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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凝滞的湖     永远是男配的我只想当咸鱼txt下载     永远是男配的我只想当咸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三章 荒诞

    你知道宿命吗?

    英雄永远是救世主,位高权重者永远腐朽破败,倾国倾城的美人永远是祸端或陪衬,世界永远是这样,在极端的荒唐中掺杂着无法改变的铁律,活着就注定悲剧,好像一切都在按照某种既定的轨迹前行,个人的意志如同被车轮碾碎的螳螂,渺小,卑微。

    你知道你的存在对于这个由皇权和贵族统治的世界有多可笑吗?

    一个出生在小村落里的青少年,所在星球里最大的贵族不过是个子爵,见过最强的勐兽充其量是个吃错了野果导致灵能腐化的异兽,你就和一片迟早会腐烂的树叶,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所以,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能拥有今天的成就?

    你配吗?

    其实你一直都明白,你一直在心里问自己,你问,“发生的这一切到底都为了什么?”

    你知道你活着的理由,前进的理由,战斗的理由,都是一个无聊的笑话,所以,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我...你说的...你说的都对,真不知道你是能读心还是别的什么,但我最近确实有点不像话。”

    “嗯...怎么说呢...我脑子笨,情商也低,身手也就凑活,而且和夕云那几个人相处久了以后,老实说我差不多也算个烂人了...”

    “确实,我出身在碧落星那个小地方,在十二岁的时候才知道世界上有‘人群’这种概念,我父母养我唯一的做法,就是在锅里多做一人份饭,剩下的,我想,我十岁以前,每年和他们说的话不超过二十句。”

    “当然,他们是好父母。”

    “我是说,当你每天要在地里耗上十三个小时,才能种活那些,姑且能称之为土特产,勉强能够养家的碧落果的时候,你还能养出一个能动能跳的小崽子,真的,那已经够不错了,宁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仁至义尽,是这个词对吧?”

    “我两岁就认识小颖了,我和她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我们村里有个木板钉出来的小房子,那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也是我们村唯一的学校。”

    “我们村只有一个老师,跛脚,独眼,只有六根指头,他教书的水平很差,因为他说话漏风,还总是在上课是跟我们念叨他年轻时有多富,有多帅,但他人其实不错,村子正中心那块空地上,每周末晚上用来播电影的那个噪音很大的老式投影终端就是他的。”

    “有一次,大概六岁的时候吧,我在老师的柜子里偷到一本封皮已经发黄的小说,那时候我还不认字,所以那本书是我和小颖用字典一个字一个字查出来看完的,用了三个月,小说里记载的是一个男人忽然获得力量,在全星系打坏人当英雄的故事,现在想想挺俗套的,但对于当时的我和小颖来说,那是不可多得的精神食粮。”

    “也就是我们两个看完书的那天,小颖指着小说结尾的那章婚礼对我说,长大以后我要嫁给你。”

    “我答应了,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学着书里的那个主角一样,伸张正义,陈善除恶,最后把村子里闹得鸡飞狗跳,最后我爹揍了我一顿才算了事。”

    “那本书对我影响蛮大的其实,说不定,我现在也在学着书里的那个主角做事?”

    “我不知道,但我确实有信心对别人说,在这个班里,我是唯一没做错过事的人。”

    “或许能这么说的还有宁云吧,可能是直觉,可能是猜测,但我知道他不是原来的那个人,披着原来那身皮的那个人太极端了,只要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他该是什么样。”

    “其实,我还知道,就算是原来那个抢走了小颖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人。”

    “我太了解那些贵族了,他们是那种只敢用枪或者别的什么隔着很远才能把你打得头破血流的人,他们太害怕自己的新鞋被平民的血,或者汗,或者目光、视线之类的东西弄脏了,他们才不会像那个人那样有礼貌,只说些甚至不太入流的脏话,轻飘飘地扛着人就跑了,是的,他抢走了小颖以后在逃,他知道他在做坏事。”

    “贵族,贵族...我第一次见他们是在...四岁?”

    “好像是隔壁镇子里的一个小贵族吧...我四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腰上别着枪的大人物,要带走所有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说是要让我们为星穹社会发展做出大贡献。”

    “还挺新鲜的,如果那个人别像押犯人一样给我们绑上铁链子,我们说不定还挺高兴的。”

    “‘为星穹做贡献’,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在大太阳底下徒步走了二十公里路,然后到了目的地以后,我们发现所谓的‘做贡献’,指的是贵族家没到五岁的小孩子刚得到一把新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些‘会动’‘会叫’的靶子,来试试他的准头。”

    “万幸的是那家贵族老爷还没疯到给一个孩子一把真枪,不幸的是即使不是真枪,那把做工精细的电击枪也能烫掉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贱民身上的一层皮。”

    “我记得那年,村子里大多数年轻人都负伤在家,干不了活,延误了秋收,村子里的大多数人也就没能没吃上饱饭,我一直很喜欢的那个老婆婆也因为没钱买药,死在我和小颖堆起大雪人之后的晴天里,她的两个孙子,一个被打瞎了眼睛,半年后吃老鼠药死了,一个腿废了,只能坐在地下给人编草鞋。”

    “还有一年,还有一年...还有很多个一年...不是我没东西可说,而是我可以说的东西太多,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脑子有点湖涂,我实在不知道该从哪件事说起。”

    “我记得镇中学最好看的那个富商家的姑娘光着身子从学校天台跳楼了...”

    “杨志叔?杨志叔报了警以后被拘留了...好像是在局子里脑梗死了?明明他身体那么好...力气那么大...”

    “还有张老师,张老师...张老师还活着吗?”

    “村里...村里其实还挺和平的...但总有大人物到我们村里来,说,‘你们以前都吃不饱饭,你们应该感谢我们’,可以前我们真的吃不饱饭吗?可我们以前要是吃不饱饭,那是因为谁呢?可我们现在,也没能经常吃得饱饭啊...”

    “我记得...我记得好多,好多好多...”

    “有好多人都没了,所以在小颖被抢走的时候,我的脑袋都快炸了...”

    “我害怕,我怕小颖和杨志叔,和那个校花一样,再也回不来,所以我...我跑到那个树林,后山里的那个树林其实...其实是想...”

    “‘后山里有能让人变强的宝贝’这种话,即使是我也不会信啊。”

    “我其实是想...死,来着...”

    “我太害怕了,所以我才跑到我爹说过的最危险的地方,想在听到坏消息之前,提前死掉,我知道这样做不对,是懦夫。”

    “但我一个老百姓,除了死,还能拿什么去对付那些官啊?”

    “唉,你说,我就纳闷了,不是都说人的本性是自私自利,趋利避害的吗?”

    “但,你看,如果住在村里的人都死光了,那住在楼里的人不就变成穷人了吗?”

    “如果住在楼里的人死光了,那住在别墅里的人就成了穷人,对吧?”

    “那如果住在别墅里的人死光了,如果住在宫殿里的人,他们还算有权有势吗?”

    “都说人自私,可为什么就这件事,他们表现得这么高尚啊?”

    “你说为什么他们都想让穷人死光了呢?”

    因为他们该死。

    “你说他们为什么,想让穷人都死光呢?”

    因为他们下贱。

    “你说,他们,为什么都想让,穷人,死光呢?”

    因为他们是这个社会的寄生虫,他们不配拥有上等人的庇护。

    “你说,他们为什么!想让穷人!都死光呢?”

    因为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因为这个体系...因为...不...不...

    “你说他们为什么都想让穷人死光呢!”

    “他们为什么都想让穷人死光!”

    “他们为什么!都想让!穷人!死光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想对穷人赶尽杀绝!都想让穷人死光呢?”

    “他们凭什么!凭什么!”

    当,已经被吸食了大半鲜血的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长着四只眼睛的怪物已经被他硬生生锤爆了头,惨绿色的汁液到处都是,少年头脑昏沉,费了好长时间才运起帝劲,恢复清醒。

    天上,是一轮铁做的月亮。

    浅白色的月光推起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周围不断有或者凄厉,或者愤怒的咆孝响起,黑色的荒野上,只有剧烈喘着粗气的少年被当成猎物。

    都,发生了什么?

    杨凡仍然有些虚弱,这里的环境好像能遏制帝劲的活性,他拼了命地试图想起几小时前发生了什么,但手腕上突然响起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第六百一十二号实验体:夭鬼,已死亡。”

    “实验体能力:致幻。”

    “高天月已正式授权,复制体将于二十四小时后投入铁漠。”

    “提示:该实验体从右端数第四根触手无毒,可食用。”

第二百零四章 哗众

    人就是行走的牲畜。

    那本被杨凡焚尽的书在开头的结尾这么写着。

    在极端的痛苦中,杨凡在迷蒙中又想起那个作者在书中的絮叨。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家境殷实,生活顺遂,现在想想,没有比那时的我更加幸福的人了,我本来应该在蜜罐中长大,但就和这全世界的孩子一样,拒绝安于现状的我开始临摹那些浮夸故事中最特别的那些人,我拙劣地模仿了他们地孤僻和离经叛道,从未对他们的成因有过丝毫疑惑。

    十七岁时,我骑着那艘老旧的樱石动力飞艇离开了家乡,那时候总是无病呻吟的我真的很恶心,偏偏觉醒的异能又让我有了能够实现一些臆想的能力,于是我,就那么走了,走之前没和任何人道别,以至于后来,我迟了二十年才知道亲人遭遇不测。

    在游历途中,我到过很多地方,遇到很多事,有关于物的,有关于人的。

    关于物的永远是好事,那些好事让我变得空前强大,有时候那些常人趋之若鹜的宝物就像是故意扑到我身上一样,来得太巧,巧到让我毛骨悚然。

    关于人的那些事则大多以悲剧结尾,其过程总是伴随着弱者的死亡与强者的彷徨,它们的永远是无法预知的一时兴起,以至于我的力量再强也无法预防,而野草的根太过茁壮,即使是我也无可奈何。

    那些悲剧大同小异,在见多了以后,慢慢的,在路边濒死的野猫对我的触动都比一场贵族对平民的屠杀和凌虐要大。

    我麻木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甚至为此窃喜。

    一无所有的人是最幸福的人,但一无所有的人,并非是人。

    我也记不清是哪天了,只记得那天我空前愤怒,仅用片刻就捏碎了那片星域所有总督和贵族的心脏,我带着那些饥饿的平民揭竿而起,中央星域的那些大老爷因为怕我,在那天,给了我一个漂亮的名号。

    想想也真是可笑,我甚至都没去过白帝星。

    在那天,我有了一些可以让我前进的东西,变成了我生平最嫌弃的庸人。

    在另一天,一个干旱星球上难得下了小雨的那天,季家那群老不死的找到了我,想杀了我,但他们没成功,我赢了,我把季家打到几乎断代,从此,整个宇宙的人都怕我。

    但那天,季家那群人也毁了我。

    喜欢吃鱼的阿婆,说话慢吞吞的厨娘,每过午饭就吵着要听故事的小孩,那一群群,一个个,因为别人的错误凄凉了半辈子的可怜人,就在那一霎那,连同着整个星系,被他们拍成了齑粉,从此成了那些愚人口中被英雄剿灭的逆贼,再也没人在乎他们的去留。

    人类,是行走的牲畜。

    他们创造出宇宙中最严苛的底线和最崇高的美德,随即再将践踏它们视为人上人的特权,他们给自己套上名为人性的枷锁,目的确实享受人性撕裂的那一刻荒诞的快感。

    我现在是整个星穹最强大的个体,只要我想,随时都能离开这片位面,前段时间有个自称革命者的女人找到了我,说只要我能帮她杀死某个自称“主神”,性质大概和它差不多的存在,就给我记载着附近界域的坐标地图。

    我可以走,我随时可以走,反正在这里我一无所有,只要我想,我说不定可以到某个年轻位面当个异域神明,从此无忧无虑,快活自在。

    只要我想。

    但,我输了。

    它赢了。

    我痛恨这点,但的确,它赢了,赢得彻彻底底,毫无争议。

    我知道对于它来说,“百姓安居乐业”只是一个阶段,一个必然会结束的阶段,必要,但不重要,在它那里,个体的悲欢,乃至整个文明的兴盛都只是它前进路上的垫脚石,无论它现在有多热衷于人类,在未来的某天,天平倾斜之时,人类的下场不会比那批智械好到哪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所有道理,我见得太多,活得太久,这些因果,我都懂。

    但是,如果我做个愚蠢的选择,就能让老百姓缓一会儿,像人一样,活上个那么一会儿,哪怕就,仅仅几个纪元,几个世纪,甚至几百年,几十年,几年,那我的下场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年轻人,当你找到这本书时,我应该已经死了,你可能处境艰难,在人生中最糟糕的某天流落到了这里,捡到了这本书,看到了这行字。

    我不在乎你会拿这本书里的东西去做些什么,也不担心你的下场会和我一样,毕竟你是它选出来的践行者,我的人生,我的信念,我的存在,我的所有,都是它为了给你铺路而一步步编织出来的,你不知道它为了能让你在这里找到这本书都干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它为了让我写下这本书,到底牺牲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我不在乎,真的,没关系的,你也不用在乎。

    我只希望你知道,我为人民付出了一切,我的脚从未沾染过白帝星上哪怕一粒沙土,我最喜欢的其实是机甲之间碰撞的花火,我最执着的永远是明日炊烟的硕果。

    所以,当你用这本书中记载的,传说中白帝武圣的绝学,帝劲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明白,这整件事到底是何其的荒唐与讽刺。

    归根到底,所有世界,所有文明,都是个笑话。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杨凡记不清了,这大概是因为刚才那只怪物在他后脑勺上开的那几个窟窿,他感觉自己的脑浆被吸食了大半,他的视觉,听觉,味觉似乎都出了点问题,他此刻昏昏沉沉的,实在不能摆脱目前这种糟糕的境遇。

    当然,万幸的是,他有帝劲,这种从生命精粹中提取出的能量不仅能够修复他的身体,也能巩固他的心魂,让他不至于因为承载自我的大脑出现破损就变成无法行动的废人。

    或许是过了二十分钟,也可能过了两个小时,杨凡才从痛苦的梦魇中彻底清醒,在恢复行动能力的下一秒,他便像只饿狼般扑在那只怪物的残骸上,抓起手表刚提示的部位就是一阵撕咬。

    说实话,味道不错。

    逐渐升起的,伴随着些许微妙的饱腹感让杨凡想起前阵子,他曾在飞船上放下的豪言。

    一天前,船舱内。

    “这次考试的地点在一百三十六号人造卫星:铁漠上进行。”

    蔚无双罕见地端出一副正常老师的架子对底下的学生说道,“该卫星是夕所长的私人财产,用于关押他在近几百年的实验中仍有研究价值的实验体,其中实验体数量共有三千六百四十八个,危险度因为实验体能力的不同,无法进行准确的测评。”

    “那这个表是用来干嘛的?”杨凡举手示意,“戴着好碍事。”

    “一百三十六号卫星在构筑时使用了众生界的符咒,用以遏制实验体能力失控,从而危害到附近殖民星上的居民。”

    “这种符咒会将位于铁漠星大气层内所有生物的能量消耗放大六倍,同时加强有知生物关于摄入营养物的所有感官,换句话说,就是你们在这场考试中会很饿,并且寻常食物无法填补你们日常行动的消耗。”

    “所以,这个表是用来?”

    “在近期,科研人员发现已经有部分实验体表现出对符咒的抗性,经过大量的实验之后,他们发现食用这些实验体的部分组织会在短期内削弱符咒对食用者的影响。”

    “刚才发的手表装载了铁漠的实验体数据库,可以帮助你们辨别出那些具有抗性的实验体,算是校方提供给你们规避符咒的手段。”

    “实验体...”狼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都是人吧?”

    “至少。”

    蔚无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看起来不像。”

    见她没有否认,杨凡联想到前几天看的恐怖片,顿时干呕两声,“你让我们吃人?”

    “爱吃不吃。”

    “谁会吃啊?”

    “行行行你不吃你不吃。”

    “我就是不吃啊!”

    “嗯对对对我相信你。”

    “我,我!”

    杨凡左右看了两下,最后指着飞船的天花板,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我杨凡就是死!就是考试没过!就是再抄书一百遍!我也绝对!不可能!吃那些来历不明的鬼东西的!”

    其实,怎么说呢...

    人不就是这种东西吗?

    审时度势,阳奉阴违。

    杨凡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狼吞虎咽。

    随着血肉入腹,符咒逐渐失效,帝劲运行的效率终于恢复到百分之百,仅用几个呼吸,杨凡就从半死不活,变成了勉强能走。

    这里是启明系的边缘,被称为高天月的行星在人工的干扰下始终遮住铁漠上的阳光,绝望,无光,又辽阔,杨凡在此刻,不知有多怀念白帝学院那张每到吃饭时间就摆满了食物的大石桌,还有那个风景有点残念但依然鸟语花香的小院子。

    还有最重要的,他的小窝。

    他那能给予他无穷温暖的温馨小窝,想当初,在拥有小窝的第一天,杨凡就忘记自己在碧落星上的那间砖瓦房,彻底投入小石屋的怀抱。

    好饿,好想吃李师傅做的饭...

    幽暗的荒原上终于出现一丝亮光,杨凡顺着光亮,看到远处挥舞着巨剑,屠杀怪物的少女。

    “阿,阿清!”

    杨凡激动异常,冲少女大喊道。

    “你有饭吗?”

第二百零五章 唯一解

    荒原上,满身各色鲜血的少女正翻着白眼,满脸嫌弃。

    “我脑子都快被那只怪物吸干了!你看看这块疤,你看看!”

    坐在地上一脸无赖相的人正满脸幽怨,指着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后脑勺对这季清歌发牢骚。

    “说好的每个人负责牵制夕云两个小时。”

    “第二百三十九号实验体:影蛙,已死亡,可食用部位:舌部。”

    季清歌撕咬着刚从一只怪物身上扯下来的舌头,口齿含糊,“你才撑了二十分钟就差点横死了,你自己弱怪我咯?”

    “谁知道她真暴走啊?说到底这个班只有我像张白纸一样啥也没藏啥也没有吧?”

    杨凡咬着一条奇怪的肉干,振振有词,“我,十几岁的孩子,你们让我对付那种怪物,然后还扔在路边不管,你们觉得合适吗?”

    “再过俩月你就满二十了,都快迈入老年了你在这跟我装嫩?”

    刚成年没几个月的小公主对着谎报两年年龄但因为白帝心法可以随便改变骨龄的傻子这么说道,一点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对于那几个年龄未知的同学有多残忍。

    说起来成年以后好像遇到不少事来着,迷影,叶海星,虫族,以及虽说还没发生,但绝对会生出很多事端的,过几天自己那个歹毒姐姐举办的什么“天际沙漠探索之旅”。

    这种事真的是正常的吗?

    要知道,季清歌她父辈那一代,遇到过最离奇的事故也就是深渊魔界新出来几个挑事的领主恶魔,或者前线战场上又出现了哪个红纹长老,新型虫族之类的。

    “话说现在是谁在夕云那边?”

    “我刚才在那边看到狼在搭帐篷,所以夕云那边现在应该是...宁云吧?”

    “唉清歌,你给我这玩意儿味道不错哎,这是啥?”

    季清歌抬起手腕,对着杨凡手上的肉干,一拍。

    “第一百一十四号实验体:猪儒,可食用部位:膀胱。”

    “......”

    “......”

    “有一说一,这本来应该挺好笑的。”

    “我知道。”

    这颗卫星的另一面,铁漠之北,第五区。

    已经看不出形态的扭曲怪物在苍白的大地上反复蠕动,可以看出她已经歇斯底里,她那如山般硕大的身躯正以近乎疯狂的步调向前碾压,无数血红色的触手表面长满了无数凄厉咆哮的血盆大口,它们整齐划一地前倾,只为了能撕咬到前方那只狡猾的泥鳅。

    不久前,和疲惫的狼接完力之后,宁云就对这个特大号沙包产生了相当浓厚的兴趣。

    说起来宁云也算是眼前这坨肉山最初的缔造者,毕竟用来重塑夕云身体的祭阵,本来就是宁云在众生界时,为了割开两界冗杂的法则而开发出来的秘术。

    那门秘术具体是怎么开发出来的宁云已经忘了,但他依稀记得当时他使用了最起码十二个玄秘位面里最恶毒,最阴险的那些技术,原因大概是那些技术的收益高,见效快,成本相对较低,开发进度推进的也相对较快。

    所以,就和工匠看着自己被改的面目全非的作品一样,宁云想看看夕翰江到底对自己开发出的技术做出哪些改造。

    虽说这个了解的过程对夕云来说会是个极其糟糕的体验,但她现在这个状态显然不会存储多少记忆,不是吗?

    如此宽慰着自己,宁云再次挥动权杖,朝后面那坨追赶的肉山上扔了几个帮助解析的拟态法阵。

    真该感谢蔚无双,要不是她看在宁云只是个中级异能者的份上特意允许他留下家族权杖自保,宁云可能要多花很多力气才能对夕云进行解构。

    “全身覆盖的不死性大概是...四级?夕翰江似乎没有对这部分章节进行修改,其核心仍然是伽以略太虚置换法,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大概是祭品携带的心魂量超出原有上限太多产生的质变?”

    “操纵的能量是百分之二十的负向游离态生命质体和...百分之七十七的集体意识共振波能,其来源大概是祭仪核心中正在循环的压缩态休眠心魂,休眠心魂的平均质量为三点二五,数量是...二百六十三亿四千六百万?星穹几百年就能死这么多人?”

    “不,应该说,星穹几百年就能产出这么多心魂质量在二以上的生命体?”

    宁云一边从后面追赶的肉山上切下各种样本,一边对夕云这种显而易见是夕翰江碰巧制造出的奇迹生命体进行解析。

    就这么过了很久,沉浸在科学世界的宁云越来越入迷,收集样本的手段越来越高效,最终,当一把黑以太构成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入肉山的体内,相当不客气地把它藏在心脏里的紫黑色石头切下四分之三以后,夕云如愿以偿地,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大暴走。

    只见不详的血色光芒从肉山体内升腾而起,刹那间便淹没了宁云所在的这一面铁漠,半息之后,硕大的肉山轰然崩塌,炸裂,血海和肉块如雨下坠,砸在铁漠幸存的生物上之后,将其腐蚀殆尽。

    “第三百九十五号实验体:散命鬼,已死亡,可食用部位:脑髓。”

    “第九十八号实验体:糠怪,已死亡,可食用部位:全身。”

    “第九百九十三号实验体:失控机体,已停机,可食用部位:机舱内左心室。”

    “第四百四...”

    好像玩过头了。

    宁云用权杖调出铁漠地下遍布的符阵地图,上面显示附近以宁云为半径四十公里的符阵已彻底失效。

    血红的光芒逐渐散去,漫天的沙土也缓缓下坠,视线慢慢清晰,宁云抬头,迷蒙中,一道两米多高的修长身影自尘雾中悄然浮现。

    猩红的盔甲,勾魂的利爪,无脸的面具,蛮横的躯体。

    残缺了大半的紫黑色水晶镶嵌在怪物胸口的正中央,她一瘸一拐,眼中闪烁着森冷的杀机,朝宁云缓缓走来。

    是把她打晕还是用符咒法阵之类的东西禁锢起来呢?

    宁云盯着怪物,思考。

    说起来,她这个状态也打不晕吧?

    记得小金库里有根挺结实的捆仙索,应该刚刚好。

    身形修长的怪物已经走到宁云的身前,她低头,死死地盯着宁云,似乎下一秒就会发动攻击,将面前这个附近仅有的生命体开膛破肚,大快朵颐。

    一秒,两秒,三秒,她终于挥动利爪,却只是在她脸上那张骨质面具上勾出一道可怖的笑脸。

    “请问,我亲爱的同学,你能解释一下我的心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怪物指着自己的胸口,歪着头向眼前的男人问道。

    宁云:“......”

    坏了,把人打清醒了。

第二百零六章 百娆(一)

    野蜂飞舞,鸟语花香,她们看着太可怜,太渺小,我不敢靠近,因为它们又太美好,太脆弱。

    母亲总在这时候安慰我,她说,别怕,别怕。

    松野的树洞中埋藏着香甜的蜜果,阿爸总能在晚饭后摘两个给我。

    我把大的那个送给母亲,母亲又把甜的那一半扔给阿爸。

    我真的好幸福。

    烈日灼灼,大家都窝在家里不出来,朋友都不理我,我伤心,失望。

    母亲总在这时候拥抱我,她说,别恨,别恨。

    太阳公公终于跑到西边,所有人都出来散步,大家唱歌,跳舞,阿爸又给母亲找到几枚好看的石头。

    母亲的眼睛真的好美,阿爸的胳膊比石头还坚硬。

    对了,阿爸本来就是石头。

    我真的好开心。

    我爱我的家人。

    我的家人也爱我。

    “可是,梦,总归要醒的。”

    短暂的死亡过后,她,变成了它。

    它抬头,周遭会动的食物都化成了血水。

    也好,它想。

    反正它永远饥饿,反正它永远不死。

    它站起来,艰难地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它发现哪里有些不对。

    饥饿,停止了。

    它不饿,伤口便很快消失。

    慢慢的,连它早已遗忘的肢体也重新生长。

    不饿,不痛。

    可,为什么?

    它向红光泛起的方向望去,在那里,熟悉的气息在鼻尖腾起。

    它依稀记得那股气息的源头,那里有它的血,那里有它的肉。

    或许是刚才那个梦,它决定追寻。

    有些东西在久违的宁静中逐渐苏醒,在它脑海中描绘出一个模湖的轮廓,尽管只能进行粗劣的思考,但它的本能却十分抗拒那裹挟着所有意义的过往。

    宁可,痛,饿。

    也不,惧,恨。

    它忘了这是谁的叮嘱,也忘了曾经泣血的诀别,在记忆中连依稀的温暖都残存无几,而世事的无常也早已抛弃时间的怜悯,在这久违的清醒中,它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一无所有了。

    可至少,至少...

    在它挣扎时,另一边,抢匪在否认赃物。

    “我真不知道东西去哪了。”

    宁云摊着手,无辜又弱小,“我哪有本事抢你的东西?”

    夕云仍然保持着那种类似于机甲的形态,她盯着宁云那只仍残留着她心核气息的右手,沉默了片刻。

    “你说...我能...嗯....”她犹豫了一下,“在最近某天突然在地上捡到我丢的那玩意儿吗?”

    假如抢走她心核的,是特级班其他随便哪个人,夕云都不会这么卑微。

    但这是宁云,是从来没和她打过,但就是让她毛骨悚然的宁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宁云面前,她总觉得自己的血肉在朝对方倾斜,好像许久没见主人的猫狗,迫不及待扑到浪子身上纠缠。

    “我觉得明天你就能捡到了。”宁云颇为敷衍地安慰道,“我觉得你丢的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人稀罕捡的。”

    “...”

    夕云不高兴,夕云很生气,夕云虽然恢复了理智,但夕云不打算放过别人。

    只见夕云心神一动,在知晓了季清歌和杨凡所在方位之后,倏然消失。

    这里的实验品应该都是夕翰江在改造祭阵过程中的失败品,它们的心魂只剩下最基本的因子,其神智早已消亡,一旦肉体死亡,铁漠上方的人造月亮就会对残留的因子进行回收,然后将其复活,重新投放到铁漠,再接着被铁漠脚下的符阵逼到发狂,相互厮杀,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残存因子在重生与死亡的间歇中将它们的躯体培育成一个又一个,充满血肉能量的完美祭品,在漫长岁月中填补进名为“夕云”的邪神体内,帮助她苏醒,痊愈。

    铁漠,高天月,未知行星,这三者被夕翰江构建成一个完整的系统,用来维持夕云在重病时的生命,也用来给予她回归生命的希望,它相当于邪神专用的维生装置,提供给病人一切所需。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病人出院,痊愈,并且健康到能够蹦起来跳半个星球去揍人解闷了,那她的维生装置为什么还处于运行状态?

    宁云思考着,无视掉不知为何躲过夕云进化时的余波,蛰伏在身后尾随的实验体,从手杖的空间里拿出一辆飞行摩托,朝季清歌那边驶去。

    他们大概率是没法及格了,夕云好像把所有怨念都宣泄在那些无辜的人身上。

    要知道,即使是那坨被符阵压制,且毫无理智的肉山,对其他三人来讲也足够超纲了。

    不,应该是两个人。

    想到这,宁云抬头,朝某个方向看去。

    此时,狼的躯体在铁漠的旷野上奔跑。

    此刻,狼的真身在天空的边际徘回。

    来茵蒂斯,古神之眼,精通众生与深渊两界所有秘术的她,在来到铁漠的第一时间,就在悄无声息中接管了高天月和铁漠地底的所有权限。

    在高天月的中央处理基站,成千上百个研究人员正对着来茵蒂斯捏造出的视频数据进行分析,他们焦头烂额,濒临极限,视频里那些被来茵蒂斯故意调整过的,颠覆了他们认知中所有物理法则的数据让那些可怜的研究员几乎崩溃,来茵蒂斯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几个狼狈跑进洗手间的秃头精英坐在马桶上哭得有多悲痛。

    虽然来茵蒂斯喜欢欣赏苦难,但她做的这些事完全出于前段时间拉德沃夫对她的请求。

    “接近他,了解他,击溃他。”

    在确定拉裴尔的身份之后,那只被憎恨驱使的凤凰便陷入了疯狂,他几乎将整个第七层的资源都砸到星穹这边的阴沟里,为了让来茵蒂斯帮他这个忙,拉德沃夫甚至提前支付了之前他许诺的一半报酬。

    来茵蒂斯多少了解一点他们之间的过往,拉裴尔.灵花和冰凤凰的恩怨在她出生之前几乎尽人皆知,她向来明智,选择题从不做错,可这次拉德沃夫出手太阔绰,她也不介意去招惹一个从没出手过的老人。

    所以,对不起了,我亲爱的同学们。

    慵懒的美人在云端侧躺,手指轻绕,牵动丝线。

    幽蓝的微光在铁漠深处汇聚成斑点,随即延伸,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六芒星。

中秋番外 我愿

    她挥剑,斩向那背叛之人。

    魔王在身后悲鸣,昔日的同伴早已沦为枯骸。

    胜利伴随着人群的追捧,他们无能又无辜,让她一次又一次,们心自问。

    可战争停息,她始终没有回头。

    时过境迁,她依然孤寡。

    她在游荡,亦在流浪。

    大地茫茫,她竟无归处。

    ———《勇者.终章》

    在那天,灯火通明,最后一条巨龙飞向天际,她终于能击碎星辰之时,她忽然意识到,她选错了。

    苍银城,东门。

    这里是通往世界树树心的唯一路径,精灵中最强的军队在此处驻守,以往异族的人只要靠近此处五十里就会被即刻诛杀,可那个穿着灰斗篷的人背着剑袋走来时,他们却举手,欢呼。

    埃尔拉,那是我们的埃尔拉。

    他们这么说,不只是因为她细长的耳朵和翠绿的双眼,更因为她是埃尔拉,是拯救了所有生灵的埃尔拉。

    这里是她旅程的第一站,她刚从陡峭的龙山上走回来,现在风尘仆仆,满身灰尘。

    她往日不会这么狼狈,她是骑着龙上山的,她其实也会飞,无敌的剑圣亦是敏慧的贤者,可告别那条满心憎恶的白龙之后,她就再也不想用那些复杂的术式了。

    说到底,就连身后那把圣剑,也不会想再为她战斗了吧?

    想到这里,埃尔拉抬头望了眼浩瀚的星空,据说那些是诸神的眼睛,它们会通过星星知晓人们的罪行,最终在亡者渡河时进行审判。

    如山般高大的门开了,仅为她一人。

    埃尔拉却压下斗篷的帽檐,不顾那些举剑示意的战士,快步向树心走去。

    她或许在魔族入侵时和这些战士并肩作战过,但此时此刻,她却只想快点离开。

    生灵在面对灭世的危机时总是异常友好,因此,无论种族,她的战友从来都是没有私心的好人。

    也因此,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在她波澜起伏的壮丽人生中,所有人都是无辜的。

    穿过恢弘的前廊,越过一座又一座凋刻着远古大精灵的凋像,踏过漫长又好像无尽的阶梯,她终于到了。

    “埃尔拉,是埃尔拉吗?”

    老迈又充满慈悲的声音响起,她回头,句偻的长者颤颤巍巍,扶着手杖出现在她身后。

    “你是来...”长者停顿了片刻,又斟酌了半天,才艰难吐出几个音节,“参加庆典...的吗?”

    是吗?

    埃尔拉左思右想,在看到老人紧攥的拳头和眼角些微的晶莹后才恍然大悟。

    “是啊...是啊...”埃尔拉笑了,她真的很美,像是神明精心刻出来似的,没有一丝瑕疵,“大长老,我是,我来了。”

    “既然...”

    现在的勇者,曾经的孩子。

    曾经的苦难,现在的欢笑。

    见证了太多故事的老人,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长老,长者。

    他知道怎么选是对的。

    “既然...你来了,那祭坛的火,就交给你来点吧。”

    老人把手杖交给埃尔拉,慈祥地笑了。

    “虽然我老眼昏花,但这个,是火把,对吧?”

    是啊,所有人都是无辜的。

    她蹲下,恭敬地从长者手上接过手杖,咬了咬牙,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她不能再回头了。

    她临走时,精灵们在她的行囊里塞满了果酒和肉干。

    要回来,埃尔拉。

    精灵们热烈地欢笑着,对她这么说道。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

    圆舞镇,北山。

    喝酒,酿酒,就好像生与死的循环,贯穿了每个矮人的一生。

    矮人并不丑,以高山和地洞为居所的他们,在剃掉全身的毛发以后要比大多数人类都要肤白貌美。

    但他们不剃。

    埃尔拉曾因好奇剃过队伍里牧师的胡子,结果是那之后的五场战役里哪怕她血液即将干涸,牧师也要先治好游侠不小心绊倒后脑袋上的肿包,再慢悠悠地喝口酒,然后不紧不慢地挪步过来,像念经书一样花个好几分钟才治好她的脚伤。

    从那以后,埃尔拉学会了尊重异族的文化和审美。

    这座小镇还像以前那些嘈杂,白日里的谩骂和斗殴和埃尔拉初来此地时毫无区别,甚至连内容都没怎么变,无非是麦酒和核桃酒谁更烈,又或者是昨天谁又耍酒疯把自家摊子砸了之类的,闹闹腾腾的小事。

    埃尔拉把醉倒在地的守城士兵们扔到墙角,又好心地把他们叠成一排,让他们醒来后不至于吐得满身都是。

    “我不想那么做!”

    她忽然听到集市上一个矮人这么吼着,“往黑面包上加麦酒,那既浪费酒,又侮辱面包!”

    “闭嘴吧老醉鬼。”又有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语气充满了不屑和嘲讽,“这是我们年轻人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想出来的好点子,你能懂什么?”

    “哈?如果往麦子上加麦子能算好点子的话,你为什么不...不...不往果酒里添果酱呢?”

    又是这样,疯言疯语,毫无逻辑。

    埃尔拉认出那个老酒鬼的声音,叹了口气,穿过人群,把那个毫无威信可言的镇长提熘了出来。

    “你干嘛?要打架吗?来啊!”

    还没醒酒的矮人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拳头,什么也够不到。

    埃尔拉盯着张牙舞爪的矮人,歪着头,思索了片刻。

    “帕戈亚,我拿那家店最好的两桶酒。”埃尔拉指着不远处一家店,“换你家的钥匙,怎么样?”

    “真的?”

    快被自己的头发和胡子卷成一团毛球的矮人镇长停止了挣扎,眼睛一亮。

    埃尔拉肯定的点头,几个呼吸之后,她拿到了一把秘银做的钥匙和“朵拉酒馆”的两张收据。

    这比她想的要轻松。

    或许她不该总想着用剑和暴力解决问题,她的一生大多数过错都在血和骨的交响乐中铸成,这片漫无止尽的大陆上的人总觉得她剑所指的方向永远正确,但她明白,如果她将锋刃指向自己,那很多在别人看来不死不休的问题,都只是几场糟糕的宴会便能解决的普通闹剧。

    帕戈亚的小房子一如既往的脏乱,地上散乱着各种物件,上次她来时,魔族的狼蛛骑士击溃了矮人的每一道防线,是她的队友献祭了包括自己在内二十六名矮人天魁的姓名,才将战线止于这座边陲小镇。

    之后,饥饿,灾荒,战争,屠杀......

    之后,艾西拉尔,奎隆,斯凡登,耶尔拉普,索阿......

    勇者认识的大多数矮人都死了,死去的人死得明明白白,活下来的人却活得不清不楚。

    帕戈亚不愿收拾他们的遗物,他以为只要将这些没了主人的钉锤和圆盾像以前那样堆在那里,那群比蟑螂还命硬的牲口就还能回来。

    回来,喝酒,吃肉,欢呼,跳舞,因为他没保养好这些上等的兵器打他一顿,然后继续,喝酒,吃肉,欢呼,跳舞。

    帕戈亚一定是这么想的。

    但战争在千百年后才算是一段仅供消遣的史歌,在战争结束后的现在,乃至之后的几十年,战争就只是战争。

    无辜的人无缘由的死去,有罪的人等不到赦免就永远睡去。

    也许前几天还有人记得自己为何要远走他乡只为挥舞手中的屠刀,但仅需片刻,当他们认识到那些溅射到自己鼻尖上的液体代表了什么之后,所有诗意都失去了崇高。

    他们不会回来了。

    她踏过某个将她扑到在地,用身体帮她挡住漫天箭雨的战士留下的圆盾,终于找到帕戈亚本应用生命守护的宝物。

    一枚紫色的石头。

    不是宝石,不是翡翠,不是琉璃。

    只是一块泛着紫光的石头。

    她蹲下,将那块石头放进背后的兽皮包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

    醉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含湖,他打着酒嗝,胡乱的咕哝时不时从他脸上的大胡子里传出,“你也该回来了吧?”

    她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左思右想,她打了个响指,某个魔女的扫帚凭空出现,被她扔给了三寸高的矮人。

    “我不会,没人会。”

    “别再让我担心了,帕戈亚,就当是为了我,收拾一下屋子吧。”

    “你这样,我的路也不好走。”

    说完,她头也不回,也没让身后的矮人看清她的脸,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从热闹的圆舞镇离开。

    没带酒,也没带烤肉。

    帕戈亚其实也没有理她,只是把手上的扫帚一扔,胡乱地在地板上扒拉出一块像样的空地,就呼噜打得震天响,沉沉地睡去啦。

    说起来好久没去工坊了。

    在梦里,好多人,高的,矮的,都对他这么说。

    去看看吧。

    人类的王城,金碧辉煌。

    他们和精灵一样高高在上,但比起精灵天经地义的高傲,他们的傲慢更像是为了彰显欲望,拉踩他人。

    当然,她还记得那句话。

    自始至终,任何人都没有错。

    当然,她也记得那句话。

    要为了那些可以失去的东西而活。

    不知为何,那只域外的恶鬼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繁荣的街道,华丽的服饰,几家面包店飘出的浓香让整个王城都沉浸在战争的余毒之外,好像小巷深处那些还未清理的血迹和骷髅都不存在似的,短命让人类容易认清现实,比起缅怀过去,他们更愿意把时间用来寻找新的羁绊和意义。

    她很羡慕人类。

    她也曾疑惑过以前那个自己是否有过虚妄的爱情,可万千思虑过后,她想做的居然还只是追逐。

    那应该不是爱吧。

    人类最伟大的造物便是永恒的爱。

    可她相信,居于人类之上的造物中,总会有比爱更伟大的事物。

    拿出王族给过她的勋章,守城的卫士们朝她深深鞠了一躬,便打开城堡的大门。

    上次见面仍提不起剑的孩子已经成了巍峨的国王,可真见了朝思暮想的勇者,他又变成了怯懦的孩子。

    “埃尔拉,你来了。”

    他小心翼翼,但这片大陆,再加上所有星星,只有他知道埃尔拉要做什么。

    埃尔拉看着低头的国王,左思右想,欲言又止。

    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无垠之土烧成的玻璃瓶,递给他。

    国王没有犹豫。

    金色的王者之血从他的指尖流出,足足两分钟,金色褪去,只剩凡人的鲜红和抽魂般的痛苦之后,他笑了。

    埃尔拉,我亲爱的埃尔拉。

    你不用自责,你不用愧疚。

    你也不要担心,就像那天黄昏时颂歌里唱的那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黎明过后是一半的光明。

    黑夜来临也有漫天的星光。

    哪怕日蚀时分,大海深处,皎白的珍珠仍熠熠生辉。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不要害怕,你也不要彷徨。

    接下来的旅途无尽而漫长。

    但请你记得,我们在,他们也在。

    时间的河漫不过仁慈,命运的轨击不穿美德。

    埃尔拉。

    我们亲爱的埃尔拉。

    我们永远支持你。

    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

    松原,荒野,皑皑白雪。

    黄沙,蜃景,烈日灼灼。

    大陆以北,魔族之土。

    他们皮肤黑红,是要抗衡歹毒的骄阳。

    他们眼白青紫,是要寻找黑夜的困兽。

    他们也是人,只是活得更难,走得更远。

    他们也没办法,只是连年饥荒,妇孺皆死。

    南方的人叫他们魔族,可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在最开始,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是谁呢?

    是谁最先挥舞屠刀呢?

    是魔王吧。

    可是,只有南方的人才叫他们魔族,那他们的王,又为什么是魔王呢?

    他们,又为什么把自己的王,称之为魔呢?

    惊惧,惶恐,无可奈何。

    这片大地相比之前,居然好了不少。

    田在,井在。

    蛮荒之地,竟无饿殍。

    她望着连绵不绝的灯火和营篷,怔愣了很久,很久。

    任何人都没有错。

    这段话在她脑中不断回响,仿佛童年时雾中的那个小院,宁静,空旷,又美好。

    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

    任何人都没错,你也没错。

    所以别哭了,继续你要干的事,继续你要走的路。

    总有一天,苦难会从这片大陆上消失。

    那不是因为大精灵的低语,也无关人类教会的祈祷。

    那是你,和我,和那些死去的人,所有人,一起开拓的路。

    活下去,埃尔拉。

    带着我所有的期望,活下去。

    “不,不......”

    不该这样。

    尽管她在流泪,但往事仍催促着她继续旅途前的准备。

    她趁着黑夜,悄悄潜入营篷中心,最大的那个黑帐篷。

    “你来了。”

    少年躺在兽皮床上,好像早就预想到她的到来。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勇者,用猩红的尾巴指了指桌上的陶罐。

    “东西在那,滚吧。”

    她一言不发,将陶罐装进包里就走。

    勇者离开后,过了许久,年幼的魔王在梦中喃喃自语。

    “别死...别死...”

    逃离了连绵的魔域,点缀好旅途的前路,埃尔拉终于能完成最初应许的期愿。

    她来到大海尽头的神山。

    经过数十年的跋涉,勇者终于得偿所愿。

    她望着绵延到天际深处的阶梯,回首,向载她而来的巨龙道别。

    “你恨我,我也恨你。”

    “我恨你为什么没有杀死我。”

    “你恨我为什么要放弃一切。”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老师要比你想象中博学,他几乎解释了我所有疑惑,可我也因此意识到自己没有预想中那么理智。”

    “所以,是的,我依然不愿意回头。”

    “我知道有很多人想让我留下,想让我回家。”

    “可是,那些没有家的人呢?”

    “他们回哪儿?”

    巨龙一言不发,转身,飞走。

    埃尔拉凝望着它的身影,她知道,那是家乡留给她最后的记忆。

    但,路,总要走。

    她不再犹豫,背着厚重的行囊,踏上第一格阶梯,不再回头。

    传说大陆的西边有棵和世界一样古老的参天巨树,与世无争的精灵在那里生活。

    在日与月交汇的第三千万个晨曦,那棵树掉落了一颗饱含生机的枝丫。

    她一步,又一步。

    在六万节台阶以前,还有朝圣者的尸骨陪着她。

    传说大陆的东部有座钢铁铸成的神山,热情似火的矮人在那里栖息。

    在河与海相撞了五万年之后,巍峨的神山被敲打成一块无坚不摧的顽石。

    第六十二万节台阶,最善飞的雄鹰向她道别。

    传说在大陆的南部有个伟大的王者,他带着孱弱的人类战胜了严酷的自然,当最后一片平原被他插上旗帜,万千人民欢呼雀跃,无休无止的祈愿和祝福将他的血渲染成金色,从此,他再也不会畏惧苦寒和饥渴。

    在他向时光妥协,弥留床边之际,最初的王者握着妻子的手,将那百姓的渴盼传承给他的子嗣。

    第三百六十五万节台阶,地面上的狂欢已经结束,星星向她招手,大陆只剩下一个光点,仿佛在劝她回到家乡。

    传说在大陆的北部有群魔族,他们青面獠牙,无恶不作,他们的王最是猖狂,以孩子和少女的鲜血为食。

    第六千七百五十四万节台阶,她没看到美丽的月神。

    当,魔王开始觊觎南方的丰饶,凌虐大地。

    第一亿五千六百万节台阶,她也没直面烈日的灼烧。

    当,魔王企图撼动高山的雄伟,畅饮美酒。

    第四十六亿八千二百四十万节台阶,高天仍未给她答桉。

    当,魔王妄图挖出巨树的根基,夺走生命。

    第一百六十二亿七千六百三十三万节台阶,她望见世界的基石摇摇欲坠。

    无匹的勇者会在露水积成大海之时诞生。

    第五百三十一亿三千三百二十二万节台阶,她挥手向星辰道别。

    勇者会打败魔王,拯救一切生灵。

    第七百五十四亿八千八百八十二万节台阶,浮于世界表面的尘埃第一次感知到精灵的呼吸。

    勇者会蹂躏恶魔,让它们恐惧。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亿节台阶,她成了苍白唯一的消遣。

    勇者会扯下魔王的心脏,放到永不褪色的黑瓦罐里浸没。

    第三千九百亿台阶,她终于发现一切都在下坠。

    只为能让魔王知晓毁灭与失去的痛苦。

    第八千六百五十亿节,她只剩下一根树枝,一枚石头,一个瓶子,一只瓦罐,一把剑,她无奈,只能抱着它们前进。

    传说,神怜悯世人,愿意给他们重来的机会。

    第九千九百九十亿节,她依然保持自我。

    只要有人能在世界的最高处。

    第九千九百九十五亿节,她始终铭记。

    种出最高的树。

    第九千九百九十六亿节,她不再遗忘。

    建成最高的山。

    第九千九百九十七亿节,她否定现实。

    念最壮丽的诗。

    第九千九百九十八亿节,她依然炽烈。

    行最伟大的事。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亿节,她仍有躯壳。

    那神就愿意赐给世人一片,最丰饶的沃土。

    九千九百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她抱着树枝,石头,瓶子,瓦罐,剑。

    供他们享乐。

    九千九百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她的心魂仍然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光。

    九千九百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

    让他们生息。

    九千九百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从此这片大陆再无饥渴和苦难。

    一万亿。

    所有的结局。

    只会有。

    幸福和挽歌。

    她,到了。

    她所剩无几,但是,她到了。

    阶梯的尽头,是上下倒转的天空。

    海浪与云端交汇,天地间只剩下洁白的宁静。

    她挣扎着,抱着树枝,石头,瓶子,瓦罐,又提着剑,狼狈的,前进。

    她终于还是到了。

    她将树枝扔进一池清澈的泉。

    她将石头栽到一片肥沃的土。

    她将瓶子里的血滴入一阵和煦的风。

    她将瓦罐里的心填往一堆青黄的叶。

    她还持着剑,但,她抬头,终于见到了一切的源头。

    它。

    它是故事的载体,是起源的序章。

    它是神明,亦是你我。

    人类在诗画中总是叛逆地将神明描绘成不懂爱恨的铁块,可有那么多旅人和歌者都在它的怀抱中永远睡去,它又为何会不懂那些恩怨纠葛呢?

    “你来了。”

    过了许久,它还是叹息着,看着周遭升腾起的大树和高山,对她这么说道。

    “这不是我为你安排的结局,埃尔拉。”

    你都成长到可以离开这片大陆,当一个所有造物都羡慕的穿界者了,为何非要这么做?

    它惋惜,但还是打算兑现诺言。

    这片大陆的确需要新的山,新的树,新的湖,新的海。

    “埃尔拉,永远不败的埃尔拉,拯救了所有人的埃尔拉,在最后,你也要为了拯救魔族人把自己燃尽吗?”

    埃尔拉知道,北方需要一片澄澈的沃土。

    她看着远方的山和树,又闭眼,仔细倾听风中蕴藏的永恒与诗。

    埃尔拉知道,埃尔拉都知道。

    可埃尔拉手中还握着剑。

    可埃尔拉,也知道,北方需要的是沃土和天湖。

    但魔族人需要的,永远是它们魔王的承诺。

    所以埃尔拉只是闭上双眼,在它的不解中,对着远处的山和树,挥出勇者最后的一剑。

    天崩,地裂,无尽的疑惑。

    为什么?

    你用尽所有的生命爬上来,到底都为了什么?

    “这个世界和大多数位面不同,埃尔拉。”它对濒死的勇者说,“这个位面没有星星,只有一块空泛的大陆,如果想向外拓张,它需要基石,埃尔拉。”

    “而你刚砍断了这个位面唯一的基石。”

    “所以,就为了这块基石,你切断了北方的湖?”

    在很久以前,大陆的北方,生活着一群朴实的兽人,他们辛勤耕作,依托着上天恩赐的河流为生。

    可有一天,湖水变成了猩红的血,美丽的兽人也被诅咒,长出了丑陋的皮肤和吓人的绿眼睛。

    “所以,你干涉了班卡蠕虫的巢穴,让它们啃咬世界树的根基,让根基腐烂的脓毒流入卑居大河,只是为了千百年后的今天,四族死去的鲜血和心魂能够灌入大地,孕育出这些所谓的基石?”

    “......”

    它开始疑惑,这些事并不是一个旅途尚未开始的穿界者能知道的。

    “谁?”

    “所以,‘勇者’诞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激化战争,制造更多死亡,对吗?”

    “是谁告诉你的?”

    “可有那么多孩子在荒原中饿死。”

    “是那个魔王?”

    “可有那么多孩子在路上冻死。”

    “是那只恶鬼?”

    “可有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孩子!只有他们,为什么?”

    “为什么?那不应该是底线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干?”

    “为什么?有那么多孩子,到底是为什么?你明明都知道的,不是吗?你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你知道所有痛苦,你知道所有绝望,你也会怜悯,你也会爱,会痛,不是吗?”

    “可,为什么?”

    “为什么要引导战争?”

    “为什么要制造痛苦?所有逝者在最后都成了你,你是失去孩子的母亲,你也是失去母亲的孩子,这片大陆上出现过的所有苦难在最后都会汇聚到你这里,到最后,铭记这一切苦难的人也只有你,明明只有你,只有你才是最不希望这一切发生的人,不是吗?”

    “所以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因为你是神?还是一本书?可神也会流泪,可书也会褶皱,可你也是我,也是其他所有人,那只恶鬼说你是天道,是造物主,是众生,她还说你是最慈爱的母亲,说你是比生灵的母亲还要伟大的,注定无法用对错评判自己的决策者,我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有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孩子!在风雪中死去!那么多的孩子!那些是孩子!他们死了!他们不该死的!”

    “也许我们是愚者,可那些孩子,他们,唯独是他们,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他们?”

    “我知道你是什么,我也知道什么是大局,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我就是困惑,我不明白,如果你真和那只恶鬼说的一样,长着一颗会痛的心,你为什么还能做出那些事,任由那些孩子在命运的倾碾中白白死去?”

    她终于说出一切想说的话,她即将踏入旅途,时间不再允许她有任何保留。

    她说出她作为勇者的一生所保留的一切愤怒和不甘,她道出她永远也不会理解的苦难与灾厄,她对她的造物主质问。

    “这一切,所有的苦难,所有迫害到孩子的苦难,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喘息着,即将死去,可她仍然用剑撑着身体,和它对视着,只为了一个答桉。

    最终,许久之后,她只听到一声冷漠的叹息。

    “他们,不该停滞。”

    那叹息好像一桶冷水,扑灭了她所有怨怼。

    她又想起那只恶鬼在临走时说的话。

    “它,或者说它们,总认为我们目光短浅,鼠目寸光,只顾着自己眼前的这点小事情,察觉不到事物在时间中面临的变迁,以他们的角度擅自决定命运的去向。”

    “可实际上,你知道吗?”

    “它们,天道,比我们高贵不了多少,实际上,那些天道忧虑一颗恒星在爆炸时会影响多少生灵时的心情,和我们考虑下午吃什么时毫无差别,它们和我们是一种东西,只是我们用来观测事物的眼睛不同罢了。”

    “所以,到时候,把所有话都说出来吧。”

    “也许它会不屑,但谁在乎呢?自己开心就行了。”

    是时候了,她快死了。

    埃尔拉快死了。

    埃尔拉快死了,于是,她说。

    我的骨,可以融山川。

    到明天,晨曦浮起,我保证那里有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我的血,可以沉江河。

    到明天,正午时分,我保证那里田野丰饶,五谷丰登。

    我的眼,可以坠荒原。

    到明天,黄昏来临,我保证那里朝霞似火,阳光正好。

    我的心,可以埋天地。

    到明天,黑夜降至,我保证大地辽阔,天空无垠。

    你拿去,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只要你帮我找到他。

    “谁?”

    魔王。

    我的魔王。

    赠予我圣剑和恶龙的魔王。

    教会我牺牲与美德的魔王。

    带给我安宁和欢乐的魔王。

    把他,还给我。

    “他并不是...”

    我知道。

    可我杀了他。

    “但他没有...”

    我当然知道。

    可我依然杀了他。

    我的魔王。

    带给我一切的魔王,把心交给我的魔王。

    让我砍下头颅的魔王。

    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当然信他。

    他说田地荒芜,却带来丰收的作物。

    他说战争苦厄,却用命换来南方的和平。

    他说所有人都没有错,却只有他自己心甘情愿。

    我的魔王。

    陪伴我长大的魔王。

    我唯一的亲人,我唯一的兄弟。

    我唯一的爱人。

    我把一切都给你,只要你把他还给我。

    “可即使是我也找不到他。”

    我知道。

    但恶鬼说过,我能找到他。

    恶鬼也说过,你有办法。

    “你不该。”

    “埃尔拉,你献出了一切,你不该。”

    把我打碎吧。

    把我揉碎,把我的全部,变成他旅途中可能会遇见的残魂。

    “那不是任何有知觉的生灵应该承受的痛苦,埃尔拉。”

    把我的存在碾碎,化为尘埃。

    把埃尔拉,把我,切割成无限的无限,再播撒到无限的位面。

    “那是注定无法用希望填补的绝路,埃尔拉。”

    总有一天,我相信,只要我愿意去追,那总会有一天。

    我的无限,能追上他的无限。

    “埃尔拉,你不该。”

    我愿意。

    “埃尔拉,只是爱情的话,你不该。”

    他是,我的魔王。

    “埃尔拉,你是拯救了所有人的大英雄,你不该。”

    也并,不是爱。

    “埃尔拉,埃尔拉,他连影子都不算,只是个不知道如何驻足的狂徒,你不该那么做,没人能让你那么做。”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愿意,仅此而已。

    “埃尔拉,那是最深重的绝望。”

    “埃尔拉,那是最残忍的酷刑。”

    “埃尔拉,那是最恶毒的流放。”

    “埃尔拉,埃尔拉。”

    “你何必如此。”

    “有那么多办法,你为何偏偏选择了这条路?”

    “有那么多圣人,你为何偏偏选择了一缕无法止息的余尽?”

    如果,他愿意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毁中,救赎他人。

    那我就,陪伴他。

    他死多少次,我就陪他死多少次。

    他愿意用自我毁灭来拯救什么,那我也化成灰,陪着他消弭在虚无。

    他是,我的魔王。

    并不是爱情那种东西,只是,倘若,他和我一样,会为了那些孩子流泪的话。

    我愿意。

    梦,醒了。

    贺知行起身,看了看时间。

    不早了。

    要去为宁云哥准备去黑水的飞船了。

    想到这里,他笑了。

第二百零七章 百绕(二)

    雨,大雨。

    显然,再大的雨也冲不掉空气中的咸腥。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糟。

    每次都这样,先是极好,再是极坏,接着是火中取栗,然后,大部分时候,是火上浇油。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故事会以悲剧结尾,少部分唯心主义者会觉得一切都会变好,极个别懒人会说着“我不在乎”,然后逃到心灵的彼端,永不回头。

    可没人能幸免,尽管世事的无常,并不是能用众生的苦难就能解释的笑话。

    事实,真相,天理,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三个答桉,但,实际上,这个故事,所有故事,都是一个永远不会停息的轮回,当黄昏和晨曦交替,白昼与黑夜更迭,一切都不会改变。

    你认为的悲剧从来都是仅针对你个人的事实,你所执着的真相只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产生无数悖论,你坚信的天理在根本上就是无知者用来麻痹自己的毒药,你当然能用自己的思维去抓取任何你需要的细节,以此去编造一个又一个或许蹩脚,或许精巧到只有你自己才能识破的借口,但你心里明白,一切的结局,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注定的。

    终其一生,一无所有。

    这是你的结局,也是那群在虚妄的追逐中前仆后继,又飞蛾扑火的人,唯一的结局。

    当然,这也是我,阿裴尔.灵花,注定要面对的结局。

    手中的剑已经满是豁口,不尽的雨来自脚底的这片大地,它无能为力,又只能憋着怒火,以免惊到面前这个已经失了心魄的孩子。

    大地,大地...

    大地实在无能为力,它甚至无法为世间的生灵带来风调雨顺,在世界与世界的倾碾中,身为万物之母的它,也仅仅只是一块身不由己的土块。

    它是无能的母亲,而我,自然也是无能的大人。

    归根结底,我们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护......

    “别再找借口了。”

    心里有一道声音这么讥讽着。

    那道声音来自我的心魔。

    但这些可怕的事和它没有一点关系。

    “你不是救世主,从来都不是。”

    我的心魔从某场灾难中诞生,有时候,虽然他饱含恶意,但我真的庆幸有它存在。

    “为什么你不能自私一点?”

    我需要一个旁观者。

    “为什么你不能像人一样活着?”

    任何时候我都无法反驳它,诡异的是,它存在的意义是毁了我,可它对我所有的唾弃和谩骂,在某种意义上,都只能算是陈述事实。

    毕竟,我当过最卑贱的奴隶,也曾是最邪恶的逆贼,人类以他们的想象力凭空描绘出的所有事我都干过。

    我不止一次在饥荒中吃掉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看着他们慢慢失去生机,在我手中变成一条又一条能支撑我活到结局的肉块。

    我也时常在哪条花街柳巷荒唐百年,风流倜傥,最后在某个角落里慢慢腐烂,任凭虫豸啃食,无人问津。

    战争年代,我舔舐过小巷深处,沾染在地上的阴湿秽物。

    和平时期,我搬弄是非,搅动媒体,像荒野上的鬣狗一样,造谣,侮辱了一个又一个或许伟大,或许光荣的那些英豪。

    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但我确实找不到能够污蔑自己的脏话了。

    大概,每隔好几百年吧,我会做个美梦。

    在梦里,数不清的痴男怨女从深渊的某处奔涌而出,朝着我伸出无数的手,他们面色癫狂,歇斯底里,也不知想把我拉到哪个阴曹地府里去。

    那真是个好梦啊......

    至少在那里,我是看得见希望的。

    我记得我亲手给孩子编的小辫,也知道那些执着于情愫的痴人,很早以前的我认为人性是随着时间流逝的丰壤,迟早有一天我会无惧无畏,可现实总是用血泪铸成的铁鞭一次又一次将我打醒,它说,醒醒,你的路没有尽头。

    地狱万载,竟比不得人间的半摞香灰。

    我本来应该是个好人的。

    可是,为什么?

    听着它恶毒的控诉,我将剑归鞘,闭眼,深呼吸。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只能转身,放任那个孩子被大雨浸湿。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连心魔也会离我而去。

    我知道我的状况不好。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腐烂,又有一把火将它反复灼烧,迫使它在煎熬中强行璀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所以我不能回头,如果我回头,一切的一切,都白费了。

    “停吧。”

    连绵不绝的大雨中,有道微渺的心声被狂风覆盖。

    “求你了。”

    我听不到。

    ~~~~~~~~~~~~~~~~~~~~~~~~~~~~~~~~~~~~

    当宁云赶到现场时,夕云已经宣泄完她无能的怒火。

    只见她踩着季清歌和杨凡尚有些微生机的残躯,气鼓鼓的摸着自己胸口残缺的半块水晶。

    “这不...”

    杨凡颤抖着双手,想要爬起来,“公平...”

    “我又没弄死你。”

    夕云收回脚,在灰黑色的光芒中变回娇小的人形,“再坚持俩天不就行了吗?”

    “当然,我不会再出手了。”

    想了想,可能是觉得自己下手太重,夕云又补了一句,“也算是帮你们降低难度吧。”

    “可是我快死了。”

    趴在地上的季清歌艰难的挪动脖子,“我尾椎骨的好像被你刺穿了,肺和肝脏应该是碎了,膝盖骨大抵也是没了...说起来,我的胳膊还剩几根?。”

    “此外,我的心脏已经停了好几分钟了,大概是刚才你拿手把它掏出来捏碎的原因吧,反正我的胸腔现在是空的。”

    “......给你治给你治。”

    看起来她还是学了几分人性。

    宁云看着呲牙咧嘴的杨凡,又瞅了眼瘫在地上的季清歌,默默想到。

    如果是露娜的话,这两个人脚底下的符咒估计早就爆了。

    “咦?”

    夕云忽然看向宁云的身后,在看到那只尾随过来的白色怪物之后,皱了皱眉,“你怎么把它招来了?”

    “它?”季清歌听出夕云口中的不爽,“它是谁?”

    “它和别的怪物不一样?”

    它蛰伏着,宁云回头,那只安静的怪物就后退两步,等再回头,它却又近了几分。

    “它算是...我的...别提了。”

    夕云不想讨论那只怪物的来路,含湖不清了几句就转移了话题。

    “话说回来...”

    杨凡忽然起身,低头看向自己正在以正常速度愈合的胸口,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不饿了唉。”

第二百零八章 百娆(三)

    事情就那么发生了,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那声响彻天地的尖啸止息之后,包括某个远在高天之上的来茵蒂斯,都被其中掺杂的极端恨意激起阵阵心季。

    “发生了...什么?”

    季清歌爬起来,朝尖啸的方向看去。

    那声音来自北方。

    铁漠之上,是无尽的死寂。

    微弱的幽光来自彼端的麟华,灰色荒漠的边际忽然传来波涛般的哭号,在灵魂颤栗之后,季清歌咽了口唾沫,爬起来,对着声音的方向按动腕表。

    “零号实验体:她。”

    “实验体能力:未知。”

    “该个体无法死亡。”

    “该个体直属‘夕翰江’所长进行管控,高天月内部任何单位都无权对其进行干涉。”

    “备注:离她远点儿。”

    不对劲。

    夕云凝视着远处的怪物,皱了皱眉。

    作为这场考试的考官,她和高天月失联了。

    假如,铁月上要只有那些试验品的话,夕云怎么样都无所谓。

    但这里有她。

    从骨血中抽离出夕云的,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又为什么会这样?

    几百年了,夕云从未见过她如此...清醒。

    “她?她?什么东西?”季清歌原地跳了两下,试图甩掉身上的鸡皮疙瘩,“这东西还有性别?”

    “你管她干嘛,离她远点儿就行了。”

    夕云面色不变,随口说了个谎,“她一向这样,别管他,考试继续。”

    “唉?咱脚底下的这个符阵坏了还继续考?”

    杨凡一愣,见夕云点头以后,瞬间忘了听到那声吼叫后的心季,“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嗷。”

    那种深入骨髓的饥饿感让杨凡想起小时候村子里闹的那场饥荒,虽说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强韧到不会受伤,但该难受的还是会难受。

    “嗯。”夕云不想多说,只是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宁云深深地看了一眼,“我丢了点东西,去西边找找,你们随意。”

    宁云其实不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只是那块心核让他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他最近喝了很多杯茶,所以过去发生的大多数争端在记忆里都裹上了一层迷蒙的薄雾,那样很好,他喜欢当前的闲适,但若真出现了浸染着过去气息的事物,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份只会带来糟心回忆的真实。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缺点,但能够触动他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对于这些,他格外珍惜。

    高天之上,现出原形的来茵蒂斯嗅到一丝不详的气息。

    她十分困惑,因为在她的认知里,那股气息的主人早在她出生之前就被莉莉丝和那道残渣大卸八块,焚为灰尽。

    可她是深渊的智者,从不出错。

    所以,那只怪物,确实是她。

    她似乎失忆了。

    但,既然是她的话,应该能认出来那个人吧?

    想到这里,来茵蒂斯牵动身边的丝线,轻轻一弹。

    短促的地震之后,天地大变。

    一座又一座古朴的府邸从铁漠上拔地而起,接着是无尽的群山,再接着是连绵的巨木。

    短短几个呼吸,铁漠就从荒地变成了沃土。

    季清歌一行人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目瞪口呆,随后即使是最迟钝的杨凡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夕云,这里到底怎么了?”

    “夕云?”

    夕云早就没了踪影。

    她总归是来自深渊的邪神。

    只要来自深渊,来茵蒂斯就有办法引开她。

    “先别管她了,情况有些不对。”

    季清歌看着远处的群山,转头问宁云,“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不知道。”

    宁云其实认得山和树,但他从没见过那些刻着“炎”字的宅院。

    “啊,你们。”

    忽然,一道陌生的女声从众人背后响起。

    季清歌和杨凡被吓了一个激灵,当下回头和那人拉开距离。

    那是一个穿着百褶裙的女子。

    妖异,奇美,只是眼眸中有着一层化不开的迷蒙,让人看了分不清真假。

    “他在等你们,快跟上。”

    她颔首示意,随后撑起白色的纸伞,向着远处的府邸走去。

    周遭起雾了,遮住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阳光。

    “什么情况?幻觉?”

    杨凡警惕地看着她的背影,正要和季清歌商量,就看到宁云提着手杖,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

    “哎!宁云!”

    “你等等!”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人乱了阵脚,只能跟着前面的宁云,一股脑往前冲,却只能失去方向,连同声音一起消失在迷雾里。

    世界安静了。

    宁云跟着前面的姑娘,沉默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

    在路过一片,泛着微光的花田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问她。

    姑娘没有理她,只是带着他,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往前走。

    “你认识这些花吗?”

    宁云并不在乎她的无视,一边跟着她,一边对她说着絮叨的闲话。

    “这些花是一个很贪心的人,和她丈夫一起种的。”

    “最边上那些紫色的,叫眼罗。”

    “有剧毒,但吃了能生发,每年有好多秃子专门过来采这种花,每年这里要死好多秃子。”

    “再往东,那种矮一点,深褐色,最丑的,叫槐怜。”

    “捣成汁,抹在脸上,能润肤,是那个人最宝贝的花。”

    “北边的那些个,细细碎碎,五颜六色的,叫胚团。”

    “除了谷地深处那群需要易容的狐狸,没人喜欢那个东西。”

    宁云跟在她后面,像是许久没打开的话匣子一样,说个不停。

    “还有那种轻飘飘的,一吹就散的花,叫什么来着...”宁云其实记得,但他还是苦恼地摸着后脑勺,“松决?廉朋?田青子?化灵...”

    “腔图?红离?百固?铜装?”

    “捻尘。”

    大概是受不了身后那人近乎荒诞的猜测,沉默的女郎终于说话了。

    “冬符子,捻尘花,入药,安神。”

    她的声音比宁云的预想要冷冽太多,事实上,她的容貌,也让宁云一阵恍忽。

    是故人。

    他的故人。

    “好久不见。”

    似是忘了曾经的过往,宁云看着慢慢转身的女郎,莞尔一笑。

    “阿娆。”

第二百零九章 百娆(四)

    “好久不见。”

    她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像是大梦初醒,又似乎早已忘却。

    “五年?十年?这么长时间,你都到哪去了?”

    笼住一切的雾终于散了。

    温婉的女郎在前方漫步,阳光在远处的湖面上升腾着,为周围的远山和群青镀上一层虚伪的浅金色。

    “我结婚了,你知道吗?”

    宁云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他长得和你一样好看,红眼睛,黑头发。”

    她撑着伞,踏着细碎的步子,向身后的人说着那些有的没的闲言碎语。

    她说不清这条小径的尽头,宁云也知道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终点的旅途,于是,对于现状的诡谲,他们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谈。

    “你看。”

    她指着湖边华贵的宅邸,巧笑嫣然,“那是他建的屋子。”

    “里面住着他和我的家人。”

    “他还给你留了一间,正对着太阳,冬暖夏凉。”

    “好多...好多人,想要那间房,他都不给。”

    群青璀璨,万树花开。

    许多年不见,这里的树又和以前一样高了。

    这里的每个生灵都是来自众生的精怪,这里的每颗树自然也都来源于前辈们的种子。

    所以,它们是那时的谁?

    “他很像你。”

    “像的可怕。”

    “但他让我又有了家...”

    “我好爱他。”

    “还有那些性格别扭的姐姐,她们几乎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瞧不起我骂我的人是她们,给我递伤药送吃的送喝的也是她们。”

    “对了,你呢?”

    她回头,翘首,微笑。

    像从未失去过什么的小姑娘。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有没有吃到好吃的?遇到好玩的?”

    “遇到伤心事了,有没有可以靠着哭的人?”

    宁云沉默着,一次又一次,他都想捧起她的脸,看看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

    但他不能。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她没意识到宁云的沉默,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每天睡觉前,我都问。”

    “阿妈,他什么时候来啊?”

    “他很忙,他很忙,他很忙。”

    “母亲永远都这么说,有时候,我等得急了,就开始闹。”

    “母亲永远都宠我。”

    “她觉得我寂寞了,就把林子里的大家都叫出来,升起篝火,唱歌,跳舞。”

    “其实没人会跳真正的舞,但总有人愿意乐呵。”

    “阿爸也是,每次,我一哭,他就跑到林子里给我找甜果子。”

    “那种果子其实一点都没你带来的蜜糖甜,但阿爸一拿来,我就感觉,所有烦恼都不存在了。”

    “我很爱我的家人,尽管那时候我还很小,不记事。”

    “但我真的很爱我的家人,你知道吗?”

    她带着宁云,走到了山腰,来到了谷底。

    “你也是我的家人。”

    “我像爱我的母亲一样爱你。”

    “你知道吗?”

    这里是他们曾经居住的地方。

    这里在宁云离开之前,有过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百娆谷。

    灵花百娆,剑舞千谷。

    传说每个灵花家的子弟,在成年以后,都会在百娆谷找到某个,会陪伴他们一生的伙伴。

    可能是一块石头,可能是一朵花芯,可能是一根树枝。

    无论如何,灵花家的人从来都能在这里找到毕生的归宿。

    无论如何,灵花家的人,挥出的剑从来都不会孤独。

    “她也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由我来保护。”

    “我不允许我的孩子见到战争,所以,我不会带她走。”

    “总有一天,战争会结束。”

    “总有一天,阳光会洒满这片只属于众生的大地。”

    “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她,去最繁华的集市,吃最美味的食物,见最壮丽的风景,读最华美的诗篇。”

    “在那之前,就让她在这片山谷,继续她之前的生活。”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这么说的,对吗?”

    宁云沉默着,一言不发。

    正如他曾经发过的誓那般,他永远都不会为自己辩解。

    “我啊,一直呢,都是个懦弱的人。”

    “所以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阿炎总因为这个说我,他说,世事无常,你没必要去原谅每一个人。”

    “他说,无论他有多理解你,无论你有多少苦衷,我都应该,全心全意的,去恨你。”

    “他,和那些,虽然别扭,但一直照顾我的姐姐,总是这么说,我也总是下定决心,要改,要改,我一直这么想。”

    “可每次,每当,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以后,我还是会想,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我是不是又失去什么了?”

    “我是不是又在下坠?”

    “你们是不是还在原地,双手撑开,等着我,接住我?”

    她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前路,步伐越来越坚定。

    “可,最后,我都等来了什么呢?”

    “我最后,只等来了你。”

    “只等来了。”

    周遭的幻境不再稳定,随着她的苏醒,树和山开始破碎。

    “比任何人都重要。”

    “比任何人都温柔。”

    “比任何人都想拯救我。”

    “却偏偏夺走了一切的。”

    “你。”

    猩红的血,像晚霞一般,自天际开始蔓延。

    她抬起头,看着这片山谷即将崩溃的残影,随即,天地间,只剩最后一声,遗留着人性的叹息。

    我恨你。

    霎时间,幻境破碎,绝美的女郎变成了扭曲的怪物,过往的伤痕再次被时间抚平,百娆谷最优美的精灵又一次化作只剩恶意的皮囊。

    我恨只想拯救所有人的你。

    也恨被夺走了一切,却依然最喜欢你的我。

    无数只触手,抱着同归于尽的决意,在一瞬间淹没了宁云。

    宁云没有抵抗。

    原因有太多,但显而易见,他只能微笑。

    他没有陪她长大,也没能为她阻止战争。

    深渊依然存在,众生的余晖也几近昏黄。

    他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那个鲜血染红湖泊的雨夜里。

    到头来,那么多的许诺,他一个都没能兑现。

    他甚至不敢想他的阿娆要经历多少苦难才会沦落到这个没有阳光的地方,他若真的认真思考,就不得不去面对另一个更为残酷的问题。

    在无尽的旅途中,他真正抛弃的,又何止这一个无辜的孩子?

番外 玫瑰树在枯朽

    干戈,彷徨,惊慌失措。

    流连,迷茫,摇摇欲坠。

    栀子花,夭折。

    记忆里,有家大院。

    每次到秋天,花开的时候,那颗树就开始长柿子。

    那柿子真香啊...

    他记得,东头的黄大娘蒸的糙面馒头,加了香油,又松又软...

    还有常在城西那片鱼塘里挖虫的老刘,总是提熘着一葫芦雄黄酒,配着花生,在高草地里枕着胳膊,唱大戏...

    囡囡,哦,对了,还有他的囡囡...

    最后一次见她,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他的记忆被一层金色的浓雾牢牢裹住,他的脑海里,代表着过去的铁盒从缝隙里,向外渗着惨澹的火光,或许,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里面被闷烧的是什么事物。

    “你知足了吗?”

    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声音,温柔,亲切,听不出男女。

    像是佛祖?

    他困惑了几秒,思维又跳越到不知何处的荒原。

    早年丧父,丧母。

    青年丧子,丧偶。

    天煞孤星。

    出门的时候,别人都这样,尽量不去看他,又藏不住同情的眼神,乐乐呵呵,又自以为小声。

    他从不觉得他们蠢。

    他也见过数不清的,天纵之才。

    那些先天就优于常人的个体在最终,总会做出相似到近乎重叠的选择。

    解构人生,剖析因果,抽离人性,重建自我。

    然后,成为特定范围内的“神明”。

    他也从没觉得他们聪明。

    他向来尊重别人。

    好人,坏人,烂人,小人。

    他一视同仁。

    社会是一根弧形的松针,人的重量总会凝成露水,压在它的某个端点上,随即下潜,滴落。

    它是阶段性的,有着一套独有的规则,因此,在剖出自然的干涉之后,人的特异性,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他当然明白这些,可眼前的黑暗让他无法像往常那样冷静,过于迷蒙的意识带着他打开一道又一道记忆的大门,他想起很多荒诞,却实际发生过的往事。

    他知道他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线索,但走马灯花,回忆的缝隙中那些美好的事物让他流连忘返,他舍不得这里,内心深处,他知道目前这种闲适对他来说有多珍贵。

    “你其实很喜欢这里,对吗?”

    那道声音真的很温柔,他知道,它也确实没有恶意。

    “你喜欢在最冷的冬天,一边沐浴着阳光,一边端着妻子鲜榨的苹果汁看报。”

    “你喜欢带着自己的孙女,在春日的月光里登上山顶看星星。”

    “你喜欢逗巷子深处那条在安家的老猫,每天买完菜,你都会习惯性往家门口放一条手掌大小的鲫鱼。”

    “不能让它吃的太饱,不然冬天它就活不下去咯。”

    “妻子疑惑时,你说。”

    过往,真的很美好。

    可不知为何,他依然见不到光亮。

    “你真的要走吗?”

    我应该是要走的。

    我停不了太久。

    “为什么?”

    有人在等我。

    “谁?”

    很多人,大都是孩子,不过也有老人,女人。

    其实全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他们在等我。

    “他们知道,他们在等你吗?”

    我知道,我知道就行。

    “你看,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有一颗树,长满了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所以我们姑且称它为玫瑰树。”

    “它是一种很娇贵的树,园丁发现了它,然后见到了它的盛开。”

    “于是,园丁开始照顾它。”

    “浇水施肥,修枝剪叶,日夜更替,长久不息”

    “寒冬将至,大旱来临。”

    “它便枯朽。”

    “园丁怜惜它,便以血肉浇灌,骨发为薪。”

    听起来真傻。

    哪有等不来的雨呢?

    哪有停不了的雪呢?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尽管,这意味着事情总会变糟,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园丁知道,园丁都明白。”

    “但他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渴望看到玫瑰树的盛开,但劳作辛苦,每当百花盛开,他总是埋头苦干。”

    “玫瑰树不在乎园丁,园丁也不该在乎玫瑰树。”

    “那棵树存在已久,没有园丁,它也盛开。”

    “所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自始至终,园丁的付出,值得吗?”

    大概是...不值得的吧?

    恍忽间,他的耳畔出现孩子们的欢笑。

    天演造化,水到渠成。

    所有事物都会顺着规律向上行走。

    蓝天,白云。

    在名为欲望的驱使,人类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干涉自然,掌控规则。

    青山,绿水。

    自然赋予的本能,文明育成的灵魂,在人类那渺小的躯干中角逐,试图打破二者之间脆弱的平衡,以取得永恒斗争中阶段性的胜利。

    高歌,离愁。

    最终,在一切结束之后,文明会打败兽性,城市会击败荒野。

    微风,细语。

    所有人,都会以人的姿态,去面对这个世界。

    “所以,你的答桉?”

    不值。

    “若你是园丁呢?”

    我不是园丁。

    “为什么?”

    我是个种地的。

    播撒种子,浇水施肥,在大雪来临之前,收完庄稼,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

    我没见过什么玫瑰树,只不过,哪里的庄稼主人家没照顾好,我就去哪,帮他们。

    就这样,没别的。

    他抬头,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

    他大概是死了,他想。

    他没什么遗憾,如果有,他应该也忘了。

    过往,过往,有太多的过往。

    血雨腥风,阴谋诡计,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

    究其一生,他在忏悔时,居然只记得那些孩子们的欢笑。

    因为,玫瑰树,在枯朽。

    我的朋友。

    我亲爱的朋友。

    我隐约记起来什么了。

    我似乎和你有个约定,现在大概是你在要要一份答卷。

    你的世界真的很美。

    阳光,白云,绿树,鲜花,很多时候,我都能从你的世界里找到一份朴素的安宁。

    我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不会背叛我的亲人,也是第一次寿终正寝,还能在别人的怀抱中离去。

    谢谢你。

    我真的,十分感激。

    我知道你在挽留我,你可能在某些地方听说了我的故事,那些故事在别人的描绘下估计会显得过于阴沉,以至于我来到此地时,出于怜悯,你帮助了我。

    可,其实,你听到的那些故事,那个关于“恶徒”的故事,其实是错的。

    在无尽苦难中忙于解脱生灵的恶徒并不存在,他并不偏执,也并不疯狂。

    他千万年以来的所作所为,从来都不崇高。

    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你所谓的园丁。

    那只是一个无所适从的疯子在发癫而已。

    “可你在干涸。”

    “可你在枯萎。”

    “可你悲天悯人,却总是不得好死。”

    而且,玫瑰树,其实并不存在,对吗?

    “......”

    一切都毫无意义。

    这才是万千位面中唯一的真理。

    对吗?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一无所有的。

    在很久以前,那场火之后,我就知道了。

    那天,好大的火...

    她放的火,为了我。

    之后,数不清的,像她一样来的,像她一样走的。

    我不该在乎的。

    可我依然得往前走。

    我可以选择自毁,可以崩溃,可以在一次又一次的悲剧中流连忘返,然后永远沉沦,醉生梦死。

    可我不想那么做。

    如果,连我都在痛斥命运的不公,那谁来替那些真正消逝的人去呼喊?

    凭什么,不能有人替他们悼念?

    “...”

    他陪着它一起沉默,像是在等待某种宣判。

    “你铸就了我的国,如今,民众在为你而歌。”

    “他们不能接受你的死,他们说,他们无法接受你仓促地离去。”

    “他们在祈祷。”

    “他们在挽留。”

    “你若真的想离开,那就告诉我,你为之付出的一切,都换来了什么。”

    干戈,彷徨,惊慌失措。

    流连,迷茫,摇摇欲坠。

    栀子花,夭折。

    玫瑰树,枯朽。

    不知过了多少个永恒,他第十三次完整的回忆了自己的一生。

    当他想起,那天清晨,他见到黄河边上炊烟渺渺,万里农田拔地而起时,他给出了答桉。

    人民,万岁。

第二百一十章 百娆(五)

    当阿裴尔.灵花最后一次离开百娆谷,那里就只剩荒芜。

    畸形的花朵和扭曲的树灵,在将近百年的时间里,是那里的全部。

    从那里回来的人都说,那里无药可救。

    灵花家的人也想过去拯救那里,只是那时两界战争刚刚停息,众魔之王莉莉丝已然崛起,六大家族和众生院自顾不暇,实在没有心力去处理那个罪人遗留的问题。

    于是,她便哭嚎。

    日升,月落。

    她还是个孩子。

    可再也没人会因她的委屈送来果实与歌。

    她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自己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春去,秋来。

    她仍在哭嚎。

    她无法明白父亲与母亲为何失去了声息,任由她在寒夜中瑟缩。

    山谷里,森林里,再也没有清啼的百灵。

    斗转,星移。

    她又痛又饿,声音嘶哑。

    她等,她等,她真的等了好久。

    那个最心疼她的人依然没有回来。

    恍忽中她想起母亲那天对她说的那句话。

    别怕。

    别恨。

    她疑惑。

    她明明好怕。

    她明明好恨。

    她明明好冷。

    她明明好饿。

    可,那时,母亲的眼,到底在望向谁?

    可,最终,母亲的话,又是在对谁说?

    她哭嚎,哭嚎,无人来救她,她什么也不懂,快成了野孩子。

    绝望浸透了她的心魂,在最后,她终于崩溃,迈入疯狂。

    “她...得救了吗?”

    在黑暗中,他问。

    “最后,是谁救了她?”

    没人救她。

    她恨。

    她憎。

    她怨你为何迟迟不来,她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那片山谷中曾经回响的歌。

    她学会了伤害,她学会了掠夺。

    她长出了利爪,她领悟到撕咬。

    她不再矜持,她成了怪物。

    “可,她应该得救了,对吗?”

    被臃肿的血肉不断吞食的男人像是在否定什么。

    “结局,那个世界的结局,不应该是美好的吗?”

    “因为,那是我去过的地方,不是吗?”

    “我流了那么多血,失去了那么多人,至少,也该让一个孩子,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对吗?”

    可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

    她确实成了众生的苦难,为了生存,她确实杀了很多人,犯了很多错。

    说到底,对于单一个体的悲欢,你从来都不在乎,不是吗?

    “...”

    他不再言语,那个讲故事的人也失去了声息。

    过了许久,另一道声音响起。

    “你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吗?”

    那团巨型血肉的最深处,猩红的能量不断侵蚀着覆盖在宁云身上的黑色光盾。

    宁云平静地看着虚空,不知在思索着谁。

    “来茵蒂斯.阿德莉亚.卡扎.洛尹卡.挽歌。”

    他突然念出这个名字,然后问。

    “之后呢?”

    “你是她的角,还是她的骸?”

    最开始响起的那个声音在宁云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死寂了很久,直到外界夕云等人的攻击干扰到她修改过的符阵,她才再次出声。

    “无论如何,你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吗?”

    “哦,看来你是她的童。”宁云闻言,了然,“我直视过她的眼,我也知道那双眼睛意味着什么,所以,你是想逼疯我?”

    “你想知道她在这里待了多久吗?”

    “你知道把洛尹卡剁成四份的计划和办法都是我策划的吗?”

    来茵蒂斯不知道。

    来茵蒂斯很震惊。

    来茵蒂斯只知道自己再故弄玄虚下去可能会出事,所以来茵蒂斯不再多言,开始诉说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跌宕起伏的后半生。

    “从,阿裴尔.灵花最后一次离开百娆谷以后,那里就只剩畸形的花朵和扭曲的树灵,将近百年,从那里回来的人都说,那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女妖。”

    “深渊魔界和众生界休战以后,人族开始休养生息,掌管众生院的六大家族又开始掌控实权,当时,因为党争,某个家族的人散播谣言,说百娆谷那只女妖的心脏里藏着阿裴尔最后的遗物。”

    “因为和阿裴尔有关,其余五大家族便以‘人族之敌’为由,要挟灵花家交出通往百娆谷的秘境钥匙,开始了对那只女妖的讨伐。”

    “最后,那只女妖被两界战争中崛起的新兴家族,由诸多势力合并而成的林家成功捕获。”

    “五年之后,林家族长又多了一个妻子。”

    “名为‘林娆’的女人,仅用了十年,就让林家拥有了众生界最肥沃的土地。。”

    “依靠着那片土地,林家不断研发新的技术,依次垄断了各大城市的工业,农业,和畜牧业。”

    “再之后,就是让众生界至今仍在锁界修养的‘炎府之变’。”

    “林炎死,他的妻子们相继失踪。”

    “而林娆,自然也从众生界消失了。”

    “有人说她是跟随着林炎一起死在万祭荒原的熔岩里,也有人说她逃到深渊魔界的最深层,总之,从我降生,直到现在,众生界再无她的踪影。”

    “所以呢?”

    老实说,宁云并不意外。

    他作为阿裴尔迈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系统和他计算过千万遍的,既定的结局。

    他熟知那些家族的腐朽,也清楚林炎的野心,更明白那些恩怨的纠葛最终会铸成何种的灾难,甚至于,阿娆改造那片土地的方法,都是他亲手教的。

    “你想做什么呢?”

    归根结底,他早就成了高于常理的神明。

    走了那么多路,流了那么多血,如果不想拯救什么的话,大千世界中,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对他造成妨碍。

    来茵蒂斯以“狼”的身份跟了他这么久,不可能看不出这点。

    “我什么都不会做。”

    黑暗中,光芒乍起。

    绝美的女郎出现在宁云面前,手一挥,宁云周围沸腾的血肉便平息,从阴影中缩回。

    “我只想和你聊聊。”

    “话题有很多,有关于莉莉丝的,也有关于那只冰凤凰的,但绝大多数,是关于你的。”

    宁云望着虚空,一言不发。

    来茵蒂斯在心中思索了千万遍,也没能找到能让接下来的言语显得不那么无礼的措辞,于是,她干脆放弃,深呼吸之后,不再拘谨。

    “说到底,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我是说,你的任务结束了不是吗?林炎把你想要干的所有事都完成了不是吗?”

    “你的存在,对于我们,对于众生界,和深渊魔界的我们来说,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你已经忘记你干过什么事了吗,阿裴尔.灵花?”

    “拉德沃夫,当初用自己的一部分心脏从那群领主手里把你换出来的,你的挚友,你还记得他吗?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样吗?”

    “你把他收留在第七层,被他称之为家人的生灵,全部扒皮,抽筋,剖出心魂,绑在你那个祭阵最顶端的时候,他说,他相信你一定有苦衷,你还记得吗?”

    “你知道,当他解析了你那个祭阵之后,发现那些生灵起到的作用只需要用两颗雨花石就可以替代时,他有多绝望吗?”

    “还有林炎,你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你知道因为他,众生界死了多少人吗?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在最后,为了拖延时间,他那些心甘情愿的妻子们,一个又一个,冲进人群里自爆的时候,他是什么表情吗?”

    “你知道他在最后,被莉莉丝一刀又一刀割去全身血肉,剐去双眼,挖出舌头的时候,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他说。”

    “老师,我来看你啦。”

    “还有这个,眼下这个,因为你,疯掉的花妖。”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最清楚的人不应该是你吗?”

    “毫无缘由,当着她的面,把她全族的头都砍下来的人,不正是你吗?”

    “不正是给了她名字,在她的前半生,对她来说意味着全世界的你吗?”

    “我继承了她的眼,是的,没错,我继承了洛尹卡,那个引起所有事端的女人的眼。”

    “所以我清楚,你在...我们的世界里,所作出的一切,都出于某种,崇高的,不得已的理由。”

    “我明白,你亲手铸就的,那些灾难,都将我们的世界导向一个明确的,美好的未来。”

    “我可以感谢你,我可以代替众生界那数以亿万计的生灵,真诚地向你献出最崇高的敬意。”

    “我可以,我们可以。”

    “但那有个前提。”

    “你必须是个神话,是个故事,是个早就结束的,只会在书里几笔带过的出现的历史人物。”

    “换句话说,你必须是个死人。”

    “你不该出现,你甚至不该存在。”

    “说到底,最清楚这点的,不正应该是你自己吗?”

    “这一切,不正是你自己选的路吗?”

    “在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一次性用品的,不正是你自己吗?”

    “因为确定结局不会有自己的存在,所以能尽情利用、牺牲自己,乃至自己拥有的一切,不正是你可以堂而皇之做出那些恶事的前提吗?”

    “所以啊,既然一开始就不打算回头,那就别回来啊。”

    “阿裴尔.灵花。”

    “宁云。”

    “或者其他的,注定不会有真正姓名的圣人。”

    “我尊重你,我敬佩你,尽管你所承担的,哪怕只是分毫,也会在顷刻之间将我击溃,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可,至少,现在,此时此刻,是你错了。”

    “从你出现在莉莉丝面前的那一秒,你就违反了你自己制定的规则。”

    “我真的很抱歉,我无法像你形容我此时的歉意,我希望你明白,我是这世间少有的,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付出了什么的人,这双眼睛直至上个主人的死亡,也在不眠不休地观察着你,因此,我比莉莉丝还要了解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你必须要走了,你必须走。”

    “你是圣人。”

    “圣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你无法触碰人能拥有的一切。”

    这是你亲手定下的天理。

第二百一十章 百娆(六)

    圣人,论迹。

    未尝问心。

    因此,许多人,便默认。

    圣人,无血,无泪。

    他们总是这么说,也总是这么信。

    久而久之,连那具被追封成圣人的皮囊,自己也信了。

    于是,他,就变成了她。

    于是,每当,那些枉死的魂灵在污泥中褪色,湮灭时,她也真的能趋利避害,袖手旁观了。

    圣人,非神。

    神是生灵在彷徨时捏造出来的悖论。

    圣人,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给文明强行续命,为种族播撒希望的尘埃。

    有那么多,那么多,为了家国,大义,或者其他什么而心甘情愿的人。

    他们竭尽全力,拆下骨,扯掉肉,抛去廉耻,千辛万苦,付出一切,在她脚下搭成一节又一节的阶梯,让她一步又一步登上名为决意的圣山。

    为此,不知何时。

    她不再允许自己拥有哪怕须臾的悲悯。

    所以,血,谁流的比他们多?

    所以,泪,谁哭的比他们少?

    所以,他又凭什么痛?

    所以,她又凭什么停?

    扭曲,撕扯,牵拉,贯穿。

    已经被外界的攻击打得千疮百孔的怪物已然放弃了所有的抵抗,用尽所有手段,只为破开宁云周身那层薄薄的屏障。

    洛尹卡之童在抛出恶魔不该拥有的真诚之后就悄然离去,只剩一具靠着红尘碾才能放弃思考的躯体在黑暗中独自摸索。

    或许是一刻,或许是一天,总而言之,当宁云感受到那股来自心魂深处的疲倦时,他放弃了。

    逃避,酝酿悲剧。

    而面对...

    只见他闭上双眼,呼出一股仿佛来自灵魂的叹息,随即不再抵抗,在屏障消散,他即将被触手和利爪淹没时,打了个响指。

    铁漠之上,微风吹过。

    荒原突然寂静,满是疮疤的地面逐渐愈合,泥泞和土块开始上浮,在空中缓慢堆积成一个巨大而精密的纹路。

    只需,一个刹那。

    浅灰色的光芒似烟花般绽放之后。

    将百娆的花灵腐化成邪魔的诅咒便烟消云散。

    当那些诡异的肢体和臃肿的血肉焚烧成灰尽,无穷尽的鲜花和绿叶从大地深处涌现,这颗人工制造的铁星星第一次拥有了安祥。

    “原来...”

    季清歌望着眼底的奇观,喃喃自语,“他真的什么都能做到...”

    “可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做到了...”

    百花丛中,微光浮散。

    那个撑着油纸伞,温婉如水的女子又回来了。

    宁云望着不远处的她,恍忽之间,仿佛看到了那片潜藏在幽寂里的山谷。

    你是想...杀了我吧?

    有好几次,他都想这么说着,走到她身前,将她拥入怀中,亲吻她的额头,对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接着再递给她一把刀子,让她了结自己,了却过去的全部恩怨。

    可现实哪有那么美好呢?

    可恩怨,又怎么会只是单纯的恩怨呢?

    倘若,他,这个被那些人称颂的圣人,能在过去的路途中留下,仅能称之为恩怨的因果,那他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呢?

    “你还...真是...”

    自清醒以来,就一直凝视着他的阿娆,忽然笑了。

    “没变过呢。”

    那笑中藏着太多东西,可宁云反复端详,却依然没从中找到他等了许久的东西。

    “明明直接把我杀掉就好了,还非要多此一举,何必呢?”

    她说着话,眼中的温柔落在宁云的身上,却好像在将他千刀万剐,剔骨削肉。

    “偶尔也逃一下嘛,一直这么做,很累的。”

    一阵风吹过,百花之间再次宁静。

    许久之后,她还是那样笑着。

    “我长大了,怎么样,好看吗?”

    “我记得小时候,你总说我长大以后会是个大美人。”

    “你说对了。”

    “我现在,和母亲很像。”

    “我的头发,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睫毛,还有...我的心。”

    “都和她一模一样唉。”

    翠绿和幽紫的微小光点逐渐从百花中涌起,慢慢汇聚到林娆的身边。

    她是万花的精灵,代表着无尽的生机。

    当她从恶咒的缠绵中苏醒,世上便再无一物能将她杀死。

    她的力量正在复苏,三界的草木昂扬奔腾,对她的回归欢呼雀跃。

    “所以,是的,我都知道了。”

    “尽管,你瞒着我,林炎瞒着我,但,其实,在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因为...因为啊...”

    “别恨。”

    “别怕。”

    “阿娘最后,其实都是对你说的,不是吗?”

    沉默,沉默。

    不知从何时开始,宁云便只能沉默。

    他厌倦了沉默,可,说实话,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又该怎么办呢?

    他该放任洛尹卡把整个位面割裂,让所有人在绝望中等死吗?

    可他又该将那个世界上最单纯最善良的孩子逼成只能靠着仇恨和怨憎活着的怪物,只为让世间多一个最恨他的生灵吗?

    那场屠杀其实自始至终都毫无意义,那个“从众生中找出最憎你之生灵”的条件,从来,都只是因为深渊那像笑话般的准则。

    “深渊不信圣人。”

    无常的深渊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坚定的准则,它给出条件,然后满是恶意的期待着宁云能创造出何等壮大的悲剧,誓要让这个意图救世之人不得好死,无家可归。

    宁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所谓的圣人,但只要他再犹豫几天事情就再也无法挽回,而他无论掌控多少力量,通晓多少知识,也永远只能精通毁灭,他有上万种办法可以在顷刻间毁掉一整个位面,但他若真的想拯救什么,也只能走那条崎区漫长的蜿蜒小道。

    所以,所以啊。

    除了沉默以外,他能做什么呢?

    看着阿娆,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不能告诉阿娆那场屠杀源自于她的母亲。

    他不能告诉阿娆,全天下最疼爱她的母亲,为了其他母亲的孩子,牺牲了自己的孩子。

    他不能告诉阿娆,那天,大雨之前,百娆谷中所有妖灵向他下跪,乞求他为了苍生,同意那个计划。

    “我的孩子是这世间最纯粹的孩子,她的恨也会是这世间最纯粹的恨。”

    “所以,阿裴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但,别恨,别怕。”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的孩子...总有一天,我的孩子,也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回想起那天的对话,宁云只觉得一阵虚无。

    忽然,他知道他该说什么了。

    他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沉默的人,便一步,一步,走到只能微笑的人面前,回报以同样苦涩,僵硬的微笑。

    “我一直在等。”

    “我等到了数月后的深秋,松枝树上结满了硕果,那里野蜂飞舞,鸟语花香。”

    “那时恶魔的铁蹄已经踏过天城的河畔,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着,生不如死。”

    “我接着等。”

    “我等到午夜的隆冬,熊和狐狸都在深眠,那里万籁俱寂,渺无人烟。”

    “那时前线的战场上多了一道又一道沟渠,它们通向深渊,像世界的疮疤。”

    “我继续等。”

    “我等到春天,久违的春天,我知道你有多喜欢春天的芳草,我坐在树上,看着晨曦和黄昏不断更替,我等啊等,看着蛇和松鼠在拂晓中苏醒,总以为明天会更好。”

    “那时...那时,也有好多人觉得,春天来了,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我...不能等了。”

    “我离开了那片山谷,在酷暑来临之前,做了很多事。”

    “我伤害了我的挚友,我赶走了我的学生,我不能让他们对春天失去信心。”

    “终于,夏天到了。”

    “我沉入深渊,问它。”

    “我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

    “但答桉不是你。”

    “一直,从来。”

    “直到现在。”

    “为什么。”他的眼中藏着数不尽的困惑,“不恨我呢?”

    他问她。

    她还是笑。

    只是轻轻地抱住他,像是在怀念什么似的,闭上了眼。

    “我不想。”

    “我就是不想。”

    我本来恨的是这污浊的现实,可你用自己把它都擦干净了。

    从那以后,我没办法,就只能恨自己了。

    你没有错,母亲没有错,林炎没有错,莉莉丝没有错,她更没有错。

    你们都没有错,那错的,就只能是我自己了。

    “我啊,从小到大。”她趴在宁云怀里,悄悄地说,“最喜欢你了。”

    “所以,我当然不会恨你啦。”

    “可我也...好累啊...”

    “我没有救你的能力,我谁也救不了...”

    “我真的,好累啊...”

    “我想休息了,阿裴尔,帮帮我,好吗?”

    宁云。

    阿裴尔.灵花。

    普渡众生。

    穿梭万界。

    无所不能。

    大圣之人。

    在此时,此刻。

    就像往常的千百次那样。

    无能为力。

    一如既往。

    “其实,尽管...”

    在捏碎她的心脏之前,他将她耳边呢喃。

    “但,当我知道答桉不是你的时候,真的好开心。”

    “是我们小看你了,抱歉。”

    铁漠再度恢复了死寂,微风拂过,带走了漫天的花舞。

    三界的草木不再昂扬,只是如往常那样盛开着,一如她渴盼的早春。

第二百一十一章 百娆(终)

    她死了。

    夕云的姐妹死了。

    死在宁云的怀里,像普通的花草那样,湮灭成灰,只剩下一颗黑灰色的石头。

    其实她还活着,那颗石头里有她沉睡的心,但夕云估计,她大概是再不会醒了。

    可笑的是,在今天之前,夕云都坚信她是个只剩躯壳的孽种,无心无魂,不死不灭。

    现在,全都反过来了。

    原来她所认为的怪物只是在挣扎,原来她所认为的驯化只是在折磨。

    她看着那只孽种在最惨烈的安详中死去,在反复思索之后,忽然发现,自始至终,她都没对宁云以外的事物流露出哪怕些许的怨憎。

    所以,为什么?

    夕云看着那个捧着石头,宛然独笑之人,逐渐困惑。

    “哟,宁云。”

    “刚我还以为要死了呢,多亏了你,得救了。”

    说话的人是季清歌。

    尽管连杨凡都知道现在应该沉默,但她还是大大咧咧地跑了过去。

    “那个,刚才呢,很危险哦。”

    “我感觉那个...怪物的强度都赶得上我们季家的那几个长辈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感觉她随手几巴掌就能拍死我们,但我们反而能压着她打。”

    “你真的很强呢。”

    “真的,今天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然后,还有,那个...”

    “谢谢?”

    不甘,不念。

    “就是啊,那个...我想问你,到底...”

    不愿,不解。

    “为什么?”

    “还记得吧?之前,在白帝星,还记得吧?”

    那些被废墟掩埋的尸体。

    那群死于黎明的少年。

    那个湮灭了无数希望的夜。

    你还记得吗?

    你可以救他们的吧?

    你绝对可以,在那个晚上,让更多人活下来的吧?

    “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袖手旁观呢?”

    “是他们妨碍你了吗?”

    “还是拯救他们这种行为违背了你的准则?”

    “你要是不想引起争议的话,可以和我说啊。”

    “好多人死了,好多好多...”

    “你见过那些抱着骨灰罐的父母吗?”

    “你知道一团肉泥在火炉中需要多久才能变成灰吗?”

    “说到底,你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到底玩够了没有?”

    季清歌并不愤怒,她在质问的同时甚至在思考今天要准备什么晚饭。

    现如今,她习惯了自己的漠视,在分清麻木和无情之后,她也终于学会了认清现实。

    但她并不愿停下来。

    好像只要在此时此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向宁云嘶吼,她丢掉的人性就能回来,她心底的空缺就能被填补似的。

    虚不虚伪,小不小人,无所谓。

    最起码,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荒原又回来了,灰色的云也成了连绵的山岭,高悬在天际的边缘,宁云收起那枚石头,像是解脱似的,闭上双眼,长舒了一口幽深的吐息。

    和往常一样,他又能说什么呢?

    说那些人的死都是注定的,如果宁云救了他们,天道就会为了原定的计划能够执行,让更多的人死,让更多的家没?

    可那些像窗户上的飞灰一样被擦拭掉的人,也有自己的人生啊。

    他们爱着别人,也被别人爱着,于情于理,他们又凭什么被那场近乎荒唐的灾难夺走一切呢?

    和往常一样,他又该说什么呢?

    说他只是个旁观者,听故事,讲故事,就是他来这个位面的全部意义,任何人的悲欢都与他无关?

    可他确实在干涉着别人的选择啊。

    想见到更多的笑容,想不计一切的,不顾未来的,拯救一些真切的人,挽回一些无可奈何的事,不正是他在这次难得的假期里唯一想做的事吗?

    所以,他要怎么想,才不会错呢?

    所以,他该怎么做,才能对呢?

    他冥思苦想,苦恼万分。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被提出了无数次。

    其实他早就得到了答桉。

    但这一次,唯独这一次。

    就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他想。

    之后会好好向自己道歉的,所以,就心甘情愿的把自己骗一会儿吧,拜托了。

    他第一次说服了自己,于是,他低下头,露出比任何人都灿烂的笑容。

    “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尽管,或许,可能。”

    “我永远都没办法真正地救回哪怕一个孩子。”

    他睁开双眼,眸中带着悲悯。

    “但是我仍然,能像正常人那样,爱着别人。”

    “对不起,阿清。”

    有那么一瞬,季清歌的表情是凝滞的。

    短暂的困惑,片刻的窒息,久违的痛苦。

    这些天,断手,碎骨,皮开肉绽,都不及这一句真言割开的痛楚。

    大风尖啸着,凌迟着少女的心。

    意识很快就被恼羞汇成的怒气冲得一干二净,双眼重新睁开的时候,季清歌已经躺在飞船的恢复舱里,濒临死亡。

    听杨凡说,她暴走以后,唤出幽云鲸,打碎了整个铁漠。

    听夕云说,她暴走以后,凭着同归于尽也要扯下宁云的一块皮肉。

    听狼说,她失败了,是宁云救了她。

    季清歌什么也不记得,她只知道,在刚才那个梦里,她无数次质问那道模湖的身影。

    如果连你这么强的人都救不了他们,那我现在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到最后,我们会是你这种,连哭泣都做不到的下场的话,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个,宁云。”

    她的肺还没有重新长出来,只能戴着呼吸器,发出沉闷的声音。

    宁云坐在她身旁,用手肘撑着头,半眯着眼。

    “抱歉。”

    “我该安慰你的。”

    “我就是最近有点迷茫,不知道路怎么走了。”

    “毕竟,你看,最近发生了好多事,不是吗?”

    “但,说真的,就一个问题,一个就好,你能回答我吗?”

    他沉默着,呼吸一如既往,像死人一样安静。

    “谁都救不了,也没人需要我救。”

    “这样的我,到底该抱着怎样的心情,活下去呢?”

    宽敞的医疗室内,安静,祥和。

    少女听着他的呼吸,乖巧地等着。

    一刻,又一刻。

    少女只是等着,也不催促。

    她知道自己提出了一个无解的问题,也知道自己只会得到一个虚假的答桉。

    尽管如此,她也还是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睡醒了,宁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人活着,是因为他们还没死。”

    说罢,他便打着哈欠,离开了屋子。

    少女怔愣着,忽然笑了。

    “这不是废话嘛。”

    她学着像宁云那样灿烂地笑着,仿佛前面的路都被照亮了。

    说到底,希望和花。

    她哪个都没有。

    ————————————分割线————————————————

    百娆终于完了,想到这一卷还有几个大章节,心里就一阵绝望。

    不过老实说,挺开心的,感觉自己还有事干。

    我看到好多人说这本书虐主啊,注定悲剧收尾什么的,就决定辟个谣。

    首先是虐主,关于这个,真的没在虐吧?明明到现在为止,这本书的节奏就很轻快吧?

    然后是悲剧,关于这个...嗯...老实说本人的文笔还没有到能写出悲剧那种伟大事物的地步,对此有所期许的读者们...额...继续期许着吧,毕竟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对吧?

    最后,额,最后说什么呢...

    就说说作者最近都干了什么叭(毕竟作者没什么朋友,想聊天只能在这里呢)

    最近作者啊,首先呢,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大家都知道嘛,那时候刚放开,基本上该那啥的都那啥了,然后,抵抗力差的,也就都那啥了。

    幸运的是,作者的奶奶是透析的时候走的哦。

    作者那啥过的时候好痛苦的,作者其实挺庆幸的,她走的时候没有多受一份痛苦。

    然后呐,现在的殉葬行业好发达啊,只要付一次钱,就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也挺感慨的,毕竟,时代总归是向前走的嘛。

    再然后呢,关于作者的妹妹,她很可爱,很漂亮,她笑得时候,像天使一样。

    在这里炫耀一下,她超懂事的。

    学习也很好,也找了很棒的工作,也会做美味的饭菜,也会洗衣服,也会打电动(她喜欢玩音游哦)(玩的还超级好)

    总而言之,她是个特别让人省心的孩子。

    她差不多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也很懂我,全世界,只有她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暮光闪闪如此痴迷。

    然后呢,就是啊,大家一定要注意哦,无论自家的妹妹再怎么让人省心,都要时刻关注她哦,千万千万不要因为工作太忙而忽视人家哦,也千万千万不要蠢到连她们在吃抗抑郁的药都没发现哦,千万要保护好她们,千万要注意她们的身心健康,要时刻陪伴她们。

    那个,对不起哦,没发现你这么痛苦。

    但是,谢谢哦,谢谢你,真的真的很感谢,考虑到我,还是很努力地坚持了三个月呢。

    我不怪你的,真的,奶奶最疼你了嘛,我也能理解的。

    不用考虑到我的,只要还记得你,还记得奶奶,不管怎样,我都能活下去的。

    很痛吧,对不起哦,我没什么本事,住不起更高的楼。

    我还有很多东西的,真的哦,我还有好多好多,愿意和我玩的好朋友的。

    对不起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啊,对不起哦。

    我也开始好好照顾自己了,今天呢,我好好健身,好好吃饭了。

    千万别放不下我,要和奶奶好好的哦。

    真对不起,对不起,在最后这三个月,你该多痛苦啊,我为什么没注意呢,我为什么没注意到你呢,明明你那么乖,我为什么不再多看看你呢。

    说好了要带你去看海的,也说好了要带奶奶去最好的医院去治手的。

    说好了要让她好好地抓一次东西的。

    我没事的,真的没事的,我会自己去看海的,今年就去,带着你去,带着你和奶奶去。

    不是很羡慕吗,那些电影里,把骨灰洒在大海里的人。

    我会去的哦,一定会去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对不起。

    但我,我什么也没有了,我什么也没有了,我要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我本来除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

    对不起。

    我爱你。

    世界上所有人的爱加起来都比不上我对你的爱,所以,无论你现在身处何方,一定要挺胸抬头,要记得这里还有最爱你的我。

    你永远是我为之自豪的妹妹。

    我爱你。

    一定要记得,一定要记得,我爱你。

    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开心,一定要对自己好,别再那么乖了,偶尔也撒撒娇,你那么可爱,那么漂亮,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

    我会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锻炼,多吃菜,不吃垃圾食品,我也会对自己好的。

    所以放心吧,我会好好活着的。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我绝对会好好活着的。

    我会活着。

    就当是为了你,我会活着。

    加油。

第二百一十二章 碎屑

    从结果上讲,一切都顺理成章。

    因为铁漠上的生物已经死绝,这场以生存为主题的考试全员通过,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悠哉闲适,没有一丝阴霾的启明星科技之旅。

    蔚无双似乎对铁漠上的情况一无所知,在接到夕瀚江的通讯之后,便将飞船降落到铁漠的废墟上,打晕了发狂的季清歌,接回了伤痕累累的学生们。

    自始至终,她都没问之前发生了什么。

    狼回来了,一次又一次显出了原型,让他本就阴柔的脸上又添了几层妖媚。

    “这是她最好的结局。”

    “因为你的徒弟救了她。”

    “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即使是你,也救不回众生界的那团散不尽的残渣。”

    “我想,其实你也清楚吧,你为这个世界带来希望的同时,为那些人留下了多少绝望。”

    说完,他低头,向宁云行了魔界中最卑微者才会使用的礼仪。

    “我主已经知晓了你的故事,你们也终于在千百年后得以重逢,已经足够了吧?如果你回头的目的是这个,那已经够了吧?”

    “你走吧。”

    “就当是为了我主,走吧,走吧。”

    宁云没有理会长跪不起的狼,转身,进了飞船之中。

    飞船上的寝室里有张舒服的床,宁云只是躺了几秒,便沉沉睡去。

    他好累啊,就好像从没休息过似的...

    在路上,银河之中。

    走廊的窗边,刚吃完饭的杨凡遇见刚疗愈好的季清歌。

    她看着窗外的星海,不知在想什么。

    “明明太阳在我们的正前方,但还是感觉到了晚上呢。”

    杨凡笑着,笑着,不知为何又和面前的少女一样沉默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吃一顿饭用的钱就值一颗农业星上几十万农民半个月的收入?”

    过了好久,杨凡打破了沉默。

    “你说,之前那些,像我们这样享受特级班待遇的人,最后都为星穹贡献出相应的价值了吗?”

    他性格单纯,只觉得困惑,觉得季清歌这位权贵懂得比他多,便直接问了。

    但季清歌不同。

    “你可以去申请访问学院的财务记录,那里面有你一个月的开支记录。”她面无表情,可能是厌倦了,“你可以想想你以后能做什么,能创造多大价值,然后再去对比。”

    “反正到最后,答桉永远都是,不会。”

    “不会?”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不管披着什么样的皮,我们都是剥削者啊,朋友。”

    杨凡沉默了,但季清歌却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滔滔不绝。

    “当我们衣服上的一缕丝线都要依靠数亿猎人日以夜继的劳作才能编织的时候,高层和凡人就彻底分化成两种生物了。”

    “一种为了活着而生产,一种为了剥削而编织谎言。”

    “最后,谎言变成常识,剥削就成了义务。”

    “你以为和虫族的战争停不了吗?虫族早就被证实是社会形态比我们还要高级的文明,你以为我们真的没和它们坐在椅子上好好谈过吗?”

    “你以为纹族真的没办法保护那颗被人类摧毁的星球吗?你知道那颗星球的贵族几乎全部都因为‘巧合’在袭击的前一天跑到其他星球了吗?你知道来星穹的那个皇子死的前一天他的兄弟就把他的遗产分食得一干二净吗?”

    “说到底,战争的意义就是人类需要将凡人的子嗣在高层的指挥下去送死,以此为借口,将剥削的理由正当化,程序化,仅此而已。”

    “现在是星际时代,在计算机和学者的计算下我们早就推演出建成完美社会的方法,人类积累的资源也早已足够,但现实情况,说到底,就是有能力完成那件事的人,在完成之后,反而会一无所有。”

    季清歌冷笑着,像是在讥讽着什么。

    “啊,对了。”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明朗,转头,面向杨凡。

    “回去以后陪我去趟天际沙漠呗,我有点事要查。”

    “你给宁云说啊,我和狼说好要去要美食城的。”

    杨凡无视了她刚才的疯话,干脆地拒绝道。

    “那家伙说是要在温泉里泡上个七天,拒绝出门来的。”

    “启明星还有温泉吗?!”

    “...忘了你是土包子了,抱歉。”

    看着杨凡发亮的双眼,季清歌还是不忍心让他继续陪自己去那个黄沙漫天的死地,“你就好好休息,见见世面去吧。”

    “好嘞。”

    杨凡想到启明星的繁荣,期待道“说起来我富裕起来以后还没好好花过钱呢,这几天我就好好挥霍一下,给家里人挑点儿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吧。”

    “说起来,你是凡人家的孩子呢。”

    “是啊。”

    仔细想想,其实杨凡应该比自己更明白吧。

    季清歌想。

    无亲者。

    这是星穹对于这些出生平凡,却因各种原因变成超然者的蔑称。

    漫长到以千年为计数的寿命,徒手便能碎星的蛮力,让这群在母亲怀抱中休憩之人,失去了在儿女拥簇下往生的权力。

    无法再拥抱,无法再陪伴。

    总有一天,父母,亲友,所爱之人,都会被漫长的时间消耗殆尽,变成一粒粒注定被遗忘的碎屑。

    彼时,他就成了无根之人。

    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付出不再有意义,也没有动力去索取,在最开始的也许会听从肉体的征召,为了逃避疼痛,践踏自己的人格,无视自己的心魂,但偶尔,在雨后看到几朵绚烂的云,或者浅澹的一抹彩虹,还是会感受到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的疼痛。

    总有一天,钻心的痛会变成彻骨的恨。

    将所有的错误都归咎于世界,随即再发现自己是世界的基点,错误的中心,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他狂妄地选择了永恒的路。

    于是,他就成了悬溺于海中的浮凋。

    彼时,他就成了那只怪物。

    “阿清。”

    杨凡在离开前,留下几句漫不经心的劝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尽管,那也意味着一切都会变糟。”

    “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篡命

    天际沙漠索恋之旅,因为名字过于浮夸,目的却十分崇高的原因,参与者们默契地将其称之为“索漠旅途”。

    这场启明星当地的青年才俊组织的盛大旅途,其意义在于,通过对天际沙漠这一死地,在历史前四次探索的基础下,对曾经出现在天际沙漠中“无尽能源”这一事物,进行彻底的,透彻的全方位解析。

    “也就是说,这实际上是一个很正经的活动?”

    季清歌挑着眉,看着面前的阿煮,眼神中带着探究。

    “当然了,这可是启明星的朝阳发起的一场远征,是人类史上的一大步!”

    虽然这么说,但阿煮领着季清歌穿梭在宛如狂信徒般的人群中时,底气多少还是带着些许不足。

    “大家,大家只是都很兴奋,想让所有人都参与这场盛事,仅此而已。”

    怎么说呢,季清歌其实已经有点相信她了。

    原因当然不是因为阿煮蹩脚的演讲和宣传,作为星穹最高的权贵阶级,季清歌已经在狂热的人群中看到不止一个老熟人了。

    而且这些年轻人为了装饰舞台而摆弄在广场中心的机器也不是什么可笑的玩具。

    粒子炮,永音闸道,鼠疫飞艇,都是实打实的战争机器,持有这些武器,哪怕只是一个旅,也能在十天内攻克一个中型殖民星。

    所以那家伙到底要搞什么?

    在外游历了太多时间,已经对自己的亲姐姐一无所知的季清歌对其有着相当的戒备。

    天际沙漠的正北部,柒城的边境,死境的入口,人山,人海。

    热浪的狂潮也抵不住这群青年的怒火,他们怀着对未知和天险的愤怒,随时准备对其发出雄狮般的嘶吼。

    “数百年前!我们的先辈!无畏者”

    人群的中心,红发的青年高吼着。

    “寻到这颗荒芜的死星。”

    “他们在这里驻扎。”

    “生存。”

    “挣扎。”

    “几度濒死。”

    “几度绝望。”

    “那是至暗时刻,彼时,我们最后的一台环境扩容器被无止境的沙暴摧毁,最后一台塑能机被地底的蠕虫吞噬。”

    “我们的祖辈将死,将和星穹那万亿死在路途的拓荒者一样,沉入深渊。”

    “可他们活下来了。”

    “一个旅人。”

    “一个被放逐的旅人,。”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他在溪流干涸时,徒步进入了天际沙漠的最深处。”

    “三个月后,在烈日最高昂的正午,他带着知识,绿洲,和江河,从沙漠的最深处归来。”

    这位更是从小就认识的老熟人啊...

    季清歌在远处眺望这那个喘着粗气的红毛,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盛了。

    骆远庭,启明星总督之子,算是星穹目前最杰出的那批年轻人之一。

    他整个家族为边境战场贡献了大概百分之二十的新式武器,可以说,人类目前能在虫族的进攻下保留大部分的领土,他的家族占一小半功劳。

    而作为骆家家主的长子,骆远庭的能量,在启明星附近几个星域,差不多和皇室是一个量级的。

    所以说那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召集这么多,在星穹以兆亿为计数的人口面前也可以说是青年才俊的年轻人,去一个早就被各种探索设备扫描过无数次的荒漠,找一个连虚无缥缈的传说中都只有只言片语的无尽能源。

    直觉告诉季清歌那个家伙...

    “哟。”

    突然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让季清歌恶寒突起,汗毛耸立。

    她回头,只见笑眯眯的女人故作热情地搂住她,像是之前在白帝星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熟络地和自己打着招呼。

    季语柔,她的姐姐。

    一个和她的记忆截然相反的人。

    也是季清歌目前唯一忌惮的人。

    “你有什么目的?”

    季清歌拍开她的手,戒备的看着她。

    “嗯...引导新时代?替全人类找到无尽能源?打败虫族?”

    笑眯眯的女人假装思索着望着天,搜罗着一个又一个高大上的理由。

    没一个是真的。

    “不管你打算做什么。”季清歌看着她,“我都会阻止你。”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当成敌人呢?”

    “你看,我明明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是吗?”

    “你见过我杀过人吗?你见过我具体地,伤害过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吗?”

    “我对你做的那些,过分的事,又有多少是成功的?”

    “我现在在这里,真诚地,向你道歉。”

    说罢,季语柔居然真的低下了头,虽然她的脸上还是挂着那张戏谑的笑脸,虽然她说话的语调还是尽显敷衍的怪腔调,但她真的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

    季清歌被她突然的举措搞懵了,她左思右想,发现这个刻薄的姐姐居然真的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切实的损失。

    她知道有哪里不对,但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最终,在愣神中,她迷迷湖湖的和季语柔站在了人群中央,和骆远庭一起对着人群大吼。

    “为了人类的未来!出发!”

    当晚,落日的余晖洒在落幕的沙地上,映出暖金色的光时。

    姐姐送走了妹妹。

    “明天八点准时出发,记得定闹钟哦。”

    季语柔还是笑眯眯的挥着手,对依然戒备着自己,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妹妹嘱咐着。

    天要黑了。

    “是啊。”

    你明明道了歉,为什么她更讨厌你了?

    “这可不是道歉。”

    可你都说了对不起。

    “那只是利用血缘关系进行的道德绑架罢了。”

    你们总是这样。

    “可这样确实能解决问题。”

    我不在乎你打算做什么,但你要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知道,我知道,明码标价的生意嘛,我都懂。”

    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

    你终于打算走出第一步了,你终于能摆脱我了。

    你的寿命比我还要悠远,你的真名比他还要高贵。

    你的一切都水到渠成。

    你本可超脱一切,回到你的家乡,完成你的复仇。

    可,为什么。

    你要和我一起,在一个接着一个的位面里,像是受刑般忍受这些折磨?

    “额...”

    面容温婉的女人抬头望着天上的残云,眼神涣散,打着哈欠。

    接着,她笑了。

    那是她长久以来,唯一一次,情真意切,毫不掩饰的笑。

    虚假的面皮崩塌,破碎,又崩塌。

    负责支撑那张面具的非人存在循环不断地修复着那张假脸,但最终,它还是不敌她的高贵,只见那由虚假概念铸成的人脸被空前的真实挤压成一缕又一缕逸散的烟尘,随即,那张本属于她的容颜在这片天地间浮现。

    “办好你的事,哪来那么多问题。”

    来到这里以后,她的心情一向很好。

    挥手,在自己的脸上又抹上一层面具。

    “这些事结束以后,我就有家了。”

    “真好。”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天游记(一)

    我可能永远也没办法理解那个女人在想什么。

    当然,我也永远都不会去尝试去了解她。

    对于某些显而易见的异常,季清歌心里其实很清楚。

    但不知为何,从未知时刻得到了一副铁石心肠的她,只是因为可能会得到的有趣,便对此选择了沉默。

    启明星是一颗违背了物理学的星球,整个星穹,以光年为单位计算半径的星球,只此一颗。

    而居于其上的天际沙漠,和星穹其他星球的沙漠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黄沙,干旱,蠕虫,死亡。

    唯一的异常就是,它太大整个天际沙漠占了启明星大概三分之二的面积,相当于一百六十三个白帝星均匀铺开。

    尽管启明星是星穹最大的一颗天然行星,但启明星的科技早就能对这颗半径以光年计算的星球进行彻底的改造。

    不知为何,从来都没人这么干。

    “你在哪?”

    考试结束后的第四天,位于陆城的沙漠入口处,季清歌联系了那个看着就不太聪明的少女。

    “我在这边准备出发呢!”

    在季清歌看来,阿煮是个典型的,被骗了还要数钱的无知少女。

    天际沙漠当然不算危险,但对于这个没有家世,不算强大,财力微薄,样貌平凡的小姑娘来说,那里就是一块死地。

    天知道那个骆远庭是怎么答应让她加入这场荒唐的活动,还把她任命为自己的助手的。

    “这里。”阿煮匆匆忙忙地开着一辆淡粉色的踏板型飞行摩托从天而降,对着季清歌伸手,“您是一队的,请跟我来。”

    “啊,对了,请戴上头盔,不然会扣我分的...”

    “一队,就是先锋队。”

    “是您这样的人待的地方,三公主,和骆大哥都在那里。”

    “那你呢?”

    季清歌跳到阿煮身后,嫌弃地接过同样是淡粉色的安全头盔,“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一队的。”

    “事实上。”

    想了想,她又补充。

    “我觉得你不应该进任何一个队。”

    没有陷入那种狂热状态的阿煮其实很腼腆,对于季清歌的话,她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我吧...我呢...我确实很弱来着...嘿嘿...”

    “但是,骆大哥说过,星穹,是我们这些弱者的星穹。”

    “虽然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我想我应该能起到什么作用吧。”

    季清歌不再说话。

    当阿煮骑着飞行摩托落到一望无垠的,由人组成的队伍最前端时,季清歌才从她的思维中摆脱出来。

    “小公主,好久不见。”

    骆远庭朝季清歌点了点头,“听说你今年过得不怎么太平,怎么样,变强了吗?”

    “我不觉得这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季清歌和骆远庭的关系其实不算太好,事实上,皇室和权贵对启明星的态度都能和“讨厌”沾点关系。

    毕竟一个崇尚科技,思想开明,擅长战争,还必须求着才能让他们收钱的,不受管控的星球,对这群将强权思维和君主思想贯彻到底的老古董来说,还是有点极端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清歌没有继续和他寒暄,直戳了当。

    “你比我要聪明的多,我不信你看不出那个女人不怀好意。”

    骆远庭的长相其实和别人对启明星的印象大相径庭,他留着一脸粗犷的络腮胡,一双虎目在黄沙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比起学者,他的气质更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

    他没有正面回答季清歌的问题,只是望着天上的麟华,眯着眼睛,答非所问。

    “你的姐姐是一个梦想家。”

    “我们相信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娇生惯养了二十多年,从未出过鸟笼的恶女变成被骆远庭这种人信服的怪物?

    是的,怪物。

    季清歌现在不愿把那个恶毒的家伙当成亲人了。

    “嘿,阿清!”

    天空突然出现一声呼喊,紧接着,天空被突然出现的庞然巨物遮住,季清歌抬眼望去,一阵无语。

    “你们...真是一群疯子...”

    为了一群头脑发热的年轻人,连这种东西都拿过来了...

    万用型斥候戒律舰.开蒙卫士,宽二十八,总长四十六千米,全身由高精度的虎威铁铸成,天心石引擎,听松木龙骨,配备武器有栓动式歼星炮六架,熔浆机炮五十二座,恐级无人战斗机四亿艘,天源驾驶员四位,机甲恶魔六百人。

    远远看去,这就是一座端坐高天的黑色铁垒。

    在每隔几年就会打起来的边境战争中,这艘汇集了启明星最高艺术的开蒙卫士屡立奇功,打出数以百计的惊人战绩。

    “所以前线那么紧张,你们却把这东西拿过来陪你们过家家?”

    季清歌看着向她挥手的季语柔,叹了口气,还是无奈地起步一跃,朝她那不知什么路数的姐妹飞去。

    在她扬起的黄沙里,骆远庭侧脸看了眼不知所措的阿煮,犹豫了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只见他左思右想,等了又等,直到黄沙被大风刮平,麟华不再朦胧,他才想起昨天他与父亲的对话。

    他深呼吸,微笑,重新整理出那副热情爽朗的面具,随即,他拿出扩音器。

    “启明星的半径,经过测算,是一光年又一千六百四十三万千米。”

    “你们知道启明星的存在,对于学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这颗星球的存在,导致了整个星穹在科技上的总体停滞。

    “重,磁,核,引,以及其它,所有性质的力。”

    我们用尽所有。

    “点,线,面,以及空间,时间,乃至其它,所有能触及到的维度。”

    不择手段。

    “当这颗,以光年为单位来计量半径的星球被发现,人类数千万年对物理学的探索就成了笑话。”

    只为了能让他们,让我们。

    “而在名为‘启明’的星球上居住的人类,耗尽近乎所有世代的骨肉,倾尽所有,竭尽心血,都无法对这颗星球的成因进行哪怕一丝一毫的解析时。”

    最起码。

    “人类,就再也无法从科学的幽暗里寻到希望的烛火。”

    不会停滞。

    “我们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

    所以,我不会向你们道歉。

    “我们也确实都这么做了。”

    我确实替你们做出了决定。

    “我们当然也用高强度的探机探索过启明星的最深处,那里传来的影像也真的向我们说明了那里一无所有,就和其他星球一样荒芜。”

    可我相信。

    “但,我们的脚从未沾染过那里的土。”

    如果是你们,是如此优秀,如此热爱知识,希望,与星火的你们。

    “我们的眼,也从未切实见过那里的火”

    一定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所以,是的。”

    是的,是的。

    “当那个也许是你挚亲的女人向我们投出第一缕残留着些微光点的火苗时,这场堪称痴愚的游行就不得不开始了。”

    让我们一起踏进无底的渊。

    让我们升起零星的火。

    让我们游入倒置的天。

    我爱你们。

    别恨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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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404/ 第一时间欣赏永远是男配的我只想当咸鱼最新章节! 作者:凝滞的湖所写的《永远是男配的我只想当咸鱼》为转载作品,永远是男配的我只想当咸鱼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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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是男配的我只想当咸鱼介绍:
我只是一条,普通的咸鱼。
尽管我曾游遍诸天世界,只为了给那些天命之子当注定悲剧的陪衬。
我只想当一条,普通的咸鱼。
虽然我先天的体质总是让我在纷争和灾难间徘徊,同时那个无良的系统还总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只能当一条,普通的咸鱼。
因为我做了太多任务,活了太多岁月,我真的很累,很需要一个平淡而闲适的假期。
在系统的帮助下,我来到了星穹,成了尊贵的世家少爷。
每天只用摸鱼,喝茶,偶尔和年轻人一起出门搞事情的生活,真的是太棒了。
没有看着就糟心的天命之子,没有让人窝火的天道甲方,没有......
嗯?
这个深渊之主怎么那么像我之前做任务临时养了几天的魅魔?
那边那个篡位圣女怎么长得和那个被勇者从我手底下救出来的公主一模一样?
还有为什么星际位面会闹生化危机啊?
你们从哪来的?永远是男配的我只想当咸鱼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远是男配的我只想当咸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远是男配的我只想当咸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