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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向晚     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txt下载     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80、查访

    萧观澜沉吟片刻后道:“这么说来,控制蒋副将的人,必然是他极为熟悉信赖之人,而且也不知用了何种借口诓骗于他,才会令他甘愿被人在要害处扎这么长一根金针。”

    姜翎点了点头,肯定了萧观澜的说法,并补充道:“而且,这种咒术必须近距离控制才有效果,也就是说,那位施术者,此时应该还在军中,只是不知道小唐将军治军是否严格,营房是否允许士兵随意进出?”

    唐维谦莫名觉得自己被人鄙视了,忙保证道:“营房重地,门口每天都有三队士兵轮流值守,未经许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郡主请放心。”

    姜翎耸了耸肩,未置可否,而是低头继续检查尸体,片刻后,她得出结论:除了后脑处的金针,蒋副将没有中毒和中蛊等迹象,初步判断不具备传染性和转移性。

    这样一来倒是没有继续解剖尸体的必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毕竟不是专业法医,客串仵作还是很有压力的。

    姜翎摘下手套和手帕,装进袋子里,让珍珠带回去做焚化处理。并对唐维谦道:“如今真相也算大白一半了,至少蒋副将并未通敌叛国,就算有罪,约莫也就是玩忽职守一类的,小唐将军是不是给买副棺材收敛一番,回头也好将遗体还给定远侯府?”

    唐维谦颔首应诺:“理当如此。”接着便吩咐士兵去购置柏木棺材,给换上体面的衣裳,好生收敛遗体云云。

    姜翎借这个空档下了城墙,就近找了座酒楼,让萧观澜给了点儿碎银子,便去酒楼后厨,用香胰子洗手洗了一刻钟。

    待她洗得香喷喷地出来,见萧观澜一脸云淡风轻的等在那里,她不禁心里一动,便想试他一试,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不介意。

    姜翎左顾右盼徐徐靠近他,待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一米远后,她才突兀地将手往萧观澜的面前的一伸,抱怨道:“哎呀,怎么办,好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始终有味道!”

    萧观澜信以为真,下意识的弯腰凑过去闻了闻,顿时一股沁甜的香气直入鼻端,又见她手指莹白如玉,肌肤细腻得几乎看不见纹路,宛如蒙舍汉国的北蛮子们喜食的奶冻一般嫩滑,指甲圆润透着粉红的光泽……

    她竟连手也长得这般精致!

    萧观澜脑子里冒出这样一句话,然后霎时便红了脸,就连耳根子都红了……

    姜翎有些悻悻地收回手,心中有些懊恼:得,好好的试探又变成了调戏!

    不过到底是谁调戏了谁,可就不好说了。

    她正琢磨着说点儿什么来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这时唐维谦安排了蒋副将的事情后,也从城墙上下来,对萧观澜和姜翎道:“走吧,我们去军营里看看。”

    众人于是翻身上马,直奔城内不远处的守军驻地而去。

    因望苍城的特殊作用,守备军队有一小部分是直接驻扎在城里的,以方便调度和处理紧急军情,但正经大部队的营房则建在城外南郊。

    蒋副将作为漠北之战的副帅,他的营房就在望苍城营区内。

    几分钟后,众人来到了望苍山的山脚下。

    这里山壁虽然不如垂直的悬崖那般陡峭,但也相去不远了,山壁与地面的夹角即使没有九十度,少说也有七十度,且峭壁上多是一整块一整块的巨石,被岁月和雨水冲刷得光滑无比,再覆盖上冰雪,莫说人在那上面无处借力,就算最刁钻的山羊,到了这种地方也只有大哭一场的份儿。

    而且,山下这一大片区域也尽是光溜溜的巨石,没有土壤,既不适合种植也不适合居住,自古以来就是一片荒凉之地,因此便被守军们用拒马桩圈起来,改做了军队驻地。

    新晋副帅唐维谦的营帐也在这片营区里,不过他住在这边的时间比较少,一来要照顾兄长唐维远,二来蒙舍汉国的军队暂时退去,军中无事,又有护国公洪定涛坐镇中军,他请假溜号也无甚要紧。

    在营区的最中心位置,便是主帅洪定涛的特大号营帐了。

    在主帅营帐的四角各有一座稍微小一些的营帐,呈拱卫之势,这四座营帐分别属于:副帅唐维谦、副帅蒋东城、护国公家将统领、唐家家将统领。

    蒋东城的营帐位于主帅营帐的右后方,如今早已闲置,他座下的亲兵,战死的战死,被抓的被抓,营帐已经很久无人打理了。

    姜翎等人进了蒋东城的营帐,当然不会客气的只看不摸,而是翻箱倒柜的一顿翻找。

    这活儿凤卫最擅长,一刻钟后,便在蒋东城的床底下搜出来一个牛皮箱子,箱子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女人的衣服。

    而在这牛皮箱子的底部,另有一个檀木匣子,匣子里装着各种珠宝首饰,款式一看便知道是南华那边的。

    唐维谦气得爆了句粗口:“混账!出征期间竟敢携带女眷,死不足惜!”

    姜翎却把牛皮箱子里的一件男装拎了起来,抖开给众人看:“这个女人,倒未必是蒋副将主动带来的,你们看这件男装,型号过于娇小,显然不是蒋副将的衣裳,也许是这位南华女子女扮男装跟随而至也说不定。”

    蒋东城也算是有二十多年军旅生涯的老牌勋贵子弟了,断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萧观澜也道:“定远侯府家教甚严,尤其在规矩这一方面,甚至比我们镇南王府还要严格,几大世家哪家不出几个纨绔子弟,但定远侯府却从未听说过门下子弟有不争气的,这件事或许另有隐情,不如传蒋副将的亲兵来,一问便知。”

    唐维谦做不了这个主,蒋东城的亲兵都是要押解回京的从犯,归主帅管,他这个副帅没有直接提审的资格。

    众人于是出了蒋东城的营帐,直奔中间那座特大号营帐而去。

    向守卫营帐的士兵禀明来意后,那名士兵忙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护国公竟亲自迎了出来,见到众人便堆起和善的笑容,朗声道:“萧世子,遗玉郡主,早就听子君说你们二位来了,却一直无缘得见,快快里边请,营帐里暖和,可别冻着,再伤风咯。”

    姜翎:大叔,您为何如此热情?

181、护国公

    营帐里确实比较暖和。

    不仅暖和,还十分宽敞。

    整座大帐高约四五米,面积大约有近两百平米,这还只是正厅的面积,卧室和起居室是单独隔开的。

    营帐内有十几根木质支柱,每根直径都在二十厘米以上,中间还连着横梁。这样的结构,介于营帐和木屋之间,算是半固化建筑。

    营帐内装饰倒是简单,地上铺着方方正正的石块,地面居中摆放着一张长条桌,桌上有沙盘。

    条桌两边各有两排太师椅,加起来差不多有二三十个座位,想来这营帐,除了是主帅的起居室外,还兼着会议室、办公室、接待室等等一系列功能。

    营帐内没有摆在外面的暖炉和火盆,但依旧十分温暖,想必是在隐蔽处另起了火墙。

    护国公将几位年轻的客人迎进营帐内,分宾主落座后,笑着寒暄:“犬子世贤自参加了郡主的生辰宴后,一直对郡主……对郡主的《出征曲》念念不忘,隔三差五便会提起,直夸郡主乃当世奇女子也,若再知道郡主小小年纪竟已是神医了,恐怕那不学无术的臭小子会找不到夸赞之词。”

    这番话,有三分是客套,七分是实情。

    洪世贤确实对姜翎颇有好感,觉得她既不像祖母那般娇柔做作、始终端着名门淑女的架子,又不像母亲那种破罐子破摔般的“豪放”,是一位十分“恰到好处”、可甜可咸、动静皆宜的姑娘,跟这样的妙人共度一生,想来不会像父亲那样夹在中间受气、早生华发吧?

    可惜,他才只提了一嘴就被国公夫人和老夫人给驳斥得哑口无言。

    他的母亲国公夫人,当即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你在想屁吃!你和你爹就已经是武夫了,再娶个武夫做妻子,痛快倒是痛快了,可日后生的孩子大字不识一箩筐,岂不成了京都笑柄?”

    老夫人呢,虽然同意国公夫人的观点,但这并不代表她俩就是一路人,老夫人以她惯用的阴阳怪气的口吻,把自己媳妇也骂进去了:“你母亲言之有理,家里就她一个武将人家出身的,就已经够吵的了,再娶一个回来,还不得把房顶给掀了?哎哟,光想想我这脑仁儿都疼。”

    国公夫人被气了个倒仰,眼看又要跟老夫人干起来了,洪世贤只得站出来和稀泥:“母亲、祖母,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们别争了,我不娶,不娶还不行吗?”

    虽然因家里的女人们强烈反对,亲事肯定是做不成了,但这并不妨碍护国公欣赏姜翎。

    而且她如今又多了层神医的身份,那就更得好生对待了,谁能保证自己无病无痛到老?

    因此,护国公对姜翎格外客气,格外热情。

    这种礼遇,萧观澜自然也感受到了,再结合那句“念念不忘”,他顿时觉得压力有些大。

    狼多肉少,如今我虽然占据有利地形,但并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切不可掉以轻心。

    而姜翎的想法则十分简单:原来这位主帅竟是洪世贤的父亲,真是失敬!

    她起身朝护国公行了个礼,谦虚道:“国公爷谬赞了,不过是些奇淫技巧罢了,不值一提,这次冒昧拜访,是有一些关于蒋副将的事情,需要得到您的首肯。”

    她说罢转头看向唐维谦,毕竟都是军方的人,有些事情由他来说更合适。

    护国公的目光扫过他们二人,略带着几分好奇问:“蒋副将的事?这可是大事,你们且说来本官听听!”

    唐维谦起身,拱手道:“回禀洪帅,末将今日擅自带人查验了蒋副将的尸首,并从他颅内找到一枚金针,郡主怀疑蒋副将是被南华人的巫蛊之术控制了,才会临阵倒戈,攻击家兄。末将请求提审蒋副将的亲兵与家将,以查明事实真相!”

    他没有说验尸的人是姜翎,怕这种事情传出去会败坏她的名声。

    护国公略微沉吟了一下后,心里便已经同意了,毕竟洪家和蒋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没有落井下石的必要。

    况且这几位年轻人手里连证据都有了,可见蒋家翻案指日可待,他又何苦枉做小人,在这个时候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只是同意是同意了,漂亮话还是得说的,护国公一脸为难地道:“按理来说,蒋副将一案应当归大理寺与刑部联合审理,蒋家的家将与亲兵,即是同犯又是人证,也应一并送回京都,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共审……”

    他故意顿了顿,观察三位年轻人的反应,见他们虽面有急色,却并无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甚至就连焦急也不甚明显。

    护国公不禁感叹:这几个孩子都是心里兜得住事儿的,沉得住气,若是我家世贤遇到这样的事,估计早就急得跳起来了。

    哎,别人家的孩子……

    他暗暗叹了口气,语气来了个大转折:“不过,法律不外乎人情,若蒋副将真有冤屈,早日理清了,也好还他清白,定远侯府的老弱妇孺们,也能早些从天牢里出来。只是涉案士兵都在府衙大牢里,没有本官的手令,你们莫说提审,见也是见不着的,这样吧,本官随你们走一趟,想来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也省得把人提来提去的,麻烦。”

    三两句话,就把一件顺手而为的事情,说成了一桩天大的人情。

    毕竟是在官场里打混了二十年的老油子,哪怕一向操着耿直人设,也未见得就真耿直得近乎于傻。

    姜翎等人闻言自是心存感激,一个劲儿地行礼感谢:“多谢国公爷(洪帅)!”

    护国公心满意足,把他的家将唤来,交代了一下自己不在时若有紧急军情该如何处理,再三叮嘱后,才命人牵来坐骑,跟姜翎等人一同前往府衙。

    望苍城是漠北地区的军事要塞,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几十年时间死了好几任知府,有城破被北蛮子杀掉的,有半道上被马匪杀掉的,有水土不服病死的,总之,望苍城这地方,有点儿费知府。

    于是,两年前新帝登基后,望苍城便不设知府一职了,由漠北节度使代行知府之责。

    而管理漠北社稷民生的知府衙门,则搬到了望苍城以南几百里外的北名城,并将从前的漠北府改名为北名府。

182、地牢

    也就是说,如今统管望苍城的父母官,便是那位纳了怡红院头牌为妾、还收了个便宜干女儿的漠北节度使,龚远发。

    护国公在府衙门前下了马,令亲兵前去通禀,不一会儿,歪着官帽衣衫不整的龚远发便匆匆来迎,脸上堆着笑,一脸讨好地道:“国公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呀。”

    护国公脸上噙着笑,将他打量了一番,目光着重落在他脖颈间的红痕上,玩味地道:“龚大人真是好兴致,倒是本官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

    龚远发老脸一红,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道:“不打扰不打扰,这天太冷,下官便在炕上暖和了一下,是下官失礼了,不知国公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两人看着一团和气,暗地里却极有可能已经把对方的祖宗十九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护国公属于京官里的勋贵系统,等闲不会出征,即使出征,统领的也是兵强马壮的禁军,属于天子近臣,嫡系中的嫡系。

    而龚远发则是外放的野官,俗称小娘养的,麾下只有几万厢兵,以及数万招募来的民兵,这些士兵良莠不齐,而且还有一部分是吃空饷的,战斗力低得令人发指。

    在龚远发的眼里,京官都是高官厚禄养出来的废物。

    在护国公眼里,龚远发才是真正的废物。

    两人都觉得自己位于鄙视链的顶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对方,见面互相损几句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回有正经事要办,护国公便没有继续深入讨论龚远发大白天在炕上做什么,而是直奔主题:“本官要提审蒋副将的亲兵与家将,还请龚大人打开牢门,行个方便。”

    龚远发皱着眉头一脸为难地道:“嘶,国公爷,这不合规矩呀……”

    他约莫是想效仿护国公先前对姜翎等人的那一套,来个欲扬先抑,以彰显自己的天大人情,然而在玩弄权术和人心一道上,地方官跟京官真的是天差地别。

    他才刚打了句官腔,护国公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冷冰冰的,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给你脸你就拿着,免得一会儿没脸。

    龚远发被他看得后背一凉,忙赔笑道:“不过,事急从权,国公爷要提审从犯,自然有国公爷的道理,下官这就带路。”

    于是前面带路。

    府衙的大牢建在前院的地底,所以又被老百姓们称之为地牢。

    地牢在地面以上的部分是一座百十平米的石头房子,看起来异常坚固。

    石头房子里驻扎着一整队士兵,姜翎数了数,竟有三十人之多,且装备齐全,这种情况下想劫牢,闹出来的动静恐怕跟造反差不多了。

    另有伺候犯人们饮食起居的狱卒若干名,这会儿没事干,正在地牢门口的小桌子上推牌九,输的人往脸上贴黄纸条,输得最惨那人只能拿个夹子把纸条夹到脸的两边才能看见牌。

    龚远发一看狱卒们的造型,顿时觉得无比尴尬,恼羞成怒道:“好胆,竟敢在上差时赌博,这可是要丢差使的罪名!”

    狱卒们忙扔了手里的牌九,叫屈道:“龚大人冤枉啊,得有银子才能叫赌博,小的们就是推着玩儿,算不得赌博。”

    龚远发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于是也不深究,只道:“下回注意着点儿!”也不知道找个人望风,害我没脸。

    护国公见龚远发竟一点儿追究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深吸了口气,把险些冲口而出的斥责咽了回去,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但回京后,我若不狠狠参他一本,我就不姓洪,我改姓黑!

    “把门打开,国公爷要提审蒋东城的亲兵和家将。”

    龚远发对蒋副将没有丝毫尊重,直呼其名。

    护国公皱了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

    几位狱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依言走到门口,拿棍子敲了敲门铁门,发出“当当”的巨响,并高声喊道:“闫老三,李老四,开门,大人们要提审人犯。”

    他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没听到任何动静,只得敲得更重了些,“哐哐”地砸了好久,才有人从里边吱呀呀地打开了铁门。

    一张醉醺醺的脸出现在铁门后,嘟囔道:“干啥呀,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龚远发这回真怒了,牢房差事清闲,规矩也不算多,但不得喝酒不得赌博却是两条铁律,今儿倒好,这伙老油条当着外人的面,一件不落地全占了。

    他板着脸道:“把他钥匙给我摘了,扔出去,以后不用来了,闫老三呢?”

    那醉醺醺的狱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解雇了,得意洋洋地道:“闫……闫老三酒量……不不不行,我才刚……解渴呢,他就…就趴桌子底下去了……”

    龚远发冷着脸道:“还不动手,是要老子亲自来扔?还有谁不想干的,立马滚蛋,别特么给老子丢人现眼,把闫老三也给老子扔出去!”

    几名狱卒缩着脖子进了铁门,片刻后抬着那位叫闫老三的狱卒出来,还真给扔了出去。

    龚远发这才脸色难看地招呼众人进入铁门。

    这道铁门的门后有门栓和锁,可以从里边锁上,进了这里面的犯人,还真有点儿插翅难飞的感觉。

    铁门后是一条甬道,向左关押着普通人犯,向右才是朝廷重犯。

    龚远发领着众人走右边的甬道,下了几步楼梯后,便是两排正对着的牢房,这些牢房的铁栏杆起码有婴儿手臂粗细。

    望苍城地界马匪山贼简直不要太多,江洋大盗也不在少数,因此哪怕这边的监牢只关朝廷重犯,也还是有人满为患的趋势。

    三五个犯人同居一间牢房,闲得无事,打发时间的方式真是花样百出。

    有猜拳输了扇耳光的,有互相捉虱子的,有打架的,有跟隔壁吵架聊天儿的……

    龚远发回头看向姜翎和随行的几位女子,劝道:“郡主您不如就别进去了,这些个犯人嘴里不干不净的,别冒犯到您?”

    姜翎感激道:“多谢龚大人的好意,但我是大夫,更清楚蒋副将的一些具体状况,还是由我来问话更合适一些。”

    龚远发便不再多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案子太大,他没有过堂审问的资格,私下里提审便只能这般来牢里问话,不能把人带出去。

183、问话

    这时癸三上前几步低声道:“郡主无需担忧,属下能让那些胆敢污言秽语的家伙都说不出话来。”

    这么狠的吗?

    姜翎忙转身看过去,只见癸三不知何时把闫老三和李老四的下酒菜——一碟炒黄豆端在手里,脸上表情酷酷的,抬手捻起一颗,回身屈指一弹。

    “啪!”

    甬道中间小方桌上的酒瓶应声炸裂,残酒和土陶碎片崩得满地都是。

    姜翎倒抽了一口凉气:卧槽,这是正儿八经的弹指神功啊!

    她自己也是习武之人,知道自己若多练练,也能把手指的力量练到这个程度,但这准头却不是随便练练就能有的,天赋、悟性和苦功,缺一不可。

    皇祖母给的凤卫,还真是一群宝藏女孩儿呢。

    姜翎朝癸三竖起了大拇指,小声赞了一句:“干得漂亮!”

    一行人又下了几步楼梯,终于进入了被两边的牢房夹在中间的、近丈宽的甬道。

    见到有狱卒之外的人进来,空虚寂寞冷的囚徒们顿时精神起来,纷纷凑到铁栏杆后往外挤,恨不得把自己从那十厘米宽的缝隙里挤出来,有的直接就把手从栏杆里伸出来在空中一顿乱抓,叫着闹着嘶吼着,一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给爷来点儿酒,断头饭啥时候送来?老子要吃蹄髈!”

    “狗官!狗贼!”

    “青天大老爷,草民冤枉啊!”

    “我要女人,赶紧给爷找个女人来!”

    “……”

    如龚远发所言,果然有不开眼的囚犯,见到姜翎和几位凤卫,流着口水吆喝:“哟,哪里来的小娘皮,这水灵……”

    话还没说完呢,一粒黄豆撞到他的穴位上,立时令他哑了火,高大壮硕的身体跟推金山倒玉柱似的,直挺挺地砸地上。

    甬道两边霎时一片寂静,癸三冷哼道:“哪个再敢嘴里不干不净的,就跟他一个下场。”

    龚远发颤颤巍巍地道:“姑娘手下留情呀,这里的犯人有些是要秋后问斩的,届时拿不出人来,下官要吃挂落的呀。”

    癸三白了他一眼:“死不了的,也就躺一天。”

    龚远发松了口气,点头哈腰:“那就好,那就好。”

    这些话囚徒们也听见了,不仅没有因为死不了而开心,反而更安静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而先前倒地的那位壮汉,这会儿眼睛瞪得溜圆,一脸绝望地被同室的两位囚徒拖进了牢房的阴暗角落里,随后响起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

    姜翎不禁老脸一红,脑补出了诸多儿童不宜的画面。

    龚远发和护国公这种老鸟自然也是心领神会,心照不宣,两人前头闷头带路,快步疾走,赶紧离那间牢房远远的。

    未婚的唐维谦和萧观澜却没什么反应,像他们这种纯情少年,大概做梦也想不到监牢里会发生这种龌龊的事情。

    有了那位壮汉的前车之鉴,很长一段距离的监牢里,囚徒们都安静如鸡,但在这段距离之外,也有囚徒没看到前面发生的事情,一叠声地问:“咋个回事?咋个了?哟嚯,哪里来的小娘皮?是断头饭的新花样……”

    “咚!”

    悉悉索索……

    悲剧又在重演……

    甬道有数百米长。

    蒋副将的亲兵和家将,因涉及操家灭族的大案子,是重犯中的重犯,被单独关押在甬道尽头的监牢里,而临时审讯室也在那里。

    路过关押亲兵和家将的牢房时,姜翎往里头看了一眼。

    据说,出征的副将可以携带一百亲兵与家将,然而牢房里却只有七八个人。余下的九十多个人,想来是死在了战场上。

    十不存一,这样残酷的词语用在活生生的人身上,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

    姜翎和萧观澜等人进了审讯室等着,龚远发则带着狱卒去旁边的牢房将人犯一个个带过来。

    这间审讯室并不像影视作品里演的那样,放置着各种各样血迹斑斑的刑具,反倒十分干净清爽,仅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再无旁物。

    片刻后,两名狱卒拖着一名神色木然、形容枯槁的家将进了审讯室。

    护国公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肃容问:“座下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却一副行将就木、万事不理的样子,只定定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发呆,不发一语。

    护国公又不是专门负责审案的父母官,还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见状不由得有些傻眼,转头去看姜翎和萧观澜等人。

    姜翎低声道:“国公爷,不如让我问话试试?”

    护国公乐得有人分忧,当即点了点头。

    姜翎越众而出,走到那位神情麻木、气息萎靡的亲兵面前,柔声道:“如果你不想成为同犯,不想被杀头,最好还是清醒一点,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那位亲兵徐徐抬起头来,眼里有了点儿人气儿,声音嘶哑地问:“我……我还能活命?”

    姜翎十分肯定地回答:“能!”

    那位亲兵终于鲜活起来,嘴一瘪,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哽咽道:“您想问啥,俺都说,您问!”

    “姓名?”

    “俺叫郑福旺,是侯府家生子,俺娘是侯夫人的陪房,俺爹是侯爷的长随,俺爷……”

    这位眼看就要把祖宗十八代给交代出来了,姜翎忙叫停:“其他的先不急着说,我问你答,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的回答关系着侯府满门的生死,一定要如实回答,明白吗?”

    郑福旺忙点头道:“是,是,小的明白。”

    “出征时,蒋副将一共带了多少位亲兵和家将?”

    “一百,侯爷最讲规矩,规矩是一百就只能带一百,多半个都不成。”

    姜翎:呵呵,这可是人,又不是苹果,多半个那就是灵异事件了!

    “这一百名亲兵,你都认识吗?”

    郑福旺点头:“是,小的都认识,这些人……”他哽咽了一下,“这些人都跟大公子去过南境,都是老人儿了。”

    如今剩下的这几个人,连一间牢房都装不满。

    “你们抵达望苍城后,蒋副将可有什么异状?”

    郑福旺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啥异状啊,不让咱进他的营房算不算?”

184、侍妾

    姜翎闻言,眼睛一亮:“算,你仔细说说,蒋副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让你们进营房的?”

    “前头几天都还好好的,好像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起,就不让咱进营房了,也不知道在营房里藏了啥。”

    “这期间,有没有你不认识的亲兵家将进出营房?”

    郑福旺摇头道:“姑娘您这话问得,谁也不能一天到晚只盯着营房啥也不干不是?就算有旁的人进去,小的也不能够都知道啊。”

    姜翎未置可否,又问:“伏击蒙舍汉国那日,蒋副将身边可有陌生人跟随?”

    郑福旺点头:“有的,有十几个小兵,都是从军队里提拔上来的,小的一个也不认识。”

    “新提拔上来的人,互相都认识吗?战后可还有人生还?”

    郑福旺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这小的就不晓得了。”

    姜翎对龚远发道:“我问完了,劳烦龚大人把问过话的人分开关押,避免影响后面的问话结果。”

    龚远发点头说好,让狱卒把郑福旺关到另一间牢房里,接着提来了另一位家将。

    还活着的蒋家家将统共也就剩八个人了,都问一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问话的过程大同小异,问题都差不多,但几位家将的回答却不尽相同。

    这些丝丝缕缕的不同拼凑到一起,就连不擅此道的护国公都脑补出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出征漠北时,蒋副将一直很遵守军中规矩,绝不越雷池半步,基本没有行差踏错过。

    但抵达望苍城后不久,一个陌生的男人找了过来,这个男人身材矮小瘦弱,长得十分清秀。

    从这以后,蒋副将的营房便成了军中禁地,非请莫入。

    伏击蒙舍汉国大军那天,那位清秀的小个子男人扮成新晋亲兵,跟在蒋副将身边一同去了战场。

    至于这位清秀小个子男人的长相,亲兵家将里只有一人正面瞧见过。

    为了还原此人的相貌,姜翎找龚远发要来木炭和白纸,通过那位家将的口述,画出了这个人的素描画像。

    然后又拿着画像依次询问家将们,是否对这个男人有印象,挨个问了一圈,都说不认得,很陌生。

    只有问到郑福旺时,他说这个人眼熟,长得很像他家大公子从南境带回来的侍妾。

    郑福旺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在侯爷和侯夫人跟前得脸的人,的确有机会能见到内宅侍妾,这大约也是他在望苍城从没见过那个人的原因:那人在躲着他。

    这下子基本破案了,蒋副将的营帐里确实藏了个女人,但不是他带来的,而是这个女人自己找上门来的。

    关于这个侍妾,萧观澜补充道:“要说蒋副将从南境带回来的侍妾,我倒是知道一位,母妃回京后特地说起过这件事,那女子是蒋副将从当地富商手里救下来的南华奴隶,据说能歌善舞,且十分温柔贴心,但在那富商手里饱受凌辱遍体凌伤,蒋副将把她救出来后,本说还她自由,让她自己回南华去,但那女子却说要留下来伺候蒋副将,不图名分,只求能报答他的恩情。”

    “父王和母妃都觉得那女子不太对劲,劝蒋副将把那女子送人或是发回原籍,但蒋副将怜香惜玉,没有听父王母妃的劝告,还将其带回了京都。”

    后面的事众人差不多都知道了,那南华女子手段高明,愣是把蒋副将哄得服服帖帖的。

    哪怕她违背规则跟到战场上来,蒋副将也没舍得把人送回去,反而悄悄摸摸地将人留在营帐里。

    说起来,蒋副将死得真是不冤,冤的是那几万无辜受到牵连的大乾将士!

    姜翎颔首道:“如此说来,那位南华侍妾很有可能便是操控蒋副将的幕后黑手,只要捉住这名侍妾,定远侯府的污名便算洗刷掉一半了。”

    至于另一半,那肯定是怎样也洗不掉了:管不住自己的裤裆以致闯下这等弥天大祸,蒋家的列祖列宗只怕都会羞愧死。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定远侯府几百口人不必为这么个人陪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那南华侍妾狡猾如狐,那日一战后便再无人见过,也不知是死在了乱军之中还是早早逃走了。

    姜翎对这件事情的后续并不如何上心,只是请求护国公:“还请国公爷写折子时,不要提到我,只说是您军中的人查出来的即可。”

    护国公奇道:“为何?这可是大功一件啊,更别说还有定远侯府天大的人情,本官可不是那等强占他人功劳之辈!”

    姜翎拱手道:“国公爷您误会了,我是怕麻烦,您想想,这事儿报上去后,是不是得没完没了的回话,详细过程是不是得说一遍又一遍,麻烦这么多,我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护国公一想,也对,郡主这么个小女娃娃,难不成还能破格封个公主?就算大臣们不反对,龙椅上那位定然也是不肯的。

    这么说来,这件事把郡主扯进来,好像确实比较麻烦。

    护国公心里倒是默许了,但却没应声,而是转头去看龚远发。

    姜翎便又朝着龚远发双手合十,娇声道:“龚大人,拜托了……”

    龚远发最是吃这一套,立时便心软了,打包票道:“郡主您放心,这折子国公爷咋写,下官照抄一份便是,绝不多说一个字儿!”

    姜翎松了口气,盈盈下拜,行了个福礼:“那遗玉便先谢过两位大人了。”

    护国公忙起身虚扶,笑道:“郡主太客气了,既然郡主怕麻烦,本官的折子上倒是可以不提郡主,只是若将来圣上有所赏赐,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他麾下之人得功劳,得名声,实物赏赐归郡主,可谓皆大欢喜。

    龚远发也喜滋滋的。

    他一直犯愁自己在京官圈子里说不上话,如今一句话交好了一位郡主,这可是无本万利的大好事儿啊。

    别看郡主只是女流之辈,在朝廷没有话语权,可她总会嫁人,能娶郡主的人家儿,能差吗?

    有今日这番交情,以后便有由头走动,这人情人情,多走动走动不就有了?

    而且,郡主还是个小神医呢!

    再说,他跟护国公有了共同的秘密,两人的关系也算更近一步了,回头写折子的时候,再交流交流感情,这关系不就接续上了吗?

185、人情

    龚远发和护国公都是官场老油条了,心里的如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的响,都觉得自己占了小郡主的便宜。

    这也正是姜翎想要达到的效果。

    她在这件事情上吃点儿亏,护国公和龚远发就会在其他事情上找补她。

    这世上,任谁的地位和财富都不可能是贪小便宜贪出来的,只会占便宜从不吃亏的人,必然走不远。

    人情往来嘛,有来有往就有人情了。

    他们想结交姜翎,姜翎也一样想结交他们,多个朋友多条路,谁还会嫌弃自己的人脉太广?

    几个千年老狐狸玩了会聊斋,结局皆大欢喜。

    护国公不能离开军营太久,交代龚远发务必善待蒋家家将后便告辞离去,回去继续坐镇军中。

    主帅都回去了,唐维谦这副帅也不好总留在府衙,便也跟着告辞回营。

    龚远发则欢欢喜喜地把两位军方要员送到了府衙大门口,顺便加深一下感情。

    姜翎从监牢里出来后,萧观澜叫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郡主,萧某想与你商量一下回京的事情。”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离除夕只有两天了,若想回京过年,最迟明日一早就得出发,还得在马背上颠簸近一天的时间,他怕大病初愈的郡主身体吃不消。

    其实姜翎这会儿便有些吃不消了,今儿事情多,事儿赶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忙活到现在,天都快黑了她还没吃上午饭呢,又站了大半天,除了骑马,她就没坐过一会儿,如今两条腿都快僵硬了。

    她委实怕萧观澜说出“郡主我们这就动身回京吧”这样的话,那可真是要了她的老命了,于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且容我先回客院梳洗一下,待用过晚膳后再商议行吗?”

    且先拖一拖吧,姜翎心想。

    萧观澜本想说不行,晚膳过后天就该黑了,他再去她院子里说事情,孤男寡女的,那像什么话?

    但一句“这不太好吧”在他嘴边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反倒是红着脸点了点头:“好。”

    会不会进展得太快了?

    他有些神思不属地回到客院,草草用了晚膳,换了身簇新的外袍,对着铜镜理了理衣冠,这才去了姜翎居住的隔壁客院敲门。

    在他背后,苏烟和云墨二人用手肘你拐我一下,我拐你一下,两人落后萧观澜一丈远,借着路上灯笼的光,用口型无声交流。

    “世子爷是不是开窍了?”

    “我看是!”

    “咱用不用帮忙啊?”

    “帮倒忙?”

    “……”

    珍珠“吱呀”一声拉开院门,侧身让开,“萧世子里边请,郡主正等您呢。”

    萧观澜点了点头,往起居室走去。

    姜翎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一盅羊奶在纠结喝不喝。

    羊奶是龚远发让人送来的,说是郡主身体虚弱,得好好补补。

    壬三与两名凤卫身姿笔挺地站在一旁,像三座银甲雕像。

    原来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啊?

    萧观澜松一口气的同时,心底里好像又有点儿小失落。

    姜翎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将那盅温热的羊奶一口闷了,喝完赶紧从碟子里抓了块糕点塞嘴里,去腥味儿。

    咽下糕点后,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见到萧观澜进来,指了指茶几对面的椅子,“萧世子请坐,天黑就不奉茶了,免得睡不着。”

    萧观澜盯着她嘴唇上的糕点渣渣,手痒得很,嘴里却道:“无妨,郡主今日累坏了吧?”

    姜翎自己也感觉嘴唇好像没有擦到,但手帕已经放进袖袋里了,她懒得再拿出来,便直接用舌尖舔了一下。

    萧观澜“唰”地一下转开视线,盯着地板不敢再乱看。

    姜翎往椅背上一靠,“是有点累,不过还好,如果萧世子实在急着赶回京都过年的话,我也还是勉强能行的。”

    勉强,这两个字才是重点。

    萧观澜忙道:“我不急,先前便想说,不如咱们就留在望苍城过年吧,除夕之前赶回京都时间太紧,又要连夜赶路,大家身体都有些吃不消。倒不如好生休息几日,待养好身体再往回走。”

    姜翎松了口气,点头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连夜赶路的滋味她还记忆犹新,真不想再试一次了,虽然不能赶回去陪太后过年挺遗憾,但太后身边有师傅在,还有长公主在,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倘若她急吼吼的赶回去,再把自己累病了,太后反倒要担心她照顾她,那岂不是大过年的自找不痛快?

    再说,难得出来一趟,不好好玩几天,体会一下漠北的风土人情,岂不是辜负了这一段行程?

    “萧世子不回去过年不要紧吗?王妃会不会怪你?”姜翎问。

    萧观澜笑着摇了摇头,“不会。”

    他出门时母妃特地凑他耳边叮嘱:别急着回来,多把人小姑娘领着四处转转,游个山玩个水,培养一下感情。

    “郡主今晚好好休息,如果明日不下雪的话,我们可以去望苍城里转转,听说这里的毛皮比别处品质好,郡主可以好好挑挑。”

    姜翎闻言眼睛一亮,笑得眉眼弯弯,“好啊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夜无话,两人各自好眠。

    第二天,腊月二十九,离除夕还剩一天时间。

    许是老天都想成全某些人,今日不仅没有下雪,反倒隐隐有阳光普照的趋势。

    姜翎照例起个大早,练了会儿拳,洗漱更衣,早膳后不久,萧观澜便穿戴整齐地敲响了院门。

    依旧是珍珠拉开院门,门轴震动之下,墙上积雪扑簌簌往下落。

    门里,姜翎身穿一套茄花色骑装,外边裹着茄色白狐毛镶边斗篷,盈盈俏立。

    门外,萧观澜照例是一袭墨色金丝梅纹长袍,外罩一件墨色金丝云纹斗篷,丰神俊朗,卓尔不凡。

    两个人站在一处,仿佛太阳已经提前穿透云层,照亮了客院内外。

    云墨又在用胳膊肘拐苏烟,朝他用口型道:“真般配呀!”

    苏烟点头:“金童玉女!”

    珍珠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默默地朝那两个人翻了个白眼。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酸溜溜地道:“哟,你们这是要出去玩耍啊?我也跟你们一起吧!”

    ------题外话------

    茄色:深紫。

    茄花色:浅紫色。

186、买买买

    赵畅从客院间的小径走来,披霜戴雪,一袭雪白的长袍和白狐皮斗篷晃得直视他的人都快患上雪盲症了。

    他嘴角噙着冷笑,心里十分委屈:昨天这两个家伙竟撇下他自己跑去查案了,这么有趣的事情,竟然不叫上他!

    他大老远一路护送着师妹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有好玩的事情居然不带他!

    把他留在府衙里,被那个名叫李甜甜的节度使干闺女骚扰了大半天!

    今日本是过来找师妹理论的,谁想到正巧碰上这两个家伙要出门,竟然又打算撇下他!

    还有点儿人性不?

    他心里那个委屈哦,简直没法说。

    姜翎全然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听师兄说要同去,她也没多想,出去玩嘛,人多热闹,她点头道:“好啊,一起,萧世子说这望苍城的皮毛顶好,正好咱们挑点儿好的,给皇祖母和师傅做斗篷和手闷子,唔,贵妃姨母和公主姑母也得备一份,嘶,外祖父和外祖母也得备一份……”

    赵畅忙举手投降:“停,你再往下说,这望苍城的皮毛都该被你买光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安?

    姜翎愣住了。

    她从京都出来的时候,倒也带了几百两银子。

    但皮毛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品质普通的,十几两到几十两不等,品质好的,一张便要几百两银子。

    这么算起来,她那点儿银子还差得远呢。

    萧观澜适时道:“郡主无需担心银子,萧某带了不少,可以给……借给郡主。”

    他倒是想说给,就怕郡主不会要。

    赵畅神情冷淡地道:“多谢萧世子好意,不过不必了,本王银两足够,师妹要买什么,本王付钱便是,无需外借。”

    师兄很有钱,这点姜翎是知道的,不说别的,仅仅是南华使团私下里送的那些奇珍异宝便值不少,随便贱卖一件,也是上万两银子。

    再说,宋国一向富庶,师兄身为宋国皇帝唯一的亲弟弟,身家可想而知。

    她只是没想到师兄会这么大方,主动替她买单。

    赵畅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方,他纯粹是想给萧观澜添堵罢了。

    姜翎不用愁银子的事儿,不由喜笑颜开,垫着脚尖去拍赵畅的肩膀:“小伙子不错,挺上道的。”

    赵畅的脸拉得越发长了,酸溜溜地抱怨:“你师兄我倒是上道,可你这做师妹的就太不上道了,昨天……”

    他拉着姜翎的斗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嘟叨叨地碎碎念。

    萧观澜被凉在一边,心里好像掀翻了醋作坊,脸色跟衣裳的颜色都快混一起了。

    赵畅当然是故意的。

    在他心里,小师妹肯定不会故意不带他玩,定然是那个萧世子在使坏。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萧世子对小师妹的司马昭之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没错,可你不能把我这大舅哥扔一边不是?

    赵畅让萧观澜吃了瘪,出了口恶气,心情甭提多畅快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今日他端着大舅哥的身份尽显刁钻之能事,一直拉着师妹说话,完全不让她跟萧世子单独相处,没过多久萧观澜便把这些刁钻一股脑儿地还给了他,还变本加厉……

    三人一路磨磨唧唧地出了府衙,各自上了马后,萧观澜的心情才终于晴朗了一些:她总算没跟魏王腻歪在一处了。

    望苍城还是挺热闹的,哪怕临近除夕,也有不少商铺酒楼在营业。

    昨日他们来去匆匆,选的都是僻静的背街巷道,倒是没见识到望苍城的繁华。

    望苍城的繁华,与其他任何城池都不同,其他任何城池也没有望苍城这样每隔几十年便被屠一次的悲惨遭遇。

    这座城里,几乎看不到小孩子。

    酒楼茶肆里吆五喝六的全都是粗豪汉子和狂放女子,青年中年老年的都有,却没有幼年的。

    街上也没有孩子奔跑嬉戏,追逐互殴的都是成年人。

    街上晃荡的人里头,平均十个里就有一个是小偷,你看风景时,他在看你,的钱袋。

    按理来说,像望苍城这种朝不保夕、让人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城市,应该人烟稀少趋近荒芜才是,这般繁华,显得毫无道理。

    其实是有道理的。

    望苍城税收极低,而且募兵有钱拿,还不用服徭役,除了十分危险外,几乎没别的毛病。

    于是很多在别处过不下去的老百姓,会主动申请举家迁来望苍城,等挣够钱如果还侥幸未死,便上交一笔迁居税,又从这地方迁出去,安度余生。

    另外,自从龚远发代行知府之责后,又兴了一条莫名其妙的规矩:但凡家中有十岁以下孩童者,迁居税减半。

    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倒还能坦然面对,但把孩子也置身于危险之中,大多于心不忍。

    龚远发这规矩一出台,大部分有孩子的人家儿都迁去了别的城镇,令望苍城萧条了一年多,最近才渐渐恢复元气。

    姜翎一行人衣裳华丽,仪表不凡,路上多的是小偷盯着他们,想宰大肥羊。

    然而癸三一袋炒黄豆挂腰间,谁伸手谁就领一颗黄豆,轻的落下个青疙瘩,重的直接崩断骨头。

    慢慢的,在这望苍城讨生活的地头蛇们便传开了:城里来了一伙儿凶残的练家子,一手弹指神通出神入化,没那本事的最好别去招惹,免得断手断脚。

    没了盯梢的人后,姜翎自在了许多,带着一大票人,从这个铺子逛到那个铺子,不亦乐乎。

    正如萧观澜所言,城里的皮货确实质量上乘,而且相对于京都来说,价格低廉得令人发指。

    一张在京都能卖出两千两银子的雪狐皮,在这里只用三百两银子,这还是喊价,搞搞价的话,说不定二百两就能买下来。

    这还有啥好说的?当然是买它了!

    难得有一百凤卫做后盾,根本不用担心东西太过贵重送不回京都,此时不多进点儿货,把这一趟的损耗赚回来,更待何时?

    至于本钱,就让师兄先垫着吧,回头卖了货还给他就是了。

    而且也不用担心货物太多拿不动,她只用拿一张出货清单就行了,至于东西,掌柜稍后会让人直接送去府衙。

    这会儿买了,天黑前就能送到,比网购还方便,购物体验这么好,不多买点怎么行?

    ------题外话------

    明天公司团建,带小少爷出去遛弯,更新不知道能不能保证,先请个假。

187、是她?

    没经历过双十一快递爆仓的人,定然无法理解姜翎的购买力。

    这会儿她已经不止是在购买伴手礼了,而是实实在在打算进一批货回去赚一笔银子。

    这里的商品价格,实在是太诱人了!

    别的商队会有货物被劫的风险,必须花大价钱雇佣镖队护送,就这样还时常团灭,人财两空。

    这也是漠北的商品在京都地界价格上翻数倍的最大原因。

    但她却没这个顾虑,哪个镖队能比得上凤卫?

    再说,等回程时她还可以多配点儿乱七八糟的毒药带上,什么毒烟毒粉,都备上,万一真遇上硬茬子,就毒翻他们!

    等这批货赚到了银子,也给凤卫们一人一个大红包,人情和银子都赚出来了,美滋滋啊。

    姜翎买得兴致高昂,恨不得搬空望苍城,随行的两个大男人只管付钱,赵畅根本就懒得管她,萧观澜则是不敢管她,估计也是不想管。

    于是便任由她这般从早上买到傍晚。

    姜翎不仅买了茫茫多的皮货,也囤了不少宝石原矿。

    蒙舍汉国盛产红蓝绿三色宝石,但缺乏宝石工匠,原石和成品宝石之间转化率低,北蛮子手里有大量的原石需要变现,因此没打磨过的原石价格低廉,对姜翎来说,差不多是白菜价了,她一个没忍住,买了两车……

    扫货扫得心花怒放的姜翎,原想找一家酒楼,待吃过晚饭后继续挑灯夜战买买买的。

    但当她兴致勃勃地挑选酒楼时,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药铺里,走出来一名有些面熟的年轻女子!

    那名女子,竟酷似她昨日在府衙绘制的那张肖像画!

    只是长得像吧?

    不会有人犯了那么大案子还留在原处不跑路吧?

    电视里,古人不都会易容吗?没有人顶着一张通缉脸到处乱晃吧?

    姜翎找了一百个理由去相信眼前那名女子不是南华女人。

    但内心的直觉却在说:她就是!

    姜翎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

    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人:凤卫们都身穿银甲,过于打眼,不适合跟踪,现在脱银甲也来不及了。珍珠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让她去盯梢,很可能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她只得寻求帮助,看了看苏烟、云墨和冷月三人,问赵畅和萧观澜:“他们之中谁会武功?要去盯梢一个十分危险的人,最好得有自保的能力。”

    赵畅:“冷月。”

    萧观澜:“苏烟。”

    姜翎想了想后道:“都去吧,也好有个照应,看清楚那个女人在哪里落脚,然后一人盯着,一人回来报信,若中间那个女人又换了地方,记得留下标记。”

    她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两瓶解毒剂:“一人一瓶,现在就喝,对方很有可能是那个南华女人,都当心些,别着了道!”

    苏烟和冷月接过解毒剂一饮而尽,然后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赵畅没能赶上昨天查案的热闹,但已经从姜翎那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会儿见有可能逮着那个南华女人,不禁兴奋得直搓手,嘴里一直嘟嘟叨叨问东问西。

    姜翎没有理会赵畅一叠声的追问,目光追随着苏烟和冷月,见他二人身手利落地缀上了那个女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过头,吩咐凤卫回府衙调集其他人过来,顺便通知一下龚远发,让他也带点儿好手来。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是龚远发的地盘,他的人熟门熟路,就算那南华女人有帮手,在地头蛇面前,还不得任人揉圆搓扁?

    而且这也是个捞功劳的好机会,看在这两天的羊奶份上,便捎带上他吧。

    趁凤卫回去叫人的时间,先吃个饭再说。

    姜翎不慌不忙地带人进了她先前选好的酒楼,点了几样漠北当地的特色菜,吃了个汤足饭饱后,龚远发才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而来。

    这几十个人看样子不像是士兵,倒有些像江湖豪侠,穿得五花八门,长得也千奇百怪,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齐全!

    但英雄不问出处,别管人家是江湖人士还是朝廷官兵,能用就行。

    龚远发摩拳擦掌,凑过来小声问:“郡主,您没看错吧?”

    姜翎摇了摇头,“龚大人,实话实说,我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她,毕竟我也没见过真人,只能拿到人后让地牢里的郑大叔辨认一下,若是搞错了,大不了就是空欢喜一场,可若是真逮着了,那就是大功一件,您也知道,我是不要这功劳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两个老油条在打机锋呢。

    萧观澜转头望天,简直没眼看:他的小姑娘,这才多久就被官场这个大染缸染黑了……

    姜翎:不,你误会了,我一直是黑的,从里到外都是!

    这时癸三朝姜翎打了个眼色,意思是凤卫们都到了。

    姜翎心中大定。

    又过了近一刻钟,赵畅身边的冷月飞奔而回,气喘吁吁地向姜翎回禀:“郡主,幸不辱命,找到那女子的落脚之处了,不过她十分谨慎,小的和苏烟不敢靠得太近,只让苏烟远远盯着,小的腿脚快,回来报信。”

    十分谨慎?

    呵呵,这般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姜翎按捺下心中的激动,点了点头:“辛苦了。”又转头对龚远发道:“龚大人,咱们可以出发了,让您的人手脚轻些,别打草惊蛇。”

    龚远发连连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下官有数,郡主请放心。”

    一行人跟着冷月穿街过巷,朝疑似南华女子的落脚之处赶去。

    一百凤卫,除了近身护卫的癸三和另外那两位,其他人都轻装简行,隐没在街道各处。

    为了不闹出太大动静,所有人都弃马步行,将坐骑留在了酒楼马厩里寄存着。

    约莫一刻钟后,冷月停在一处偏僻的巷子前,回头对姜翎道:“回禀郡主,那个女人便住在进去第三座院里,苏烟在巷子那头盯着呢。”

    姜翎点头,递给壬三一瓶解毒剂,让她独自摸进巷子查探虚实。

188、信

    壬三是这一百名凤卫中轻功最好的,适合干这种活儿,她仰头服下解毒剂后,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龚远发带来的若干江湖豪侠这会儿也各自散开,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场面莫名让姜翎有些想笑,就这么一片区域,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也不知道怎么能藏下这么多人的。

    一百凤卫加三四十位江湖人士,统共一百多号人呢,一眨眼就全不见了。

    她脑补了一下这一百多人躲藏的画面:一棵树上蹲着七八个人,一条屋脊上也趴着三四个人,有人揭开水缸的盖子,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后来者忙点头哈腰“抱歉打扰了”……

    挤到一起的人彼此打招呼:

    “姑娘,混哪个堂口的?”

    “堂口?呵,不好意思,我是吃皇粮的!”

    “失敬失敬,皇粮好吃不?能否带兄弟一个?”

    “皇粮贼香,但你是男的!”

    “不,我也可以是女的!”

    “……”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该要笑场了。

    这时赵畅提议:“不如我们也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手底下的人都“隐身”了,剩他们这几个穿得格外光鲜亮丽的人扎堆杵在巷子外,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龚远发笑道:“这好办,几位且等会儿。”

    他转身便敲开了巷子第一户人家的院门,开门的是位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老者。

    那位老者见到龚远发,惊讶道:“龚大人,您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龚远发拱手道:“老人家,你听我说……”他说着凑过去,在老者耳边一阵低语。

    待他说完,那老者探头往巷子外看了一眼,看清楚姜翎等人后点了点头。

    龚远发笑眯眯地出来,对众人点头,“那位老先生同意咱们进他家歇一会儿脚。”

    众人于是随他进了院子,姜翎夸赞道:“龚大人真是交友广阔,哪儿都有朋友。”

    那老者合上院门后笑着摇头,语气间颇为敬重地道:“小老儿可配不上做龚大人的朋友,龚大人整日为望苍城的百姓奔走繁忙,这满城百姓无人不识龚大人,但龚大人却未必识得小老儿。”

    哟,评价很高啊?

    这倒是姜翎没料到的,她一直以为龚远发就算不是贪官,也必然不是什么好官,没想到竟颇受百姓爱戴。

    她笑着点了点头,对那老者道:“以前不认得,以后不就认得了?对了老伯,您能不能跟我说说这条巷子里都住了些什么人?”

    那老者一边领着众人花厅看座,一边回答姜翎:“姑娘您这事儿问我可算问对人了,这条巷子的院子,都是经我的手租出去的,各家各户是什么情形,我都清楚得很。”

    姜翎:失敬失敬,原来是包租公啊!

    “烦请老伯说说,巷口数过去第三家是什么情况。”

    那老者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颇有些得意地道:“嘿,我就说那家人有问题吧,看样子还真被我猜中了,那家人是冬月二十搬来的,小夫妻俩外加俩丫鬟俩小厮,还有八名护院,拉拉杂杂十几个人呢,能养得起这么多下人的人家儿,却偏偏来这破落巷子租院子,这许多人挤在那么一座小院儿里,也不嫌委屈,我才多劝了两句,那家的男人就凶得很,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他说着转向龚远发,问:“龚大人,那家人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

    龚远发其实也拿不准,只是含糊应道:“目前还不清楚,得看看再说。”

    片刻后,壬三径直寻到了众人,翻墙进了院子,轻飘飘落地上,把老者吓了一跳。

    龚远发忙安抚道:“老人家莫怕,这是衙门里的人,查案呢。”

    老者倒也乖觉,见壬三看着他不说话,忙说去厨房催催茶水,出了花厅。

    壬三这才拱手道:“启禀郡主,那个女人落脚之处是一座两进院子,外院住着八个护院两个小厮,和一个以主人自居的男人,看样子都是练家子,内院住着一个女人和两位侍女,也都是练家子,那个女人回来后就和两名侍女都待在后院小厨房里,想必是在熬药,院子里有药味儿。这些人虽然没有穿南华服饰,但那些护院和侍女的确是南华人的长相,他们私底下说话偶尔也会说几句南华的地方话,确定是南华人无疑。”

    姜翎点了点头,琢磨着这一伙人留在望苍城的动机,一时没有说话。

    萧观澜面色肃然道:“看来咱们没找错人,这群南华人必然是在筹划什么阴谋诡计,以图我大乾江山。”

    赵畅耸了耸肩道:“不然呢,难道还能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

    萧观澜没理会赵畅呛人的语气,而是客客气气地道:“魏王殿下所言甚是。”

    姜翎却有她自己的顾虑:“对方人数不少,又都是练家子,动起手来只怕动静不小,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普通百姓,万一误伤……”

    这些南华间谍,可不会在乎乾国百姓的生死,一旦打起来,必然会用毒。

    萧观澜点头道:“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强攻,能智取最好。”

    众人于是凑到一处商量如何智取。

    这时癸三抓着一只鸽子进来,对姜翎道:“郡主,壬三盯着的那座院子里飞出来一只鸽子,属下顺手打了下来,在鸽子的腿上发现了这个。”

    她递过来一根小拇指粗细、寸许长的铜管。

    姜翎接过铜管仔细看了看,然后拧开,从里头抽出一卷裹紧的油纸。

    她见众人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忙把油纸卷打开,从里头取出来一张写了字的纸条,看了看,然后傻眼了。

    纸上倒是密密匝匝写了不少字,可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把纸展开给众人看:“谁认得这种文字?”

    萧观澜和赵畅显然不认识,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倒是龚远发看过之后“嘶”了一声,脸上神情复杂,说不清是怒还是怕还是庆幸:“这是北蛮子的字,上面写着:正月初二凌晨,以烟火为号,开城门恭候汗王大军。”

    汗王这个称呼,独属蒙舍汉国。

189、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意思就是,正月初二那一日的凌晨,南华间谍们会有办法打开望苍城的城门,迎蒙舍汉国的大军入城。

    这要是真让北蛮子进了城,城里的老老少少都会成为北蛮子的开春口粮,就连他这漠北节度使也不能例外。

    龚远发不禁一阵后怕,接着便是勃发的愤怒:“郡主,下令强攻吧,必须把这些人抓起来严刑拷问,搞清楚南蛮子和北蛮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联合起来的,是结盟了还是临时合作,竟然还想打开城门迎北蛮子进城!可恨!”

    姜翎陷入了沉思,一时没有出声。

    他们这次能发现南华人的阴谋,纯属侥幸,要遏制这一次的阴谋倒是不难,但下一次呢?

    一次好运,难道次次都能好运?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倘若有一次没防住,代价便是满城尽戮,这样的结果谁能接受?

    如果没来过这里,没看过这里的风景,没见过这里的人,屠城对姜翎来说也许只是一个比较残酷的词语,或是一个来自邸报的坏消息。

    可问题是她来过了,看过了,还跟不少当地人打过交道了。

    如何能接受这地方成为一片废墟?如何能接受这满城活生生的百姓,变成一个庞大而可怕的死亡数字?

    她不接受!

    姜翎的脑子极速转动起来,许久后她终于抬起头,深吸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对众人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众人一脸莫名。

    她招了招手,示意萧观澜、赵畅和龚远发凑近些,然后便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和盘托出。

    说完之后,整个花厅都安静了下来,几位听众皆是目瞪口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赵畅咽了口唾沫,伸了伸脖子道:“你……你这也太大胆了些吧?”

    萧观澜则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在支持姜翎的想法,还是在赞同赵畅的意见。

    然而都没有,他是因为跟姜翎凑太近,羞着了,虽然听了一耳朵军机大事,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只是下意识地点头而已。

    龚远发则是瞪圆了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发着狠低吼:“干了,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与其每日提心吊胆的防着那帮龟孙儿,还不如干一票大的,给他娘的来个痛快!”

    萧观澜这时才醒悟过来姜翎刚才说的什么,低头思忖片刻后,他抬起头来颔首道:“我认为郡主此法可行,只是得好生合计合计,以确保万无一失,最好能跟国公爷商量一下,这件事得有他配合才稳妥。”

    姜翎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护国公,这可不是小事儿,瞒也瞒不住啊。

    于是抓捕计划暂时搁置,姜翎让癸三安排下去,将凤卫们分成十二组,每组六个人,轮班盯梢,每组盯一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盯着,一有异动立即禀告。

    其他人则暂时退去。

    龚远发找来的江湖人士也同样分成了十二组,每组两人,跟凤卫们一起行动。

    安排妥当后,其他人暂且散去,几位主事人则带着各自的随从连夜前往城内军营,与护国公洪定涛商量到半夜。

    休息一晚上后,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各种各样的药材便成车地运往府衙,被转交到姜翎的手中。

    于是大年三十儿这一天,姜翎指挥几十名没有排上轮值盯梢任务的凤卫们,把整座客院改造成了制药房,源源不断的药物从这里流出,堆积到龚远发的院子里。

    而萧观澜和赵畅从昨晚便留在了军营里,另有要务。

    所有人都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除了干闺女李甜甜。

    她这些年一心想傍个粗大腿好离开这危险的边境之城。

    但让她嫁给那些地里头刨食的苦哈哈泥腿子,她说什么也不愿意。

    给年轻的行商做妾,她又觉得委屈。

    给岁数大点儿的乡绅填房,她也瞧不上。

    就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拖着,转眼就快二十岁了,她的头牌母亲头发都快急白了。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两个模样俊俏、地位尊崇、还都未婚的年轻公子,李甜甜的心思顿时活泛起来,把主意打到了萧观澜和赵畅的头上。

    这两个人的背景她都打听过了,一个是宋国的王爷,一个是乾国未来的王爷,都不赖。

    不过嘛,肯定要优先考虑乾国的王爷,宋国太远,听说风沙还大,不是个好去处。

    虽然她的母亲身份是低贱了一些,想做正头娘子恐怕不容易,但她可以先从妾做起,慢慢一步步取代正室,只要她能拢住男人的心,成为王妃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若真能成,那她这辈子便圆满了。

    还没人告诉过她,乾国律法,妾不得为妻。

    宫里的妾除外。

    李甜甜脑子里揣着成为王妃的梦想,一天天地往萧观澜和赵畅的面前凑。

    只是她昨天把府衙都翻遍了,也没找着那两位公子,今儿找了一圈又没见着人。

    她一大早跑去问了干爹,才知道两位年轻公子昨儿陪那位狠毒泼辣又任性骄纵的小郡主逛街去了。

    于是李甜甜带着两名侍女,气冲冲跑到姜翎的客院,准备找她要人。

    姜翎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工夫应付干闺女?

    她眼皮子一撩见到李甜甜,心里一阵乱烦,对癸三道:“把这位李小姐拎到龚大人跟前去,告诉他,初三之前莫要让她再来烦我!”

    癸三是个耿直girl,拎着人过去后,一字不差地把姜翎的原话转述了一遍。

    龚远发这才知道自己这干闺女竟然敢去捋那位郡主的虎须!

    他真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扔出去自生自灭,但如今事情正在关键点上,他不想节外生枝,不想哪怕生出一丁儿点变故导致功败垂成。

    失败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都给老子锁起来!连她娘一并锁起来。”

    免得锁了一个,另一个来哭哭啼啼,烦人。

    于是李甜甜和一脸无辜的李头牌,被锁进后院厢房里,连同她们各自的丫鬟一起。

    除夕之夜,姜翎和龚远发带着各自的人手直奔军营,在军营里跟萧观澜和赵畅等人过了一个简陋却又极不寻常的除夕。

190、好戏开锣

    老百姓们还不知道一场泼天大祸、一次性命危机正朝他们徐徐逼近。

    而一群热血难凉之人,为了保护他们,为了反制敌人,正彻夜不眠地做着紧张而繁琐准备工作。

    正应了一句红极一时的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

    你所见的所有美好,都是因为有人在默默守护!

    除夕之夜,望苍城里热闹非凡。

    几个大商号都从龙王庙里请了龙灯,从天黑就开始敲锣打鼓地躁了起来,一直舞到子时末才收工。

    城里百姓难得见到这种热闹,纷纷涌上街头跟着龙灯围观,到子时末,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回家路上,众人议论的都是关于今日的龙灯,还有明日的大戏。

    “今年广顺发的龙头有点儿不对劲啊,你们看出来没有?”

    “这个啊,我晓得,今年这个舞龙头的是去年那个人的儿子,还没出师呢,他爹跑货的时候遇到了马匪……”

    遇到马匪是什么后果,众人皆知。

    大过节的,一些不吉利的词大家都比较忌讳,说到这上面后便各自沉默了一下,然后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听说明儿个晚上东城大戏楼请了五个戏班子,说是要唱一整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反正铺子又不用开门,去瞅瞅不就晓得是不是真的了?明儿我打算套个车去,你们谁去的,可以搭我家的牛车。”

    “我去我去。”

    “都去。”

    一晚上的时间,东城大戏楼通宵唱戏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大半个望苍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安平三年,正月初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立春的缘故,最近这几天雪下得少了,虽然天气依旧严寒,但总算不像前几日那般黑云压顶。

    如今这样的天光,看着隐隐约约有放晴的架势。

    虽然还没见着阳光,但知足的望苍城百姓们已经十分欢喜了。

    更让人欢喜的是,中午的时候,突然就有衙门的人,一路敲锣打鼓地喊:“节度使龚大人有令,今日东城大戏楼由衙门出钱包场,邀望苍城父老乡亲们前往听戏,福来酒楼……客旺酒楼,香茗茶楼……天香茶楼,未名酒肆……东城酒肆,都将对乡亲们免费开放,请各位乡亲自带酒水点心,前往听戏,当然也可以用酒楼的茶水点心,这个不免费哈!”

    府衙里这一趟共散出去了数百人,才堪堪在天黑时把望苍城北门附近的街道巷子都通知到了。

    至于老百姓们听没听到,会不会去,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东城大戏楼,听着有个楼字,但其实并没有楼,就是个二层楼高的大戏台子。

    戏台子有屋顶,能挡雨雪,却遮不了风。

    因此这地方也就只能天气好的时候唱唱戏,北风呼啸的时候,台上戏子一开口就喝风,一句词儿没唱完,风都喝饱了。

    戏台底下是一片广场,容纳客人的数量取决于当天能来多少人。

    就这么说吧,几乎是来多少装多少。

    人少时可以坐着听躺着听,人多就站着听,人再多些时,还可以学阿三哥叠着罗汉听。

    另有周边那一圈儿的酒楼茶楼酒肆,虽隔得略有些远,但也还是能听着,能隐约看见的。

    这些个地方,往常进去那都是有最低消费的,属于VIP区域,消费还不低。

    入夜后,整个东城大戏楼前的广场上已经燃起了数十个篝火堆,周边也插上了无数火把,把整个广场照得恍如白昼。

    戏台上,戏子们已经咿咿呀呀地开唱了,不过还没到正式开场的时候,便是随意唱两段儿,而不是正经折子戏。

    望苍城的百姓们在家吃饱喝足后便锁了门,陆陆续续地来到这片广场。

    见到东城广场这灯火通明的架势,不少百姓笑着打趣:

    “龚大人这是下血本了啊,别是把这两年收的孝敬银子都砸这上面了吧?”

    “嘿,龚大人这般败家,回头那位花魁娘子又该跟他哭闹了。”

    “咱开春再多孝敬点儿吧,像龚大人这样的好官可不多了。”

    “那是,你不说我们也知道孝敬!”

    “……”

    龚远发是不是贪官?

    毋庸置疑,是。

    那龚远发是不是好官?

    望苍城的老百姓会告诉你,他是!

    在望苍城的老百姓心目中,官员理当是都要贪的,若不图点儿银子,谁提着命来这地方做官?

    与其在这地方提心吊胆的等死,随便犯点儿什么事被贬去哪个犄角旮旯安安稳稳地做知县难道不香吗?

    但百姓们也把贪官分了个三六九等。

    朝廷“命”官,那是最纯种的贪官,属于刮地皮式的贪,雁过拔毛,鸡犬不留,只比北蛮子好一点儿,北蛮子要命,“命”官要钱,独给你留条命。

    另外,拿钱不办事儿的,那是狗官,吃拿卡要样样精通,就是不精通一城庶务,干啥啥不行,要钱第一名,老百姓一提起来,便只能摇头感叹:“狗得很!狗得很!”

    还有只拿钱才办事儿、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虽然死要钱,但这种官员在望苍城百姓的心里,属于正常范畴。

    而龚远发那样的,是异类。

    “你给我就要,不给就算了。”

    “我爱你,与钱无关。”

    “做人呢,还是要讲点儿良心的。”

    这是望苍城老百姓总结的龚大人的行事风格。

    不管有钱没钱,他该做的事儿一件不会少,至于做得好不好,那是能力问题,跟人品无关。

    对于望苍城的百姓来说,这就已经很好了,简直是自上一次被屠城后这几十年里,历任父母官里最清廉的一位了。

    至于真正分文不取只靠俸禄过日子的大清官,呵呵,这样的官朝廷也稀缺着呢,放哪里不好,非得安排到望苍城来送死?

    因此,望苍城的百姓对龚远发还是比较爱戴的。

    这不,听说是龚大人包场,不管喜不喜欢听戏的,都来捧个人场,夜里八点多,整个东城广场便几乎满员,周围的酒楼茶肆也早就人挤人了。

    九点整,好戏开锣。

191、空城计?

    正月初一,亥时末(夜里十一点),望苍城北门。

    百十来位城门守卫在这个时间点进行轮换。

    被替换下来的那一百多名守卫嘻嘻哈哈地相约去东城大戏楼看戏,有几人嚷嚷着困了要回去睡觉,却无奈被同行之人硬拖着往戏楼方向去了。

    交班的这群人倒是比较沉默,约莫是大年初一还当值,心里不愉快,一个个不哼不哈地上了岗,静悄悄地在岗位上站着或是坐着。

    这些都是龚大人的兵,纪律性略等于没有,老百姓们也习以为常了,毕竟若真的有北蛮子来攻城,纪律好与纪律不好也没多大区别。

    待到子时末(凌晨一点),甚至有好几位守卫直接坐着睡着了。

    这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闻着有些像草木花香,但又隐隐有些刺鼻。

    守卫们下意识地耸动着鼻子,想要分辨这到底是什么味道,但不待他们得出结论,冷不防眼前一黑便晕倒在地。

    这时,数条黑影从房顶上、树枝上窜下来,挑中就近的几名守卫,手起刀落,把人心口捅个对穿,鲜血喷溅,闷哼声响起,但其他守卫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动手的那几人检查了附近好几个守卫,又顺手杀了六七个,终于确定所有的守卫都已经被放倒,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于是右手捏着下嘴唇,深吸气,发出清越的鸟鸣。

    十声鸟鸣后,望苍城的城墙上,一道赤红色的烟火冲上天空,在布满薄薄云层的半空中炸开,染红了那一片天空。

    而望苍城北门区域内的百姓都在东城大戏楼看戏,谁也不知道北门这边发生的事情。

    这时,十名壮汉已经合力抬起了门栓,紧接着,巨大的门扇被吱吱嘎嘎地往两边推开。

    这十名南华人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彼此相视一笑,夜虽然黑,却挡不住他们内心的喜悦。

    就在这时,十支羽箭从不同方向射向那十名壮汉,准确率百分之百。

    十名壮汉笑容凝固,应声倒地,自有数名黑衣人上前补刀,并把尸体拖到附近的空房子里隐藏起来。

    与此同时,城墙上,施放毒烟的南华女子也被凤卫与江湖豪侠们团团围住,几番厮斗下来,南华人因毒物被克制,渐渐落在下风,终于伤重被擒。

    军营外,两名伪装成侍女的南华女子也终于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至此,十三名南华细作终于悉数被擒或是被杀,无一人走脱。

    姜翎身穿一袭夜行衣,自暗处走出来,从熄灭的火堆里捻起一点灰烬放到鼻尖闻了闻,冷笑道:“还真是用的这玩意儿,呵呵,很好,咱给它加点料,继续点上,也让北蛮子享受一下南华的熏香,嘿嘿嘿……”

    她一声令下,凤卫们便在城墙上点了数十堆同款加料毒烟,不仅如此,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也点燃了一堆堆毒烟。

    整个北城门区域几乎全被笼罩在毒烟之中。

    一刻钟后,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仿佛都在因此而震颤。

    蒙舍汉国的十万人马这几天一直屯兵三十里外,斥候一直在关注着他们的动向。

    一般来说,除夕前后不动刀兵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像乾国默认蒙舍汉国的年节里也不会去攻打他们一样。

    斥候每天都在回报蒙舍汉国大军的状态,每三个时辰回报一趟。

    入夜时已经回报过了,说北蛮子在喝酒宰羊,军营里跟过节一样热闹。

    谁能想到只半晚上的时间,他们便突进三十里,直接兵临城下了。

    如今城门大开,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蒙舍汉国的铁蹄了!

    领头的统帅用蒙舍话高喊道:“望苍城就在眼前,儿郎们随我冲进去,烧他们的房子!睡他们的女人!吃他们的孩子!从今往后,南边温暖湿润的平原,都将是我们汉国的牧场!儿郎们冲啊!”

    十万北蛮子齐声高呼:“冲啊!”

    在震天响的马蹄声中,北蛮子冲进了城。

    南华细作早就给蒙舍汉国的军队画了城内的布防图,军营在哪里,库房在哪里,粮仓在哪里,布防图上都标识得清清楚楚。

    因此这些北蛮子的骑兵进城后,迅速一分为四,三万人去突袭乾国在城内的兵营,一万人去抢库房和粮仓,两万人屠城,剩下的四万人,直接从望苍城南门而出,去突袭南门外的乾国大营!

    轰隆隆的铁蹄进入街道后,宛如钢铁洪流一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从北蛮子进城,到毒烟药效发作,姜翎总共留了二十分钟时间。

    倘若发作得太早,怕后面的北蛮子知道有诈,不肯进城,发作得太晚,又怕他们对望苍城造成不可修复的破坏,怕士兵们拖不住骁勇善战的蒙舍骑兵。

    为了一口把这十万北蛮子全吞掉,为了用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姜翎跟萧观澜还有护国公以及龚远发几人,可真是抠掉了不少头发,费尽了心思。

    为了将十万北蛮子拖在毒烟密布的城北一带,这一片区域安置了数条防线。

    第一道防线是尖利的拒马桩。北蛮子猝不及防之下冲过来,比烤肉串也就差一把火和一把盐了。

    只是一旦北蛮子伤亡人数多了,拒马桩便不好使了,人和马匹的尸体会堆积起来,成为后面的骑兵天然的阶梯。

    不过,当北蛮子的骑兵踩着同伴的尸体趟过第一层拒马桩后,还有第二层拒马桩在等着他们。

    但也就这两层了,仓促之下一时也做不出来更多的拒马桩,否则谁不愿意层层叠叠的整条街都给摆上拒马桩,让北蛮子望桩哭断肠?

    第二层防线是盾阵与弓箭手的组合。

    这一层防线纯粹是血肉城墙,姜翎很不想用到这条防线。

    但战争并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她能做的仅仅是减少牺牲,而不是空想无损地取得战争的胜利。

    第三层防线则是所有的乾国士兵了,包括龚远发的厢兵和募兵,以及护国公和唐维远从京都带来的禁军们。

    理论上来说,二十分钟的时间,蒙舍汉国的骑兵不可能突破到这一层来。

192、打扫战场

    实际上,能突破到盾阵前的骑兵也确实不多。

    对于蒙舍汉国的骑兵们来说,这场战争原本应该是一边倒的屠杀,在偷袭的情况下,他们收割乾国士兵和百姓的性命,不会比割牧草难多少。

    然而实际情况却刚好相反,他们成了被收割的一方,无数的蒙舍勇士被串在拒马桩上,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杀死,他们的鲜血染红了乾国的土地。

    在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下,骑兵们的军心和士气大幅度跌落,再加上队伍过于分散,一些指令无法有效传达,令陷入巷战的骑兵们缺乏有效的变通,依旧闷头一顿猛冲,徒增伤亡不说,还挡住后面的增援,同时也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二十分钟一到,弥漫在城北区的毒烟起效,蒙舍汉国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连人带马,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不到一分钟时间,大半骑兵倒地不起,剩余的少部分还能保持清醒的骑兵见到这般情形,顿时暗道不妙,转身想往回跑。

    然而他们的自救,除了踩死几个自己人外,毫无效果。

    无论往哪个方向跑,最终还是摔倒在地,任人宰割。

    待蒙舍汉国的骑兵悉数倒地后,盾阵后的乾国弓箭手们这才将长弓负在背后,化身步兵,跟后面的其他士兵一起,从拒马桩后冲出,用长枪和大刀,毫不犹豫地收割蒙舍汉国骑兵的生命。

    数万禁军打头阵,在前头用长枪捅心窝子,龚远发的厢兵和募兵们则负责补刀,检查漏网之鱼,没死透的便在脖子上补一刀。

    这一夜,城北区血流成河。

    蒙舍汉国骑兵的尸体在街道上堆积成山,低洼处血水积成水塘,半截枪杆浮在水塘里,这是真正的流血漂杵。

    十万骑兵啊,就算躺平任砍,也得砍卷多少长刀,累坏多少士兵?

    这个时间,望苍城北门口,一队数量不超过一百人的蒙舍骑兵赶在城门闭合前侥幸走脱,蒙着脸的萧观澜和苏烟、云墨二人,带着一队骑兵乘势追击,并不断用南华语喊话。

    “祭司大人说,必须一个不留,不能走脱一人!”

    “放箭放箭!不用射要害,箭上有毒。”

    “这些人怎么会没被祭司大人的毒烟放倒?太奇怪了!”

    ……

    一顿毒箭攒射后,剩下那不足一百的骑兵又死了近半。

    但最终还是有数十人逃脱升天,一头扎进茫茫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

    萧观澜勒住缰绳,静静地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那几十名骑兵远去的方向,良久后才调转马头道:“走吧,天快亮了。”

    云墨驱马靠过来,邀功道:“世子爷,小的这口现学的南华语还凑合吧?没穿帮吧?”

    萧观澜扯下脸上的黑巾,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你把祭司,说成了急死,不过这不重要,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云墨顿时委屈了,“世子爷,既然不重要,那您还让小的练一宿?”

    萧观澜认真解释道:“虽然这些蒙舍人有九成九的可能听不懂南华语,但万一呢,做事情自然是破绽越少越好,况且这不是什么小事,这是关系着一城百姓生死的大事,再怎么谨慎都是应该的。”

    云墨怔了怔,然后拱手道:“是,小的知错了,以后会更加谨慎。”

    萧观澜点了点头,带着这队人马往回走。

    在他们的左手边,夜色正慢慢变得浅淡。

    天,真的要亮了。

    北城区的杀戮已接近尾声,官兵们正在清理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满地的血水。

    那些战马则用解毒的药水抹一下鼻孔,待醒来后牵到一旁,每凑够一百匹便让士兵送到南门外的大营里。

    这一战之后,蒙舍汉国要想再凑出这样一支十万人以上的骑兵,恐怕得十几年以后了。

    无论是人还是马,都需要一定时间恢复族群数量。

    而且,乾国得到数量如此庞大的战马,完全可以趁蒙舍汉国元气大伤之际反杀过去。

    此消彼长之下,不说将其灭国,打得他们几十年缓不过气儿来是肯定的。

    乾国士兵们虽然早已累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但这如山如海的尸体必须清理出去,不然留在城里引发疫病,那了就是喜事变丧事,功劳变罪过了。

    而这个时间,看了一宿精彩大戏的北城区百姓正在陆续返家,他们被一队队士兵拦在各个街口,衙门里的人正在苦口婆心地解释:“昨夜有马匪进城,已经被官兵们剿灭,这会儿正在进行善后工作,还请乡亲们稍安勿躁,最多辰时便能清理干净……”

    因为望苍城的百姓对北蛮子的恐惧太过深远,龚远发和护国公都担心直接说北蛮子进了城会引起恐慌,因此把这锅扣到了马匪头上。

    北城区的老百姓听说有马匪,便开始担心自己的家业来,“大人,马匪都杀了没有?我能不能回去瞧瞧?家里还有好多货哩,可别被马匪糟践了。”

    衙役们便解释:“都杀光了,这会儿正在清理街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老百姓们吆喝道:“要不咱们自己清理吧,不就是尸首么,又不是没见过!”

    衙役们讪笑:“不必了不必了,就快清理好了。”

    开玩笑,真放你们进去,万一吓出个好歹来算谁的?

    衙役们含糊不清的解释和极为不自在的态度,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不少百姓开始思考:这是杀了多少马匪啊?怎么清理个街道还要几个时辰?

    底下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更有一些个不听招呼的人,知道一些房子与房子之间的巷道,便偷偷叫上几个熟人,从那些一人宽的巷道里,摸进封锁区域。

    然后,这些人便看见了一副令他们终身难忘的地狱景象:一辆辆马车拉着一车车尸体往城外运,还有一桶桶从地上捞起来的血水,一件件染血的兵器,以及满地的、让人闻风丧胆的、北蛮子特有的狰狞头盔……

    北蛮子进城了!

    这条劲爆的消息最终还是没能捂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全城。

    传言离谱得很,有说是二十万北蛮骑兵的,还有说五十万的。

    剿灭方式更是千奇百怪,有说一阵妖风吹过五十万骑兵瞬间人头落地的,有说天兵天将下凡助拳的……

193、去意

    /

    虽然传言极不靠谱,但也正是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极大地安抚了民心,让老百姓们不至过于恐慌。

    反倒比之前更安稳地等在外面,给官兵们争取到了更多时间打扫战场。

    腊月初二这日中午,一夜未眠的姜翎等人,在城内军营的帅帐里碰头,总结这场伏击的战果。

    此战共歼灭蒙舍汉国骑兵六万四千多人,虽然这支队伍号称十万骑兵,但其实并没有十万那么多,逃走的和被诛杀的加起来还不到六万五千人呢。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并没有倾巢而出的可能。

    缴获战马六万三千多匹,其中有一千多匹死于踩踏和误伤。

    缴获骑兵软甲六万四千多套,五花八门的武器共十万多件。很多北蛮子喜欢携带双武器。

    乾国将士,伤四千六百五十人,亡一千七百九十人。

    城中百姓,无一伤亡。

    听完战报,护国公洪定涛激动不已,红着眼眶起身,朝姜翎深深一揖道:“郡主,请受在下一拜!”

    姜翎没料到护国公竟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忙起身避开,“国公爷您这是干什么呀?”

    她这边还没避开护国公呢,那边龚远发也有样学样,起身一揖到底,“郡主请受下官一拜!”

    姜翎忙摆手道:“您二位这是要折煞我了。”

    护国公抿了抿嘴,仰天眨了眨眼,然后朗声道:“郡主您当得起这礼,就算再大的礼,您也当得起,在下这是在替望苍城的百姓感谢您,替漠北十万将士感谢您。”

    龚远发见自己的词儿都被护国公说了,只得颔首道:“下官也是这个意思,我军伤亡六千人,却换来十倍战果,共歼灭敌人六万多骑兵,这是下官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竟让郡主您给办到了,郡主,下官服您,今后但凡有所差遣,莫敢不从!”

    这话听着就有些站队的意思了,护国公深深地看了龚远发一眼。

    姜翎心道:我就一个小姑娘,爱好是给人扎扎针,没事儿搓搓药丸子,你往我这儿站队,站错地方了吧?

    她连连摆手,“龚大人您这话说得,我可不敢居功。这次咱们能大获全胜,其实更多的是运气,还有大家伙儿的群策群力,当然,天时地利人和也是缺一不可的,两位大人,我们是不是坐下来说话啊?您二位这么一闹,人都站起来了。”

    护国公回头一看,还真是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他哈哈一笑,回到主位上坐下:“是我太激动了,大家快坐,忙了这几天,定然都累坏了,都坐下说话吧。”

    众人于是重新落座。

    唐维谦有些急切地问:“郡主,那种毒烟能否在其他战场上使用?”

    姜翎摇了摇头,解释道:“所以我才说咱们能得胜,真的是运气使然,这毒烟使用的条件比较苛刻,必须得是无风无雨无雪的天气,沾了任何一样,毒烟就不会起效果。再就是必须比较围合的地形,只有在山谷、洞穴等环境下,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北城区虽然不算十分密闭,但有围墙有房屋挡着,倒是比旷野好很多,再加大剂量的话,效果还是有的。多亏龚大人得民心,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集到足够的药材,制作出足够剂量的毒烟与解药。”

    龚远发被点名表扬,顿时老脸绯红,忙摆手道:“哪里哪里,郡主谬赞了。”

    唐维谦一听这种战斗方式不可复制,不由偃旗息鼓,说了一句“多谢郡主解惑”后,便不再多言。

    护国公沉吟片刻后道:“郡主,此战非同小可,这战报我只能如实写了。”

    如果只是抓捕犯人和查案这种事情,他随意改改还问题不大,可事关一场大战,又有监军在,他若还敢篡改瞒报,那么明年的清明节便可以去给他上坟了。

    姜翎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只字不提她,但可以最大限度地淡化她的作用。

    “国公爷,前头咱们商量的,还按商量的写,战报上只写我制作毒烟和解药这一桩便够了,实际上我也只做了这一件事,率领将士们赶制拒马桩的人是小唐将军,制定作战方案的人是国公爷和萧世子,让老百姓们去戏楼听戏的主意是我师兄出的……”

    这么说起来,好像姜翎确实做得不多,但在座众人心里都有数:如果不是遗玉郡主,整个望苍城说不定都给人端了。

    护国公与龚远发对视了一眼,郑重点头道:“行,便依郡主所言。”

    既已拟定了章程,姜翎便不再久留,至于要不要扩大战果乘胜追击,这是护国公和龚远发的事情,与她无关了。

    她这两天劳心劳力,已是疲惫至极,当即乘马车回了府衙,草草洗漱后倒床便睡。

    待她醒来时,已经是正月初三的中午了。

    她练了几遍拳法,洗漱更衣用过午膳后便想出去溜达,珍珠却欲言又止地劝她:“郡主,您还是别出去的好。”

    姜翎不解:“为何?”

    珍珠纠结着解释:“昨儿下晌城里就传开了,都说是郡主识破了南蛮子和北蛮子的阴谋诡计,救了满城百姓不说,还用计剿灭了十万北蛮子骑兵,现在府衙外头全是想看看您的百姓,天不亮就等着了,还有不少商户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您喜欢皮料和矿石,变着方儿地往府衙里送东西,龚大人来者不拒,几座客院都快堆不下了。”

    姜翎没想到自己才睡了一觉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她有些恼火:这还怎么愉快的逛街买买买?

    “到底是谁出卖了我?”她愤愤地问。

    珍珠摇头,表示不知。

    姜翎只得溜溜达达去了萧观澜的院子。

    然后就被气乐了。

    这个龚远发倒是乖觉,收礼没往她院子里堆,倒把萧观澜的院子堆得满当当的,想必赵畅那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院子里堆着一箱箱的货物,看样子是宝石原矿,毕竟这东西不怕淋雨。

    进了起居室,里头也是一箱箱的货,就连炕上都堆满了。

    萧观澜原想给姜翎看座,才发现茶几上都是货箱子,他只得无奈地苦笑道:“估计到明天,我这儿便会堆得连睡觉都没地方了。”

    姜翎讪讪地一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也被热情的老百姓吓着了,如今既然不能出门逛街,再留在望苍城,似乎意义不大了。

    姜翎萌生退意,询问道:“要不咱们早些走吧,早点儿回京都去?”

194、民心

    /

    她的提议正合萧观澜的心意,“原想让你多休息几天再出发的,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姜翎也不问是谁出卖她的了,除了龚远发和护国公,还有谁说出去的话能有这么多百姓深信不疑?

    护国公和龚远发,一位是当朝二品世袭国公,一位是从二品节度使,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贪一位小姑娘的功劳?

    就算姜翎怕麻烦,不愿意在战报上强调她的功绩,他们也希望受到恩惠的望苍城百姓能够知道真相,知道他们真正应该感激的人是谁!

    因此这两位朝廷重臣私下里一合计,觉得就算战报上不能如实写,但事情的真相还是应该广而告之的。

    至于战报内容和民间说法不一样会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那怎么可能,这消息通过百姓之口传入京都,就成了民间传说。

    传说的可信度能有多高?

    于是昨日战场清理结束后,龚远发便让参与此事的衙役和募兵们不用隐瞒真相,可以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与亲戚朋友们听。

    又令各个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们,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编成故事,大肆宣讲。

    如果有人问:你一个说书先生,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内幕消息?

    说书先生就会告诉他:这是衙门里的官老爷派人说给我听的,我如今可是奉命说书了。

    这么一说,老百姓们便信了。

    再加上有不少来自衙门的小道消息作为佐证,加深了这些传言的可信度。

    更有一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者出面现身说法:“郡主和几位大人查案时,还在老夫家院子歇过脚呢,那伙南华细作的底细便是老夫当面给郡主娘娘说的!八个身高七尺的护院,两个身高六尺的长随,两个面如修罗的侍女,还有一个长得像蛇精一样的妖女……”

    听听,第一手资料就跑偏成这样了,后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传呢。

    这种神话传说一样的说法深得人心,才一天一夜的时间,便近乎传遍了全城。

    于是第二天凌晨,庆幸自己劫后余生的望苍城百姓们才会跑来府衙堵门,想当面给救了他们的郡主娘娘磕个头。

    姜翎虽然想马上动身走人,但毕竟人多事杂,也不能说走就走,再怎么着急也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动身。

    而且,就这般任由老百姓们堵着府衙的门也不太合适,她也不忍心让老百姓就这么一直等着。

    于是点了五十凤卫,前头开道,往府衙的大门而去。

    百姓们是来道谢的,又不是来闹事的,因此见到凤卫开道便十分客气地退开,把府衙门前空出来一大片。

    姜翎在癸三与壬三的护卫下,走出府衙大门。

    府衙门前是一片小广场,这地方因是衙门重地,平时很是空旷,老百姓没事的时候基本不来这边晃悠。

    如今,这片原本空旷的小广场上却三三两两地站满了老百姓,有男有女,有年轻人也有老人,有些人等了一上午,脸上都有疲态了却仍不肯离去。

    众人看到姜翎出来,并没有把她跟救了满城百姓的郡主娘娘联系起来,因为姜翎实在是太小了,不太像传说中神通广大、会飞檐走壁的郡主娘娘。

    但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老百姓倒也不敢唐突,有位老妇人壮着胆子问:“小姑娘,不知郡主娘娘可醒了?俺们想给她磕个头哩。”

    癸三冷声道:“这位便是皇帝亲封的遗玉郡主。”

    百姓们面面相觑,有些难以置信。

    这时一位老者从人群中挤出来,虽然被凤卫拦着,那老者却并不见恼,而是挥手喊道:“郡主娘娘,您可还记得老夫?”

    姜翎定睛一看,这不是包租公吗?

    她示意凤卫放行,让那位老者上前。

    “老伯,我记性还没那么糟糕,这才几天,哪里会记不住,那日还真是多亏了您提供的消息呢。”

    包租公哈哈大笑,转头对众人道:“看吧,郡主娘娘还记得老夫哩,老夫没有吹牛哩!”

    众人这才确定了姜翎的身份,于是便有人带头往地上跪,不一会儿整个小广场上的人就都跪下了,就连那位包租公也跟着往地上跪。

    姜翎忙示意壬三把包租公扶起来,她转头对满地的百姓道:“各位父老乡亲,且听我一言!”

    “这一战告捷,其实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利,有龚大人、国公爷、小唐将军、萧世子、宋国的魏王爷等人群策群力,以及望苍城守军和国公爷麾下禁军、府衙差役、还有各路江湖豪侠的鼎力相助,才能有如今的战果,我在这其中只是起了很少很少一点儿作用,真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委实当不得这救命之恩,各位快起来吧,地上凉。”

    有胆子大点儿的人,扬声道:“郡主娘娘,地上凉不要紧,咱心里暖着哩。”

    一群人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心里暖哩。”

    无论姜翎如何阻拦,这些人愣是瓷瓷实实地朝她磕了三个响头才从地上起来。

    姜翎无奈,只得生受了这个礼,又劝道:“各位头也磕了,请早些回去吧。”

    百姓们纷纷起身,点头道:“成哩,咱们听郡主娘娘的,都回吧。”

    他们嘴里说着回了,却在转身离开之前飞快地朝凤卫们手里塞东西。

    几个鸡蛋、一副手闷子、一串狼牙、几颗宝石原矿、几颗土豆……

    凤卫们一时没防住,一转眼便被塞了个满怀。

    好在百姓们终于散去,姜翎看着满载的凤卫们,不由哭笑不得。

    “都好好收起来吧,这是他们的心意。”

    姜翎吩咐了一句后,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便看见萧观澜站在大门里面,正定定地望着她出神。

    这个家伙……

    前两天忙正经事时,他一副严肃认真少年老沉的样子,既足智多谋,又冷静果决,就连国公爷和龚远发都对他的办事能力赞不绝口,恨不得他是自己家的儿子。

    可谁能想到他私下里却是一个不时走神发呆一开口就脸红的腼腆少年。

    姜翎一看见他便忍不住想作弄一下,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他面前,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歪着头笑问:“萧世子在看什么?好看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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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459/ 第一时间欣赏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 作者:石向晚所写的《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为转载作品,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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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介绍:
【纯情男主VS腹黑女主】【互宠】【强强】
穿越后遭遇死亡开局怎么破?
原主又蠢又作,设局逼婚承恩公嫡长孙,
结果反倒把自己作死了,
姜翎一朝穿越,才睁眼就要被扭送到尼姑庵强制落发出家!
大佬姜翎表示: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家。
出家要剃光头,还要吃素,绝对不行!
可是,大靠山太后被原主急病了,昏迷不醒,
二靠山昭阳长公主被原主蠢哭了,不想管她,
三靠山沈贵妃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明明是一把王炸好牌,
却被原主打成手里还剩一张三的局面,
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
-承恩公嫡长孙表示:遗玉郡主她空有一副好相貌,却不学无术,刻薄寡恩,
他宁愿单身一辈子也绝不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后来,当嫡长孙受困于真香定律,想要追妻火葬场时,
大佬姜翎冷笑:当年的我你爱理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
(女主前世为古武世家家主,穿越后的世界也等同于武侠世界,非历史剧,请勿较真!)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