鱼龙混杂,最不缺的就是纨绔恶少,这种人来一个打一个,毫不留情。

    “刘公子不是那种人。”沈小红叹口气道,“孽缘啊。”

    妓院里争风吃醋的事儿很常见,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不过刘彦直觉得继续住在书寓里不是事儿,于是带着林素等人搬到大马路上的旅馆去住。

    局势一直在变化,八国联军四处出击,占领了直隶不少地方,甚至兵临山西,而且拒不接受慈禧太后的求和,而李鸿章也一直滞留在上海不愿北上,周嘉睿作为他的副手也留在上海,正好帮刘彦直打听乔治.坎宁安的下落。

    周嘉睿身为大清国外事衙门的官员,英语流利,思想新潮,在观念上和洋人没什么差别,没用多久就和上海各领事馆的外交官们混熟了,美国在华驻军不多,查一名军官的下落不算难事,他花了几天时间终于得到确切消息,确实有乔治.坎宁安这么一号人,也确实是驻防中国的美国陆军第九团的军官,但是因病耽误了行程,人还在美国本土呆着呢。

    与此同时,已经抵达山西太原府的慈禧太后再次给李鸿章发来电报,催促他赴京和谈,并且承诺让他便宜行事,朝廷不为遥制。

    李鸿章决定即刻北上,周嘉睿也要随行前往,临行前沈小红做东,在书寓里摆了一桌宴席给他践行。

    喝到半酣,周嘉睿打开了话匣子:“彦直,你真的不跟我赴京?那可是锦绣前程啊。”

    刘彦直知道他心意已决,要留在清朝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不免有些伤感,徒劳问道:“你真的不想回去了?”

    “别苦着脸,你会再见到我的,不过是在历史书中。”周嘉睿踌躇满志,指着窗外道“这儿才是我的舞台,我不愿意再过那种朝九晚五,三尺讲台的碌碌无为的生活。”

    “有意思么?”刘彦直道,“你真的想改写历史?”

    忽然周嘉睿沮丧起来:“改变历史不是那么简单,我是想过,但很难,其实这对我来说就是一场真实的角色扮演游戏,我以前活的太他妈憋屈了,我就想牛逼一把,你懂么。”

    “周老师你喝多了。”刘彦直起身招呼已经听的目瞪口呆的沈小红,“扶他上去吧。”

    “你们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沈小红过来搀住了已经酩酊大醉的五品章京周大人。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佣人前去开门,来的是一位同行,她带来爆炸性的新闻,刘公子吞鸦片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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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回府

    readx;刘公子就是前几天来找麻烦,被刘彦直教训了一顿的纨绔恶少,现在看来说是恶少有些委屈人家了,真正的恶少是不会自杀的,至于这个倒霉蛋是因为被刘彦直修理了一顿觉得没面子而自杀,还是被沈小红抛弃,爱情受到挫折而自杀,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和梅兰书寓里的这几个人脱不开干系。

    沈小红很平静,陪来客坐了片刻,将人送走,上楼拿了一个楠木匣子下来,然后召集老妈子和龟公,每人发了一张庄票,温声细语的安排他们的去处,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所有人都遣散了。

    下人们各自收拾行李去了,沈小红这才向大家解释:“刘公子出身豪门大族,乃家中独子,又是两江总督刘坤一大人的远房侄孙,他吞烟自尽虽然与我无关,但总会有些小人扯上关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上海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大家就此散了吧。”

    沈小红这话说得有些绝情,这几天周嘉睿给刘彦直科普了清代的娼妓文化,尤其是上海滩的书寓文化,这个时代的男人逛妓院并不是寻找刺激或者发泄**,而是真真正正来谈恋爱的,男人们通常早婚早育,家中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妻子是生儿育女繁衍后代的,妾室是解决**的,唯独爱情没地方解决,所以只能找娼妓。

    书寓先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引领时代潮流,相貌身材都是一流,更有一套勾魂夺魄的本领,玩弄男人的感情那是行家里手,毋庸置疑,这位吞生鸦片寻死的刘公子就曾经是沈小红石榴裙下的臣服者,和书寓先生相好,每年没上万两银子的花销是下不来的,钱花了人没得到,还落了一番羞辱,富家公子醉生梦死,意志薄弱,寻死觅活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火候拿捏得不对,闹腾一番也就行了,何必真死。

    本来周嘉睿喝的醉醺醺的,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清醒,他首先想到的是**无情戏子无义这句充满劳动人民智慧的谚语。

    沈小红遣散下人,莫非要跟随自己前往北京,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自己正是打拼创业的艰难阶段,带个闯了祸的烟花女子算怎么档子事儿,让李中堂知道了,岂不大损自己的形象。

    沈小红冰雪聪明,看周嘉睿的表情就知道他的为难,淡然一笑道:“周大人即将北上,奴家也该回老家探望父母了,咱们有缘再见吧。”

    顿了顿,又道:“若是无缘,那就下辈子再见吧。”

    “你等我一年,我回来找你。”周嘉睿咬咬牙,开了一张空头支票,沈小红笑道:“好,那就定个一年之约。”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明白,以周嘉睿的才华,必定飞黄腾达,直上九霄,那时候那还会记得自己一个烟花女子。

    事发突然,不走也得走了,大家依依惜别,各奔前程,沈小红的房子是租的,租金按月缴纳,退房即可,这满屋子的家具摆设只能便宜卖了,昂贵的头面也可以转让给同行,存在钱庄里的款子不必担心,庄票拿到苏杭都是通兑的,只是生意做得好好的却要被迫离开,心中不免伤怀。

    “姐姐,承蒙照顾,临别了没什么拿得出手,这柄玉如意请一定收下,权当是个念想了。”林素拿出了刘彦直送给她的羊脂白玉如意,郑重呈给沈小红。

    沈小红推辞了半天,还是收下了,含泪道:“妹妹的心意,我领了。”

    刘府随时回来找麻烦,沈小红不敢耽搁,连夜就乘船去了苏州,而周嘉睿也搬去了上海道衙门,明日一早随李鸿章登船前往天津。

    刘彦直等人依旧回旅馆,傍晚的大马路街头,一盏盏煤气灯光芒四射,长袍马褂的中国人和西装革履的洋人来来往往,远东第一都市还处在懵懂的幼年期。

    “那是什么?”林素指着路边一家店问道,那是洋人开的铺子,玻璃墙内挂着黑白照片,招牌上写着花体字的洋文。

    “是照相馆,要不要拍一张。”刘彦直忽然来了兴致,也不管林素同意与否,拉着她进了店铺,和开店的法国摄影师一番交涉,站到了背景幕墙前。

    照相在这个年代是一件大事,来照相的人都带着神圣的仪式感,老式照相机体积巨大,摄影师把头埋在黑色的遮光布里,转眼又探出来,打着手势让女士放松表情,不要那么死板僵硬。

    面对巨大的照相机,林素非常拘束,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刘彦直让她别紧张,全身放松,对着镜头轻轻说“茄子。”

    林素很乖,镇定了情绪,和刘彦直并排站立,对着镜头说了一声茄子,刹那间,摄影师手中的闪光灯镁粉剧烈燃烧,爆闪出一团明亮的火光,白烟升腾,吓得林素花容失色,紧紧握住了刘彦直的手。

    “非常好。”摄影师探出头来,伸出大拇指,“女士再单独来一张。”

    这回林素不再害怕,笑对镜头,镁粉再度爆燃,清代淑女定格在历史的记忆中。

    洗照片的速度很慢,要三天后才能取,刘彦直等不了那么久,付了加急的费用,明天就能拿。

    ……

    次日,刘彦直来照相馆取了照片,一张合影,一**素的单人照,一百年前的黑白银盐照片无比清晰,边缘还细心的切成花边状。

    刘彦直想连底片一同取走,便于日后冲洗,可是他说了半天胶卷之类的摄影师也不明白,最后恍然大悟,告诉他照相机用的是玻璃底片,非常薄,易碎还难以保存,对温度湿度都有要求,所以不建议顾客取走底片。

    “为什么不使用软质材料呢?”刘彦直用半生不熟的法语说,“把溴化银材料涂在胶卷上,一卷能拍几十张,照相机的体积也可以缩小很多倍。”

    “您说的技术,大概一百年后能实现吧。”摄影师对这个中国佬的异想天开并不感冒。

    林素却对刘彦直佩服的五体投地,情郎不但会说英语,法语也很流畅,比周大人也不遑多让。

    取了照片,四人前往十六铺码头乘船回近江,依旧是包了条客船,逆流而上,经长江先到南京再入淮江,七日后抵达近江府。

    船到码头,刘彦直陪着林素和二姨太,请管家进城打探情况。

    老管家惴惴不安,先来到知府衙门一个相熟的典吏家附近,又不敢进门,只在外面候着,等了两个时辰才把人等来,远远地招呼一声,那典吏定睛一看,大为惊讶:”林管家,你跑哪儿去了,林大人到处找你们。”

    “我家老爷安然无恙?”老管家颤声道。

    “何止安然无恙,还高升了呢。”典吏一把拉住他,“快快随我去籓台衙门,你家大人高升了,现在是江东省布政使,二品大员哩。”

    布政使司衙门,林怀远穿着崭新的官服坐在签押房里踌躇满志,他因祸得福,从从四品的知府一跃成为从二品的布政使,完成了本来二十年都难以企及的高度,这要感谢太后老佛爷和皇上的隆恩,但也少不了刘彦直和周嘉睿这二人的相助。

    更让人开心的是,林怀远极为忌惮的顶头上司,江东巡抚韦福顺因为擅杀洋人被太后一纸电报撤了差使,摘了顶戴,搞不好下一步要砍头哩,从南京调来一位温巡抚,碰巧和林怀远是翰林院的同僚,二十年前曾经半开玩笑的约为儿女亲家,后来天各一方,这事儿也就不再提起,近日才知道温巡抚有个正当年的儿子,生的玉树临风,文才不亚于其父,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和自家女儿简直是天生一对。

    半月前林怀远就派人前往上海打探女儿的消息,至今杳无音讯,正焦急,差役来报,说老管家回来了。

    林怀远亲自出门相迎,主仆二人相见无语,唯有泪千行,扶着哭了一阵,坐下叙话,管家是从小看着林怀远长大的,对他忠心耿耿,绝无半句虚言,将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一道来,当听到女儿下狱之时,林怀远忍不住垂泪,听到被救之时,手舞足蹈,听到大姨太被周师爷拐走,顿时雷霆大怒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本官这就下海捕文书抓他,办他一个拐带人口的死罪。”

    管家道:“大姨太不是好人,二姨太也不规矩,居然带着小姐住进了上海的……反正不是好地方。”

    “上海的什么?”林怀远见他欲言又止,表情纠结,就知道不是好事,赶紧追问。

    “上海的书寓。”老管家痛心疾首道,“老爷的一世英名,都被她毁了。”

    林怀远大惊,书寓不就是长三堂子么,上海滩的妓院,女儿竟然沦落风尘!他拍案而起,大骂道:”这个贱人!“

    老管家见老爷发飙,这才醒悟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解释只是住在书寓,并没有下海接客,只是……

    “只是什么!”;林怀远咬牙切齿道。

    “只是和那姓刘的有些不清不楚。”管家道,“瓜田李下,说不清楚了,老爷早做准备,女大不中留了。”

    林怀远表情大变,一张脸都黑了,沉默半晌道:“此事有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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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者介绍:
小女孩歪着头问:什么是时光穿越者?
费教授说:他们可以跨越时空,改变历史,扭转乾坤,拯救人类……他们是和时间赛跑的人。
穿越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越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越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