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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娘子要从军全文阅读

作者:六弦歌     我家娘子要从军txt下载     我家娘子要从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我家娘子要从军全文阅读

上架感言

    小六的书今天上架了,今天八月初八,是小六的生日。

    这个日子是我的责编芋圆大大选的,我猜她并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可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仿佛一切都有冥冥之中的注定,让“8”,这个幸运数字,再次应验在我的这部作品身上,这也让我心中充斥着无可名状的幸福与满足。

    就创作而言,我并不算是一个新人,但真的将自己的作品拿出来供大家阅读检验,这算是第一次。有幸有几位忠实的读者,承蒙不弃,一直追读,每天给我投票,这给我了莫大的鼓舞与支持,才让我走到了今天!

    在近两个月的创作过程中,我深感创作之不易,也在不断地发现自己的不足,也曾间歇性地自我怀疑。脑海中五花八门的想法落入笔端,总难免苍白无力。

    可是我不会停滞不前,我会努力进步,能力需靠不懈与坚持来提升的。我如今满怀信心,想要尽我所能,完成这部作品。希望在作品完结之日,回望曾经,心中无悔。

    每一位读者的支持与陪伴,都是我创作下去的动力!每一位读者的批评与建议,都会激励我努力奋进,提高自己的创作水平!

    齐芸和楚秋明的故事还在继续,顾丹云、齐妍也会迎来自己新的生活,搞事业,谈恋爱,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故事不长也不短,你们愿意听我讲吗?

第一章 失之毫厘 差之千里

    天合二十四年的孟秋,在北澹生活了十二年的齐芸,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北澹之王达奚穆已向大运国俯首称臣十五载,十五年前,北澹在琼关一战一败涂地,年轻气盛的达奚穆更是战败被俘。

    不得已,达奚穆只能俯首称臣,年年向大运国朝奉。

    并且为表忠诚,达奚穆将自己的妹妹达奚子言许配给了那个打败他的将军的弟弟——现今当朝丞相齐彦。

    只没想到,达奚子言嫁与齐彦后不久诞下一女,三年之后便因病去世。

    达奚穆见齐彦很快便抬了一个妾做了继室,心中为自己的外甥女在齐家的生活感到担忧,冒险将自己的外甥女齐芸接到了北澹抚养,一养便是十二年。

    没有人知道达奚穆和齐彦在那个月夜交谈了什么,争执了什么,齐府里的人只知道,那位北澹威猛的王气势汹汹闯进齐府,第二日沉着脸抱着一个脸蛋儿粉嘟嘟,睡得一脸迷糊的小齐芸回了北澹。

    齐彦送了出来,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望着尘土中远去的马车发了很久的呆。

    .

    十五岁的齐芸,在北澹生活了十二年。

    北澹位于大运国西北方向,西边国界一溜儿沿着一片汪洋大海。因此北澹气候舒适宜人,海景风光辽阔壮观。

    所谓海纳百川,气势雄伟,生活此地的人们也总受海之博大的熏陶,胸怀广大,雄心勃勃。是以在向大运臣服之前,北澹是出了名的好战,一年不打上两三场战,总不痛快。

    虽然有个好战之名,却无常胜之命,琼关大战的失利,让北澹蔫头巴脑了好多年。

    齐芸却是被北澹的山水将养的分外水灵,所见者无不惊叹她粉雕玉琢般的容颜。

    在北澹王室,她受的更是公主般的待遇。舅舅待她,比亲女还亲,可谓有求必应,唯一不准的,便是踏出北澹。

    可皇命难违,这一纸诏书来得太是时候,正在齐芸及笄礼过的第二日,正在达奚穆预备为齐芸和自己的儿子达奚毅张罗婚事的时候。

    达奚穆看着立于大殿之上趾高气昂宣读圣旨的太监,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怒火,正要起身回绝旨意,齐芸却瞄准时机,抢先一步,接了旨。

    她脆脆的声音响起,“臣女齐芸接旨!”

    太监和达奚穆,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传旨的太监以为当是达奚穆代为领旨,达奚穆却是没想到她竟接旨接得如此干脆。

    齐芸原本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颔首,见空气凝固,疑惑地微微抬头,夜莺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圣旨召臣女回京,臣女接旨,敢问公公,可有什么不妥?”

    太监赶忙咧着嘴笑着接茬,“自然没有不妥,齐小姐请接旨。”

    .

    回都城平京的马车已经行了半月,一路上途径了中原大地的半壁山河,虽行的官道,免不得穿梭一些丛林密道,或遇些山匪,或遭逢猛兽,也算得上险象环生。

    齐芸如葱玉的纤手撩起马车的帘子,抬眼望见一边高耸的断崖,目光向上攀援,眼角突然闪过一片寒光,隐在另一边袖中的手暗暗握住了几根细长的银针。

    “小姐!”丫鬟鸢儿也灵敏地发觉到不对劲,紧张地望向齐芸。

    齐芸递给她一个眼神,低声道:“这条路不对劲,崖上有埋伏。”

    “那我们?”

    “不要轻举妄动,姜路会解决的。我们还有别的事。”

    鸢儿点头,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在北澹的时候,即使住在守卫重重的宫苑里,都有死士前来刺杀。

    可齐芸不过是达奚穆的外甥女,若是与达奚穆有仇,断没有刺杀她的道理,毕竟达奚穆还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而若是与她那素未谋面的丞相父亲有仇,她一个背井离乡十余年的小姐,或许在丞相心中还没有那些绕膝的庶女重要。

    齐芸一直在暗中调查刺杀她的背后之人,北澹已经排查一遍,倒也不见可疑,此次接旨,除了及时回避与她表兄的婚事,二件便是换个角度去大运查查刺杀之事。

    突然车外响起一阵刀剑碰撞之声,崖壁之上悬下十几根锁链,几十个蒙面的紫衣杀手从崖顶顺着锁链滑了下来。

    齐芸气定神闲地撩起一角车帘,看着一袭白衣的姜路和随行的几个侍卫将刺客全部挡在了车外,姜路的无影剑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甚至还来不及侍卫们出手,他已经几个旋儿把刺客干趴了一半。

    侍卫们围着马车,把齐芸护在里面,突然,一个侍卫微微又往马车这边退了几步,大家都盯着敌人,没人在意他,他提溜着眼看了四周,触不及防地一转身,一把剑便刺向了马车,照着齐芸的脑袋就去了。

    齐芸偏偏头,那一剑在她鼻头一毫厘的位置擦了过去。随即她手里的一根银针顺着剑柄嗖的一下飞了过去,闷哼一声,那个侍卫便倒在了地上。

    鸢儿在一边鼓掌,“小姐,这是不是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意思?”

    齐芸一头黑线,“你不应该关心一下小姐我有没有事吗?”

    鸢儿吐着舌头下了车,看见刺客都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也已经溃逃。

    姜路掏出一个手帕子,将他剑上的鲜血擦拭干净,插回剑鞘,又指挥人将那个被银针干晕的内应捆起来横放在马上。

    看见鸢儿出来,笑道:“她倒是坐得住,刺客一来我就晓得她的打算,你看,我可没杀他,再往前走有个驿站,到那里再审也不迟。”

    鸢儿嘻嘻一笑,走到那内应身边,打开他的嘴,掏出了他藏起来的毒丸,也不再说话,转身又进了车里。

    .

    此时此刻,塞北战场之上,硝烟弥漫,红色旗甲的大运军队势如破竹,战鼓雷雷,厮杀声震彻天际。

    那匹穿戴着甲胄的汗血宝马目光如炬,四肢健硕,它灵敏矫健地在战场上驮着它的主人大杀四方。

    那是一个勇猛无畏的男人,他一身银白战甲被敌人的鲜血染成了红色,他所行到之处,敌人便如田里的麦子倒伏一片。他刚毅的面孔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剑眉入鬓,细长的凤眼里此刻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男人的脸上也溅上了血迹,却更添几分邪魅。

    这就是被称为大运战神的男人,楚秋明。从他十八岁替父出征,到如今七年里,他靠着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成为了大运国的神话。

    一阵厮杀自后,秋胡敌军已经溃败不堪。

    楚秋明竖起他的雷霆戟,抿着薄唇,看着溃逃的敌军,视线一直落到地平线处的山丘上,勒住马,下令不再追逐。

    “将军,此刻乘胜追击,必然可以一举歼灭敌军啊!”

    楚秋明看着心急的副将,冷冷地开口道:“我倒是不介意你去送死。”

第二章 忍得一时 逍遥一世

    齐芸蕙质兰心,心思玲珑。

    当年舅舅带她回北澹,说是怕她被欺负,可自她懂事起,她便明白,自己不过是舅舅拿来牵制自己丞相父亲的筹码。

    她以前想,舅舅的这个算盘终究是打错了,母亲去世了,齐彦又娶了他老师卫太师的女儿,也有了嫡女,何必在乎她呢?现在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价值。一个北澹王的外甥女,一个丞相的嫡女,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身份。

    她曾在六岁的年纪感慨自己被摆布的一生,不想自己的一声叹息被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听见,印象里北澹王府是查无此人的。

    “小小年纪就唉声叹气,有什么心事呀?”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绿衣,笑得明艳灿烂,爱不释手地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齐芸本能地抗拒并警惕,后来奶娘出来告诉她这是她小姨,她才疑惑地偏头打量那人。小姨就是母亲的姊妹,那应该就和母亲长得很像了,眼前这个小姨很好看,尤其一双波光粼粼的杏眼,和齐芸的一模一样,那和母亲的必然也是一模一样了。

    齐芸在心里琢磨了一番,竟不知觉将小姨和母亲等同在了一起。三岁时母亲去世,舅母待她是极好的,却总隔着些什么,总也有小心翼翼的意思,而眼前这个小姨,却让她没有隔阂。

    齐芸突然觉得很委屈,莫名其妙地委屈,她不知道是委屈自己小小年纪没了娘,还是委屈这个应该和自己最亲的小姨现在才回来,总之她鼻头一酸,抱着这个刚见一面的小姨“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达奚子梦没有料到自己的外甥女儿见到自己反应这么大,一时手足无措,只能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哦哦不哭不哭”地安慰。

    “小姐第一次见到小姨,觉得亲呢!”一旁的奶妈笑道。

    达奚子梦愣了愣,想到了姐姐,竟不觉也红了眼。

    .

    这个小姨是刚回北澹的,据她自己说她是一个江湖侠客,最有豪情和义气。

    自从达奚子梦回来,齐芸便大半的时间都耗在她的院子里,听她讲江湖上的故事。

    可舅舅不喜欢听这些,他只要听见小姨讲一次她江湖浪荡的往事,就关她一次禁闭。

    达奚子梦并不在意,且常常自己溜出去继续浪荡,十天半个月,一年半载,都有过。

    “子梦姨,你如今已经二十六了,还不成婚吗?你成天这样乱跑,难怪舅舅生气。”

    达奚子梦一脸吃惊,捏着齐芸肉嘟嘟的脸蛋道:“我的小乖乖,你为什么觉得女子一定要成亲呢?为什么女子不能和男子一样在大街上昂首阔步呢?”

    齐芸偏着小脑瓜,“为什么呢?”

    达奚子梦也偏着小脑瓜笑着问,“为什么呢?”

    齐芸没有找到答案,因为达奚子梦告诉她,这本身就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女子不一定要成亲,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做男人做的所有事情。所以如今达奚子梦三十五岁,依旧是利索地一个人。

    甚至齐芸接旨进京时,子梦正在外云游,也不知何时才能知道这个消息。

    齐芸六岁,明白了,女子和男子是一样的。

    .

    达奚子梦说齐芸根骨极佳,极力主张让她从小练武,达奚穆自然是极力反对。

    双方争执了很久,还是舅母想了一个办法,“既然王担心芸儿练武之后性子浮躁,以后和小妹一样……额……去行侠仗义,小妹又觉得练武强身健体是桩好事。不如咱们折中,让芸儿琴棋书画也学上,两相中和,不至太野,也不至太静。”

    因为达奚穆晓得,即使自己反对,子梦必然也会偷偷教齐芸,也只有听从妻子的建议,让齐芸都学起来。

    齐芸:“……”

    所以就是,小小年纪的齐芸依旧没有逃脱被摆布的命运。

    小姨宽慰她:“眼光要放长远,忍得一时,逍遥一世啊!”

    齐芸坐在马车上回想起自己在北澹的这些年,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笑来。

    当年她舅母的一个提议,让她接下来近十年里真是一刻不闲。但细想来,若不是如此,令无数剑客走火入魔的般若剑法她也无法练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琴棋书画她学得也很好,修身养性她也做到了。

    姜路是达奚子梦给她找来的师父。

    这位翩翩公子江湖漂泊了很久,正路过北澹,被达奚子梦在大街上给碰上了。

    “咦?”达奚子梦绕着他转了两圈,“咦”了很久。

    “咦什么咦,没见过俊俏的公子吗?”

    “陆大侠!你不记得我?三年前武林剑术大赛上我可见过你!天下第一剑啊!”

    “你才天下第一贱!我们第一次见面,骂我做什么?”

    “你不是陆远?”

    “不是。”

    “那你认识陆远吗?”

    “与你何干?”

    达奚子梦狐疑地盯着他,突然出手向他拍去,姜路下意识挡了一挡,“你究竟要作甚?”

    “陆远,别装了,就是你。”

    然后姜路就被绑到了北澹王府,带到了齐芸面前。

    姜路依然不承认自己就是号称“天下第一讲剑”的陆远,达奚子梦的解释是,他不喜欢“天下第一剑”这个称号,是以至今悔恨当初赢了剑术大赛,得了这个劳什子的虚名,以致天天被“骂”。

    姜路和小姨之间的故事齐芸不大清楚,只是姜路最终还是答应了教她武功。

    姜路第一次见到齐芸,倒是没有和达奚子梦一样看出这个娇滴滴软绵绵的小女孩儿有什么练武的天分,事实上他并不晓得怎么看一个人的天分。

    子梦让他教,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起初教授基本功,姜路还是小心翼翼的,觉得这小胳膊小腿的,实在是经不起折腾。

    倒是齐芸很认真地问他:“师父最开始练武也是和我这般不紧不慢的吗?”

    “那自然不是,你师祖当年可是没少让我吃苦。”

    “所以师父是担心徒儿学成了之后超越你,才不敢教吗?”

    “这是什么话?”

    “我虽小,却明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我虽然是女孩子,但要练的是实打实的功夫,不是摆摆样子的花拳绣腿,师父你明白吗?”

    姜路被齐芸一番话噎住了,他本想说“为师是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住”,转念一想其实确实是自己有心敷衍,于是装模作样道:“为师正是借此考验你的上进心,若是你当真一直安于我这敷衍的教授,我还真就不会再教下去了。既然你诚心提出来,为师可先跟你说明白,外修行内修心,是不论寒暑,起早贪黑,伤筋动骨更是在所难免的,你可受得住?”

    齐芸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咬咬牙,道:“我受得住!”

    这一受便是九载,寒来暑往,日复一日。

第三章 古刹琴音 因缘和合

    马车在驿站前停了下来,齐芸已经蒙上面纱下来,从今天起,她要长久的戴着面纱度日。

    她和姜路两人点了壶茶,慢悠悠地喝着。鸢儿指挥两个护卫把那个刺客内应绑好锁在了驿站的柴房。

    齐芸见鸢儿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眼神,微微颔首,像是做一项神秘的交接。

    姜路其实看见了她们的小动作,却偏头不理。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徒弟少年老成,心思深处,他虽年纪在这,却单纯无邪,可不屑去猜她的那些计谋。她说他做,简单不过。

    姜路不开口,齐芸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姜路还是忍不住道:“到了京城,我应当不便住到相府的,到时候遇到麻烦,一定找我。”

    齐芸捧着茶杯,眼皮也没抬一下,“到时候再说吧。”

    “我想京城形势复杂,你是想好了应对之策了?你说你刚刚及笄,皇帝便召你回京,会是为什么?”

    “你既然明白,还问我做什么?”

    姜路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小小年纪这么老成,好没意思。我看到时候你的夫君可是够遭罪的……”

    齐芸正经道:“未必不是他的福分。”

    两人正聊着,齐芸不经意瞥眼,看见驿馆门口,夕阳之下,拉出一个细长的人影。

    顺着影子抬眼望去,是一个抱着一把琴的年轻和尚。

    那和尚身形高大,面容却很清秀,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眉宇间有我佛慈悲,更有一股昂扬英气。他穿着一件青色僧衣,虽风尘仆仆地赶来,衣服上却一尘不染。

    那把琴被一块上好的绸缎包着,与这个和尚格格不入。

    那和尚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里的琴,要了一杯清茶,点了一盘素菜,刚饮了一小口茶,愣了愣,似乎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循着目光回望过去,是一双看似明媚娇妍却藏着无尽言语又深沉幽远的眼眸。

    正是黄昏时分,细碎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仿佛他的周身也在散发着柔柔的光,捕捉到了观察自己的眼睛,那和尚浅浅一笑,微微朝齐芸点头,一瞬间,仿若清莲的花瓣飘落湖面,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姜路喋喋不休的声音拉回来齐芸的思绪和目光,她不自然地低下头,看着手中茶杯里漂浮的茶叶。

    “要说指婚,依我看,最有可能是把你指给如今声名大噪的平远将军楚秋明,那家伙……连着打了几场胜仗,听说马上要班师回朝。”

    齐芸笑道:“如今虎符在那平远将军手上,齐相两朝元老,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而我母亲又是如今北澹王的妹妹,你以为,皇帝会让这三个人有交集?”

    “这……”

    “原本齐相想靠我拉拢朝中权贵可以凭自己所需,可偏偏这次是皇帝出面召我回京,这无疑提醒皇帝,还有我这么个与北澹和朝廷都有关联的人在,那我的婚事自然由不得齐相做主。”

    “你如今这分析,确乎是有道理,这么说来,要想避免由你而起的各方势力的联合,除非……不让你成婚,下旨让你去道观,当道姑!”

    齐芸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姜路,“……”

    姜路却还在撑着头思考:“或许比丘尼也可以,只是要剃头发,不对不对,带发修行也可以吧,到时候你跟皇帝求求情也行……”

    “我觉得你可以闭嘴了。”

    突然后院响起一片嘈杂声,一个护卫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关在柴房里的刺客逃跑了,其他人已经去追了。

    齐芸面色平静,“跑了?这么多人看着都跑了?”

    那护卫低下头,“属下无能……”

    “今日歇息一晚,明日启程,一路上刺客如流水,今日若是抓不到,便罢了。明日还需诸位护送我回京的。”

    “属下明白。”

    .

    护卫订好了客房,天已经落幕,齐芸和姜路也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只是不见鸢儿服侍。齐芸看见那和尚今晚也歇在了驿站。

    齐芸回到房中,并没有睡意,披衣起来,推开窗子,漫天的繁星映入眼中,耳边是高低起伏的虫鸣,鼻尖是青草沾染露气的清香。

    突然,悠扬的琴音从远处骤然响起,乘着清风,飘到了她的耳畔,那琴声如梦似幻,高山流水,在指尖游走,令人沉醉。

    夜色微凉,踩在被露水沁湿的土地上,软软的,黏黏的,齐芸挑着灯笼,走出了驿馆的院子,循着琴声,绕到了后山脚下,这里闪烁了无数的萤火虫,与星空融为一体。

    从山上淌出一汪浅溪,空灵的水声与琴声相和。小溪边的一块青石上,坐着的正是傍晚时分见到的那个和尚。

    和尚盘腿坐在青石上,将琴放在腿上,他的背影坚实却落寞,远远看去他没有动,可齐芸知道,此刻他灵活的手指正在琴弦上纵情飞舞。

    齐芸没有再上前,抬头看月华皎皎,于是熄了手里的灯笼,只是如他一般找了块石头坐下,远远地静静地听他弹奏。

    这是一段伤心的曲子,悠游惆怅,苦情难消。齐芸不明白一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怎么会弹奏出如此情殇之曲。

    齐芸听得着迷,一时恍惚,倏忽琴音终止,齐芸尚没有回过神来。

    “这位施主,更深露重,早些回去歇息吧。”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齐芸迷离着眼抬头,那和尚原来已经抱着琴走到了她的面前。

    虽是兴起踏月,谨慎的齐芸还是蒙着面纱。

    齐芸忙起身,笑道:“我晚上睡不着,听见师父的琴声,觉得实在悦耳,扰了师父雅兴还请见谅。”

    那和尚浅笑颔首,“施主过誉了,贫僧在北澹寻得这把瑶琴,一见投缘,今晚也是难眠,所以一试琴音。”

    齐芸看向他怀里的琴,琴身上的漆料已经斑驳,夜间倒也看不清色泽,只是隐隐约约的现出蜿蜒的花纹,七根琴丝却在星月下也散发着柔和的光。

    齐芸心尖一颤,愣愣地说道:“这把琴……没想到它竟与师父投缘。”

    那和尚腼腆一笑,似乎很愿意讲讲这把琴的来历,与齐芸一同回驿馆的路上,轻声道,“贫僧很是偶然地在一个小乞丐那里看见了这把琴,孩子懵懂地摆弄着它,明明温饱尚不能照顾,却把这把琴当做宝贝,只是终究不懂琴,贫僧拿食物与他交换来后,此琴已经残破了。”

    齐芸偷偷侧脸看他,发现他的眼里闪着光。

    “我修复了琴弦,却以为琴身斑驳也是一段因果所致,留下是一段回忆,所以任它如此,没再重新上漆了。”

    齐芸道:“或许,它的每一道伤痕都有一个故事……”

    两人行至驿站门口,正碰上踏夜归来的鸢儿。

    鸢儿反应迅速,忙道:“小姐,大晚上你跑到哪里去了,让奴婢好找!”借着光,她瞄到了和尚抱着的那把琴,心下觉得熟悉。

    .

    世上巧合太多,实在不该深究。

    那把琴是齐芸十岁时制作的第一把琴,琴行的王师傅对这把琴赞赏有加,并愿意出高价购买。

    齐芸很高兴自己的作品得到了行业权威的赏识,于是将自己的琴赠送给了王师傅。

    却没想到,王师傅获得了这把琴,将它放到了自己的琴行之中,重重保护,在外大肆宣扬自己获得了北澹王府芸小姐制作的第一把琴,为着北澹王的面子,为着这个小姐的面子,人们纷纷登门观赏,王师傅的琴行每天都热火朝天。

    齐芸自然很快知道此事,她不是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虽然明面上是人们叹服小姐的手艺,实际上只是王师傅为了和自己的同行竞争,找了个噱头,招揽客人罢了。

    她很生气,当天拉着表哥,跑到琴行,把自己的琴取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砸在了地上,几根琴弦当场断开。

    至此齐芸的威名也算是在北澹传开了,都知道这位王的外甥女,惹不起。

    齐芸没想到,辗转了这么多年,这把琴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若非那残存的一点花纹,她自己设计的竹叶穿梅的纹路,她也不会知道,这就是她的那一把。

第四章 痴心难全 笔墨无心

    平京,丞相府。

    府里平静一如往昔,下人们各自忙碌着,主人们也都各怀心思地应酬着。

    齐彦的继室卫氏正在房中焦急地踱步。她花费大价钱保养得脸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一旁的李嬷嬷宽慰她道:“夫人放宽心,那五小姐已经在回京的路上,等五小姐一回来,联姻之事便可推到她的身上,三小姐自然也就脱身了。”

    卫氏咬着嘴唇,皱起眉头,“只怪我当时心急,想着太子正妃之位还空着,跟皇后提了一嘴,没想到这只老狐狸,竟然扯到楚秋明身上。”

    李嬷嬷忙道:“好在老夫人想让五小姐回来,亲自进宫求皇上下旨,只要她回来,夫人便可见机行事了。”

    卫氏喘了口气,“但愿那丫头可以平安回来。”

    两人正说着,卫氏自己的女儿齐妍推门而入。

    齐妍如今十七岁,婚姻大事早该定下了,可作为嫡女,卫氏总想斟酌再三,找一个最好的女婿,她心中最好的自然是太子。

    她并不在乎什么朝堂争斗,更不懂什么拉帮结派,她只知道,只要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当了正妃,将来就是皇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齐妍早在门外听见了母亲和李嬷嬷的对话,心中气愤不已,“娘,我喜欢楚哥哥,非他不嫁!你不要再费尽心机了……”

    “住嘴!”卫氏被女儿突如其来的顶撞吓了一跳,“你懂什么?我们卫家和楚家是世仇,你觉得你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什么卫家?我姓齐,是齐家的女儿,什么恩怨,与我有什么关系?”

    “反了你了,娘会害你吗?那楚秋明一上战场这么多年,一介莽夫,纵然他战功显赫又怎么样,到时候兵权一收,他什么都不是。再说,你以为你和卫家没有关系,他也会这么觉得吗?是你的外公于他是杀父之仇!你觉得他能不在乎?”

    齐妍红了眼眶,望着她的母亲,“母亲,你是担心我嫁给楚秋明受委屈,还是怕我不能嫁给太子给你带来荣华富贵?”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了齐妍的脸上,卫氏颤抖着身体,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李嬷嬷眼看不对劲,忙上来拦住卫氏,“小姐还小,很多事不明白,以后就慢慢懂了,夫人消消气。”

    齐妍捂着火辣辣的右脸,哭着喊道,“我已经长大了!我什么都明白,我明白你永远只会在乎自己!”

    齐芸的马车行到了都城门下,车外一片嘈杂,她微微掀开车帘,看见来来往往进出城的百姓,正要放下帘子,一匹快马从车身擦过,在门口被守卫拦住,马上的人也不下马,匆匆亮了腰牌,继续往前赶路。

    齐芸看见那马上之人穿的军中铠甲,背后背着两面黄色三角旗,知道此人是军中驿卒,如此快马加鞭,必然有什么重要消息。

    自她三岁离京,如今十余年过去了。平京算是她的家吧,可回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地方,她一点也欢喜不起来。

    无喜亦无愁。正如姜路所说,她早已想好对策,这一天她等了多年,她早在心中筹谋得清清楚楚。

    都城毕竟是都城,城外已是喧杂不凡,进入城中,更是车水马龙,人潮拥挤,处处张灯结彩,叫卖吆喝此起彼伏,秦楼楚馆传出莺莺燕燕细软的歌声,茶馆里说书先生中气十足的叫喊,戏台上铿铿锵锵的锣鼓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齐芸在路上安静久了,一时间被吵得头疼。她让姜路去了早先便置办好的别院,免得一个陌生男子随行,惹得多事的人非议。

    鸢儿不在,当日歇在驿站的第二日,鸢儿便突染风寒,不能再陪行。齐芸只好让她在驿站歇息几日,好了再独自回相府。对外,齐芸是这么说的。

    因为她晓得,这些护卫立马将此处的情况传书给了达奚穆。

    到了宰相府大门前,早已有两排婢女仆役在门口恭候,排面十足,对于这个三岁便离家的女儿,齐相心中还是十分挂念的,如今也是给足了这个五小姐面子,不管是在府中还是在外人面前,都让人不敢轻视她。

    抬眼望向府门上的牌匾,“丞相府”三个大字书写得威严肃穆,全不像是一处府宅,倒像是府衙。

    齐芸拢了拢面巾,藏在面巾下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朝着扶她下马车的小婢女和善地看了一眼。

    那鹅黄外衫的小婢女没想到七小姐突然朝她笑,竟一时恍惚,愣了两秒,随后慌忙低下了头。

    卫氏听得通报,也姗姗来迟般站在了大门口,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看见齐芸从马车上出来,殷勤地上前拢在她跟前,朝着身边的两个婢子道:“还不快上去扶小姐下来?”

    于是两个丫头也挤了上去,摆车凳,掺胳膊,把那个起初便站在跟前的小婢女挤到了一边。

    齐芸不动声色地看着,没说什么,任她们接她下车。

    卫氏看她下来,忙又握住她的手,满脸堆笑,“芸儿可算到了,你这一路上,你父亲可没少念叨你,总算平安到了,路上可辛苦?看你这身子骨可弱的,母亲已经安排人准备好了接风筵,可得好好给你这小身板补补。”

    齐芸面上微笑,心中却冷笑,母亲?她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了!

    “多谢父亲母亲的挂念,芸儿这一路上还算平安。”

    卫氏笑着点头,“平安便好。”说着又抬头望车的四周看了看,“芸儿一路回来,没有带一个随身的丫鬟?你舅舅怎么都不知道顾忌你这女儿身……”

    “母亲有心了,我本来带了一个丫头,只那丫头路上身体不适,不适合再奔波,我便让她先修养好了,再接她过来。”

    “哦,原来如此。”卫氏若有所思地答应。

    在众人的簇拥下,齐芸被迎进了齐家大门。

    这宰相府,外面看着肃穆,内里装陈却豪奢不简,进门时一大块大理石屏,石屏中央嵌着一大块四方的白玉,玉璧上用精工雕着一副当朝名家贾慎所绘的凉山暮景图。这幅图齐芸曾亲眼见过真迹,或许说,这幅真迹本就在那贾慎在齐芸眼前所作。

    想起那日贾慎带着十二岁的齐芸去凉山采风,回程中见那暮色橙光燃遍了凉山,心中震撼,回去便一定要绘出这幅奇景。

    齐芸在一旁研墨,她养的一只小猫忽得跳上案来,齐芸慌得躲闪,将一滴墨甩到了已绘了大半的画纸上。

    齐芸觉得可惜,贾慎却不怪罪,反对她说道:“你若能让这一滴墨成为点睛之笔,此事便也没什么大不了。”

    齐芸跟着贾慎学画学诗的年岁远比跟着姜路要长得多,她细细思量了片刻,提笔在那一滴墨处,绘出一只面朝林间头朝后望的小鹿,小鹿欢脱,此刻却显出“倦鸟归林”的祥和。

    贾慎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提了日期,在后面盖上了自己的印章,又让齐芸也盖上自己的章子,那章子是署名章,齐芸所署的却是自己的一个雅号“兰若居士”。

    齐芸进门,抬眼见那浮雕画上,竟将她与贾慎的印章也雕上了,心下觉得好笑。在此地,尚没人知道,她便是这个兰若居士,这幅名画的参与者,更是如今读书人纷纷推崇研读的《兰若集》的作者。

    再往府内行走,左右院宇,皆是雕梁画栋,其间小桥流水,又在豪贵之中附庸山水风雅。

    “你父亲现在还在宫中上朝,很快就会回来。”卫氏极尽热情地揽着齐芸的胳膊,往正厅里走,原来正厅正位上,正坐着以为鹤发慈目的老人。

    “这位是老夫人,你的奶奶,快去给奶奶请安吧!”卫氏把齐芸领到那老人家面前,轻轻拍了拍齐芸的后背,便自己向老夫人请了安,退到了一旁,齐芸瞥见旁边,还站着三个女孩儿两名男子。齐芸知道这该是自己的兄弟姊妹。

    齐老夫人面上带着和蔼的笑,眼里却泛起了泪光,朝着齐芸招了招手,“我可怜的孙女,快到奶奶跟前,让奶奶好好看看!你说你,都进家门,还罩着这劳什子干什么,快摘了,让奶奶看看你……”

    齐芸愣了愣,酝酿了片刻,眼中染上痛苦的神情,缓缓走到了齐老夫人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奶奶……不是孙女不让您看孙女的样子,只是孙女怕,孙女的模样吓到您……”

    齐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眼中却是宠溺,“瞎说,奶奶的孙女还能吓到奶奶?我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可是我见过天底下最标致的女儿了。”

    听见老夫人的话,一旁的卫氏咬了咬嘴唇,捏紧了自己的手帕。

    “你是你母亲的女儿,模样能差到哪里去呢?快让奶奶看看!”

第五章 人心莫测 好自为之

    齐芸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夫人,“芸儿不久前便染上了恶疾,脸上生起了脓疮,一直不见好,实在是……”说着齐芸似乎真的说不下去,只是缓缓揭开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张布满脓疮惨不忍睹的脸来。

    旁边的兄弟姊妹都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被卫氏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可卫氏也没想到,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救兵,居然面貌如此寒碜,那自己的计划该怎么办?

    饶是老夫人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儿啊……你这是……”

    齐芸很快又将面纱戴了回去,满眼痛苦,企求似的望向老夫人,似乎心中沉痛到难以言语。

    老夫人也没想到自己多年未见的孙女会变成这副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只是眼中含泪地拍拍齐芸的背,“丫头,不要紧,奶奶就是把全天下了名医了请来,也会把你的脸治好的。”

    “谢谢奶奶。”

    见过了奶奶,齐芸又走到卫氏面前,庄重地行了礼,叫了母亲。

    卫氏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看着齐芸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毁容的事实。

    卫氏愣愣地答应了两声,又将身边的兄弟姐妹指与她相认。

    长相端庄,此刻眼中满含着对齐芸怜惜的少女,是卫氏的亲生女儿,三小姐齐妍。

    另一个相貌一般却灵动活泼,对着齐芸笑靥如花的,是妾室楼氏的女儿,四小姐齐巧。

    还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生得乖巧可爱,怯怯地望着齐芸,想是被她刚刚展现的脸给吓到了,依旧是楼氏的女儿,也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六小姐齐星儿。

    那两个男子长得分外相像,相貌平平却一个显出儒雅的气质,另一个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子歪邪之气。他们是一对双胞胎,是已经故去的朱姨娘的儿子齐泰、齐康,在家中排行老二和老三。

    齐芸一一见过。众姊妹纵然对于齐芸毁容一事惊诧不已,却到底是有些教养的贵公子小姐,又当着老夫人的面,都识趣地没有给齐芸难看。

    齐妍更是上前握住齐芸的手,一脸关切,“父亲常常提起妹妹,如今妹妹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京城名医众多,妹妹的脸一定会好的。”

    齐芸看见这位三姐眼中毫无一丝幸灾乐祸,反是真心疼惜,有一点小小的诧异。

    卫氏见相认的差不多,又揽过齐芸,笑道:“你的贴身丫头还没来,总要有人服侍才行,我身边的丫头彩环和李嬷嬷都还算细心能干,先让她们照顾你可好?”

    齐芸心中冷笑,这一来便要在她身边安插人了吗?面上却表现的受宠若惊,道:“多谢母亲费心了,彩环和李嬷嬷将母亲服侍得好,芸儿不敢夺爱,今日车前那个鹅黄罩衫的小丫头倒是合我眼缘,不知道母亲可否将她安置在我房中?”

    卫氏转了转眼珠,却没想起是哪个小丫头,于是吩咐身边的彩环去寻,暖莺很快便被带了上来。

    “你说的可是她?”

    齐芸见那小丫头正是,于是点点头。

    “她本是一个粗使丫头,只怕照顾你照顾得不周到……”

    老夫人见齐芸喜爱暖莺,于是开口道:“这丫头年纪小,好好调教也是使得的,芸儿若是喜欢,带着便是,若不称心意了,只管再换。”

    见老夫人开口了,卫氏只得应下。

    .

    齐芸的住处被安排在子兰轩,很是雅致幽静的一处院子,很合齐芸的心意。卫氏殷勤地将一应起居用品和几个粗使丫头送到院子里,又细致地交待了家里少不得的一些规矩,才出去。

    子兰轩中有一处雕窗映竹的走廊,景致很好,齐芸很喜欢,尚没到卧房,便停在这处看起风景来。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叫暖莺。”

    “暖莺?倒是个有朝气的名字。以后跟着我,你可愿意?”齐芸自然知道,如暖莺一般签了卖身契的女奴,早没有选择的权利。

    可这个暖莺又有些不同。

    齐芸刚一下车便注意到她,因为她那一身并不扎眼却能让人一眼看到的鹅黄罩衫,半新的料子,却熨得很平整。阳光下,鹅黄色外衣的光晕是最柔和的。她伸出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细柳条编制的手环,手腕上若隐若现着一些伤痕。

    而这一切,都是这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小丫头特意让齐芸看见的。让齐芸看她的一丝不苟,看她的处境艰难。她在赌,赌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姐可以记住她。

    暖莺没有说话,齐芸看向她,发现她眼里竟噙着泪。

    过了一会儿,她才颤抖着声音道:“暖莺愿意跟着小姐!我十岁被卖进齐府,现在已经四年了,一直被安排在厨房,受尽打骂,如今能跟随小姐,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暖莺愿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芸面色平静,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脸去看窗外的翠竹,声音淡淡的,“这个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我可以给你这机会,也随时会收回。在我面前,收起你的算计。把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

    暖莺怔了怔,眼中闪过慌乱,原来小姐早已看破了她的用心吗?可是小姐还是留下了她,那意味着什么呢?

    “暖莺定将小姐恩德铭记于心,绝对忠于小姐!”

    齐芸笑了,起身往卧房走去,暖莺跟在她后边,齐芸幽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人心莫测,你好自为之。”

    回到卧房,在妆奁前摘下面巾,铜镜中展现了一张惨不忍睹的满脸脓包。

    “你将我衣箱中的那个小木盒拿过来。”齐芸吩咐暖莺。

    暖莺照做,齐芸将小木盒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个小药罐子。齐芸拿出一个,用棉棒沾了里面的药水,往脓包的地方抹。

    “小姐,这是治脸的药吗?”

    齐芸没有回答,只是将脸转过来给暖莺看,笑着问道:“暖莺,你老实告诉我,我这张脸,可怕吗?”

    暖莺低着头,不敢作答。

    齐芸低声笑道:“你都不敢看我,果真是难看的紧了。”

    “小姐的脸……一定会好的。”

    齐芸又从木盒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暖莺,“将这个要每日涂在伤口处,等伤结痂了,也不会留疤的。”

    暖莺忙跪在地上,“暖莺低贱,不配用小姐的药。暖莺愿意一辈子跟着小姐,身上留些疤痕也没事。”

    齐芸看着面前快要将头埋进地里的女孩儿,冷着声儿道:“你若觉得没用,便把这药丢掉。”

    “小姐……”

    “我刚与你说过,在我面前,收起那些算计,包括那些违心的奉承和敷衍。你想要什么,我们主仆一场,自与我说,可以许你的,你值得的,我都会尽量满足你。假意奉承心口不一在我这儿,没用的很。”

    暖莺听见齐芸如此说,实在未曾想到,自己放手一搏跟随的主子,竟与她在齐府里见到的所有主子都不同。明明只和自己差不多大,她却仿佛可以洞察一切,更重要的是,可以看穿自己!

    “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需不需要这瓶药?”

    暖莺抬头看见齐芸坚定深沉的眼眸,愣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

    齐彦和自己的长子齐先从皇宫早早赶了回来,因他心中惦念自己这个久未谋面的女儿。

    齐芸离家时只有三岁,他还记得那个小娃娃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嘴里含混地喊着“爹爹”的场景。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小丫头该长成婷婷的少女了吧。

    可是当他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敏锐的他感觉到了府里空气的凝重,尤其见过母亲之后,母亲脸上沉重的神情让他警惕起来。

    “母亲,芸儿回来了?”

    “回来了,只是我苦命的孙女儿……”

    “芸儿怎么了?”

    卫氏忙道:“是母亲心疼孙女,芸儿生了一场病,脸上长了些脓包,咱们京城什么样的名医没有,再不济还有太医院,母亲不要急坏了身子。”

    齐彦皱了眉,竟有些希望落空的感觉,毁容了?

    几个人正说着,下人来报,五小姐已经在门外了。

    齐彦往屋外看去,齐芸蒙着面纱,唯留出一双晶莹透彻秋波款款的杏眼,那双眼睛,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齐彦有些失神,直到齐芸走到他跟前,款款行了礼,叫了“父亲”,他才回过神来。

    他忙扶起女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却没忍心让她摘下面纱,只是道:“你的情况你祖母已经告诉我了,你放心,父亲明日就去请太医,为你看诊。”

    “谢谢父亲。”

    “这些年……你在北澹还好吗?”

    “舅舅、舅母待我都很好,多谢父亲关心。”齐芸表现出的疏离让齐彦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他明白,这么多年在异乡,她心中是委屈的,是有气的。

    老夫人笑道:“他是你父亲,你对他还这么客气干甚?你想要什么,只管跟你父亲说,我道你父亲不会说半个不字。”

    “现下一切都好,母亲都安排得很周到。”

    晚饭时,齐芸要求一个人回到子兰轩里吃。见过她那张脸的人都晓得,她是怕自己这张脸影响到大家的食欲。

    老夫人抢在齐彦前面答应了。在她心里,她并不是嫌弃这个孙女儿,只是心疼,更明白一个少女心思的敏感,以及对自己容颜的在乎。

    老夫人早从齐芸进家门的那一刻便注意到,齐芸处处谨小慎微,小心翼翼,本就长久不在家中,一切都是陌生的,加上自己面容上的自卑,更让她压抑悲戚。

    让她顶着那张脸和并不熟悉的亲人一起吃饭,无异于凌迟。

第六章 深宅大院 各怀鬼胎

    两天前刚刚在塞北秋胡一仗取胜的平远将军楚秋明领着两个亲随,穿着便衣,在齐芸回到平京的这个月夜,也悄悄进了城。

    回到将军府,楚老夫人尚未休息。楚秋明其实并没有告诉母亲自己今晚回来,或当真是母子连心,楚夫人竟也预感到了今夜的惊喜。

    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鹤发老人,虽然年过花甲,却脚步健捷,目光炯炯,精气神十足。

    楚秋明一边快步走向母亲,一边皱眉道,“母亲,夜这么深了,怎么还不休息?”

    楚老夫人久未见到儿子,含着泪握着楚秋明的手,笑道,“我就晓得你回来,等着你呢。这一路上可好?受没受伤?怎么又瘦了?”

    楚秋明心下却明白,自他从军以来,母亲便日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何止今夜等着他,必是日日夜夜都盼着他回来。

    “母亲,儿子一切安好。如今边境稳定了,战事也少了,儿子会在家多陪陪母亲的!”

    楚老夫人拉着儿子到屋里坐下,笑眯眯地说道:“母亲老了,最怕孤单,你能多陪陪母亲自然好,若是能再多一个人陪着母亲,就更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楚秋明突然面色凝重起来,“兄长他……”

    “唉,不提你兄长,我是说……齐家那三丫头!”

    楚秋明常年征战,一门心思保家卫国,战场厮杀勇猛无敌,若是谈情说爱起来,却是个十足的榆木脑袋,是以即使楚老夫人如此直白地暗示,他也并没明白什么意思。

    “齐家三丫头?是谁?”

    楚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哎呀!就是小时候常常跑到咱们家来玩的那个小丫头呀,如今长大了,出落得更标致了,人也好,心也善,你不在这些日子,她可是时常来府上陪我解闷呢!”

    “哦,那倒是有心了,看来那丫头与母亲投缘,倒不如认个义女!”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楚秋明无心在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上纠缠,道:“母亲,我刚回来,也是疲乏得很,天也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待明早我去宫中述完职,再回来陪您。”

    楚老夫人出师不利,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兴致,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也懒怠说了。”

    .

    齐老夫人心疼齐芸,特嘱咐她用不着每日跟她请安。齐芸自然晓得这话只能是听听便罢,否则自己当真连祖母的安都不请了,传到外面,指不定说得多难听。

    所以她第二日便早早起来跑到祖母房中请安,老人家睡眠少,她到的正是时候。

    而与祖母寒暄几句后,她便把自己关在子兰轩里,不再出来。

    “那野丫头今天一天都没出来,估计觉得自己的脸毁成那个样子,没脸见人,哈哈哈……”这边四小姐齐巧和楼氏正在房中嗑着瓜子编排着齐芸。

    楼氏好奇地问自己的女儿,“那丫头的脸真的毁了?可惜我没能瞧见,还是嫡女呢,没了娘,毁了脸,在这家里可就难立足咯!”

    “娘亲不用可惜,有机会我让你见见她的脸,保准让你一连几天吃不下饭!”

    说完自己像是后怕似的打了个寒噤,楼氏也一脸嫌弃地摇头。

    齐星儿坐在门槛上玩耍,听见自己的娘亲和姐姐说齐芸的坏话,偏过头,奶声奶气地说道:“三姐姐告诉我,不能以貌取人,更不能把别人的伤痛当笑话来讲,娘亲和姐姐,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臭丫头,究竟是谁你亲姐,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教训起你姐来了?”齐巧朝着星儿啐了一口,星儿又朝她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跑开了。

    楼氏也不理会,“这孩子跟着她们都野了……”

    .

    卫氏为着齐芸的脸,愁得一夜难眠。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青色的眼圈起了床。

    李嬷嬷知道卫氏愁的什么,眼睛提溜地转,道:“夫人不必太过忧怀,五小姐的脸肯定有法子医治,且如今只咱们府内知道她毁容一事,老夫人又叮嘱了不得外传,咱们不过把计划推迟上几天,等她的脸好了,自然……”

    卫氏扭着手帕子,压着声儿道:“不能再等了,皇后的意思已经那么明确了,只怕她枕边风一吹,妍儿和楚秋明的赐婚圣旨就到了,到那时就不好办了。妍儿一定不能嫁给楚秋明!”

    “非常时期,自有非常手段来应付……”李嬷嬷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要说起来,五小姐那双眼睛……确实算得上好看,蒙上那张脸,但露出那眼睛来,也是令人遐想联翩,不如……”

    卫氏不说话,更用力地扭着手帕子,望向了窗外。

    .

    入秋时节,满园飘着丹桂的清香,大半的鲜花已经凋零,草叶也是青黄相掺,没了生机。子兰轩里的几个丫头正在打扫院子、修整花圃。

    齐芸一袭淡蓝色长裙清新雅致,面上的纱巾是最轻柔冰蚕纱,轻薄而不透。她正在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里练剑,清风拂动她的长裙和衣摆,每一个旋转都像盛放一朵繁茂的鲜花。

    她轻盈地飞舞,恍若落入凡尘的仙子。而一招一式铿锵有力,英姿不凡。

    暖莺在一旁已经惊掉了下巴,她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主子,居然还会武功!她虽然不懂功夫,却能够感觉到一道一道凌厉的剑气波及自己。

    齐芸一套动作下来,竟一点也不喘气,只是接过暖莺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汗。

    齐芸斜着眼睛看了看暖莺,道:“你的手抖什么?”

    暖莺老老实实地答道:“奴婢是激动,这是奴婢生来第一次见到话本上说的剑术!”

    齐芸心下觉得好笑,扭过头问她,“你不会武功?”

    暖莺有些不明所以,摇了摇头,“小姐放心,奴婢虽然不会武功,齐府家丁多是练家子,可以保护小姐,奴婢拼死也会护住小姐的。”

    “那你识字吗?”

    暖莺又是摇头。

    “如今你是想识字,还是想学武?”

    “小姐?”

    “我的身边不养废人,端茶倒水的事情,谁都能做,你要想在我身边留下,就得让你无可替代。”

    暖莺细细琢磨了这话,咬咬牙,“奴婢两样都学。”

    “既是要学,便要用心学,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只是不知向谁学?”

    “我会亲自教你。”

    两人正说着,一个丫头来告诉说三小姐来了。

    齐芸迎出去,见齐妍正拿着一个食盒进来。

    “三姐姐!”

    “五妹妹,我做了些桂花糕,想着拿来给你尝尝,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齐妍笑着道。

    “姐姐这是哪里话,姐姐能来,妹妹高兴还来不及!”

    两人坐下,上了茶,齐芸尝了糕点,很诚恳地赞叹,“入口软糯清香又不至太甜腻,姐姐厨艺了得!”

    齐妍微微有些脸红,“妹妹过奖了,你若爱吃,往后我便多往你院里送些。”

    齐芸命暖莺将装着小物件的箱子抱了出来,放在桌上。

    齐妍是被养在深闺里小姐,平日所见不过是下人们在街上搜罗的一些玩意儿,久也看厌了,那箱子一打开,全是些她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用拇指就可以弹奏的掌琴,可以随意变换形状的木头机关,会自动的小兔子……简直各式各样。

    齐芸看见齐妍眼里泛光,笑着道:“这些都是我从北澹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想着大运少见,难免稀奇些,想给兄弟姊妹们解解闷,姐姐喜欢什么尽管拿。”

    齐妍情不自禁将那手掌大小的琴拿出来,轻轻扣动琴弦,琴音清脆如空谷泉音,“这琴小巧精致,音色也好。”

    “这是我在北澹时自己做的,姐姐喜欢,送与姐姐。”

    齐妍不可置信,瞪大了眼道:“妹妹竟会制琴!”

    “只是简单学过,不算精通。”

    “这礼物太珍贵了,我怎么好意思……”

    齐芸笑道:“你我本是姐妹,何必这么客气,况且这不是什么珍品,姐姐能喜欢,我很高兴啊!”

    两人正聊着,突然窗外一直羽毛洁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窗棱上。齐芸见齐妍没有在意,自己便也只用余光扫了一眼。

    一旁的暖莺会意,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将绑在那鸽子腿上的信卷取了下来,藏在袖中。

    正当时,院外嘈杂,又有来客。

第七章 失足成恨 迷云聚京

    皇帝早朝之后,便召了楚秋明独自到崇明殿回话。

    虽卸下战甲身着朝服,楚秋明峭拔的身姿依旧气质卓然,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这是在沙场浴血多年结果,他是大运国的战神,亦是坊间传闻的死神。他赫赫的功绩被带回京城,成为说书人重要的说书材料。说书人讲故事,必然是添油加醋龙飞凤舞,必得是奇之又奇,玄而又玄。

    这位保家卫国的将军之所以成为人们乐道的对象,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的兄长。

    楚老将军楚炀在世时,世人皆赞叹他好福气,两个儿子皆是栋梁,大儿子楚秋旭文质彬彬却运筹帷幄,二儿子楚秋明从小醉心兵法,武艺高强,以为楚家日后必然是荣耀满门恩宠最盛。

    可谁想到,七年前,楚老将军在率军平定大运南部天玺州叛乱时,壮烈牺牲在了战场之上,而尸骨被叛军夺取,践踏侮辱。楚秋明年轻气盛,得知父亲因平叛而死,还不能入土为安,即刻请缨出征,夺回了父亲尸骨,一举剿灭了叛军。

    至于为何常年征战的楚老将军都战死之局能够被楚秋明攻破,外界皆说是楚秋明天赋异禀,有战神护佑。实则当年楚炀早已察觉叛军比实际军报要多于几十倍,他便宜行事,调集了周围地区的民兵,可纵是再神勇,也经不得战场消耗。

    当年兵符尚有皇帝掌握,楚炀只能命人快马加鞭去请示皇帝调军增援。可已从辅导太子的太师之职转任兵部尚书的卫司荀认为是楚炀夸大其词,觉得区区叛军用不着兴师动众,再说他已经征调了地方民兵,于是一旁谏言,让皇帝为发兵增援产生犹豫。

    一来二去,楚炀被叛军围困,死于乱箭之中。

    到这时皇帝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楚秋明出兵时,方调集了更多军队。

    此战之后,皇帝降了卫司荀的职,两年后又让他做回了太师。

    楚秋明至此正式接替他的父亲,成为护国大将军,赐封号“平远将军”。他任职第一件事,便是从皇帝手中拿来了兵符,自己掌管。

    皇帝心中对楚家有愧,是以对楚家两兄弟照拂有加,人们于是又纷纷以为,楚家终究还是会在两兄弟的努力之下重新振作。

    可任谁也没有料到,一年之后,楚家大公子楚秋旭剃度出家了。

    一个普度众生的佛,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楚家一门,竟成了京城权贵最另类的存在。

    以上便是坊间说书话本中关于楚秋明最猎奇之所在。

    楚秋明进了崇明殿,原以为只是皇帝单独召见他,进去才发现太子也在,这个太子,他是晓得的,这些年在卫太师的指导之下,庸庸碌碌,毫无进步。

    “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皇帝原本冷着脸,不知道和太子在说什么,见楚秋明进来,瞬间笑脸盈盈地迎上来,“秋明,不必多礼。”然后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头,道,“此次征战不容易啊,辛苦你了。”

    “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太子道:“战场上幸亏将军识破敌人诡计,没有落入圈套,将军真可谓智勇双全,有将军护我大运,真乃我大运之福!”

    楚秋明没有表情地看了太子一眼,“战场之上难免要多留一个心眼,这没有什么。”

    太子哑然,皇帝哈哈哈大笑,笑却没有落入眼底:“楚将军忠于职守,朕心甚慰啊!”转又一声叹息,“只可惜,听说你们围困了秋胡敌将姚广,却还是让他逃了?”

    楚秋明心中冷笑,面上依然刚毅,“姚广一事卑职在述职折中已经阐明,是卑职疏忽大意,请陛下责罚。”

    皇帝摆摆手,“欸,朕自然知道战场之上变故颇多,如今既已得胜,此事不必再追究了。”

    说着皇帝朝着太子递过去一个眼神,太子会意,道:“楚将军,此战大捷,按理该为将军摆上庆功宴。本宫向父皇讨了恩典,想来操办此宴,还望将军不要推辞,务必光临。”

    楚秋明晓得此番,是皇帝想要拉拢他和太子的关系,为太子立稳根基,站稳后台,他心里头明白,虽然他瞧不起这个唯唯诺诺的太子,却也知道他到底算得上仁德,他也该辅佐。

    只是这个心理建设,还需要一段时间。

    “多谢陛下,多谢太子殿下,卑职恭敬不如从命。”

    齐芸和齐妍正在闲聊,又有小丫头来报,说老爷带着太医来了。

    齐妍很高兴,道:“如今父亲请了宫中御医,妹妹的脸一定会好的。”

    齐芸也浅浅一笑,“不过一副容貌罢了,好与不好也没多大干系。”

    “妹妹千万不要这么说,”说着突然脸红起来,“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等妹妹遇到自己的良人,自然什么都想让他看见最好的……”

    齐彦领着太医进来,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太医给齐芸诊脉。

    太医紧皱着眉头,又让齐芸揭了面纱,说了句“得罪”,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脸上的脓包。齐彦第一次见到齐芸的脸,纵然有过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齐芸暗暗看着齐彦的反应。

    “李太医,小女这脸,可能医治?”

    太医左看右看,眉头蹙成了一团,“照理小姐脸上生此恶疮,应是内热所致,可微臣探查小姐脉搏,一切正常,不见有什么内症,或是水土不服,微臣先为小姐开几味行气解郁的药,看看可行否。”

    “那若是见好,可会留下伤疤?”齐彦接着问。

    “小姐脸上的脓包生长已久,难免伤及肤底,齐相不必担心,日后见好,太医院有医治疮疤的良药,到时可用。”

    “还望李太医务必尽力尽快医治小女。”

    “微臣定当全力医治。”

    齐芸冷眼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父亲希望她的脸好,或许有心疼她的缘故,可在她看来,急着安排她的婚事才是最大的原因。

    皇帝召她回来,明面上看是齐老夫人的恳求,实则不过是齐彦明里暗里给了齐老夫人暗示,让她知道只有皇帝能让齐芸回来,而皇帝为了太子,于是顺水给了齐老夫人一个人情。

    一个皇帝,一个丞相,哪个不是心里精明满肚子计量。

    送走了齐彦,齐妍也回去了。

    齐芸方才展开那张信条,看了信上的字,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晚上给老夫人请了安,回到子兰轩。丫头们已经摆好了饭。

    暖莺伺候齐芸用晚膳,齐芸看着面前的饭菜,问道:“事情办好了吗?”

    暖莺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放心,奴婢已经将药放到了院里丫头们的饭菜里了,等过上一会儿,奴婢就去查看。”

    齐芸点头,声音里竟带了几分笑意,“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让你把她们迷晕?”

    暖莺顿了顿,“说实话,奴婢确实想知道,但是小姐不说奴婢就不问,小姐自有小姐的打算,该奴婢知道的,小姐自然会告诉奴婢。”

    齐芸偏着头看向暖莺,笑了笑,好看的杏眼更加明艳动人,“你悟得倒是快。”

    当夜,齐芸便出现在了姜路下榻的别院之中。

    而子兰轩中的暖莺看着齐芸突然一跃而起消失在黑夜中,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小姐……真的是仙女……”

    “丫头,嗝,怎么这快就来找我了?嗝,遇到麻烦了?”姜路衣衫单薄,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摇椅上,一边抱着酒罐子灌酒,一边看星星。

    秋夜寒凉,齐芸刚刚轻功过来,已觉得风有些刺骨,看见姜路这番模样,撇了撇嘴,“你这又是搞什么名堂。”

    姜路叹了一口气,“丫头,你不晓得,唯这寒风侵我身,方可驱我心中冷啊!”

    “你找到小姨了?”

    “找到与否,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说她心中到底有没有过我?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不懂我的心呢?”

    齐芸在树下石凳上坐下,微微有些怅然,“或许她只是在等你的一句话……”

    “什么……”姜路有些神志不清,没大听清。

    齐芸摇了摇头,照他这个样,是说不清什么了。只好跑到厨房,熬了一碗醒酒汤,给他灌了下去,直灌得他呛得咳嗽。

    过了好一阵,他才清醒过来。

    “我说丫头,以后这厨房,咱能少进就少进,刚刚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喝的是孟婆汤呢!”

    齐芸白了他一眼,“鸢儿来信了,说那个人也回了京城,因为怕与我们撞见,绕了远路。”

    “哦?那他回京城后去了哪里?”

    齐芸暗暗捏起了拳头,“将军府。”

    “楚秋明的府邸?”

    “正是。”

    姜路笑道:“这倒是有趣,堂堂大将军,莫非是背后耍阴招的小人?但是他杀你是为的什么呢?”

    齐芸眼中看不清神情,周身的空气却似乎更冷了几分,姜路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过了一会儿,齐芸道:“京城,我们是来对了。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说说看。”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一位在太医院任职的朋友……”

第八章 名画贱卖 千两黄金

    秋寒浸骨,子兰轩里除了廊前的那拢竹子还郁郁葱葱,其余花草已经凋敝了个差不多。

    齐芸看着园里或败极或盛极的景致,忍不住命暖莺抬了画案到廊下,顶着凉风泼墨一副。分明是衰败的哀情,却在她的大笔勾挑显出一种难以言表的豪情,全不像一个深闺女子的手笔。

    齐芸今日着一席素雅白裙,外面披着一件白狐毛披风,几根额前的发丝随风飞舞。而她一旦作起画来,便犹如进入无我之境,专注入神。

    她婷婷地立在那儿,远观进瞧都有一派飘然若仙的味道。

    一气呵成,一副“囚秋图”大功告成。

    暖莺在一旁伺候,看着齐芸磅礴的笔势,本有些惊奇。看见小姐作完画,马上凑上去想一睹小姐画作风采。

    可映入眼帘的,却像是打翻了砚台后墨汁飞溅的一张纸。她瞬间很失望,甚至很破灭。

    齐芸在她心中已然是最神秘最崇高的所在,虽然她也明白人无完人,小姐的剑术轻功如此了得,难免在笔墨功夫上稍逊一些,也是情理之中,可她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齐芸见暖莺发愣,笑道:“你怎么了?这幅画可有什么不妥吗?”

    暖莺忙拨浪鼓似的摇头,“很好很好,奴婢看小姐这苍云画的极好!”

    闻此言,凡是齐芸一愣,“苍云?”

    转又一笑道:“果然还是暖莺有眼光。”

    然后题了“囚秋图”三个大字,笔力雄厚,后将自己“兰若居士”的章子盖了上去。

    齐芸自那日回京已经五日了,这五日里,除了那个月夜去了姜路那儿一趟,她便再没有去过哪里。整日在子兰轩里待着也有些气闷,今日这泼墨的笔法,也是为一抒她心中郁结。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鼓起腮帮子朝着画卷上吹了几口气,想让画干得快些。往日沉稳的她,这般倒露出几分俏皮可爱来。

    “等一下画干了,你就拿去雅博斋,找到那儿的涂子伯掌柜,把我这块玉给他看,他便会晓得该怎么做,你但给他装裱,然后就放在他那儿。”齐芸一边交待,一边把自己腰间的一块刻着竹叶穿梅的镂空花纹的玉佩递给暖莺。

    暖莺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以前虽是个身份低贱的粗使丫头,却也常听见下人们私底下偷偷议论,说齐老爷又在雅博斋花了多大的价钱买了什么字画什么古玩。单是老爷从雅博斋带回来的一件最便宜的藏品,也足够她生活几百辈子了。

    雅博斋是京城最有名的古玩字画老店,更是只有达官显贵才光临得起的地方,齐芸竟然这么云淡风轻地让她把自己画拿到雅博斋去!

    齐芸看画干得差不多,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进画筒里,交给暖莺,忽又想起什么,道:“你告诉涂子伯,这幅画出手绝对不能低于一千。”

    暖莺欲言又止地看着齐芸,点点头。

    齐芸本不是贪财之人,这些年她靠着自己的字画以及制琴技艺已经存了不少钱,可世事变幻莫测,钱这东西,总是不会嫌少的。

    当年她不想因为自己顶着北澹王外甥女的名号,得一群趋炎附势之人的奉承,当着众人的面砸了自己的第一把琴。那时小姨不在北澹。

    后来小姨云游回来,她将此事说与小姨听,小姨却笑道:“只可惜你这制琴的手艺,你若觉得他们称赞你的技艺是奉承你,倒不如下次你把琴给我,我给你换个名,拿到琴行里去,便晓得到底好不好了。”

    没想到,这一试,竟让琴行一时轰动!所有有权威的鉴定专家都来鉴赏了这把瑶琴,都纷纷赞不绝口,惊叹不已,更有甚者,见过此琴,跑回家中将自己的收藏品砸了个稀烂,从此只收藏齐芸制的琴。

    可没有人知道这琴的制作者是齐芸,达奚子梦原说是一试,也没大在名号上上心,草草起了个“大龙”,从此琴仙大龙的名号,算是传开了。

    到这时,齐芸对姜路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天下第一剑”这件事,总算可以感同身受了……

    .

    “涂子伯,一千,涂子伯,一千,涂……”暖莺抱着用黑布裹着的画筒,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念叨齐芸给她的交待,一边赶到了雅博斋,可看着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店门,暖莺却迟迟不敢迈进门去。

    她仰着头,目光顺着往上,看见雅博斋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竟高有六层,比皇宫都要气派,当然,她是没见过皇宫的。暖莺感到有些晕眩。

    难道是小姐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以为雅博斋搜集名家字画,任谁都可以把自己作品拿去品鉴,所以让她拿着自己的画去试试?那一千是什么意思?小姐这画难道值一千文?

    她犹犹豫豫,嘴里嘀嘀咕咕,一直在雅博斋前徘徊。一个小伙计看见她,走出来问到:“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吗?”

    暖莺都点惊慌,心里又想,小姐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为小姐丢一次脸算什么,于是咬咬牙,硬着头皮道:“我……我找涂子伯,涂掌柜……”

    那小伙计果然一脸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暖莺突然想起小姐交给她的玉佩,忙掏出来,“这是我家小姐让给涂掌柜瞧的。”

    小伙计看见玉佩,眼睛兀得一亮。他在雅博斋工作了五年,自然认得这玉佩是谁的,正是如今声名大噪享誉文坛画界的兰若居士的!几年前,涂子伯十分仰慕当朝名家贾慎的关门弟子——兰若居士,恳请贾慎引荐,才得以与兰若居士有了交集,后来两人书信往来愈加频繁,算是交上了朋友,兰若居士便把雅博斋当做自己字画的唯一收藏拍卖的字画店。

    而这竹叶穿梅的玉佩,正是两人对接的暗号。

    “姑娘请随我来。”小伙计立马客气起来,引着暖莺进了店里。

    店里陈设更加精美,上好的紫檀木打造的柜架,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瓷器、玉器和手工艺品,墙上挂着装裱精良的名家字画,随便一个人,便是天底下响当当的大家。

    暖莺越看越没有底气,握着画的手都已经出汗了。

    从雅博斋的一扇镂雕屏风后转出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来,那男子穿着一身带着竹叶花纹的白衣,竖着高冠,面如玉雕,含着笑。

    “这位便是涂掌柜。”

    暖莺给涂子伯看了玉佩,又颤颤巍巍地把画递给他,涂子伯展开画,眼里顿时闪过一片光亮。

    “你家小姐可有什么交待?”

    “小姐……小姐说不能低于……一千……”暖莺弱弱地答。

    涂子伯皱了皱眉,“一千两?她的胃口何时这么小了?”

    “一千两!?”

    涂子伯没发现暖莺的惊讶,自顾自道,“一千两黄金实在是太便宜了……绝对不能如此贱卖……”

    “一千两黄金?!!”暖莺真的要晕倒了。

    涂子伯细细把画看了一遍,才发现身边这个小丫头一脸震惊的模样,觉得奇怪,她身边的人,竟不晓得这些吗?

    .

    楚秋明往城郊军营里去视察了一趟,准了士兵们分批次的探亲假。自他掌管兵符以来,仗后一次探亲假已成了常态。

    随后他一个人到了京城郊外的百叶寺。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寺庙,其规模远比不上国寺大悲寺,但因为此处菩萨最是灵验,所以名气也不小,每次来都有很多的香客。

    楚秋明朝一个正在打扫庭院的小沙弥道:“小师父,我找慧明师父,烦请通报一下。”

第九章 天玺之祸 起于宫墙

    百叶寺建在百叶山的山腰之上,霜清雾凉,入秋的百叶山被热烈的红枫点燃。

    楚秋明独自行到百叶寺的后院,院里一株一人合抱的枫树下,盘坐着一个青衣和尚,和尚失神地看着放在自己腿上的一把瑶琴,却不弹奏。

    楚秋明看那瑶琴有些残破,雕漆斑驳。

    他原想轻步过去,但院里铺满红叶,行一步便缠绵出“嚓嚓”声。

    那和尚闻声回过神来,抬眼看见来人,复又垂下头去。

    “兄长……”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找贫僧,所为何事?”慧明法师双手合十,依旧不看他,声音轻柔亦不见什么情绪。

    楚秋明皱了皱眉,忍不住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难道就想一辈子困在这里,当个懦夫吗?你难道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

    “万事皆有因果,前尘往事,何必深究。倒是施主你,如今杀孽太重……”

    未等慧明说完,楚秋明一声冷笑,“我造杀孽?”

    见慧明不语,楚秋明蹲身下来,目光中带着压迫,死死地盯着慧明,声音压得极低,却掩饰不住怒气,“我楚家世代忠良,我们的祖父战死在抵御秋胡的战场之上,我们的父亲战死在平叛天玺州的战场之上,如今,你逃了,我替楚家,替皇家,替大运,跑到战场上杀敌,抵御外辱,平定叛乱,你说我杀孽重?”

    慧明原本坚定的目光渐渐松动闪烁,他感受到了楚秋明压抑的怒火。这个弟弟,向来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最擅隐忍,可在他面前,从来不会隐藏什么。

    慧明叹了一口气。

    当年他还是楚秋旭,随父亲一起前往天玺州平定叛乱。去时的路上父亲便问他,“你可知道这场叛乱因何而来?”

    楚秋旭自然知道,来之前,他查看了自大运开朝以来百二十年中天玺州的卷宗,一切关于天玺的奏折案卷,甚至地理风俗记载。得出的结论是,天玺是一块人杰地灵的宝地,百二十年间,天玺出了十一位状元,二十四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天玺居南,气候湿润土地肥沃,年年丰收,所产粮食畅销全国,甚至出口海外。

    天玺地域并不辽阔,只是有一条羽田河经过的丘陵地区,却当之无愧被称为大运的明珠。

    可这颗明珠被皇帝的一个梦彻底毁灭了。

    天合十五年的五月初八日,皇帝召集群臣,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梦。

    说这个梦时,皇帝是以“朕给众爱卿讲个笑话……”做开场白的。

    说是梦里他乘着仙鹤云游自己的疆土,行至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从半空远眺下去蜿蜒着一条大河,形似神龙,便要下去一游,结果原本温顺的仙鹤突然变得暴戾,用力抖动自己的身体,把他给甩下身去,他便直直地掉进了那条大河之中,在差点溺死之际才忽从梦里醒来。

    说完这个梦,皇帝便自己哈哈大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其实群臣中大部分都觉得这个梦虽有点奇异,却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又看皇帝如此兴师动众地看重此事,并拿出来一说,大家都觉得自己若是不当一回事就太不像话,于是纷纷做沉思商讨之状,却不建言。

    到最后还是刚刚升任兵部尚书的卫司旬道:“依陛下描述,微臣倒是记起曾在天玺州任职时,流经天玺的羽田河形似神龙,莫非陛下所梦之河便是羽田河?”

    “哦?竟真有此河?”

    “陛下乃天子,陛下之梦必有天兆,此梦祸福难料,臣识得一位老道,修为颇高,或可解之一二,臣请旨寻此老道。”

    卫尚书简直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晓得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大运向来不设国师位,并非是不信鬼神,反倒是太祖皇帝太信鬼神太信天兆之说,才下令不可设国师之位,因天意难违,祸福有命,不可逆天而行。

    今日皇帝做了这个奇梦,心里着实好奇,真心地想要一探究竟,而太祖旨意难为,他必不可自己说要找道士算上一算,只能是借群臣之口,自己做个不得已的模样,说上一句“既然众爱卿皆有此意,那朕只能如此”,便能巧妙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卫尚书知道皇帝的目的,他自然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揽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说当楚炀因为卫司旬的谏言而战死沙场,卫司旬只是得了个降职的处罚,全在于皇帝对这条蛔虫的不舍。

    这个梦带来的最后的结果便是,那个老道士声称此梦是大凶之兆,说羽田河区域必然会有威胁皇权的势力出现,让皇帝及早做好防范。

    而皇帝的防范竟是强令天玺州的百姓不许再参加科举,文武之才皆不可入朝为官。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更可笑的是,皇帝还下令堵了羽田河流往天玺的河口,重新挖了河道,绕开天玺流入南海,受了此令的官员为及早完成任务,堵与疏同时进行,却因为没有协调好进度,堵快于疏,竟大河漫堤,天玺西部惨遭殃及。那一年,正在蓬勃发展中的天玺州一夜间如蝗虫过境,消靡颓萎,一蹶不振。

    两年之后,民不聊生忍无可忍的天玺起兵谋反。

    这便是缘起,楚秋旭眼睁睁看见父亲为护他被叛军乱箭射死,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尸体被叛军千刀百洞。

    他又眼睁睁看见天玺的百姓虽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依然追随叛军,绝意与大运分裂。

    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楚秋明当年听兄长讲述了战争的经过,久久没有说话,几日后他便孤身去了皇宫,带着父亲沾满血迹的战甲,带着父亲的绝笔书信,有生以来第一次冒着杀头的风险,痛陈此战皇帝之过,痛陈兵符不在将领之手的弊端,找皇帝拿到了兵符。

    握着兵符的将军,绝不会再出现调不动兵的情况。

    回来后,楚秋明对着消沉的兄长说:“最差的局面也不过如此,我们能做的,就是改变它,不让历史重演。”

    可是楚秋旭终究没能振作起来,一年之后,便遁入佛门了。

    .

    楚秋明知道与慧明再争论什么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他们终究想的是不一样的。

    他不信天,不信命,唯一信的便只有自己。他觉得不对的,他一定会去改变,只要他能做到。而这个兄长,他虽然嘴上说着他懦弱,却不得不承认他的佛心慈悲,他或许生来不属于杀戮。

    楚秋明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慧明,“母亲是挂念你的,即便是四大皆空,你也该为母亲发发慈悲。”

    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依旧背着身,声音有些怅惘:“你的琴弹得好,许久不曾听过你的琴音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将要踏出院门之时,萧瑟的秋风中,传来清幽苍凉的琴音……

第十章 皎月初升 玉碎难全

    齐芸自北澹启程回京都时,虽只是孟秋时节,却因北澹居北,寒凉也比之平京早上一步。待齐芸风雨兼程一个多月回到平京,平京的秋也已萧萧然起来。

    秋是冬的序章,它苍凉,却比不得冬天的萧索,它颓败,更不及冬的死寂。秋之圆月总皎洁得干干净净,通透纯洁,犹如沧海明珠,圣洁如斯。

    齐彦差人来请齐芸往书房说话时,齐芸正在月夜之下教暖莺识字。

    烛光在从窗牗溜进的晚风中明灭闪烁,齐芸抬头看窗外竹影横斜间,明月高悬,目光也柔柔地印上了一片月光。

    听见来人的禀报,她低下头,眼底的那片温柔倏忽便已消失不见,她指着刚刚书在宣纸上的字,“皎”,对暖莺说:“月光皎皎,便是此字,将此字抄写一百遍,要工整的楷书,我回来检查。”

    暖莺答应,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不需要我陪您去吗?”

    “路我都熟了,你且识字。”

    暖莺“哦”了一声,便乖乖坐下开始一笔一划地照着齐芸的“皎”字模写起来。

    齐彦很头疼,头疼太子突然送来的琼芳宴的请柬,因这请帖上书得明明白白,请丞相大人携一众子女共赴琼芳宴,尤其点明了听闻齐五小姐已经返京多日,此次琼芳宴一为楚将军庆功,再则便是要为齐五小姐接风洗尘。

    太子虽这些年来在卫太师的谆谆教导之下得以长久地维持了他不太聪明的人设,但对于皇帝的安排,这个不太聪明的太子是心知肚明的。齐五小姐一及笄便被皇诏召回了京城,父皇虽然没有明说,却旁敲侧击地告诉太子自己为了保他这太子之位耗费了多大的心力,太子便也明白皇帝是想让他娶这个齐五小姐。

    娶了齐芸,便有的北澹的后台,有丞相的扶持,太子之位便可稳固,可谓百利而无一弊。

    而齐彦又对太子安排的用意也心知肚明,这个单纯的太子,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向丞相表示自己对这位未来太子妃的重视,又私心想要先一睹这位齐五小姐芳容。

    可是如今齐芸患了恶症,这张脸实在是不适宜给太子瞧见。可他不能自作主张让齐芸不去琼芳宴,齐芸刚刚回京,那日初见,他便见到齐芸眼中对他的疏离和冷漠,后面虽也常常来向他请安,却也仅仅止步请安而已。

    她不会像齐妍一样,就着天寒天暖提醒他添衣,自己下厨做点可口的点心让他品尝,更不会向齐巧一样,抓着他的衣袖撒娇,或是眼中常含试探般的讨好。

    齐芸对他生疏到父女的关系仅是一种关系而已,而这个关系所带来的所有他们之间的牵绊便是,齐芸见到他,恭敬地唤他一声“父亲”。

    面对这样的女儿,他不能再专断了,他深知现在自己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在齐芸心里有着深刻的含义。这些含义,决定着齐芸是会一点一点拉近和他的距离,还是会和他渐行渐远,甚至到事态严重时,与他反目成仇。

    与他反目成仇,这个女儿,是有可能做到的。

    .

    齐彦背着手,站在窗边举头望月,这轮清月透着寒凉萧苦,令他心烦意乱。

    “给父亲请安。”齐芸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声音冷得仿若就从那轮清月传来似的。齐彦愣了一愣,转过身,看见齐芸衣衫单薄,弱柳扶风般地立在那儿。

    “秋寒最是侵骨,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多谢父亲关心,女儿不觉得冷。”

    齐彦看着齐芸冷得如冰石般的眼神,心中“咯噔”,心里又重复了那个想法,与他反目成仇,这个女儿真的做得到。

    十二年前,他不得已让达奚穆带走了她,终究是错了吗?

    齐彦暗暗叹了一口气,终于把先前斟酌了一番的话说了出来,“太子殿下明日要为平远将军办一场庆功宴,令群臣携子女赴宴。到时那里的人必然是多的,人多嘴杂,你……你若是不想去,父亲也是不会勉强你的。”

    说完齐彦便等着齐芸的反应。齐芸却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全然尊重你的意思,你若是不想……”

    “女儿听说,太子为办这场庆功宴,专门差人从千芷州寻了名贵的凤凰振羽?”

    齐彦顿了顿,“似乎有这一回事。”

    齐芸忽而巧笑道:“父亲不知,女儿最是爱菊,在北澹时,舅舅寻遍名山大川,搜罗了不少菊花的珍贵品种,却独没见过凤凰振羽。没想到这桩遗憾这么快就可以弥补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

    “既是太子谕,岂有不去的道理,况此行可以赏菊,女儿自然愿意前往。”齐芸说得天真,反做出不解的样子望向齐彦,“父亲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你不怕……”

    齐芸依旧笑着,笑得恭敬客气,“若是父亲觉得不妥,女儿自然也可以不去的。往日只说玉碎难全,想来菊花罢了,谢了也会再开,来日还有机会再见的。”

    齐彦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齐芸不愿意多说话,因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刺,刺人的心。玉碎难全,他倒是想知道,碎了什么,又全了什么?可他终究忍住没再问。

    “你初来京城,是该多多走动,早日熟悉京城里的情况,琼芳宴的确是个好机会,为父自然希望你去的。”

    “多谢父亲。女儿明日,定当护好自己脸,护住齐家的脸面。”

    齐彦再次一怔,心莫名地揪起来。

    齐芸踏着流光月色回到了子兰轩,暖莺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熟了,她拿了件披风给她披在身上,看见书案上整齐地摞着一叠纸,每张纸上都工工整整地写着十个“皎”字。

    真是个好字,皎皎明月,皎皎人心,月光下的人心,被照得无处遁形。

    .

    当今皇帝的父亲,便是先帝他老人家,曾在一次微服出巡中结识了一个善养奇花的女子,名唤琼芳。先帝对这位琼芳姑娘一见钟情,将她带回了平京,纳为贵妃。可这位琼贵妃因离了她的花花草草,终日里抑郁忧愁,眼看着就要闷出病来。

    先帝疼惜她,便命人在皇宫里辟出一个院子,赐名“琼芳苑”,搜罗了天下名花,群芳争艳,只为博得琼贵妃一笑。据说琼贵妃生得冰肌玉骨明眸皓齿,民间更有“琼妃一笑群芳妒”的残句来形容她。

    只可惜,先帝的心血在琼芳苑建成一个月后,便宣告白费了。因为琼妃不见了。琼妃为什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至今是个谜。可先帝因为琼妃的离去郁郁寡欢了好久,后来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依旧难以忘怀这位他心中的白月光。

    于是下令将琼芳苑移到了皇宫之外,太子东宫旁。每到琼妃离开的那个日子,先帝便会到琼芳苑一个人呆上一阵。

    先帝驾崩以后,琼芳苑便成为了皇家宴客的一处雅苑。

    齐芸和楚秋明的初识,便是在这里。

第十一章 琼芳晚宴 初见太子

    琼芳宴定在酉时开始,正是通红的晚照洒满琼芳苑的时刻,朦胧的霞光在啼晓湖上顾盼生姿,苑里的楼台水榭,粉墙翠瓦,凋零的枯木,茂盛的松竹,无不都镀上了一层绮梦般的光晕。

    齐相一家正在往赴琼芳宴的路上,虽然太子没有明言,丞相或者说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携子女仅仅指的是嫡子嫡女,所以齐府里只有齐芸、齐妍有资格前往。

    齐巧原以为自己也可以去,虽没等到父亲差人来告诉她,却抱着一丝希望,一大早起来便打扮得花枝招展,往前厅里找父亲,却被齐彦皱着眉头呵斥了回去。

    齐芸和齐妍同乘一辆马车。齐妍往日总是爱找齐芸说话,今日两个人紧挨着坐着,她却没什么话,一直低着头蹙着眉,一边揉着自己的手帕子,一边咬着嘴唇,眼神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芸看齐妍这个模样,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有点像是娇羞,又有点像是恐惧。

    齐芸轻轻挨过去,将自己的手盖在齐妍的手背上,缓缓问她,“姐姐怎么了?可有什么不适?”

    齐妍回过神来,抬起的眼睛里还带着茫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掩饰过去,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齐芸笑了笑,“不过寻常宴会罢了,姐姐难道还去的少?”

    齐妍闻声,低低地回了一句,“这次……不一样……”

    是的,这次是不一样。这场宴会,齐妍会见到两个男人,一个她朝思暮念的男人,一个她不愿有任何交集的男人。

    齐芸不知道齐妍的心事,她们的关系还远没有亲近到分享自己心事的地步,可是看齐妍这女子特有的含情万端的模样,晓得此次宴会对她来说的不一样,必然和来赴宴的人有关了,那人还必然是个男人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马车已到了琼芳苑门口。

    今天齐芸穿着一件藕荷色白梅百褶裙,外披月白色银丝流云纹的披风,素雅却不失华贵。一根精工雕琢的玉梅簪是发上全部的装饰,可玉梅簪在低盘的发髻上散发着柔亮的光泽,竟是如此地恰到好处。

    下了车,齐相便领着自己的女儿们往宴席去,宴席设在建造于啼晓湖之上的东莱水榭之中。

    此时正是宾客入场的时候,大家借着霞光和已经点亮的宫灯,往东莱水榭而去。

    丞相一路上遇到大小官员向他行礼,都能感觉到他们探究的目光落在用素白色轻纱蒙面的齐芸身上。

    太子对于宾客名单是仔细斟酌过的,除了此次打了胜仗的平远将军以及他下属的十二位上将军,二十四位中将军,便是这一年在自己的位置上表现卓越并受到圣上嘉奖过的臣子以及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加之京城中叫得出名的权贵,总共一百多位。

    大运律有规定,凡宗亲举办宴会,必须有监察御史在场,是以御史台是必须有一席之地的。

    而太子让丞相带上自己的子女赴宴,却没有让所有宾客都带子女赴宴,而是让笼统屈指可数几位重臣如已经成婚有子女的将军、尚书如此,一方面自如丞相所想,有心表明自己欲与丞相交好的心迹,另一方面也是聊表自己对国之重臣的倚重与尊敬。

    齐芸并不在意那些探究的目光,藏在面纱之下的面容也很平静,她跟着齐妍,款步走在铺着霞光的小径上,暗暗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行至东莱水榭,便看见一座灯火辉煌的三层楼阁似是浮在啼晓湖面之上,天色已经渐暗,天边火红的云霞缠绵着夕阳,映红了湖面,精美的楼阁里此刻正传来隐隐约约的管弦之声,窗影里有舞女妙曼的身姿。

    “妍儿,你妹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待会儿照顾好你妹妹。”齐彦叮嘱齐妍。

    齐妍轻声答应。

    .

    太子听人报丞相大人到了,热情地迎了出来。这个单纯的太子,长得却还算好看,穿着一身玄色金丝蟒绣长袍,腰间束着碧玉流云腰带,他的面庞很白皙,五官也很周正。

    “齐相,您来啦!”太子笑着迎上来。

    “参见太子殿下。”齐彦行礼,齐妍和齐芸也款款在身后行礼。

    “齐相不必多礼。”太子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两个女儿身上,“这两位便是齐相的千金了吧。”

    “正是,正是小女。”丞相答应着。

    齐妍却在感受的太子的目光时吓得小小地哆嗦了一下。

    齐妍今日在卫氏的张罗下,打扮得更为华丽庄重,翠玉朱钗,丁香罗裙,雪腮画鬓。太子自然会注意到他。

    “这位……”太子探究般问道。

    “回殿下,这是小女齐妍。”

    太子得知不是齐芸,也不再多问,他是有目的的,太师交待过他,不能三心二意。收回目光,又望向齐妍身边那个蒙面的女子,那女子竟也正望着他。女子的目光平静如深潭秋水,潋滟着晚霞,长长的睫毛掩映着眼底的波光,更添几分神秘迷人。

    “这位便是五小姐了吧!”太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直直地望着她。

    “正是小女齐芸。”

    “听闻五小姐刚刚回京不久,不知对于京中生活可还适应?”

    “多谢殿下关心,京城本是齐芸的家,自然适应。”

    “五小姐这面纱倒是别致……”太子不晓得她为什么罩上这个面纱,全以为是北澹的某项新奇的时尚,天真地说到:“但大运虽主张男女有别,却也不至于如此刻板,女子在外,可没有掩面的习俗。”

    “启禀殿下,小女自回京城,便因水土不服一直身体抱怨,掩面只怕着凉更添新病,还请太子见谅。”

    “既是身体不适,自然应该慎重些。五小姐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说着有含笑望向齐芸。

    说着一行人便往东莱水榭里去落座。

    全程太子只顾与齐芸说话,而大多时候都是齐彦代为回答。太子心中有些不悦,却没有说什么。心想五小姐或许初次见他,羞涩些是难免的。

    齐妍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幸好母亲的心思不是太子的心思,太子看重的是妹妹,那她自然可以脱身了。

    想来可笑,那时母亲盼着齐芸回来,是为了让齐芸和楚秋明在一起,让她脱身嫁给太子。如今,她却希冀着齐芸能够嫁给太子,自己可以脱身与楚秋明在一起。

    这是赤裸裸的利用,无辜的齐芸竟一直在被她们母女两个利用。想到此处,齐妍心里突然升起对齐芸的愧疚来。

    .

    宾客带来的女儿们大多被安排在了东莱水榭的二楼,齐妍和齐芸也被带到了二楼落座。太子原还想多和齐芸说上两句话,可一楼的宾客都还等着与他说话,只能一步一回首地回到了一楼。

    齐芸不想多理会这个太子,便是皇令让她嫁给他,她也是不打算从命的。她今天来是为了赏菊的,更是为了见见那个楚将军的。

    她并不大相信楚秋明会是刺杀他的幕后之人,这个男人既能从皇帝手中夺兵符,又能七年常胜,绝不至于头脑简单到刺杀一个人之后让刺客回府找自己。

    但她也很好奇,这个将军,是怎样的一个人。

    两人一上楼,便有人认出齐妍来,齐妍又将齐芸介绍给众小姐。

    齐芸弯着好看的杏眼与诸位小姐见礼,却无意参与她们的聊天,坐靠在栏杆上,望着进进出出的宾客。

    她们进来时,楚秋明还没有来。

    宴会的主角总是会迟到个一时二刻,因此方能体现主角非凡的重要性与地位。齐芸是这样想的。

    正在她懒懒的望着楼下时,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第十二章 笼中之雀 无聊之争

    大运的秋来得早,拖得长,瑟瑟的风也是常驻客。饶是今日天朗气清,到了傍晚时分,暮色里也透着几丝凉意。

    暮色四合,琼芳苑里的曲径两旁亮起的宫灯在微风中轻摆摇曳着红亮的光。楚秋明从一条幽径里走出来,步子迈地稳健带风,素白色锦袍的衣摆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浮动,一个军人的一丝不苟与庄重肃穆在举手投足间可窥一斑。齐芸远远的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够看见他腰间坠着一个通碧的玉环。

    玉环在民间常有一种说法,因“环”与“还”同音,所以人们多把环状的饰品作为信物相送,对于离家之人,赠送玉环,便是催促还家表示思念的意思。而在大运,几乎每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士,都会有一件环形的信物,都是家人们怀着十二分的虔心制作了再拿到寺庙里开了光,给自己的孩子、丈夫带上,表示希望平安凯旋的意思。

    齐芸靠着栏杆,目光慵懒地看着楚秋明走进了东莱水榭,二楼里一众贵女的交谈声才传入她的耳内,巧的是,正在说她。

    “既是三小姐的妹妹,必然也是如三小姐一般腹有诗书的,若是五小姐有意,我们自然可以考虑让五小姐加入我们的岚华社。”

    这个声音很圆润,却带着难以言明的调子,时扬时抑,却毫无抑扬顿挫的美感。齐芸心想,这个人唱歌肯定难听。投过目光,见是一个绿衣女子,她也正觑着眼看着齐芸,目光里是不屑与莫名的挑衅。

    挑衅她做什么?齐芸并不认识这个女子。

    “就是,五小姐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岚华社的姐妹们还可以帮衬些。”另一个黄衣女子附和,气势却要比绿衣女子弱些。

    京城的贵女,个个抱着可笑的优越感,以为自己的身份地位何等高贵,往往气势凌人,遇见一点小事便把自己在后宅里学的一点心机使尽,来博取旁人的注意与艳羡。

    她们依仗着自己官居高位的父亲,殊不知,这高位终究还要用她们来做垫脚石。

    齐芸冷眼看着她们,心中却同情她们的无知挥霍。

    “我妹妹性子内向,不太喜欢热闹,加上刚回京,身子也有些不适,入社的事情,待妹妹身子好些了,对环境适应了再说吧。”齐妍自然能感觉到这几个小姐的不善。

    即便是丞相嫡女,如今齐芸母亲去世多年,又长居北澹刚回来,在那些小姐看来不过是一个被丢弃多年忽又被丞相想起来的野孩子罢了。论起地位,绝对不会在齐妍之上。

    她们想巴结的是齐妍,以她们对家宅之争的经验来看,同父异母的两位嫡女,必然是暗地里波涛汹涌争得不可开交了。

    可是她们想错了,这两个嫡女,一个为着心爱之人唯恐自己被重视,以致嫁给太子,一个一心想着办大事,一心想着自力更生,都绝无争宠斗艳的意思。

    所以齐妍会维护自己的妹妹,一向温和的她此刻的声音也有些清冷。

    那个绿衣女子闻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既然不喜欢热闹,今天还来这干什么,还不是想见到太子和将军……”

    齐妍的目光又冷了几分,“余小姐慎言!我们来此,是太子亲谕的!”

    黄衣女子扯了扯绿衣女子,示意让她不要再说。

    齐芸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突然,一个穿着嫩黄色窄袖,束着和男子款式类似却是稀世流纹红玉制成的宽腰带的女子坐到了她身边,还撞了撞她的胳膊。

    女子长相不算出众,却干净舒服,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在夜色里更显明亮。她的三千发丝全部利索地束在头顶,更有了男子的几分英气。

    齐芸疑惑地望向她。

    “你就是丞相家的五小姐啊!”

    齐芸点头。

    女子指着刚刚屋里小声道:“你姐姐为了你都要快跟她们吵起来了,你都不去看看?”

    “三姐是相门嫡女,以她的风度,不会跟她们吵的,有失身份。”

    女子笑道:“确实如此,我看齐三小姐还是很有分寸的,你去了倒是不好说了,到时候她们传出去说你们姐妹两个合起伙来欺负她们,倒是显得你们相府小姐小气了。”

    “笼里的鸟雀才会小气。”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它们不会自己捕食,只能依赖主人的喂养,所以只有小气些,才能多争些,才吃得饱。”

    女子豁然开朗地一笑,“原来如此,倒是颇有道理!”说着伸出手握住了齐芸的手,“我叫顾云丹!”

    顾云丹,京城首富顾申的嫡女,排行老二。齐芸似乎听涂子伯提过她,说她是个难缠的豪女子,近年来颇让他头疼。

    原来他说豪女子,果然是个豪女子。

    齐芸点点头,“顾二小姐,久闻大名。”

    “你听说过我!?”

    “京城首富之女,略有耳闻。”

    顾云丹有些泄气,“好吧。我也晓得……对了,北澹女子有罩面纱的风俗吗?你如今回京城,怎么还罩着?”

    “身子不大好,脸上生了不好看的东西。”

    “哦……”

    .

    “诸位小姐,凤凰振羽花已经搬到水榭旁了,殿下请诸位小姐下楼赏花。”

    于是贵女们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地纷纷往楼下去了。

    齐妍的脸上染上了红晕,走过来拉上了齐芸,看见顾云丹点了点头,道:“妹妹专程来此想看的花来了,快些下去吧。”

    顾云丹不屑道:“不过是菊花罢了,殿下还故弄玄虚,现在才搬出来。”

    齐妍抿嘴笑道,“为求一番意境罢了,啼晓映月,月华照菊,求得便是风雅二字。”

    齐芸看着齐妍脸上的红晕,微扬的唇角,知道她心里盼的那个人应该来了。会是谁呢?让仪态万方的齐妍都可以如此失态地盼着念着?

    楼下啼晓湖边已经聚满了人,用精美的花盆栽种的凤凰振羽在月光之下妙曼舒展,花瓣又齐齐上卷环抱,光彩夺目,当真犹如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水光潋滟,波光映衬着舒菊,朦蒙似幻。

    齐芸一眼便看见那袭白衣的楚秋明,他并没有赏花,而是仰起头望向了高悬的明月,月华照在他的脸上,带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齐妍也看见了楚秋明,任何时候,她都能一眼看见他,他是那么的光彩夺目,那么的伟岸。齐妍挽着齐芸的手紧了紧,甚至在发抖。齐芸感受到了,这发抖不同于见到太子的惊惧,这是激动的颤抖。

    原来,牵动齐妍芳心的男人,是楚秋明。

    太子道:“楚将军此次征战秋胡大胜,护我国土,抵御外辱,扬我国威,实在是功勋卓著。有楚将军护我大运,实乃我大运之福。菊花傲立寒霜挺立枝头,最契将军英勇之姿!且菊花高杰,今日宴请诸位爱卿赏此菊,也望以此花勉励众位爱卿勤勉为政,共兴我大运!”

    太子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群臣都应和称是。

    楚秋明清冷的声音传出来,“保家卫国是臣子本分,此战虽胜,却是踏着我大运三万将士的骸骨取得胜利,微臣不敢居功。”

    太子愣了一愣,不太聪明的他却很快反应过来,道:“将军说的是,战火无情,战场上牺牲的将士更是我大运功臣。今日本宫与诸爱卿便以此明月与薄酒,祭奠为秋胡之战牺牲的三万烈士的英魂!”说着身边的小太监忙递过酒杯给太子,太子望着明月敬了三杯酒,然后将酒撒入地里。

    仪式完毕,太子令大家自由赏花饮酒,自己又拉着楚秋明想要再对酌几杯。楚秋明以不胜酒力回绝了。独自到了啼晓湖畔吹冷风。

    “秋明哥哥……”他听见了背后柔柔的脚步声,接着又听见有一个柔柔的女声唤他。于是转过身去。

第十三章 痴心女子 无情的汉

    齐芸从齐妍的神色中明白了她心里的人是楚秋明,一个丞相嫡女,一个护国将军,倒也是般配。虽说皇帝对于两位重臣的联姻多少会有些不放心,千百年来多少重臣勾结颠覆朝政的悲剧发生,他自然会当做前车之鉴。

    可是按齐芸对皇帝心思的揣摩,若是让太子娶了自己,丞相和北澹在成为太子后台的同时,两方也会成为一个制衡,只要丞相尽心辅佐太子,即便齐妍嫁给了楚秋明,也只是将楚秋明拉入了太子阵营,而不会对朝堂有任何威胁。

    所以齐芸觉得,按照事件正常的发展来看,齐妍和楚秋明算是一对良配。

    只可惜,她自己从未打算过要嫁给太子,而她亦晓得北澹这个后台有多不牢靠,皇帝为太子精心筹谋,却未免格局太小,将筹码压在一个女子身上。人们常说“红颜祸水”,殊不知,只是人们向来太低估女子,太瞧不上女子。

    齐芸心里觉得,若是自己不嫁给太子,自己这位三姐必然在嫁给楚将军的路上会波折不少。虽然她又觉得,自己着实也算无辜,但毕竟一对良人因自己平添了几番波折,她不帮衬帮衬,委实也不好意思。

    所以她在看见楚秋明在湖边落单之后,自己便很有眼力见儿地遁到了湖边的林子里,留了齐妍一个人。

    齐妍一时寻不到齐芸,又看见楚秋明湖边遗世独立般的身姿,虽是做着找寻妹妹的模样,却不知不觉把脚步迈向了楚秋明。

    “秋明哥哥……”

    楚秋明听见有一个细软的女声唤他,转过身来看,是一个没有什么印象的女子。

    “小姐有何事?”

    齐妍听见楚秋明冷得如冰的声音,心想被石头重击了一般,却还是忍着要留下来的眼泪,强笑道:“秋明哥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妍儿呀?”

    楚秋明皱了皱眉,他从不爱唤女子小名,亦不晓得“妍儿”是谁。

    齐妍赶忙又说到:“秋明哥哥,你真的不记得了?小时候我还常随父亲到将军府里去玩的!秋明哥哥还教我练过武的!”

    “你的父亲是……”

    齐妍缓缓低头,他不记得她了,他不记得她的容貌她可以解释,他长年在外,即便回来也是匆匆待上两日便又走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见面。可是他也不记得“妍儿”这个名字,虽然他从来只唤她“齐妍”,但怎么“妍儿”就不记得呢?她说小时候,他更是毫无印象。

    这个自己朝思暮念的男人,竟从来没有记得过自己。

    齐妍声音不觉有些哽咽起来,眼眶也红了,“回将军,小女子是丞相之女,齐妍。”

    楚秋明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突然低落起来,目光依旧清冷,月光倾泄在他一半的身体上,将另一半身体隐在黑暗之中。

    顿了一顿,他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些,道:“原来是齐三小姐。我回来时,听母亲提起过你,说小姐常往将军府陪母亲解闷,我在此多谢小姐费心了。”

    齐妍突然又听见楚秋明说知道自己,一时又升起希望来,她的情绪总是那么容易被牵动,大悲大喜,只是一瞬。

    她正要接话,楚秋明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接着道:“齐三小姐不去赏菊,怎么一个人走到这儿来了?”

    其实这是有些明知故问了,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他。聪明人知道怎么不动声色地断人念想,就如他一般,漫不经心的一问,只待对方心里细细地一揣摩,两人便可心知肚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

    齐妍又是一愣,湖上掠来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寒噤,她吸了吸鼻子,随即掩饰般的笑道:“我,我正在寻我妹妹,刚刚正与她赏着花,一时竟不知人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回到楼上了。”

    齐妍沉沉地点头,“或许是了,我这便去找找……”

    .

    齐芸偷偷进了幽丛小径,一路上也不见什么人影,乐得清静。

    于是她一边赏着沿路上各式各样的宫灯,一边心里琢磨着怎么帮三姐这对苦命鸳鸯终成眷属。今日初见楚秋明,身形伟岸,一脸正气,倒不像是什么奸诈叵测之人。

    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若他只是极善于伪装,把所有人都骗了呢?扮猪吃老虎嘛,太子就是最会这招了。未必楚秋明不会。

    鸢儿来信告诉她,那内应自进了将军府便再也没有出来过,在府里也没有看见那人。

    齐芸素手解着被风吹结了的宫灯的穗子,一边失神地想着:不尽然是死了……或许是……

    “慵卷万丛天姿色,唱罢残魂一缕香。”突然一个清朗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啊?!”齐芸一惊,刚刚想事出神,竟不知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

    等定睛一看,竟是楚秋明,宫灯照亮了他眼睛,他的眼里扑闪着红亮的光,一袭白衣也被染成了暗红色。他看着她,眼里却看不清什么神情。

    “楚将军?你不是应该在……”齐芸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意料之外。

    “应该在何处?”

    自然是在湖边幽会了。齐芸眨了眨眼,笑道:“我以为将军正在把酒对月,沐风赏菊呢。”

    楚秋明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将齐芸跟前的宫灯转过来,又读了一遍上面的诗句,“‘慵卷万丛天姿色,唱罢残魂一缕香’,齐五小姐也喜欢兰若居士的诗吗?”

    齐芸知道楚秋明是聪明人,晓得她是齐芸也是正常,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楚将军竟也知道兰若居士?”

    “略有耳闻罢了,我的军师很喜欢他的诗。”

    齐芸笑道:“将军的军师大人倒是很有品味。”

    楚秋明看着齐芸笑得明丽,淡淡道:“你的姐姐刚刚在找你。”

    “将军见到我三姐了?”

    “嗯,她告诉我她在找你。”

    “她只告诉你她在找我?”

    楚秋明看着齐芸,眼里竟带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不然还要告诉我什么?”

    齐芸噤声,藏在面纱下的脸僵了一僵。

    楚秋明又换了一个宫灯,看上面依旧是兰若居士的诗,“‘苍山晓月色,旧庭南风歌。御风知劲舞,刺破云中开’”。

    齐芸不得不承认,楚秋明的声音真的很好听,这些诗句在他的口中念出来,别有一番风味。

    “兰若居士倒像是一个剑客。”

    “未必不是一个剑客。”

    楚秋明点头,将手背到了身后,“你姐姐找你,我告诉她你可能回了水榭。”

    “找不到我,她可得着急了,多谢将军提醒,我这便回去。”

    楚秋明又淡定地接着说道:“其实我亲眼看着你偷偷进了林子里。让她去水榭找你,是在诳她。”

    “咦?”

第十四章 将军自重 太子勿扰

    “你诳我三姐回了水榭,你自己偏又找了来?”齐芸巧笑,眼中星辰闪烁,“将军莫不是担心这深夜林子里不安全,才让我三姐回去,而自己替她来找我?”

    楚秋明也笑了,刚毅的脸上一个浅浅的笑,并没有掩饰,“虽是皇家御苑,今日人多,林子里确实不安全,齐五小姐胆子倒也是大,敢一个人跑到这来。”

    “我是看这太子殿下精心布置的灯火幽境却没人欣赏,着实可惜,所以走过来观赏观赏,也不浪费这一番景致。”

    “齐五小姐当真是在意太子殿下。”

    “……”齐芸的笑又僵住了,转过脸,不动声色地白了楚秋明一眼,“楚将军,这幽径就你我二人,孤男寡女,实在不妥,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吧,若是让人撞见说了闲话可就不好了。”

    楚秋明看着齐芸一本正经地说话,突然又往她跟前凑近了两步,弯下腰平视着齐芸的眼睛,楚秋明真的很高,所以在人群中总有鹤立鸡群之感,而他此刻站在齐芸面前,齐芸只能齐及他的胸口。确实,个头矮了一半,气势也矮了一半。

    齐芸看着楚秋明突然在自己面前放大的俊脸,吓得往后又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他。这个人,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五小姐放心,便是太子亲眼见了你我二人独处,也还是会娶你的。”这话里带着十二分的戏谑,却是一句实话。

    齐芸暗暗捏紧了隐在袖中的拳头,眼中却反倒平静下来,冷哼了一声,“将军请自重。”

    楚秋明直起腰,冷笑道:“五小姐虽是生在北澹,但也莫要忘了自己是大运的臣民。也请五小姐自重!”说完便先一步走了出去,步履生风,拂动了路边的草木。

    齐芸看着楚秋明的背影,微微颦起眉头,眼里带着探究的光。

    他今日这一出,倒是出乎意料,齐芸本来还纳闷,他们从无交集,他怎么会突然来找自己。直到他说出最后一句话,齐芸恍然间便明白过来。

    楚秋明让她自重,让她记住自己大运臣民的身份,因他怀疑自己会成为北澹的内应。北澹的小动作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没有停过,一直在和大运撕破脸的边缘试探。而如今大运对北澹最大的震慑就是这个平远将军。

    楚秋明担心达奚穆此次痛快地将齐芸送回大运,是因为齐芸也是达奚穆的一个武器,达奚穆很有可能交待了齐芸什么任务,祸乱、刺杀都有可能。这十二年,培养一个红颜祸水或者一个杀手,都绰绰有余。

    所以楚秋明今日见她,是为了警告她,告诉她,他已经盯上她了。

    齐芸觉得楚秋明这样的担心很有必要,因为他不知道是齐芸自己要回的大运。如此想着,竟有些释然,觉得楚秋明今夜的无礼也算可以理解了吧。

    自琼芳宴回来,齐妍便闷闷不乐起来,时常躲在房里不出来。齐芸猜想定是那位楚将军与自己这位三姐的心意并不在一处。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没过两天,太子便差人给齐芸送了一箱子礼物过来。

    那小厮将箱子打开,里面全是金灿灿明晃晃的首饰,一旁的齐巧和楼姨娘看得眼红,而卫氏更是眼中隐隐燃起怒火。

    这太子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小厮恭敬地又拿出一个长条的紫檀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幅画,小厮道:“太子殿下说,金银首饰总是浮表,全当送给五小姐随意把玩罢了,只这幅兰若居士的《囚秋图》,是太子在雅博斋里花了重金购得的,殿下及其爱重,但觉得此画清雅别致最称五小姐,是以特命小的拿来送与小姐。”

    说着便徐徐展开了那画,暖莺看着画卷展开,上面的泼墨和印章竟如此熟悉,忍不住又细看了两眼,不正是小姐前几日刚刚画完让她送往雅博斋的那幅画吗!

    “这是……”暖莺忍不住看向齐芸,齐芸递给她一个眼神,于是她识趣地闭上了嘴。

    齐芸沉着眼看了看箱子里的首饰,又看了看那幅画,开口道:“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赏赐还请阁下送还殿下,殿下心意齐芸心里领受了。”

    那小厮愣了愣,僵笑道:“殿下看重小姐,送的礼岂有收回的道理,五小姐还是务必收下才是,不然小的实在没法给太子交差呀!”

    卫氏也没想到齐芸竟不愿收礼,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连忙上前笑道:“芸儿刚刚回京,不大懂大运的礼数,以为不好随便收人馈赠,殊不知,”说着转向了齐芸,似是向她解释道,“太子殿下身份何等尊贵,既是赏了咱们齐家的,那便是看重咱们齐家,若是还要推拒,便是不识抬举,是大不敬了的。”

    卫氏这招偷梁换柱用的是巧,太子点明了说要送给齐芸的东西,被她说成是赏给齐家的,既是赏给齐家的,那便和齐芸关系不大了。

    那小厮本已觉得若是齐芸坚持不收便会很难办,既然卫氏给了这个台阶,便也顺势下了,只要东西收了,他的任务便完成了,万事大吉,忙笑道:“齐夫人说得极是,殿下感念齐相为国尽忠,这些赏赐还请齐夫人务必收下。”

    卫氏堆脸笑着点头,“自然,自然,多谢殿下赏赐。”

    齐芸冷眼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已有些倦怠。看那小厮终于走了,便也准备回子兰轩休息。

    “芸儿,这些东西到底是殿下赏给你的,母亲差人给你送到院子里去?”卫氏试探着问道。

    齐芸笑道:“芸儿无功不受禄,这些赏赐实在惶恐。既是赏给齐家的,便将这些首饰分与姐妹们吧,芸儿只拿了那幅画便是。”

    齐巧用手帕掸了掸衣摆,耸着肩膀道:“五妹妹好本事,不过去一趟琼芳宴见了一回太子,便让太子如此看重。只不知太子殿下可见了妹妹真容了?”

    楼氏扯了扯齐巧,示意她不要再说。齐巧不屑地撇嘴。

    楼氏只好笑道:“芸儿啊,你姐姐就是这般心直口快,可不要和她计较才是。”

    齐芸还没说话,齐巧又不识趣地阴阳怪气道:“是呢,还请妹妹不要跟姐姐计较才是……”

    齐芸冷眼看向齐巧,目光像一把尖刀直刺向她,齐巧只觉的一股寒气逼过来,忍不出颤了颤,终究还是闭了嘴。

    “这幅画竟然被太子买去了,小姐与太子果真有缘。”暖莺看着那幅在桌案上展开的画,说到。

    “这幅画就被放在雅博斋里,只要有钱,凭谁都可以买到,如你这般说,缘分可太贱了些。”

    暖莺:“……”

    齐芸把画从上至下又看了一遍,暗暗叹了一口气,让暖莺搬了个火盆进来,便把画丢进火盆。很快,那幅被太子画了两千两黄金买来的《囚秋图》便被火舌舔舐了个干净。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齐芸看着只剩灰烬的火盆,也不抬头,声音轻轻地,“今日再教你一个字吧。”

    于是起身走到书案边,大笔会就一个“贱”字。

    “最可笑的是‘贱’,最可悲的也是‘贱’。今日你便把这个字参透吧。”

    暖莺一头雾水,“贱?”

    齐芸却不多说,只道:“细细想想这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晚上说与我听。”

    “小姐要出去吗?”

    “嗯,去讨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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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娘子要从军介绍:
她是相府的嫡女,是北澹王的外甥女,是皇帝认准的儿媳妇。
原本可以躺赢的她却偏偏要靠实力挣功名。
守疆土抓奸臣,谁说女子不如男。
所有人觉得她温婉贤淑,是闺门中的表率,却不晓得,她一拔剑,山河震颤,她一执笔,四海失色。
她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顾二小姐曾扶额叹惋:可恨我不是男儿身,不能娶你这美娇娘。
她一身战甲睥睨群雄。
顾二小姐托着惊掉的下巴:幸好我不是男子,不然实在在你面前无地自容。
皇帝很头疼:给你太子妃你不当,给你郡主不要,给你公主也不当,来来来,这皇位给你要不要?
她:……要不给我个将军吧!
……
她坐在骏马之上,居高临下一把修罗剑指着被她打下马去的男子,声音脆亮:“今天的衣服你洗,饭也你做。”
男子跳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挑起嘴角,眼底藏不尽的宠溺,“遵命娘子。”
一代天骄的大将军,竟然沦为宠妻狂魔!我家娘子要从军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家娘子要从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家娘子要从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