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楚二受伤 齐芸心疼
乾冀明白,只有当自己不会成为太子的威胁,父皇才会放心让他回京。
殿外北风呼号,在宫苑的琼枝间悲鸣。乾冀在明灭的灯火中,看见了皇帝苍老无奈的神情。
乾冀忽然释然一笑,道:“儿臣如今虽是一介废人,报国之心未死,天玺五年,儿臣已经对那一方土地产生了感情。儿臣请求父皇恩准儿臣,回到天玺,任天玺州刺史,继续治理天玺。”
皇帝沉吟了很久,才缓缓道:“过完年,再说吧。”
.
楚秋明领着大运军队,浴血奋战了六天,混着霜雪,顶着寒风,勇猛无畏地冲杀着。战场上硝烟弥漫,遮云蔽日,尸骸遍野,血流成河。
终于在正月初七,等到了梁军的一纸降书。
齐芸每日都在小山坡上坐着,看太阳东升西落,侧耳听着远处的战鼓与厮杀,等着从地平线处,凯旋的大军。
她知道,楚秋明领着大军,将梁军一直逼回到了梁国边境以内。他们势如破竹,攻势迅猛,一个大将军的魄力、勇猛、与才干,尽显于此。
楚秋明回来时,齐芸远远看见走在大军之前,骑在骏马之上的挺拔身姿。她远远地感受到了将士们欢欣鼓舞的氛围。
她在小山包上站起来,一席红裙被北风吹动翻飞,她朝大军奔跑而去,犹如苍茫的大地上一只自由纷飞的鲜艳的红蝶。
楚秋明一连厮杀了六日,本已经疲乏了,可当眼底落入那一抹鲜艳的红色时,他突然觉得这几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心底里填充了无可名状的满足。
他驾马奔驰,在快要迎上齐芸的时候,及时地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看着满脸红润,带着发自心底的笑容的齐芸。
“小五。”他轻轻地唤她。
齐芸发现自己已经如此习惯于听他唤她“小五”。
“恭喜楚将军凯旋!”
“他们说,你每日都在山丘上等我?”
“我在等大军归来。”齐芸眼中含笑,美目盼兮,并不躲闪楚秋明试探的目光。
楚秋明笑了笑,转而又跨上了自己的追云,然后向齐芸伸出了手,齐芸将手递给他,一个旋转,齐芸便坐在了楚秋明的身前。
追云健硕,承受这两个人的重量,依旧步履生风。
齐芸听见身后大军中传来起哄的笑声,不禁有些脸红。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用手背给自己的脸降温,结果追云突然奔跑起来,齐芸双手来不及抓住缰绳,差点掉下马去。
惊呼还未出口,她只觉得腰间一紧,一只坚实有力又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扶住了她。
她的背紧紧地贴着楚秋明的胸膛,隔着厚厚的铠甲,仿佛都能感受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楚秋明的身体微微前倾,下巴几近要枕在齐芸的肩上,他呼出的温热的气息扑打在齐芸的耳后。
“你不用……贴我这么紧……”齐芸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楚秋明从未听见过得女子的娇羞。
楚秋明笑了起来,依旧伏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怕你掉下去。”
.
回到营地,楚秋明不及休息,先与几位将军安顿三军,巡视伤员,进行了战后的总结性发言。然后才回到帅帐,请了军医来为他包扎伤口。
楚秋明的左臂上遭了一处砍伤,最为严重,连着几天征伐,伤口没有好好处理,如今已经发炎化脓了。
齐芸在一旁看着那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虽不是在自己身上,竟也隐隐觉得心里某处在作疼。
她皱着眉头,看着军医手脚利索,但下手总那么重,让楚秋明咬牙忍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军医先生,接下来是不是只用上药包扎就行了?”齐芸终于忍不住问道。
老军医点点头,“老夫已经将将军伤口中的烂肉清理了,下面只需上药包扎了。”
“那上药之事,便不劳先生了,我来就行了。”
老军医笑了笑。他在军中多年,早在楚老将军在世时,他便跟着,后来楚秋明来了,还是他跟着,楚秋明礼待他,他便也看楚秋明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这么多年,他头一次见到楚秋明身边出现了女孩子,且还跟着他到了军营,他心想着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姑娘是心疼将军了?”
“哪……哪有……军中伤员众多,怕有些还很危急,都要有劳老先生,既然我可以为将军包扎,自然就不敢花费先生的时间了……”
老军医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姑娘说得极是,老夫这就去看看其他伤员,将军就有劳姑娘了。”
老军医走了,阿默还眼巴巴地站在楚秋明的跟前,一脸心疼地盯着楚秋明的伤口。
楚秋明看着他那副“恨不痛在他身”的无限关怀的神情,满头黑线。
“咳,阿默。”
“啊!将军,我在!”
“那个,华将军这次好像也受了伤,你去代本将军看看他吧。”
“啊?华将军不就是破了点皮……”阿默突然接收到了楚秋明无语的目光,立马明白过来,“哦对!华将军的伤这几日怕也是更严重了,我这就去看看……”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齐芸很专注地给楚秋明上药,生怕弄疼了他,甚至楚秋明的喘息粗重一点,她都会停下来问她是不是弄疼他了。
“我们行军打仗,受伤在所难免的。这点疼都忍不了,还谈什么战死沙场保家卫国?”楚秋明笑道,其实是在安慰齐芸。
“我知道。”齐芸低低地答应。
“那你在担心什么?”
齐芸摇头。
“你在担心我?”楚秋明偏着头,看着为他上药的齐芸。她的手真的很轻,指尖带着凉意,全不像她空手拧断虎脖子那样的铁腕,忍惯了疼的楚秋明,真的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疼。
齐芸没有说话,依旧专注地给他包扎,将纱布在他的胳膊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不见渗出的血迹,才细致地打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她像是完成了一项巨大的工程,长出了一口气,才抬头看向楚秋明,目光流转,丹唇轻启,“对,我在担心你……”
第七十六章 林泉茶肆 论辩英雄
顾丹云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日子,过得比话本子上的还要精彩,经历了小人的奸计,还经历了逆贼的谋反,认识了齐芸这个与众不同的相府小姐,还结识了当今的二皇子!
她平安回家之后,便想着去找齐芸。
可是去了齐府,没有人,去了百叶寺,还是没见到人。
她知道,齐芸有时行事总是神神秘秘的,便也释然了,想着等她回来了,再给她说自己的奇遇。
.
林泉茶肆。
顾丹云其实已经决定再也不到这个地方来了,她以为,凡是与涂子伯有关的地方,都是她的伤心地。可转念一想,既然心已经死了,便不该再在乎这些,便应该坦荡地去接受现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当乾冀约她来林泉茶肆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因为她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事实证明,这个地方,还是让她不舒服,当日白夭诬陷她的画面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令她恶心难受。
因为她满心的难受,所以没有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涂子伯。可涂子伯却看见了她,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情愫。
她上了二楼,找到了乾冀的隔间,走进去,坐在窗边的乾冀很快便发现了她的脸色不好。
“你怎么了?”
顾丹云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小口,“下次你若是想约我,就去酒馆吧,喝酒可比喝茶有意思。”
“这个地方不好吗?”乾冀笑问道。
“不好,我不喜欢。”
“其实今日,请你喝茶是其次的。”
“那来做什么?”
“这里有个说书先生,近来将楚大将军的事迹攥成话本子,讲得很是有趣,我想你会喜欢。”
顾丹云却并没有提起什么兴致,“楚大将军嘛?见过见面,是个厉害的人物。”
乾冀觉得有趣,自己摇了轮椅到桌边,“你也认识他?”
“也就是,见过几面吧!一位故人的朋友罢了……”顾丹云忽又低沉下来,细想来,她以前见到楚秋明,都是因为涂子伯,他们两个交好,楚秋明一回京,总要找涂子伯相聚的。
乾冀看顾丹云的神色忽闪忽灭,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原想请她来听书,却似乎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的伤都好了吗?”
“已经无碍了。”
“上次你原是要离京的,如今还有离开的打算吗?”
顾丹云点点头,“等我一位朋友回来,我再走。”
就这样乾冀问一句,顾丹云就答一句。气氛一度有些尴尬。直到外面响起醒木拍桌的声音。
乾冀命人将包间的门打开,让顾丹云将自己推到二楼栏杆边,又让顾丹云坐在自己身旁,道:“既来了,便听听吧,若觉得有趣便听下去,若觉得没意思,咱们便走可好?”
顾丹云点点头,她也知道乾冀一番好心,她不可以使性子辜负。他们两个好歹也是共过患难的。
没想到,这一听,顾丹云果真还听得入迷了。
明知道楚秋明就是一个勇猛机智些的凡人,却在听到他会分身,一个安内,一个攘外的时候,热血沸腾。
乾冀看她神情紧张地听着说书先生讲述战场的画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将近一个时辰,顾丹云屁股都没有挪一下,听得是津津有味。
醒木再一响,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让顾丹云如痴如醉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意犹未尽。
“若是喜欢,下次接着来听。”
顾丹云虽然很喜欢,却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于是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位说书先生在林泉茶肆讲完,会去百香馆去讲,你到时去那里听就是了。”
顾丹云于是又展开笑颜,“那感情好!”
“你这么喜欢这本子,可有什么见解?”
顾丹云笑道:“楚秋明的分身术固然不可信,但未必不能换个理解。”
“哦?洗耳恭听!”
“为什么这世间的大英雄只能是男子?我们女子也占了半边天,自然也应该有女英雄!所谓阴阳调和,一阴一阳乃为一体,若将这话本中的楚秋明不当做现实中的楚秋明,而只当做一个整体的英雄,那便该从中分出两个英雄来!”
“你是说,一个巾帼,一个须眉?”
“没错!”
“倒是很新奇的理解!”乾冀赞叹道。“只是,据我所知,女子多只能在家中操持,便是厉害,也没有上战场的道理。”
顾丹云忽然睁大了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谁说的,我便认识一个女子,她武艺高强,足智多谋,上了战场,绝对不比男子差!”
乾冀看着顾丹云较真的模样,觉得好笑,也不与她争执,回到屋里,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便离开了茶肆。
涂子伯看见顾丹云与乾冀有说有笑,忽然觉得刺眼。他似乎,从来没有和顾丹云正正经经地聊过天。
.
楚秋明兑现诺言,带着齐芸去谛城游玩。
边陲城市,贸易的出入口,各国商人在此来往,开办各种商铺,人口密集,各色建筑林立。
齐芸一进城中,便有眼花缭乱之感。城中洋溢着节日的喜庆,全然没有被城郊百里之外的战争干扰。
楚秋明告诉齐芸,“这是百姓对军队的信任,更是大运军队对百姓的承诺。”
齐芸觉得这句话的分量十足,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们两人一人骑着一匹良驹,进了城,又改牵马慢走。一路上齐芸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商铺,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
“喜欢什么就去挑吧。”
齐芸看了看,看见一间书屋,细窄的门上悬着一块匾,上面书着“明究暗探”四个字,觉得有趣,往里张望,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模样。
她看向楚秋明,楚秋明笑了笑,“要不进去看看。”
他们雇了人看马,正要走进去,从黑漆漆的书屋里走出一个大运装扮却长相怪异的男子。他的眼窝深陷,鼻子像鹰嘴一样带着一个大勾。
“两位可是要进屋选书?”他的大运话说得却很地道。
齐芸点头。
“两位可知我这书屋的规则?”
齐芸笑道:“我们一次来,自然不知道。”
那男子道:“书屋之中的书有两类,一为有字书,一为无字书。”
“何意?”
“有字书可看,无字书可撰。鄙人从遥远的波茨国而来,跋山涉水,看见每个擦肩而过之人,都是带着故事的人。后在谛城落脚,想到此事,便开了这样一间书屋,刊印无字书,再将无字书赠与有缘人撰写,若愿意将自己的故事留存下来,便将完成的书寄给我,再供有缘人阅读。如今我已在此地经营二十余年了,有字书已经积累了上千本。二位入我这黑书屋,有字则看,你给我二两,无字则撰,不取分文,提前讲定,可否?”
第七十八章 书无字书 扬身后名
齐芸听完那波茨国人讲了“明究暗探书屋”的规则,觉得有趣,第一次看见有人开这样一间书屋,若非店主与顾客达成完美的约定,那这间书屋只会入不敷出,开不下去。
楚秋明道:“如此虽然新颖,未免风险太大。”
波茨国人交叠双手自然地垂下,笑道:“往日有路过此地的游人,确实很大一部分人也不能理解我的用意,其实若是能想明白此间交易,不过是我与客人的互惠互利,那便也好说了。”
“此话何解?”
波茨国人笑而不语,而是侧了侧身,将店门两边的一副对联让出来,上面笔力铿锵,凤舞龙飞,大书道:孤影横飞,何不进屋一瞧;俗世沉浮,无妨取书来著。
齐芸与楚秋明看罢对联,相视一笑,便走进了书屋里。
书屋光线不好,且逼仄狭窄,紧挨的书架之间,仅能一人微微侧身走进去。一排排高高的书架成为巨大的黑影,给人无形中的压迫感。
齐芸凭着感觉,走到里面的书架,从中间的一排取出了一本书,屋里黑漆漆,看不清书上的字,齐芸下意识拍了拍书面上并没有的灰尘,然后转身准备走出去。
可是一转身,脸便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鼻子被撞得有些发酸,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里马上涌出泪来了。
“小五,没事吧?”楚秋明的声音从齐芸的头顶传来,轻柔得如同风拂轻纱。
齐芸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没事,不打紧。”
“撞倒鼻子里?”楚秋明听见了她声音里带着的鼻音,有些紧张地伸手想要去捧住她的脸看个究竟。
齐芸吸了吸鼻子,将楚秋明抬起来的手影扯了下去,酸涩的感觉已经慢慢淡去,“真的没事,你不选书吗?”
“我就不了,你选好了?”
“好了,我们出去吧。”
“嘎吱”一声,书屋的大门被打开,刺眼的日光从外面哗啦啦地流淌进来,刚刚适应了黑暗的两个人被强烈的光线刺得一时睁不开眼。
待他们走到外面,再次适应外面的日光时,齐芸才看清自己手上的书,书名曰《从军行》。
齐芸看看楚秋明,又看看那个波茨国的老板,然后翻开了书页——全是空白的!
波茨国老板笑道:“看来这位小姐是我这书店的有缘人了,拿到了一本无字书!”
“可这书上已经写了书名了……”
“我这里的无字书皆已先定了书名,拿中此书的客人,即根据书名撰写自己的故事,小姐这本《从军行》出自前朝随军诗人的诗题,其实书名不过一个引导,究竟写些什么,全在小姐自己。”
齐芸看着蓝封的无字书,微微有些出神,她似乎在这一瞬,强烈地感受到了天意的安排,天命的指向,她从不信鬼神,只信人定胜天,但若是所谓的天意与她的选择达成了一致,她会选择偶尔信它一次。
齐芸忽了然地一笑,将无字书收好,向老板道了谢,与楚秋明离开。
“你是想好写什么了?”初秋明看着面露喜色的齐芸,声音也轻快起来。
齐芸神秘地一笑,“写什么,全在于我将会经历什么了!”
多年以后,这本由齐芸亲自撰写的《从军行》五卷本,自从“明究暗探”书屋被人发觉之后,便成为了后人研究大运女子军队“红簪军”的建军历史的重要文献,更成为了后人研究大运第一位女将军齐芸生平的重要资料,一时间大运纸贵。
楚秋明和齐芸在谛城的大街上漫步,今日难得一个清朗的天气,大街上的行人也比往常更多了些。楚秋明紧紧地跟在齐芸身边,生怕她走丢了似的。
走至一条穿城小河边时,楚秋明远远看见石桥对面,有不少卖果子的摊子,便要和齐芸过去瞧瞧。
“谛城这边的果子不如平京那边的甜,带点微微的酸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齐芸忽然想起那日在琳琅别院里,小姨给了楚秋明一大包从北澹带来的酸果子,笑道:“太酸的我受不了,可不像楚将军那么能吃酸。”
楚秋明看齐芸笑话他当日硬着头皮吃酸果子,自己也觉得好笑。
就在两个人谈笑间,他们却突然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隐隐的哭声,像是小孩子的哭声。
他们本来以为或许是哪家的孩子挨了打,委屈地哭了,可总感觉那声音声嘶力竭,绝望悲哀,让他们忍不住在石桥上驻足,侧着耳朵细听,在嘈杂声中仔细辨认方向。
“好像在桥下。”
两人于是下了桥,到河边探身一看,可是并看不见什么。
接着两人又飞身到了那石桥地下,冬季河水干涸,只有干枯的水草在河堤凌乱的铺开,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桥洞地下,那凄惨的哭声已在耳畔。
果不其然,在桥洞之下,枯草遮盖中,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孩蹲在里面嚎哭。
小孩的脸脏兮兮得像一只花猫,大冷的天,只穿了一件单衣,单衣因为露水打湿的缘故,贴在身上,显出他瘦骨嶙峋的身形。
齐芸看着这孩子可怜兮兮孤苦无依地蹲在草丛里,一时心疼不已,可她刚想走近他,那小孩就惊恐地蜷缩起来,抓着手边的枯草和石头往齐芸身上扔。
楚秋明手疾眼快地一个闪身,挡在了齐芸面前,那些石子便砸在了楚秋明的背上。
楚秋明转身威慑地看了那小孩一眼,小孩吓到了,更瑟缩不已。
“你不要吓他,他定是被人欺负过了,才会怕我们的。”
齐芸拿出刚刚在街上买的糕点,取出一块,鲜香的气味盈溢出来,吸引了孩子的目光。孩子眼巴巴地望着齐芸手中的点心,他的眼睛圆圆得像饱满的黑葡萄,因为哭过,眼眶红肿。
齐芸也蹲下身,将糕点放在手心,伸出去,声音极尽温柔,“小朋友,想吃吗?想吃就自己过来拿。”
那孩子咽了咽口水,小小的嘴微微张开,目不转睛地看着齐芸手里的点心,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了腹中的饥饿与点心的吸引,缓缓地站起身。
可是因为蹲久了,或是天冷冻僵了,他还没有站起来,就又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他于是转而改用爬行,手脚并用像一只小蜥蜴地缓缓爬到了齐芸身边。
第七十八章 官府寻亲 师爷作威
齐芸和楚秋明带着用楚秋明的披风包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到了官府。
他们并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为图省事,只说他们在桥洞里捡到了个孩子,带来官府,查看是否近来有人丢了孩子。
谛城府尹正在准备运往城外军营的粮食,楚秋明的军队驻扎城外,一半的粮食在营中,一般的粮食存在谛城粮仓。军队还要在城外休整两日才会班师回朝,府尹想到打了胜仗,军中将士必然要好好庆贺,粮食也要准备更充分些,于是准备再送些粮食过去。
谛城府尹无暇,一个刚刚上任不久的年轻师爷在府衙见了齐芸和楚秋明。
师爷没有见过楚秋明,更不认识齐芸,却不得不惊叹齐芸的天姿,一双眼睛嵌在了齐芸身上,只差眼珠夺眶而出了。
楚秋明抱着孩子黑着脸,挡到了齐芸的前面,觑着眼看那个师爷。齐芸突然发现,楚秋明近来很喜欢挡在自己的前面。
师爷看不见齐芸,轻咳了两声,直了直腰杆,“近一个月本府只受了两起儿童丢失案,且都已经结案了,孩子都已经找到了,尚没有其他人来报案说丢了孩子。”
孩子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蛋被擦洗干净了,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裹在楚秋明的披风里被柔软的兔毛包裹着,进入了梦乡。
“那找到这个孩子的家人,需要多久?”齐芸问道。
师爷看见齐芸的脸,笑嘻嘻地答道:“这位小姐问得好!只是谛城正处于国界,各国人员来往,这孩子也不一定就是谛城的,没准是谁故意丢在谛城,这样要找他的家人,实在是不容易啊!”
齐芸沉吟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块镶着金边的碧玉,玉上雕刻着一把花纹精致的小锁。
“若是凭借这个物件,可否为找到他的家人提供线索?”这块碧玉被细密的针脚缝在那孩子单薄的衣服里面,鼓起一个小包。齐芸为他换衣服时,摸到了这个硬块,撕开一看,便见到了它。
师爷看那碧玉晶莹剔透色泽饱满,顿时眼中生光,接过那块玉对着光仔细地看了又看,忍不住赞叹,“这可是块宝贝啊,若非大户人家,绝不会有这样的宝贝!”
“所以是不是可以用这块玉去找到他的家人?”齐芸追问道。
师爷眼中闪烁着贪婪,微微仰起头,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是自然,我即刻便可命人将此玉的型式临摹下来,张贴出去,定有人认识。”
齐芸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
“那此物作为证物,需要留在府中,到时候孩子找到了家人,我们定将此物奉还给那户人家。”
齐芸看师爷脸上挂着的虚伪的微笑,皱了皱眉,“你便命人即刻画了拿出去贴,然后将玉还给孩子。”
师爷眼睛一定,“姑娘,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楚秋明冷冷地说道:“现在就画!”
师爷冷哼一声,作势要将碧玉揣进自己的怀里,一边道:“在这谛城的府衙,就要守谛城的规矩,我们谛城的规矩便是今日受案,明日理案,你们想胡来?可不行!”
楚秋明眼中闪烁细碎的寒光,抱着孩子,一个转身飞踢,重重地踢在了师爷的握玉的手上,师爷吃痛地松手,玉便跟着飞了出去。
齐芸轻轻一跃,将那玉接入手中。
“你们竟敢殴打师爷!”师爷握着被踢到的右手,恶狠狠地对着齐芸和楚秋明说道,然后便指使两边的衙役将两人包围。
“既然贵府有今日受明日理的规矩,那便不劳烦贵府了,我们自己去找。”
“伤了我,还想走?休想!给我拿下他们,压入大牢!”
“让冯显来见我。”楚秋明冷眼看着围过来的衙役和趾高气昂的师爷。
“府尹大人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齐芸微微叹息,看了楚秋明一眼,又看看他怀里沉沉睡去的孩子,“他刚睡熟,你别动手了,我来吧。”
楚秋明点点头,他知道齐芸的本事,倒不担心她受伤。于是将自己的披风拢了拢,盖住了孩子的额头和耳朵。
……
就在所有的衙役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哀嚎的时候,谛城府尹冯显,终于匆匆赶来了。
他一进来,就看了抱着孩子的楚秋明和他身边一个倾城貌美的少女。少女正踩在他这个新师爷的背上,师爷嘴里不断地求饶。
“将军!楚将军!这……这是怎么啦!”
师爷的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他听见府尹来了,还以为救星来了,一声“将军”差点没让他当场晕厥。
完了!今天可算是摸到老虎屁股了!
“没什么,想给这个孩子找到家人。你这师爷说要按规矩办事。”
“按……按规矩办没错啊!”
“他说谛城的规矩是今日受案明日理案,本将军倒是第一次听说府衙有这样的规矩。”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规矩!是他在胡说!将军不知道,他是新上任的,好多规矩不懂,冒犯了将军,还行将军见谅……”
“看来,以后冯大人找人,得把眼睛擦亮些了!”
“将军说得是,说得是!”
齐芸终于松了脚,那军师感觉自己的脸一半冷得发麻,一半火辣辣的疼,可他还没站起身,就跪在了楚秋明面前,战战兢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请将军念在我新来的份上,饶小的一命吧……”
楚秋明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齐芸,齐芸摆了摆手,“打也打了,算了吧,若是有下次,决不轻饶。”
府尹连忙接过话,“夫人说的对!本官一定好好教导监督他,绝不会再犯了!”
府尹叫齐芸夫人,虽然他也没有听说楚秋明成婚的消息,但是看楚秋明护着她又听从她的样子,料想不会有别人,便是尚没有成婚,这么叫着,也定然是合将军心意的。
齐芸这几天听人叫她夫人叫得多了,也不在意了,也觉得算是对她身份的掩饰,只要没人知道她是相府的嫡小姐就行了。
而对楚秋明来说,这个称呼,他确实很受用。
楚秋明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就听夫人的……”
七十九章 假仁假善 稚子生钱
谛城府尹冯显立马着人画了碧玉的样式和孩子的肖像,命人在城中张贴,并且还派人送到临近的城中去打探。
楚秋明的意思是,既然冯显已经着人在寻了,便把孩子留在府衙里,待他的家人找到了,直接带他回去就是了。
齐芸却很不放心,“若是家人故意丢弃,即便知道也不来认领,怎么办呢?”
冯显笑得一脸谄媚,“夫人放心,即便无人来认领,谛城中也有安置孤儿的百善堂,这孩子便会被送到百善堂里生活,那里有吃有喝,绝不会委屈了孩子。”
“百善堂?可以抚养这些孩子们长大吗?”
“百善堂抚养孩子,直到孩子有人领养为止,若是无人领养,自然将他们养到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为止。”
齐芸沉吟着,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处。
楚秋明想将孩子放在榻上睡觉,可是孩子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地抓着楚秋明的衣领子,怎么也不松手。楚秋明看他细小地像鸡爪似的小手,仿佛一碰就会折断,却不知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
楚秋明不敢用力地掰开他的手,也只好抱着他坐下。
齐芸轻声道:“他这些天定然是日日担惊受怕,如今被你抱着,难得心中安稳。”
楚秋明点点头,忍不住抬手轻轻去摸他小小的柔软的脸蛋,可他的手刚一碰上他的脸,小孩就难受地皱了眉。
楚秋明摊手一看,原来自己的手上,全是舞刀弄枪时磨出的老茧,粗糙得厉害。
齐芸向来知道,楚秋明是一个外冷内热、粗中有细的人,今日见他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孩子,就像捧着一块随时都会化掉的冰块,呼吸都变得轻柔起来,心中动容。
“将军和夫人可是要在城中留宿?下官府中已备了酒宴和厢房,还请将军赏光!”冯显将事情处理完后,依旧唯唯诺诺地走进来笑问楚秋明。
“不必了,冯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本将军今日还要携夫人在城中逛逛,晚上去客栈休息便好,就不去叨扰贵府了。”
“将军客气了,今日师爷冒犯了将军和夫人,怎么说下官都要替他向将军和夫人赔罪的,不然下官于心难安啊!”
“大人若是觉得心有不安,那便请尽心查办此案,早日为孩子找到家人。”齐芸说道。
“夫人所言极是,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理应尽心竭力地办理。”
.
楚秋明将孩子安置在府衙,带着齐芸去城中最好的饭馆用午膳。
齐芸其实有点心不在焉,看着菜单上的菜,也不知道吃什么好,还是楚秋明按照她的口味,点了几个菜。
“你在想那小孩儿?”
“细想来,那孩子既然有那样的宝玉,定然来自富贵之家,按理富贵之家断没有丢弃孩子的道理,更不会在孩子丢了之后也不寻找。”
楚秋明却笑道:“你就生在大户人家,不晓得家族纷争的厉害?若是嫡子之争,爵位之争,那明争暗抢,杀人放火并不在少数。”
齐芸叹息,“这孩子生得漂亮,又有灵气,只是可惜了……对了,你去过百善堂吗?”
楚秋明摇头,“略有耳闻,没去见过。”
“客官,菜来啦!”小二扯着长长的像唱歌一样的调子,托着菜盘子推门进来。
齐芸看那小二很是活泼健谈的模样,于是问道:“小兄弟,你可知道这城中的百善堂?”
“知道啊!”小二上完了菜,拎着托盘,露出一口大白牙,“客官是想买几个小童回去使唤?”
“买小童?那不是专门收养孩子的地方吗?”齐芸微微有些吃惊。
小二突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笑起来,摆手道:“收养小孩不假,可那些孩子收来,都是靠买卖出去的!客官若是不给钱,可是带不走他们的!”
齐芸震惊,看向楚秋明。
楚秋明皱了眉头,“竟有这样的事!百善堂何时成了贩卖儿童的地方!”
小二笑道:“百善堂,百善堂,百善全为面上光,卖儿的钱往腰包装!坊间童谣便是如此……”
一餐饭,食不知味。
楚秋明和齐芸循着小二指的路,找到了百善堂。
一个外观很普通的小院子,大门紧闭着,在外面听不见屋里的动静。两个人觉得奇怪,有孩子的地方,不都该吵吵闹闹的吗?
跳上了墙头,眼前的一幕让齐芸的心为之一颤。
二十来个孩子排成整整齐齐的三列,大的有十岁,小的甚至只有三岁的模样,都在院子中央扎着马步,头上顶着一本书,谁头上的书掉下来了,就得挨管事的一顿打,谁站不稳了,摔倒了,也是一顿打。
那是个管事的三四十岁的模样,人高马大,赘肉横飞的脸上泛着恶心的油光,下起手来,也不管孩子们多小,狠辣厉害,打得孩子只顾蜷缩着低低抽泣,也不敢放声哭,也不敢反抗。
齐芸和楚秋明看不下去,从墙头跳下去,一脚踹飞了那个管事的。
楚秋明又揍了他几拳,让他彻底不能反抗,齐芸则过去将刚刚被打伤的孩子扶起来,查看他的伤势。这个孩子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红着眼,任凭齐芸的摆弄,不哭不闹,就像一个木偶。
“孩子们,坏人已经被打趴下了,你们不要怕!”齐芸轻声说道。
可是所有孩子都木然地看着那个已经昏厥的管事的。
“你们……每天都被这样欺负吗?”
孩子们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一点的孩子才慢慢开口,问道:“他还能醒过来吗?”
楚秋明道:“他没有死。”
“他会醒过来,对吗?”那孩子又确认了一遍。
楚秋明不解其意,点点头。
突然,那个孩子冲到院门口,开了门,跑了出去。齐芸想要去追他,被两个孩子扯住了衣服。又有两个孩子坐到了院门口,身子朝里,看着齐芸和楚秋明。
齐芸看着每个孩子的脸上全是沉闷与麻木,心中隐隐作痛,声音哽咽,“我会救你们的。”
她和楚秋明进到院中的屋里,是孩子们的房间,里面竟然全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小铁笼子!孩子们晚上就一个一个被锁进铁笼子里,为的就是防止他们逃跑!
齐芸觉得不可思议,毫无人性!
“真是岂有此理!”楚秋明的拳头捏紧了。
第八十章 童心蒙尘 恩将仇报
屋子里的窗户破了大大小小的洞,有一丝一丝的冷风灌进来,铁笼子闪着寒光,仿佛冒着侵骨的冷气。
齐芸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觉到难以置信的窒息。
几个孩子怯怯地趴在窗户下面,探着头,从破洞里往屋里看。
忽然屋外嘈杂起来,杂乱地脚步声从院外一直响到了房门口。
“究竟是谁伤了李管事!”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楚秋明与齐芸走了出去,看见屋外已经有四个拿着大刀和木棍的人凶神恶煞地堵在了房门口。
在那四个人后面,正是那个刚刚一溜烟跑出去的孩子。孩子躲在四个大人身后,指着楚秋明道:“大人,就是他们两个,打伤了李管事……”
齐芸皱了皱眉,这个孩子原来是去找人了!他们有意帮他们逃脱虎口,竟然被他们反咬一口。
“就是你们两个!”领头的那个尖嗓男人用大刀指着齐芸,“你们为什么要伤李管事!”
“这百善堂,打着救济孤儿的名头,虐待儿童,买卖儿童,胆子可不小!”楚秋明冷眼看着他们,声音仿佛从冰谷里传出来。
“老子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管到天王老子头上来了!给我上,拿下他们!”
楚秋明拦下了齐芸,微微一笑,“刚刚你才动了手,现在歇着,我来!”
楚秋明不仅功夫好,而且功夫漂亮,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直击要害,不出片刻,那四个人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孩子们躲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尤其那个去叫人的小孩,抱着头瑟瑟发抖。
楚秋明收了手,下意识看向齐芸,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投去的眼神里,带了怎样的一种希望被夸赞的神情。
齐芸也正是接收到了那个眼神,于是笑着给他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他们走到孩子们的跟前,楚秋明将那个瑟缩在角落的大孩子拉过来,然后自己蹲下来,努力降低自己的威严,轻声问他,“你为什么要去喊人来抓我们?”
孩子抱着头,不敢说话。
楚秋明又看了看周围的孩子,这时,孩子们的眼中似乎有了一点光彩,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糖,举起来,“谁可以告诉我,我就把这块糖给谁。”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孩站了出来,他盯着糖果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因为这样,管事的就不打我们了……”
“管事的为什么打你们?”
“因为我们不听话……”
齐芸看着孩子们畏畏缩缩地站着,小心翼翼回话的模样,知道他们是被打怕了,他们以为,这次她与楚秋明打伤了这个管事,管事醒来找不到他们两个,又白挨了一顿打,一定会把气撒到孩子们身上,所以他们只能去找人来抓住他们。
“不会有人打你们的,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孩子们眼里闪烁着胆怯的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吗?”
楚秋明点头,“是真的。”
.
当承办百善堂的谛城富豪吴柏寿被传唤到公堂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百善堂今日有人闹事,打伤了李管事。他还正想报官呢,没想到他们居然恶人先告状,把他给告了。
冯显坐在堂上,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定是他那一句“把孩子交给百善堂抚养”被楚秋明听进了心里,于是他才去调查了,接着便查出了此事。
但百善堂是干什么勾当的,他早已是心知肚明的,可冯显给了他太多的好处,他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今日楚秋明有心要彻查此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
这个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杀伐果断,战功显赫,他是怎么也得罪不起的。
他思来想去,权衡再三,决定弃车保帅。
楚秋明和齐芸坐在公堂一侧,看见吴柏寿被人带上了公堂,趾高气昂,全然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
“大人!您要替草民做主啊!”吴柏寿没有看见冯显努力给他使的眼色,一跪下就开始做起戏来。
“你要本官为你做什么主?”冯显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问。
“有人无故闯进百善堂,打伤了李管事,还把孩子们都给掳走了啊!”
“啪!”惊堂木一响,吓得吴柏寿一哆嗦,“大胆吴柏寿!本官念你平日为人温和,特许你办百善堂,收纳无家可归的孩童,你竟敢借此买卖儿童,从中谋取私利,该当何罪!”
吴柏寿被冯显的话给说呆了,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冯显,“大人,这……”
“你还想说什么,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不认罪!”冯显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来人,将吴柏寿压入大牢!”
“慢着。”楚秋明忽然站起来,制止了冯显。
“将军有何吩咐?”冯显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楚秋明。
“本将军只是武将,不该越权。只是此时事关重大,且大运境内大部分城中都有百善堂一类的收容地,谛城或非特例,所以,本将军已经书信回京,让大理寺受理此案,全国排查,决不姑息一人。”楚秋明意味深长地看着虚汗越冒越多的冯显,“吴柏寿收押大牢,暂不论刑,等大理寺来,再做处置。”
冯显还能说什么,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命人快将吴柏寿押下去。
吴柏寿惊慌,口不择言,“冯显!你个老不死的,我要有事,你也别想好过!”
楚秋明笑了笑,“我们带回来的那些孩子,还望冯大人好些安置,本将军也会派人前来保护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今日事繁,多次叨扰大人,还请大人见谅。往日不曾有这样的闲心在城中游逛,今日得闲,所见之事便也多了。只是,既然身为一方父母官,到底还是要多尽些心,谛城不比其他地方,稍有闪失,可是要背上千古骂名,遗臭万年的。”楚秋明的声音很平静,可每一句话,都让冯显心惊胆战。
“本将军明日再来问那孩子的事情进展,还望大人多费些心。”
“应该的,应该的,将军慢走,夫人慢走。”
第八十一章 养个孩子 可不容易
天合二十五年,正月初九。
齐彦在忙完朝堂上的事情后,终于得了皇帝的恩准,告了年假,回家休息。
齐妍和卫氏也已经从卫府回来。卫氏在卫珏灵前没少掉眼泪,回来后还顶着红肿的眼泡。
平日里卫氏并不讨老夫人喜欢,如今卫珏悲壮赴死,作为卫珏的女儿,忠臣之女卫氏也跟着被另眼相待。回来后,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卫氏,名唤卫慈,只因少女青葱时的惊鸿一瞥,她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还只是卫珏学生的齐彦。齐彦并不喜欢她,奈何卫氏一心相许,甚至央求父亲做主提亲,卫珏爱女心切,逼迫齐彦娶卫慈,齐彦不从,甚至差点师徒反目。
太师嫡女出嫁,自然是要做正妻的。卫慈知道自己的任性给父亲和齐彦都带来了麻烦,于是只好忍气吞声,只求齐彦娶自己,哪怕只是个妾。
她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在家中以死相逼,让父亲答应自己委身为妾,齐彦也明白,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将关系闹得太僵,也只好答应娶卫慈。
卫慈嫁给齐彦,在达奚子言出现以前和她去世之前,一直被唤作卫姨娘。在卫姨娘之前,齐彦已有两房妾室,白姨娘和朱姨娘,且都生下了儿子。只可惜,卫慈进齐家门之前,白姨娘因为难产去世,朱姨娘也染病去世。她进门之后,后院中只有她与老夫人两个人。
她以为照此下去,她早晚也有被扶正的机会。
她刚生下齐妍,齐彦就娶了楼姨娘。她心想,终究没有正妻,她还有机会。
不想,齐彦当上了丞相,第二年,达奚子言出现了,两国联姻,声势浩大,风光无限。她的梦彻底破灭了。
齐彦近来为处理朝堂之事,殚精竭虑,疲惫不已。回来之后见卫氏满脸哀愁,难得温柔地嘱咐她:“逝者已矣,不要伤心坏了身子,好些歇几天吧。”
卫氏受宠若惊地看着他,“老爷……”
齐彦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松开了。
“芸儿呢?怎么不见她?还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齐彦环顾了正厅里的人,母亲、妻妾、儿女,都在,唯独没有齐芸。
老夫人道:“近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让芸儿去寺里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我们家,都平平安安。”
齐彦的眉毛却立马拧了起来,“母亲,您也知道如今外面乱的很,您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出去呢?”
老夫人冷哼一声,看了齐彦一眼,“你到也知道关心她,你不必担心,我的孙女,我知道她,她有的是本事保护自己!”
齐妍也不知道齐芸去干什么了,当日齐芸往百叶寺去时,只说去个两三天,结果两三天后,她不仅没回来,还把鸢儿也叫了去。如今又为外祖父的事一直不在家,没想到齐芸到现在也没回来。
“父亲,祖母,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快去用膳吧!”齐先看气氛不对劲,打着圆场道。
.
第二日,孩子的家人有了消息,一个不好的消息。
冯显唯唯诺诺地将一早就赶过来的齐芸和楚秋明迎进了府,坐下之后,才一脸惋惜地说道:“这孩子可怜呀!他原来是隔壁勋城张员外的小儿子,张员外一家一月前因为一场仇杀,全死了!官府搬运尸体的时候,唯独没有找到他这个小儿子和乳娘的尸体,于是有人推断是他们因为什么事逃过了一劫。”
“昨日下官将这孩子与碧玉的画像送到勋城,便被人认了出来,说张员外的孩子就是这个模样,还说当初张员外在孩子出生时花重金打造的金边玉锁很是出名,也是这模样,如此看来确实没错了。”
齐芸听着冯显说,一边思索着问道:“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从勋城跑到谛城来?”
冯显道:“是他的乳母带他跑到这来的,他的乳母正是谛城人,下官着人将他的乳母带到府衙审问,得知她有意照顾这个孩子,可是她的丈夫不答应,她只好将孩子丢在了大街上。”
“所以现在这孩子,无家可归了?”
冯显咧着嘴,不自然地笑道:“如今百善堂下官一定会着重整顿,请夫人放心,孩子一定会有地方安置的。”
齐芸不屑地看了冯显一眼,“我可不信你。”
冯显的笑僵在了脸上。
.
因为得到了大将军特别的关照,府尹里的衙役们都不敢怠慢了这个孩子,好吃好的都奉上,睡觉的时候也是铺的最软和的被子,还有人陪着。
可是孩子却一直哭闹着不吃不喝也不睡,一直折腾到半夜,实在没力气了,才慢慢消停下来。
一早看见楚秋明和齐芸,那孩子一下子就冲了过来,抱着楚秋明的腿不撒手。
楚秋明看了跟在后面的两个衙役,那两个人立马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将军明鉴,小的们可是尽心服侍这位小少爷了!”
“叔叔……”孩子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奶呼呼的,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闪烁着惹人怜惜的光芒。
“叔叔,你也要丢下我了吗?”
楚秋明低头看着仰着小脑袋的孩子,弯腰将他抱了起来,那孩子立马搂住了楚秋明的脖子,“叔叔,不要丢下我可以吗……”
齐芸看着孩子紧紧抱着楚秋明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突然有些心酸,她轻轻地拨开孩子落在额间的一缕头发,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张观槿。”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齐芸轻轻吟出一句诗来,随即轻声一叹。
沉默着的楚秋明突然开口:“你想跟着我?”
孩子在楚秋明的肩头重重地点头。
“跟着我,就要打仗的,你也愿意?”
孩子说道:“我愿意,我要去打坏人!坏人杀了我爹娘……”说着,孩子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打湿了楚秋明的肩头。
齐芸微微有些震惊,她其实也觉得孩子令人心疼,却没想到,楚秋明愿意带走他!
楚秋明看着齐芸,他在目光中征求着齐芸的意见,齐芸明知道这是他的事,他愿意养着这个孩子,与她何干,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仿佛觉得,似乎只要自己表现出反对,他会再次慎重地思考自己的选择。
第八十二章 唤她姑姑 孺子可教
“小观槿,你与楚将军有缘分,以后可要好好跟着他学习!”谛城大街上,齐芸牵着小孩儿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张望着街边的小摊给他买点心。楚秋明走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若有所思。
小孩儿起初话不多,只是听话地被齐芸牵着,在各种小摊子前逛着,买的东西就给楚秋明拎着,走了一路,楚秋明的两只手都已经被占满了。
齐芸很喜欢捏小孩儿的小手,软软的小小的,手感特别舒服。
“仙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慢慢两个人熟起来,小孩儿问起了齐芸。
齐芸笑了笑,“那你便叫我芸姐姐吧!”
小孩儿露出洁白的小牙,笑着唤齐芸,“芸姐姐!”
可是听见孩子叫齐芸“姐姐”的楚秋明有些不淡定了,他记得,刚刚这孩子还叫的他“叔叔”!
齐芸很满意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脑瓜,“小观槿真乖!”
前面有一个卖糖果的小摊,齐芸牵着小观槿走过去,“小观槿喜欢吃糖吗?”
小观槿点点头。
“那就来一点吧!”
“等等!”楚秋明制止了齐芸。
齐芸疑惑地回头看他,楚秋明道:“这一路买的都是甜食,小孩子吃多了甜的对牙不好,再说明日我们就要回京了,买这么多吃不完的。”
齐芸眨了眨眼睛,看向小观槿,“小观槿,怎么办,姐姐觉得你叔叔说得有道理。”
小观槿很懂事地点头,声音软糯地说道:“叔叔说得对,以后观槿少吃一点甜的。”
齐芸笑得越发灿烂了,“对,咱们不是不吃,就是少吃一点!”
可楚秋明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楚将军,你说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给他买几件衣服。”楚秋明淡淡地说道。
.
“几位客人,可是要做衣服?”三个人进了一家成衣店,一位女老板便迎了上来。
看见齐芸,老板连连赞叹,“哎呀呀!这位小姐生得一副这样的好样貌,什么衣服穿在姑娘身上,都别有一番风味,小店正有大运最好的裁缝,这位师傅做的衣服,一定能为姑娘锦上添花的!”
楚秋明道:“那你们店里做出的衣服可是现在最时兴的款式?”
“自然!自然!保管姑娘和公子都满意!”
“那……”
“咳!”齐芸看楚秋明似乎正有叫裁缝出来为自己量体裁衣的打算,撞了他一下,“你干什么!我们不是来给小观槿买衣服的?”
“既然来了,顺便给你做几套,又不费事。带他们做好了,让人送回京就是了。”
“就是!就是!”老板帮不跌地应和,“小店可以配送的,京城也送!”
楚秋明笑道:“我也好奇这大运最好的裁缝,能做出多好的衣服!”
“公子可别不信,我们家的裁缝,原来是在皇宫为后宫里的皇后妃子做衣裳的,如今年纪大了,才回到谛城来的,那手艺绝对堪称一绝!”
齐芸看楚秋明意已决,也不好推迟,只好应下。
齐芸先给小观槿选了几套合身的成衣,他是马上就要换洗的,等不得定制,只好买现成的。齐芸看店里的衣服,确实款式好看,缝制的技术也很精巧。
等裁缝来了,将齐芸请到了后面去量尺寸,老板也跟着进来,扭着丰腴的腰身,一脸富态,嘴角含笑,神秘兮兮地凑到齐芸跟前,小声问道:“那孩子不是小姐亲生的吧?”
“自然不是!”齐芸有些莫名其妙。
“我想也不是,看小姐也不过刚刚及笄,那孩子已经五六岁了。”老板晃动着身体坐到了桌边,一脸艳羡地欣赏着齐芸,“姑娘不仅样貌好,身材也好!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人,难怪那位公子如此心疼姑娘!”
齐芸听此言,红了脸。
“那孩子定然是公子的吧?”
“嗯?”
老板一脸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我在此地经营这家店已经几十年了,什么没看过,家长里短的,也就那么点事。继母可不好当,不过我看那孩子乖巧,姑娘又和善,想必家里还是和睦的。”
齐芸听得一愣一愣,她着实有被老板清奇的脑回路震惊到了。
来到前厅,齐芸看见楚秋明和小观槿一大一小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等她,突然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怎么看都有些解释不清的感觉。
“都量好了?”楚秋明站起来,走向她。
齐芸点头。
“那我们走吧,观槿饿了。”
小观槿也跑过来,“姑姑,咱们走吧!”
齐芸一怔,“你叫我什么?”
小观槿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会儿又叫了一遍,“姑姑……”
楚秋明转身向外走去,眼中含着得意的笑,心里对小观槿又多了几分喜爱——孺子可教也。
.
护国大将军凯旋而归,携带部分精兵接受皇帝的接见与褒奖,京城百姓夹道欢迎,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将军身后一驾马车,里面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长得乖巧可人,实在是难以理解。
既然难以理解,便会有人想方设法去理解,于是,楚秋明楚大将军,在外行军打仗多年,耐不住寂寞,与边塞女子诞下一子,如今接回京城的传闻,愈演愈烈!
齐芸也在正月十一,赶到百叶寺,见了慧明,叫上了鸢儿,回了齐府。
老夫人将齐芸叫到了自己的院子,语重心长地拉着她手,说道:“不管你在做什么,千万保护好自己!”
齐芸心头一暖,“奶奶……孙女不孝,让奶奶担心了……”
老夫人摇头,“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奶奶都支持你,奶奶相信你!”
.
将军府。
楚老夫人看见自己的儿子平安归来,松了一口气,可看见他牵着一个孩子走进了家门,一口气又差点没上来。
“你……你……”老夫人睁大了眼睛。
“母亲,你怎么了?”
“你……”老夫人抚着胸,喘了一口气,又惊又喜,半天才吐出后面的字来,“你不是断袖啊!”
楚秋明:“……”
“奶奶好!”小观槿不明白断袖什么意思,路上楚秋明交代他,看见了老夫人就叫奶奶,于是他照办了。
老夫人一时脸色五彩斑斓,心潮澎湃,这孩子叫她“奶奶”,他真的是楚秋明的孩子!能跟女人生孩子!不是断袖!真好!真好!于是老夫人所有的心绪化成了灿烂的笑容,朝着小观槿伸手了双手。
第八十三章 将军轻浮 齐芸动怒
子兰轩随着齐芸回来,终于又热闹起来。丫头们的诵书声也更有生机了,进进出出置办东西也频繁了。
院中还剩一层薄薄的积雪,遒劲的枯枝是寒冬的傲骨,却正在孕育着春的新芽。翠竹碧绿的叶中夹杂着熬不过寒冬的黄叶,黄叶无力攀枝,飘零在雪地上,为新叶腾出位置。
齐芸卧房的窗前,一只别致精美的青釉花瓶中,插着一束凌寒留香的红梅,红梅娇艳却不柔弱,犹如江湖侠女,仗剑天涯,无所畏惧。
倚东风,一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
齐芸坐在窗前盯着瓶中的梅花出神,心中一簇火苗一直燃烧着。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齐妍悄悄走到了齐芸身后,往日齐芸感知灵敏,老远便可以发现她,这次居然丝毫没有发现她走进来。
齐芸被吓了一跳,转身看看是齐妍,嫣然一笑,“姐姐,你来啦!”
齐妍将自己做的糕点拿出来摆在桌上,幽幽的叹了一口,开玩笑道:“我怕我再不来看看妹妹,我这妹妹就要忘了自己还有姐姐了……”
“姐姐你说什么呢!”
齐妍笑眼看她,“说,你是不是在想楚将军?”
齐芸蓦然红了脸,低下了头,“我没有……”
“哦!那楚将军来咱们家,你必然也是不感兴趣了!”齐妍语气中带着可惜。
齐芸抬头,“他来了?”
“瞧瞧,你不是说不想他嘛?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我……我只是好奇……”
“与父亲在书房议事呢,或许是为了三皇子的事吧。”
.
楚秋明从齐彦的书房出来,绕过花园到正厅,在花园的一个小亭子里看见了独自一人坐着的齐芸。
花园里此时没有人。
他明知道在齐府人多眼杂,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迈开了脚步往她走过去。
府中园丁将花园打扫得很干净,落叶都被及时地清扫了,即便是光秃秃的枝干,也被精心地修剪成可堪赏悦的形状。
楚秋明背着手,身披褐色狐裘大氅,剑眉星目,嘴角一抹温柔的笑意。
齐芸缓缓站起来,望向走近她的楚秋明,也忍不住展开笑颜。
不过一日不见,再见齐芸,楚秋明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一日前,两个人还身处边塞谛城,经历了惊险的战场,还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漫步闲聊,还在行侠仗义。可一回到平京,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她不能随随便便顶着真容与他出门,甚至在自家府里,两人相见都要避人耳目。
“乾义的事,还没有处理完吗?”
“此事牵涉甚广,余孽一时是清不干净的。”
齐芸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看向楚秋明,“小观槿,在你府上还适应吗?”
楚秋明笑了笑,“母亲很喜欢他。”
“老夫人喜欢他,那便是极好了,他遭此不幸,正该有人护着他,好让他早日走出阴霾。”
“我要去一趟大理寺,你去吗?”
“我?”
“此事你也算是全程参与了,不想知道一个结果?”
齐芸眼中突然有了兴奋的光,“那你先出府,我等一下就来找你!”
齐芸转身要回到院子里去换衣服易容,却猝不及防被楚秋明抓住了手腕。
“你就想每次行事都改头换面?你从未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何必次次都要偷偷摸摸的?”
齐芸一愣,看着楚秋明深邃的目光,“那不是会惹不少麻烦?”
楚秋明突然笑了,微微俯身,凑到了齐芸的耳边,轻轻地吐着热气,道:“什么麻烦,怕被人看见你与我在一起,被人误会?”
齐芸睁大了眼睛,霎时脸扑扑的红润起来。
“有什么怕误会的,我军中所有将士、谛城百姓,都已认你做我的夫人了……你可没有反对……”
“嘭”,齐芸只感觉心中那个地方猛地一颤,接着炸裂开来,让她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头晕目眩。
小脸蛋红得要滴出血来了,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才好,只好恼羞成怒地推了楚秋明一把,声音里带着娇嗔,“你!轻浮!”然后转身就跑了。
“你不去大理寺了?”楚秋明在后面问她。
齐芸没有回答,逃也似地跑回了子兰轩。
这一幕,恰被齐彦看在了眼里。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齐芸竟然和楚秋明相识,且看两人亲密的模样,此事可不简单!
齐彦皱起了眉头,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大运的护国将军,大运丞相之女,北澹王的外甥女,这样的结合,太可怕!
.
楚秋明走出了齐府,回想自己刚刚的所言所行,突然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会说出那样轻浮的话,实在不怪齐芸生气。即便他能感觉到,齐芸也是喜欢自己的。
可是女孩子终究脸皮薄,他也没什么具体的表示,就如此露骨地调戏她,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他一边懊恼一边骑马到了大理寺。
乔英正审完一批囚犯,看见楚秋明来,走过去相迎。
“进展如何?”
“回将军,如今人已审了大半,端了不少他们的窝点。只是还没有乾琰的下落。”
“乾义呢?”
“他什么都不肯说,每天只是在哼着一首小调,便是受刑也是如此。”
“小调?什么样的小调?”
乔英回忆了一下,“歌词似乎是‘三春忆雪红,九冬盼青葱,失也得也,恁得失凭空也随风……’”
楚秋明将词在心中默念了一边,觉得不过一句感慨得失无常莫存执念的词罢了,也没什么特殊的意思。
“将军今日要见乾义吗?”
“暂时不必了,要想撬开他的嘴,得找一个突破点。你多多关注他平日里还做些什么吧。”
“下官明白。”
楚秋明心中只隐隐觉得,乾琰的失踪,总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这个人,可以在重重包围下顺利脱身,足以见他心思缜密,给自己留下了后路。他没有把自己的所有的筹码压在乾义一个人的身上,他早已在事前设想了所有的可能性,想到了事败之后自己的归处。
他若是就此销声匿迹隐姓埋名地过日子,也罢,只是这样的贼子,不可能没有野心,楚秋明只担心他卷土重来,变本加厉,掀起更大的风浪来。
第八十四章 月下知己 对饮消愁
处理完正事的楚秋明,踏着月色,来到了雅博斋。
他心里有很多的疑惑,需要涂子伯帮他来分析分析。可他走上二楼时,看见的却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涂子伯。
他记忆中,涂子伯一向稳重,行事有度,绝不会让自己有醉酒失态的时候。可此刻,他就是分明醉得一塌糊涂。
他坐在窗边的地上,靠着墙,头顶有阵阵的冷风灌进屋里,他一件单薄的衣服裹在身上,也不在意。
迷蒙间,他看见楚秋明进来,“嘿嘿”傻笑了一下,想要爬起来,却感觉浑身轻飘飘地,怎么也站不起来。于是所幸就坐在地上,将自己手里的酒瓶递给楚秋明。
楚秋明看着涂子伯一言难尽的模样,觉得似乎面前这个男人比自己更需要开解。从椅背上拿了他的披风,走过去盖在涂子伯的身上,又接了他的酒瓶,发现已经的空的了。
“怎么,近来有转型的打算?”楚秋明挨着涂子伯坐下,曲着腿,将胳膊搁在腿上。
“嗝,转什么型?”
“要从翩翩公子转变成酒色狂徒了?”楚秋明戏谑道。
涂子伯展开手臂,拍了楚秋明一下,可是手也软绵绵的没力气,“你……嗝……你才是酒色狂徒……”
“到底遇上什么事了,值得你借酒消愁?”
涂子伯从楚秋明手中又夺回了酒瓶,往嘴里倒了半天,没有一滴酒,朝外面叫道:“小风!给我拿酒来!”
那个唤小风的小厮于是推门进来,为难地看了楚秋明一眼,楚秋明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不要去拿了,小风会意退了出去。
今夜月朗星稀,京城万家灯火,繁华似锦,雅博斋虽然有意建得远离闹市中心,却也可以听见不远处的锣鼓声歌舞声,还有街上游玩的人们的欢笑声。
涂子伯叹了一口气,一张俊俏的脸此刻染上了不正常的红色,就像过敏了一样,他双眼迷离地靠在墙边。
“我不是个男人……我不是个男人……”他低声呢喃。
楚秋明却是一愣,有些错愕地看着涂子伯,这是他们之间很久很久没有谈起过的话题了,他们默契地以为只要不聊起,就可以将一切当做没有发生,可是两个人又心知肚明,涂子伯一直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压得越深,他越痛苦。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那一场意外……”
“子伯……”
涂子伯用袖子擦了自己眼角的眼泪,挤出一个苦笑,“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楚秋明你知道吗,我其实经常在想,当初还不如你不救我,就那样死了一了百了,不用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楚秋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年他十九岁,领命往京城邻城的一处虎牙山剿匪,正遇见被山匪绑架的涂子伯,此时的涂子伯已经遭了山匪残暴地对待,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更可怕是他的命根也受了伤,基本与净身无异。
虽然那些伤了涂子伯的山匪被就地正法,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涂子伯的病一直没有治好。
涂子伯回来之后,将自己关在房中几日,再出来时,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依旧意气风发,谈笑风生,打理店中的生意,更加雷厉风行。
楚秋明也渐渐和他相熟,成为了朋友,而这件事,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你喜欢上了顾丹云?”楚秋明轻声问道。
涂子伯嘴角那一抹苦涩的笑,带着刺痛心脏的颜色,眼角的泪水在月光下闪烁,“我不配喜欢她……是我辜负了她……”
楚秋明也是男人,他深知此事之难以启齿,涂子伯以前一门心思扑在雅博斋的生意上,平日里逢场作戏,到底也没有动真感情,可如今,他的心动了,顾丹云这些年不懈的努力,让他无法招架,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可能告诉顾丹云真相,所以他的不在意,只能被顾丹云作无情理解。
楚秋明叹了一口气,起身到门外,让小风又拿了两瓶酒,走进来。
这样无可奈何的事情,唯有一醉方休。心痛,是最能下酒的好菜。涂子伯压抑了这么多年,何不放肆一回!
于是两个人痛饮一夜,醉了一天。
.
雅博斋的小厮们一早上进来,看见两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酣睡,都唬得不轻,赶忙将两个人扶到了床上休息。
煮了解酒汤给两个人灌下肚,两个人又沉沉地睡去。
齐彦的生辰正在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齐府一向在这一天过得很热闹,不少达官显贵会前来为齐彦庆贺生辰。可是今年遭逢乾义叛变之事,实在不宜再大操大办,齐彦便一早跟人打了招呼,今次不请客,不办席,只家中小聚即可。
齐妍拉着齐芸到雅博斋要给齐彦挑生辰礼物,因为齐彦爱些古玩,雅博斋里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而齐芸一向有品位,故齐妍一定要拉着她来。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齐妍知道齐芸与父亲的关系紧张,她必然不会给父亲准备贺礼,这次拉着她来了,或买两份,或共选一份,其中总有齐芸的一份心意,这样父亲知道了也会高兴,父女关系也好缓和些。
可以说这也是齐妍作为姐姐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雅博斋的一个管事看见齐芸和齐妍走进来,恭敬地迎上去,询问她们要买些什么。
“父亲最爱字画,不知贵店中有哪些上好难得的字画?”
管事笑道:“小姐要问店中的字画,幅幅都是上好难得的精品,小姐若要挑选,请随我上二楼。”
齐妍于是拉着齐芸一起走上二楼,二楼一侧是专设的一排雅间,专供接客,另一侧推门而进,则是一间宽敞装修精美,进行了防潮防腐处理的字画间。里面陈列着各朝各代各国大家的书画真迹。
齐妍看得眼花缭乱,在里面一幅一幅地细细观看挑选。
齐芸也随便看了看,这里她来过几次了,都看得差不多了,虽然这些珍品值得细细品味,但她自昨日楚秋明走后,就一直思绪纷乱,静不下心来。
突然外面有错乱的脚步声传来,还伴着小厮们无可奈的劝说声。
“外面怎么了?”
管事尴尬一笑,“没有事,没有事,两位小姐挑画,我出去看看。”
齐芸目光跟着管事出去,却分明看见楚秋明踉跄着脚步固执地要下楼,而两个小厮则拦着他,一边劝道:“将军,将军,酒醒了再走吧……”
第八十五章 宿醉初醒 酒后撒娇
雅博斋富丽堂皇,里面陈设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楚秋明踉跄着脚步走了不过几步,差点碰倒了紫檀架上的镶金玛瑙盘、朱砂翠血鼎,几个小厮跟在后面胆战心惊地扶着摇摇晃晃的宝贝,又要去扶站不稳的楚秋明,心慌不已。
齐芸在书画间看见楚秋明这样一副模样,一边觉得新奇,一边也隐隐担心,齐妍看出齐芸的心事,拍了拍齐芸的胳膊,“你去看看吧,楚将军这模样,看来醉得不轻。”
齐芸被戳破了心事,含羞地垂下了眼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楚秋明此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虽然喝了醒酒汤,神志稍稍恢复,但宿醉醒来,依旧难受得紧。
也不知道此刻是哪根筋没有搭对,路都不会走了的他,却只一心想去找齐芸,迷迷糊糊爬起来,就想下楼。
“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了?”
一个清铃般悦耳的声音,被一阵和煦的微风吹进了楚秋明的耳中,他迷糊的视线中,却渐渐有了一个分明的人影,浅蓝色的长裙,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一双细闪的梅花耳坠,娇艳的红唇,一双黑漆如夜的深眸。
齐芸见楚秋明看着自己傻傻地笑起来,叹了一口气,“将军昨日与公子喝了多少,到现在还醉着!”齐芸皱着眉头看着一旁的小厮。
小厮为难地对视了一眼,“五小姐,昨日公子心情不好,将军陪了半宿,将最烈的醉东风喝了不下十瓶……”
“喝这么多!如今天寒,酒又这么烈,你们怎么不拦着点!”
小厮们不敢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小五~”随着楚秋明一声撒娇的叫喊,齐芸只觉得身子一沉,楚秋明庞大的身躯已经朝她扑了过来。
她本能地想要接住他,心里也已经做好了两个人摔在地上的准备,可是腰上一紧,胸口贴上了楚秋明的胸膛,楚秋明的头枕在了她的肩上。明明走路都走不稳的楚秋明,此刻却可以牢牢地抱着齐芸,稳稳地站立着。
“小五~你来了~”楚秋明闭着眼睛,轻嗅着齐芸耳后的清香。
“楚秋明,楚秋明,你醒醒……”齐芸拍着楚秋明的背,却怎么也唤不醒他。只好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你们过来把他扶回厢房吧。”
好不容易将人高马大的楚秋明弄回了房间躺到了床上,楚秋明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齐芸的手,怎么样也不松开。于是小厮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齐芸陪着楚秋明。
“小五,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楚秋明将齐芸的手覆到自己的脸上,楚秋明的脸微微发着烫,齐芸的手冰冰凉凉的,贴在他的脸上,很舒服。
“你们喝这么多干什么?他要糟践自己的身体,你不劝着,还跟着添柴加火……”齐芸皱着一张小脸,语气中带着关怀的指责。
“嗝”,楚秋明感觉嗓子有点干,“小五,我想喝水……”
齐芸抽了抽手,没有抽动,“你不松手,我怎么去给你倒水?”
楚秋明笑了笑,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齐芸去倒茶,楚秋明接着道:“你不晓得他心里的苦,往日看他意气风发,其实心事藏得深……”
“我知道,他有心事,是不能跟我说的。”
“小五……”接过齐芸端来的茶水,咕咕灌进了喉中,楚秋明感觉自己的神志更清醒了,“涂子伯如今,是真的压抑到无可奈何的地步了,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我处在他的境地,我会如何,我能不能如他一般泰然,思来想去,我竟觉得我比他要懦弱得多。”
齐芸拧了湿毛巾,覆在了楚秋明的额头上,“往往设想是最不切实际的,除非真的身临其境,你不会真的知道自己究竟会怎么做。”
楚秋明叹了一口气,将齐芸的手再次握到了手里,齐芸却抽了出来。
“三姐姐还在外面等我,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等酒醒了再走,省得出事。余孽没有剿清,难免有人报复。”
楚秋明靠在床上看着齐芸走出去的背影,不禁露出一个浅浅的满足的笑来。
.
齐芸与齐妍带着挑好的礼物回到了府中,看见府外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疑惑地走府门,两个人便看见从府门口整整齐齐地一直排到正厅的套着大红花的红漆雕花礼盒。
正厅里,齐彦和卫氏正在接待一位客人,看齐彦平日里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的神情,两个人都觉得这估计是一桩好事。
可当两个人绕回到后院,才听见丫头们说,是端王世子元玉来府上提亲了!而且他要娶的是三小姐齐妍!
齐妍听闻,整个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来提亲了,这个男人,除了在御花园里两人说过话,其他时候相遇都是在一些大场合,远远地看上一眼,怎么就突然来提亲了!
“姐姐,姐姐……”齐芸看见齐妍心神不宁,扶着她到桌边坐下。
齐妍目光有些呆滞,“父亲答应了?”
“老爷说,世子喜欢三小姐,是小姐的福分,但是到底还是看小姐的意思,世子也说了,他此次来,也不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只是想向咱们府上表明一个心意。那些礼物,也不算做是彩礼,只当是送给小姐的礼物罢了。”
一个在前厅打听得明明白白的小丫头一五一十地把老爷与世子的谈话复述给齐妍听。
齐妍听她如此说,方才渐渐平复下来,却还是觉得心中沉重,毕竟承了他这一份情,以后实在不好收场。
“哦!对了,世子还说了,他是认准了三小姐做他的正妻的,即便三小姐不愿意,他的正妻之位宁愿空置也不会给别人。”
齐妍听完,又皱起了眉头。
齐芸笑道:“看来又是一个痴情的人啊!”
“你还笑得出来?他这么说了,总有逼迫的意思。”
“非也,非也,姐姐若是当真不喜欢他,管他娶不娶正妻,有没有嫡子承袭爵位呢?姐姐只管凭借自己的心意便是了。”
齐妍觉得烦躁,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把自己关在了房中。
卫氏回来,在齐妍房前徘徊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妍儿啊……那个玉世子来过了……”
齐妍没有回应。
“你都知道了?”卫氏见齐妍不说话,又有些慌乱了,“妍儿啊!你……你若是不愿意……娘亲这就给你回绝掉……”
卫氏自上次那件事后,是真的怕了,再也不敢强迫齐妍做什么,尤其在婚事上,她都不敢再开口。虽然她觉得元玉很不错,性格好,长得好,还如此真心喜欢齐妍。但是她不能替齐妍做决定。
第八十六章 一家三口 其乐融融
楚秋明躺了一天,第二日终于才算完完全全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外面天已经大亮,院子里传来小观槿和一个女子的欢笑声。他洗了把脸,打开窗户,便看见齐芸和小观槿在假山背后捉迷藏。
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明丽的笑容,楚秋明站在窗边也不禁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来来来,观槿,到奶奶这来吃点心,齐小姐也过来尝尝吧!”楚老夫人带着一个拿着食盒的丫头走了过来,坐到了石桌边。
齐芸于是牵着小观槿的手走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可是芸儿吵醒了您了?”
老夫人慈爱地笑着拉齐芸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人老了,本就睡得少,我其实早就醒了。齐小姐这么早过来,不知用早膳了没有,尝尝咱们府里点心吧。”
“谢谢老夫人。我因听说楚将军带回了一个孩子……”
小观槿一边嚼着嘴里的点心,一边疑惑地仰起头,“姑姑,明明是……”你们一起带我回来的。
可是话没说完,嘴里就被齐芸又塞了一块糕进去,堵住了后面的话。
“所以一来想看看这个孩子,二来确实是找楚将军有事的。”齐芸很乖巧地笑起来。
老夫人心里却在纳闷,那日在百叶寺见到齐芸,她以为是楚秋旭与她有关系,可她今日却来找楚秋明,又是为的什么?难道这位齐小姐喜欢的楚秋明?
可楚秋明这一心扑在军队之上,这些年来伤了多少女子的心,只怕这位貌若天仙的齐五小姐,也捂不热他那冷心肠。
老夫人心中惋惜着,只感觉一阵风过,楚秋明已经很自然地坐到了齐芸旁边。
老夫人被突然出现的楚秋明吓了一跳,“你这小子,神出鬼没的,早晚被你吓死!”
“母亲,大清早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楚秋明拈起一块糕,放进嘴里品尝,入口觉得味道不错,点点头,又拿起一块,递给了齐芸,“这块的味道不错,蜜桂的,你爱吃甜的,应该合你口味,你尝尝。”
齐芸朝着楚老夫人尴尬一笑,接过了楚秋明手里的蜜桂糕。
小观槿在一边看见,眨巴一双童真的大眼睛,“为什么姑姑喜欢吃甜的,就可以吃,观槿喜欢吃甜的,就要少吃呢?”
楚秋明笑着揉了揉小观槿毛茸茸的小脑瓜,“因为姑姑是大人了,你还在长身体。”
“咳咳!”老夫人看着面前这三个人,莫名其妙的熟稔与亲密,大有其乐融融一家三口的模样,一时脑子转不过来,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情节。
“齐小姐……与秋明早就相识了?”
齐芸笑道:“太子殿下为将军办下琼芳宴,那时是初见,后面因为一些事情,便渐渐相熟了。”
老夫人抬头看着天上一只孤鸿远去,“哦!那也有三四个月了吧!”
.
用完早膳,楚秋明带着齐芸到了大理寺。
齐芸如今没有易容,全是一副真容走在大街上,走在楚秋明旁边,大街上之人,一面为此天姿国色驻足倾倒,一面也在心中暗自揣测这样一位神仙女子与楚大将军的关系。
楚秋明看着路边的男子盯着齐芸垂涎三尺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闷闷道:“倒不如戴了面具出来。”
齐芸笑眼看他,“可是你说的,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怕被人看见?”
到了大理寺,正遇见乔英在审理一桩偷盗赃物的案件,原来是一个衙役偷了挽冬的镯子被发现了,乔英正在责罚他。
楚秋明于是和齐芸在乔英办公的书房等候。
“楚将军!齐五小姐!久等了!”乔英处理完外面的事,匆匆走了进来。
“齐芸见过乔大人。”
“齐小姐多礼了。”乔英赶忙虚扶欠身的齐芸,一面命人看茶。
乔英坐定,才叹了一口气,“如今何止是国贼要除,这各个府衙里,都要好好清理一遍了,竟还有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知法犯法!”
“他偷了什么?”楚秋明问道。
乔英于是将一只用手帕包好的镯子递给了楚秋明,“就是那个琴技挽冬的镯子,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她手腕和虎口处有淤青且像是死后伤,,一调查就发现了那个家伙把镯子藏起来。”
楚秋明将镯子拿起来看,齐芸也看过去,这一看,她便愣住了。
她紧蹙着眉将镯子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翠玉宝石,金丝蝶纹,通透的色泽与柔和的光晕,“这镯子,我见过!”
“可是在挽冬房里见过?”楚秋明问道。
齐芸摇头,睁大了眼睛慎重地看向楚秋明,“是慧贵妃,那日冬猎的时候,我看见她手腕上的镯子,和这只一模一样!”
乔英道:“一样的镯子,或许只是在同一个地方买的,倒也难以断定慧贵妃与此事有关。”
“不对……”齐芸将镯子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是八宝阁制的,雅博斋里不少八宝阁制作的宝贝,涂子伯说过,八宝阁远在梁国,专门为人定制首饰和器皿,而每一样物品,从来只做一件,最多不超过两件,而制作两件一模一样的也只会给一个客人。”
楚秋明听见齐芸如此说,顿觉得大事不妙,起身就往外走,出了大理寺,跨上了马,绝尘而去。
乔英咽了口口水,“楚将军果然雷厉风行。”
“若是慧贵妃当真是梁国细作,那此刻陛下就危险了。”齐芸也很紧张。
.
大运皇宫,月仙殿内,慧贵妃正在给皇帝献舞。
“三春忆雪红,九冬盼青葱,失也得也,恁得失凭空也随风……”慧贵妃年轻貌美,风情万种,此刻轻歌曼舞,迷得皇帝神魂颠倒。
可是贵妃的脸上,魅惑的笑容之下,带着瘆人的恨意。她红唇似血,红衣如火,手腕上那一只翠玉镯子成为醒目的装饰。皇帝感觉今日的贵妃很不一样,有着令他心醉魂迷的美。
皇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朝着贵妃伸出了手,“爱妃……到朕这来……”
贵妃嫣然一笑,如一只火红的蝴蝶,翩翩飞舞到了皇帝的怀中,挽起长发的那一根银簪,闪烁着刺眼的寒光。
而此刻平京城外,一驾马车带着小皇子,飞快地向南而行。
第八十七章 蛇蝎美人 功败垂成
皇帝此刻意乱情迷,躺在慧贵妃的怀中,“爱妃,你可是狐仙转世?不然怎么会这样的迷魂术?”
慧贵妃挑起红唇,邪魅地一笑,“那陛下,可喜欢臣妾这样?”
皇帝享受着贵妃的爱抚,迷迷糊糊地点头,“朕就喜欢这样的爱妃……爱妃想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慧贵妃眼中闪过一阵嫌恶的神情,但很快掩饰下去,俯身到皇帝的耳边,吐气如兰,却更想一条毒蛇朝着猎物突出毒信,“陛下说得都是真的?”
“君无戏言。”
“那陛下,臣妾若是想要陛下的性命呢?”
“嗯?”皇帝没有睁眼,只是宠溺地笑道:“放肆……”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地掐住,他猛地睁开眼,看见前一刻还温柔似水的慧贵妃此刻睁着一双吃人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双指节分明的芊芊细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掐得毫无反击之力。
皇帝震惊得瞳孔紧缩,说不出话,甚至手都没有力气抬起来。
贵妃癫狂地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臣妾特意为陛下酿的酒,看来陛下很满意啊!哈哈哈哈哈!”
“你……”皇帝好不容易将自己屋里的双手抬到了自己的颈部,却也无力反抗,原来是那些酒的问题!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跟了你五年,那时我还那么小,你看上了我,用皇权逼迫我进宫,如今你后悔了吗?这个你想方设法弄进宫,最宠爱的女人,最后竟然是杀了你的人!哈哈哈……”慧贵妃笑到了落了眼泪,她笑得癫狂,哭得凄厉,“阿义没有了,孩子没有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狠心!”
皇帝已经感觉的了窒息,翻着白眼,只差最后一点就要命归西天了,他听不清慧贵妃在说些什么,心中只有面对将要无可奈何地接受死亡的绝望。
楚秋明驾马飞奔到皇宫,赶到崇明殿,求见陛下,得知他正在慧贵妃的月仙殿中,于是不及解释,立马调集禁军,冲入后宫,包围了月仙殿。
“嗖”得一声,一只长箭刺破雕花精美的窗户,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慧贵妃的肩胛骨。慧贵妃吃痛地松了手,知道皇帝的救兵来了,可她没有惊慌,她已经作于皇帝同归于尽的打算,她将挽住自己长发的一支银簪取下,眼中闪过狠戾的光,朝着皇帝刺下去。
“嘭”一声,楚秋明踹门而入,手中长剑直指慧贵妃,只是电光火石间,慧贵妃手中的银簪已经掉落在了地上,而手臂上也已经被剑划破,渗出了鲜血。
慧贵妃狠毒地看着楚秋明,“还有你!如果不是你,阿义就不会失败!”说着便朝楚秋明扑了过去。
楚秋明收了剑,想要留下这个女人审问。没想到慧贵妃见楚秋明躲开了她,竟侧了侧身,跑出了殿门,然后往自己皇儿的偏殿跑去。
不知是谁射了一箭,慧贵妃背部中箭,往前扑倒,可她立马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冲进了偏殿中,并且将门上了锁。
人们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叫,“孩子!为娘对不起你!”
然后便是冲天的火光燃起,整座偏殿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慧贵妃事先在殿中撒了大量的硝石粉和磷粉,所以只要一点火星,即刻燃起大火。
大火扑灭之后,侍卫们在烧焦的废墟中发现了两具焦尸,一具肩胛和背部有箭伤的女尸,一具是胳膊上有骨折伤的童尸,所有人一致认为,正是慧贵妃和小皇子的尸体。
皇帝中了迷药,加上被掐住脖子窒息太久,一时还处于昏迷,被运回了寝殿治疗。
楚秋明起初守在殿外,直到太子和二皇子得知消息匆匆赶到,他简单交待了两句,便回到了将军府。
.
楚秋明没想到的是,齐芸竟还在他的府中。
此时已经日薄西山,城中百姓家家户户已经炊烟袅袅饭菜飘香。楚家也不例外,厨房里的厨子已经开始乒乒乓乓地忙活起来了。
“你回来啦!”齐芸一见楚秋明进门,便小跑着到了他跟前。
楚秋明有些意外,不想这么晚,她还没有回府。“你……”
“我实在是等不及知道结果,想到若是回去了,只能明日听你说了,这一夜也难熬,所以索性就在你家等你了。”
“算是有惊无险,我赶到时,贵妃正要刺杀陛下,还好及时阻止了。”
齐芸却皱了皱眉,“那这未免太巧了些。正好今日发现慧贵妃是乾义的人,她便在今日行刺,还被你拿下了?”
楚秋明走进了饭厅,下人接过他脱下的披风,又端了热水让他净手。
“其实不算太巧,你不知道的是,昨夜乔英递了折子,拟定了乾义谋反之罪的刑罚,上元节后便要斩首。此事若是陛下告诉了慧贵妃,便不难理解她狗急跳墙了。”
“原来如此。”
楚秋明示意让齐芸坐到饭桌前用膳,齐芸看老夫人才走进来,于是很识趣地走过去搀扶老夫人先坐在了上席的位子,然后才牵着小观槿坐到了老夫人身边。
“齐小姐,哦,一直这么叫你齐小姐,感觉太生疏了,不知道齐小姐介不介意老婆子我叫你芸儿呀?”老夫人笑得和蔼亲切。
“老夫人叫我芸儿就好!显得亲切!”齐芸应和道。
“芸儿呀,虽然我只见了你两面,但是一见就甚是喜欢,你又与秋明是朋友,观槿也喜欢你,平日里无事,就常来府上玩呀!”
齐芸看了看楚秋明,楚秋明低头吃着菜,顺便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齐芸的碗里。
齐芸笑道:“芸儿一定多来看望老夫人!”
楚老夫人脸上乐开了花,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小观槿也拍手叫好,“姑姑,我也喜欢吃糖人,姑姑来的时候可以给观槿带糖人吗?”
“好!姑姑给你带!”
“明日,我去大理寺,你去吗?”楚秋明问齐芸。
“去!”齐芸答应地很爽快。
楚秋明弯起眉眼一笑,似乎早已料到齐芸会答应去。
第八十八章 太子疑心 将军明志
乾义突然在狱中变得癫狂,他睁大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就像一只被砍断了前腿的饿狼,痛苦地在狱中铺满枯草的地上打滚,他脏兮兮的囚衣上沾满了枯草的碎屑。
他沙哑的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哭嚎,一张已经沾满了污垢的脸上,被泪水冲刷出斑斓的沟壑。他甚至趴在地上,将地上的枯草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堵住他的哭声,直塞得他干呕,才又吐出一点,然后又用自己的猛装坚硬的墙壁,额头被撞得血肉模糊。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以各种方法虐待着自己。
楚秋明和齐芸站在狱门之外,看着乾义发疯的举动。就在刚才,在楚秋明告诉乾义慧贵妃被大火烧死之前,乾义还不屑地坐在角落里,哼着“”三春忆雪红,九冬盼青葱……”
“秋儿……秋儿……你怎么那么傻……”过了很久,乾义才慢慢平复下来,趴在地上,呜咽着。
齐芸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慧贵妃对乾义来说,很不一样。”
楚秋明道:“当初,若不是皇帝纳妃,秋儿应该会成为三王妃,而不是慧贵妃。”
“所以一切都是为了慧贵妃吗?值得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楚秋明深深地看向自己身边的齐芸,齐芸感受到了楚秋明的目光,却没有抬头。
第二日,乾义被发现死在了狱中,他用捆着自己双手的铁链的缝隙处,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被发现时,乾义身边有他临死前的血字,一个名字,焦袁熹——时任梁国太尉。
皇帝上元节时,身子已渐渐康复。因为楚秋明此次救驾有功,特意在上元节时召了楚秋明进宫,参加皇室的晚宴。
皇后依旧没有参加。慧贵妃死了,她很高兴,乾义死了,她很悲伤。终究是丧子之痛盖过了敌亡之快,让她日日寝食难安,以泪洗面。
晚宴之上,楚秋明与乾冀详谈甚欢,太子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宴后,太子叫住了楚秋明,虽只是一些很平常的寒暄,可字里行间,都是对楚秋明的试探。
楚秋明心知肚明,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问道:“殿下可是因为微臣与二皇子走得近了些,便开始忌惮我与二皇子了?”
太子神色变动,随即如常,“乾义之事后,难免要谨慎一些。”
“殿下,微臣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请将军直言。”
“殿下是大运储君,从陛下定立太子始,不管结果如何,殿下便已经肩负了这社稷之重,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身为太子,就该为君分忧,以黎民百姓为重,行仁政,才可得民心,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想必殿下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太子点头,“那是自然,本宫一向主张仁政。”
“既是如此,殿下果能心系百姓,为民着想,那自然受万民爱戴,即便有反贼,有何怕自己的储君之位不保呢?”
太子忽觉心中一击。
“卫太师给殿下上的最后一课,教给殿下的,便是气骨二字。任何时候,不卑不亢,磊落大方,是忠臣之义,更是为君者的气骨!”
太子恍若醍醐灌顶,怔怔地看向楚秋明。
楚秋明突然退了一步,朝着太子行了一个大礼,道:“微臣今日在此立誓,只要殿下明君圣德,造福百姓,臣楚秋明绝不会有二心。”
“楚将军……快快请起!”太子得到了楚秋明的保证,心中既欢喜又感动,赶忙扶起了楚秋明。
上月灯节,齐府里一边用各式各样的灯笼将府里的各个角落都照得明亮,厨房里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美食,自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汤圆和寿饼。
齐彦坐在上座,孩子们一个个给他献出生辰贺礼。
齐康用自己猎的狐狸为齐彦做了件大氅,齐康则是自己亲手做的一副文房四宝。齐彦看重孩子们的心意,很满意。
齐先则送的一柄玉如意,白玉镂空,内嵌珍珠,装以金丝云纹,精美华丽。齐彦觉得此物虽然精美富丽,但华而不实。可接过来细看时,上面竟用娟秀的字体镌刻着一位前朝著名诗人的诗句,这位诗人是齐彦最喜欢的。他便顿时爱不释手起来。
齐巧送了她的一幅写着大大的“寿”字的刺绣。可爱的齐星儿送了她亲手制作的兔子灯笼。齐彦喜欢乖巧可爱的星儿,拿着她的兔子灯点燃,立马挂了起来,还在星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齐妍上次在雅博斋里挑了一副贾慎的字,献给了齐彦。齐彦更高兴了。齐妍想说,这礼物是她与齐芸一同挑选的。
可是齐芸抢在她前面说道:“父亲,女儿并未给您准备礼物。”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起来,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尤其齐彦,脸色格外不好。他理解齐芸对他的恨意,但也没想到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她还要惹自己不开心。
可是下一刻,齐芸又缓缓说道:“女儿的礼物,是专等到今日,现场为父亲完成的。”
人们脸上的神情都松动了一下,卫氏打着圆场道:“芸儿有心,现场要为你父亲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呀?”
齐芸抿嘴笑了笑,转过身看向外面灯火通明的院子,抬头是被京城里繁盛的灯火映红的夜,道:“北澹没有上元节,芸儿回到京城,第一次见到大运上元节的繁盛景象,芸儿愿将这上元盛景,献给父亲。”
就在人们一脸疑惑的时候,鸢儿和暖莺带着几个子兰轩里的丫头,搬了桌案和笔墨放到了正厅中央。
齐芸站在桌前,望向屋外,一手左手优雅地撩着右边的长袖,神情肃穆地开始挥毫泼墨。
齐彦起初不解齐芸之意,见她开始作画,且认真专注,不禁站起来走过去看她如何落墨,又如何献上这上元盛景。
他心里想着,或许是她本没想献礼,但今日众兄弟姊妹都送了,不好意思不送,于是临时作画一副,到底是个意思。
齐彦虽然觉得失望,但也从中看见了齐芸这个女孩儿该有的天真可爱之处,于是也不想追究什么。
然而,当他这么想着走到桌案前,看见齐芸的画时,整个人便犹如雷击一般,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第八十九章 上元盛景 江山万世
桌案之上,小香炉中特制的檀香缭绕升腾,扑鼻是雅致的清香,伴着清香,画纸之上,笔墨纵横处,已是万家灯火辉煌夺目,江山千里,中秋月明,尽收方寸之间,神形俱现,果然是盛世壮景!
齐彦不得不承认,这幅在自己眼前不足半个时辰便已成型的画作,实属精品佳作,若非天赋极佳加之苦寒训练,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绘出此画。
他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惊喜,却压制着自己心中的疑惑,屏息凝神地观赏的齐芸将画完成。在场之人,多也是自幼伴书香长大,自然也看出了齐芸绘画的功力,于是也啧啧称奇,看见齐彦神情肃穆,更不敢放肆打扰了。
暖莺在一旁看着主人们的反应,情不自禁露出得意的笑来,他们可不知道,自家小姐的一幅画,在雅博斋可是要卖到一千两黄金的!
随着府外一声烟花炸裂的巨响,齐芸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接着天空中绽放一朵朵绚烂夺目的烟花,给原本红润的夜空增添了斑斓的光彩。
齐芸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着桌上的两个章子,犹豫了一下,拿起刻着“齐芸”二字的名章盖了下去。
暖莺和鸢儿一起将画从桌案上揭起,展开给众人观赏。
齐先眼中惊喜,“没想到五妹妹有这样的绘画之才,这幅画,看似挥毫泼墨,实则在细节处仔细把握,不管是远观还是近赏,都震撼人心!”
齐康也抢着道:“难怪五妹妹要今日现场作画,要不是亲眼见了这灯火盛景,可画不出这样气势磅礴的画来!”
齐芸心中为齐芸高兴,走过去挽着她的手,“妹妹用心了。”
齐巧自然不屑走上来看,听见众人对齐芸这样的夸赞,心中更觉得不是滋味,然而让她心中更不是滋味的,是另一桩事情。她坐在一边,翻着眼皮看面前的兄弟姊妹们欢声笑语,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一件事。
齐彦看着面前这幅画,良久,没有说话。然后缓缓看向了齐芸,眼神复杂,嘴唇蠕动了一会儿,才道:“这幅画,父亲很喜欢。”
齐芸浅浅地笑了,朝着齐彦欠了欠身,“父亲喜欢就好。”
齐彦接着问道:“你为何要画这幅画?”
“女儿说了,想将这上元盛景先给父亲。这上元盛景,依托的是国泰民安,离不开君臣一心,君民协力。父亲,您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却是一位很好的丞相。是以女儿诚心献出此画。”
此话落地无声,人们再次哑然,齐芸总是这样闷声就来这样一个大雷,她当着齐彦的面说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给他难看吗?更何况今日是他的生辰,谁不是哄着他逗他开心!
可是这对于齐芸来说,是对齐彦最中肯的评价。齐彦未对她尽到抚养之责,可是作为大运丞相,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三通台之变,就像一面照妖镜,是妖是佛一目了然。楚秋明告诉齐芸那日齐彦是何等的大义凛然临危不惧,也让齐芸对自己的父亲稍稍做了改观。所以她才愿意今日为他献画。
齐彦确实听见齐芸说他不是好父亲时,感到悲伤,他没有动怒,只觉得悲哀。时光无法倒流,那些错失的遗憾也无法弥补。但是他从此画,却明白了自己这个女儿,是多么的与众不同,眼界宽广。他从她平静无波澜的眼眸里,看出了鲜少能于女子眼中能看到的雄心壮志与胸襟抱负。
他再次将目光移到画上,一寸一寸地欣赏,频频点头,接着道:“只愿这千里江山的灯火,永不熄灭。”
卫氏看齐彦没有生气,赶忙又笑着扶着齐彦,“好啦!芸儿的画日后有的是时间仔仔细细地看,咱们快开席吧!”
在人迹罕至的一条小巷深处,身着一件普通男装的齐巧正和一个乞丐正在低语。
“我交代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那乞丐的脸被煤炭抹得漆黑,说起话来,只有嘴里的牙齿和布着血丝的眼白有些颜色。
齐巧战战兢兢地站在他面前,声音压到了最低,“她周围一直有人保护,我没有机会下手。”
那乞丐道:“你与她生活在一起,怎么会没有机会,你们是姐妹,难道她还防着你?”
“她自回来,就与我生疏……”齐巧说着,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仰着可怜兮兮的脸蛋看着乞丐,“殿下,你放过我吧,我保证不会告诉他们你的踪迹的!我求你了……”
乾琰从鼻腔里冒出一声不屑的“哼”,用他脏兮兮的手挑起齐巧的下巴,“你也知道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大不了玉石俱焚,你如果不能在三日内干掉齐芸,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齐巧眼中惊恐,浑身颤抖着抓住乾琰的破袖子,“殿下,求求不要!不要……”
“要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已不是完璧之身,那就按我说的办。”
说着乾琰从身上掏出一包药粉,“这是牵机散,你知道该怎么用。”
齐巧颤颤巍巍从乾琰手中拿了那两包药,急促地呼吸着。
齐彦生辰过后的第一日,正月十六。
齐彦上完朝回来,在书房盯着那幅已经被裱好的上元盛景图,心中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思来想去,他终于还是让人叫了齐芸过来。
“你……这画是跟着谁学的?”齐彦背着手站在画前,微微仰着头,看着画上的那一轮明月。
“女儿自七岁,跟随师父贾沈先生学习书画。”
齐彦转过身,目光中倒也没有十分的震惊,因他早已有了这样的猜想,只是当猜想被证实,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你是兰若居士?”
“正是女儿。”齐芸的回答轻飘飘的,仿佛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竟是兰若居士!那府门石屏上的凉山暮景图,是你与贾慎先生一同画的?”齐彦想到了一进齐府便可以看见的石屏上那幅凉山暮景图,他大爱特爱,专门命人雕刻在石屏上。他知道上面有两个人的印章,兰若居士,这个人的《兰若集》在平京城畅销不已,他也曾买来一读,确实觉得有值得反复品味之处。
“基本上都是师父的手笔,女儿不过画了那一只小鹿罢了。”
只不过画了那一只小鹿!齐芸却不知道,齐彦之所以特爱此画,正是因为那一只欢脱的小鹿,仿佛是所有童真与自由,野性与自然的精灵,让他百看不厌。
齐彦看着齐芸,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得意,一点炫耀,却什么也没有。
而此时,宫里的总管传来了皇帝的旨意,宣齐府五小姐齐芸即刻进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