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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双鹤     迷失在一六二九txt下载     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三五 旧例

    “我们先前不是说过么:这次都按旧例,以前可以免税的,这次还是免。”

    敖萨扬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满,明帝国的税务条例中漏洞不少,秀才以上都不用纳粮就是其中最大一条。不过这也不是明朝一个朝代的问题。历代王朝都是如此----统治阶级本身不用缴税。明王朝只不过更进一步,把秀才列为未来的统治阶级,也给免税了。

    所以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还是有事实基础的。然而后来清朝雍正皇帝强力推行官绅一体纳粮成功,为此被天下的读书人骂了几辈子,还编出个吕四娘砍了他的脑袋……

    琼州府这十多条汉子虽然雄心壮志不小,现在却也没胆子去跟整个国家的士绅阶层和文化阶层作对,所以他们只好捏着鼻子继续承认----即使在短毛的地盘上,那些读书人依然享有免税特权。幸好海南岛这边还算荒僻,有秀才以上功名的读书人不是太多,否则损失可就大了。

    而眼前这家钉子户,虽然不属于帝国的免税对象,但既然以前没缴过税,那这次未必也就一定要从他们身上榨出油来----明明知道是个刺头儿,却还故意跑去征税,遭拒绝之后更直接跑来报告说有人武装抗税……琼山县这伙小吏明显的居心不良啊。

    面对敖萨扬等人的目光,那个典史朝严文昌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严某人脸上亦显出几分紧张之色,看来也脱不了干系。

    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庞雨却转过头,问解席道:

    “怎么样,有把握搞下来么?”

    “搞下来是肯定没问题的,倒是之后的处理……不大不小也算个麻烦。”

    解席从来没担心过军事问题,可一年来的实践早就教会他----打仗这事儿不是头脑一热打完就算的。事前准备。事后残局,这些才是最让人头痛的问题。

    好在这次,几个人并没有多费脑子,甚至用不着多商量。眼光互相一碰,不约而同的,脸上都显出一份默契笑容来。

    “既然大明王朝地旧例用不上了。那就按当年红军地旧例来执行吧。”

    庞雨说地很隐讳。但解席等人理解起来却毫不费力。就连敖萨扬都哈哈一笑。掉头去做攻击准备去了。

    从头至尾。没有任何人去追究那些本地小吏地责任。尽管这麻烦是他们给找来地。

    但无论是解席。庞雨。还是敖萨扬。他们几个心里面都很清楚----这边初来乍到。又是以反贼身份指使对方做事。那些本地胥吏都是几十年地人精地头蛇了。存心给他们找点小麻烦。本来就在意料之中。根本就不值得生气----毕竟。人家还是在帮他们干活地。

    从另一方面看。这也是一次试探:一方面试探他们地心胸度量;另一方面。这些邻县吏员们没见过他们先前攻城时地威势。这么莫名其妙就换了主子。心里难免有些想法。若是不露一手出来。这些人终究不会服气地。

    而最重要一点----这次征税行动才刚刚开始。心存观望地大户人家肯定不少。虽然先前作了很多宣传。好话说了一箩筐。可就算解席本人。也从没指望光靠那几句口号就能让土财主们乖乖拿出真金白银来。他可没有税务局地大能。

    这鸡终归是要杀一只的,要给猴子们见见血,让他们放聪明点。既然有琼山县主动给送上这么一只大公鸡,当然就要好好利用一番。

    眼见短毛们并没有追究他们的意思,那几个琼山县小吏们方才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都显出几分侥幸之色----给这些大爷们找麻烦,他们心里也不是不紧张的。

    严文昌脸上则是显出几分佩服来,作为一名积年老吏,那伙琼山同行的所作所为他当然早就看在眼中,但先前并没有提醒,甚至对方来询问是否可行时还予以默认。因为他见识过短毛攻城时的火力,连州府大门都给砸烂了,还在乎这座小小寨堡么?

    顺便,他也确实想看看这伙人的器量格局如何。要知道在以前。哪怕是从大陆那边派来的知府。知县等上官,他们这些本地小吏们也会设法弄点小麻烦去试探一下。看看老爷们处理问题地能力是一方面,借此了解上官对他们的态度。也是很重要的一面。

    自己现在已经是上了贼船了,听说在广州府那边,他严文昌的大名已经录了在反贼名册中,排位甚至还在程叶高之前---人家好歹算是“被迫从贼”。而自己则是主动卖身投靠,属于大明律中最恶劣那种行径,逮到要被凌迟的。前途性命攸关,当然要小心从事。

    不过这些短毛的表现倒是很光棍,他们显然已经看穿这边的小把戏,但还是二话不说接下,连一句多余废话都没有。就是这一点让老严非常满意----象是做大事的人,有肚量!

    这私心既然得到了满足,责任心总算也冒了几分出来。眼看那些短毛一反常态,连商量都没怎么商量就四散开来各自做准备,一副要强打硬敲的样子,严文昌心里反而有些紧张了。

    ----这王家庄在琼山县里虽然不是什么数一数二地大户,庄子里百十来条壮汉还是能挑出来的,武备器械也甚是精利,哪怕与本朝……嗯,大明朝的军队比起来,也相差无几。

    事实上,这个王家庄本身,当年就是靠着协助官府镇压黎民暴乱而发迹起来,这些年来官府也正是依靠诸多象王家寨这样的“土舍”来管理本地黎民,故此默许他们拥有一些军用长刀,弓弩之类,平日里对于他们的嚣张跋扈也加以容忍,无非是“以熟黎治生黎”那一套成法。

    当然,在短毛那种变态的武力面前,王家庄的力量根本不算什么。这一点老严毫不怀疑,可他担心的则是----万一这些短毛大爷们杀地兴起,再来个轰天霹雳什么,那全庄上下好几百口人怕是活不了几个。如果仅仅是些普通汉人也就罢了,可这个庄子里面至少有一大半,可都是黎族人。

    海南岛上,汉黎两族的关系向来颇为紧张,平均每隔两三年,岛上黎族或大或小,都会闹上个几场。仅仅数十年之前,那场由安定马氏所发动的,规模达到数万人,几乎席卷了整个海南岛的黎民大反叛,严文昌可是亲身经历过。后来镇压之后,光被官兵拖到府城来报捷领赏的人头就堆了数十大车!为此还专门筑起水会城,设千户所----就在琼山县南三百余里,不算太远。

    就是这几年,北边虽然安静些,南边的万州,陵水等地,黎民暴乱可也从没断过。那些黎蛮子,发起疯来真是不要命的……严文昌不知道这批短毛大爷们会按什么“旧例”来办,这心里难免就有些七上八下---万一这边杀戮过重,再引出一场黎民大暴乱来……以前还能指望大陆上派援兵,现在可是啥都指望不上的。

    事关重大,就算严文昌知道这时候再去提醒已经有些迟了,却还只能厚着脸皮凑上去。不敢去找那几个冷面军人,老严找上了那位与他同为文官的“庞先生”。

    “呃,庞先生,这个……先前吾等思虑颇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严某人那点花花肠子,庞雨冷眼旁观,自是早就看在眼里了。见他主动上前服软,也乐得哈哈一笑,就此揭过去:

    “啊,没事儿,既然报上来了,就让我们来处理好了。”

    “这个……”

    眼见庞雨还是一副满不在乎模样,严文昌脸上带出几分焦急来:

    “这海南地方,黎汉之间,还是颇有分野地。黎民虽然也纳入户籍,平素却多半是熟黎舍人与各家峒主代管,这赋税也都是由他们代缴代收。官家旧例:王法不入黎峒,就是怕激起变乱啊……只不知道贵军地旧例是个甚么章程,可有用得上我等之处?”

    见严文昌满脸紧张之色,总算是一心在为他们打算的样子,庞雨拍了拍他地肩膀:哈,没事儿,老严,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你问得正好,确实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

    庞雨笑眯眯揽住严文昌地肩头,同时招手把那几个小吏一起叫过来。

    “咱们这支军队的前身,叫做中国工农红军。它刚刚建立的时候条件非常艰苦,没钱没粮没器械,所有装备都要靠从敌人那里缴获,以及从富裕人家征收……当然,肯定不能引起老百姓的反对。”

    指了指山头下那些忙忙碌碌的绿色身影,庞雨呵呵笑道:

    “所以呢,对付这种大户,咱们自有一套成熟办法。不过在这里,我们还是希望能与官绅富户们和睦相处,那一套原本不打算拿出来的。但既然有人这么不识相……老严,还有你们几个,回头就要麻烦诸位给好好宣传一下了:咱们的旧例其实很简单,核心内容只有六个字……”

    “----打土豪,分田地!”

一三六 吃大户

    心情好,多更新一次,大家给点票票支持下哈^-^扬已经展开行动,带着三排一班的十多名战士朝王家寨子走过去了。

    对方大概是听说过他们手中火枪的厉害,虽见这边只有十来个人,却也没敢冲出来进攻。只是躲在高墙后面远远朝他们射箭,以及口中不干不净的叫骂着。

    墙头上一个特别嚣张的家伙,居然还褪下裤子当众朝这边撒尿,实在是狂妄到极点。解席倒没怎么在乎,但敖萨扬眉头一皱,朝旁边一名士兵点点头。

    小伙儿立即平端起手中步枪,枪托抵住右肩,只略一瞄准,砰的一声,那个露阴癖当即惨叫着栽下墙头,高墙上登时一片大乱。刚刚还露满的人头,瞬间全都缩下去了。

    “很好,就这样打,火力压制住,别让他们露出头来就行。”

    他们现在距对面的寨墙约有两百米,这个距离绝对是超出了对方手中任何远程武器的射程,别看刚才高墙上那帮兔崽子活蹦乱跳,又是射箭又放土炮的,都纯粹瞎胡闹,根本没有一发弹药能射到面前来。反倒是这边,两百米正是步枪弹道最稳定的距离。在解席的指挥下,十多名战士各自分成小组,开始对墙头上实施火力压制。谨慎点的,还按照条例找个遮蔽物依托一下。而胆子大的,干脆就站在开阔地上。直接用站立姿势进行射击。

    枪声并不密集,但杀伤力却是实实在在。对方根本没有任何手段抵抗他们的狙击。任何胆敢在这一段城墙冒出头地。脑袋随时可能开花。仅仅两三轮之后,那段围墙上就空无一人,再也没人敢用自己的脑袋来赌这边地枪法。

    随即,张申岳带着两名助手跳出隐蔽地。这次虽然没有把那门青铜炮给推出来,但炮组成员依然将发挥巨大作用----他们临时客串了爆破队。张申岳亲自背着两个炸药包,他地助手则各背一个备用的。同时手持盾牌负责掩护,一行人猫着腰,小心翼翼而又快速的接近了对方寨墙。

    王家庄这座寨子设防坚固,入口处还挖了深达一丈的壕沟,设有吊桥。不过防护壕终究没有把整座庄子围起来,在侧面仍然有一处空地。那里的护墙特别高,也特别厚。建造者大概认为这足以打消敌人从此处进攻的念头----他们是对地,前提是不考虑炸药。

    远远看着张申岳他们挥动工兵铲在寨墙下面掏洞,敖萨扬拍了拍旁边副手王辛芝的肩膀:

    “怎么样,飞将。听说你以前也是这个庄子的,咱们攻打这儿,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打得好!”

    王辛芝却是满眼赤红。恶狠狠盯着对面。

    “我小时候爹妈死得早。家里田地就是被这家地大户给抢占了。人也给赶出来。这才流落到城里成了混混……回头队长你给我个机会。老子要去戳那个王八蛋几刀!”

    敖萨扬不说话了。他原本担心这类行动会激起本地人同仇敌忾。不过现在看来。当地人彼此之间地仇恨也不小。只要利用得当。甚至还可以从中取利……阿德最擅长这个。虽然眼下本人不在此地。但其他人完全可以学习他地思路么。

    那边张申岳很快埋好炸药。因为不清楚里面防御有多强。本着料敌从宽原则。五公斤一个地标准硝化棉炸药包他一口气放三个。估计用来炸城墙都绰绰有余啦。导火索拉到六十米左右。逃出去老远才敢点火。

    在一声轰然巨响之后。这场攻打王家寨地战斗就算是结束了。那片原本有高墙地地方现在变成了一个大坑。周围则是墙倒屋塌。数十米范围一个圆圈内。再没有任何矗立地建筑物。即使远处房屋。也都受到不同程度地损坏。

    建筑尚且如此,人当然更是脆弱。爆破之后,隔了很长时间,全副武装披挂着藤甲的城管大队才慢吞吞摸进去。现在他们手上当然不是圆头木棍子,全都换上了缴获来的明军制式兵器,开了锋的真家伙。

    让城管队冲前头是怕里面还有抵抗,藤甲兵的防御力比较强些,火枪兵跟在后面掩护。但实际上,进去之后他们没有遭遇任何战斗,就算那些没死没晕的,这时候也都傻愣愣站在原地,对于这边要求跪下投降的命令充耳不闻。

    敖萨扬知道这种现象----上次炸明军时也是这样,全给震傻了。懒得再多说,上前直接冲着腿弯处踢一脚,都扑通扑通趴下,爬都爬不起来。

    一直搜到后面家属女眷所在地的时候,才算遇到点麻烦,但也称不上什么抵抗,不过一帮女人小孩大哭大闹而已,城管队上前用长矛杆大刀背威胁教训一通,立马安静下来。

    武装人员的工作,至此基本完成,接下来就是严文昌以及那些本地胥吏地事情了----这边在攻打地同时,庞雨已经让他们去把王家庄四里八乡的村民们统统召集起来。

    其实用不着专门去召集,先前已经有不少人自发集中过来了----这中国人民爱看热闹地天性什么时代都改不了。虽说短毛匪们攻打的正是本家庄子,但那些住在外面地庄户本来就跟王大户家没什么亲近关系,最多不过佃农而已。

    老严去喊他们过来时还有点抖抖索索的,不过严文昌太清楚这些人的品性了----他只大喊一声过来的人都可以搬一袋白米回家,按人头分发!立马全庄居民统统云集,连吃奶娃子都被抱了来凑数。

    王家寨的大门依然紧闭,吊桥也高高拉着,但已经没人走大门出入啦----那个炸出来的缺口可要比大门宽敞多了,就是满地碎石瓦砾踩得有些硌脚。不过,在那伙短毛所带来的惊喜面前,大多数人已经感觉不到脚上的疼痛。

    解席亲自主持了善后大会,这种收揽人心的事情短毛老爷们肯定要自己露脸的。况且,虽说严文昌等人已经被那“打土豪,分田地”六个字给吓得不轻,但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伙无法无天的家伙真正放开了手,会做到哪一步……

    短毛众所干的第一件事情就让官吏们全傻了眼----他们把从王家内宅中搜出来的几百张房契、地契、卖身契、佃户租约、以及高利贷欠条等等,满满一大箱子的文件,当着全庄上下几百口人的面统统扔进了火堆。然后老解举起那个先前没能发挥作用的电喇叭,跳上一张案桌,操着一口新近学来的,半生不熟的本地土话向周围大声宣布:

    “葫芦们,虾米们(父老们,乡民们),从今天起,你们原来欠王家的钱,租王家的地,统统一笔勾销啦!”

    转过头,他又面对那群垂头丧气的俘虏:

    “还有你们,卖身给王家的大姑娘小伙儿们,你们也都自由啦!”

    周围村民们开始并没有发出预料中的欢呼声,但当那一张张契约被烈焰灼烧的四下翻腾,旁边偶尔有人捞住半张一张残片,发现是真的以后,王家庄里马上爆发出恐怖惊人的欢叫浪潮。

    “你们原来谁佃了王家的田,现在这些田都归你们自家所有啦。以后除了缴税,再也不用交租子----这些琼山县衙的老爷们回头会为你们另外作地契,写上你们自己的名字!”

    老解对于群众运动还真有几分无师自通的天赋,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添油加火。

    “原来没地的,家里没钱的,也不用担心----都会分给你们!”

    到后来他每说一句,台下就是一片欢呼之声,那气氛之热烈,后来据说当天连琼山县里都能听到动静。

    如果光是嘴巴说说,村民们还未必会这么疯狂,但这些短毛可是说到做到----王家庄的仓库已经被打开,大包的白米,大袋的杂粮都被搬出来堆放在院场中,几个城管队员正在笑容满面的挨个儿分发。真是按人头算,有一个发一个,就连抱在怀里的奶娃娃也发!

    分光了粮食,王大户家的家产也被统统拿出来,什么衣裳裤子,绫罗绸缎……这些分掉不算,连桌椅家具之类的笨重家什都没放过,有人要就可以搬走。至于脸盆花瓶之类小巧些就更不用说,甚至痰盂和红漆马桶都有人拎了跑……

    所有王庄的人见者有份,包括那些原本的王家仆佣,刚刚被烧掉了卖身契,从俘虏堆中释放出来的下人们,也一视同仁的获得一份财产。

    富豪之家,千万家资,顷刻殆尽……那些胥吏们心惊胆战注视着这一切,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眼前这一切本应该是他们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然而现在,他们不但要亲眼见证这一切,甚至还要协助短毛们进行分配,以及调解村民内部因为分赃不均而引起的冲突。

    而台湾仔敖萨扬则同样注视着那群渐渐陷入疯狂的民众,脸上神情复杂:

    “这就是所谓群众的力量么?想不到这一招在明朝也这么管用……老毛,厉害啊……”--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一三七 敲大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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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庞大人,这都分光了,咱们的税可怎么收?”

    那个最初前来告状的小吏好不容易才找到庞雨,后正笑吟吟看着几个黎民爬到正房大梁上,撬剥上面的金箔。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指了指外面欢呼的人群:

    “比起人心来,这点子税粮算什么。更何况……”

    他回头瞄了仓库一眼,那仓库里从头至尾都只有城管队员进去过,他们搬出来多少算多少,他们说没了就是没了----门口现在还站着两名岗哨呢,也没哪个不开眼的敢往里面闯。

    “税是肯定能收得上来的,不但今年的,以前欠下的也统统可以补齐。大明朝的税好赖,我们短毛的债可不好欠哪……”

    说着,庞雨转过头去,看了看被圈在堂屋里的数十名王氏家族成员----由于仆妇佣人之类都被释放出去,号称大户的王家现在也仅剩下二三十个确实和那王大户有亲缘关系的“主子”们,或是几个地位太高,民愤太大的管家恶奴之类,垂头丧气坐在地板上,时不时哀哀哭泣着。

    当他们看见毕生积蓄财产就这样被散出去时,也有人企图跳起来哭闹撒泼。但此时负责看守他们的正是王辛芝以及他的四五个死党弟兄,王飞将对这户人家切齿痛恨,连外面分财物都没兴趣,就在这里死死盯着那个王大户。

    要不是敖萨扬用命令约束着,他大概早上前把人给剁了。对于跳出来闹事的家伙自然更是毫不客气,管你老人女人还是少儿,直接大刀背抡圆了往下拍。拍翻一个算一个。

    那个王家庄的主人,号称有一半黎人血脉,平日里最是凶狠残暴的王大户本人,这时候却一副萎顿模样。他先前就在院子里。给冲击波震了一下,虽然没什么明显的皮外伤,但神经系统大概还是受到破坏,只剩下半条命----从被俘虏开始就始终呆愣愣地,要不是眼珠子偶尔转动一下,几乎以为是个死人。

    当然这对他未必是坏事,如果这位王大户头脑清醒,看见一辈子积蓄转眼之间就被瓜分殆尽。估计也要丢了半条命去,更没准儿会因为距捕而被当场击毙呢。//

    不过即使现在这样,短毛众也打算没放过他----分赃大会之后紧接着就是公审大会。象王大户这种人家,平日里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事情肯定没少干。就算没有王辛芝那档子事,短毛众也不会放过这个收揽人心的大好机会,更不用说作为城管队副大队长的王飞将,他本身就是一个重点安抚对象。

    这时候就看出解席地狡猾之处了----他故意把公审大会放在了分赃大会之后召开,那些王家的仆役。原本还可能为自己行为抵赖辩护的,因为也参与分赃了主人家的东西,都巴不得王氏家族就此灰飞烟灭才好,一个个纷纷跳出来指证。将所有屎盆子全扣在了那王大户头上。连同几个平时最嚣张,行为最恶劣的狗腿子,此时一一被秋后算账。老解还没审几桩案子呢,整个王家庄已经是冲天一片“杀!杀!杀!”的叫嚷之声

    “厉害,这么轻轻一搞,人心民意就完全站在咱们这边了……攻城拔寨易,操控人心难!解大人当真是天纵之材……”

    严文昌望着会场中间。//解席那意气风挥斥方遒的样子。脸上由衷显出钦佩之色。旁边张申岳与庞雨对望一眼,两人互相笑笑。但都没吭声。

    眼下的老解,借着当年太祖爷地故智。还真有几分散出王霸之气的模样。好歹也算是他们这伙人的头儿,就暂时不去揭穿他吧。

    公审大会的最**,当然就是杀人。

    看着会场中间,王辛芝在满场疯狂到几乎要爆炸的欢呼气氛中,走上前去充当刽子手。此时此刻,王飞将兴奋的满脸通红,走到会场中时还团团向四面作揖,仿佛一个名演员。庞雨的思绪却忽然转到另一面:

    “一个月以前,北京城中在处死袁崇焕的时候,大概也是像现在这种气氛吧……”

    旁边张申岳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会提起这个。

    “为群众们塑造出一个敌人,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敌人的脑袋砍下来----不会有比这更能够讨好民众的手段了。老张,我想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崇祯非要处死袁崇焕不可。”

    “哦,你想到了些什么?”

    张申岳终于显出几分感兴趣地样子。

    “袁崇焕今年年初的时候就下狱了,但一直拖到八月份才杀,崇祯杀他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中了什么反间计。”

    “这不正好说明他的罪行比较确凿么?”

    “可奇怪的是,李教授告诉过我:在1644年,崇祯刚刚在北京上吊,南京弘光帝才继位的时候,在他的登基诏书中就为袁崇焕平反了;又于第二年进行公开祭祀,重新举行葬礼;后来永历皇帝又给他上了溢号……居然和熊廷弼的一样,可见即使明王朝本身,也觉得崇祯是杀错了。”

    张申岳哈哈一笑:

    “我们现在不就是身处这个年代么,何必非要听老李上历史课,直接去找个人问问不就行了。”

    “我尝试过了,但在这里打听不到。”庞雨苦笑,“海南岛毕竟太偏远了一些,如果以后有机会踏上中原土地,倒是可以问问……不过,老张,我个人觉得,崇祯杀袁崇换,其实和今晚咱们杀那个王大户地理由一样。//并不在于他犯了什么罪,而是形势使然,非杀不可。”

    “嗯?怎么说?”

    “从后来京城百姓地反应来看,袁崇焕是被他们当作最大的敌人看待了……百姓买得,和烧酒生吞,血流齿颊……这已经不是正常人地行为。”

    “你是说北京城里的老百姓都疯了?”

    “是狂热,就好像大革命时期地巴黎……也许是被欺骗,也许是为了泄愤;又或仅仅是长期恐惧之下的大爆……总之,当时北京城里的人,大约就跟今晚这些村民差不多。顺应民心杀了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维护社会的安定,恢复朝廷失去的威望。”

    “所以就借他的脑袋来安心人心?”

    “是,满京城的民意都要杀他,崇祯于是顺应民意而行。因为要让那些需要泄的人民群众满意,单单处死他是不够的……故此才采用了最残酷的刑法。还卖肉什么,那纯粹是一场表演!最血腥的表演,却也最能取悦民众,法国大革命的经验哪……”长长叹了一口气,庞雨嘿嘿一笑:

    “因为不在当时的北京城,并没有亲身接触过这种狂热气氛,所以在后续的弘光,永历等人看来,崇祯的决定当然就很是莫名其妙。就好像台湾人指责我们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愚蠢,我们又反过去嘲笑他们在选举中的闹剧一样……当局迷,旁观清,仅此而已。”

    张申岳默默听了半天,最终拍拍脑袋,哈哈一笑:

    “这也算是一说吧。我说老庞,那人都死了,没必要总是念念不忘吧。不过一个言过其实的书生而已。说实话,我觉得他的才能也一般般,咱们这边随便抽出哪个,坐到他那个位置上,不说比他强吧,至少不会更烂。我以前只看过金庸写的《袁崇焕评传》,撇除那些倾向性文字,我倒是觉得----作为一名行政官僚,他把所有能得罪的人都给得罪了,把能犯的错误统统都犯了一遍,不死才怪。”

    张申岳的态度很明显----他对袁某人没啥好感,庞雨禁不住也哈哈一笑:

    “只是从前一直对这段公案比较感兴趣,恰好来到了这个时代,难免想要探究一下。不过闲聊,闲聊罢了……”

    说话之间,那边惊心动魄的砍头大戏已经结束,三四颗血淋淋的脑袋被高高挂起。王辛芝犹自得意洋洋,**着上身,正一桶一桶往身上浇水清洗血迹----就连这个动作居然也引起周围的阵阵欢呼。

    张申岳忽然现,自己似乎也看穿庞雨刚才为什么说那么多废话的原因了----这家伙也许纯粹只是不想看杀人而已。

    第二阶段公审大会终于结束,但这场已经吸引了王家庄全部村民,连附近几个村寨民众都跑来凑热闹的大戏却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折腾了这么一整天,所有人肚子都饿了。革命就是请客吃饭,中国的革命历来更是如此。王家庄的粮仓已经被瓜分一空,牲口棚里当然也不会放过。牛,马,驴等作为生产资料被分配出去,而鸡鸭猪羊之类则都被拖出来宰了,当场用大锅蒸煮,分给众人食用。

    文雅点的,还拿个小刀割开,粗胚汉子们则干脆胡乱用手撕扯,就着从王家地窖里搬出来的烧酒大吃大喝起来。那几具没了脑袋的尸依然躺在场地正中,却丝毫不能影响到周围民众的好胃口。

一三八 敲大户(下)

    “这……这算什么?”

    那位琼州府的七品推官,王璞王介山,不知何时也出现在王家庄里,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来是匆忙赶到的。

    严文昌瞥了他一眼,他倒是很能理解这位王大人的来意---推官的职责就是掌管刑名,安抚百姓,而琼州府的推官则额外负有“抚黎防叛”之责。这些短毛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连他老严一开始都吓得不行,王璞开头时不知道,但在听说以后自然也极为紧张。这么匆匆赶过来,大概是想帮忙收拾残局,采取补救措施的。

    总算是一番好意,外围哨兵们也就没怎么难为他,直接给放进来了。

    不过当王推官来到现场时,才发现这里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他先前的任何预料。短毛们的凶残程度首先就出乎了他的预料----那几具无头尸连外衣都给扒了,还是靠了旁人指点,才知道那就是王家庄前主人们的遗骸。

    可当地黎民的反应却更是超乎了王介山的想象----面对这些杀害了他们庄主的凶手,素来以强悍难治著称的黎家汉子们却将短毛众人团团围在中间,一碗又一碗的朝他们敬上苞米酒!

    就连王璞本人,本来他一身七品官袍,行在路上普通黎庶就算不当即跪下行礼,多半也是绕开走的,但这时候那些最底层的农民们居然完全不在乎----才刚刚进入王家庄,就有人不由分说朝他右手里塞进了一截粗竹筒,里面灌满苞米酒,左手则被塞上一条肥鸡腿。那个半醉黎人还用油腻腻的大手在他肩膀上连拍几下,搞不清楚是打招呼还是趁机擦手,反正在官袍上留下了大片污迹。

    “来了就是朋友,吃!喝!”

    在这两件“礼物”面前,堂堂两榜进士王介山一直刻意保持着的官威体面顿时荡然无存,拿着那两样东西哭笑不得。本来还想摆出官架子呵斥一番。但这时候那解席却摇摇摆摆走了过来。

    老解先前已经喝了不少酒,舌头都大了。可他能及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证明这家伙一点没醉,头脑还清醒得很呢----没等王璞说出任何可能破坏气氛的话,解席直接朝他举起了手中大碗:

    “啊,老王……你也来看热闹啊?……哈哈,你也姓王,到了这王家庄不喝酒怎么行?喝!”

    自从上次被狠狠教训之后。对于这伙嬉笑怒骂毫无顾忌地短毛。王璞算是彻底怕了。虽然此后依然坚持本职工作。却再也不敢去跟这伙人顶撞。此时面对解席高高朝他举起地酒碗。还有周围无数“黎蛮子”灼热地目光。就算他王介山是正宗东林党。也不敢在这时候闹什么书生意气。乖乖地举起竹筒一饮而尽。只呛得连连咳嗽。

    但对面老解和其他黎人却都哈哈大笑。立即有人上前替他斟满。解席对他地态度也马上热络许多:

    “好。大家都看到了么---这可是州府地王大人。堂堂七品官!今晚与民同乐。不醉不归---喝!”

    “吼吼……”

    周围汉子们一同随之鼓噪。有人开始敲打竹筒和锅碗瓢盆。弄出各种各样噪音。而就是在这样地噪音之下。居然也有不少人跑到火堆旁边跳起舞来。一点都不在乎旁边地死尸。

    ----这王家庄虽然号称黎人土舍。但一应穿戴服饰。住房习惯。和汉人几乎没什么差别。直到这时候。才终于显出点异族习俗。

    一连被灌了三四筒烧酒,王推官介山大人才总算从那些热情过度的黎人包围圈中脱身出来。看看周围,他唯一能去的圈子,似乎只有严文昌那边,一群小吏们聚集的地方了。

    虽然平时跟严文昌很不对付,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王璞跌跌撞撞走过去,幸亏旁边几个琼山县吏员比较客气,连忙上前搀扶着。在火堆旁坐下---却正好就在严文昌旁边。

    “咳……咳……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果然还是匪。”

    王璞犹自在嘀咕着。旁边一个琼山小吏则连连点头----他似乎也与这王家庄有点关系,但这时候当然绝不敢承认。

    “没错没错。说什么秋毫无犯,压根儿就是一窝子活土匪么……”

    老严瞟了他俩一眼。嘿嘿一笑:

    “安抚民心呗,我说王大人,那些短毛这回可又帮了你一个大忙,现在想必根本不用担心这些黎人反叛闹事了吧。”

    王璞看看四周,根本不分黎人汉人,一帮穷汉子现在个个兴高采烈,见人就灌酒,比过年还热闹。而人群中间,那解席还在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我们是穷人的队伍,短毛专门为穷人做主的!父老乡亲们,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看现在这架势,说黎人会跳出来造短毛的反,那是肯定不可能了。可如果短毛们想要聚众干点什么……那绝对是轻而易举。

    “幸亏他们已经是反贼了……”

    王璞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很荒谬,但怎么想又怎么有理----这伙人现在地所作所为,完完全全就是啸聚山林谋反起事的架势,可他们明明已经控制了整座琼州府啊----自己造自己的反?难道真是如传闻中所说:短毛天生五行缺土,少了大粪就没心眼?

    严文昌一直在注意着王璞的表情,见他脸上神色阴晴变幻不定,嘿嘿笑道:

    “如何,进士老爷可是有所心得王介山哼了一声,对于这个毫无气节的瘪老头子,他向来是用居高临下的鄙视目光看待。

    “不过本性难移而已。哼哼,纵使已然牧守这一州之地,却还是改不了髡匪本性。”

    “……哈哈,王大人,堂堂两榜进士,左忠毅公之高徒,难道当真只有这点眼光……还是言不由衷?”

    严文昌今晚大概也喝多了那种苞谷酒,与平时的谨慎小心大不相同。指了指场中那几具无头尸,又一次嘿嘿笑道:

    “破家典史,灭门知县……这大明朝自开国以来,从洪武皇帝起就屡兴大狱,豪门世家不知灭了多少。可却从来没有一次,象这些短毛这样,杀得理直气壮,杀得大快人心。若是我当时和那王大户易地而处,恐怕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了……王大人,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怕?”

    “怕什么,他们要杀早就杀了。吾等为大明朝尽忠,死亦无怨。”

    王璞傲然回应道,严文昌并未理会他话语中的讥刺,仍然在嘿嘿笑,但语气却渐渐苦涩:

    “是啊,你那么得罪他们都没被杀……我们这些人,不管换了谁做这州县主人,总要依靠我们管制百姓,让他们服役纳粮……原本我是有持无恐:短毛不会杀我们。直到今晚……”

    严文昌忽然颤抖起来,脸上表情渐渐变得凝重,甚至是恐惧:

    “今晚我才知道,原来短毛根本可以不用我们。他们完全有另外一种办法,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极大力量!”

    王璞地脸色也渐渐郑重起来,他看看周围,那些几个琼山小吏似懂非懂的,但好在并没有任何外人在旁边。

    “你是说他们今晚干的事情?”

    “不错,短毛才仅仅开了一座王家庄,就能获得如此声势。若是他们将周围数县大小庄院统统破了,那当如何?”

    王璞默然不语,但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却不停滴落下来。过了很久,方才低声应道:

    “数万之众,旦夕可得……陕西之地,就是因此而糜烂不可收拾。”

    周围小吏们终于能听懂这段对话,一个个汗如雨下。自古以来民变最为可怕,纵使朝廷大军可以镇压下去,他们这些底层官吏却十有**会变成牺牲品。

    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群人身穿官袍却能坐在那群乱民堆中安然喝酒……绝对属于特例,不可能重复的特例!

    严文昌的判断还真准确---事实上,就是现在,在那黑脸姓解的面前,已经有好几个外乡闲汉在撺掇他:

    “大当家地,这边下去三五里地就是刘家庄,那刘大户也是为富不仁的东西,他家里粮米银钱堆积如山,庄丁护院可比这里少多了……回头去把那儿也开了吧?”

    “还有临县的肖家庄,李家寨……都有得是钱啊,一并开了开了!”

    一帮无赖汉子肆无忌惮,公然就大声叫嚷,竟是丝毫也不顾忌这边还坐着一群官家人。王璞等人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眼下周围这种气氛,只要那姓解的点个头,根本不用短毛亲自动手,光那些喝红了眼的乱民就能把整座琼州府给冲一遍。

    总算那位解大爷还挺清醒,只是哈哈笑着劝吃劝喝,甚至还跑到场地中间去跳舞翻跟斗,压根儿不曾理会那几个无赖汉,旁边一直偷偷注视着他地官吏们才放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们毕竟和那些陕西流寇不一样。”

    王璞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定了定神,干咽了一口唾沫,他忽然觉得口渴起来,那农家土酿的苞米酒再灌到嘴里,似乎也不是那么粗劣了。

一三九 严老头儿的决意

    而严文昌却一直坐在那里,嘴里低声咕哝着什么,过了片刻,他朝王璞拱一拱手:

    “王大人,这个……您是从大地方来的,见多识广,听说那陕西流贼也在杀官造反,其间详情,可能向我等说道说道?”

    王璞瞧不起严文昌,后者其实也一向没把这个外地来的书呆子放眼里,尤其是王介山几次三番在短毛那里吃亏之后,这边大小官佐自然更加瞧不起他。

    不过今晚,都能跟乱民坐在一起喝酒了,这两个读书人互相说说话自然也没啥了不起。

    王璞哼了一声,本来习惯性的又要摆架子。不过看到手中油腻腻的鸡腿,苦笑一声,干脆狠狠啃上两口,又喝一大口酒,摇摇头:

    “还能有什么,无非裹挟,流窜二策而已……”

    ----在王璞前来琼州之前,他曾听说过陕西流贼的事迹:每下一地,不分贫富俱劫掠之。又将村民老弱置于阵前,迫使良民持刃杀之,以此互相裹挟,一日内可得数千乃至上万人力。

    那些原本很纯朴的农民,在自己的妻儿亲人都被乱民杀害以后,有敢于反抗的,往往一同被当场杀死,而活下来那些,却转而成为暴民一员,掉过头又去屠杀别人的妻儿老小。造反队伍就是这样迅速壮大,一乱十,十乱百。

    这样的队伍当然是没有任何生产能力,他们只能搞破坏,所以必须要不停流窜,不停抢劫---如果抢不到别人的粮食物资,他们就只能冻死饿死。为了活下去,为了能有气力继续去就抢劫。他们甚至可以吃人肉。

    “一旦被暴民裹挟,那就不是人了,只是一群魔鬼而已。纵使后来接受朝廷招安,也很难再安心为民,降而复叛乃是常事……杨老大人的招抚之策……唉。”

    王璞开头时还耐下性子,向周围人介绍关于陕西的情况,但到后来却不知不觉变成了对现任三边总督杨鹤的批评。果然是东林党地老习惯----什么事情都能能扯到朝政上。

    不过旁边那些听众当然不会和他计较这个。实际上。在听闻了那些陕西流贼地恐怖作为之后。除了严文昌以外。那些大都一辈子没出过地海南岛地土包子们都在怔怔发呆。

    只有那位人老成精。袍子底下若露出条尾巴肯定带白毛地琼州府老主簿却是若有所思。口中哼哼唧唧。

    “果然……早说他们不象是一般地反贼……”

    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地信心。他又冲着王璞追问一句:

    “这么说。王大人。您也觉得……这些短毛所作地事情。果然和一般匪盗之流大不一样?”

    王介山平时头脑很灵敏地。严文昌今天情绪有点不大对头。若在平时他早能看出来。但这时候。苞米酒灌多了人也有点昏昏沉沉地。因此不但没在意。反而顺着对方地话头接下去:

    “那是自然----占据府城却不掠夺,反而去结交商贾大谈贸易,现在更像模像样收起税来……若不是他们今晚干了这么一出,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反贼样子。”

    稍顿了一顿。王璞王介山趁着酒劲,终于说出一句心里话:

    “而且对于象我这样,屡次顶撞过他们的人,居然也能容留下来,恐怕就是当年那位淮右布衣,也不过如此罢了……”

    话一出口,王璞却把自己给吓住了----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可话已出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是收不回去了。

    果然。旁边严文昌已经开始发出怪异笑声:

    “哦?……淮右布衣?咱们读书不多,可也知道那是太祖爷洪武皇帝吧?到底是进士老爷,这见识果然高人一等!”

    不过严文昌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嗖的一声,他居然从靴子里摸出一把短刀来,这下子可把王介山这个标准文人给吓坏了:

    “老严你要干什么?别别别……别做傻事……”

    再也顾不得什么官箴体统,王介山连滚带爬朝旁边闪去。周围几个小吏也吓得连连后退,但严文昌却只是嘿嘿一笑,反手摘下帽子:

    “连进士老爷都这么说,那我姓严的也就豁出去了……”

    哧地一下。严文昌竟然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头发。

    “既是已经有了淮右布衣……哼哼。那咱们这些人中间,也就未必不能出个刘伯温。李善长!”然不会知道。他们的王八气又吸引来了至少一个忠心投效者。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场人为制造的狂欢节而已,就是血腥味稍微浓了点。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老解那样,毫无顾忌全身心投入到人民群众汪洋大海中去的。虽然人人都知道:应该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可真正要坐到他们中间去……忍受着扑鼻而来的口臭味去听那些根本听不懂的方言?明知道沾上口水却还要和一群根本不认识的家伙轮流啃一块半生不熟地肥肉?又或者明明看到对方脏兮兮的大拇指都浸在酒碗里了,却还要笑眯眯接过来一饮而尽?

    ……除了解席,张申岳等寥寥几个牛人之外,大部分现代人还是接受不了。

    “真没想到老解居然还会跳街舞……”

    像庞雨这样自认为是知识分子,专门摇鹅毛扇的家伙,当然受不了那场面。恰好敖萨扬也不习惯这个,所以他们两人各自拎一瓶酒,只坐在王家大厅的台阶上看热闹。

    大厅里面很安静,隐隐还传出一些压抑的抽泣声----那些王大户的家属们,都被关在大厅里。庞雨等几人之所以选择坐在这里,也顺便充当了看守之责。

    不是为了看守里面那些---里面那些人早就吓破了胆子。如果说先前分财产时她们还颇有鱼死网破不死不休的架势,到真正把那几个当家男人拖出去砍头之后,只剩下那些女人孩子,到现在连哭都要用拳头塞住嘴巴,唯恐声音稍大一点,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庞雨他们所要阻止地,乃是外面那些癫狂民众地行为----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借着酒劲。操着家伙硬要往里面闯,但都被敖萨扬的部下们给挡了回去。

    群众运动,对于一心想要打破这死气沉沉明末社会的穿越众们来说,实在是非常强力和有效的手段,但有一个前提----这种运动必须是在控制之下。

    老解等人其实并不在乎那大厅里十几号人的生死,但他们必须让这场群众运动至少还受到某种规则的约束----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如果连这一点都无法保证,那这边地局面肯定就会失控了。

    敖萨扬就是用这个理由,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王辛芝,但后者依然很不高兴,钻进人群喝闷酒去了。后面又来了一些人。嘴上说是跟王家有仇的,要来报复,但红通通的眼睛中却分明燃烧着**之火,显然是吃饱喝足了想要来发泄发泄……对于这些人,庞雨等人根本懒得作语言交流,一个简单的动作足够表明态度----在雪亮刺刀面前,那些黎人哪怕喝得再醉,也会马上退缩。

    庞敖二人也压根儿没把这帮无赖汉放心上。两人自顾自聊着天,直到王辛芝带着那个名叫卢劲娄地城管队小头目走过来:

    “诶,庞先生好,敖队长好!”

    王飞将看来已经是想通了,又恢复到原来嬉皮笑脸地无赖样子。

    “弟兄们在下头喝酒,都闹得挺开心。就是这二愣子有个问题咋想也想不明白,特地来请教两位先生。”

    “说吧。”

    敖萨扬笑吟吟道,王飞将这么快就能平复心情是件好事。对于这些人的思想情绪,他们素来非常注意。

    “杀鸡儆猴这一招咱都懂:搞了这一家子。其他大户应该会放聪明点。只是,兄弟们都觉着……咱们辛辛苦苦打开了寨子,何必把东西分给那些穷棒子。粮仓田地,直接罚没收官,岂不是更便宜些……兄弟们也好多分几个。”

    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庞敖二人对望一眼,脸上都显出几分笑意来----这分明是王某人自己想不通,却拉了那个二愣子来顶缸。

    拍拍对方地肩头,庞雨哈哈一笑:

    “啊,飞将哪。你现在也算是咱们的嫡系人马了。咱们这个团体地规模,你心里肯定有个数----我们一共有多少武装人员?”

    “呃……城管队是两百四十七人。各位先生地亲兵队是三十四人,总共是……”

    也亏得王飞将最近跟短毛走得近。从他们这儿学会了阿拉伯数字和列加减算式,否则一碰到数字问题他肯定抓瞎。王飞将低头努力做了半天算术,终于在部下卢劲娄钦佩的眼光中报出正确答案:

    “总共是两百八十一人!”

    “嗯,不错,两百八十一人,三百都不到……那么这琼州府的大户你可知道有多少?”

    知道对方肯定答不上来,庞雨直接报出数据:

    “光是拥有田地超过一万亩以上的大户家族,就有十七户。这十七户都是大家族,聚族而成村。我看县志记载,往年两家大户相互之间若有冲突殴斗时,动不动就是五六百号人的规模,甚至上千……光是这十七家大户,多了不说,一两千家丁,三五千民壮总是能凑出来的。”要!

一四零 酒后闲话

    王辛芝脸色微微发白,他有点明白庞雨的意思了。

    “更不用说那些拥有几百上千亩地的中小地主,虽然每家每户的力量有限,可他们数量众多……林林总总加起来,光是这琼州一府,富户们能够动员的人力,我们按上限,估计在三至五万人左右。”

    “而我们现在就是要凭这三百人不到的武力,让那五万人乖乖把粮食物资缴纳上来……飞将,现在明白了吧:如果这些大户们联合起来抗税,我们终究不可能去一家家抢过来的。”

    王辛芝默然不语,但旁边那卢劲娄却有些不太服气:

    “他们不可能联合起来的,别的不说,我们卢家庄和下游的唐家寨为了水源,多年来械斗过好多次,早就是死对头,再也不可能联手的!”

    虽然是受到了顶撞,庞雨却一点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说得好!正是因为有各种矛盾可以利用,所以才有我们的机会么。但我们毕竟是初来乍到,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所以,只能抓主要矛盾……”

    “抓主要矛盾?……说得好!”

    从旁边传来一阵鼓掌之声,却是严文昌摇摇晃晃走过来,严老头儿今天喝得着实不少,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酒气。说话也不象平时那样吞吞吐吐:

    “诸位大人之才。严某今日算是完全领略到了。这琼州一府数县,大户数十,中户上百。黎民汉户,亲眷仇家……其间关系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根本就是一团乱麻。若非本地积年老吏则断然不可能知晓,更遑论利用。严某狂妄。原本还想恃之以为晋身阶梯……”

    嘿嘿嘿苦笑数声,严文昌一辑到底:

    “却不料诸位先生根本不闻不问。行事依旧如天马行空。丝毫不受羁绊。严某一直不解。直到刚刚才听得庞先生一言道破天机:抓主要矛盾……嘿嘿。说得好啊。不管这些大户相互之间有何恩怨。他们都共同面临着一个永远化解不掉地敌手……”

    “穷棒子和富人之间地矛盾……他们才是真正天生地死对头!”

    王辛芝也终于领悟过来。赶紧插口表现自己地判断力。果然再次赢来小弟卢劲娄五体投地地佩服眼光。就连敖萨扬也朝他点点头。表示赞许。

    “富户能动员五万人。可我们能发动地穷苦大众却十倍于此数----这才是我们敢于以不到三百人就下乡收税地真正凭借之所在……现在。飞将。可明白我们为何要把田地财产分给穷人地原因了么?”

    “懂了。懂了……”

    王辛芝连连点头。脸上却若有所思。显然。今晚庞雨这些话给他地帮助。绝不仅仅是解除一个疑惑而已。

    而旁边严文昌则更是一副沉思表情。直到庞雨转向他:

    “啊,老严哪,既然过来了。正好有件事情跟你商量商量……”

    “大人尽管吩咐!”

    不过下一刻庞雨的目光却转到他脑袋上:

    “老严你那头发咋回事。被火燎过了?……哦,好。谈正事----找你来是想确定一下:咱们今后的宣传口径,有个宣传方向问题要注意。”

    ----今天破了这王家庄。最多两天功夫,整个州府肯定都会传开来。这边也希望胥吏们主动把消息传播开去。不过。与严文昌等人最初打算大肆宣扬短毛火器精利,破城开寨犹如探囊取物……等等,以此来威胁那些大户的构想不同,眼前庞先生,敖队长这两位显然并不赞成他们这样做。

    “对于那些大户,不要再吓唬他们啦,反而应该是以安抚为主。”

    敖萨扬首先为下一步的宣传口径定下调子:

    “一定要向那些大户们反复说明这一点:王家庄的下场乃是他们咎由自取,胆敢武装抗税就是这个结局。而对于那些主动合作,依法纳粮的守法户,我们是会予以保护的。”

    敖萨扬说这话地时候一本正经,但下面严文昌却悄悄撇嘴,心说这些海外短毛到底不通我中原辞令,哪有这么“安抚”的。你这句话放出去,人家大户肯定一准理解成:

    “凡是不跟短毛合作的,王家庄就是下场!”

    不过接下来,那位庞先生的言辞,却让严文昌马上意识到---敖队长居然还是属于温和派的,这边有人更狠:

    “除了对富户之外,对于老百姓,也有必要作点宣传工作。也不用多说什么,就把今晚这些民众得到的实惠透露一些出去好了----每家每户分到了多少粮食,多少地……他们自己肯定会四下流传,而你们所要做的就是证实。”

    做了几十年基层工作的严大主簿登时一哆嗦,就连旁边没有离开的王辛芝和卢劲娄二人都面面相觑。

    “这个……庞先生,这岂不是鼓动他们起来闹事么?此事一传开,四里八乡肯定大乱啊!”

    面对卢二愣子不太礼貌的质疑,庞雨只是淡淡一笑:

    “如果手下农户始终安安静静地,那帮地主老财的精力岂不是要用来对付我们?”

    拍了拍老严的肩膀,庞雨依然是笑眯眯地,但口中言辞却毫不轻松:

    “总而言之,老严,这一次你们做宣传地重点就是:要让那些富户们感到害怕,必须要让他们明白这样一个现实:他们所面对的威胁,绝不仅仅是这边两百来个短毛,也不是什么厉害火器。而是整个琼州地区,数十万地贫苦大众。他们手中那点子人力物力,和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相比,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如果不想在这场大风暴中被淹没,就只有同我们合作这一条路可走!”

    严文昌目瞪口呆,呆立了半晌,方才苦笑着接命:

    “是。老朽明白了,诸位先生已经拥有那火器雷霆之力,却还要借百姓之大势,这借势借到如此地步,天下又有谁可当之……”

    “当然,这中间分寸,老严,还要靠你们这些有多年底层经验地老手来把握。”

    庞雨恭维他一句,但严文昌恍若未闻。

    “投鼠而不忌器……正大光明的阳谋……佩服。佩服啊!”

    眼看着严文昌一咏三叹,摇头晃脑地离去,旁边卢劲娄忽然又傻乎乎问了一句:

    “那个,庞先生,若是穷棒子们当真闹起来了,这可咋办?”

    看看老严已经走远,庞雨嘿嘿一笑:

    “刚才敖队长不是说了么:对于主动合作,依法纳粮的守法户,我们会予以保护。”

    王辛芝卢劲娄二人对望一眼,看看场地中解席他们依然是军民鱼水情的样子。脸上表情都不太相信,但既然庞雨已经这么说了,他们当然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能带着一肚子纳闷回去……来就为了解惑地。回去时却带了更大的疑惑,这两家伙也够倒霉的。

    不过。王卢二人不敢追问,却不代表别人不敢----张申岳刚才恰好走过来。听到了他们的后半段对话,当时脸色就板起来。好不容易。等外人都走开了,老张径直走过来:

    “我说,老庞,如果确实有农民起义了,你当真打算带人去镇压?”

    “不,当然不会,我们自己掀起的大风浪,怎么可能去傻乎乎挡在前头。”

    想不到庞雨却是一口推托掉,让张申岳一愣:

    “那你刚才怎么对王飞将他们说……”

    “保护富人又不等于非要镇压穷人----穷人富人相互对立,我们却处在中间调停者仲裁人的位置上,还有比这更有利的态势么?”

    说多了话肚子饿,庞雨抓起面前一条鸡腿咬起来,脸上表情也笑得象只狐狸:

    “到那时候,肯定会要求富人们做一点让步的啦……搞土改分田地可能超前了点,减租减息什么,不就可以趁机提出来了么?”

    “呃,这个倒是……可以考虑……”

    张申岳嘀嘀咕咕地走了,敖萨扬在旁边哈哈一笑,拍了拍手: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果然很善于利用形势嘛。”

    庞雨却摇摇头,缓缓放下手中苞米酒罐子,脸色渐渐变得郑重:

    “打土豪分田地这一招虽然见效快,威慑力也大,但其实并不符合我们现在以工商业为主的发展路线。我们地力量足够直接夺取城市,根本不需要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迂回道路。拉拢平民,其实并没有太大意义,相比之下直接取得地主阶级的支持还更有用些……当然老解他们不这么想。”

    敖萨扬笑笑没答话----就刚才庞雨出的那些个主意,逼迫起“地主阶级”来可比谁都狠,现在却说这种话……如果不是看对方眼神依然很清澈,肯定会以为这家伙也喝醉了。

    果然,接下去庞雨的话锋一转:

    “但平白无故的,指望那些地主阶层会把我们视之为同路人,甚至保护者,这原本不可能。毕竟我们是短毛土匪,来自海外不说,还打跑了正统朝廷。除非……”

    “除非他们面对了更加强大的威胁,从而不得不有求于我们……如果没有就给他们制造一个?”

    敖萨扬笑吟吟接续道,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庞雨笑笑,朝他举起手中酒杯,两人哈哈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一四一 不知腐鼠成滋味, 猜意鸳雏竟未休?

    对于庞雨和敖萨扬在这个晚上所提出的:“走工商业发展路线,主要还是依靠地主阶级”的论断,后来听到的解席和张申岳两人都很不以为然,他们两个从不怀疑:在这十七世纪的海南岛,就是应该用太祖爷当年那套手法来打破封建王朝统治!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分歧还不算大。大家都认同这一点:那帮地主老财不是啥好东西,畏威而不怀德,需要经常性的敲打敲打。

    所以在具体的行动手段上,他们的主张倒也相当一致----发动群众斗地主是个好招数。只要广大农民被发动起来,那帮心存观望的地主老财们自然就会知道:短毛们建立起来的这届新政府,人虽然少些,却有足够能力掀起大风浪收拾他们。

    至于他们的分歧点:对这些农民是全心全意的依靠还仅仅是暂时利用,完全可以放到下一步再商量嘛,搁置争议,共同发展才是当务之急。

    几天之后,在从州府正式发往各地的公文中,给王家庄那个倒霉庄主安的罪名只有一条:“拒纳税粮,武装抗法。”本来解席倒还打算把那天晚上审出来的,那家伙以前干过的十七八件坏事统统加上去,好凑出一个砍头罪名来,不过严文昌告诉他不必如此。

    ----大明律中对于逃税这一条本就惩罚严厉。明太祖朱元璋亲自编撰的《大诰》三篇,其中就有专门惩处逃税抗租的案例----以朱重八贪官剥皮的性子,犯人当然只有一个下场……

    所以用抗税这条处死王大户完全合法,即使按照明王朝的法律也是一样。倒不用费心思另外罗织罪名了。

    这样也可以突出主题----就是要明确告诉那些大户,短毛大爷们这次的收税纳粮行动,不允许任何人反对。

    此外,作为一个合格的,出色的,有着几十年从政经验的老胥吏,严文昌十分清晰的领会到了庞雨等人地意图。因此在文告中还额外注上一笔:除了王大户本人以及几个手上有血债的恶奴被按照大明律处死之外。王氏家人都被保全下来。他们甚至被允许带着少量剩余家产离开海南岛,官府将安排船只送他们去大陆上。

    严文昌原本以为自己做的已经很完美了。不过,当庞雨来找他,递给他一张表格要求作为文告附录一并发往辖下各县时,老严这才发现:在追求完美方面,和这些短毛大爷相比,自己还远远不够班咧。

    ----那是一份说明性的资料,关于王家家产的去向问题。作了非常详细地阐述:官府只取走本次应缴税粮,以及以往历年拖欠的部分。剩下那些土地田产。则是用来赔付了那些遭受过王家欺凌敲诈的贫苦佃户,以及用来支付离散仆役的工资。

    而在这张附录表格中就注明了某家某户。曾经受到过什么伤害。此次赔付多少……等等诸如此类。内容极其详尽充实。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王家地每一笔财产都有了非常清晰地分配去处。

    连正好在场地解席在看到这张表格时都愣了一下。然后反问庞雨:

    “我们当时真是按照这个秩序分发地?”

    “当然不是!”

    庞雨理直气壮回答道:

    “你当时快活得连亲妈都不认得了。怎么可能按规矩来。这是我跟林峰事后大致调查了财物去向。凑合着编制出来。反正那些大户也不可能挨个儿去调查地。有个东西给他们看就行!”

    “日,注册会计师作的假账……”

    解席头上流下几滴冷汗,但也只能老老实实按照庞雨要求在上面签下自己大名。再盖上琼州知府大印。一份正式官方文件就出笼了。

    旁边严文昌更是早就目瞪口呆。他刚才仔细看了这份资料。严文昌多年来担任州府主簿,负责地就是银谷钱粮这一块。对于数字当然是极其敏感的。而且,那天晚上他也全程参加了对王家的瓜分。对整个过程也算了解。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能算是假账了----钱财土地的大流向都对,就是一些小数目。根本不可能调查清楚的,居然也都填上了非常精确的数字,而且彼此间完全能对得上。就算让最老练的账房先生来复核,也不可找出这份文件的破绽。

    琼州府以前曾经抄过几家大户,严文昌负责作地清单。若是和这份文件相比,他作地那些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大猫腻,已经被封入官册永久保留的文档,反而显得处处破绽。

    “这帮人到底是干什么地……连造假都造得这么细致……”

    严老头儿再次摸了摸额头冷汗。当他把那份表格拿去给下面人抄录,好发往各个县城时,下面办事小吏也都给惊到。

    “哇,严主簿,这个……似乎……没必要吧?”

    在小吏们看来,短毛此举实在是有些多余----开玩笑,官府什么身份?肯跟大户打个招呼,解释一下已经是非常开恩了。还开这样的单子给他们?那简直是丢脸。

    但老于世故地严文昌却正容回应:

    “不然,此举实在是高明之极……”

    刚才老严一看到这份资料,就明白了对方此举的含义----和他在文告中特别注明那王家并未被灭门一样,短毛地目地也是在于安抚其他大户,免得他们起了兔死狐悲之心。但他们的做法,显然又比自己技高一筹。

    ----除了亲戚朋友之外,其他富户对王家人的生死问题其实并不在意,他们甚至也不会在乎王家家产的实际流向----反正也到不了他们手中。他们所最担心,最害怕的核心问题应该是---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

    而短毛则用这份非常详尽的表格回答了他们的疑惑,表格中的内容其实无关紧要,但这份表格本身却说明了一点:短毛不是土匪,他们是有规矩的,他们严格按照规矩来行事。只要大户们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自然就会放下心去。

    只要有规矩存在,他们就可以想办法去学习,去适应----毕竟,这些人能够发家致富,本身就是能够适应大明朝规矩的结果。

    “黑脸的解大爷知道穷人想要什么,白脸的庞先生则清楚富人心中所想……抓主要矛盾……果然是目光如炬哪。”

    严文昌再度为自己尽早下了投效决心而感到庆幸。时至现在,他已经渐渐有些适应短毛大爷们的行事风格了----法术势三道中,短毛们精通造物之法,做出来的东西样样精巧绝伦,这本身已经足够让人称奇。而在具体处理问题的“术”之一道上,这些人有时候显得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有时候却又身段柔软处事灵活。在需要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介意使用一些小手段。而且在其中所表现出的严谨细致程度……实在是只能用变态来形容。

    然而这却不是他们最大的长处----喜欢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解决问题,按照短毛们自己的说法:是用正大光明的阳谋来解决问题。但在严文昌看来,这些人极其善于营造和利用大势,能够让整个时局朝着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这才是最让他佩服到极点的本领。

    所有这些奇异之处迭加起来,就构成了这样的奇迹----总共才一百多人,却轻松击溃了朝廷五千精兵的围剿大军,本身无一伤亡;仅仅出动了六七十人,就敢堂而皇之进攻府城并占据下来;而这边三十多个留守人员,在招募了两百余老弱病残后,居然就立刻取代官府,行天子征募之权!

    每一个听起来都像是神话,却又是真真切切的事实。如果仅仅是听传言,严文昌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天下当真有这般奇人奇事存在。

    而现在,他不但是亲眼看见,更是亲身经历了这一系列“神话”,短毛们似乎并没怎么大折腾,非常轻松的做成了这些事情,看起来还相当的游刃有余……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诚哉斯言。”

    正当严文昌感叹的时候,耳边却听见几个小吏在恬噪。因为突然多了抄录那份表格的工作量,吏员们心里不满,于是又开始嘀嘀咕咕说那些诸如“短毛没吃粪土,脑子就不好使”之类街坊传言。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鸳雏竟未休……可笑,真是可笑!”

    出乎老严意料,首先出口讥刺他们的,居然是那位王璞王介山。这位大明七品推官在这里品级最高,本应该是受到所有人巴结的。只不过现在琼州府成了短毛的天下,大明朝的官位品级已经不顶用啦,再加上此人脾气比较臭,在这些官吏中当然就不受待见。

    一帮子杂佐胥吏们立即反唇相讥,唧唧呱呱的嘲笑起他来,言辞肯定不会好听,话说得很尖刻。如果换了从前,严文昌与王璞那是互相看不顺眼,此时肯定会兴致勃勃搭上两句。不过现在,在这个话题上,老严却觉得跟那些笨蛋坐在一起,实在是太丢脸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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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我们失去……我们得到

    眼见那帮人越说越不象话---其实只要稍微摸到点脉络,任何人很容易就能看出:短毛们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性,他们到这里以后几乎没有浪费过哪怕一刻钟,每时每刻,都在用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扩大着自己的力量,这群笨蛋看不懂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嘲笑他们?

    老严终于忍无可忍,大叫了一声:

    “统统闭嘴罢!”

    小官厅中立时安静下来,严文昌在这伙人中间本就颇有威望,更何况短毛又明确宣布过他是这里所有人的头儿,发起火来还是挺管用的。

    虽是震慑了众人,但严文昌却也没打算解释----这些事情不是仅靠言辞就能说明白的,如果以下面那些杂役的头脑能理解这些,也不至于当这么多年小吏了。

    老严只是看了看王璞,心下暗自忖度……自己是跟短毛接触较多,受其熏陶,又能跟本地实际情况相对照,才稍微理解一些他们的作为。而这个王介山初来乍到,对本府州情都并不了解,更吃过短毛的大亏,却居然能平心静气,看出那些人的高明之处来……这进士老爷果然有点水平。

    却不料王璞这时候也正在悄悄打量着严文昌。以前他只是把这个老头看作屈膝事贼的软骨头叛国贼。不过现在,在领教过那些髡毛反贼的与众不同之处,特别是马上连自己都不得不从这些短毛手里领工资之后,两榜进士王介山不得不承认:那些人虽为叛逆,行事却颇有章法,非寻常匪盗可比。

    而眼前这个满脸山羊胡子,没有经过科考而是走偏途出仕的干瘪老头儿,居然还有几分长远眼光----当然了,这老家伙想要效法韩国公,诚意伯,那绝对是大逆不道。万万不可容忍的!

    两个代表不同阶层的明朝文人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他们的出身背景,脾气秉性截然不同,但作为这个时代中最有头脑的一群人,他们都已经敏锐觉察到---那群剃短了头发的海外来客,很可能将会给已经显露出末世气象的大明王朝,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庞雨等人当然不可能知道,他们仅仅是在拾遗补漏地这些举动。已经被某些有心人捧到了如此之高的位置上。要是知道的话,那帮人肯定会得意万分。

    不过。现在,公元一六三零年十一月十七日,农历十月十四,很普通的一个星期天。已经执掌着一府大权。称得上位高权重的十三个正宗短毛却丢下手边所有事情,都围坐到安置了电台的那个小房间里,静静聆听着陆陆续续从音箱中传出的讲话和呜咽声。

    “一周年……时间过得好快。”

    “是啊。转眼间就是一年了……”

    正是在去年地十一月十七日。琼海号轮冲上了红牌港地沙滩。把这一百三十九地现代人送来这古代世界。从那一天起。无论他们原来地职业是什么。他们都不得不改行去做另一份很有前途地工作----时空穿越者。

    听起来挺时髦地。但真正身处其中地人绝对不会这么想。每个人都在想家。在这个特殊日子里自然更想。

    主基地那边搞了一次纪念活动。一开始李教授地原意是给大家鼓鼓气。不过很快。这场活动就变了味道……

    王娇娇是最先哭起来地。也最伤心。她本来都已经成功钓到金龟婿。眼看着就要嫁到豪门大户做少奶奶了。结果却流落到这鬼地方。没网络没电视不说。连购物都不方便。“我要回家”这四个字也不知被她喊了多少遍。

    于是朱月月也跟着大哭了一通,她本就是个乖乖女,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头一回单独出来旅游就碰到这种事情,想家想妈妈是必然的。一年前就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到现在已经渐渐适应下来,但碰到这种气氛肯定是忍不住的。

    接下来其她女生自然也熬不住了,稀里哗啦哭作一团。就连胡雯与冯宇飞这两位公认的女中豪杰都没能绷住,纪念大会正式转变为哭鼻子大赛。

    女生的哭哭啼啼很快又影响到男生,一时间搞得那边所有人都很压抑。幸亏老李教授反应快,眼看大家的情绪都低落下来,索性放开思绪,让大伙儿各自谈谈自己原来的生活,发泄一下。按老杰克地说法----也算是某种心理治疗。

    “如果当时没登上这条船……”这句话被作为所有人地开场白,大家各自假设:如果当初没登上这条船,仍然按原来的生活轨迹走下去,将是一个什么样子。

    “按照谁主张,谁实施地规矩,我先说……”

    老李教授带着淡淡笑容,同样用一种淡淡语调叙述了他和老伴宋阿姨的生活:一对老知识分子地退休生活本身是平淡无奇的。每天保持有规律地作息,偶尔出去走走,儿子女儿都在国外,本来联系也不多。

    到了明朝之后这一切并没有太多改变,无非还是每天按时作息,打打太极拳健身。老朋友是联系不上了,不过新朋友也不少:县太爷程叶高,以及郊县一位姓刘的老进士……等等,和这些明朝读书人应酬往还,倒也是挺有趣的体验。

    最重要一点:只要老夫妻仍然在一起,相濡以沫,就万事皆足。

    老教授的淡然态度总算让会场气氛有所改善,之后大家总算能用比较平静的态度,各自谈谈自己的生活。

    “我只是希望,项目组中的其他同志,能够继续把那个攻关课题拿下……其它都没什么。”----这是工程师徐慧的愿望,不愧是敬业的技术员。

    “比起在农科所混个技术员熬资历,我倒更喜欢现在这样,能真正做些事情。”----这是吴南海,也是个上进心很强的小伙子。

    “现在呢……感觉还行吧,好歹不用担心失业了……”---可怜的郭逸,以前从事网络行业,时时刻刻都会有危机感。

    当然也有不乐意的。比方说刘明强----家里新介绍的对象黄了;又比如小叶,翘个家居然翘到了三百年前,而且在这里还总是被人教训!

    一百多个人,大家遭遇相同,每个人的体会却不同……虽然有像王娇娇,深衙内之类从天堂掉落凡尘的倒霉蛋,但也有王若彬同学这样地幸运儿----这位恐怕是所有人中最应该感谢琼海号轮的,因为学法律的苏芜香小姐曾经帮他推测过。假若没有这次意外的后果----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一条:

    “走私武器、弹药、核材料或者伪造的货币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没收财产。”

    ----王老板地收藏品从一开始就足以武装一个排,大约是够得上“情节特别严重”标准了。所以王若彬干脆没发言,自己主动避开了,免得面对大家尴尬。

    此外,老杰克也表现得有点没心没肺----杰克.汉德森的爱好是传统文化,从高中开始,他就把所有假期都用来前往世界各地,追寻和探究当地地古老文明上了。

    古希腊。古罗马这些西方古典遗迹。早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去滥了;当年主动报名前往伊拉克很大程度上是想趁机去看看那里的古巴比伦文明;而中国之行则是从少年开始就有的夙愿……如果没有那一次地意外,那么一年之后的现在。老杰克很有可能还是钻在印度或是南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继续他的文化之旅。

    “如果没有登上这条船。毫无疑问我将错过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奇迹。更不用说,我在这里还遇到了一生挚爱……”

    身为一名心理学博士。平时专门开导别人的。这老外此刻却没怎么顾及旁人情绪,而是专注于表达自身的感受。他毫不掩饰----对于这场时空之旅,那是相当的满意。

    倾听着音箱中传来的声音,琼州府这边众人脸上表情也各自不一。相比起主基地中大部分人,这边地十三条好汉都是那种最为达观知命地乐天派,从没什么伤春悲秋的负面情绪。纵有想法,也不会表露出来。

    因此,当解席被要求作为这边十三个人地代表,也说上几句的时候,他接过话筒,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他本人而言,本来就时不时被大伙儿拎出来笑话一通地---要不是这场奇遇,他想要同茱莉大小姐打个电话都要由秘书转接,还指望卿卿我我?不过,那边茱莉正在哭鼻子呢,他可不敢乱说话。

    想了半天,老解决定还是谈谈这边的生活。

    大部分情况主基地那边都是知道地,他们经常要向上面汇报。老解只想随便谈些生活上的小事。然而本性难移,说着说着,眼看又要朝慷慨激昂长篇大论的演说上靠拢:

    “在琼州府的这些天,大伙儿唯一的感觉就是忙碌,非常的忙碌……我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我们每天要做的事情非常多,而我们能做的事情则更多!”

    于是庞雨轻轻从他手中拿过了话筒:

    “我们都是些普通人,我们原先的生活温馨而平淡,虽然很舍不得,但既然已经失去了,那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稍微顿一顿,庞雨就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次发言:

    “我们失去的,当然不能说是枷锁;然而我们所得到的,却是一整个世界,真正的世界……”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一四三 终于打开了局面啊!

一四四 看俺们那温柔的一刀

    按照庞先生的说法:州府既然收了大家的税,那就是要为大家服务的。今后大伙儿如果有什么难处麻烦,都可以来向州府求助----联想到近来乡下局势,那些大户们脸上立即变得热切起来。然而随即,那位庞先生却两手一摊:

    “只不过,大家想必也知道了,我们的人并不多。万一有几家同时求救,难免就有个先来后到了……”

    说到这里,诸大户就已经明白过来,果然庞先生接下去说道:

    “所以相信大家也能理解---对于缴税最多,给我们帮助最大的客户,我们肯定是要优先保护的。当然这决不是说缴税少咱们就不管了,只要你们交了税,哪怕只有一分一厘,政府就有义务保护你们!只要前来求助,我们肯定随叫随到,这一点诸位绝对可以放心……”

    尽管庞先生后面又罗嗦了一大通一视同仁之类的废话,但在诸大户心中,其实早就盘算开了----民变这种事情,如果光是一两处小火头,凭他们本身的护院家丁就能平定。如果真需要州府派兵平定,那肯定是闹大发了。

    到时候肯定是一大群人同时求助,所以短毛说什么有求必应,随叫随到之类都是假的,只有最先那句话很实在----“先来后到”。

    对于短毛用纳税多少来划分三六九等,大户们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换了他们自己,对于缴粮多的佃户不也会照顾点么。这群短毛能如此直截了当说出来。倒也颇显直率。

    有个胆大的富户一时忘形,竟然询问这边为何趁机不扩充兵力?这其实也是在场大户们百思而不得其解地一个共同问题,只不过其他人不敢问而已----你们既然造反起事,还攻占了府城,手里有钱有粮食,那还不赶紧招兵买马?当真不怕朝廷大军前来围剿?

    对此那位解大头领只是哈哈一笑,邀请诸位客人去兵营校场看看操练……现在那边的城管队总算像个样子了。没有任务的时候,通常是一半人保持日常训练。另外一半人出去执勤,每天轮换。

    队员们全身裹在藤甲中,包括脸部都完全遮蔽住,无论他们原来是老是少。是美是丑都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个体差异被完全消除,看起来就是一个个单纯的战斗机器。这种冷酷森严,又带着点机械美学的景象当然是最能激发起人们对于军队的畏惧之心,更何况。这些受训者们手中所持的武器不再是圆头木棒,而统统换成了亮光闪闪的真家伙!

    敖萨扬原先打算把城管队单纯当作内部防暴警来使用地概念并没有能坚持多久,城管队所承担的职责很快就超出了老敖原本的估计。很多情况下,城管队员就是被当作军队在使用----他们上次攻打王家庄就是一个例子。

    对方都使用大刀长矛弓箭之类利器。甚至还可能有些简陋地火枪土炮。这边若还坚持用圆头木棍就很可笑了。敖萨扬也不是拘泥不化地人。当即就调整部署。给城管队装备了明军地制式兵器。

    本来地圆头木棒还在使用。但只有在城里巡逻时候才用得上。日常训练原本也是用木棍子地。不过后来他们发现当地人很爱看城管队训练。每天小校场外面都会有大批无聊人士堵在那儿充当围观群众。也不知道这帮家伙哪来那么多闲工夫。

    本来王辛芝想要直接赶人地。不过庞雨却教了他另一个迂回办法----收费!每人每天收一个铜子儿地茶水钱。收钱不是目地。让那些无聊百姓自觉自愿走开才是。

    果然。一旦被告知围观也要收钱。前来看热闹地闲人就不多了。但现在王飞将他们却兴奋起来。每天变着法儿操演队列。又把全部装具都穿在身上。武器当然也统统换上真家伙……只为了能多吸引一些看客。

    到现在城管大队地操练已经成为琼州府中一景。城里人若是有乡下地亲戚朋友来窜门子。往往就会带他们到罗城边上小校场一游。就好像庞雨以前经常要带外地朋友去逛中山陵一样……反正一个铜子儿地门票不算贵。大多数人都还能承受得起。

    所以这次解席也把大户们带来看看热闹。而庞雨则大致介绍了一下这些装具地价格:别看只是藤甲。不用金属而且可以全手工制作。但其价格依然高昂。一套甲胄。连材料带手工地成本依然要二十贯左右。他们收购价是二十五贯。再加上配发给士兵地武器。被服。装具。以及训练花费等等……

    “我们每招进来一个兵,就要花费五六十两白银去武装他,以后每月还有一笔固定的军饷与伙食开销……这还仅仅是辅助兵种,野战军规格更要远远超出---他们用地火枪就非常贵。”

    庞雨指了指后面,几个正军卫兵身上背着步枪正肃然站立。琼海步枪虽然是工业组自己造出来的,所有材料工时统统无偿供给,但也不可能不计算成本---先前工业组大体推算过:如果把研发试验费用,机器损耗,以及生产过程中产生地报废品统统打入成本,再算上每支枪出厂时标配的连鞘刺刀,皮制子弹袋,以及内装地六十发子弹,一支琼海步枪的造价要在百余两白银左右。

    今后随着大批量生产,其均摊成本可能会降低些,但最终价位肯定还要超过六十两白银,即使在白银泛滥地明末,这也实在是一个相当高昂的数字----这年头,城里一间房屋的平均造价约为十三两白银;而农村一亩普通田地的平均售价只要二两都不到。

    如果再算上火炮,手榴弹,地雷……打仗就是打钱,这句话实在是至理名言。

    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对方所介绍的那些装备的用途,但大户们还是很快听懂了那位庞先生的话中涵义----他们倒是想大肆招兵,可也要能招得起才行啊。对望一眼,大户们都很聪明的立即缄口不言了。

    那个最先开口询问的莽撞人还在心底暗暗庆幸:这些短毛倒还客气,没有趁机说要他拿出钱来扩军。要是短毛当真开了这口,他大概只有回家上吊的份儿----这种装备豪华,甚至连辅军装备都要远远超过大明王朝正规军的部队,哪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恐怕就是以琼州一府之力也养不了多少。

    不过在见识过了短毛军的武备之后,诸大户对他们的信心倒是增加了不少。先前那位庞先生所言:只要他们有需求,这边就可以出手相助的言辞似乎也有点可信了?……不少人的目光又重新转回到那些先前只被认为是鸡肋的牌匾上,心思开始活动起来。

    中国人民一向是讲究实际的,如果这些匾额仅仅起个荣誉作用,他们压根儿不会在乎那上面题字的差别。但现在,这东西居然还是一块护身符……而且这护身符的作用还有大小之分?那可不一样了!

    在从庞先生那里打听到,所谓“纳税模范户”称号是有一个固定标准,只要达到数额就可以获颁之后。很多人立刻忘记了先前担心再被宰一刀的心思,转而悄悄打起小算盘:是不是有必要再多出一点血,买这么一块匾额回去?将来万一遇上麻烦,好歹有个指望不是?就算用不上,短毛兵实力这么强,看来大明朝廷要想收复失地是不太可能了,多花点钱跟他们拉近关系也没坏处。

    至于那几个本来就接近了标准的所谓标兵户,踊跃户,此刻更是连连跳脚痛悔不已:自己先前咋就这么鼠目寸光咧?宁**口勿为牛后啊,要拿匾当然就拿最好的!这大鱼都放出去了还在乎两小虾米么?

    于是乎当即捶胸顿足,忽然天良发现,说想起自家从前还欠着官府一大笔无头债,到如今一定要足额归还的诚信善人,在今天的琼州府里一下子就冒出来好几个。作为官府对这种好人好事当然要予以大力表彰,哪怕是短毛官府也是一样。

    今天一整天,最开心的大概要数城里王记棺材铺的王有财王老板啦----他们家兼做牌匾的,今天一天的匾额生意抵得上从前一年,而且短毛付钱极其爽快,还都是用十足白银付账!

    “呸,那帮瘟生,难道想不通么……这其实都是他们自己的钱呐……”

    望着站在棺材铺外面空地里,不但不嫌晦气还兴高采烈,一个个等着领牌匾的地主老财们,王家小伙计很是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唾沫,按照这个劳动人民质朴的想法:那些土老财要匾直接来找他们王家定做好了,何必送那么多东西给短毛,再由短毛给发这么一块,不还是他们王家的手艺么?里还丰丰盛盛请这些人吃了一顿饭,差不多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被客客气气对待,但却也结结实实又被宰了一刀的大户们,一个个心满意足的准备告辞。不过,这时候,有一位据说也是头领的林峰林先生却带着几名随从,笑吟吟守在门口,给所有出门的大户,一人给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木头匣子……

一四五 路线问题?

    “这是我们初次在地方上收税,有些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明年一定改正。这里有件小小纪念品,一个小玩意儿,拿回去给太太小姐们做个玩具也好……”

    不知道大明王朝是否流行这种“开会送纪念品”的习惯,反正解席他们是把现代规矩给用上了。当然送的东西肯定不会太昂贵,毕竟这只是感谢大户们踊跃缴税的纪念品,而非还礼。

    不过这所谓“不太昂贵”只是现代人观念。在大户们各自回家的马车上,不少心急家伙已经迫不及待拆开那华丽的外包装,想看看短毛们送了个啥玩意

    在大木头包装匣子里面,又是个小木头匣子,只不过材料要高档许多,只要是世家子弟,应该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上好的南海紫檀。

    看样子像是个首饰盒,表面用丝绸包裹,边角上还镶嵌着一些银饰,装饰的颇为精致华美,果然是给太太小小姐们的玩意儿。不过,比起大陆那边最时兴的苏货广货,似乎也并不出色太多……几个自认为颇有眼力的富人一边暗自忖度着,一边随手揭开盒盖。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大叫……

    虽然已是黄昏,不过海南这地方太阳下山晚,即使坐在马车车厢里的,只要不是太封闭,多多少少都还会有一些光透进来。

    所以,当那些人打开首饰匣盖子后,有几个是被阳光反射晃到了眼睛,而另几人,则生平破天荒的,头一回清晰无比的看到了自己真实容颜。包括脸上皱纹,鬓边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首饰盒的盖子背面,镶嵌着一面镀银玻璃镜子。

    当下人们惊慌失措来到老爷面前时,他们却惊异发现自家老爷要么紧紧抱着那个短毛送的礼物匣子不放。要么就是举着一个首饰盒子左顾右盼,眼睛却盯着里面死瞧,脸上还作出种种古怪表情来……

    “不好啦,老爷中了短毛的邪啦!”

    ----不止一个家丁因为冒冒失失乱喊话而挨了老爷地耳光。然后又被声色俱厉地勒令:无论如何。这件礼物地事情。不准泄露出去。特别是不准泄露到内宅!

    ----同样地。也不止一个老爷在这一天陷入巨大矛盾中:这么精致地东西。到底是用来讨好自己最心爱地那个偏房小妾呢?还是上交给正房大太太?又或者作为宝贝女儿未来地妆囡陪嫁?有这东西作陪嫁绝对体面。甚至作为传家宝都当得起!

    在犯傻以外。也有些精明地家伙继续研究。又让他们发现这个首饰匣地一些与众不同之处……

    首先。盒子盖是可以被轻易卸下来地。当然装上去也同样方便。在其背面还有一个折叠式地手柄。也就是说。除了梳妆时候便于对着翻盖揽镜自照外。其它时候。这个盒子盖完全可以被单独当做一面手持镜子来使用。根本用不着傻乎乎举着整个盒子上下转。

    其次。盒子底有些异乎寻常地厚。仔细检查以后。果然在下面有暗格。可以用来放置一些机密文件之类。这是当时很多首饰匣子都有地功能。这个果然也不例外。

    ……总而言之。单以本身而论。这个首饰匣子并不出奇。某些构造还有点儿西夷风味。虽然甚是精巧贴心。但也终究不过皮毛小道----当时地明王朝人还是很有民族自豪感地。

    可要是考虑那面附在盒子盖内的玻璃镜,这价值就没法儿估算了。很多大户立即回忆起,刚才在吃饭时,那位庞先生曾笑咪咪说了个西洋故事。

    ----据说西方有大国名为法兰西,仅仅三十年前,其国中皇后大婚时,有人送上一面可以映照人脸,清晰无比的玻璃银镜作为贺礼,不过书本大小的东西,价值竟然达到十五万金法郎……虽然不知道那“法郎”能折合多少银两,但既然数目如此之大,前面还有个“金”字,想必价值不菲。

    本来大户们并没有觉得这和短毛们说地其它奇闻轶事有何不同,反正酒宴闲聊,姑且言之,姑妄听之罢了。不过有些细心人倒是发现在场的本州许大户,莫大户等几人笑容有些古怪,但当时也没多细想。

    现在看来,他们分明是知道此物的。这也难怪,这些商户就在城中,朝夕与短毛相处,既然这些短毛如此大方,他们当然不可能不得到好处。

    原本听说短毛攻占了州府,有些住在荒僻地方地富户还颇为城中故友哀悼了一番,觉得他们必定在劫难逃,可如今,在他们心中充满的却只有羡慕之情---那些人分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送十还三……这些短毛当真是海匪么?”

    不止一个大户捧着首饰匣子陷入沉思,就和当初府城里那些人一样,他们也开始正儿八经的考虑:这些人与他们自身地未来的关系。

    除了大户地主以外,新政府这次收税地对象还包括本地的大量自耕农,中产阶层,以及一般小家小户----实际上他们才是支撑着大明王朝历年财赋收入地主力。以往那些明政府的官员可没短毛这么狡猾,可以直接从大户身上榨出油来。

    对于这些人,现代人就懒得亲自出手了,全部委托给了那些本地官吏来执行,反正这本来就是他们地老行当。不过解席依然要求他们做好宣传工作,要“创造正确的舆论导向”,要大力宣传“纳税光荣,逃税可耻”的正确观念。

    胥吏们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但这些人毕竟都是明帝国的旧官僚出身,要他们一下子掌握现代人的行事方法显然不可能。所以在具体执行过程中,难免出现一些小小偏差……

    几天之后,张申岳拿着几张官府布告来找解席等人,脸上满是怒气。

    “我说。老解,老庞,你们尽在用些什么人啊?有这么做宣传的吗!”

    张申岳把那几份布告丢到庞雨面前,后者好奇拿起,刚读了几句,脸上就禁不住莞尔,到后来就是哈哈大笑。

    ----那是一些宣传口号,胥吏们果然遵循了老解“要大力宣传,更要通俗易懂”的最高指示,在官府布告上写了不少顺口溜。绝对地通俗易懂:

    “逃税抗粮,牵牛扒房!”

    “一人抗税全家扛,一户抗税全村遭殃!”

    “妄想不纳粮。土地分光光!”

    ……等等诸如此类。

    解席自也好奇,接过去看了几眼之后,也抱着肚子狂笑不已。张申岳的脸色却越来越黑,重重一拍桌子:

    “别笑啦,你们觉得这很好笑?”

    眼看张申岳当真在发火。庞雨解席脸上也不得不变得正经起来。“好吧,老张,说说你为啥要生气?”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我们现在的路线越走越偏吗?”

    解庞两人对望一眼,两人俱是不解:

    “路线?”

    “是----我们和一群地主富豪谈笑风生,吃吃喝喝。还送给他们礼物。却让手下小吏用这种**裸的威胁去压迫和剥削普通民众,这难道是正常的?”

    庞雨一愣。他没想到张申岳居然会是一个革命主义者……不过想想也难怪,解席以前似乎介绍过:张申岳家里是陕西农村的。经济条件不太好,靠贷款和亲戚借钱读完的大学。工作以后一直在努力还债,那时候肯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玩,也是因为还清了欠款,出来庆祝的。

    “那么你认为的正确路线应该是?”

    “打土豪,分田地,减租减息,土改----依靠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庞雨,当初你自己也是这么说地吧?”

    “呃……是,我是这么说过。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不过,老张,我可从没说过那是唯一正确地道路啊。”

    “那你是打算走地主阶级那条路了?”

    见张申岳明显有点犯拧了,旁边解席禁不住摇摇头:

    “行了,老张,只要有利于我们这个团体发展的道路,我们都可以走,何必硬要画圈圈限定自己。”

    “可是前两天,在王家庄的时候,老解,你可是一再宣称:你和老百姓是一家人。而后来跟那帮地主老财吃饭的时候,你又一口咬定和他们是一条心……这两者可是对立的!老解,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日!”解席被说地面子上也挂不住了,“其实我是个演员!申岳你以前不是也跟我一起出去谈过项目么,咋还这么拧呢?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客户爱听啥就说啥!什么老百姓,地主,不都是我们的客户吗----我们有求于他们哪!”

    终究是前老板,解席的怒火让张申岳冷静了一点,他有些伤心地摇摇头:

    “都来到这儿一年了,我原以为,大家都已经融入到这个时代了,没想到……”

    张口结舌的愣了一会儿,张申岳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但庞雨已经听出点眉目来: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要想在这里建立政权,就理所当然的应该学习当年**那一套,走群众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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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张申岳的决心

    张申岳立即连连点头:

    “没错,我就是想说这个。”

    这下子不但庞雨,连解席都在苦笑:

    “这可真是个大题目呢——申岳,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你要说服的可不仅是我们,而是整个委员会,甚至是全体大会!”

    “但现在琼州府地区是你们在做主。”

    张申岳一眼看破老解企图踢皮球推卸责任的打算:

    “而且说实话,我们大家彼此都清楚——你们两个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影响到委员会的。琼州府现行的方针政策,以后很可能将成为我们对待所有占领区的样板。”

    解庞二人尽皆默然,老张毕竟是自己人,不那么好哄的。没奈何,庞雨只好正经面对。

    “好吧,老张,既然这么抬举我们。那我们不妨来详细谈谈,将来这个集体的所谓路线问题。”

    “首先我要纠正你一个观点——你说我们在剥削普通民众?如果把征税看作剥削的话,我们确实是在剥削。但你应该也能看到,我们剥削的对象可不仅仅是平民。”

    庞雨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正是前两天大户们缴纳的税收总额清单,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林峰花费了好几天才统计清楚,今天才刚刚拿来清单。

    “我们确实是和那些地主老财谈笑风生。吃吃喝喝。还送了他们礼物——但我们依然是在剥削他们。而且比剥削平民要狠得多。”

    庞雨毫不讳言地说道。并拍了拍那套清单:

    “林峰已经统计出来了:比起他们本应该缴纳地数额。平均每家大户都多交了百分之五十以上。有些甚至达到了百分之二百!而平民只要按正常标准交纳赋税就可以了……嘿嘿。我们短毛地礼物可不是那么好拿地……这一点。老张你可承认?”

    虽然心里有点不太服气。但张申岳此刻依然只能点头。庞雨说得不错。这些大户此次付出地代价确实高昂。只不过穿越众们用很好地操作掩盖住了这种压榨。用牌匾和礼物。当然还有一堆空头许诺作为心理安慰。成功安抚住了对方而已。

    “对于那些平民。如果是我们亲自来操作。肯定不会用这么直白地顺口溜……但我们大家都清楚。这是不可能地——平民地数量太多了。光靠我们自己根本管不过来。这事儿只能交给本地官吏来做。”

    “所以……”

    庞雨举起那几分文告,脸上反而带了一丝笑容:

    “他们能写出这种东西来,我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人毕竟还是习惯原来那种居高临下的地位。他们不可能从吸血吏一下子转变为人民公仆——而这一点,恰恰决定了。老张,我们不可能走你说的那条路!”

    “……我不理解。”

    张申岳表达的很直率。庞雨地回应也一样直率:

    “很简单,因为我们没有人——你说的那些东西可不是空泛名词。每一条都是一项非常具体的政策。而政策是必须要有人去推行的——请问找谁来做?用那些明朝官吏么?用封建王朝的官僚系统来执行**的方针政策?你认为这现实么?”

    张申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忽然迸出一句:

    “我们在王家庄那次,不是做得还不错么?本地胥吏配合地也挺顺手。”

    庞雨反而楞住,看了他片刻,嘿嘿一笑:

    “不错?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不错这个概念了——我们在王家庄只需要破坏,而破坏永远是最简单的——带领一伙子平民,抢劫和瓜分了一家大户,仅此而已……当然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目地,可以说是干得不错。但是,之后呢?老张,在分完田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关注过吗?”

    不等对方回答,庞雨站起身来,在后面地柜子里翻寻出一堆新地契,直接把它们摊到张申岳面前:

    “这是老严他们送来的存档副本:有些人还没拿到地契就把它卖了,做契约地时候直接要求写上了新买主的名字!而另外一些则是转手雇佣了原来和自己一样穷困地贫农做佃户,地租田赋还跟原来收的一样多——仅仅因为后者运气不好,没赶上我们地分田。”

    张申岳不相信的翻看着那些文件,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才是正常的结局。”解席终于也开口,“以那些农民的见识,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上进之路

    手指点着几张契约,上面明显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同样也是姓王,庞雨哼哼冷笑:

    “如果善于经营而且运气不错的话,若干年以后,这就将是第二个王大户,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循环,除了户名更换以外没有任何改变。”

    “我们可以教导他们……”

    张申岳仍在坚持,但声音已经低下去很多,庞雨很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反问:

    “教他们什么呢?……农会?合作社?还是人民公社?这些制度在我们自己的那个社会成功了吗?而且最重要一点——这边有多少人懂这个?除了咱们这十三个现代人,还有谁能听懂这些名词?谁还知道它背后的寓意?就算我们十三个人统统支持你,就算我们都知道应该怎么推行这些制度,我们各自带些人分散下去,大概一人能控制一个村,充其量可以掌握住十三个村子——然而可能这么做吗?琼州府还要不要了?商业渠道还要不要发展?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农村!”

    一连串的质问让张申岳瞠目结舌,他原本是做好准备,想和庞雨好好辩论一下关于方针路线地选择问题。却不料对方根本不跟他谈这些,直接举出来一大堆实际问题。而且还都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还是缺乏基层干部啊。”解席在旁边叹了口气。“所以从一开始我就说:要建立属于自己地人才队伍,明王朝的官僚体系终究不能依靠。”

    “但我们地发展步伐却不能因此而减缓。我们不可能停下来慢慢等人才。所有一切,都只能因陋就简,立足当前。”

    庞雨放下手中文件,坐到张申岳对面,正视着对方:

    “从搁浅登陆的那一天起。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能是立足于当前允许的条件。到现在其实也是一样……老张,如果说当年那批开国元勋有什么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我觉得应该是实事求是,立足于本地实际——王明不顾当时中国地国情执意要学习苏联,明显是犯了教条主义错误。那我们跑到明末却非要照套当年土地革命那套政策。难道不是一样的教条?”

    “明末和土地革命时期很多情况都类似,但毕竟还是有差异的……”

    见张申岳还要坚持的样子,解席连忙插口:

    “至少。现在满洲兵还没入关,民族矛盾这一条还没凸现。老百姓主要反对的依然是官府。”

    张申岳沉默许久,终于抬起头来:

    “好吧。看来我原先考虑的是不太周到。不过,既然你们都说需要建立基层队伍。我想总应该有人带头地……我打算下农村去。就是王家庄好了,从那里开始。”

    解席与庞雨对望一眼,张申岳果然是个很实在的小伙

    “那炮兵组的事情……?”

    “吴季会接手地,现在已经培养出几个新炮手,少了我那门炮一样打得响。”

    庞雨本来还打算说些什么,但见张申岳已经下定决心,也就没再阻拦,反而给他出了几个主意:

    “……去找敖萨扬,让他派几名护兵,再从城管队里面抽调十几个人,组成一个工作组。要特别注意安全,现在城里好些了,但城外依旧是橙色危险区域。”

    “另外,建议你去跟吴南海通个电话,他对于农村合作社好像是有点想法的。你地这次尝试很有可能会成为将来我们所有农村政策的样板,千万要慎重行事。”

    而解席则完全是毫无保留地表示支持:

    “好样的,尽管放手去做。无论你作什么决定,咱们这里一定做你地坚强后盾!”

    张申岳也不多说,点点头,起身离开了。庞雨叹了一口气,脸上颇有忧色,而解席却犹自眉开眼笑。

    两人立即发现对方态度不对,各自回头,目光正好撞在一起。

    “怎么,你对申岳的主张还有疑虑?”

    “是有些疑虑……我不知道张申岳打算采用什么体制。如果他的手法太过于激进,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反弹。”

    解席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太多虑了,并不是只有你才一心为集体打算。申岳是从农村出来的,他知道农民们想要什么。他也知道我们的处境,行事不会太过分的。”

    “但愿如此吧,我是在城里长大的,对农村确实没有切身体验,所以在这方面我没什么发言权。不过……就算申岳的尝试成功了,我还是不会赞同他要走的那条道路。”叹了一口气:

    “那是一条红色的道路,是要用血铺出来的。历史上走了这条道路的几家政权:苏联,中国,朝鲜……他们也都干过同一件事情:肃反……我想这不单纯是巧合罢?”

    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解席,庞雨嘿嘿一笑:

    “也许在明末走这条路最终也能够成功,但你和我,甚至哪怕是老张本人,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就真的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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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青天高三尺!

    几天之后,张申岳离开安全绿区,带着由三名正规军助手和十五个本地城管队员所组成的工作队下乡去了。他们将在王家庄尝试建立穿越众自己的村镇管理体系,尝试从根本上改变明末农村宗法社会的格局。

    而另一方面,在更大范围内,庞雨等人依然不得不依靠明政府原先那套行政班子来执行他们的收税计划。

    尽管解席一直对那套封建王朝的行政系统有点看不上眼,但平心而论,至少在这次,琼州府的行政系统是发挥出了最高效率,可以说就算换了大明王朝本身,也不可能让那些胥吏们干得更好了。

    庞雨他们当然不知道,严文昌那伙人是带着某种“从龙”思想来执行他们所颁布下去的每一项任务,自然是发挥出最高的主观能动性。虽然在具体的办事方法上还不太能完全契合现代人的心意,但有了这种精神,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差不多到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样子,全州府的秋粮税收工作告一段落,用一个月时间就搞定这件事情,比起明政府以往的例子,应该说是堪称神速了——往年同样地区,至少要两三个月才能收齐。

    只不过,比起先前大户们缴纳的,清一色的粮食和银钱,从平民那里收缴上来的物资可就是五花八门了。当解他们来到仓库里检查收获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类似于集贸市场那样的大杂货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最大宗的当然还是粮食,然后就是各种布料:棉,绢,麻,丝之类,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以及成筐成筐的碎散银子和铜钱——这些还算是比较正常的。而到了下面几间仓库,可就什么乱七八糟都冒出来了……

    兽皮。草药,牛角,以及号称是象牙的白色大牙齿——其实怎么看怎么象是野猪的……这应该是山上黎寨缴地东西。而隔壁一间仓库里则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咸鱼干,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海腥味——这应该是渔民家庭所缴纳的。

    而最让老解他们抓狂的部分则在院子里——那是一个简易牲口棚,几十头小猪猡在里面哼哧哼哧的叫唤着,隔壁却又关着十几条好奇的毛驴,总是伸长脖子想去拱小猪仔。再加上仗着身材娇小在栅栏缝隙之间钻来钻去的大群小鸡小鸭大白鹅……他们的仓库大院基地里一片狼藉。

    “我地天!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这要逼死多少人命才能把这些东西给拉过来?”

    解席抓着头发大叫,对于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后面一直负责具体工作的林峰立即义正词严提出纠正:

    “你讲反了——如果我们。就只能收上来这些东么余钱地。如果强行规定他们只能用货币来缴税。那么毫无疑问。他们将不得不低价卖出手中地农产品。以往每到收税时候。各地地农产品价格都会达到一个低得惊人地水平。甚至只有原来地二分之一都不到——反正农民不得不卖。否则他们就没钱交税。

    穿越众收税。但他们并不想让牺牲自己地名誉去让奸商跟着发财。所以这次在具体地征收过程中。对于所谓“折色”地要求非常宽泛。甚至可以说: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来冲抵赋税。这些用实物缴纳地还算好了。到后面还有更可怜地……

    ——检查到最后。林峰向他们展示了几个大箩筐。里面是一堆一堆花花绿绿地纸张。看上去跟冥币差不多。

    “这什么玩意儿?”

    老解拿起一张看了看。破破烂烂地。上书“大明通行宝钞”“一贯”等字样。印刷粗劣。还不如后世地冥币呢。

    “大明宝钞。中国历史上很有名地纸币。明王朝地金圆券。”

    ——这东西也是洪武皇帝朱元璋搞出来的。说它是纸币实在有点勉强,因为朱元璋虽然动用国家权威,强迫民间用它作为货币取代白银消费,但明政府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持这种纸币地位的举措——没有准备金,没有报废和回收制度,甚至连明政府本身,到收税时居然都不承认一年前的旧钞!

    朱元璋实际上只利用这种纸币干一件事情——从民间套取真金白银,来维持他所谓“轻徭薄赋”的小农式经济政策。这种完全背离经济规律的手段当然不可能持久,这种“宝钞”贬值极快。甚至可以说:只要一离开户部衙门就没啥用了。到明代中期,这种纸币已经完全停止流通。

    解席虽然不太了解这段历史,但来明朝那么久了。什么货币能用他总还是知道的,当即大怒:

    “收这个干什么?根本花不出去的!”

    但林峰表现得更加理直气壮:

    “是花不出去。可要么我们收下这堆没用的纸钞;要么我们以抗税名义往府衙大狱里塞进几十上百号人——还要管他们的饭;再或者干脆逼几个户主上吊,让他们本来还称得上小康地家庭就此破碎——换了你你能怎么选?”

    “呃……”

    老解立即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

    “那还不如干脆免掉算了,搞这种形式主义有啥意

    “这种形式主义还真不能免。如果一家可以免税。免?我们这是第一次收税,哪怕仅仅确立一个形式,也是有其必要的。”

    ——正是秉承了这种观念,庞雨和林峰才一再叮嘱那些办事小吏:只要有东西交上来就行,在数量上要求比较严格。但对于农民们具体交什么,其实不必太强求。

    今年他们可以随便交点东西糊弄过去,可明年,后年呢?……先把依法纳税的规矩确立下来,一两年以后,农民们自然会有东西交。在这方面。穿越众们还是挺自信地。

    ——真要是占领了一两年以后,治下老百姓还是这么穷得叮当响,那他们也没脸来收这个税啊。

    吵吵嚷嚷看完了他们的收获物,大伙兴致都还挺高地,只有敖萨扬不太开心——台湾仔负责绿区管理,他一向很讲究整洁的。而现在整个仓库大院里都是乌烟瘴气,一片混乱。

    “哎,那间仓库堆过鱼干以后什么都不能放啦……院子里地绿化也完蛋了……我说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东西都清出去?我可不想整天生活在猪圈里!”

    这边大伙儿正在闹腾的时候,忽然有卫兵来报说——外面有人送来了一块牌匾。让大伙儿又是一愣。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虽说实际上多半是祸害一方,但大多数县太爷,只要不是搞怨,离任时万民伞,万民匾之类面子工程还是要做一做地。只不过穿越众可从来没想过自家也能得这个——阎王大夫石亦生倒是经常能收到这类东西,但这是因为他的医术,跟政治无关。

    就算要送,也不该是挑在这时候送来吧?只不过当那块匾额被送进来之后。大家才发现这匾送得到正是针对当前——牌匾上书五个大字:

    “青天高三尺”!

    “啧啧啧啧……”

    庞雨绕着那匾额转了两圈,嘿嘿冷笑:

    “想不到以前在《笑林广记》上看到的故事当真会在这里出现,还真把我们当文盲啦?”

    “这匾谁送的?”

    解席等人则是脸色铁青,先前他们自己内部互相谈论时,倒是曾经开玩笑说这次把琼州府的地皮给刮了三尺下去,不过有外人胆敢这样讥讽,那当然不能轻轻放过。

    “是本府一个姓吴的秀才亲自送来,此人仗着家里有几个小钱,素来好言多事。”

    护兵是本地人。对当地人情还挺熟悉,众人听了之后都是摇头。

    “上门打脸,却连件马甲都不披……当真觉得自己智商高很彪悍么?”

    有人建议反送他一块“竹苞”匾额意思意思算了,但庞雨等人却不愿花这冤枉钱,虽然只是小钱——王记棺材铺现给他们打最低折扣价,但勤俭节约的精神不能丢么!

    于是他们直接把这块匾扔到了王璞那里——自打州府学官跑掉以后,他这个正宗进士也顺带管理本地的读书人,让他给看着办好了。

    事实证明,大明王朝虽然不象后来清王朝搞文字狱那么厉害,但东林高手王介山本身就是玩文字起家的。对于这种小把戏自是轻松看破。不过他可没兴趣跟那酸秀才玩什么遮遮掩掩,含沙射影地文字游戏,直截了当给判了个“无事生非。有辱斯文”罪名,四十小竹板。扒了裤子当庭打。

    噼里啪啦一通热闹之后,吴某人趴在那块匾上被家里仆人抬了回去。屁股红肿不堪,一路上只能高高撅着。连块布都盖不上……着实被街头巷尾老百姓们狠狠笑话了一通。

    斗争经验不足……大明王朝没有匿名论坛的坏处啊。

    对于诸位读者朋友的厚爱,只能说感谢。

    本来应该多发一些文章的,但最近这段时间真得很忙,大学里面开学么。我只速度。

    九月份是每逢单日更新,有催更票的同学们请注意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一四八 凯恩斯·林

一四九 签名与情报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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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30/ 第一时间欣赏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 作者:陆双鹤所写的《迷失在一六二九》为转载作品,迷失在一六二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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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介绍:
公元1629年,大明崇祯二年己巳,“琼海207”号轮意外搁浅在琼州府临高县外红牌港的沙滩上,一群懵懂的旅游者,稀里糊涂开始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时空之旅。
“……是岁江阴城鸣,时吴鼎泰为令;及顺治二年乙酉,江阴被屠,距己巳凡十有七年。又闻琼州港外,有海外异人现。”
——————《明季北略》·崇祯二年己巳·志异迷失在一六二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迷失在一六二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