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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双鹤     迷失在一六二九txt下载     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零二 北上

    上个月真是超级忙,实在没空写作。

    五千字大章节献上,并说一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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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受到新公主号震撼的并不仅仅是那几位外来人,包括穿越众本身在内,许多人在参观完了之后都在大喊:

    “这船已经不适合用来航行了吧?这整个就是一件大号奢侈品啊!”

    不过发出这样感叹的人都是不准备乘船的,而凡是旅行团的成员全都一致表示:你们这是羡慕嫉妒恨!俺们就是要坐这条雕花大船去北京!

    而就连向来不怎么发表意见的委员会主席宋阿姨和老李教授夫妇,在参观完这条大船回到码头休息室之后也对此作出了“花费太多”的评价,两位老人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但在一条木头船上下那么多功夫,却也是闻所未闻——而且那上面许多文艺复兴风格,以突出人体线条美为特色的画像雕塑在两位老人家眼里好像也有点“不合适”,不过在这方面,年轻一辈的想法却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就连向来被认为是古板代名词的女博士冯宇飞,对于公主号上的艺术风格也抱持了完全正面的态度。

    “做得很漂亮,庞雨你们找来的工匠还真不错。”

    “当然,那可是西班牙著名的画师,要不是王晨弄了点电脑图片镇住他,原本还不肯为我们工作呢。”

    同样作为这次修缮改装负责人之一的庞雨一边笑着回应了女博士的表扬,一边又向两位老人家解释道:

    “因为考虑到这条船是咱们最早的战利品。很有纪念意义,将来迟早要送进博物馆的。其本身又和美第奇家族有些关系,所以这次干脆把它按艺术品来修复,而不仅仅是一艘游船。回头开到北方去,接新娘子回来也是用这条船。顺便可以向明朝的贵族们展示一下我们的艺术素养。”

    “只是西方文艺复兴的艺术吧。”

    旁边冯宇飞听到这句话却不太高兴了,庞雨也不跟她争辩,只两手一摊:

    “那没办法了,若在明朝人面前卖弄中国传统文化那可是标准的班门弄斧,只能另辟蹊径,借用一下洋玩意儿了——回头咱们再用中国文化去糊弄外国鬼子。两头赚。”

    这句话让冯宇飞忍不住笑起来,便不再深究下去。

    与此同时,解席也正和即将率领这支船队北上的文德嗣站在一起,两人也在低声谈论这条船,但却是另一方面的内容:

    “这船恐怕没什么作战能力了吧?”

    内行看门道,解席一看那些中舷炮窗都给改成了玻璃采光窗。就知道这船上其它位置也不可能再安装大炮了——这火炮一开玻璃窗还不得统统震碎啰。

    文德斯对此表示同意:

    “差不多,虽说在甲板上还预留了一处火箭发射架的位置,但实际上肯定要让她远离战场的——随便挨一炮船上那些艺术品可损失惨重。”

    “那今后安全性怎么保障?”

    “第一只走安全航线,第二多带保镖——今后公主号将不再单独出航,每次至少配备一艘大型战舰作为护卫。这次我们是安排总督号和伯爵号一起陪同,再加上送给明朝人的那艘大将军号,四条大帆船以及若干中等船舶组成的舰队北上。也算是前所未有的大规模了。”

    “送给明朝一艘船,却安排三条大帆船护送,这是要吓唬他们啊。”

    解席呵呵笑道,文德嗣却点点头:

    “我们海军方面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明朝官员的脑子一向比较奇葩。委员会决定送他们一条大船我们也不好反对,但天知道会引来什么稀奇古怪的后果——也许他们会就此狂妄到认为能和我们争夺制海权也说不准,震慑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另外这次船队回程时会走台湾绕一下,送一批移民和物资过去,规模小了也不行。”

    解席微微颔首,王海阳和张宇他们在台湾那边的发展势头不错。但移民点始终难以大规模扩张。当地的原住民可以提供些帮助,但却不可能作为开发主力——归根结底还是人太少。这年头的台湾岛上到处是沼泽密林,瘟疫瘴气之类十分厉害,郑家早年从大陆移民过去,很多就是死于水土不服和传染病。如今琼海军也下大力气投入移民工作。依靠更加科学先进的技术和医疗水平,确实也把这个征服大自然的过程大大加快了。只是要想达到他们计划中的规模却还很难。委员会商讨了几次对此也没其它办法,唯一的对策就是增派人手——人多的地方,自然丛林只能退让。这种时候不需要考虑什么保护环境,先让环境能适合人类生存再说。

    “还是从山东基地那边运人么?”

    解席对于山东基地肯定是很关切的,山东基地作为他们在大陆上最重要的一个布局点,一项主要任务便是吸收大明王朝充沛的人力资源,以支撑琼海军对海外各移民点的扩张和布局政策——已经有人提出要向美洲和澳洲进军,但其前提条件还是要有人。

    文德嗣先是点了点头:“这一批移民还是由山东基地负责组织。”不过随即又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但以后就未必是了。”

    “什么意思?”

    解席一愣,不从大陆上运人,还能去哪儿找?文德嗣却颇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怎么你还不知道么?肖朗那边刚刚发回电报,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

    …………

    送了船队北上之后,解席匆匆找到庞雨这边,拉住他劈头就问:

    “怎么回事?肖朗那边又在闹什么妖蛾子?居然提出要去旅顺?”

    庞雨却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随口回应道:

    “哦。只是初步提出了一个构想,委员会还没来得及讨论呢——这不最近都在忙着安排相亲团北上的事么。”

    “开什么玩笑,当初委员会又不是没讨论过,最终结论是现阶段暂时不和满洲女真接触,已经确定好的政策啊。肖朗他想干什么!拖着大伙儿一起去跟满洲人死磕?”

    见解席一副气急败坏样子。庞雨脸上终于显出比较正式一点的表情: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知道肖朗他一直怀抱着某种……使命感,总觉得我们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收拾满洲女真的。他既然重提此事,当然也是有充分的把握——这回他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什么理由?”

    “东江军残部,旅顺口及辽东沿海的数万汉民——如果我们不出手援救的话,他们都将成为满洲人的奴隶。”

    ——话说前段时间孔有德投奔满洲。在皇太极支持下率领新近组建的火器军出兵攻打旅顺东江残部。因为天气转冷,人数太少等诸多因素的不协调,并没有能像历史上那样一鼓作气彻底将其剿灭,而是拖拖拉拉的打成了一场烂仗,进展并不顺利。

    但形成这种“不顺利”的最主要原因,却并非来自于战场。而是主要由于道路泥泞,后勤不足,以及孔有德和他的满洲新主子间沟通不畅,导致行动过于保守等诸多因素构成。在战场上东江军几乎没有给这支新组建的“乌真超哈”军造成一点压力,初期接了几仗之后便是一路望风而逃——双方战力相差太大了。

    事实上在这个时空的孔有德部,如果撇除人数因素,纯看建军思路和局部战术的话。还要比历史上强出不少呢——他们和琼海军交过手,用大量鲜血亲身体验过一场真正的热兵器战争应该怎么打。在后金朝重建新军之后,当然也会竭力模仿那支曾令他们魂飞魄散的短毛军,虽然学的不伦不类,但总体思路是正确的。

    这样一来东江军就更加无法抵挡了,尽管对方由于自身原因,推进速度不是很快,但却非常稳健。到了地头就一定能打下来,打下来就一定能守得住,如此步步为营。眼看迟早要把旅顺拿下,将东江军逼入绝境。

    这眼睁睁等死的滋味可不好受,东江镇总兵黄龙如今所承担的心理压力,恐怕比他历史上遭遇突袭自杀殉国时还要来得大。战场上无论如何顶不住,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到处求救了——这段时间黄龙几乎向所有信使能到达的地方都发出了求援信。连威海短毛这等在隶属上八杆子打不着边儿的地方都给送来了求援信。内容么都是跟写给朝廷的差不多,说得很是凄惨悲壮:我等武将原有守土之责,战死疆场理所当然,只是旅顺及东江各岛上还有大量将士家眷,以及历年来不堪奴役从建州逃出的老弱妇孺,足足数万无辜汉民,请朝廷无论如何派船将他们接走,也好让将士们安心杀敌报国。

    大明朝廷如今还在忙于应付崇祯皇帝清理盐税案产生的后续问题——比如那姓出来的官位子该怎么分配,暂时是顾不上东江军的。反正那帮丘八从来不是什么好鸟,历年来也不知道骗了朝廷多少银子,却又起不到什么牵制效果。况且明朝官员自己都是说惯了大话的,一眼就能看出黄龙那求救书中的不尽不实之处——情况很危急?当真危急了你还能派得出这么多信使?——派船去接回家眷老弱?尼玛若当真有船过去,老弱妇孺能挤得上船才怪!这帮死丘八什么个德性咱们文官还不知道,彻底没后路了或许还能拚一拚,真要给他们一条后路,这帮鸟人肯定跑的比兔子还快!

    军神韩信不是说过么:先要置之死地才能后生!你们这帮死丘八读兵书太少,不懂这个道理,不过咱们文官可是懂的,安心学着点吧——对丘八们逼一逼是有好处的,没准儿能再逼出个宁锦大捷来。

    总之大明朝廷肯定是没空搭理东江镇的,但威海基地肖朗那边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当然肖朗他们同样也不相信黄龙当真象他在求援信中所说的那样悲壮英勇,但至少在历史上黄龙确实是自杀殉国的。知道这一点让肖朗对他还抱有一定敬意。而另一方面,他其实也根本不怎么在乎对方的想法,只要能实际控制住行动就可以了。

    “东江军以前是以登州作为后勤基地的,登莱之乱以后临时改到天津,但实际上并没有能建立起稳固的补给线——明朝人的效率你也知道。登州之乱平定后明朝内部一直有声音要恢复原状。黄龙的要求也是把人接回到山东去。但肖朗觉得只要把人弄上船,开到哪儿由我们说了算——假如我们出动船队去接人的话。”

    庞雨大致向解席阐述了肖朗那封电报中的意图,肖朗很聪明的并没有直接反对委员会“不接触”政策,而只是从吸纳人手,搜罗人力的角度,认为如果听凭孔有德这么轻易的消灭掉东江镇。彻底解决长期以来后金在东北方向上的后顾之忧,哪怕对于琼海军的未来战略来说,也是极其不利的——当初委员会成员虽然大都赞同“暂不接触”的政策,但同时也没人能否认:琼海军迟早要和后金对上的。他们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又不想留辫子作奴才,那与建州女真硬碰硬大干一场肯定在所难免。现在不接触。只是为了等将来更强大时再出手。

    另一方面,琼海军对人力资源的巨大需求也是肖朗寻求委员会支持的一个突破口——崇祯六年以前,恰恰是由于东江军的存在,后金八旗其实一直没能完全控制他们的占领区。许多不甘心被女真人奴役的汉民都在设法逃跑,东江军战斗力很弱,但却一直是辽东汉民逃跑的方向之一,历年来许多逃奴都藏匿在辽东沿海的东江军控制区。黄龙这次要求朝廷派船接走的很大一部分便是这类人。

    “这部分人足足有好几万,如果他们重新落入后金八旗手中,必将增强对方的力量。而如果是我们来接收他们,无论对于台湾还是吕宋都很有用。而且肖朗更进一步提出,如果我们这次能保住东江军,只要他们能继续维持在后金腹地的存在,辽东的汉民就会一直往海边跑,从而导致后金持续不断的失血。”

    解席冷笑一声:

    “说得轻巧,就东江那群废物能顶多久,最后不还得我们自己上!”

    “是。但至少肖朗目前提出的要求只是接难民——他在电报里说的很清楚:现在威海那边已经接纳了不少乘坐小船甚至是木筏从旅顺逃出来的难民,那边的情况非常不好,随着冬天临近饿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我们这里不缺粮食,不缺船只,也不缺兵员。唯一欠缺的就是来自后方委员会的许可。海峡对面数万汉民的生死将取决于我们的决定。同时他也完全理解委员会的担心,所以保证这次会尽量不让部队卷入战端——至少是不主动介入。”

    “扯淡呢!等带兵到了那边,怎么行动还不由得他说,真跟满洲人交上火了,后方只有竭力支持的,谁还能指责他不成。”

    深知此中奥妙的老解先是大骂,但随即却又摸了摸鼻子:

    “我说,那小子会玩煽情不稀奇,可是以他素日的性格,居然肯作让步——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真不容易,比以前窝在机械组时可是长进多了。”

    庞雨嘿嘿笑了两声:

    “人总是会成长的么,他如今也算是统带一方军政的大员了。咱们一百多人中间,有过这种经历的也无非唐王二位队长,你,以及老杰克几个……这回他确实走了一步好棋,既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又好歹在表面上回避了委员会最担心的问题,这种情况下就算你还在委员会里,能提出反对意见吗?据我所知至少海军方面是不反对的,阿文这次亲自带队北上,就是想到时候也去辽东转一圈。”

    解席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方才闷声道:

    “这下子明朝那帮人肯定开心死了。”

    “是啊,这一南一北的,总算让我们互相咬起来了……据说无论钱谦益,周延儒,还有温体仁那边都已经收到过无数书生献上的‘驱虎吞狼’妙计,要求效仿宋时以梁山征方腊之策,征调咱们短毛去讨伐东虏……崇祯本人都询问过钱谦益好几次。”

    “这回他们可算如愿以偿了……不过这条也许会有助于林汉龙他们和大明进行的谈判?”

    听了庞雨的分析之后,解席已经不指望委员会拒绝肖朗的要求了,转而开始考虑后续问题。

    “那是肯定的,反正船队本来就要经过威海,等委员会这里作出决断之后,林汉龙会和他们商量该如何提高要价——肯定要让明朝也出点血的。另外阿文也会直接去跟肖朗商议陆海军配合的事。”

    “我靠,难怪把伯爵号和总督号都给开过去了——公主号改回游船之后,那可是咱们当前除了琼海号以外吨位最大,火力最猛的两条战舰了。”

    解席嘟哝了一声,随即又显得有些紧张:

    “不知道肖朗对于部队的熟悉情况如何了,才刚去没多久,就要拉着部队上战场,还是去跟后金女真较量……娘的,可别把老子的三团给打光啰!”

    “应该不至于。”

    庞雨怀抱双臂悠然道:

    “如果连自己内部都没搞定,我想他也没胆子向外主动求战。”(未完待续。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六零三 肖朗的谋划(上)

    就在庞雨解席这边谈论到他们的时候,山东威海基地的小食堂中:

    “来,兄弟们,咱再走一个!”

    肖朗举起手中小酒盅,脸颊微微泛红,显然已是喝了不少。不过兴致却正高昂,举杯之后也没在意旁边有多少人响应,自顾自一口闷了。

    小包间中人不算多,但全部是“自己人”:吴南海,陈俊,徐磊,胡凯……以及三四位和肖朗一起新近从海南过来的原机械组成员——总而言之一句话,全部都是当初琼海号上一百三十九名现代人之一,也就是如今整个威海基地中最具有决定权的这一批人。

    肖朗把大伙儿聚在一起,肯定不是为了请喝一顿酒这么简单,而他的目标其实也早就为大家所知。而且,很明显,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

    酒桌上出现了短暂的冷场,过了片刻,却是吴南海开口问道:

    “委员会那边回电来了么?”

    “来了。”

    肖朗从口袋里摸出电报,直接递给了吴南海,从他的动作来看,显然是对电报上的内容很有信心——委员会的回电并没有妨碍他的计划。

    吴南海接过电报,开口念出声来:

    “来电已收悉,威海与旅顺仅一水之隔,如何处理突发状况,可由前方肖,吴,陈,徐,胡等各位同志共同决断。如需帮助,后方总部将全力支持。另:北上船队已于近日出发,总督,伯爵二舰亦在其中,指挥员文,随扈可参与作战舰船共十七艘。”

    吴南海看过电文,默默将其递给陈俊等人传阅,不过其他人既然已经知道内容,也无非是瞄一眼,走个形式——按照条例后方电报除非涉及到个人**。否则必须传达到每个人——当然是指现代人。

    而肖朗在大家都看过电报之后,也放下酒杯,开始侃侃而谈:

    “怎么样,我早说过:委员会不是委员长,虽然效率低了点,决策保守了点,可终究不会搞远程遥控指挥那一套。我们前方即使提出请求。他们也不可能胡乱替我们作出决定,所以关键还是在于我们自己的判断。”

    又拿过电报看了一眼,肖朗微微冷笑道:

    “哼哼……‘由各位同志共同决断’——委员会这是怕我肖某人独断专行,在威海这边一手遮天,强行拉着大伙儿过海峡去和满洲人开战啊。不过,且不说我有没有这本事。他们在后方,不了解情况在所难免。可最近这些日子,咱们这边的实际状况,各位可都是亲眼看见的——那些泅海而来的难民是个什么样子,对岸的情况又有多糟糕,不是我肖某人夸大其词吧?”

    “那些人——!”

    大约是酒劲上来了,肖朗猛然拍了一下桌子:

    “那里有足足好几万的汉民啊!都是咱们汉人老百姓。明朝官府已经是不管他们了,如果我们再不管,那些人就会死。他们都会死去——就跟历史上一个样!可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们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改变历史的!”

    “若是超出了能力以外,管不了,那也没办法。可既然咱们有这个能力管,我们的发展路线也需要吸纳更多人力资源,一举两得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管?我们有枪有炮有战船,和对面仅仅一水之隔,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些女真鞑子屠杀我们的同胞?然后对自己说这是在历史上发生过的,把这当一场电影看就行了——我们能吗?有谁能?”

    俗话说借酒装疯,肖朗此时就有点这个意思,但也有可能是故意把自己灌成这个样子以便于发飚——在说完这一大通之后,他的目光一一从在座众人身上划过。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片刻之后,旁边一伙子——从海南岛一起过来的机械组小弟率先开口捧哏:

    “就说怎么干吧。肖老大,咱们都听你的。”

    接着另外几人也纷纷表示了支持,虽然都是同属于原机械组的成员,却也营造出了足够热烈的气势。终于,在这样的气氛影响之下,二营长徐磊点了点头:

    “肖大哥,好样的!我跟你一起干!”

    “那也算我一个。”

    三营长胡凯赶紧加入,他们两人都还很年轻,血气方刚,被肖朗一番话早就说的热血沸腾,先前只是因为内部意见不能统一,作为统军之人不好随便发表意见罢了。但此时见气氛已经形成,就是先前持不同意见的吴南海,陈俊二人也不再反对,便也站出来表了态。

    而他们的支持也终于让肖朗脸上显出放心笑容——在威海的驻军是琼海第三团,下辖三个营,团长依然是解席——他身上还兼着威海卫参将的名头,不能随便更换的,否则跟明朝那边不好交涉。不过反正解席如今不在山东,一切都由这边自己做主。

    一营长原本是敖萨扬,因为要担任管理委员,返回了海南岛,而且以后好像不打算再回来了——先前在大陆熬过的那个冬天可把这个台湾仔给冻坏了。所以主动提出卸任一营长职务,于是正好便由肖朗代理了营长——委员会任命他来做这个山东基地负责人,总要放些军权给他。但肖朗是空降下来的,虽然有名义在手,最近也经常下部队,对于部队的实际掌控能力却终究还是个未知数——毕竟他不像先前解席等人是看着这支部队慢慢扩编成长起来,长期和部队摸爬滚打在一起,几乎对每一个士兵都知根知底。

    所以当前威海卫最有战斗力的部队,还要数徐磊与胡凯率领的二营和三营。虽然这两人在几年之前还只是个中学生,可琼海军迄今以来最重要的几场战斗他们全都有参加。这些年来从班长,排长,连长一路提升……完全是跟着三团一起成长起来,庞雨先前安排他们在威海卫附近到处剿匪,以战代练,到如今无论实战经验还是部队控制都不成问题,肖朗想要在军事上有所作为,就绝不可能绕开他们两人。

    而他们两人的态度也最终决定了整个威海团队的走向——吴南海和陈俊在对视一眼之后也终于各自点头:

    “好吧,我们也支持你的想法,能多救一些人终究是好事。”

    “好极了!来,兄弟们,再走一个!”

    肖朗大喜,再度高高举起手中酒杯,这一次大伙儿都很给面子,纷纷举杯,一口闷掉。

    之后肖朗也不耽搁,迅速开始部署他的谋划:

    “咱们这边没有参谋组的高手,做不出太复杂完美的计划来。我的想法比较简单,大家一起商量着办吧——我打算带领第一营和徐磊第二营去旅顺那边,先建立起一个先遣基地,把当地难民组织起来,如果形势还能支撑的话,就先在本地顶一阵子,等后方阿文他们的大船队到了,直接装上船拉南方去。如果形势不好的话,就渡海先送到威海这边来——但我估计那些人在旅顺时为了逃命啥船都愿意上,可真正到了山东以后恐怕就不会愿意再去南方了,所以尽量一次性的往南边送,大家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肖大哥你啥意思,看不起我是不是?难道咱们三营不能打仗吗?”

    话音刚落,胡凯这边就提意见了,肖朗连忙赔笑:

    “小胡你可别误会,我绝对没这意思,可咱们威海老巢总得有人留守不是。”

    “那也不该留咱三营啊,以前在老敖手里一营就向来是负责看家的。而且说句不客气的话,要说实战经验,一营还真不能跟咱们二三营比——当初庞哥安排咱们俩到处剿匪,不就是让我们增加经验,作为主力作战部队么。”

    肖朗苦笑一下:

    “我也知道这道理,可既然是我自己提出的出兵计划,总不见得本人窝在家里,反而让其他兄弟渡海去跟鞑子开战吧。既然身为一营的代理营长,带兵出战也是理所当然。咱们琼海军三个团都是按野战军配备的,随便一部应该都是拉出去就能打,战斗力纵然有些差异,也不会太大。”

    “另一方面,到时候大部队一出去,整个基地就剩一个三营了,小胡你除了要负责基地防卫外,还要防备来自明帝国的威胁,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明帝国?我们帮它打女真它还会来找我们麻烦?”

    胡凯不以为然道,肖朗哼了一声:

    “反正我对那帮子臭官僚是一点信心没有,管他们心里面怎么想呢,绝对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就是。而且,万一遇到最坏的情况……”

    肖朗顿了一顿,方才道:

    “小胡你的三营作为预备队,便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到时候还要依靠你们来援救。留一支战斗力较强的部队下来,不是坏事。”

    费了一番唇舌,总算说服胡凯,同意暂时留守后方,但也终究和肖朗约定好:等后方文德嗣他们上来了,就把威海防卫暂时移交给海军——反正这个港口主要是作为未来海军基地建设的,胡凯到时候将率领三营一并投入到战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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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四 肖朗的谋划(下)

    胡凯这边安静了,吴南海那头却又提出一个问题:

    “现在出兵是不是仓促了点?既然后方已经派船队过来了。等海军力量过来,有两条大战舰一并伴随着行动,会稳妥许多。拉上难民便可以直接往南方运送,也不必等着看形势。”

    “就怕对面撑不了那么久啊。”肖朗叹口气道,“我知道那个黄龙在历史上是自杀殉国,但在这个时空他会做出什么决断谁也不能保证,毕竟明朝的文官武将骨头都很软,东江军又是出了名的混乱。就算黄龙本人还想打,他手下那帮人在历史上可是大都投降了的。而只要我们绿皮军上了岸,哼哼……”

    肖朗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又冷笑一声,杀气腾腾道:

    “我倒要看看那帮人中谁是软骨头!”

    “可你有没有考虑过天气问题?”吴南海皱眉道,“眼下已经是十一月,用不了多久靠近海边的地方都会封冻,我们的木头船很难再靠岸。无论补给,支援,还是战术机动都将非常困难,而我们琼海军对于后勤补给的要求向来很高。你把两个营一千多号人丢到海峡对面去,万一海路断绝,后方接济不上……”

    肖朗放下酒杯,脸上神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

    “不错,这正是我刚才所说的‘最坏情况’——咱们被困在旅顺,搞不好要坚持一整个冬天。后方空有庞大补给船队,却因为海冰封锁难以顺畅的送过来,最多只能断断续续送一些最必须的补给品——这一点我想咱们的海军还是能做到的。”

    “那你还要坚持上去?”

    肖朗嘿嘿一笑:

    “如果到时候没有我们自己人在岸上,海军还会冒着被浮冰撞坏船壳的危险靠岸吗?反正到哪儿都能招到难民,到那时候后方委员会可就未必肯支持我们的计划了。”

    “你这是拿两个营一千多人在要挟后方啊!”

    吴南海不满道。肖朗则正大光明看着他:

    “所以我才要亲自带队上去——放心,我肖某人可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博。旅顺那地方作为要塞是第一流的,想当年日俄战争时期小日本那么疯狂,到最后还是只能靠长期围困解决问题。我不相信这个时代的军队能承受住二零三高地那种伤亡。况且这次发起攻击的只有孔有德汉军所部,他们真正能打的兵力也就两三千。还都是早就给我们吓破了胆的那批人。只要后方弹药粮食能接济得上,我用一千多人对付他们绝不成问题……所以趁着最近天气还好,赶紧出动,还能多运些物资上去。”

    “凭什么这么肯定,难道你实地踏勘过?”

    旁边陈俊也疑惑道,肖朗却自信一笑:

    “还真去过两次。一次是在二零零六年,当时是作为旅游者去的,瞻仰了一下日俄战争旧址。还有一次……则是在十五天以前,去那边看了一下当前的地形。”

    “十五天前?你……登陆了?”

    屋子里几个人都吃了一惊,虽说旅顺距离山东这边号称是顺风一夜即至,先前确实也有人抱着木板漂流一两天浮海过来的。但肖朗什么身份?居然已经偷偷去过了海峡对岸?

    肖朗显然对自己的举动也颇为得意,呵呵笑道:

    “是啊,北纬他们的侦察队不在,只好亲自上阵了。就是亲自去看过以后我才决定带部队登陆上去,建立起一处防御营地的——那地方的地势太好了。在我选择的地方可以建立一处靠海码头,只要我们还有海上优势,就不可能被包围。”

    “海面封冻呢?”

    “就是考虑到海面封冻的情况了——旅顺这地方说起来应该算是不冻港。否则后世老毛子也不会总想着占领它。这个年代天冷一些,但坚冰也不至于深入海面太多。我们可以把若干条小船连接起来,上面铺上木板,做成深入海面的浮动栈桥,以此来越过冰区……别忘了我可是机械组的头目,对工程方面的事情也不算彻底外行。”

    肖朗很自信的笑言道,看来是把一切都考虑好了。不过陈俊却还是有点不放心:

    “可你毕竟只有千把号人,万一对方调集数万大军强攻呢?在封冻期间后方终究是无法提供大规模支援的。”

    陈俊手指地图道,而肖朗也毫不示弱的同样指向地图:

    “那他们就是在作死!旅顺上方的金州地峡最窄处只有五公里宽,光靠舰载火炮和火箭弹都能封锁。如果皇太极当真敢把后金军的主力调来旅顺口攻我。后方委员会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出动全部陆海军了。到时候庞雨赵立德他们只要不是白痴就必然会封住金州地峡,把后金主力全部消灭在旅顺城下!”

    顿了一顿,肖朗又笑道:

    “只要他们别学李天霞,我倒是不介意扮演一回张灵甫。”

    吴南海和陈俊互相看了看,论起军事这两位都不太擅长。以前反正有解席庞雨等人作决断,现在么……好像看来肖朗的水平也不差?

    两人又看了看吴凯和徐磊那头,见那两位职业军头也没提出反对意见,便不再就此事发表意见。

    而肖朗却主动安排其他们两人的动向来:

    “南海,我出去之后,整个威海基地,以及我军的后方补给都要拜托你和小胡两位了。”

    吴南海点点头:

    “放心,只要运输通道畅通,物资肯定不会缺乏。”

    肖朗点点头,又转向陈俊那头:

    “老陈,在那边要快速修建一批工事,关键部位最好能用上铁筋混凝土,需要土木建设方面的专家,你得跟我一起登陆,开战以前送你离开。”

    陈俊沉吟片刻。也点了点头:

    “可以,离开倒也不必。到时候一起配合你作防御好了。”

    “那最好了。”

    肖朗开怀大笑,再度举起了手中酒杯:

    “来,再干一个,预祝我们旗开得胜!”

    “干!”

    几只酒杯碰在一起。迸发出清脆的响声。

    …………

    酒宴结束之后,诸人各自返回宿舍,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肖朗安排的时间很紧,这一两天内就要行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因为多喝了几杯而燥热的面庞渐渐冷却下来,一同冷却的还有头脑。

    “我们好像都被肖朗绕进去了。”

    陈俊忽然恍然大悟般对吴南海说道。后者一愣:

    “嗯?”

    “那家伙在向委员会汇报时可是说只去收集难民,还说要尽量避免和满洲军对上的。结果今天的商量根本没怎么安排难民事宜,全是在琢磨打仗了——居然都考虑到有机会全歼后金主力上去,这哪跟哪啊!”

    吴南海沉吟片刻,也是苦笑了一下:

    “没办法,我们都知道肖朗满脑子想着要扼杀掉将来的大清王朝。既然到了那边,不跟后金军干上一场是绝不肯罢休的。可既然他是经过委员会正式任命的威海基地指挥官,委员会也同意了他的行动计划,那么我们的职责就是全力协助他把这件事情办好。”

    “哪怕他在其中掺杂了属于自己的小算盘?”

    陈俊皱眉道,吴南海则是哈哈一笑:

    “只要他能为集体搜罗到足够人力资源,这种程度的小算盘就在允许范围之内。咱们这个大集体,本就是由若干抱有自己小算盘的小团体所组成的啊。”

    陈俊思虑片刻。点点头:

    “确实……只要他不打败仗,什么都好说。”

    “而我们两人承担的任务正是保证他不打败仗的重要前提——我负责把物资筹备充足,而你则要尽量帮他搞一个稳固的防御阵地出来。”

    陈俊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吴南海的意见,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除此之外,我想我们还可以给他找一点助力……”

    “嗯?”

    “肖朗这家伙对于明帝国的态度比对后金也好不了多少,这次行动他除了上报委员会外,根本就没想过要跟大明朝廷或是旅顺那边的地主打声招呼。”

    “那是当然,他根本看不起明朝的任何人,无论文官还是武将。军队就更不在话下。”

    “这种想法可不太好,我虽然不懂军略,却也知道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换了老解老庞他们处理这事儿,肯定不会忽略明朝方面的。”

    “那你想怎么做?”

    “帮他把短板补上——走吧,咱们去给陈涛发个电报。我们这里向北京发电报无需再中转。很快就能收到,动作麻利些的话,我想陈涛今晚就能把事情办好了。”

    “发电报是没问题,不过……后方委员会还没决定怎么跟北京方面谈呢,我们这么着急把消息捅出去不太好吧?”

    “着急的是肖朗,他明后天就要出兵了,渡海也用不了两天——别到时候我们到了旅顺口却被当地官兵当作敌人看待才是笑话。”

    “肖朗好像已经有这方面的考虑了——我听他刚才还在跟徐磊商量,如果旅顺明军不合作的话该怎么压服……”

    “瞧,这就是他的疏漏之处了,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强硬的——让陈涛先去跟明朝官员打个招呼,帮我们争取到出兵的合法性并不困难。我们反正只管先把面前事情做好,至于善后怎么处理,再由委员会去操心吧。”

    “你确定陈涛在没有后方提点的条件下,一个人就能把这‘合法性’争取下来?而且还是在这么短时间之内?这事儿可不算小。”

    “那就看他的本事了,我想他好歹在那边混了这么长时间了,花费了大集体那么多钱粮物资,总该有些成果不是。况且就算他做不好,背后不是还有个钱阁老么……那老头儿终归会有办法的……”

    一两人一边议论着,一边快速朝电报房走去。

    〖

六零五 不速之客与有关部门

    当天夜里,北京城中。

    大明兵部尚书张凤翼带着一脑门子雾水坐在自家小花厅里,接待两位夤夜来访的客人。

    按照通常礼节,一般有点身份的客人前来拜访之前都要先派仆役上门投贴,打好招呼约定时间,得到主人的允许之后才会登门。否则这头客人忽然上门,那头主人却不在家或是不方便见客岂不尴尬。而拜访时间也多半会是在白天——这年头大城市里头入夜都有宵禁,到了晚上寻常人等一概不得出门的,夜间还待客的那就只证明一点:这是打算把客人留到天明了。除了关系特别好的或是娼门妓户之流,一般正经人家都不会这么做。

    堂堂兵部尚书家里当然是绝对的正经人家,而前来拜访的两位客人身份也绝不低,其中一位甚至是和张大尚书平级的,堂堂大明礼部尚书钱谦益钱阁老,而另一个小伙子虽然年纪轻轻,如今的全北京城中却绝对没有一个官宦敢小看他的——南方琼海镇派驻在京城的联络者,陈涛的名字已经在京城里打响了。

    当张大尚书接到家仆禀报,说有这么两位客人忽然上门前来拜访时,心里着实是吃了一惊的——要知道他张凤翼平时跟温体仁走的比较近,按照当今朝堂中的政治派系划分来说,应该是跟钱谦益以及钱某人背后的短毛集团属于对立面才对。平时走在路上面对面碰到都未必打招呼的,如今这么黑灯瞎火的突然前来拜访。想干什么?

    再仔细一想,那南方短毛不知礼数。不懂规矩也就罢了,你钱受之钱老倌儿可是东林大儒,平日里最为爱惜羽毛的一个人,怎么也陪着那短毛小伙子胡闹起来?招呼都不打一个忽然过来,若是我今天有安排正好不在家,又或者干脆直接点,回个“主人身体不虞,不见客”。让你堂堂礼部尚书吃个闭门羹,岂不大丢面子?

    不过也只能在心里头私下想一想罢了,作为一个进士出身的标准明朝高级官僚,这种当面撕破脸的行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做的。况且人家既然这么突然找上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这两年凡是和南方短毛搭上关系全都发了,眼前钱某人就是个最好例子。张凤翼以前想凑上去都找不到门路,如今机会主动找上门,当然不会白白错过。

    ——至于和温体仁的关系?他不过和温体仁关系好点,又不是温家奴才,交游广阔一些谁管得着?跟短毛攀上交情后别的好处先不说,光是冬天里可以得到来自南方的瓜果蔬菜一项就足以让人羡慕了——其实在他们大男人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冬天的西瓜未必就比夏天的甜些,但家里太太们的想法却和男人完全不同,更不用说明光堂里那些珠光宝气的玻璃器皿了……现在京城里富贵人家宴客已经形成风尚:一看菜蔬中有没有反季节的南货,二就是看器皿中有没有玻璃的,没这两样东西。你这档次就是上不去!

    于是片刻之后,张家的小花厅里。张尚两人笑语殷殷,互叙文章,一派久揆老友模样。张凤翼尊钱谦益为长——他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而钱某人则是三十八年的,以前这点差异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要知道他是山西代州人而钱谦益是江苏常熟人,北方能考中进士的比南方人要少得多,在世人心目中的含金量也不能比。

    不过这一回张凤翼却很痛快的认了钱谦益为前辈,其实是指的另一方面——在和南方短毛的交往上,在这方面他张某人想要有所进益,还真得请教这位一手完成短毛招安大计的前辈不可。

    而钱谦益也很上路子,在稍稍敷衍了几句以后便正式将陈涛介绍给张尚书,自己退于二线。虽然陈涛的身份京城里只要稍微有点门路的都早已清楚,但毕竟早先没打过交道,像张尚书这样身份的人肯定不能自来熟一见面就说我认识你,一个正式的介绍人必不可少。

    不过陈涛并不讲究这些,他接到山东的电报后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呢,此时满心只想着要把吴南海和陈俊托付给他的事情办好。人情世故方面本就颇有不足,此时更加顾不上了。在简单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将他的来意和盘托出,而随着他的讲述,张凤翼张大尚书的脑门子也是越来越亮——有汗珠子冒出来了。

    “什……什么……?”

    其实陈涛所说的消息对于任何一个明朝官员都可以算是天大利好——南髡北鞑这两大强悍势力终于要面对面死磕起来了,而这正是几乎每一个明朝官员都梦寐以求的好事啊!虽然短毛这次所说的只是“协助疏散人员”,可只要那帮子绿皮跟鞑子照了面,以他们那硬邦邦天不怕地不怕的德行,还怕双方打不起来?

    只是陈涛提得要求也有点匪夷所思——他要求张凤翼以兵部名义发文,令旅顺明军在短毛军登陆时暂时服从其指挥,至少是要求尽量配合短毛军的行动,这个可不符合明朝原本的体制——客军应该是受驻军约束的。

    但张凤翼也完全能理解短毛的顾虑,事实上凡是需要其他地方派军队援助的状况,其本地驻军肯定是废弛不堪用了,外地强军进来要他们服从本地弱旅原也不太现实,明朝对此的解决方法是派遣地位更高的官员作为总制,统筹调度这一地区全部兵力。

    但短毛显然不会接受这种方式,更要命的是他们要求时间极紧,说是明后天就要出兵!这速度着实让习惯了大明朝互相推诿扯皮低效率的张凤翼惊诧不已,心说难道你们短毛都好个作不速之客?连军队都是如此?

    “这个……不合我大明体制啊。”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大明官僚,张凤翼当然不会轻易允诺这种破坏体制的要求。“陈先生可能有所不知,老夫虽然忝为兵部尚书。可这种要求,却不是兵部能做主的。更不是老夫一言所能决定,具体事宜,恐怕还要呈报天子,并待朝中几位老大人商议定夺之后方可决断。”

    ——跟这短毛说话也挺费劲的,关键是称呼上不好办。明朝士人之间互相称呼——包括称呼对方的敬称和称呼自己的谦称,都是很有讲究的,可在这小年轻面前似乎都用不上。思来想去只好用些非正式的口吻,“先生”“老夫”之类,说起来颇为别扭。

    不过别扭归别扭,张尚书这一招太极推手还是很漂亮的,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事情挡到一边,深得大明官僚推托技巧之三味

    没想到人家陈涛压根儿不跟他玩官场伎俩,直截了当道:

    “不好意思。张尚书,我对于大明朝廷的军事制度确实不太了解,这个要求也确实仓促了一些——我自己也是今天傍晚时刚刚收到来自山东的电报。但是在威海那边,我的同伴们正在做最后准备,明天,最迟后天。他们就要渡海前往旅顺,去直接与大明,也是咱们整个华夏民族最为凶恶的敌人作战。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别的忙,只能尽快帮他们取得朝廷的官方支持,免得到了那边与当地守军产生误会。这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还请您多多费心才是。”

    张凤翼笑了笑。个小毛孩子还跟我玩起民族大义这一套来了?咱当年在书院里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时候你还没出娘胎呢。不过脸上却是一片肃然诚敬之色,拱手道:

    “陈先生一片拳拳之意,老夫深感钦佩。只是国家制度,军机要务,非吾等身为臣子者可以擅改。贵镇之所求,实非我区区一兵部所能决断。”

    “是这样啊……”

    陈涛喃喃道,但让张凤翼略感诧异的是这小伙子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失望之色,反而向后面钱谦益坐的地方看了一眼:

    “果然和钱尚书您说的一样呢……”

    钱谦益捋了捋胡子,笑而不言,而陈涛也站起身来:

    “那么,不好意思,张尚书,打扰您了。”

    说着便要告辞,这么干脆利落的态度反倒让张凤翼感到一阵不安。

    “这个……请恕老夫失礼,不知道陈先生下一步是打算?”

    按理说一个官僚在正常对外交涉时是绝对不会问出这句话的,说出去也只是白白被人笑话。但张凤翼觉得和这帮短毛的交涉怎么也不可能“正常”起来,干脆也想啥说啥了。

    而陈涛果然也给了他一个回答:

    “继续找其它有关部门呗,既然在您的兵部这边得不到帮助,我想再去周首辅家里,还有锦衣卫那边碰碰运气,如果都不行的话,就只好直接去皇宫里找人了——我想大明朝的皇帝肯定会乐于帮助我们清除任何向辽东出兵的障碍。”

    “哎?……等等等等!”

    张凤翼一听脸就白了——这小子说话阴着呢,什么叫“在我的兵部这边得不到帮助?”是你们提的要求压根儿不合规矩好吧!我要敢签发这条命令,恐怕命令还没发出去,弹劾的奏章就已经铺天盖地飞过来了——这姓陈的小子知道六科给事中是干啥的么?哦,肯定不知道,要不他也不会说出什么找周首辅,锦衣卫之类的笑话了。

    可问题是,如果自己不签的话,麻烦也一样很大——恰如陈涛所言:只要他们短毛肯向辽东用兵,对于大明朝来说绝对是一件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的好事。但如果这小子冒出来一句“因为兵部不签命令咱们去不了”的话……张凤翼完全可以想象,到时候上至天子,下至文武百官,绝对没有一个人会表扬自己坚持原则的,他们只会毫不犹豫把自己当作替罪羊牺牲掉——换了他本人站在另一个角度上,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干。

    一时间,张大尚书委屈得几乎想要掉眼泪,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为短毛出兵的障碍了呢?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接待不速之客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张凤翼毕竟是从多年宦海中磨练出来的,稍稍思虑之后便立即想到了应对之策,他直起身子问道:

    “陈先生想要面圣,不知事先可有向宫中通报过么?”

    “还没有呢,情况紧急,钱阁老同意带我去试着敲敲宫门看看。”

    陈涛的回答让张凤翼暗中撇嘴,心说果然如此。这短毛作不速之客还作上瘾了,跑我家来不算,还想去周延儒家,锦衣卫那边碰运气?甚至要夜闯宫廷?你当那些地方是你家隔壁邻居,想拜访了去敲个门儿就行?

    若是在今晚之前的任何一个时间段,他张大尚书听到这种荒谬要求,肯定是哈哈哈大笑三声,然后把眼前这两位当疯子赶出去——如果厚道些没通知顺天府来抓人的话。

    然而这一刻,张凤翼却站起身来,拱手正色道:

    “两位请稍候片刻,待老夫换一下衣冠,陪你们一起走!”

    …………

    大约一小时后,陈涛又从大明首辅,吏部尚书周延儒家里走出来,在爬上四轮小马车时他脸上略带无奈之色,显然是没能达成目标。

    不过他也不算一无所获——周延儒的轿子也从门里抬了出来,连同前面那两位的,大明六部尚书中已经有一半在陪他逛街了。如果不是剩下户部尚书出缺,工部刑部实在称不上“有关部门”,陈涛今晚把六部尚书统统拖上街来个夜游北京城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一起去了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家,当然也没能得到陈涛想要的指令,但骆养性同样主动跟了出来——大明官僚考虑问题的思路,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都是差不多的。之后陈涛原还打算再去找找其它“有关部门”,但终于忍受不下去的周大首辅,钱张两位尚书,以及骆指挥使都异口同声告诉他:你找谁都没用!这事儿肯定只有天子才能决定。如果不想把文武百官统统拉上街大游行的话,还是直接去宫里吧。

    于是陈涛终于不再满城乱窜,而是拉着一批大明高官前往了紫禁城,浩浩荡荡的共同作起了不速之客。

    〖

六零六 断流

    “什么?你说什么?”

    这天晚上的崇祯皇帝朱由检还是一如既往——继续在御书房中苦熬,与那些仿佛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国务作艰苦斗争。

    崇祯六年的国务比起前几年并没有什么起色,不过倒也没怎么大下滑,除了山西,河南那边的民乱更加猖獗一些外,最令大明朝廷头痛的后金女真方面倒还算安稳。而原本会对帝国造成重大伤害的登州叛乱被招安后的短毛军迅速平息,使得这个时空的大明国势比历史上要好了不少——当然,崇祯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他至少能感受到那些短毛带来的另一项好处——原本被认为僻处蛮荒,从来不曾为大明带来任何收益的琼州地区,以及海外以前连听都没听过的什么吕宋,如今竟然已经开始有能力向朝廷中枢提供赋税——根据朝廷与短毛签订的招安协议,后者每年都需要向朝廷缴纳一定数量的财货物资,作为短毛髡人获得那里实际统治权的代价。这个数目不算高,因为按照大明以往的经验,招安这种强力武装集团是要花费大笔真金白银的。而钱谦益没花朝廷一分钱,反而从对方那边榨出一笔,已经算是很成功的交涉了。

    而之后短毛军在战场上所表现出的强悍实力,更是让朝廷上下额手称庆——把这么一支强军弄来为朝廷效力,居然还没花什么钱,可算是大赚而特赚。钱谦益为此晋位尚书。升阁老,也算是略酬其功。

    然而短毛给朝廷带来的惊喜还不止于此,根据那些被派到琼州,吕宋的官员所汇报:当地气候温暖。人烟稠密,更兼交通东西两洋。在短毛的治理之下,当地富庶程度正在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速上升。如果能够向中原地区提供粮食和物资的话,对于大明的帮助将不逊于江南!

    这是一个极其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唯一阻碍就是当初和短毛签订的合约中没有提及这方面。但包括崇祯在内的明朝上下并没有把这个问题看得很重要——在这个时代的皇帝和官员们眼中,契约精神根本就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这不,朝廷才稍稍威吓一下,便要到了一条大船,接下来能要到的东西想必更多……

    然而这所有一切,都比不上今晚他刚刚听到的那个消息令人震撼:

    “什么。你再说一遍?”

    “哎哟喂我的万岁爷啊!大喜哪——那短毛军打算去和建州鞑子开战啦!”

    跪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新近登上司礼监大总管之位的曹化淳。除了他以外御书房里就再无旁人,原有的两个伺候笔墨太监也被他打发到门外去了——在这种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有第二个人来分享皇帝的欣喜与兴奋。就算是周延儒。钱谦益等把这个绝好消息带给他的人,此时也只能乖乖在宫门外候着——嘿嘿,谁让你们身上多了个零件儿呢。

    “再说一遍,说详细!”

    在崇祯的要求下,曹化淳详详细细把他从钱谦益等人口中听来的消息给说了一遍,经过几个人的转述难免有些走样,但大体上总还是差不多的。而崇祯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是他兴奋无比的表现。

    “山东的短毛军统领换了人了?原先那个姓解的回琼州去了?哈哈,换的好!那个公然宣称琼镇军队不受朝廷管辖的就是这解某人吧?此人狂妄自大,虽有勇力也不可偎以重权,髡人首脑召他回去。肯定也是看出了此人狼子野心,提防于他了。”

    “正是新来的要出兵旅顺?他叫什么……肖朗?好!忠义之士,忠义之士啊!”

    崇祯拿起御笔,在旁边一面白纱屏风上写下了“肖朗”这个名字,想了想尤嫌不足,又在自己袖子上再写一遍——按惯例,能够享受到这个待遇的都属于“简在帝心”之辈,很快就要大用了。

    “朕要封赏他,重重的封赏!原先那个姓谢的是参将吧?朕看这位肖义士可为副将……不,总兵!直接给他一个实授总兵!”

    崇祯皇帝兴奋万状的在屋子里转了十几个圈儿,好容易才想起还有个曹化淳在旁边呢——要知道朱由检向来最是看重所谓“天威难测”四个字,有时候哪怕作些莫名其妙的决定也不想让臣子把自己给看穿了。曹化淳虽然只是家奴,他也不肯让对方看到自己情绪失控的样子——殊不知他的这种性情早就让下面人揣摩透了。曹化淳方才一直把脑袋紧贴着地面,压根儿就没抬一下头。

    于是朱由检觉得自己并没有在这奴才面前失态,颇为满意的咳嗽了一声,又开始询问他一些具体的事情。在知道那带来消息的短毛使者和自家三位尚书,一位情报头子都还在宫门外等候着的时候,先是要立刻召见,但想了想之后却又觉得这样好像有点丢份儿,弄得朝廷好像迫不及待一样。

    于是最终,从宫门传来的消息是:周,钱,张三位尚书以及骆指挥使可以觐见,但钦天监陈官正品级太低,又兼未曾学习过见驾之礼,恐君前失仪,只能去偏殿里候着,有什么话可以通过旁人转达。

    也亏得陈涛在穿越众里属于脾气比较好的那一类,在京城里混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磨练出来了。再加上负责和他交涉的曹化淳曹公公态度极佳,可以说是把平时拿来伺候皇帝的热情分了一小半出来,所以陈涛对这种颇为别扭的交流方式倒也没特别不满,靠着曹公公和其他几位大臣的解释说明,总算把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给传递了到崇祯帝面前。

    要朝廷直接下令让大明军队服从琼海军指令,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同样的涵义,换一种说法给人的感受就大不相同。而能够在朝廷里身居高位的个个都是语言大师,不要说那几位两榜进士底子的尚书阁老,就连骆养性和曹化淳也精通此道。通过他们的“翻译”,陈涛提出的要求转达到崇祯那边时,已经是变得非常顺耳而且完全可以接受了。

    其实若不是怕将来给人揪住不放当成把柄,这事儿钱谦益自己都能解决。之所以闹这么大,非要到皇帝面前挂个号,主要还是出于官僚自保的心态。而一旦崇祯皇帝点了头,这事儿要处理起来又非常简单……官场的事情么,总是这样。

    ——不久之后,东江镇总兵黄龙发现他前段时间疯狂寄出的求援信似乎是一夜之间统统有了回音——他收到了一大堆上官来信,但其中并没有公文,而全都是以私人身份寄送过来的。不过寄信人的来头个个都非同小可:当朝首辅周老爷,兵部尚书张老爷,连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礼部尚书钱老爷都发了信件过来。不过更让他惊恐的还是来自锦衣卫指挥使骆老爷和东厂首领,秉笔大太监曹公公的来信——在最后一封信中,甚至隐约透露出这是皇上的意思!

    其中要求倒是相当一致——都要他倾尽一切力量,努力配合南方来的琼镇援军。怎么个配合法并没有明说,那些官僚是不会在文字中留下破绽的。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意思却很明确:必须要设法让琼海军留下来,如果琼海军那帮大爷一时不痛快跑了,那朝廷肯定会让你一世不痛快!

    对于这些书信黄龙只能苦笑,心说各位大老爷尽可以放心,小将我配合的不能再配合了——连地皮人员都差不多全送给他们了,还要怎么个配合法?

    当然,这是后话。以明朝官吏的办事效率,即使再怎么加急,没有十几天功夫这些文书也休想渡海抵达辽东。而就在陈涛夜访紫禁城的第二天,肖郎这边已经下达了让部队登船,出海的指令……

    威海卫的港口中,十余艘经过改装的大型福船正依次停靠在一条条深入海中的木制栈桥边上。在每一条栈桥上都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琼海军士兵,他们背着装具,步枪,以及个人物品排列成整齐队列,依次登上甲板,并在军官的指令下按序进入船舱。

    “这运力还是有些紧啊……没有大帆船就是麻烦。”

    负责后勤与运输工作的吴南海站在码头上,一边将手中运输表格与实际进度相对照着,一边向站在他旁边的肖郎抱怨着:

    “如果按全装备输送的话,我们手头的改装福船和广船一次只能运送半个营。就是按照你的要求只运轻步兵,一次也只能送一个营过去,徐磊的第二营得放在下一批了。而且,没有火炮伴随,你们光是步兵上去恐怕有点危险……”

    “没关系,现在对面还不是战区,对付个吓破胆的黄龙,一个营的轻步兵也足够了。更何况海南的北上船队已经出发,最多一个月功夫,我们就有足够的大船可用。”

    肖郎充满自信道,他甚至不知从哪儿记起一句古辞,手臂一挥,指向那海面,纵声大笑:

    “吾之众旅,投鞭于海,足断其流!”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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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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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七 在广州(上)

    不久之后,先期抵达广州附近的北上船队也得到了肖朗所部出兵的消息。比起以前的说走就走,这一次北上船队的行动要拖沓了许多——没办法,队伍里混进了大明的军队和舰船,想快也快不起来了。

    这一回两广的官员对他们非常热情,因为那条“神威定远大将军”号在吕宋完成修复以后,船上配属的五百定额水手都是来自两广和福建水师。台湾郑家也掺了一脚,提供辅助船只及水手若干,这样报到北京去就是“琼镇,两广,福建,及游击将军郑某联合报效朝廷组建津门水师”——这艘大将军号的锚地已经被定在了天津港,将和登州水师残余力量合并成为新的津门水师。

    这几天两广总督熊文灿几乎天天设宴款待北上船队的一行人,福建巡抚方面也派了极亲信的代表过来,郑家则是郑芝龙亲自出面,这些人理所当然也都要各摆筵席,以表示他们作为主人的热情与诚意。

    盛情难却,北上团队的众人不得不每天游走于各家花园之间——这年头达官贵人请客都是习惯借用当地富户的私家园林。而既然吃了人家的,这边当然也要回请,于是又在贸易公司的广州分站点,也就是刘明强刘大员外的庄园那边开招待会……如此耽搁下来,以四条大舰为主的北上船队在这广州港中一停就是七八天,直至目前都还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站在小胖子刘明强那座堪称广州府第一高楼的“天守阁”最上层露台,正好可以俯瞰到不远处的港口全貌——琼海贸易公司的各地分站点对海运都极其依赖。刘明强这座庄园的选址自然也尽量接近港口处。自从这座天守阁建成后他个人的一大爱好便是坐在这里用望远镜观察港口情况,以此来判断商贸形势。大多数情况下都还挺准。

    不过今天这座露台上可来了不少客人,刘明强自然也把最好的位置给让了出来,让大家欣赏四周景色。不过众人看来看去,普遍觉得景色最佳还要数港口那边,尤其是在当前港口中正停泊着四条西洋大帆船的时候,更让他们怎么看怎么骄傲自豪。

    “广州港中恐怕还从来没有一次聚集过那么多的西洋大帆船吧?如果按正常历史,恐怕直到清末才会出现这种景象呢。”

    绘画高手王晨看到这幕景象,顿时职业病发作。忍不住便要拿出纸笔要将这一幕画下来,同时也对他们这个集体所取得的成绩愈发自豪。

    但旁边更熟悉本地情况的小胖子刘明强马上就跟他抬杠起来:

    “历史上怎么样咱不知道。但在这个时空,当初两广总督王尊德联合英荷西三国舰队,讨伐咱们海南岛的时候可就是在这广州港里集合的,那舰队规模肯定比现在还大——后来咱们的琼海号追杀进来,光是在这港口里头击沉的西洋舰船差不多就相当于今天停泊着的那些了——你们瞧西关码头那边的仓库,全是用打捞上来的西洋船残骸木板搭建而成。看看那规模……我一直想主张说那应该属于咱们琼海镇的战利品,不过程忠老头儿觉得咱们不能太贪心……”

    王晨撇撇嘴,心说你小子要敢在本地公然提这种要求不被人打闷棍才怪,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在画纸上勾勒起线条来。而旁边另一位哥们儿则又由此想起什么,颇为感触的笑道:

    “两广总督啊!想当年我们刚刚来到这明朝时。听到两广总督这个名称那真是感觉天大的官儿啊!到如今才不过三四年,两广总督却就站在我们脚下,让个郭逸去应酬一下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伙儿不由得都朝天守阁下面的花园里看去——两广总督熊文灿正和现任管理委员兼代表团团长郭逸先生愉快交谈着。周边还围着一圈广州这边的官员士绅,以郭逸的阅历与谈吐其实并不足以应付那些进士举人。但有什么关系呢——眼下是熊文灿需要讨好他们而非相反,所以随便郭逸怎么胡说八道都无所谓。反正维护好谈话气氛的责任是在熊文灿那批人身上。

    旁边不远处,则是胡雯,王娇娇,朱月月,以及苏暮雪等女性成员的天下——这一次代表团中女同志着实很多,她们真把这当作一次旅游了。她们需要招待的是那些官员家眷,这个任务同样不难,因为那些官太太贵小姐们也肩负着与其丈夫或长辈同样的使命。所以无论她们如何看这帮花枝招展的短毛女不顺眼,无论她们在心底如何觉得这帮短毛女身上的奇装异服充满了风尘女子气息,脸上却都不得不作出一副欢喜赞叹的样子,对着短毛女搞出来的诸多新花样大加赞赏。

    此外,在花园的另一侧,还有第三个小团体,却是以杰克与安娜夫妇为中心的外国人圈子——不仅仅是西洋人,还有若干中亚面孔,是来自奥斯曼土耳其以及印度那边的胡商。

    广州这边作为大明帝国少数几个长期对外开放的港口城市之一,胡商的数量还是很多的,有些甚至多年在这里安家落户,早就成本地户口了。不过按照传统习惯,他们有自己的交往圈子和商业渠道,基本上和明朝本地所谓“耕读传家”的士绅团体没什么来往。对于官员也只是以送礼贿赂,只求不要坏事就好。

    但在刘明强这里,跟他们的交往却不少——琼海公司主打还是外贸路线,棉布丝绸白糖瓷器玻璃器皿以及香料之类都是那些异国人最喜欢的商品,不仅仅是西洋人喜欢,那些来自伊斯兰世界的阿拉伯商人也同样对这些东西趋之若鹜。要知道如今这十七世纪可正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如日中天的鼎盛时期,苏丹,哈里发以及帕夏们的手中的金银远比欧洲人拥有的更多更纯,而广州正是这些人集中的地方。小胖子刘明强所主持的贸易公司广州分站之所以能发展迅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搭上了这条通往伊斯兰世界的商路。

    刘明强这次召开宴会,顺带着也邀请了不少平时关系较好的阿拉伯商人一起前来,也好让他们见识见识琼海贸易公司的威风——就连大明两广总督都要讨好咱们,你们以后可要识相些!

    不过这时候,围绕在老杰克身边那批人,谈论的事情却是以医学为主——伊斯兰世界的文化水准一向不低,在医学方面尤其出色。欧洲近现代医学很大程度上便是吸收了阿拉伯医学的发展成果。特别是在这群阿拉伯人中间恰巧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名医,与老杰克这个“短毛神医”一交谈起来,顿时令两人都大感惊讶——他们谈得非常投机。

    杰克这边,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后,除了那群现代人同伴,总算遇上一个稍微具备现代医学理念的同行了。尤其是在关于外科手术方面,阿拉伯医生对解剖人体的容忍程度可比明朝与欧洲人都要理智多了。老杰克跟他谈起人体各个部位,绝对不用担心被当屠夫或变态看。

    而在那位阿拉伯医生眼中,杰克的学识与水平更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很多医学上的想法,他这边还仅仅只是因为多年研究才有个初步概念的,眼前这位同行却已经可以明确的指出其要点及成效了,并且连可能带来的额外问题都提前指出,着实让人惊叹不已。

    他们俩谈得投机,旁边众人都有点傻眼——这话题太专业了根本无法介入,而且这两位还是用拉丁语在交谈!附近能听懂这种语言的人都没几个。还是安娜在旁边努力为丈夫做翻译,才不至于让周围听众统统大眼瞪小眼。

    但也恰恰是因为他们谈论的东西听起来相当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一帮人才不管能不能听懂都聚拢在旁边——关键是被安娜翻译过来的单词虽然不多,却大都是涉及到人体身上的器官。人对于自己的身体总是最关注的,那帮胡商有钱有势,谁不想自己能多活两年呢?

    而这边的热烈对话也渐渐吸引到其他几处人群,包括熊文灿熊总督,以及总督太太那边的女眷团等一批人出于好奇也都凑了过来。在听到他们这边谈论的是有关人体健康话题时,大多数人都是忍不住要多听两句的。虽然正在高谈阔论的这两位都不是大明本土人士,他们所谈的理论也很古怪,但架不住这两位名声响啊——那位阿拉伯名医据说是在苏丹皇宫里做过御医的,在广州这边的胡商团体中极受追捧。而老杰克作为短毛第一神医的名头更是早就在广州府内外传开。他们讨论的内容,纵然听起来跟传统中医理论大相径庭,但既然那些胡商和短毛都能接受,那这些大明士绅也不得不做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来。(未完待续。。。)

六零八 在广州(中)

    不过医生这种职业,尤其是外科医生,在这个时代终究还是惊世骇俗了一些——那两位谈得高兴起来,居然去找了黑板和粉笔,开始绘画起人体器官的示意图来!这就有点重口味了。只看得大明两广总督眼皮子直跳,有心想要上前打断吧,却又怕被嘲笑——那帮子胡商和短毛,连同短毛中的女人都没当回事,自己若是大惊小怪好像有点丢人。但若不去阻止吧,看看周围那些士绅,包括自家女眷的脸色都已经开始有点变化,要是当场晕倒岂不更丢脸?

    好在之后发生一件事,打断了那两位名医的学术交流,而且完全跟熊总督的大明士绅团体无关——却是那些胡商中某个人忽然看看天色,然后发了一声喊,之后便见诸多胡商们不约而同摸出一块小毛毯来铺在地上,又用净水洗了洗手,高喊一声“安拉-阿胡-阿克巴”,随即便五体投地趴在地上,高高撅起屁股开始做祷告,包括那位阿拉伯名医也不例外。

    能够来参加这宴会的都算是上流阶层,见识也比较广,见状便知道这是到伊斯兰教的祷告时间了。无论大明还是短毛,对于宗教信仰都还是比较宽容的,一行人当即后退开去,不打扰那些胡人与他们的神仙作交流了。而熊总督也趁机不动声色把一干明朝士绅及贵妇带走,总算是避开了这场令他们有些难以接受的讨论。

    在天守阁的露台上,小胖子刘明强看到那些胡商的动作,不由自主撇撇嘴,便向周围伙伴们抱怨起来:

    “瞧瞧,瞧瞧。跟那些阿拉伯人打交道就要数这一点最难接受——不管是在谈判还是在干别的什么,无论做什么事,反正时候一到,他们就这样往地上一趴,没半小时别想结束!一天五次啊!伙计们。我真想不通他们怎么能忍受下来!”

    对于小胖子的抱怨,旁边王晨却冷冷道:

    “你管他们干啥呢,只要他们带来的金银和阿拉伯马没这毛病就行了——对了,让你采购阿拉伯马的事情怎么说?我最近画人物肖像,需要一些漂亮些的马模特。”

    提起这件事情,刘明强顿时来了兴致——他跟奥斯曼土耳其商人搭上关系后。最大优势就是可以弄到世界上最好的骑乘用马了。

    “已经下了订单,他们答应在下一次来的商船上给我们带一批,不过数量恐怕不会太多。那些马儿比较娇贵,不太适应长途海运。”

    “连美洲大陆都能运过去,没道理来不了东亚……加把劲吧伙计,我们的骑兵军种可就指望着你的贸易站呢。”

    众人纷纷笑道。琼海军如今是以步兵。炮兵,以及海军威震天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发展骑兵。而说起战马的品种,当然就不可能不想到阿拉伯马。

    “首批能运过来一些种马也就够了,接下来慢慢改良吧——我记得后世咱们用蒙古马种跟阿拉伯马杂交,配出的军马还不错呢。”

    大家正在纷纷扰扰议论着,忽然听到楼上电报房里传来通讯铃声。刘明强这座天守阁很高。电报房理所当然被设置在最高一层,便于安置收发报天线。平时里面有专人值守,如果是重要电报的话,就立即要用铃声通知。

    刘明强上去拿了电报纸下来,居然是密文——加过密的,说明是跟军事有关,或极其重要的事情。解密必须要刘小胖子自己亲自操刀,好在这时候旁边还有不少现代人同伴,大家都知道解密方式,一起帮忙操作。很快便将电文翻译出来。

    “我靠,肖朗已经率军向旅顺口进发了!”

    “怎么这么着急?我们的船队都还没到呢!”

    “谁去通知一下阿文?他是海军指挥官。”

    “阿文好像正陪着郑芝龙参观‘总督’还是‘伯爵’号呢,那上面也有收发报机,他应该同时收到消息了。”

    于是有头脑灵敏的便拿起望远镜朝港口中看去,停泊在港口的船队依然平静。但在其中悬挂着指挥旗的那条大帆船上,果然是起了一阵小小波澜,不过很快便平息下去,再无痕迹。

    当文德嗣收到关于威海驻军向旅顺进发的消息时,他正和一群大明水师高官站在“总督号”的船甲板上,其中为首的便是郑芝龙,另外还有几个广东和福建水师的将领。

    这几天明朝官员前来舰队参观也不是第一次了,熊文灿等人都来上船看过。不过那些文官多半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即将进献给朝廷的“大将军号”上,或者对那艘装饰豪华,满溢着西洋艺术风格的“公主号”大感兴趣。而郑芝龙和这几个武将却都是懂行的,他们对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根本懒得看,而是全力关注着火炮,帆浆,以及对于水手兵员的管理方式等方面——尽管这些东西在“大将军号”上也都有,但郑芝龙等人却还是希望能看看琼海军自己的战舰,对此文德嗣也无所谓,反正都一样的,琼海军培养那些明朝水手时并没有藏私。对方学得越多,对他们的依赖就越大。

    郑芝龙把“总督”和“伯爵”两舰都仔细看了一遍,尽管这两艘船在各方面都差不多,但他依然很仔细地看了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在大将军号上不曾出现过的,那些由现代人做出的改进部分,比如帆索上用的滑轮组,他就特别注意,并询问了好多问题。不过在发现这东西对明朝海军用处不大之后显得有些失望——因为明军海上作战还是依赖人力为主,滑轮组减少水手的益处显现不出来。除非他们能像琼海军那样完全放弃跳帮作战,就靠火炮和火箭对敌,也不指望俘虏敌方战舰,统统击沉了事,才有必要减少水手。

    而在参观结束之后,郑芝龙也没急着离开,而是设法找了个跟文德嗣单独相处的机会,隐讳提出了想要向琼海军购买大帆船以及火炮的构想——你们琼海军既然能卖船卖炮给朝廷,我们郑家和你们合作多年,怎么着也该算是优质大客户了。我们可不像朝廷那么小气,居然好意思拿一块银元来买船——郑家不缺钱,不缺人,不缺土地,只要你们琼海军方面开出条件来,我们决不还价。

    对于郑芝龙所表现出的诚意,文德嗣却显得很无奈。

    “郑将军,咱们合作了那么多年,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的决策体制——这件事情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当然,就是因为知道你们的制度,我才贸然开这个口。”

    郑芝龙脸上笑吟吟的,一双细长凤眼眯起来,看起来丝毫不象是纵横海上的大豪,倒像是个书生。

    “文兄弟,我仔细研究过你们的那个‘全体大会’制度,发现它很有意思,说起来好像谁都做不了主。但实际上,只要有一两个人提出意见,并被正式接受,那么只要在讨论时没有遭受到太强烈的反对意见,就可以被执行了。所以实际上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提出,并且左右到琼海军的决策。琼海军能有今天,不是靠一个两个聪明人,而是你们所有人共同的功绩。”

    对于郑芝龙的夸奖,文德嗣只是淡淡笑了笑,举了举手中酒杯以示感谢,并且听前者继续说下去:

    “所以文兄弟你只需要帮我们在全体大会上提出这个意见就行了,我想不会有谁反对的,谁会跟银子有仇呢?文兄弟也尽管放心,对于朋友的帮助,我们是决不会忘记的,哈哈哈……”

    听到郑芝龙故作豪爽的大笑声,文德嗣抬起眼睛看看他,心说这哥们儿不愧是能在青史上留名的人物,还真把咱们的政治体制给摸透了,居然连院外游说这一套都能玩出来!

    不过暂时这套手段还稚嫩了一些,提出的目标也太大,文德嗣转了转手中玻璃杯,看着杯中旋转飘荡的红酒,酝酿了一下措辞,方才回应道:

    “郑将军,看来你对我们了解得很深。那么,我也不想跟你说些虚伪客套的话了——这条意见如果放到全体大会上去讨论,绝对通不过。就是我本人,如果别人提出这个意见,我也一定会反对。”

    郑芝龙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愿闻其详?”

    文德嗣耸了耸肩膀,轻飘飘道:

    “很简单啊——你们郑氏的根基全是在海上,而我们琼海军的主要优势也是在海上,将来我们之间难免会有一些……竞争的地方。作为负责琼镇海上力量的指挥官,我肯定不会希望出现太强的竞争对手。”

    郑芝龙面色阴晴不定,忽然间嘿嘿一笑:

    “可是你们却进献了一条那么好的大船给朝廷组建津门水师——朝廷建立那支水师的用意,琼镇诸君不会看不出来吧?”

    津门水师就是用来防备琼海军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初就连个区区临高知县幕僚在见识到琼镇陆海军力量的强悍之后,都能提出自津门港口登陆,直捣北京的大战略,更不用说后来解席庞雨带人直扑山东,数日内平息登莱叛乱的活生生例子摆在那里,如果说大明朝廷还是对来自海上的威胁毫无察觉,也未免太小看那些进士老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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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九 在广州(下)

    可是要看出问题很容易,想真正解决它可就难了。明朝人对于防御的概念无非是高筑墙,广积粮。可有登州一日失守的例子在前头,这天津卫的城墙要增筑到什么程度才能保证安全?而且筑城花费巨大,钱粮人力从哪里来?

    几个实际问题一提出,那帮开口闭口喊着要谨防短毛偷袭天津的聪明人全都傻眼了。正好这时候琼海军宣布赠送大明一条巨舰,但那条船太大,进不了登州水城门。朝廷几位大员一合计:得勒,就把这船放天津吧,重建后的登州水师也放天津拉倒,正好充当天津卫的屏障,好歹算是咱们考虑过这方面了。

    至于用短毛送的船来防备短毛是不是很可笑,朝廷眼下可顾不上了。何况现在朝野之间议论起来,好像还是嘲笑短毛的更多一点。

    但郑芝龙的目光可没这么短浅,他隐约觉察到了此中奥妙,但一时间却又看不透,所以今天才过来试探着和文德嗣谈谈——他当然知道郑家与琼海军迟早是对手,正常说来是不可能卖船给他的。但既然短毛肯献船给明显提防着他们的朝廷,说不准出于某种考量也肯卖船给郑家呢?郑芝龙看不懂短毛这是在下什么大棋,反正跟着走一步闲子罢了。

    不过现在看来短毛的头脑还很清醒,至少在对郑家的决策上毫无破绽。果然,接下来他就听文德嗣呵呵的笑起来:

    “津门水师……哈哈,郑将军,咱们都是干这行的,不妨实话实说吧:首先我们根本没有攻击北京的**。其次,就算哪一天当真有这个需求了,大明的水师也根本阻拦不了我们,哪怕我们再送它十条大帆船都一样。”

    稍顿了一顿。文德嗣朝郑芝龙举了举手中酒杯:

    “而你们郑氏的舰队却不同,我们还是很……重视你们的。”

    郑芝龙禁不住苦笑起来,饶是以他枭雄之姿。这时也不知道该把这句话看作赞扬还是讽刺了。想了想,郑芝龙决定还是再努力一下:

    “文兄弟。我南安郑氏与你们琼海军结下交情,如今也有好几年了。当年承蒙贵军相救,保下我家二弟的性命,我郑某是无比感激的。这几年我们两家互相扶助,从来没有闹过别扭。贵军有什么需要时,我郑家无不倾力而为。但说实话,我郑某心里很清楚。你们给的东西更多。交了你们这个朋友,我郑家是占了大便宜的。”

    “你们琼海军一向都很大方,台湾岛若没有你们是肯定打不下来的,但说分也就分了。而且是足足给了我们郑家一半!到今日郑氏根基,已经有大部分都迁移到那里。赶跑了红毛夷人之后,前往倭国的贸易航线日进千金,你们说一声不插手就当真从没去过那里,让我郑氏独揽大财……林林总总。我郑飞黄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这些都记在心里的。”

    “更不用说前次在淡水河口的那场大战,文兄弟,你与庞军师,王队长千里来援。我们一起大破红毛夷军,这份情意,我郑飞黄永世都不会忘记……连这并肩作战,过命的交情都结下来了,文兄啊!为什么你们还觉得我郑家将来会与贵军为敌呢?”

    见郑芝龙开始打感情牌,文德嗣心下暗暗佩服。这番言辞声情并茂,唱作俱佳,如果自己不是在国有大企业的办公室主任位置上待过多年,又或者换了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比如郭逸之类过来,没准儿还真给他哄住了。

    不过文德嗣也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在郑芝龙这个于历史上留下偌大名声的强人面前,自己跟对方玩心机是多半玩不过的。

    于是他决定老老实实跟对方说实话,也只有说实话,用铁的事实来回答对方。

    当然,在此之前,一些应景软话还是要说一说的——好歹他以前也干过迎来送往的活计:

    “呵呵,郑将军,郑兄,在我们这个团队中,尤其是咱们海军的成员,很多人都挺佩服你的,包括我也是——能够从一介海商,奋斗到东海霸主的地位,阁下在历史上,必将留下豪杰之名。”

    郑芝龙苦笑了一下:

    “与贵军相比就算不上什么了。”

    文德嗣诚心诚意的摇摇头:

    “不然,我们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和你完全白手起家不一样的。”

    郑芝龙有些迷惑不解,但依然努力把话题扭向自己希望的范围:

    “难道我们双方就不能一直做朋友吗?”

    文德嗣却轻轻抿了一口红酒,正容道:

    “郑兄,我们一直视郑家为朋友,这从我们履行盟约的态度可以看出来,你显然也感受到了。而在将来,我们依然可以做朋友,只是到那时候,要保持这份友谊的条件却不一样了——郑兄,我们双方迄今为止合作的一直很愉快,那是因为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与地位。我们所作出的决定,签订的盟约,都能符合我们当前地位以及自身能力。”

    “然而时势是会变化的,今天我们觉得对双方都有利的条款,将来也许会成为约束我们中某一方继续发展的障碍。我们今天还能够保持合作的基础,在将来却也可能成为反而影响到我们之间关系的绊脚石……郑兄,你是聪明人,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们琼海军……迟早会扩张到你们的地盘上。”

    文德嗣非常直率的指出了这个事实,而郑芝龙也完全没有受到冒犯的神色,反而显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过了片刻,方才轻轻叹息道:

    “难道你们当真就容不下一个朋友么。”

    文德嗣却摇摇头:

    “郑兄,你既然已经研究过我们的决策体制,那么也肯定能看出来:在我们的这个体制中,个人感情因素是很难影响到最终决策的。你已经知道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提出意见,只要没反对意见便可以转化为集体决策,那么反过来说——任何受到反对的意见都很难实施,无论它是由谁提出。长此以往。郑兄,你知道能在我们这个体制中通过的决策,必须要满足什么条件么?”

    郑芝龙愕然摇了摇头。文德嗣则半是自嘲,半是叹息的苦笑了一下:

    “利益。只有能够满足大部分人利益的决策才会被接受。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没人跟银子有仇。但是我们的目光并不短浅。我之所以肯定大集体绝不会同意卖船给郑家,就是因为这有可能在将来影响到我们的利益。”

    在郑芝龙满脸诧异的表情中,文德嗣则继续不紧不慢说下去:

    “同样的,在对未来发展路线的选择上,只有扩张才是符合我们大部分人利益的路线,因此只有那些赞同扩张的决策才会被集体接受——郑兄,不瞒你说。就在不久之前,在我们的全体大会上,曾经有人提出过全面收缩的战略,但是很快就被否决掉了。我们的这个团体将来必然会不断扩张下去。也只有对外扩张才能满足这个团体不断增长的利益需求,这不是任何个人的想法和感情所能扭转……哪怕是我们这些真正的‘短毛’,如果跟不上这形势发展的大潮流,也一样会被落下,逐渐在团体中处于边缘化……”

    文德嗣这番演说用了不少现代词语。郑芝龙理解起来有些困难,但他依然紧皱着眉头,仔细咀嚼着文德嗣说的每一个字。而文德嗣的目光则不觉投向广州方向,那座高耸的天守阁上——那上面也隐隐有望远镜的反光,有人同样在朝这边看。

    “当然了。作为自己人,永远都有机会。只要他们愿意接受大集体的意志,找准自己的定位,随时随地都可以回到我们这个团体中。但其他人……”

    说到这里时,文德嗣稍稍停顿了一下,而郑芝龙的耳朵则立即竖了起来。

    “如果他们愿意接受我们的路线,和我们走在同一条道路上,那我们是非常欢迎的。不管他原来是什么身份,内心抱着什么想法,只要他的行为对我们有益,能够给我们这个团体带来利益,我们就会视其为盟友,并且公平而诚挚的对待他,与他共同分享扩张所带来的利益——在这方面,我们从不吝啬,相信郑兄你也能体会到。”

    “然而,如果有谁企图阻挡我们,或是成为了我们在扩张道路上的障碍……哪怕他本身并没有这样的意愿,哪怕他曾经是我们的盟友……只要挡在了我们琼海军的扩张车轮之前。”

    文德嗣抬起头,看着面色苍白的郑芝龙,双手微微摊开,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他还是会被碾碎,这就是资本的力量,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两人正交谈着,忽然听到脚步声响,一名传令兵急匆匆朝这里跑来,在向文德嗣敬礼之后向他提交了刚刚收到的电报。海军舰船上有专职译电员,所以文德嗣拿到的电文是明码。

    在看了几眼之后,文德嗣脸上微微有些色变,但在看到旁边郑芝龙的目光后,他忽然笑了笑,随手将这份电报纸递给他。郑芝龙愕然接过,却并不打开观看,而是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文德嗣,直到后者笑着点点头:

    “没关系,至少现在,我们还是盟友。”

    于是郑芝龙打开电文,粗粗阅读了一遍,脸上也立即同样显出了惊愕之色。

    “您瞧,郑兄,我们的一些伙伴即将踏上辽东土地,马上就要去与满洲鞑子交战了,而我本人很快也将加入其中。大明也许会为此很高兴,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们其实并不是为了大明,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并把杯子用力砸到甲板上,文德嗣看着那玻璃杯碎成无数晶莹剔透的破片,方才淡然一笑:

    “大扩张已经开始,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大明不能,西洋人不能,满洲鞑子——也不能!”

    〖

六一零 旅顺口(上)

    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土地,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气息,肖朗搓了搓手。

    仅仅才渡过一条海峡,气候就似乎寒冷了许多。他回头看看,在海面上,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正通过攀爬网慢慢登上小舢板,一批批冲上沙滩,并在士官长的带领下迅速集合起来。占领各个要点,以开辟登陆场。

    旅顺这边的登陆点虽然也是个不错的天然海湾,但港口设施却极差,比威海那里差得远了。基本没有能够可供大船直接停泊的码头,原来似乎还有一条深入海中的长栈桥,但也早被烧毁,如今只剩下半截残骸以及一些焦黑木桩。军队只能分批驳渡上岸,比起在敌占区的登陆作战行动,也就是没受到什么干扰而已。

    “还好第一拨没带重装备,带了也运不上来……大批物资的运送看来也只有等尽快修复码头栈桥之后再说了。”

    与肖朗一起登上陆地的工程组长陈俊也在四下张望,琢磨着该怎么着手开展工作。他是头一回过来,尽管原先对各种困难已经有所估计,看到现场时还是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心说这该不是领航员带错航道了吧?这哪像有人控制的港口啊,跟荒郊野外也没啥差别么?

    领航员当然没带错路,事实上只要是后世来过旅顺的人,看到船只绕过那片狭长蜿蜒的老虎尾沙滩,以及两边的鸡冠山,黄金山等地标,便可以确认这里肯定是旅顺口。曾经的北洋水师驻地,中国历史上又一充满了屈辱和伤心的地方。

    当然明朝时期这里还没有背负那么沉重的历史。但也即将见证一段悲剧——如果是在真实历史上,这个时间段的旅顺早已陷落,黄龙自杀,东江军从此覆没。后金在辽东沿海地区再无挚肘,从此可以放心向宁锦以及蒙古方向用兵。

    不过现在因为始作俑者孔有德在登州吃了个大亏,实力不足,导致其攻势缓慢,一时间还没能力拿下这处坚城。但也是迟早的事情——东江军的战斗力还是那个烂样。孔有德所率领的“乌真超哈”部队在战场上完全不受阻挡。唯一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却主要是当地的恶劣环境。

    这是肖朗等人在从威海出发之前,通过询问浮海逃来的辽人难民,以及研究那本“金手指历史资料”所判断出的关于旅顺当前形势。当然那本“金手指”资料在这方面已经很不准确,只能当作参考用了。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侧面了解也比不上亲身体验,此时此刻,站在这块土地上。感受着来自辽东半岛的海风,无论肖朗还是陈俊,以及其他几位来自琼海号上的穿越众,心头都浮现出一种特殊的感慨来。

    ——多好的地方啊!只要稍稍向岸上走一段,脱离沙滩范围之后,地上便尽是黑色的腐殖土。想必无论种什么都应该会有很好的收成。这还是在海边,若是到了内陆,想必土质会更好,所谓“东北的黑土地肥得可以攥出油”,还真不是吹的。

    只可惜眼下这片本该充满了活力与生机的土地上却是一片死寂。除了野草杂木外没有任何被种植过的痕迹。当肖朗脚下踢起一块有点像是石头的硬物时,他甚至能分辨出那应该是人类颅骨的一部分。却也就这么胡乱丢弃在旷野中,而没有被收葬。

    过了片刻,才终于有本地人渐渐出现——原来他们先前是只要看见陌生人出现就跑的,就好像被吓破了胆的兔子。此时看到这些不速之客并不是满洲兵装束,更主要是陈俊让人升起了一面代表大明朝的日月金龙旗帜,才打消了那些人的疑虑,让他们大着胆子现身出来——说起来这也是肖朗的问题:他对大明从无好感,所以不允许在船上悬挂明朝旗帜,否则人家根本不用跑。

    那些本地人充满好奇的看着这支与本时代任何军队都截然不同的登陆者,而这边众人也在观察着他们,包括已经来过一次的肖朗也是一样——他上次过来时是趁着夜色悄悄登陆,观测了一下地形后便偷偷离去,并没有和当地人打照面,更没有交涉过,所以此时也是头一回看到真正的本地驻军。

    只不过……

    “这他娘的也能叫军队?”

    不止一个人发出了这种疑问——根据先前那些逃来威海的难民汇报,说旅顺这边全民皆兵,所有人都属于东江军成员,是可以上战场的。但此时众人眼中所见,却都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老弱病残。其中以老人和小孩子居多,偶尔有几个稍显年轻些的不是残疾就是女性,根本看不到一个青壮年。

    那些人的穿着极其破烂,看样式倒是明朝的军服鸳鸯袄形制,但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原本应该是红色的面料全都褪了色,只剩下外面薄薄一层,里头胡乱塞着干草用以御寒。而更让人诧异的他们脚下都没穿鞋!只看得这边众人感到脚底板阵阵发凉——要知道这会儿差不多已经算是冬天了。在威海那边早晚天凉的时候地上都已经会起冰霜,更不用说这里。肖朗他们穿着防水的大皮靴踩在这辽东地面上还感觉冷飕飕呢。而眼前那么多人居然没一个穿鞋的,全都是光着脚丫子站在泥水地里,天晓得他们怎么能吃得消。

    那些人手中也没有武器,只是拎着篮子,布兜之类,里面隐约有一些从沙滩上拣拾来的贝壳淡菜以及可食用的海藻——他们原先显然是在这里搜寻食物。不过从大都空空荡荡的容器来看,收获很有限。

    对于旅顺守军的粮食紧缺状况,肖朗等人事先倒是深有了解——无论听那些逃过来的难民述说,还是根据历史文书所记载,都对于这一时期东江军的粮食供应之窘迫都深有刻划。历史上东江军的失败与其说是被敌人打垮,还不如说是被明朝放弃的——对于一支缺乏自力更生能力的军队来说,后方若不能提供足够支援,尤其是连粮食供应都不能满足,那这支军队丧失战斗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故此肖朗等人在出兵前对此也早已有了预案:在第一批掩护部队顺利登陆之后,随后第二批过来的小船上便不完全是步兵,而是运载了大批的竹箩筐。筐子里满满堆放着香油芝麻烧饼,白面馒头等食物。都是在登船之前就由吴南海负责的后勤部门做好,刚才又特地在船上加热了一下,直到被拖上沙滩还是热气腾腾的。

    这些食物的号召力远比大明旗帜还要管用得多——刚才陈俊他们升起明朝旗号时,那些人还只是在远处观望。可当第一筐馒头烧饼被拖上岸,甚至不用这边招呼,那些人就全都主动围拢过来。在琼镇士兵的管理下排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开始按序领取食物。

    就在沙滩上的秩序开始井然起来的同时,肖朗也终于见到了对方的接洽人员——他刚才一登陆就派出了一名联络员。那人原本就是旅顺东江军成员,还是个小军官,不久前逃往大陆,原想是去登州的,却顺水漂流至威海。

    大多数成功逃到大陆的人是绝对不肯再回来的,但这一位却是例外——他说自己前往大陆并非逃跑,而是为想要寻找援军,再杀回辽东来。无论这番话是真是假,至少对上了肖朗的心思,于是肖朗出兵时便带上了他,让其充当双方的联络人。

    有本地人协助效率果然提高不少,不久之后便见那联络员带着一名军官模样的高壮汉子走了过来。之所以能看出他是军官,却是因为那人头上好歹顶了一只头盔,看起来应该像是军官所用型制。但他身上却并没有甲衣,就披了一件破破烂烂的鸳鸯袄,穿的还没旁边联络员好呢——后者爬上威海卫沙滩时是光屁股的,不过由于他不肯加入琼海军,后勤人员只好给他找了一套明朝军装穿上——威海卫仓库里这种军服还挺多。而且因为根本没人穿,全都是簇簇新的,结果这位老兄现在看起来反比旁边那个要威风多了——尽管后者官位远比他大。

    于是来自海南的琼海镇军官与大明东江军将领就在这么一种环境下见了面,不管怎么说双方好歹是在一面旗帜下作战的同袍。肖朗虽然很看不起明朝官吏,对于这些战斗在辽东前线的明朝军人还是颇为敬重的,于是上前郑重行以军礼,而对方也已抱拳礼相还。之后互通姓名官阶,肖朗自称“琼海军第三团第一营营长”的职务固然是让对方莫名其妙,而那人所报出的名字也让肖朗着实吃了一惊。

    ——他自称名叫尚可义,为旅顺总兵官黄龙的部将。肖朗吃惊之下加以询问,果然听到他还有个兄弟名叫尚可喜,现任广鹿岛副将。而且他们老尚家兄弟众多,除了尚可喜驻防于外,另有尚可进,尚可爱,尚可和,尚可福,尚可位等好几个,大都在黄龙麾下为将。但在多年征战中已经死了好几个,连同他们的父亲尚学礼都是死在与后金兵的战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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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读者屋岛大叔,真没想到还会有朋友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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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一 旅顺口(中)

    一想到未来的大清平南王居然能放下这笔家族血仇,转而向满洲人投降,肖朗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慨,难怪尚可喜得到的第一个王爵称号是“智顺王”,果然是聪明人。不过话说回来,能把这么一个明明对后金满洲有血海深仇的将领逼到对方那头去,大明朝的用人失败也可见一斑。

    当然,眼下三顺王中的怀顺王耿仲明早已经被解席他们打挂了,恭顺王孔有德也成了条丧家犬。肖朗一心想要跟解席旁雨他们那个团队搞竞争,这回过来倒也很有再干掉一个三顺王之一的念头——这当然不是指的尚可喜,后者眼下好歹还算是友军。既然他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想必不至于再去抱后金大腿。

    肖朗心中转动着诸多念头,嘴巴上倒也没闲着,跟尚可义交谈了好一阵子,总算是大致摸清了当前旅顺面临的局势。

    局势很危急!非常危急!——这是黄龙在他的求援信上一再强调的话,书信在发出时或许有夸大之处,但在这一时刻的旅顺口,却还真的一点不虚假——因为此时的后金兵已经攻到了旅顺城下。

    明朝时的旅顺口当然不可能像后世的旅顺口区那样地势平坦,交通发达。这个时代的旅顺到处都是高山密林。唯一体现出人类统治地位的乃是两座小小城堡,即为旅顺南城和北城,分别筑于明洪武以及永乐年间。南城设在黄金山上,也就是肖朗他们登陆的这处海港旁边,从前登州卫海运军需都是在这里交接。而北城则是在靠北边一点的白玉山上,扼守着从金州卫,复州卫那边过来的官道。

    这南北二城连同港口码头在天启年间都曾被后金军攻破过,不过因为后金军完全没有海上力量,这处重要港口对他们却毫无用处,于是和所有的野蛮人一样:他们将城堡和码头烧毁后便放弃了此处。

    好在木制建筑和栈桥之类容易烧。用砖石砌筑的城墙石邬总还是能保留的,后来东江军重占此地之后便再度将这两座城堡修复并投入使用。如今靠近官道的北城已经成为旅顺守军抵抗后金军的战场,而南城则是他们最后的阵地之所在——肖朗记得那本金手指历史书上记载着东江镇总兵黄龙后来是殉国于黄金山头,想必便是在南城被攻破时自尽的。

    而眼下黄龙正带着手下还能作战的精壮人员以及几乎所有武器,火药等物资聚集于北城堡中死守,而将老弱妇孺都安排到更靠近海边的南城这边。尚可义便是被派到南城这里统领指挥的,他甚至连自己的甲胄都留给前方作战人员了,可见局面之窘迫。

    “你们就不怕对方绕过北城,直接过来把南城一锅端?”

    听到这样奇葩的安排,就算是对军事没什么概念的陈俊都忍不住开口——这又不是打游戏。非要打完前一关才能进入下一场的。旅顺南城不过位置稍微偏一点而已,对方绕路过来并不必费多大劲。

    对此尚可义脸上却是显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南城无用,取之无益,于敌我皆然……”

    ——原来南城这边不但没有精锐士兵和作战物资,连留存的粮食都几近于无!黄龙纯粹是甩包袱,把所有不能作战的老弱都丢在这儿任其自生自灭,所以那些人才会在这战争时期还游荡在沙滩上到处找吃的。后金军攻占此地固然不费吹灰之力,但接下来便也要承担这些人的粮食给养了。

    当然以满洲人一贯的残暴,把这些人统统杀光才是最常见的做法——可就算提刀砍人也要耗费体力不是?而只要攻破北城。消灭了东江军最后的抵抗力量,这些人便都成了后金的俘虏奴隶,可以利用的劳动力了。孔有德眼下手头人力正是不足,一心一意想着灭掉黄龙之后搜刮旅顺口的人力资源充实他的“乌真超哈”呢。也就懒得费劲绕道先攻南城了。

    至于作为敌对双方的孔有德为何会与黄龙有这份默契,却是因为前者毕竟是出身于东江镇,熟悉东江军的一贯战术。而且旅顺口这边军心早已涣散,几年来时降时叛的。早就被后金军渗透成了筛子。就算是现在,军中也有不少悄悄与孔有德私通的,黄龙这边的战术布置还没传达到前线呢。孔有德那边恐怕都已经知道了,所以黄龙只能采取最笨拙但也是最稳妥的战术:把所有可用力量集中于北城中,来个死守不出,让后金军慢慢啃。

    由于双方的口音以及语法习惯相差颇大,尚可义颇费了一番口舌,又不时借助旁边翻译才让肖朗和陈俊弄明白了当前状况。而且在此过程中他还见缝插针的有机会就甩开腮帮子大吃,一口气干掉了四个二两重的白面大馒头外加八块黄油酥烧饼,最后还十分小心的把落在衣襟上的馒头屑芝麻粒一一舔干净,然后便拍拍肚皮,一副心满意足模样等着肖朗他们的安排了——这位显然也是聪明人,虽然以前没跟琼海军打过交道,可光看眼前这架势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强势而来,于是压根儿不提什么主客军之事,反正你们也悬挂大明旗帜,又能拿出粮食来,那在这边就是大爷!

    肖朗跟陈俊略略商议了一下,当前的局面稍稍有点出乎他们意料,但却并不是坏事。肖朗原本是想在黄金山顶上设立防御阵地——便是后世黄金山炮台的位置,居高临下俯瞰海湾,只要拖几门炮上去便可以控制住周边大片区域。不过现在看来既然有一座现成的城堡正在等着他们,那不利用起来似乎有点可惜。

    当然,他们占据这座城堡的代价是要承担起那些明军老弱的粮食补给,但这一点对琼海军来说从来不是问题。况且肖朗他们这次本就是冲着东江军残部在旅顺口的人力资源而来,后方对于安置大批人口早就制定了足够详细的计划。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首先要解决掉后金军的威胁,这个威胁已是近在咫尺——刚才在和尚可义谈话的时候,他们便几次听到从北方传来了火药爆炸声,其间还隐隐夹杂着呐喊与厮杀之音,显然北城那边激战正酣。无论肖朗等人对于东江军黄龙这批明军将领是个什么打算,他们这时候都必须先投入战斗。帮忙打退后金兵才行。

    而肖朗对于这场战斗也完全没有回避的念头——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正是为此而来,眼下旅顺口的危局却正合他意。

    …………

    回头看看沙滩登陆场,已经差不多有大半个营上岸了。肖朗估摸着自己能够从中抽调出一个连大约二百余人的编制而不影响警戒,于是便站起身来:

    “老陈,你继续在这里指挥登陆,顺便监督给那些难民发放食物——最好能把他们组织起来,协助我们做一些体力活儿。我带一个连队去北面侦察一下,看看北城堡那里打成什么样了。”

    而陈俊则摆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他:

    “搞侦察?你觉得这是你应该干的事吗?你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官哎!堂堂基地司令跑去干侦察兵的活儿?”

    肖朗却有点无赖的嘿嘿一笑:

    “诶诶,这不是其他兄弟们都还没上来么。我先暂时顶替一下。”

    陈俊颇为无奈的摇摇头,他当然知道肖朗这么说纯粹强词夺理——三团有专职的侦察兵,还是由琼海军的兵王北纬亲手训练出来,作为全军尖兵首先登陆,这时候早已散布在四周围探察形势。肖朗这一口气弄上两百多号人去搞“侦察”,纯粹只是手痒痒想去跟后金兵干上一仗罢了。

    他当然知道肖朗鼓动大伙儿出兵辽东的真实意图,如今既然来到了这旅顺口,不跟满洲人干上一场是不可能的,只不过……

    “我说。老肖,你既然担任了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总该拿出相应的气度来。只要我们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将来还怕没跟后金作战的机会?我相信我们在这个时空里将来肯定会留下足够响亮的名声。何必急赤白脸的非要抢着开这第一枪?咱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你的职责显然不在这方面。”

    被陈俊这么一说,肖朗不得不有些尴尬的承认自己确实操之过急了,然后便指派了副营长阿水担当这次“侦察”的指挥官——这个阿水便是当初跟着庞雨敖萨扬他们第一次前往吕宋岛时陪同在旁的神枪手侦查员。敖萨扬一直很器重他。在担任第一营营长时便将他提拔为自己的副手,后来当敖萨扬返回海南岛后,便由阿水以副营长身份继续负责第一营平时的运作和训练。直到肖朗带着委员会的任命空降下来。

    由熟悉部队的他来指挥第一营士兵作战,显然要比空降下来不久的肖朗亲自带队更为合适,而从实际效果上也确实如此——当阿水带着一个连队的轻步兵,在尚可义以及几名向导引领下钻进了前往北城的树林后没过多久,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后金军全面溃退了——奇怪的是居然没听到什么枪响。

    而当阿水他们回来之后却个个都是一副不过瘾表情,肖朗等人询问之下方才得知:根本就没能打起来——身穿绿军装的短毛兵才刚刚进入对方视野,还没来得及进入步枪射程呢,对面的后金军阵就自己崩溃了。原本还颇为整齐的阵型瞬间化作一盘散沙,几面标着将领姓氏的大旗更是齐齐掩倒,任凭阿水把望远镜调到最高倍数,都愣是没找到对方的指挥官在哪儿。他这边毕竟人少,也不敢分散开来死命追,只得稍稍驱赶了一段路,便折返回来复命。(未完待续。。)《 第九小说网》

六一二 旅顺口(下)

    当天晚上,肖朗与黄龙碰了面。

    如果不是在心理上已经有所准备,第一次看见这位东江镇总兵的人难免会被他吓一跳,尤其是在晚上——黄龙原本长得倒不丑,可是数年前东江军闹兵变,叛军将他的耳朵鼻子连同嘴唇都一起割了去,黄龙居然硬挺下来没死。后来还在尚可喜的帮助下平息了变乱,将那些叛军尽数处死,但他的脸也算是彻底毁容了。尤其是鼻子部位一个三角窟窿,加上下面无遮无掩的白森森牙齿,去恐怖片里扮演丧尸完全不用化妆的。

    饶是肖朗作为带兵之人,胆气血勇都不缺乏,初次见到黄龙那张脸时依然被吓得一哆嗦,伸手就要去腰间拔枪——后来和同伴们私下说笑起来,肖朗承认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是穿越到生化危机世界了。

    不过双方交谈起来之后,肖朗却发现这位黄总兵居然还是个文化人——他自称小时候还考过秀才的,后来因为家乡以及家人尽皆毁于建奴满鞑之手,方才和组成东江军的大部分人一样,抛弃原来的梦想——不管是什么,转而做了个粗鲁不文的大头兵。

    而也正是因为文化水平相对较高——至少在一群大老粗中间是这样,黄龙才从底层士兵做起,一路小军头,中级军官……慢慢升上来。终于在东江军的缔造者毛文龙及其继任陈继盛之后成为东江镇的第三任总兵官。

    由于嘴唇受伤以及鼻子漏风的关系,黄龙说话很慢,语调也很不清晰。但他的头脑却非常清晰,而且很有决断力。在听明白肖朗他们这支军队的来意之后,很快就直爽表示可以配合他们行事——也就是将旅顺岛上的非战斗人员都迁走。甚至于连迁到哪儿去他都不太在意。

    如此顺利反而让肖朗有些不敢置信,要知道他虽然是挟着盛气而来,带着援军,粮食。以及在白天刚刚展露出的:对后金军孔有德部的强大震慑力,可他手头却缺乏一样在明朝官场中最为关键的东西——那便是合法的兵部文书。他这次过来,手头唯一能作为出兵理由的东西只有一封求援信,还是黄龙自己写的——问题是按大明朝廷不可能说允许某一个将军随便给外镇写封文书就能招来援军,否则岂不乱套。

    当然肖朗本身对此根本不在乎,可黄龙不应该不在乎啊?作为一镇总兵手下最重要的就是人力资源,尤其是在辽东这种地方,明朝能控制的人本就不多,可不象大陆上那么无足轻重。

    肖朗原本还打算采取些手段呢——如果黄龙不同意他迁移人口的话,但现在却完全不必为此操心了。不过他还是很诧异黄龙为什么会这么好说话。而对于他的疑问,后者却满是苦涩的回应道:

    “如果不让这些人跟你们走,他们肯定就会落到鞑子建奴手中了,甚至更惨……”

    肖朗这才明白,黄龙这已经是对局势彻底绝望了,所以才根本不在意朝廷的反应,以及东江镇的未来。再仔细询问之下,却是因为和孔有德的军队交手所致。

    说起那支汉军“乌真超哈”部队,其实大部分原本就是东江军投降了后金的成员。战斗力当然远不如正宗满洲兵,以前黄龙也跟他们多次交手,感觉也不过如此,并不很畏惧。但自从孔有德那支登州残军加入并取得了“乌真超哈”的指挥权之后。局面却顿时大不同,那些汉军的战术战法都和从前大不相同,尤其是在关于火药的运用上面,变得非常专一而且熟练。

    ——明朝军队对于火药的利用方式可谓多种多样。从大型火炮到小型火铳,以及各种诸如“一窝蜂”“百虎齐奔”之类火箭产品,千姿百态。但威力普遍不大。以前那支乌真超哈军也是如此,各种火器都用,打起来热闹得很,但多半也只是看个热闹而已,完全就是明军的翻版。

    但自从被那孔有德指挥后,如今这支后金的火器军队却抛弃了其它所有花里胡哨东西,就剩下三样:火炮,火铳,以及投掷火药罐。火炮火铳因为装备不多,质量也不咋样,倒还看不出多大威胁来。但那投掷火药罐子可厉害了——把火药包和铁片碎石之类混装在人头大小的陶罐里,外面还用网兜兜住,点燃引线后由专门选出的身强力壮士兵旋转起来往人群中投掷,可以掷出好几十步远,而且一炸就是一大片。

    肖朗一听就知道这必然是借鉴了咱们的手榴弹战术啊!不过因为后金方面只有黑火药,做出来的炸弹比较笨重,只能由专门的掷弹兵使用——但使用链球式投掷法倒也属于一大创新。

    这年头打仗都是排密集阵型,而这种火药罐子专破密集阵!以明军的羸弱士气,基本上只要挨上一两颗就肯定炸窝,然后便是被凄惨追杀。孔有德凭借这一招在野战中无往不利,哪怕人数比东江军少很多也一样可以轻松击败对手。虽然明军很快也学会了这一招,但他们一来找不到足够身强力壮的投弹手,二来即使凑出几个投弹人员,也很快会被后金方面的弓箭手射杀,所以在野战中完全施展不出,倒是守城时还勉强能用得上。

    然而孔军对于城塞的攻击方式也比原来有了很大改变,从前他们攻城无非是蚁附攀爬,掘土挖洞等等,无非传统中原的攻城方式。最多仗着后金军射手弓箭犀利,由女真人中的神射手在后方以强弓支援,对守城人员的压制更强力一些而已——但总体上和这个时代的所有军队一样,对于攻城还是比较忌讳,能免则免。

    而现在他们却似乎不怎么忌讳攻城了,一路上看见城塞就予以拔除。而且主要是利用火药——集中火铳压制城头;搬运来铁炮轰塌城墙;或者干脆抬一口装满了火药的棺材在城墙下面挖洞硬炸……总之给人的感觉就是打得很有章法,完全围绕着火药做文章。虽然行动起来不紧不慢,效率却并不低。以前明军野战不行,守城总还能顶一顶。可如今碰上孔有德那帮人,连守城都成了奢望。

    “不会打仗了……没法子打了!”

    黄龙最后如此叹息道,而肖朗听了以后倒是可以理解他的无奈——孔有德这分明是全盘借鉴了琼海军的战法,虽然限于火器的落后无法照搬,却坚决秉持着走热兵器作战的路线,因为他们已经见识过真正的热兵器军队是什么样。在现今的作战理念之下,作为传统明军的东江军自然不是对手。

    不过听了这一番介绍之后,也让肖朗树立起了极大的自信心——那孔有德仅仅是借鉴了他们琼海军一些作战理念,就把东江军搞成这个样子。如今碰上咱们正宗的短毛绿皮,那还不手到擒来?白天我们的部队不过一次试探性行动,刚刚才露个面,就让那群废柴炸了窝,那当我们真正集中全力发动进攻时,对手还有什么抵抗余地呢?

    于是肖朗从黄龙这边出来后,转身就去找陈俊,跟他商量着是不是可以发动一次进攻,索性把孔有德那支军队彻底打垮或者是驱逐出旅顺地界算了。这样接下来在安排迁移人口时也可以避免再受到后金军的骚扰。

    陈俊对此并没有太大意见,作为一个工程技术人员他自然希望战争威胁离自己越远越好。但他觉得是否可以等待个一两天,待徐磊率领的第二营部队赶到之后再一起行动——运输船队白天在运送第一营完成登陆之后,除了留下几艘联络船外,大部分便折返回威海,准备再将第二营以及一些重装备搬运过来。这个过程预计需要两三天,在这段时间内肖朗手头只有一个六百余人的轻装步兵营,自保有余,用于进攻却似乎单薄了些。

    但肖朗却不这么看,他觉得对方眼下正是最紧张最混乱的时刻,那些人白天的狼狈样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此时发起攻击必然可以取得最大效果——肖朗并没有自大的认为他可以将对方全歼。他只要求将对方驱赶溃散就行。这个时代的军队一旦溃散以后没有很长时间很难再重新聚集,而这段时间足够肖朗在旅顺口站稳脚跟了。此刻趁对方惊魂未定再用力推动一下毫无疑问是最好的,而如果时间拖延久了之后,说不定会生出其它变故来

    另一方面,根据从黄龙那边打探得来的消息:孔军的兵力其实并不太多,号称是组织了万把人,但其中真正上场跟他们东江军作战的也就三千多,此外还有两千多正牌女真人在后面押阵——这五千人属于精锐,其余都是辅兵夫役之流,也就是被强征来的包衣奴才,跟着打打顺风仗,抢劫老百姓还成,在装备着步枪和手榴弹的琼海军面前,也不过只是一群武装平民罢了。

    两人一时间决断不下,不过很快,黄龙那边传来的另一个消息,让肖朗彻底下定了决心。(未完待续。。)

六一三 让子弹飞(上)

    “后金那边居然有人主动投奔过来?”

    当肖朗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很自然充满了怀疑之色——就算他是个外人却也知道:自从后金军发动攻击以来,只有东江这边的人投降过去,而从来没听说过有投奔过来的。

    “该不会是诡计吧?满洲人很善于玩弄诈降之类阴谋的。”

    肖朗在再度见到黄龙时如此提醒他,不过后者并不很担心这个——说来滑稽,虽说东江军和后金汉军打得要死要活,但双方成员其实却都是差不多的出身。很多人彼此之间甚至还沾亲带故的。所以每逢哪一方局面不好时,另外一方要想招降就特别容易,甚至不用去招降,就会有大批人员主动投靠过来。

    这回那个连夜跑过来的那个小头目,论起关系居然和黄龙与孔有德两边都能扯上亲戚,也算是老东江军成员。前些日子看看形势不好就投奔到孔有德那边去了,今天却又跑了回来。

    他带回了关于孔军的最新消息:孔有德是被彻底吓破胆了,白天刚一看到琼海军出现就主动放倒旗帜抱头鼠窜,并且回去之后就嚷嚷着要赶紧退兵。不过这支军队并不完全由他作主——后金方面是由兵部贝勒岳托与户部贝勒德格类两人负责押阵的,那两人都是满洲贵族中出了名的少壮派,可不怕什么绿皮短毛军,见孔有德如此胆怯当即狠狠抽了他一顿鞭子,如果不是因为皇太极对孔某人特别欣赏的话,当场就要砍了他的脑袋。

    眼下岳托已经接掌了那支军队的指挥权,同时要求继续进攻。只是由于汉军部队,尤其是那些跟着孔有德一起从山东跑过来的汉军斗志全无,只好让原本负责监军押阵的满洲白甲精锐亲自上阵。不过岳托等人也因此而更加自信满满——自从他们的老汗王以七大恨誓约起兵以来,正牌满洲军对上汉军从无败绩。尤其关内那些明军,几次入关劫掠,往往几百个满洲军就能赶得数万明军大败而逃,早就骄横到了极处。

    如今听说居然有明朝南方的军队胆敢专程渡海过来送死。无论孔有德竭力将那些短毛军吹嘘得如何无可匹敌,岳托却只是冷笑:

    “明日就先杀光那些南军,让尼堪们见识见识我们大金勇士的实力!”

    而肖朗这头,在了解到后金军内部的反应之后,却也是得意大笑:

    “很好,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把那两千真夷干掉,剩下一帮吓破胆的废柴就会不攻自破。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全军进攻,打垮岳托!”

    满溢的王霸之气并没有引来小弟纳头就拜,站在他身旁的黄龙反倒是满面惊疑之色:

    “这个……鞑子真夷可是足足有两千多人啊!肖营长你手下好像只有六百多……”

    ——作为明军“系统内”成员,黄龙虽然也从军报上多次听说过琼镇火器的利害。但他毕竟没有亲身见识过琼海军的实际战斗。对于肖朗的霸气自然也没什么信心。你琼镇火铳兵再怎么利害。可统共才六百来号人,人家光满洲真夷就两千多呢。原本指望让短毛这一营兵帮着守一下旅顺南城,拖延些时日也就罢了。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肖营长”却是信心十足,一开口就要主动攻击。并且击败对方,真是让黄龙心惊胆战。

    不过再怎么害怕,部队是人家的,主意当然也是人家拿,他没发言权,也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几句,说对方所指挥的可不仅仅是两千白甲精兵,其余汉军可也是受他们调配的,到时候打起来上万人乌压压往前一冲。只要气势起来了,谁管你是辅兵还是精锐呢——后金军的包衣奴才不要命冲锋起来也很可怕的。

    对此肖朗只是拍着身旁的琼海步枪,呵呵冷笑道:

    “没事,大不了让兄弟们多开几枪就好。”

    …………

    次日一大早,两支同样战意高涨的部队便在旅顺北城附近的一片空地上对了阵。

    后金方面果然是精锐尽出。那些以往只在后阵手持刀斧,监督着前方汉军上前厮杀的满洲白甲兵这一回却都站在了前头。尤其是最前头一批身披重甲,手持坚盾的彪形大汉,明显是要冲锋陷阵的。

    比起明朝军队,后金军向来不以阵型见长,那些女真战士是在日常打猎与抢劫中学会的战争,而不同于中原王朝日益松弛的军事操练。不过这一回后金军的阵势却要比他们的对手整齐许多——人家好歹还摆出了一个阵,而对面那些来自南方的古怪短毛军队,却只是简简单单的排布了两条战线而已。

    肖朗把两个连队放在前头组成火力线,自率剩下一连作为预备队。一个连队不过两百余人,若按这个时代的密集阵势排列起来,只是很小一群。但琼海军的战术乃是参考了后世班排散兵线战术:以三到五名士兵组成一个战斗小组,每个战斗小组之间相距足有十多米,这样散开来之后,即使排列了前后两条火力线,一个连队的防守范围也可以达到二百米左右,两个连队并排,正面宽度比起后金方面的万人大阵也不差多少。

    两个连队分别构成一条火力线,彼此间并非齐平而是略略倾斜出一个角度,正好将后金方面的阵势包夹其中。如果对方正面进攻的话便会受到左右两条火力线的夹击,正是最能够发挥出己方火力优势的姿态。

    但是这样的散兵线看在后金军将领眼中却纯粹笑话——这年头作战都是面对面的拼人力拚数量,一旦被人打穿了本阵,从背后掩杀就意味着彻底失败,所以阵势自然是越紧密越厚重越好。而眼前这些绿皮兵居然把人力分散到如此夸张的地步,排列出只有那么薄薄一层,才两条线的的阵势出来?那岂不是随便一个冲锋就杀到对方身后去了,到时候他们怎么办?回头再战么?

    崇祯六年的满洲军队还很精锐,这些白甲兵的作战经验尤其丰富,哪怕只是寻常冲锋陷阵的勇士也能懂一些排兵布阵,原本见对面那支古怪的绿皮军基本不着甲就已经很是纳罕,心说待会儿杀起来你们难道就靠那身绿布衣裳阻挡箭矢不成?而此刻见他们将人员分散的那么开,根本连个阵势都算不上,当即又是一番笑骂,有人甚至开始打赌,说对面统兵的明军将领肯定又是个什么“将门世家”出来的雏儿,估计连一次战场都没上过的,所以才会排了个这么不伦不类的阵型出来。

    而稍后片刻,当对面的绿皮兵开始集体做另一个动作时,那些后金军先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都开始捧着肚子狂笑:

    “他们在干嘛?”

    “在地上挖坑?……哈哈,这是怕待会儿被我们砍了没地方下葬么?预先连自己的墓地都给准备好?”

    “……这么快就连坟头都堆出来了?哈哈,还真是唯恐没人埋啊!”

    ——双方作战之前总要做些准备,后金军方面是在列阵,而琼海军则根据作战条例在构筑简易工事。琼海军的军事训练完全师从后世那支人民军队,其中步兵的五大基础技能:射击,刺杀,爆破,投弹以及土工作业乃是作为基本科目反复演练。一名土工作业技能合格的士兵使用钢制工兵铲五分钟就能挖出一个单人散兵坑来,同时把土堆在前头构成遮蔽物——在外人眼中看来还真有点象是墓坑和坟头。

    “笑吧,笑吧,待会儿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那些士兵一边挖一边也在心里憋了一口气——他们听到对面传来的嘲笑也不是头一回了。每次跟这个时代的肉搏军队初次对阵时总能听到这种嘲笑声,不过结局也都是一样的——那帮白痴马上就会在这些简易工事面前碰得头破血流,从此之后只要看见他们琼海军就绕着走,从无例外。

    而在战场这一边,肖朗看着对方的阵势也在连连咂嘴:

    “啧啧啧,居然敢在我们面前排列出那么密集的阵型?可惜团属火炮连还没来得及带过来啊,否则只要几发开花弹过去,分分钟就能教会他们该怎么做人!”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忽然落到自己手中那支琼海步枪的某个小零件儿上……

    “诶,对了,当初步枪上配属这个东西,好像就是为了在没有火炮的情况下临时替代曲射火力吧?且试试看效果如何?”

    肖朗摆弄了一下枪身,从机匣部位竖立起一个带着刻度的小铁片来——齐射瞄准具,这是在老式步枪发展历程中曾经很流行的一个小东西:步枪可以根据这个瞄准具上标注的刻度进行远程曲线射击。当然单兵射击是不可能有什么精度的,只能把很多支步枪集中起来,采用齐射覆盖的方式来赌概率。

    眼下肖朗这边两个连正在前方构筑工事紧张备战,但他手头还有一个后备连队正好可以用来打齐射,而对面那支后金军队排列的如此密集,简直就是天赐活靶,不狠狠给他们一下子实在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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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四 让子弹飞(中)

    想了一想,他把副营长阿水给叫了过来:

    “阿水,咱们中间要数你的射术最好,你来测距报读数。”

    那个向来沉默寡言,即使作到营级军官也从未放松射击训练的的黎族小伙儿二话没说,首先举手翘起大拇指,大致估了估和对面后金军阵的距离:八百到一千米左右,正在琼海步枪的射程之内。于是他又低头在腰间子弹袋里略略寻找,摸出一枚头部漆成绿色的子弹来,装到枪膛里,枪托抵肩,枪口抬起约四十五度的倾斜角,随即便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响,从枪口中喷吐出一团火光,而在火光中又有一道绿色轨迹划过清晨天空,带着荧荧绿光飞过了后金军阵,落在他们后方。虽然没有击中什么目标,却说明对方确实是在琼海步枪的最远射程之内——那颗子弹是曳光弹,专门用来标记弹道轨迹的。

    而阿水不愧为神射手,只需要这么一次试射,便大致判断出了所需参数,当即报出了两个数字。而肖朗以及其他预备齐射的士兵便都根据这个数据,调整好自己枪身上的瞄准器具,之后只需要将步枪举起,使枪口准星与瞄准具对齐,便能让子弹按照既定轨道,飞向预定区域了。

    不过肖朗并没有马上下令攻击,而是很有耐性的用望远镜观察着对方军阵——他在等,等对方列阵完毕快要发起攻击之前再动手。这样可以给前头两个连队多点时间构筑工事,同时也能最大限度打击对方的战斗意志。

    刚才的那一枪因为没伤到人,也就没引起后金军方面的特别注意。估计他们根本没想到有火铳能打这么远,最多只是以为这边有人提前走火而已。对面的后金军仍然按部就班,一支一支的排列着进攻部队。而肖朗则在望远镜中冷冷注视着这一切,在他看来那些后金军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和体力罢了,在密集飞翔的子弹面前,什么阵型都不管用。

    同时他的望远镜也反复在对方将旗下寻找着他们的指挥官——岳托和德格类那两位贝勒爷。这年头大将的装束总是很醒目,甲胄也最是精良,正是琼海军狙击手们最喜爱的目标。如果能在开战之时直接就把对方的主将给狙击掉,取得胜利的机会又会增加许多。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肖朗不熟悉后金将领的装束,还是对方在这一点上听从了孔有德的劝告,他居然没能找出那两个主将来。甲胄精良,装饰醒目的倒是看到不少,但数量比较多,不像是独一无二的将领,可能是亲卫队之类。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待会儿一开战那些盔甲越漂亮的吸引子弹就越多,只要他们胆敢进入步枪射程,结果都一个样。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后金军阵那边传来长长号角声,旌旗开始连连招展,显然是在作最后的认旗工作,准备进攻了。肖朗又看看己方两个连队那边,工事构筑速度比平时训练时有点慢——十二月份的辽东土地已经很硬,挖起来相当费劲。好在原先选定战线位置的时候就找了个树桩土堆之类天然遮蔽物比较多的地方。和临时构筑的简易工事配合起来,也足够为士兵提供掩护了。

    “差不多了,我们也吹号备战吧。”

    肖朗下达命令,旁边的司号员立即举起军号。吹出几个短促音符,通知那些还在吭哧吭哧埋头苦干的连队步兵们赶紧收尾,准备投入战斗。

    而肖朗这边的齐射部队也在阿水指挥下纷纷举起步枪,按照事先确定好的参数将枪口抬起一个角度。就等着长官下令了。包括肖朗本人,也摸出一颗子弹来,轻轻在嘴唇边碰了一下。然后将其放入枪膛:

    “飞吧,子弹!”

    …………

    随着砰砰砰砰一通爆响,从琼海军的阵地上冒起大团烟雾,黑火药子弹总是避免不了这毛病,不过好在今天有风,烟雾很快就被吹散。

    那边正在做最后整队的后金军都愕然抬首朝这边看来——这么大规模的齐射显然不可能是走火了,对方的火铳当真能打到这么远?要知道就算是这个年代的火炮,如果不是被架在城头上的话,也基本上不可能打到两里地之外。

    不过随后发生的事实立刻打破了他们的信心——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原本整整齐齐的方队里就开始有人摔倒,然后人们才听到头盔和盾牌等硬物仿佛被冰雹打中一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很快便有未死的伤员开始大声呼喊惨叫,他们大都是伤在头部和上半身,就连生铁铸造的头盔与金属甲片都抵挡不住枪弹,伤口非常深,不停向外突突喷溅着血花,连同恐慌情绪一起喷洒到周围那些侥幸没有被打中的同伴身上——要知道这些步兵挤在一起,根本就看不到前方状况的。他们只是在听到一连串雷鸣般爆响之后便看见身边同伴或死或伤!哪怕自己完全安然无恙,心理上也不可能不受影响的。

    但在对面高坡上,正用望远镜观察战果的肖朗眼中看来,这一轮射击效果并不是太好——二百来人一次射出二百多发子弹,对面可以观察到有人倒地以及发生骚动的地方却只有大约二十来处,才十分之一的杀伤概率,按照琼海军“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的习惯,这命中率实在偏低了点儿。

    而且打击的对象也完全无法控制,完全是碰运气。这一轮打过去好像后面的辅兵队伤亡还更大一些,前头披甲戴盔的没几个倒下。

    “难怪这玩意儿后来被取消了,果然不靠谱……太浪费子弹啊。”

    虽说对齐射效果不太满意,肖朗还是下令再射几轮——反正参数什么都设定好了,就是填装子弹的功夫。于是第二次齐射很快进行,这回对方有了准备,齐刷刷举起一片盾牌遮护在头顶。但木制包铁的盾牌要想格挡住子弹可不容易,只见在一片碎片横飞中,后金军原本非常紧密的阵型中又出现几处凹陷。而且这回还有一匹战马被击中,当那匹高头大马在悲鸣中轰然倒下时,后金军的阵势明显开始动摇起来。

    虽然实际伤亡并不算大,可这样单纯挨打显然不行,对方很快作出了应对——在呜呜的号角声中,后金军最前头几排军卒发一声喊,开始缓步向前推进。他们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双方相距将近一公里,这时候跑起来除了浪费体力外毫无意义。而后面大部分人依然站在原地,对方显然并不打算一开始就全力扑上,而是想要先试探一下琼海军的成色。即使受到了这边先发制人的打击,也并不愿改变己方的策略。

    而肖朗也不理会那些已经移动起来的军队,仍然不慌不忙一轮一轮的吊射着后面不动的军阵——他也没法子,这种曲线射击命中率本就不高。对于分散而且正在移动的敌人几乎没有杀伤力。只能继续朝那些站在原地的家伙开火。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逼迫对方主阵分散或是后退——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转变成混乱甚至溃散的。

    然而事与愿违,哪怕时不时倒下十几二十个,那支足有好几千人的后金军大阵却始终停留在原地,既不分散也不后退。这边有望远镜的甚至能看到对方阵列中刀斧闪烁,把受伤嚎叫或是惊慌乱跑的人直接砍死。在一度骚动之后,那支军队居然渐渐平稳下来。虽然随着这边的每一次射击,对方阵营中局部都会略有混乱,可总体上,这支军阵本身却是纹丝不动,丝毫不显惊慌恐惧之象。

    旁边几位与肖朗一同过来的前机械组成员对望一眼,脸上都颇有骇然之色:

    “果然很精锐啊,明军就没见过这样的。”

    不过肖朗却并不在意:

    “也就是步枪齐射杀伤力不足,他们若是挨上几发炮弹还能这么镇定,那倒值得佩服。”

    又打了几轮,见对方始终不为所动,肖朗只得怏怏下令停手——这时候那些向前挺进的后金军前锋已经进入到五六百米范围,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

    …………

    齐射虽然结束,但枪声并未止歇,只不过从整整齐齐转变成了零零散散而已——标准型号琼海步枪的最佳射程是二百米,有效射程四百米。但在配备了特制加长枪管和瞄准镜后,有些神枪手在六百米到八百米的距离上也能精准命中人体目标了。此时随着后金军进入到这个范围,配属在部队中的狙击手们开始发威。

    比起刚才完全是碰运气的齐射,狙击手们的点射可就精准多了,每一枪都是冲着确定目标去的——那些举旗子的,骑马的,看起来像军官的,以及任何在人群中比旁边人醒目的家伙都是狙击目标。

    仅仅片刻工夫,后金军前锋的旗帜就倒了一小半,为数不多几个骑在马上的家伙也都栽下去了——有些好像是看到形势不妙主动跳下马的,不过这同样也会影响到士气。阵型边缘处似乎出现了几个逃兵,不过很快便被后方督战人员砍翻,而大部分进攻者的脚步并没有放缓,反而还有所加快。

    不过随着他们越发靠近,这边的枪声也越来越响亮密集了,进入六百米之后就已经不仅仅是配备了特制步枪的狙击手在开火,包括一些枪法比较精准的普通士兵也开始射击——反正对方阵型密集,就算没打中前排被瞄准的目标,流弹也很可能在后面几排的某个倒霉鬼身上找到归宿,不打白不打。(未完待续。。)

六一五 让子弹飞(下)

    后金军显然和这一时期的其他所有军队一样,在初次面对琼海军射程如此之远,射速如此之快的火枪时很不适应——他们以往在面对明军火铳兵时往往让一些富有经验的骑兵或步兵在射程极限处略加勾引,那些缺乏训练外加心惊胆战的明军就会迫不及待将火铳里的子弹一股脑儿发射出来,看起来烟火闪光热热闹闹,实际上却没什么杀伤力。之后大部队再往前冲,往往在对方重新装填以前就能冲到面前。

    当然有时候也会遇到特别沉着冷静,一定要等目标进入杀伤范围之后再发射的火铳兵,那就不得不硬挨一轮,看谁运气不好被打中了。不过火铳的装填速度之慢早在后金军思维中成了定势,弓箭都号称“临敌不过三矢”,而火铳更是出了名的一声响——只要顶过第一轮,就能冲上去把手里只剩烧火棍的火铳兵剁翻,这原本就是后金军对付明军火铳兵的一贯战术。

    所以即使孔有德反复向他们说过那些绿皮的火器绝对不是明军火铳能比,后金军的指挥官一时间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变出一个新战术来,肯定还是按老习惯排兵布阵。而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惊恐发现——以往对付明军火铳兵很管用的硬顶强冲战术,在这支绿皮军面前完全无效!对方手中的火器虽然看起来外形与明军火铳差不多,可在射程与射速方面却完全是天壤之别!对于这种在数百步之外仍能有很强杀伤力的火器,无论后金军采取什么战术,都免不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如果是明朝军队,肯定早就溃散了。但后金军不愧是这个时代所有武装力量中最为骁勇善战的一支。那支由精锐白甲兵组成的进攻箭头即使沐浴在这个时代从未出现过的弹雨之中也没有退缩,而是仍旧坚持着向前挺进。只不过速度要比原来加快了不少,脚下步伐也因此略显凌乱——没办法,能顶着子弹向前冲已经很不容易了。要说完全不受影响,显然不现实。

    与此同时,这支后金军的指挥官——不知是岳托还是德格类,肖朗直到现在也没从人群中把他们找出来——却也展现出了相当高明的指挥才能。即使在当前这种对后金军很不利的状态下。对方依然迅速做出判断,并在战术上进行了相应的改变。

    ——先前冲杀出来作为试探的前锋部队大约有三四个牛录,一千多人的样子,这部分人已经跑到半路,不可能再撤退回去了,只能继续闷头向前冲。但后金方面的主力军阵原本并没有动弹,即使被肖朗断断续续用远程吊射骚扰了半天也不曾动摇。然而此刻,随着低沉的牛角号声被吹响,那支由数千人组成的庞大军阵忽然爆发出几声大吼,之后便开始缓缓向前移动——除了留下大约一百名举着旗子或骑在马上的中枢指挥成员及护卫外。所有辅兵和无甲包衣都被驱赶到了最前头。而装备精良的白甲兵在后押阵。竟然是整座军阵全线压上,连一点预备队都不留,丝毫不留后路的架势!

    另一方面,原本分散着游弋在军阵周边的后金骑兵也被迅速集结起来。在会合了从后金军主阵中奔驰而出的一队精骑之后,便离开大队,远远的兜了个大圈子。如果以琼海军防御阵地为圆心,以后金军主阵为中轴的话,那支骑兵一直绕到了九十度角近乎垂直的位置才停留下来,然后所有士兵下马,开始整理肚带鞍鞯,显然是准备玩一个侧翼突击了。

    “步兵主力全面压上,用骑兵分队则从侧面冲击。不动则已,一动则全力压上……非常果断的风格哪。”

    肖朗所选择的这片阵地本就是高坡,以便于他观察战局,所以后金兵的布局和变阵都在望远镜中清晰呈现出来。对于正面进击的敌人他倒并不很在意,反正早就准备好迎战的阵地了。倒是那支绕到侧边的骑兵颇让他注意——对手显然是想以骑兵的冲击力快速通过火枪杀伤范围。冲进他的阵列中形成混战局面。就算达不到目的,只要能吸引住这边的火力,迫使这边分出一部分火枪兵掉头迎战,削弱正面步兵受到的打击,那也是战术上的成功。

    很高明而且实际的策略,不过只有一点点小问题——那支骑兵队的数量并不多。旅顺这边尽是崇山密林,且位于辽东半岛顶端,根本没有可供骑兵驰骋的大块平地,后金出兵时又是以使用火器的汉军为主,目标是攻城——这几点加起来,使得他们这支军队中骑兵数量很少。也就是那两千真夷中按习惯配属了一定量的骑兵,剩下除了将领骑马外,也就是少数传讯,斥侯之类兵种了,总共加起来才不过两百余骑。其中一部分或是混杂在步兵大队中,或是手持军旗,作为指挥系统留在了原先阵地上,被集结起来转移到侧面准备发起冲锋的那支骑兵队只有大约有百余人。

    百余人的骑兵队,若换了明军恐怕就是数千人都难以抵挡,故此在后金兵眼中作为一支侧翼攻击力量也足够了。但肖朗在望远镜中看到到对方规模之后,却只是从自己身边的预备队中抽调了一个排,三十来人,让阿水带着前往己方阵地侧翼,便算是做出应对了。

    在他阵地后方的旅顺北城堡上,正在紧张观战的黄龙等人见此情景无不大惊失色——仅用三十来个步兵便想阻拦住上百骑兵?这些短毛简直狂妄的没边了!殊不知此时肖朗也正满不在乎的给他手下士兵们加油打气:

    “你们都是接受过反骑兵训练的,对方只有百来骑,而我们这边可是足足超过三十名战士——每人只要开三枪就行,打人打马都可以,很容易不是吗?”

    作了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肖朗便挥挥手让阿水带人过去,他自己也整理了一下枪械,准备带着剩下所有部队都投入战斗——对方既然全线压上,显然是打算一锤子定乾坤,后面不会再有什么战术调动,完全就是拼双方的勇气以及战斗力。他肖朗既然把部队拉过来,又力主跟后金兵开战,当然不会躲在后面,就算不身先士卒,肯定也要加入战斗的。

    不过在出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肖朗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仍然留在后金军原先阵地的那一小群人,这回他终于从中把对方的指挥官给找出来了——虽然那家伙穿的衣甲跟身边护卫没啥两样,但他站在马镫上仔细观察战事的姿态,以及周边骑士们小心翼护着的架势都清晰表明了此人高高在上的地位。

    “那是岳托还是德格类?”

    肖朗沉吟了一下,历史上代善之子岳托名气比较大,颇有善战之名,但德格类作为努尔哈赤的第十子,身份想必是高过岳托的,在这支后金军中也应该处于主导地位。当然在飞翔的子弹面前没什么差别。于是肖朗又狠狠看了那人几眼,暗暗记住他的特征,捉摸着一有机会就干掉他。

    而就在这一刻,那人也正好朝肖朗这边看了过来,透过望远镜的镜头,肖朗感觉那人的目光仿佛恶狼一般冷酷而凶狠,两军的指挥官隔着近千米距离冷冷对视一眼。那人忽然举起手掌,朝着肖朗这边用力向下做了个劈斩的动作——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观测。

    而作为琼海军中最为坚定狂热的民族主义者,肖朗当即也举起手中步枪,虚虚朝着对方作出一个射击的动作,反击着对方的挑衅。

    在针锋相对的互相挑衅了一下之后,双方便又将注意力都投注到下面战场上。此时此刻,在前方阵地上,两个连队的火枪声已经响成一片——随着对方越冲越近,这边的命中率也在飞速提升。那些后金兵越是往前,遭遇到的伤亡就越大。好不容易,等到后金军终于接近至阵前两三百米,也就是琼海步枪的“推荐射程”处时,这支攻在最前头的后金白甲精锐已经倒下了将近三分之一!而在他们所经过的路途中,一路都铺满了呻吟哀叫的伤员——被子弹打中后直接毙命的其实并不太多,但那些伤员的呼喊声反而更损士气。

    如果是在这个时代“正常”的面对面战斗中,一支军队伤亡到如此地步,哪怕以后金军的强悍肯定也早就崩溃逃跑了。但如今他们却是骑虎难下——已经在对方火器杀伤范围内坚持前进了那么久,如果此时再掉头逃跑,反而只会继续白白挨打。只有坚持向前,冲入到对方阵形中去,才有可能取得一线生机——如果是明军或后金的辅兵包衣之流,哪怕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有勇气坚持到底。但这批人毕竟是满洲真夷,后金军中的白甲精锐,大部分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此刻居然仍能咬着牙向前冲!

    〖

六一六 死线(上)

    “真是有够勇猛的,来到这个时代以后还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军队呢。”

    小山坡上,肖朗手持望远镜发出了一声感慨。当然他的目的可不为满洲人唱赞歌,所以在夸赞完这一声之后,肖朗便从子弹盒中取出一枚漆成红色的子弹——那是硬质穿甲弹头的标记,装入到步枪中,瞄上了对方阵营中一个看起来特别高大强壮的家伙——那家伙全身上下都裹在一层厚厚盔甲中,包括脸部也是。手中还举着一面大盾牌遮挡住身体。不知道是那盾牌上包裹的铁皮特别厚重还是干脆本身就是用金属打造,肖朗亲眼看到好几发子弹打在盾牌上,有镶嵌在上面也有穿过去的,可居然都没能让这大汉倒下,他依然在向前走!

    所以肖朗决定亲自动手,他的主阵地距离前方战线也不过五六十米左右。且位于高坡,正方便支援各处。同时,作为机械组的头目,他在某些方面多多少少还是会以权谋私一下的——比如自己身上带的这批穿甲弹,便不同于普通士兵配发的自铸弹头,而是用琼海号上那批现代钢筋使用后剩下的边角余料,以机器截削后加工出来的加长型钢芯弹!

    “且看看你们比义和团要强多少吧……”

    举枪,瞄准……肖朗对自己的射术很有信心,他在担任机械组首脑时还兼任过校枪员工作呢。不过此时他决定稳妥一点,所以还是瞄准了对方身体,用盾牌遮护住的部位——他对自己亲手制作的穿甲弹同样有信心。

    “砰”的一声响,从枪膛里喷出一股白烟,当肖朗用手扇去遮挡视线的烟雾时,便看见那条大汉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的又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努力还想支撑,但精神上再怎么顽强,终究敌不过**的虚弱。一发钢芯穿甲弹在穿过盾牌和数层甲胄之后必然产生的变形与翻滚毫无疑问将对人体造成更大破坏。所以无论那大汉如何仰天爆发出不甘心的嘶吼声,终究还是软软栽倒下去。

    看到连那条彪形大汉都被打倒,周边后金军无不发出惊恐叫喊——肖朗听不懂满族语言,但也能猜测到这汉子应该是他们军中一个非常著名的勇士。而随着这名大汉的倒下,这支先前还一直勉强维持着秩序的后金军前锋部队也终于达到极限。在一阵狂呼乱喊之后,原先虽然已经凌乱不堪,但总算还勉强排列出阵列线的队伍仿佛炸了窝的蜂群一般四散开来,其中一小部分开始向后方和左右两边逃跑,而其余的大部分,不知道是因为特别勇猛还是头昏脑涨辨不清方向。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竟然以更快的速度向着琼海军的火力线冲来!

    在后金军的指挥阵地上。那些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们全都发出一声叹息——冲锋太早了!战斗是最耗体力的。相隔那么远就开始全力奔跑,冲到对方近前还有力气砍人么?当然他们也完全能理解那些前线士兵的无奈与痛苦。换了他们自己,在这种身边同伴一个个毫无预兆的忽然倒下,包括自己也随时都可能倒下。却又无法还击只能被动挨打的环境中还能坚持着走上两里地,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壮举。能压着速度到这时候才爆发,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所以他们现在只能祈祷奇迹发生——比如那支古怪的绿皮兵只善远程而不能近战,和明军火铳兵一样一旦被逼近到身边就彻底废物。此外从伤亡比来看,那支前锋军队先前走了这么远距离,损折尚未超过半数,剩下这一点点距离冲锋过去,想必至少应该有四分之一能冲进对方阵地里。而对方短毛军火器虽然犀利,数量终究太少。不过数百人的规模,先前派出足足四个牛录,以两倍甚至三倍的雷霆之势出战,原以为轻易就能将其扫平。如今伤亡虽重,可只要有两三百人能冲到对方近前。相信以大金勇士的剽悍善战,那些连轻甲都不批的绿皮必然一触即溃!

    ——现在也只能这么指望了,那些在后方观战,以及跟随第二波大军向前踏上那条死亡之路的后金将领们无不在心中悄悄祈祷。而他们的祈祷似乎也起到了效果——当第一批后金军以破釜沉舟,不顾一切姿态发起决死冲锋的时候,琼海军战线上却忽然呈现出一种很奇怪的寂静,刚才还断断续续响个不停的枪声忽然间全都停止,只有一簇簇白烟在阵地上静静飘散,仿佛就在这一瞬间,短毛的火器全都失效了。

    奇迹当真出现了?!那些后金将领包括正在冲锋的勇士们无不欣喜若狂,他们不知道这其中原因,只知道对方那些令人恐惧的火铳忽然全都哑火了,只要那该死的“砰砰”声迟响一会儿,己方就能冲得更靠近一些,只要冲到近前了,那些火铳也就永远响不起来了。

    …………

    奇迹真的发生了吗?——当然没有,此时此刻,在琼海军的两道防御阵地上,两名经验丰富的测距人员正在用望远镜死死盯着那些后金军的脚步,同时口中不停通报着战情:

    “目标已接近二百米死线……”

    而旁边连长则根据测距员的通报大声下达着指令:

    “全体都有了,最后一次检查武器……准备急速射!”

    ——琼海军的作战方式,是以三到五名战士组成一个作战小组。虽然士兵的装备基本都一样,但实际编制的时候还是根据各人特长,战斗经验等因素新老搭配起来的。比如在一个小组中通常都会安排一名眼神犀利,擅长射击的作为主要射手。另外只要条件允许,还会尽量安排一个身高力壮的投弹手,这样在承担负重,修建工事以及贴身搏斗等方面就不会太吃亏。此外再安排一个各方面都比较均衡,可以执行各种任务的多面手——这三人便组成了一个最小的战术单位,其中有两人必须是可以起到带头作用的老兵。而在这至少两名骨干力量的支撑下,即使扩编后再额外添加入一些新兵,也就不怎么会影响战斗力了。

    而平时对士兵的射术要求,也都是以两百米这条线作为基础。能够在两百米外命中目标的当然是优秀射手。其中最出色的被集中起来接受特殊训练成为狙击手,而其余的就分散到各个小组中去担任主射手。对于大多数普通士兵,则只对两百米内的命中率和射速作要求,而最能够发挥琼海步枪威力的也就是在这个范围之内——至少设计者的意图是这样。

    故此先前那些后金军在奋勇向前时,他们所感受到的“密集”弹雨其实只是来自各个战斗小组中的主射手。琼海军操典中对于两百米外的目标是采取“自由猎杀”模式,只有那些有把握命中目标的人才允许射击,而且一个战斗小组同时只允许一到两人开枪,其他人只负责警戒和观察,并保证总有至少一支枪中装好了弹药。

    而一旦目标进入到两百米线,那作战模式可就变化了——“急速射”模式才是所有琼海军士兵都接受过并且要求达标的基础训练。在这个距离内所有士兵都得在保持一定命中率的前提下,以自身和武器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不停射击,尽量把敌人消灭在三十米之外。如果被冲进了三十米线,那就要进入最后也是最残酷的“拼刺”模式了——以手榴弹开场,以拚刺刀结束。要么敌人全灭,要么自己完蛋。

    不过尽管琼海军在日常训练中花费了相当多的精力在投弹,拼刺等近战项目上,实战中真正能打到这种程度的却很少。因为有炮兵的帮助,在迄今为止的几次大战役中,几乎没什么敌人能靠近他们。当然眼下他们并没有火炮支援,这支后金军队也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勇敢精神,但肖朗并不认为对方这区区千把人能逼近到需要他们投掷手榴弹的地步——进入两百米以后,急速射阶段的火力强度,一定会让这群满洲鞑子好好开开眼界的。

    “二百二十米……二百一十……”

    测距员依然在声嘶力竭的通报着数据,而士兵们也抓紧最后时间,用蘸水的湿布条给刚才射击过的枪管降降温;或是再赶紧清理一下枪膛;再检查一遍子弹是否上好;并将子弹盒调整到最顺手的地方,以备待会儿连续快速射击时方便取用……

    “举枪!”

    在各个班排长高亢的指令声中,四百多只步枪齐刷刷举起,黑洞洞的枪管瞄准了挑选好的目标,那些狂喊大呼,高举着兵刃或盾牌向前奔跑的后金士兵一个个被套进了准星里,在这一瞬间他们连动作都仿佛变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些后金军脚下,一道由断断续续碎石子或枯树枝之类不起眼标识物形成的痕迹,如果不是仔细观察的话根本没人会去注意——但那却是先前专门有人去排布出来,正是代表了距离防御阵地两百米的标志线。

    ——也就是琼海军术语中的所谓“死线”。

    “目标进入死线……预备……”

    “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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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介绍:
公元1629年,大明崇祯二年己巳,“琼海207”号轮意外搁浅在琼州府临高县外红牌港的沙滩上,一群懵懂的旅游者,稀里糊涂开始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时空之旅。
“……是岁江阴城鸣,时吴鼎泰为令;及顺治二年乙酉,江阴被屠,距己巳凡十有七年。又闻琼州港外,有海外异人现。”
——————《明季北略》·崇祯二年己巳·志异迷失在一六二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迷失在一六二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迷失在一六二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