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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柳溪     滇云归音txt下载     滇云归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4 出国意(一)

    周五,那是越言辛到来前的一天。

    云绣鬼使神差地,站在穿衣镜前试搭刚买不久的新大衣,手里拿着几个发夹,换来换去,不知该换哪个。

    姚源见她在穿衣镜前整来整去的,问了一句:“云绣,你恋爱了?”

    云绣一惊,摇头:“没有。”

    但又好像有。

    似乎是……恋爱了又没完全恋爱。

    “那你这整得跟要去约会一样。”姚源说道,“要出门?”

    云绣点头:“嗯,去见冯老师,把小论文交给她。”

    姚源笑:“见冯老师你整这么隆重做什么。”

    云绣:“……”

    整这么隆重,倒也不是为了见冯老师。

    “哎!你现在戴的这个比较搭。”姚源见云绣又换了个精巧的银杏叶发夹,赶紧开口说道。

    云绣点头,总算满意了,换回平日的衣服,拿上文件:“那我去找冯老师了。”

    姚源眼看云绣出了门,再看看云绣搁回衣柜的新大衣,恍然大悟:“原来真的不是为了见冯老师。”

    那到底是为了见谁哦?

    *

    冯华通大致翻开了云绣修改过后的小论文,抬起眼睛,推推眼镜:“这次差不多了。现在有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第一件,你再把这篇论文润润色,月底民族学年会,你跟我一起去,由你来发言。第二件,过后你按照这篇文章的思路,写一篇英文论文出来,多下几篇英文论文,参考别人的行文逻辑,要是有问题,可以直接去问叶老师,他经常发英文论文,经验比较足。写好后试投SCI。”

    “第三件,我希望你考虑出国访学的事情。我跟何院长商量过了,想推荐你去哈佛大学的人类学系,那里有一位教授是何院长的老朋友,做非物质文化遗产方面的研究。我想过了,你可以申请走国家留学基金委的渠道,不用担心费用问题。”

    “但你需要慎重考虑,哈佛大学这位教授是做非遗研究的,他更倾向于接收做这方面的研究的访学学生,所以,如果你决定要出国,最好是把毕业论文的方向定在这个方面,这样不会浪费时间,你也不会两头无法协调。这样一来,你就要暂时放下‘给羊子’的研究。”

    冯华通一口气将事情一件件说清,可无论哪一件,都对云绣造成不小的冲击。

    每一年的民族学年会是民族学领域专家聚集、开展学术交流的会议,一般而言,各分会场的论文报告人都是领域专家,他们会探讨领域前沿,也会提出新的观点,鲜少有学生作报告的时候。

    云绣这篇小论文,是挑选了田野调查中关于“给羊子”的资料展开的论述,主题确实新颖,可她不认为能够与各位专家相提并论。

    再来说这发表英文文章的事情,社科类的文章发SCI少之又少,难度可想而知。目前云绣尚未听说过有博士师兄师姐发过SCI的。

    至于出国留学的事情,那更是令云绣措手不及。她所做的是中国少数民族的研究,她有出国深造的必要吗?

075 出国意(二)

    “我明白你心里想什么。”冯华通见云绣眉宇间的纠结,猜到几分,“年会和英文论文的事,我倒是相信你能处理好。你担心的,是出国的事吧?你是不是觉得,你做的是中国本土的研究,出国深造并非必要?而且,你还很纠结,要是出国,就要暂时放下‘给羊子’的研究了,这好像跟你的初衷并不一致。”

    云绣没有否认:“是,我此前没有过出国的打算。”

    “那现在就去想。”冯华通目光锐利,“云绣,我们做的虽是中国本土的研究,可民族学的方法论也好,理论也好,我们都不得不承认,我们离世界一流水平还差得太远。”

    “从前我们说,师夷长技以制夷,如今我们也要看到我们和别人的差距,向优秀者学习,才能不断进步。中国民族学的学科发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今的话语权仍掌握在别人手里。没有前沿的理论与方法论,田野做得再多,只能像是往一锅粥里不断地加水,粥是多了,可越来越稀,又有什么用?”

    “云绣,你以为你一路顺利走到今天,是命运给你的眷顾,是你生来天赋异禀吗?如果没有国家大笔教育经费的投入,没有那么多的政策、项目的支持,我们能培养起这样多的博士生吗?你要谨记,国家培养你们,不是让你们止步不前,而是让你们担起学科重任的。”

    “这个世上的机会是一定的,你获得一些机会的同时,就是剥夺了其他人的机会。你想想,你拿博士学位后,学历就比普通人高出许多,有了更多的选择机会,但那些没有多少选择机会的人呢?他们甚至可能连高中都上不了。谁又能给他们机会?”

    “所以当你有所成就,就要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你今天所走的每一步,不只是个人的人生,也是社会赋予你的责任。你既接受了社会的馈赠,就应当有所回报。你既走上民族学研究这条路,就要有学科使命和学科自尊,这个学科使命是与国家的发展、民族的复兴使命紧密相连的,而不仅仅只有个人的理想。”

    “我知道你的个人理想是做普米族研究,也知道你眼下的目标是想做‘给羊子’的研究。但只有你懂得将个人的理想与学科的使命、国家与民族的使命连结起来的时候,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学者。”

    云绣跟从冯华通学习已近四年,这四年里,冯华通给云绣讲过许多学术或是生活中的道理,也会给予云绣不少建议。可这是第一次,冯华通明确地训导云绣,她要成为一名学者,就绝不能止步于个人理想,她必须要有学科使命感,必须要与国家、民族的复兴使命连结在一起。

    越是大家,越是会这般不拘泥于个人,会树立远大的理想。这便是鸿鹄与燕雀之别,鸿鹄者,务实却心怀鸿鹄之志,他们是脚踏实地行走在大地上的理想主义,唯有他们,能懂得星空之璀璨,远方之美好。

    云绣终而明白了,冯华通想让她成为鸿鹄而非燕雀。

    云绣自己,又何尝安于做一只燕雀?

    她已经读过许多书,学过许多理,窥见许多文明,明白导师与她说这样多的话,是要叫她明白,她如今应当考虑的不仅是个人的得失。

    她还必须走得更远,走得更高。

    云绣目光坚定起来:“冯老师,我明白了,我会慎重考虑这件事,尽快给您答复。”

    冯华通笑起来:“好。你一向一点就通,我相信你会想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076 难决断(一)

    云绣心里很明白,在冯华通与她说那番话后,她便有了抉择。与冯华通说还需再考虑,不过是想仔细规划一番后,再确定下来。

    她需要了解清楚如何申请国家基金委的项目出国访学,并做出相应的准备。她也需要与家里人商量好,毕竟她要孤身一人前往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舅舅与舅妈总会担心她的。

    她还需要思考,她与越言辛该怎么办。

    一旦出国学习,她与越言辛相处的时间便更少了,这样的异国恋,她真的能把握吗?会不会又是一次无疾而终的结局?

    云绣想着这些事情,路遇舒隐月都未察觉,舒隐月叫了她几声,见她不应,跑了几步过来,一掌拍在她后背上:“云绣!”

    云绣终于回神了:“……隐月,是你啊。”

    舒隐月说道:“你发什么呆?我叫了你好几声。”

    云绣略有抱歉地笑了笑,又听见舒隐月说:“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们一起吧,食堂二楼新开了家锅仔,吃过的都说好吃。”

    云绣笑笑,舒隐月就是喜爱到处探索吃的玩意。

    二楼食堂的小窗口比起外面餐馆实属便宜,可比一楼窗口饭菜贵了一截,学生们也不会顿顿来吃,人便少一些。这几天新开的锅仔窗口引了不少学生排队,云绣与舒隐月等了一会儿,终于端上来一锅热腾腾的鸡肉锅仔。

    “知道你喜欢吃辣,给你装了一碟辣椒酱。”舒隐月将一小碟辣椒酱推过来,云绣笑笑:“谢谢。”

    云绣着实喜欢吃辣,萧潇每年都会为她准备几瓶小米辣酱,让她带来学校。

    “云绣,我听说何院长想推荐你出国访学。”舒隐月吃了粒鸡肉,说道。

    云绣惊诧,她才刚从冯华通那里得知这件事,怎么舒隐月就知道了。

    “难道你还不知道?”舒隐月见云绣一脸惊讶,亦是很惊讶。

    云绣说道:“冯老师刚跟我说的。”

    “嘿嘿,我消息灵通吧?我猜,冯老师跟何院长肯定先商量好了才跟你说的,江申是何院长的学生,他不知道怎么的,就打听到了,然后我们系的人都知道了。”舒隐月洋洋得意,她打听各种消息的能力仅次于江申。

    云绣想,江申果然就是个大喇叭。

    舒隐月又说道:“我们院每年只有一个可以向上申请公派的名额,云绣,你一定不能输给那个孙铭!”

    云绣这下明白了,孙铭也想申请国家基金委的公派留学项目,可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们学院只有一个名额。

    好家伙,她与孙铭又陷入了竞争的命运中。

    云绣说道:“应该不止我们两个想出国。”

    “不管有多少人,总之不能输给孙铭!”舒隐月斗志满满,她与孙铭向来不和。

    其实孙铭这个人,学术能力并不弱,要不然也不可能一路考到博士,他活动能力也很强,要不是那次抄袭翻译作业的风波,或许云绣对他的印象会一直不好不坏,也会认可他的学术能力。

    云绣没说话,舒隐月便继续抒发不满:“孙铭那个人,每次都靠加一堆的活动分拿奖学金,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云绣笑笑不说话。

    哪里知道,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有什么不满就当面说,背后嚼舌根,你就这素质?”

077 难决断(二)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舒隐月与孙铭在食堂吵了起来,江申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赶来支援,差点与孙铭打起来了。

    云绣左右劝,劝不住,被孙铭推了一把,摔在地上,手肘蹭破了一层皮。

    舒隐月看呆了,指着孙铭大骂道:“孙铭,你居然使用暴力?”

    孙铭额头上青筋凸起:“我没有,是她自己不小心的。”

    “好啊,你还狡辩!我要告诉辅导员,说你打架闹事!”舒隐月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怪会吓唬人的,院里同学都知道。

    云绣听着这些吵闹声,头疼,拉过舒隐月:“好了,别吵了,我没事。我先回去了,改天再约你。”

    她心里想着出国的事,心情本就不佳,被这一闹,也没心情吃饭了。

    胳膊上的伤倒是不重,只是一层皮掉下来,火辣辣地疼,她想,她还是去校医院上点药。

    走到食堂门口,不想孙铭追了上来:“云绣,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云绣停住脚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我送你校医院,医药费我出。”孙铭说道。

    云绣摇头:“不用了。”

    孙铭又说:“那我改天请你吃饭?”

    “孙铭,”云绣语气微重,“我不太想和你来往。”

    她直白得很。

    孙铭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一些,他嘴角抽了抽,说道:“我明白了。”

    发生那样的事情后,云绣怎么可能继续与他来往。

    云绣转身走了几步,忽而听见孙铭的声音传来:“云绣,我不会跟你竞争出国名额,我已经没有申请的资格了。抄袭的事,我被记了警告。何院长跟我说,知耻才能改正,他要我记住这个污点。”

    孙铭说完,便先一步走了。

    云绣诧异,原来何院长早就知道真相。

    原来孙铭已经受了处罚。

    云绣想,这件事与她没有多大干系了,孙铭以后会如何,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校医院其他科室已经下班,唯有急诊室还有医生坐班。云绣拿着单子去涂了些碘酒,缠上纱布,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疼得她掉下眼泪来。

    护士调侃她:“大姑娘了还怕疼。”

    云绣挤出笑容:“是啊,我可怕疼了。”

    这一疼,心里又生了些委屈出来,不知怎的,突然很想很想越言辛。

    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明天,他就要来北京了吧……

    云绣回了宿舍,立刻便给越言辛发了一条短信:[你明天大概几点来我们学校?]

    这一条短信久无回复,待到云绣洗好了头发,才有了回音:[你几点开始有空,我就几点来。]

    云绣笑了一下,回过去:[我从起来就有空。]

    [你几点起来,我几点到。]

    [七点半。这么早你肯定到不了的。]

    云绣本是想逗逗越言辛,哪知越言辛回了一条:[好,七点半见。]

    云绣:“……”

    她以为越言辛是在开玩笑,忽而脑中一个激灵,按动键盘拨了电话出去。

    越言辛很快接起来:“绣绣。”

    “你现在在哪?”云绣问他。

    “……”越言辛默了许久,“还是被你猜出来了。我刚下飞机。”

    云绣:“……”

    时间仿佛变缓了,那道可以穿越空间阻隔的电波之音格外清晰。

    云绣眼睛上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你……住哪里?”

    “住你学校旁边的宾馆。”越言辛回道。

    云绣上齿咬了下唇,轻声说了句:“待会见。”

    许久之后,电话那头传来越言辛温柔的声音:“待会见。”

078 难决断(三)

    云绣曾经很认真地去想,她与越言辛究竟从何时开始旧情复燃的。

    后来她实在想不出来,是哪一瞬间,哪个节点,促使他们从背道而驰转为双向奔赴。

    再后来,她终于想通了,她与越言辛从未有过旧情复燃。

    因为那簇挚情之火,从未熄灭过。

    多年以前,两人尚且年轻,越言辛可以翻山越岭找到小村镇里的云绣,云绣也能轮转七八趟车,找到因奶奶过世,独自躲在乡下不肯见人的越言辛。

    那时他们都曾怀揣最赤诚与简单的热情,为了对方不辞辛苦地奔赴。

    多年以后,似乎没有什么改变。越言辛仍会为了她,不辞辛苦地奔赴。

    那么她呢?云绣想,她还能像从前那般,不惧未来地奔赴吗?

    在等待越言辛的那一个多小时里,云绣想了许多,想到后来,才惊觉她设想的可能性有许多,却没有一种,是不与越言辛在一起。

    只是眼下云绣还需将出国的因素考虑进来,如果她出国一年,她与越言辛之间的感情能跨着这样遥远的距离维系起来吗?

    云绣想起学校里常常传开的那些情侣故事。

    关于出国留学的男生与女朋友分手的消息不止一次,大家常常提起因一方出国留学而分手的情侣,都说出了国,那就是给这段关系画下句号了。

    是啊,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又隔着时差,那个人还能真实地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吗?这一头在睡觉,那一头却已经开始忙碌的生活。

    想分享路遇的美好风景,拿起手机想发一条短信,却想起对方还在睡觉,只能作罢。遇了挫折,想询问对方的意见,看一眼时钟,想想还是自己解决吧。

    最后剩下的,只有干瘪的,早上好,我去上课了。晚安,我睡觉了。

    这样的日子,越言辛受得了吗?

    云绣仍然能清楚地记得越言辛那些话:“云绣,你真的喜欢我吗?你真的了解我现在的感受?我那么难受那么痛苦的时候,你在哪里?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那时撕心裂肺的分手,已叫云绣害怕了重蹈覆辙的可能。再来一次,她受不了,越言辛就受得了吗?

    思考过后,云绣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承认她对越言辛的爱意不仅没有减少,反倒与日俱增。她也更加理智地去思考,这一次她是否还有信心,能与越言辛有一个与上次全然不同的结局。

    一个好的结局。

    她想她比从前更有信心。

    云绣此时还不清楚,她在感情上增长的信心,来自于她在学术道路上取得的成功。

    瞧,当一个人在属于自己的领域中获得成就感之时,她也会在其他方面产生更多的自信。恰如感情与事业,坚固的事业基础,无疑会给人更多的感情自信,减少许多患得患失,疑神疑鬼。

    云绣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她都会与越言辛好好谈这件事。

    她不想再往后余生抱着遗憾无数次叹息却无法回头,也不想再错过越言辛。

079 初雪夜

    一辆亮着“载客”光灯的出租车由远及近,穿透黑夜的幕布,在宾馆门口停了下来。

    走下来穿了一身黑色羊毛大衣的男子,风度翩翩,气质卓然,虽染一路风霜,却持一身清韵。

    越言辛的目光落在站在宾馆门外等他的云绣身上,皱起眉头:“这么冷怎么在外面等?”他拉起云绣的袖子往宾馆里走。

    云绣心里翻滚的情绪用上脑门,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握住了越言辛牵着她衣角的手。

    他的手掌很宽,很温暖。

    越言辛身子微僵,目光垂落,那眼眸中似有暗流涌动。

    办理入住、等电梯、升电梯,一路沉默无语,却有诡异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

    房卡刷开房门,云绣先走了进去。

    她张望四周,查看开灯的按钮在何处,却听见身后关门声响起。

    云绣回过头去,有身影投下,腰肢被长臂所揽,一阵旋转过后,她后背贴在了墙面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她微凉的双唇已被他捕获,缠绵不休。

    云绣不会忘记与越言辛的初吻。

    那天两人从博物馆回学校,时已入夜,漆黑的夜空亮着稀疏的星,安静的校园燃了些许路灯。没有多少人,一路寂静。

    云绣走在前方,月光在她柔顺的发上泛起一些光,越言辛一路跟着,忽而开口叫了一声:“绣绣。”

    云绣回过头,明亮的眸光映着明亮的灯光,比星光更亮,比月色更柔。

    “绣绣,要不要接吻?”越言辛问。

    回忆里的青涩与如今的炙热交叠,云绣一时竟辨不明白今夕是何夕,此时是何时。

    压抑的情感越是久,宣泄的方式越是烈。

    浓烈得云绣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到他放开她,沉沉的声音里含着无尽的思念:“是你先牵了我的。”

    是你先撩拨了我。

    云绣:“……”

    窗外灯光璀璨,从高楼望出去,这座城市宛如明眸皓齿的孩子,一身金光闪闪。

    屋里的暖气很足,云绣将大衣挂在衣架上,目光注意到窗外的变化,兴冲冲奔过去,趴在玻璃上看:“下雪了。”

    这是北京今年第一场雪。

    是初雪。

    越言辛也摘了大衣,走到她身后,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的腰:“绣绣,我没会错意,是不是?”

    她是答应他了,是不是。

    越言辛忽而心生恐惧,害怕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云绣回过头,抬眸时眸光明亮:“我还是害怕,害怕这次和上次一样,还是会分开。但我……想试一试。”

    “越言辛,我想试一试。”

    越言辛确信了,他没有会错意。

    他像个无措的小孩,抱着她的双手有些颤。

    云绣抬起手来捧着他的脸颊,过去她便喜欢这样捧着他的脸颊,细细看他那双温柔而又深情的眼睛。

    “我很自私,在无法确定未来的时候就想霸占你。”云绣说道,“就算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我还是想再争取一次。”

    越言辛心头微微地颤,他所爱的绣绣,比从前更勇敢了。

    云绣放下手来,转而说道:“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先告诉你,我可能要出国访学,大概一年。这样,你确定还要跟我在一起吗?”

    越言辛眉眼尽染温柔,如窗外的雪花一般,轻柔轻盈,飘飘荡荡。

    他笑意渐起:“云绣,你真是个坏心眼的女人。”

    “把我搅得神魂颠倒,居然还问我要不要在一起?”

    “云绣,我说过的,你的脚步不必为我停留,我会等你,也会追随你。出国又怎样,那点距离,我越言辛不放在眼里。”

    云绣抬起头,看见了越言辛眼中的炙热与温柔。

    那是比太阳更烈的热,比初雪更柔的暖。

080 不辛苦

    初雪已过,来得突然,去得迅速,不曾留迹染白头,也不曾留寒意惹深冬。

    云绣很想睡个懒觉,手机闹钟也关了,可还是依循生物钟醒了过来。

    她抬起手背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却有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摸摸她头:“怎么醒了?还早,再睡会。”

    “嗯……”云绣翻了个身,睁了一半的眼睛看见越言辛坐在床畔,身上已经穿好了毛衣。

    “你怎么已经起来了?”云绣的声音亦带着清晨的朦胧。

    “有点工作要处理。”越言辛俯身,温润的唇贴了贴她的额头,“再睡会儿。”

    云绣“嗯”了一声,翻了个身,难得地开始睡回笼觉。要知道,她一年三百六十多天,睡懒觉的日子寥寥无几。

    再醒来时,时间并不算晚,还能赶上宾馆的自助早餐供应。

    云绣动了动胳膊穿毛衣,不小心碰到胳膊上的伤口,“嘶”了一声。

    越言辛立刻便过来了,抓着她的胳膊帮她,皱眉道:“又这么不小心。今天要换药吗?”

    云绣摇头:“不用,明天再换一次就好了。”

    “好。明天我陪你去校医院。”越言辛说道。

    昨日看到她胳膊上的伤,虽说不是什么重伤,可在越言辛眼里,跟重伤没什么区别。问她受伤的原因,她只说是不小心摔的。

    越言辛叹气,她是不知道自己撒谎的能力有多么弱吗?

    真是个傻瓜。

    “去吃早饭吗?”云绣抬头问越言辛,“我还没吃过酒店的自助早餐。”

    听说菜品相当不错,中西早点都有。

    越言辛点头:“好。”

    云绣洗漱完毕,从洗手间出来,见越言辛仍坐在案前,正在手提电脑上处理什么。

    云绣心里有几分明白,待越言辛收起手提电脑,过来牵她去吃饭时,她开口问他:“越言辛,你不是来北京出差的,对不对?”他是特地来看望她的。

    要不然,怎么出差还有空闲陪她。

    越言辛笑起来:“我来北京,是来做重要的事情,非来不可。”

    云绣问:“什么重要的事情?”

    “见你,不就是重要的事情?”越言辛将云绣的手包裹在掌心,“我们去吃早饭。”

    云绣心中有些歉意:“可你这样……会很辛苦。”

    越言辛拿下衣架上的大衣,给云绣穿上:“不辛苦。绣绣,我不辛苦。见不到你,我才辛苦。”

    云绣:“……”

    酒店自助早餐供应的菜品种类不少,云绣倒了杯咖啡,挑了一些喜欢吃的早点。

    越言辛盘子里只有两片土司,云绣想了想,挑了份煎饼给他:“北方的煎饼,你试试看。”

    “好。”越言辛尝了一口,“还不错。”他看见云绣杯中的咖啡,又说,“我在昆明发现一家新开的咖啡店,听说味道不错。等你回昆明,我带你去试试。”

    云绣咬了一口油饼,略有歉意:“我可能要到年后才能回昆明,要去兰坪做调研。”

    “你一个人去?”越言辛始终担心,冬季大雪封山,进兰坪的路更不好走。

    云绣说道:“不是,之前冯老师跟我说,要我跟着昆南大学的老师,去跟随兰坪工作组一起就‘搓磋’舞而和羊头琴申遗展开调研。”

    越言辛不解:“兰坪的申遗工作,之前不是结束了吗?”他此前与冯华通他们一道入村,知晓此事,也知道申报书于两个月前已提交上去了,现在只需要等待结果了。

    云绣便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解释了一番。

081 请吃饭

    “之前我更倾向做‘给羊子’的研究,所以没有考虑要跟随他们去做非遗方面的调研。但冯老师与我说了那么些话,我既然下决心要申请出国,那最好是做非遗方面的研究,所以,我就按照冯老师之前的安排,跟随昆南大学的老师去调研非遗情况。”

    云绣说完这些,心里到底有些难受:“越言辛,今年我又不能陪你过年了,我……”她有些说不下去。

    越言辛扬起眉尾:“怕什么,以后还有很多年,等你牙齿掉光了,我不信你还有力气去做调研。”

    云绣:“……”

    哪有这么夸张,她又不是年年过年都要做调研。

    “小花猫。”越言辛笑道,抬手轻轻拭去云绣嘴角的油饼屑。

    云绣脸一红,低下头去,低声道:“大庭广众,你不要这么不正经。”

    越言辛苦笑不得:“我不正经?要是我不正经,昨晚我就……”

    “越言辛!”云绣脸色更红了,“别、别说、别说这个……”

    越言辛发出轻轻一声笑:“好,我不说了。”

    令云绣燥热不已的氛围凉却了一会儿,越言辛又问:“申请基金委的项目,要做什么准备,你清楚了吗?”

    云绣摇头:“冯老师昨天刚跟我说这件事,什么都还来不及查。下周等冯老师来学校,我再去与她商量。”

    “好。还有学术年会和论文的事情,你接下来一个月会很忙。”越言辛伸过手去,握住云绣的手,“要注意身体。”

    云绣点头,回握了越言辛的手。又听见他问:“什么时候去兰坪?”

    云绣说道:“之前冯老师说是一月中旬。”她顿了顿,忽而展露笑容,“要是下田野之前有空闲,我回昆明住几天,到时候正好与其他老师一道,从昆明出发。”

    越言辛抬手摸摸云绣的头发:“绣绣,你不必担心我会不好受,我只想你保重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够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有工作忙碌,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是么?我们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不要让对方担心,好不好?”

    云绣心中微颤。她想,越言辛许多地方与从前一样,譬如他依旧满嘴不正经。可又有许多地方,与从前不一样了。

    或许他们多多少少都发生了一些改变,幸运的是,他们都在朝更好的方向转变。

    “我知道了。”云绣笑起来,“那么,越大总裁今天想吃什么?说好了的,我请客。”

    “客随主便。”越言辛说道。

    学校门口有一家北京菜馆,做的北京菜挺地道的,价格也不算低。云绣想着,越言辛顶着卓越集团的名头,什么菜式没吃过,只是他常年居于昆明,即便以前来过北京出差,也不常吃到北京菜,便选了这家菜馆。

    越言辛看了一眼菜单,笑:“云绣同学,这一顿饭下去,你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就没了吧?”

    云绣笑:“我有钱。”她有些得意,“我帮冯老师做课题,冯老师给我劳务费的。”

    越言辛笑:“冯老师确实很好。”

    这话倒也没错,一些老师虽使唤学生参与课题,却只当学生是免费劳动力,哪会给什么劳务费。

082 望流光

    云绣从来都是个自律的人,她时刻谨记要保持住学习的状态,每天必然要学习,无论学多少,总要学那么一点。

    但她也从不是个不知情趣的人,爱人在侧,她总不至于丢下越言辛,自己跑去学习。

    所以,云绣做了个折中的选择,带着越言辛去国家图书馆转了一圈。

    越言辛开心得很,只要能与云绣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哪怕只是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发呆,他都是开心的。

    国家图书馆藏书众多,越言辛随意拿了本,坐在云绣对面,看她纤细的手指翻动书页,长长的睫毛掩盖眸中的智慧,乌黑的秀发自肩上垂落,轻轻搭在胳膊上。

    时过两小时,云绣看完两个章节的内容,抬头见越言辛正看着他,眼睛亮若星辰,不禁脸颊发烫,目光下移,却见越言辛的书页依旧停留在前几页。

    “你……对这本书不感兴趣?”云绣压低声音问他。

    越言辛回过身来,轻轻咳了一声:“一般般。”相较而言,他对她更感兴趣。

    云绣“哦”了一声,看了眼时间,又问:“四点多了,要不要走?”

    越言辛问她:“你不再看会吗?”

    “差不多了,”云绣说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合上书页,步出国家图书馆,太阳已然悄然坠去。冬日的北京,太阳落得早,天黑得早,天色一晚,空气便寒凉恶劣许多。

    云绣拉着越言辛来到了不远处的人行天桥上,靠着栏杆指向不远处那片区域:“五点一到,那边的灯光就会亮起来,很美的。”

    那是一处商业区,冬日到了临近天黑之时,各样的霓虹灯便会同时亮起,或是商铺标志,或是装饰彩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流光溢彩,便似漆黑夜色中的精灵。

    人类总是渴望光,总是向往光。

    自然也就喜爱光。

    越言辛自背后拥住云绣,这冬日里,穿着厚重,却不妨碍两人间的亲近。越言辛沉沉的嗓音在云绣耳畔响起:“你常来这里看这些灯光吗?”

    云绣说道:“也不常来。硕士毕业的时候,和几位舍友吃了散伙饭,一路压马路回学校,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那里的灯光很美,就看了很久。”

    “你的几位舍友……她们都不在北京了吗?”越言辛问。

    云绣摇头:“她们都去别处工作了。她们说,留在北京太难了。北京有许多令人向往的东西,古朴的建筑,繁华的街道,有故宫,也有王府井。历史悠久,车水马龙,许多人趋之若鹜,许多人甘当北漂,想在北京闯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天地。可是,那还是太难了。”

    云绣转过头来看越言辛:“我也不想留在北京的,没有归属感。”

    越言辛笑起来:“每个人都有各自想去的地方,绣绣,你想去哪里?”

    “很久以前,我的归处就已经定好了。”云绣说道,“我要去怒江,要继续普米族的研究。”

    “嗯。”越言辛轻轻点了头,倾身下去,将下巴抵在云绣发顶上,“那就继续去你想去的地方。”他总会等着她,总会跟着她的。

    “越言辛,”云绣忽而开口问,“明天,你想去地质博物馆看看吗?”

    她一直记得的,他喜欢地质,也舍弃了地质。

    云绣犹疑了许久才开这个口,她猜到越言辛大概不愿意触景生情。

    可有些事情,她希望越言辛能够去面对。

    越言辛拥着云绣,眸光微抬,望向那不远处的流光溢彩,他的世界里也曾闪烁着这样的光芒,他想,他从未将它们熄灭。只是,许多年来他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也该去面对了。

083 博物馆

    中国地质博物馆东距故宫玄武门不过两公里,北接广济寺,历史悠久,是中国成立最早的国家级地质博物馆,久负盛名。

    地质博物馆收藏的地质标本繁复多样,既有恐龙化石、史前生物化石、远古人类化石,亦有各类矿物化石。

    越言辛一直很沉默,云绣亦陪着他沉默,手里拿了博物馆的展览图,带着他一层一层、一个展馆一个展馆地看过去。

    按着仔细观看的速度,要看完整个展馆,一天的时间是不够的。过了中午,云绣想着越言辛要坐晚上的飞机回昆明,便带着他准备离开博物馆:“我们去吃饭吧,下午你休息,晚上还要赶路。”

    越言辛原本沉郁的脸展露一些笑颜:“你巴不得我赶紧走吗?”

    “没有。”云绣可真冤枉,她只是担心他太累了。

    越言辛抬头,目光越过展馆内其他人群,望向博物馆卖纪念品的店。

    云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道:“你想买纪念品啊?”

    越言辛点头。

    地质博物馆的纪念品多以矿石物件为主,云绣帮越言辛挑了个紫色晶石的挂坠,见他手机上还挂着她在合水村给他的那只抱萝卜兔子,笑道:“你还挂着这个啊?要不要换成晶石?”

    越言辛将晶石挂坠收起来,摇头:“不换,我就喜欢兔子。你看这个兔子,还抱着萝卜,跟你一样有意思。”

    云绣:“……”

    “你不买件纪念品吗?”越言辛问她。

    云绣想到了什么,笑起来:“我不用了,我有更好的。”

    越言辛不解:“什么更好的?”

    云绣道:“你送给我的那瓶,‘第二宝贵’的晶石。”

    越言辛眼眸亮起星星点点,这是他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午后的阳光温和生暖,两人踩着路边的落叶,往餐馆集中的地方走去,脚下声音咯吱咯吱的,偶有路人骑了自行车,一阵风似地过去,自行车铃当当作响。

    “北京的天也挺蓝的。”越言辛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说道。

    云绣“嗯”了一声:“北京这几年为08奥运会做了很多准备,所以这几年天都很蓝。”

    “要是出国访学,北京奥运会你是不是赶不上了?”越言辛问道。

    云绣算了算时间,确实如此,只能叹道:“这叫有失必有得吧。”

    “有失必有得……”越言辛喃喃重复,又说道,“绣绣,如果没有你陪着我,我想我怕是没有勇气再去接触和地质有关的东西。”

    云绣知道,越言辛说的是参观地质博物馆的事情。

    “去了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是很喜欢看那些石头。真的很喜欢。”越言辛说着,眼眸中泛起久违的明光,嘴角却晕出略带苦涩的笑意,“其实我心里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很多年了还是没办法接受,我已经无法实现理想的事实。”

    云绣当然明白越言辛心中的苦,即便他是卓越集团的总裁又怎样,如果金钱与地位能够给他带来快乐,他如今当是极为快乐的人。

    可他却并没有那么开心啊。

    云绣握住越言辛的手掌,她的手很小,足以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裹:“冯老师与我说,只有个人的理想与更高的社会理想连结在一起,才可能成为真正的民族学者。”

    “我想,或许这个道理也适用于你。越言辛,你如今拥有比许多人更多的财富与资源,处于远高于普通人的职位之上,你比别人更聪明能干,也更有处理问题的办法。既然个人理想难以实现,不如就去寻找更高的社会理想。”

    越言辛疑惑:“更高的社会理想?”

    “嗯。”云绣点头,“你可以利用你的资源,创造更多的社会财富,不是么?比如你去怒江投资项目,无论主观原因是什么,但客观上,你是在帮助当地发展经济。”

    “如果你把这些客观因素转化成主观因素,主动地去做有益于这个社会的事情,那你就能做很多有价值的事情。”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然无法成全自己,那就站在更高的角度上,去兼济天下。这样,或许能够从中得到一些成就感,排解一些苦闷。毕竟,意义是可以人为赋予的,人需要给自己构建一些意义,才能更好地生活,不是么?”

    云绣抬手,捧上越言辛的脸颊:“越言辛,我好像什么都帮不了你,我只会说一些道理,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要是用得上,能让你开心一些,我……”

    “绣绣。”越言辛握住云绣的手,放在唇畔轻吻,“我会好好去想你说的话。其实现在有了你,我很开心。”

    至少命运还算眷顾他,让他能够找回曾经遗失的快乐。有些快乐他已永失不回,可云绣,回来了。

    他的大部分快乐,便回来了。

084 大消息

    云绣没想到越言辛离开北京前,还能撞上一大波事情。

    首先是去吃午饭时,竟那么巧的,在餐馆里碰到了姚源。

    其次是越言辛陪她去校医院换药时,在校园里走了几步,就撞上了江申。

    最后,经过江申那大喇叭一喊,全系的人都知道云绣谈恋爱了。

    越言辛想推迟回昆明的时间,说是要请云绣的同学们吃个饭。意思就是他要见云绣的娘家人,要请云绣全系的同学吃饭。

    云绣哪里肯。

    系里那帮家伙,肯定把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她可不想经历这种大场面。

    再者,云绣想着越言辛明日还要上班,不能总耗在她这里,便说什么也不同意越言辛这个馊主意,只退了一步,请姚源与舒隐月、江申这几个要好的同学喝个下午茶。

    晚饭就不要吃了,云绣担心耽搁越言辛赶飞机。

    这一顿下午茶下来,越言辛三言两语,收买了和云绣关系最要好的三个人,那三个人成了越言辛的忠实拥护者,恨不得云绣与他立刻、马上举行婚礼的那种拥护者。

    云绣真是无奈极了。

    送走了越言辛,云绣一回到宿舍,在宿舍休息的姚源便过来扒拉她:“你周五跟我发信息,说这两天不回宿舍,我就觉得奇怪。那天你试新衣服,我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你居然骗我说没有!”

    云绣冤枉:“我没骗你,那个时候还没有谈。”这倒是实话。

    姚源惊了:“云绣,你太猛了吧,谈恋爱第一天就夜不归宿?”

    云绣的脸快红透了,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以前在一起过。”

    “……”姚源沉默了半晌,恍然大悟,“难怪以前有小男生给你递情书,你看都不看。现在我知道了,你心里装了这么个惊为天人的越总裁,怎么可能瞧上别人。”

    云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姚源又叨叨了两句,突然问云绣:“那……你想出国的事情跟他说过了吗?”这事是饭前江申那个大喇叭私底下告诉姚源的。

    云绣点头:“说了。”

    “他支持你去?”姚源一问,见云绣点头,不由得感慨,“这样的绝世好男人,能给我来一沓吗?要是家里人给我安排的那些相亲对象,有你这个十分之一的质量,我也不会总排斥他们了。”

    云绣笑:“你这么优秀,总会遇见优秀的人的。”

    姚源点头:“嗯,我还是有信心的。如果人生必要有一伴侣,那我一定要找个志同道合的人。如果不必要,我也不强求。”

    云绣点头,将一盒糕点递给姚源:“越言辛买的,给你和隐月、江申一人一盒。”

    姚源更为开心了:“不愧是总裁,凡事都想得这么周到。”

    云绣:“……”

    估摸着时间,越言辛大概是到机场了,云绣便发了短信过去询问,两人来回几句,云绣兴致一来,逗越言辛:[你给隐月他们都买了糕点,没给我买。]

    越言辛:[我给了你别的。]

    云绣:[哪里有?]

    越言辛:[看看你大衣口袋。]

    云绣惊讶,很快从大衣口袋里找出了一个手机吊坠。那也是只兔子,抱着萝卜,与云绣给越言辛的那只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精致度高了许多。

    很快,越言辛的短信又来了:[上次拿了你的兔子,现在还你一只。]

    云绣嘴角泛笑,将那吊坠挂到了手机上。

    她哪里知道,这可是越言辛找名下公司定制的款,世上仅有一个。

    仅属于她的一只,抱着萝卜的兔子。

085 学年会(一)

    中国民族学年会广聚领域英才,回顾研究成果,畅谈学术前沿。各个分会场的讨论紧张有序地展开,异常热烈。

    待到下午场,原本平均分布在各个分会场的听众忽而朝同一个分会场聚集去。

    他们想去看看发言者中唯一的学生究竟是何来头。

    有人看到“云绣”这个名字,很快便想起了两年前《民族研究》上那位与教授笔战的学生,纷纷叹道,原来是她啊。

    那件事可是闹了不小的动静,只是那次只见其文不见其人,这次还不得好好瞧瞧,有何与众不同。

    这一看,似乎也没有特别之处。长相倒算得上美貌,气质也好,站在那里就像玉竹挺立一般。

    可这不就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吗?

    得到的关注愈多,要承受的压力便愈多,面对的提问者也跟着多了起来。

    云绣发言刚刚完毕,举手提问的人便十指难数。好家伙,其他发言怎么不见他们这般积极。

    提问的多是来旁听会议的学生,主持人依次给了他们提问的机会,云绣也依次回答。这每个会场的发言人数、顺序都已安排好,每个发言人发言与回答问题的时间都有限制,否则就会影响后续发言者的发言。

    主持人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提醒道:“最后一个提问了啊,我们时间有限,如果大家意犹未尽,可以私底下再找冯老师……哦,冯老师有事明天才能来,你们可以找云绣同学讨论,好吧?”

    提问的机会最后给了一位戴了眼睛的男子,从年纪上辨不出他是学生还是老师。

    “你好,我对你这篇文章其他地方没有大的意见,只是有个地方,我觉得你写错。普米族丧礼请祭师,是没有单数或复数的讲究的,这个相关的文献里有说过,是误传。我有一位做普米族研究的朋友,也没说过有这个讲究。”

    这一上来,便提出了一个不小的质疑。

    如今做普米族研究的学者并不多,研究文献也寥寥无几,云绣所报告的内容鲜有人知,至少现场没有做过这方面研究的师生,所以其他人在提问时,都是以云绣所撰资料皆是事实为前提。

    这倒是第一个质疑其真实性的提问者。

    云绣想了想,先以比较温和的态度说道:“我这次的报告针对的是云南兰坪普米族的丧葬礼仪,或许其他地方的普米族丧葬礼仪有所不同。”

    那人却又说:“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所有普米族的丧葬礼仪都没这个讲究。”

    这话等同于说,云绣的报告是错误的,是不符合事实的。

    云绣微微蹙了眉,还是温和说道:“这些田野资料是我在兰坪当地访谈所得。除了访谈村寨的村民,还访谈了周围几个村子的祭师,可以相互佐证,确实是请单数不请复数。这些资料都有录音记录的。”

    云绣的意思是,若是你怀疑真实性,我可以把录音放出来。

    “但你也不能保证他们说的就是真的吧。”提问者仍旧追问,“这个田野调查就是有这个缺陷,所谓三人成虎,不能因为几个人说是这样,那就是这样了,对吧?”

    现场一些人已经听出来了,这位提问者并不是民族学或人类学出身,或许不太了解这一学科最初的目的,便是搜集具有“真实性”的资料。

086 学年会(二)

    云绣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倒是不想起过多的争执,想着随便客套几句过去算了,哪知这人又开口了:“学科都要进步的,我觉得像这种找本地人问几句,就写文章出来,说是陈述了事实的方法,还是需要改进。本地人说的不一定是对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概是觉得现在发言的只是个学生,提问也就毫无顾忌,想着学生是断不会产生太激烈的反应的。

    可这是云绣。

    云绣轻轻笑了一下,以平和的声音说道:“您说得对,当地人哪里懂普米族丧葬仪式,问他们做什么。”

    “……”

    现场陷入短暂的沉默,而后掀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来。

    提问者脸色变了变,欲言又止,好在主持人出来圆场,说了几句场面话,顺利推进下一场发言。

    云绣收起讲稿,退了下去。她哪里知道,不少人的目光仍随在她身上,或是疑惑的,或是佩服的,或是惊奇的。

    大多觉得这个云绣,有点意思。

    下午的会议流程结束,云绣收拾了东西走出,迎面便看到江申和舒隐月蹦了过来。

    江申一掌拍在云绣肩膀上:“行啊,我听说你跟人吵起来了?”

    “……”云绣无语,这都传的什么,“没有吵起来。”只是怼了几句。

    舒隐月接了话说道:“那有什么,只要云绣觉得不认可,她连冯老师说的话都能反驳。”

    云绣更无语了,这话到底是夸她还是损她?

    江申又说道:“冯老师也真是心大,她有事来不了,就让云绣一个人在那里发言,也不怕有人为难云绣。”

    “你这就说错了。”舒隐月纠正道,“冯老师是决定了让云绣自己面对,所以她才不来的。云绣可比我们有出息,她硕士的时候就能跟王教授笔战了,去参加过的会议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的都多。她什么场面没经历过。”

    云绣有些窘迫地抓了抓头发,说道:“冯老师没来,是因为她和几位专家要去讨论一些事情,你们别胡乱议论老师。”

    “哦。我们去吃饭吧,听说会议安排的是自助餐,可以吃好多东西。”舒隐月扒住云绣的肩头,一眼看到她头发上别的银杏发夹,皱眉,“云绣,你这个银杏发夹,怎么和之前的不一样?”

    云绣愣了一下,偏了一下头:“换了个新的。”

    她心里却是燥热得很。

    这枚银杏发夹,是越言辛寄给她的。

    之前云绣听从姚源的建议,特地别了枚银杏发夹搭新穿的大衣。哪知那天与越言辛在宾馆亲昵之时,发夹上的银杏叶断了……断了……

    越言辛说是给她找到了枚新的银杏发夹,算是给她的赔礼。

    云绣想,这赔礼不要也罢。

    每每看到,总会想起那天的囧事……

    可虽这么想,却还是将它别在了发上。

    “云绣。”舒隐月见云绣失了神,晃了晃她的胳膊,“你脸怎么这么红?”

    云绣回过身来,抬起冰凉的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暖气太足了,有点热。”

087 被相亲

    卓越集团的步行街项目已临近尾声,关于卓越集团拆除民国民居建步行街的旧闻又被翻了出来,在舆论再次掀起风浪之前,越言辛让公关部了结这件事,了结的方法无非就是那几样。

    以利诱之,以威吓之,再以人情笼络之。

    窗外天边的云又在绚丽地燃烧,越言辛看着那些火烧云,忽感疲累。

    这些手段他不是不能用,也不会为此感到良心不安。他早已麻木了,身在此位,有些规则他必要遵从,有些方法他必须尝试。

    可他仍会感到累。

    越言辛想起云绣与他说的那些话。

    “你如今拥有比许多人更多的财富与资源,处于远高于普通人的职位之上,你比别人更聪明能干,也更有处理问题的办法。既然个人理想难以实现,不如就去寻找更高的社会理想。”

    他真的能找到更高的社会理想吗?

    绣绣,你会帮我的吧?

    越言辛想起云绣,难得地露出舒展的笑容。

    正想着这些事,越荣生一通电话打来,命令越言辛今夜必须要回家吃饭,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越言辛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

    越家房产不少,如今越荣生与妻子白灵住在老房子,虽称之为“老房子”,也是一座带了院子的四合民居,建筑古朴,装潢低调典雅,环境幽静。

    越言辛工作后便搬了出来,他有集团提供的高档小区居房,也有一栋小别墅,想住哪住哪,父子两矛盾重重,越言辛并不常回家,一回家准要吵架。

    轿车停靠路旁,司机先一步下车,为越言辛打开车门。

    越言辛踏步下来,看了眼腕上的表,说道:“九点来接我。”

    吃饭半小时,吵架一小时,缓和半小时,两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了。越言辛想。

    他倒是不想回来吃这顿饭,可他有事要交代,总要回来一趟的。

    他要将与云绣的事情正式告知父母。

    一进门,家里的阿姨便笑脸相迎:“小越先生,您回来了。越老先生和夫人已经在餐厅等您了。”

    越言辛心感不妙,居然等他吃饭?事不寻常必有妖。

    一桌美味佳肴,越言辛目光越过这些佳肴,看到了坐在中心位置的父母、母亲旁边的顾姨,以及顾姨身旁的陌生女性。

    “阿辛,怎么才到?快过来,顾姨和褚小姐等你很久了。”白灵起身将越言辛拉了过去。

    褚小姐?

    越言辛皱眉,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越荣生满脸不悦:“还不向顾姨和褚小姐道歉?”

    越言辛假模假样地笑了一下:“顾姨,褚小姐,抱歉,我以为是回自己家吃顿便饭,所以随意了点,没注意时间。现在才知,原来不是回自己家吃顿便饭。”

    “胡说什么?”越荣生脸色更不好了,要不是有客人在场,只怕会冲过去扒了这小子的皮。

    顾姨安抚身侧的褚小姐:“文兰,你别介意,小越就爱开玩笑。”

    越言辛冷笑不语,坐了下去。

    一顿饭吃得剑拔弩张的,越言辛犹临火狱,浑身不自在,听着母亲与那位褚小姐互相客气的话,心里更确信了此前的猜测。

    这怕不是家常便饭,是给他越言辛相亲的饭局吧。

    果然,晚饭临近尾声,母亲先开了口:“阿辛,你看你,今年都二十七了,老大不小,还没个安定。成家立业,你这事业已经有了,该考虑成家的事情了。”

    顾姨相当默契地接了话过去:“小越这么一表人才,怎么还不交女朋友的?哎,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晚婚晚育,我们文兰也是,快二十五了,还没有找男朋友。”

    越言辛放下手里的筷子,拿了纸巾擦擦嘴角,从衣袋里取出手机来,手机上挂着的兔子挂坠晃晃悠悠。

    “你们看这个挂坠,可爱吗?”越言辛忽而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顾姨想缓解气氛,便接了句:“可爱,挺可爱的。没想到小越童心未泯。”

    越言辛忽而展露出笑容来:“当然可爱,我女朋友送的,能不可爱吗。”

    他握着手机,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你们请便。”话音一落,人便朝门外走去。

    这一次,竟连两小时都不需要。

    这后面的事情,再与他无关。越言辛恶狠狠地想,这两老问都不问过他,便私自安排这样的饭局,活该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是了,他们总是这样,从不询问他的意见,便擅自主张为他做了决定。

    填报高考志愿是这样,安排他出国进修经济学是这样,让他担任卓越集团要职也是这样。

    美其名曰为他好,可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他每次歇斯底里地反抗,最后又退了一步去接受,都不过是因为他们是他的亲生父母。

    终究下不了狠心的那个人,是他。

    可在恋爱结婚这事上,他绝不会再退让了。

    他只想要云绣。

    只能是云绣。

088 情绪化(一)

    远在北京的云绣并不知道越言辛父母给越言辛安排相亲的事情,越言辛只与她说,年后等她从田野回来,想带她去见见家里人。当然,她不想去那就不去。

    云绣倒是不排斥,两人大学期间那场恋爱,双方家长都是知道的,如今再续前缘,没什么说不出口的。

    只是云绣难免想起当年越言辛的母亲白灵找她的事情。

    那时她刚结束田野调查回到昆明,一下大巴车便被白灵接走了。

    白灵握着她的手,言辞恳切:“云绣,只有你说得动他了。他跟他爸爸这么僵持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他爸爸年纪大了,因为他的事情几次进了医院,要是再气出病来,撒手人寰,阿辛一定后悔莫及。云绣,你忍心看这父子两人落到这样的结局吗?”

    白灵无疑是在道德制高点架住了云绣,那时云绣年纪尚轻,没有处理这些事的经验,又想着越父因越言辛的事生了病,更是着急。纵使她知道越言辛更想去实现他的理想,更想继续读地质学,最终她也不得不开那个口。

    没想到那一次开口,竟最终导致了两人分手的结局。

    往事已过,如今越言辛还是按着父母最初的愿想成了卓越集团的接班人,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云绣记下了这件事,打算着时间,心里也在思虑,何时将她与越言辛复合的事情告诉舅舅和舅妈。

    他们……也不知会不会开心。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学业上的事情。

    冯华通与云绣讨论寒假跟随昆南大学老师前往兰坪调研的事情,刚说了几句,冯华通语气便有些凝重:“你在年会上做报告时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或许你觉得你的做法没有错,但我并不认可。”

    “逞一时口舌之快确实能让你身心舒爽,但无益于你任何的发展。作为一位专业领域的学者,在面对他人的质疑时,要做的不是跟他吵架,而是要讲道理。这讲的道理不能是胡搅蛮缠之理,而是应该从学术的角度去探讨的道理。”

    “别人质疑田野调查的真实性,你应该做的是从民族学、人类学的角度去解读真实性,告诉他你如何理解‘真实’,这个学科如何体现真实性,这才是作为一位学者应该有的态度。”

    “领域外的人士提出质疑,那就说明我们的学科确实有不能为人理解的地方,还需要我们去努力。我们不能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去讽刺人家,而要以谦虚的态度去互相学习,别人的领域,肯定也有我们没有的长处,学科互补、相互成长,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云绣听下来,再去回想自己当时的做法,确觉是冲动了。便带了歉意说道:“冯老师,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

    “云绣,你有很多的优点,但也有很明显的缺点,那就是太情绪化了。有时候太情绪化不是件好事,比如做田野的时候,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波动,但作为一个民族学专业的研究者,一定不能让情绪过多影响你的言行举止,否则不但自己累,也会影响你的判断,影响你与当地人的来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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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云归音介绍:
【对于我国领土以内的人类学调查,应由中国人负担起来才是道理。——中国民族学家、人类学家杨成志】
*敬那些虽脚陷困境,仍不忘仰望星空的理想主义者们*
于女人而言,恋爱婚姻、生育哺养、持家理事固然司空见惯,可她们应当拥有更多的选择,譬如人生事业、社会责任、家国情怀、民族理想。
爱上一个事业心极强的女人,该是怎样的感受?
那是很长的故事,长及一生;那又是很短的故事,短如一封情书。
越言辛:“她不会为我退居家庭,不会为我放弃追求。”
“过年过节,她或许不能时时与我同庆。如遇烦事,她或许无法及时知晓。”
“她可能要为了她的理想,与我多年异地,或许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才能见上一面。”
“可我,倾慕于她,倾慕于这样为理想奋斗的她。”
“我爱她,爱她的相貌名姓,爱她的脾气性格,爱她的信念追求。我想我只有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跟随这样美好的她。”
“云绣,你的脚步不必为我停留,你的理想不必因我停滞,我总会等着你,总会跟随你。”
“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也才是最好的你。而爱着你的我,才是最欢喜的我。”滇云归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滇云归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滇云归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