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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全文阅读

作者:石向晚     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txt下载     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6、罗袜

    沈氏族学共有三个班,蒙学班,六艺班,精读班。

    四岁到十岁的沈氏子弟,念蒙学班。

    十岁到十五岁的,念六艺班。

    年满十五岁的,男子继续念精读班准备科举,女子则休学回家,跟着当家主母学管家,出门应酬交际,定亲备嫁……

    既然是族学,学堂原则上是不对外招收学生的。

    但直系姻亲并不算外人,而且这个群体基数庞大,因此整个沈氏族学里,大部分学生都不姓沈。

    像姜翎念的这个六艺甲班里,总人数十九人,姓沈的才八个,沾亲带故的外姓弟子却有十一个之多。

    六艺班,顾名思义,讲授的乃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不过由于时代在进步,周朝时传承下来的六艺到了大乾也有了许多改动。

    比如御,周朝时期的马车是“单车”形式,跟现在的自行车类似,大多是一人一车,偶尔也会捎带个会喊六六六的队友,行进方式也有很多讲究,而且还能炫技,因此在那时,御是一门单独的课程,功能堪比如今的驾校。

    但到了大乾,大部分马车都已经成了“公交车”制式,而且驾驶员也由使用者本人改成了“代驾”车夫,实用性大增的同时,技巧性大跌。

    这样一来,便没有单独再开课的必要了,只是混在骑射课里,让学生们略作了解和尝试,会点儿皮毛,不至于把马车开沟里去,就够了。

    因此,六艺班,实际却只有五堂课。

    上午三堂课:礼课,书课,数课,下午两堂课:乐课和骑射课。

    沈氏族学的学堂并不在郑国公府范围内。

    当年大乾开国皇帝登基后,封帝师沈均为郑国公,世袭罔替,并赐下宅院,再聘沈均为太子太傅。

    只是沈均年老体弱,往返不易,皇帝便直接将郑国公府旁的宅子买下来,赐做学堂,以便宗室皇家子弟和沈氏子弟就学,也免去了先生每日奔波之苦。

    这也就是改朝换代之初,拥有从龙之功的贵族门阀还比较少,皇帝才能大手笔的在京都赐出两套相邻的大宅子,换到当今皇上这一朝,已经轻易不敢赐宅院了,因为皇帝手里的房产,也不多了啊。

    姜翎出门时,珠翠还打着灯笼呢,她俩沿着回廊出了秋水苑,又经由一条回廊到了外院,通过一道有门房的角门后,抵达与外院仅有一墙之隔的学堂。

    这时天已经亮了许多,瞧着今日的天光,估计会是个晴天。

    果然,当姜翎站在六艺甲班门口时,太阳便跳出了地平线,还没多少温度的金色阳光,顿时将学堂里一栋栋小楼屋顶上的积雪,映得金光闪闪。

    推开双扇木门,门里两米远的地方隔着一扇墨色莲花绣屏的转角屏风。

    屏风前面摆着一个像多宝格一样的矮柜子,整整齐齐的八排木格,每排五个,横八竖五,共四十格,每个格子一尺见方,其中几格里已经放进了各式各样的冬靴,另外的格子里则放着加厚的、纳底的棉袜,这些棉袜款式颜色各有不同,显然不是制式的。

    这是个鞋柜啊!

    姜翎看了看鞋柜里的棉袜,又想了想自己冬靴里单薄的罗袜,觉得有些失策,但还是坐到旁边的矮凳上,由珠翠伺候着,将自己的冬靴脱下来放进空置的格子里,只着罗袜,朝里边走去。

    绕过屏风,入目是一间宽敞开阔的教室,课桌全是不足半米高的案几,案几底下铺着厚实的筵席,筵席层层叠叠摞起来,足有十厘米高,看着就觉的坐上去既不会冷也不会硌得慌。

    先生的座位,筵席摞得更高一些,案几也比学生们的大了一倍有余。

    在教室的后面,还有一排屏风,姜翎没去细看,想必是陪读丫鬟们稍息的地方。

    姜翎进门时,教室里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入座了:二表姐沈云霞和她的胞弟沈庆丰、沈庆旭,另外,杜姨娘名下的沈庆忠和沈云梦,还有二舅母家的龙凤胎沈庆松和沈云菲和他们的胞兄沈庆隆,沈家嫡支的八个学生,都已经到齐了。

    庶出二人组的亲娘昨日才进了小佛堂,虽然并不是姜翎把杜姨娘罚进去的,但跟她委实也脱不开干系,那对兄妹俩看姜翎的目光真是,简直了。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姜翎可能都死一万次了。

    倒是龙凤胎里的妹妹对姜翎很热情,一见到她进来,便起身相迎:“郡主表姐,你也这么早啊,你的位置就在我旁边,这里这里,笔墨纸砚还有今日需用的书都备齐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需用的,我去帮你领。”

    姜翎顺着沈云菲的指点看过去,果然见到在她的席位旁边有一张簇新的案几,案几上摆着一摞新书和裁剪好的毛边纸等物,还有一卷书法用的毛毡放在一旁,笔架上也挂着几支还没有用过的毛笔,粗细都有,底下是墨块砚台砚滴笔搁等物。

    沈云菲又道:“那屏风后面有茶水间,课间时可以让下人给你泡上一杯热茶来,趁热喝点,至少能暖和半堂课,另外,恭房比较远,在你进门时看到的那几栋小楼的后面,所以啊,热茶喝一口就行了,别喝多了,不然挺麻烦的。”

    这里头门道可真多,若没个熟悉的人解说,姜翎还真得花些时间才能摸索出来,便感激道:“多谢三表妹指点。”

    沈云菲在郑国公府的姑娘中,排行第三,比姜翎小半岁。

    沈云菲跪坐回筵席上,搓了搓自己有些凉的手道:“咱们表姊表妹的,谈不上指点,就是吧,这学堂里虽然也烧了炭盆,但到底跟火墙没法比,房间又大,还开了半扇窗户通风,冷得很,先生还不准用手炉,我看你穿得挺少的,可别冻着了。”

    姜翎穿得是不多,除了两层里衣,就只有一件夹棉襦裙,外头裹了件紫貂绒斗篷。

    “多谢三表妹,我晓得了。”姜翎把斗篷脱下来递给珠翠,也学着沈云菲的样子跪坐在筵席上。

    沈云菲看见她脚上雪白的罗袜,不禁讶然,小声问:“郡主表姐,你没带棉袜?”

    姜翎有些尴尬,也小声应道:“我不知道学堂要脱鞋……”

    沈云菲了然,低声道:“我家里还有好几双新制的棉袜,没上过身,郡主表姐若是不嫌弃,我让冬儿回去取来与你?”

    姜翎刚想应下,便见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香梨,穿着罗袜绕过屏风进来,急匆匆跑到姜翎面前,将手里的包袱皮打开,里头是两双棉袜,一双浅妃色绣花纳底的,一双奶白色没有绣花的……

47、周先生

    虽然姜翎眼下对粉红色有些排斥抵触,但总比大冬天穿着薄袜子在地板上走动强吧。

    她一脸感激,直道:“多谢多谢。”

    香梨解释:“老夫人前两日便命人做了好几双,昨日事多,竟忘了让人交给郡主,今儿一早记起来便命奴婢送去秋水苑,只是奴婢去的时候,郡主已经出发了,奴婢便直接挑了两双送来学堂,还望郡主莫怪。”

    姜翎了然:大概是昨天气到了,所以忘了。

    “不怪不怪,外祖母实在想得太周到了。”

    她让珠翠接过来,直接给穿上,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自在了。

    香梨见郡主喜欢,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老夫人命人做的棉袜有好几个颜色呢,送到秋水苑后其他的便留下了,她急匆匆给挑了一双浅妃色的送来学堂,以为郡主今儿会穿妃色衣裙,那样的话就挺搭的,没想到送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都说郡主刻薄寡恩,脾气古怪,就连养她长大的养母,说错话都被罚去了浣衣局,因此来时香梨忐忑极了,生怕没挑对会挨骂甚至挨打。

    没成想郡主脾气那么好,明明颜色不搭,她都没发火,还满口子感激。

    香梨满腹心思地告退,回春晖园跟小姐妹们八卦去了。

    珠翠抱着紫貂绒斗篷,提着属于她的奶白色棉袜,去了屏风后的茶水间。

    这个时间,六艺甲班的外姓学生也陆陆续续来了,看到有新同学,都面露惊色。

    这些都是郑国公府姻亲家里的孩子,多少跟国公府沾着亲带着故,大部分都跟遗玉郡主打过照面的,因此见到姜翎那张玲珑剔透、姿色无双的小脸时,便认出她是谁了。

    鉴于姜玲以前的名声,大部分人对她都不会有什么好感,一见之下,内心活动大概也就几种:

    “这种人为什么要来学堂?”

    “这种人来学堂做什么?”

    “她又要搞什么事情?”

    不过好在大家都是念了好几年书的人了,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就算不满和鄙夷,也大多藏在心里眼里,脸上并没有带出来。

    众人纷纷落座,片刻后,外面传来“当当当”的敲钟声,一位身穿天青色夹棉圆领长衫、脚上穿着同色棉袜的中年男子踩着钟声绕过屏风进门,姿势优雅地将衣摆一掀,跪坐于上首那张超大筵席上。

    待外面钟声平息后,他才朗声道:“今日有新同学加入,故再自我介绍一番,鄙姓周,门吉周,忝为沈氏族学礼课夫子,主讲四书五经并各朝传记,有道是博古可以通今,溯源方能及本,读史令人明智……”

    周先生三十来岁年纪,面容清癯,只下巴上蓄了一绺寸许长的虎须,算得上清俊,那圆领长衫颇为宽大,令他看起来颇有几分名士风流的味道,再加上他说话特别注重节奏,声音又圆润动听,语气抑扬顿挫……

    姜翎觉得,再来点儿音乐,弄个两倍快进,周先生说的话就可以自直接做成RAP了!

    周先生做完自我介绍后,并没有要求姜翎也自我介绍一番,直接便开始讲课了。

    今日讲的是礼记曾子问,周先生像演小剧场似的,一人分式两角,直接把这篇文章里的对白以白话形式演绎了一遍,等众人都懂其中之意后,才以原文形式念诵。

    这样的行课方式,姜翎觉得十分有趣,不枯燥,能学得进去。

    ……

    月秀带着松青出了郑国公府后便直奔华安街,但她并没有带松青去仁康堂,只叫他把马车停在街口,在马车上等她。

    仁康堂里,李掌柜正“噼里啪啦”地左手扒拉着算盘,右手记账。

    他记完最后一笔,把笔放到笔搁上,正揉手腕呢,抬眼就看见月秀朝柜台走来。

    李掌柜诧异地打量了月秀一眼,奇道:“月秀姑娘,你的脸怎么了?”

    月秀讪讪地摸了一下脸上挂着的白色手帕,有些懊恼地道:“哦,我脸上长了个小疙瘩,怕吓到人,就遮一遮,李掌柜你眼神儿真好,竟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李掌柜哈哈大笑道:“月秀姑娘说笑了,我眼神儿也就一般般吧,只是记性比较好,你这身衣裳,上次过来时穿过,所以认得。”

    月秀:……那我还蒙个p的脸!

    然而谎言已经说出来了,她不好意思再把手帕拿下来,只得依旧蒙着,还安慰自己:这么一蒙,嘿,脸就不冷了。

    李掌柜寒暄完,便像财迷见到金银珠宝般搓手垂涎道:“月秀姑娘今儿可有带成药过来?”

    月秀点头:“有,还是以前的价格,不过从今往后可都得一手钱一手货了,不知李掌柜这边怎么说?”

    李掌柜连连点头,近乎谄媚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知月秀姑娘此番带了多少成药来?”

    月秀取下背在前面的包袱,打开后露出里面的瓶瓶罐罐:“我家主子最近忙,没空制药,就这些,解毒剂两瓶,健骨丸二十瓶,健体丸二十瓶。”

    解毒剂第一次制作时统共才出了二十四瓶,上次留了十瓶在仁康堂,这几日各处送了之后就剩三瓶了,姜翎也得留一瓶以防不测不是?

    药丸子除开这二十瓶,剩下的也不多了,珠翠在得知了这些成药的价值后,也不馋嘴闹吃了,但是郡主饿不得,饿了容易犯晕,因此便留了些,当零嘴吃。

    李掌柜竭力把失望憋回去,赔笑道:“神医大人自然是忙的,我这就把上次和这次的药钱结算给你。”

    月秀摆手:“不忙,主子还有两件事情要交待一下。”

    “请说。”

    “第一桩,主子说了,让贵店打造一块木匾,木匾上以篆体刻‘翎羽制药’四个字和一个翎羽徽记,呐,这是徽记的印鉴。”

    月秀从袖袋里掏出来一张纸,纸上盖着红色印鉴,跟药丸子上的徽记一模一样。

    “主子说,今后有这块牌子的店家,才能以成本价拿到成药,才有资格售卖咱们的成药。李掌柜这里,是主子发出来的第一块,暂时也是唯一的一块。”

    李掌柜顿时暗喜:这面子可就大了去了,独门生意啊。

48、小团体

    “第二桩,主子说了,无论翎羽成药在市面上售价几何,她都会按此前定好的价格售与贵店,作为交换,贵店的药材是不是也该有点儿折扣什么的?”

    李掌柜颔首道:“理该如此,不过我只是仁康堂的掌柜,我能给出的折扣有限,顶多只能在目前售价的基础上优惠半成,等见到东家,我再替神医说项,申请更高的折扣。”

    月秀点了点头,拿出姜翎写给她的药材清单:“劳烦李掌柜按这药方抓药,跟从前一样,不混装,每种都单独分装。”

    李掌柜接过药方仔细一看,不禁面露惊讶之色,迟疑道:“月秀姑娘,这方子上一多半都是虎狼之药,确定照此方抓药?”

    月秀闻言一愣,她对医药一窍不通,昨日拿到药方时也没多想,这会儿听到“虎狼之药”这个词,也有些慌,但她素来听命行事,因此也只是迟疑了一瞬便颔首道:“抓吧。”

    李掌柜当即不再多言,把药方用镇纸压在柜台上,端起白铁簸箕,开始照方抓药。

    四十几味药材,光是打包就花了近一刻钟。

    打包好后,李掌柜算了下药钱,打了九五折后共一百八十多两银子,他从柜台里取出大小面值不等的银票,点出二百三十两,又用秤称了几两碎银放到银票上。

    “月秀姑娘,不知下一批成药何时能送来?”李掌柜把银票和药材摆在一起,推给月秀,然后问了一句。

    月秀点清银两后收进包袱里装好,又把包袱背在身前,这才略略摇头道:“这可说不准,得看我家主子什么时候有空制药才行,不过你放心,一旦有了成药,我立时就给送来。”

    李掌柜连声道谢,将月秀送出仁康堂。

    ……

    这堂礼课,姜翎听得津津有味,今日学的文章也跟着背了个七七八八。

    钟响后,周先生起身道:“各位回家背熟这篇曾子问的前半篇,明日书课时默下来,今日书课,抄写昨日学的月令,我会与李夫子说的,好了,各位休息吧。”

    众学生直起半身,叠手一礼:“恭送周先生。”

    周先生前脚才跨出屏风,后脚教室里原本循规蹈矩跪在筵席上的学生们就像上了发条似的,有的一蹦而起,有的则毫无形象地伸懒腰,就连素来庄重的怀玉公主,都忍不住皱着眉把跪麻了的腿顺到面前来,轻轻揉捏着。

    姜翎两辈子加起来还没跪这么久过,腿早就麻了,她见旁人都放松了,便也跟着往旁边一歪,跌坐在筵席上,让憋屈了一个半小时的双腿暂时解放出来。

    然后便是一阵抓心挠肺的麻痒……

    “太不科学了,为什么学堂这种地方竟然还保留着跪坐的礼节?这不是毒害祖国幼苗吗?”姜翎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暗自抱怨。

    旁边席位的沈云菲也是跌坐在筵席上,龇牙咧嘴地自己给自己捶腿——腿麻这种事情,并不会因为你跪熟了就不麻。

    “哎,几位先生的课倒是挺好的,就是这腿吧,有些受不住。”沈云菲朝姜翎抱怨了一句。

    姜翎便问:“没人提出来改改这规矩吗?我看不光咱们腿麻,周先生的腿也麻吧?”

    没见人家出门的时候都要扶着墙走么?

    周先生是个实在人,学生们跪了多久他便跟着跪了多久,换个奸猾些的,只怕早就起来满教室溜达了。

    姜翎不由想起弟弟班上的体育老师来,大夏天的,把学生们赶到大太阳底下跑步,他自己却在阴凉处坐着喝冰可乐……

    沈云菲摇头:“害,怎么没人提,大姐几年前就提过,被祖父训了一顿后就不敢再提了。”

    姜翎挑了挑眉,决定今天的课上完后就去春晖园跟外祖父说说看,为了下半身……啊呸,为了双腿的健康,努力抗争一下试试,总这么跪着,容易跪出毛病来。

    再说,在大乾朝,椅子早就普及了,没见宫里皇帝宴请群臣,都是以桌椅取代筵席的吗。

    只有少数周礼的死忠粉,才会保留着跪坐的习俗不肯丢弃。

    两人在筵席上坐了一小会儿,沈云菲的陪读丫鬟冬儿便端着茶盘从屏风后出来,跪坐在筵席边上,先给沈云菲倒了一小杯热茶,又转到姜翎这边,给她也倒了一杯热茶。

    “赶紧趁热喝两口,喝完出去转转,活动一下,下节课还有得跪呢。”沈云菲捧着茶杯,抿了一口,发出惬意的喟叹,并制止了冬儿给她捶腿的动作。

    珠翠没当过陪读丫鬟,这一趟茶具和棉袜都没准备,正愧疚着呢,看冬儿要捶腿,便也跟着抡起小拳拳要给姜翎捶腿。

    姜翎忙躲开,小声道:“大庭广众的,别这样。”她赶紧喝了两口热茶,让珠翠扶着从筵席上起来,朝沈云菲道:“走吧,出去转转,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沈云菲便也起身,又叫上往日里跟她要好的小姐妹:怀玉公主姜环,忠勇侯府三房长女严三姑娘严惜梅,镇南王府三房长女萧二姑娘萧琇儿。

    这几位小姐妹跟沈云菲年纪相仿,都是十一二岁左右,大约脾气也相投,因此自成一个小团体。

    再看其他的同学,姜翎发现小团体还挺多的。

    忠勇侯府昭阳长公主的女儿、姜翎的表姐清河郡主严惜月,镇南王府闵柔郡主萧灵儿,大表姐沈云霞,大将军府唐四姑娘唐婉秋,组成了一个小团体。

    这四位,年纪稍长一些,都是十四五岁左右,比沈云菲这个小团体成熟多了。

    另外,男孩子们大多围绕在二皇子姜瑾身边,组成了一个小团体。

    还有一个奇怪的小团体,成员就三个人:国公府唯二庶出的沈庆忠和沈云梦兄妹俩,还有一个忠勇侯府二房长女严二姑娘严惜春。

    姜翎只瞄了一眼,并没细想严二姑娘怎么跟庶出二人组搅和到一起去了,她只暗自庆幸:还好三表妹挺关照我这表姐的,做啥都把我叫上,不然以我往日的风评,很可能就得自成一个小团体了。

    虽然一个人也能过得下去,但如果能有朋友,谁愿意孤独呢?

49、主角也是要上厕所的

    其实,沈云菲这个小团体的人对姜翎并不热情,甚至还有些抵触,谁叫她从前名声不佳呢。

    但有沈云菲叽叽喳喳地调节气氛,再加上姜翎暂时不曾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也没说出什么让人厌烦的话来,其余三人便给沈云菲面子,没有拂袖而去,也没有给姜翎脸色看。

    五人小团体在玄关处换上冬靴,各自带着伴读丫鬟,一路说说笑笑先去了恭房。

    姜翎一路并未出声,只是安静地听她们说话。

    话最多的就是表妹沈云菲和严三姑娘严惜梅。

    两人像相声里的逗哏和捧哏,一个负责眉飞色舞地讲,另一个则负责在适当的时候抛出语气词:“这样吗?”“哇!”“好厉害啊!”“真的呀!”

    沈云菲这一路都在讲张百万获救的故事,偶尔提到翎羽神医时,便不由自主地偷瞄姜翎一眼,心里莫名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姜翎也在观察这位小表妹,看着她随着故事情节的起伏而不断变换的表情,看着她为营造气氛而不顾仪态的夸张肢体语言,心想:遗传果然神奇,云菲表妹讲故事时的语气和动作,简直跟二舅母一模一样啊。

    二舅母的说书大业,后继有人了!

    众人听着故事进了恭房,姜翎便也跟着参观了一下古代的“公厕”。

    恭房里光线很好,收拾得也十分干净。

    门口有个洗手台,一半是平面的,上面放着熏香炉和香胰子盒等物,一半是凹陷下去的,里头放了个木盆。

    洗手台旁烧着炉子,炉子上是一大锅热水,炉子旁则是一大桶冷水。

    再往里,是五扇转角屏风,一字向内排开。

    屏风上没有镂空,是实心的全木结构,上面雕着稻、黍、稷、麦、豆的五谷图案,估计是五谷轮回之所的意思。

    最前头两扇屏风的旁边已经站了两名身穿青草绿袄裙的国公府丫鬟,估摸着她们的主子正在里面呢。

    姜翎参观了古代的“公厕”,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又看着陆陆续续进入恭房的各家闺秀,忙对沈云菲道:“我去外面等你们。”

    说罢带着珠翠匆匆而出,走到离恭房数丈外的路边等着,顺便浏览一下远处的景致。

    这沈氏族学是官邸宅院改建而成,当初为了节约成本,并没有做太大改动,还维持着原先的前院后院结构。

    前院是学堂,后院是夫子及其家眷的住所。

    蒙学班、六艺班、精读班,在前院各占据了一栋小楼,虽然没有用围墙圈起来,但隔得很远,各自独立,就连恭房都是各用各的。

    六艺班共有两个,甲班和乙班,甲班以国公府这一代的嫡支和姻亲子弟为主,乙班则几乎全是沈氏族人。

    这边姜翎正吹着寒风等人呢,那边庶出二人组和严二姑娘严惜春,从六艺班的小楼里出来,也往恭房而来。

    姜翎也看出来了,忠勇侯府在沈氏族学就读的这三姐妹:严惜月、严惜春、严惜梅,估计并不怎么和睦,否则一个姓的堂姐妹,为何会泾渭分明地分成三个不同的小团体?

    尤其是严二姑娘严惜春,竟跟庶出二人组混到一起去了,若说这中间没点因由,姜翎还真不信。

    这个年代的人,嫡庶观念还是很重的,虽然在吃穿用度上,庶出跟嫡出区别并不大,但在社会地位、婚配和家产分配上,庶出的还是比嫡出差了不止一筹。

    正常说来,嫡出的公子小姐们,是不会跟庶出子弟结交的,除非对方十分优秀。

    但姜翎并不觉得庶出二人组优秀!

    经过姜翎身边时,沈云梦和沈庆忠兄妹二人视若无睹地将头扭到一旁,仿佛没看到路边的有人似的。

    他们见了她这郡主不打招呼,姜翎自然也不会主动招呼他们。

    待那三人走远些了,姜翎隐约听见严二姑娘道:“……国公爷怎么会同意让她来族学,别带坏其他人才好……”

    沈云梦的回答被恭房围墙阻隔,姜翎没听见,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她微微耸了耸肩,没放在心上。

    片刻后,沈云菲带着冬儿出来,见到等在外面的姜翎,疾走几步赶来,嗔怪道:“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回学堂去等。”

    姜翎笑了笑,“我不冷,跪久了腿麻头也昏,正好出来吹吹风,透透气。”

    她一说吹风,正好就有一股凉风吹来,就连明晃晃的日头也无法阻挡那股寒意,沈云菲打了个哆嗦,把猩红斗篷往身上裹了裹,“我怎么觉得这么冷呢?”

    正说话呢,其他人也出来了,众人一边往回走,一边听沈云菲继续讲前面的“未完待续”,到上课钟声响起时,她才堪堪说完。

    众人意犹未尽,在书课夫子李先生进来时,还在回味呢。

    李先生五十来岁年纪,两鬓已略有些泛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就连鬓边的毳毛都打理得服服帖帖的,没有一根敢跑出来作乱。脸颊上的胡须也修剪得整整齐齐,仿佛用尺子量过似的。

    他头戴藏青色纶巾,身穿同色白边夹棉交领长衫,领子白得亮眼,衣裳熨烫得一个褶子都没有。

    李先生跪在筵席上,身板挺得笔直,对众学生道:“这堂书课,前面两刻钟时间,用篆书誊抄月令,这是周夫子留给各位的功课,余下半个时辰,继续学习骈文骊文。”

    姜翎心想:这算不算主课侵占副课时间?会不会哪一天就听周先生说:你们李夫子病了,下一堂依旧是礼课!

    想着想着,她又犯愁了:誊抄文章……我这手字跟姜玲的完全不一样,要怎么蒙混过关?

    想要全程模仿原主的鬼画符,说真的,不容易。

    好在李夫子及时替姜翎解了围。

    他见姜翎拿着笔迟迟不动手,又联想了一下这位郡主的风评,心中甚是不悦,便冷脸道:“遗玉郡主还是先描红吧,桌上有描红纸,底子差就要比别人更努力些才是。”

    姜翎如释重负,忙直起身来应了一句“是”。

    然后,她将新笔沾水泡开晾到笔架上,又往砚台里滴水,自己动手研墨,待墨成后,先铺毛毡,再铺描红纸,然后提笔蘸墨,开始描红。

    姜玲的确是起点低,底子差,李夫子说得没错。

    因此姜翎并没把他的语气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言之有理。

    但教室里的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50、无能狂怒

    有觉得丢人的,比如怀玉公主姜环,比如清河郡主严惜月。

    她们都是皇亲国戚,跟姜翎同为皇族宗室,姜翎被李夫子点名批评,在她们看来,实在是有辱皇家体面。

    也有幸灾乐祸的,比如庶出二人组,兄妹俩十分企盼姜翎能不听训诫,跟李夫子硬刚,然后被严厉的李夫子打手心,甚至是逐出学堂……

    然而让兄妹俩没想到的是,姜翎居然这么听话,夫子让她描红,她便乖乖描红了。

    不是说这位郡主最是无理取闹,软硬不吃吗?

    姜翎可没空去关注别人怎么想。

    她急于想摆脱姜玲给世人留下的固有印象,因此描红时分外认真,一笔一划,力求做到看起来既笨拙又十分用心的样子。

    她的卖力演出并没有白费,一刻钟的时候,李夫子从筵席上起身,在学生中间穿行,逐个查看他们的抄写情况,并不时指出哪个字哪一笔没写对,语气甚是严厉。

    走到姜翎身边时,李夫子朝她的描红纸上看了一眼,原本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暗道:虽然此子风评不佳,起步也太迟了些,但目前看来,态度还算端正,也罢,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暂且留下她,以观后效吧。

    他原本打算,若这位郡主真如传言那般不堪教化,那他便要狠狠发作一番,直接把人赶走了事,若国公爷不允,这夫子他不当便是。

    对于李夫子来说,颜面和“五斗米”比起来,自然是颜面更重要。

    好在这位郡主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他暂时还能二者兼顾,幸好!幸好!

    又一刻钟后,抄书环节结束,不管众学生抄了多少,有没有完成周夫子布置的功课,李夫子都叫了停,也不查验,直接便开始讲起骈四俪六文章的写法来。

    这对姜翎来说,全然是陌生领域,以前几乎从未接触过,因此听得格外专注。

    李夫子见她学习态度端正,悬着的心又微微往下放了一些。

    课毕,李夫子起身,特地走到姜翎筵席旁,将她描的十几张薄纸拿起来一张张翻看,上面的字迹从张牙舞爪到循规蹈矩,进步简直肉眼可见。

    李夫子有些诧异地看了姜翎一眼,虽然这些描红纸上的字,就算写得最好的,也不过蒙童水准,但这进步速度也太快了吧?

    难道这位风评不佳的郡主,真有书法天赋?

    若真如此,也不是不能挽救一二的。

    他把描红纸放回案几上,正色道:“回去后,再描二十篇,明日检查。”

    姜翎:!!!???

    若她知道李夫子给她留这么重的家庭作业,是为了“挽救”她,那她肯定会说:别,别救我,让我愉快地狗带吧!

    可惜,李夫子并没有听见姜翎的心声,给她留下一份独一无二的家庭作业后,便挥挥衣袖走了,两袖清风,不带走一片云彩。

    沈云菲坐在筵席上,一边揉腿一边凑过来,小声安慰道:“李先生是有点严厉,你别放在心上。”

    姜翎收起用过的描红纸,转头朝沈云菲嫣然一笑道:“那可不行,我肯定是要放在心上的,李先生严厉,那是为我好,我很感激,我会努力不让李先生失望的!”

    说完,她抬手将刘海一撩,浑身散发出学霸的芬芳。

    沈云菲愣了愣,莫名觉得此时的郡主表姐好高大啊,整个人都在闪着神秘(学霸)耀眼的光芒。

    然而,这时有人在背后嗤笑道:“大话谁不会说?就你那字儿,再练三年也还是会让李先生失望的!呵,不过三年后你都从六艺班结业了!李先生倒是可以眼不见为净了。”

    姜翎和沈云菲回头朝说话那人看去,只见严二姑娘严惜春歪坐在姜翎身后的筵席上,手肘放在案几上,单手托腮,嘴巴被手掌撑得向上歪起,脸上写着“鄙夷”二字。

    这嘲讽技能很高级啊,从表情到语气,无一不在散发着“来怼我”的气息。

    沈云菲气急,正要反驳,但姜翎比她嘴快,已经祭出了四字真言:“关你屁事!”

    严惜春惊得坐直了身子,她活了十三年,还从未听过如此粗鄙如此直截了当的抢白,顿时又羞又愤,将双手撑在案几上,斥道:“你……你……粗俗,无礼,我要告诉夫子!”

    这下沈云菲更急了,她可是知道内情的,祖父硬把郡主表姐送到六艺甲班来,夫子们都不同意,但祖父打了包票,说郡主表姐肯定会乖会听话,夫子们才勉强答应下来。

    若严二姑娘真的去夫子们面前告了状,郡主表姐还能留在族学念书吗?

    她正想着要不要干脆跟严二姑娘说几句好话,服个软得了,却听见姜翎冷笑道:“去吧,告状记得要提交人证物证哦,不然就是污蔑,污蔑当朝郡主,你猜会是什么下场?物证的话,肯定是没有的,人证嘛,三表妹,我刚说什么了?”

    她刚才说四字真言的时候,特地压低了音量,而且,就算有人听见了,她也不会承认。

    论无赖,她可不虚谁!

    沈云菲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忙摇头道:“没有,郡主表姐什么都没说。”

    严惜春顿时气急败坏,一叠声地道:“无耻,简直无耻!太无耻了!”

    姜翎却已经转过身,懒得搭理她了。

    不仅如此,她还凑过去对沈云菲道:“三表妹,来,我教你一个新鲜词儿:无能狂怒,怎样,应景不应景?”

    沈云菲见严二姑娘气得脸红筋涨,却拿郡主表姐毫无办法,就连骂回来都词穷的样子,不禁觉得这个词确实很应景。

    她忍着笑转过身来,这才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郡主表姐太坏了,我好喜欢怎么办?

    严惜春初战被秒,憋屈得眼眶都红了。

    然而姜翎却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骨子里到底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怼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杀鸡用牛刀啊……

    一刻钟后,数课。

    钟响后,屏风后走进来一位年轻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

    此人穿着跟李夫子同款同色的交领夹棉长衫,然而穿在李夫子身上如同钢板一般笔挺的衣裳,穿在这位夫子身上却像一团旧棉絮,皱皱巴巴不说,领口还半敞着,露出一部分白色里衣来。

    同样头戴纶巾,但这位夫子的鬓发却肆意飞扬着,不仅没有服服帖帖地梳到一处,反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胡乱翘着,姜翎简直怀疑这位夫子只要一摘帽子,头发就会像炸弹一样“嘭”地一下爆开。

    然而,就算这位夫子再不修边幅,再不注意形象,但不可否认,他是好看的。

51、九章算术

    颜值即正义!

    这位夫子有一张棱角分明、眉目清俊的脸。

    这种颜值若是搁现代,妥妥可以凭流量出道,涨三千万女友粉什么的,不在话下!

    就像颜狗们常说的:这是个穿条麻袋都好看的人。

    有了颜值做滤镜,夫子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他不像前面两位夫子一样危襟正坐,反倒是像胡人一样盘着腿,不仅如此,他还把手肘撑在案几上,托着自己的腮帮子,脑袋歪着,那姿势,要多随意就有多随意,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

    这位夫子姓张,名永伦,字固安,算术大家,其数术造诣之高,京都乃至大乾地界无人能及。

    此人生性不羁,礼仪规矩上稍微有些欠缺,但确实才华满腹,国公爷三顾茅庐才将其请来,教授两个六艺班的数课。

    张夫子落座后便从袖袋里掏出个拳头大小、通透莹润的白玉茶杯来,笑道:“谁给我来杯热茶?”

    瞧他那驾轻就熟的样子,做这种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姜翎在见识过前面礼课和书课的两位正经夫子后,突然见到这么一位不正经的选手,简直目瞪口呆。

    就算在比较开放的现代,老师们大多也是正经严肃的,像这样吊儿郎当的,怕不早就被开除了。

    但底下的学生们似乎并不介意张夫子的狂浪不羁,反倒十分仰慕。

    张夫子才开了口,后面就有人道:“该我的人奉茶了!”

    听着好像还排着队等着给张夫子奉茶似的。

    片刻后便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拎着茶壶从茶水间的屏风后走出来,上前给张夫子倒茶,并直接将茶壶留在了案几上。

    张夫子抿了一口热茶,试了下温度,不凉不烫,刚刚好,他便仰着脖子,把一盅茶咕噜咕噜全喝了。

    喝个茶而已,愣是喝出了跟人拼酒的气质……

    放下茶杯后,张夫子这才敲了敲桌子道:“好茶,香醇浓厚,饮之令人齿颊留香,妙哉,多谢,多谢,好了,言归正传,现在开始上课,今日继续学九章算术里的少广篇,我念题,你们记,准备好了的就举手我看看。”

    因上一堂课是书课,学生们都磨了墨在砚台里,这会儿滴两滴水进去就能用了,因此不消片刻,全体学生都举手,示意准备好了。

    张夫子便开始不紧不慢地念起题来:“今有田广一步半、三分步之一、四分步之一、五分步之一、六分步之一、七分步之一。求田一亩,问从几何?”

    姜翎记录时没在意内容,毕竟还得分神控制笔迹,怕一不留神把字写得太好了引人怀疑,等她战战兢兢记录完,再一看,不由傻眼:这是什么题,看不懂怎么破?

    其他学生都在埋头奋笔疾书,只有姜翎两眼一抹黑,连题都看不懂。

    旁人都低着头呢,就她直愣愣地杵在那儿,顿时显眼起来。

    张夫子一眼便瞧见了呆若木鸡的姜翎,原想训斥两句,但又怕搅扰了其他学生做题的思路,只得瞪了姜翎一眼,转开眼喝起茶来,并腹诽道:国公爷岁数大了,再不似年轻时那般清明,像遗玉郡主这样的学生,就算换个比我厉害十倍的夫子,怕是也教不出来吧,瞅瞅,那一脸茫然的小样儿,别是连题都没看明白吧?

    不得不说,张夫子真相了,姜翎一直在跟这几句文言文做斗争,努力想看懂它们……

    然而,无果。

    半刻钟后,张夫子敲了敲案几,朗声道:“停笔,没算出来的就不用再算了,算出来的举手,让我瞧瞧。”

    学生们停笔,课堂上只有稀稀落落三五个人举了手,张夫子失望摇头,点了姜翎身后的严惜春作答:“严二姑娘,说你的答案。”

    严惜春一扫课间被姜翎怼哭的郁卒,神采飞扬地坐直身子,脆生生地道:“学生得出答案,八……”

    张夫子把手一挥,打断了她的回答:“八什么八,错了!”

    他顿了顿,又指了怀玉公主:“公主殿下,说出你的答案。”

    怀玉公主也坐直了,应道:“九十二步,一百二十一分步之六十八。”

    张夫子点了点头,未置可否,又点了另外三个举手的学生说答案,倒是有两人跟怀玉的答案一样。

    张夫子叹了口气道:“这样简单的一道题,竟只有三人答对,羞愧否?自责否?前几天不是已经学过了亩和步之间的算法?怎么换个题面就不会了?举一反三懂不懂?触类旁通会不会?”

    他训人的时候,还是坐得比较端正的,大概是因为这样骂人比较有气势吧。

    骂完后,张夫子又靠回案几上,敲着桌面道:“现在我说解法,你们听仔细,最好记下来,反复推敲!下道题再不会,通通领罚!”

    他顿了顿,徐徐道:

    “下有七分,以一为四百二十,半为二百一,三分之一为一百四,四分之一为一百五,五分之一为八十四,六分之一为七十,七分之一为六十,并之得一千八十九,以为法。置田二百四十步,亦以一为四百二,乘之,为实。实如法得从步。”

    姜翎完全听不明白张夫子念的什么,但她还是老老实实一字一句记下来。

    写完后,她拿出初中高中时期做古文阅读题的精神头,仔细推敲,反复理解,终于从结果反向推断出了题目内容。

    总结一下就是,一块面积为一亩的地,已知一边的边长,求另一边的边长。

    其实就是一道计算面积的题,对于姜翎来说,这样的题她小学就会做了,简直简单到令人发指,难住她的,反而是语言和单位换算。

    《九章算术》里的少广篇,是以步为单位的,但这个步,既作长度单位,也作面积单位,容易混淆。

    “置田二百十四步”,其实就是置田一亩,这里的二百十四步,准确的表达方式应该是二百四十平方步。

    理解透彻了,把算式一列,答案不用一分钟就算出来了。

    真真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52、珠心算

    张夫子念完解法后,又用白话重新解释了一遍,姜翎一对照便知自己没有理解错。

    但对于能不能解出以后的题,姜翎并没有多大把握。

    毕竟题面是文言文,万一自己哪一个字理解错误,那就“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了。

    能不能解答正确,还得试过才知道。

    好在数课并不缺乏实践的机会,似乎不管在哪个时代,“刷题”都是数学的特征之一。

    很快,张夫子又念了一题,念完后道:“这道题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解答不出来的,或是答案错误的,罚抄《九章算术》少广篇一遍,明日数课时交。”

    少广篇共有二十四道题,题面加答案一起,少说也有数千字之多,哪怕只抄写一遍也够呛的。

    关键是明天就得交,那岂不是要抄到很晚?

    姜翎不敢轻忽,她身上还背着二十篇书法作业呢,若再背上数学作业,怕是要写到天亮去了。

    她抬头望了沈云菲一眼,见她眉头紧锁、抿着嘴正在摆弄着一堆小木棍儿。

    姜翎知道,那木棍儿名叫算筹,是算盘的老祖宗,用来辅助计算的,她桌上也有一捆。

    但知道是一回事,会用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不用装,她是真不会。

    好在她幼时学过珠心算,虽久不练习,生疏了,但计算这种四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还是没问题的。

    她迅速而仔细地从题面提取出有效数字,将其换算成分母相同的整数,脑海中的算盘珠拨得噼里啪啦作响,片刻后便得出了答案。

    姜翎把答案写在纸上,然后又看了沈云菲一眼:三表妹还在玩木棍儿呢。

    从张夫子念完题面到她得出答案,最多只用了三分钟,还有十来分钟,就这么干坐着可不好,姜翎把题目重新计算一遍发现没有任何偏差后,便索性铺开描红纸,开始做起书课的家庭作业来。

    等她都写满三篇描红纸了,张先生才敲着案几道:“时间到,解出答案的举手。”

    姜翎便坐得端端正正地举起了右手。

    这感觉,像极了幼儿园挣表现想得小红花的小朋友。

    张夫子环视一周,十九名学生倒有十七名都举了手,只有两人没答出来,他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一些,但当他看到姜翎也举着手时,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遗玉郡主,说出你的答案。”

    姜翎应道:“回张先生,答案是一百一十步,二百二十八分步之七十一。”

    竟然是对的!

    张夫子顿时诧异了,不过他依旧不置可否,又指了其他人来说答案。

    跟姜翎的答案一致的学生有十一人,其中包括沈云菲和怀玉还有二皇子等人,但不包括严二姑娘严惜春。

    等所有人都说完答案后,张夫子才道:“同遗玉郡主答案一致的,便是答对了,其余七人,记得回去后抄写《九章算术》。”

    他顿了顿,看向姜翎身后,皱眉道:“严二姑娘想说什么?”

    姜翎转身回头朝严惜春看过去,见她正放下刚才举着的手,见姜翎看过来,便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大声道:“张先生,我怀疑遗玉郡主舞弊,刚才她都没用算筹,而且我还看见她偷看沈三姑娘!”

    张夫子也听说过关于姜翎的许多传闻,心底里也认为她是个不学无术的刁蛮郡主,先前见她举手,且拿出了正确答案,他心里也是存了疑的。

    不过身为夫子,无凭无据的怀疑学生,无疑会打消学生们的积极性,不符合为师之道。

    他本打算再次出题的时候便离席观察一番,没想到被严二姑娘提前喊了出来。

    既然如此,不如就将此事摊到明面上来吧。

    “遗玉郡主,你怎么说?”张夫子看了姜翎一眼,神色莫名,看不出他是何态度。

    姜翎侧身而坐,转头看向严惜春,笑问:“回张先生,这纯属无稽之谈。敢问严二姑娘,你坐在我的正背后,是怎么看见我没用算筹的?”

    严惜春脸色微微一红,眼睛往别处飘了一下,旋即一脸正气地道:“我就是看见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别想抵赖。”

    她其实并没看见姜翎到底有没有用算筹,但她一直盯着姜翎的背影呢,写字和用算筹计算,姿势明显不一样,她发现姜翎一直在奋笔疾书,便忍不住偷偷观察,然后便得出了“遗玉郡主不会用算筹”的结论。

    毫无疑问,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姜翎略略颔首道:“好吧,不讲理就是最大的道理,你既然非说看见了,那就是吧,我是没用算筹,也的确看了三表妹一眼,但舞弊,我没有,你诬赖我,你这是毁谤!”

    严惜春反唇相讥:“你也承认了,你不会用算筹,那请问你是怎么得出正确答案的?别告诉我你是心算出来的,这不是舞弊是什么?”

    姜翎睁大了眼睛,勾唇笑道:“对啊,我就是心算出来的。”

    “你会心算?呵呵,谁不知道遗玉郡主从小在市井长大,是由宫女教养长大的,是谁教你心算的?难道是那位宫女?”

    严惜春知道遗玉郡主最恨人提及她的成长经历,一说这个,她就会暴跳如雷。

    但她偏偏就是要提,就是要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本性。

    可惜遗玉郡主已经换了人,姜翎才不会“无能狂怒”呢,她有的是本事怼到人怀疑人生。

    “严二姑娘这话说得,莫非市井长大的人就不配有脑子?莫非市井长大的人就必须是蠢货?所以,市井长大的本郡主,就不能会心算了?”

    姜翎不仅没有暴跳如雷,反而笑嘻嘻的,直接把严惜春的针对性嘲讽转换成了地图嘲讽。

    要知道历朝历代,寒门和世家之间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当寒门学子寒窗苦读、谋求一条青云之路时,世家子弟却一出生就躺在那条路上。

    何其不公?

    沾到这种敏感问题的边,稍不注意就容易遭到寒门子弟攻讦。

    而且,在沈氏族学里,出身寒门的夫子有不少,张夫子便是其中之一。

    就连朝堂上,也有不少官员是市井出身。

    严惜春也知道这仇恨拉不得,当即变了脸色,反驳道:“我只是在说你而已,还请郡主不要攀扯旁人,你若真会心算,自证清白就是了,不必给我扣那么大的罪名,我担不起。”

53、都是聪明人啊

    姜翎冷笑:“自证清白?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你严二姑娘空口无凭一句话就要我自证清白吧?若本郡主怀疑你的诗词是从别处抄来的,是不是也可以请严二姑娘自证清白?若大家都可以这般不负责任的污蔑同学,今日你让我自证清白,明日我又让你自证清白,那这学还要不要上了?”

    严惜春撇嘴道:“郡主说这么多,无非是无法自证清白,想抵赖罢了。”

    姜翎抬手摇了摇食指,俏皮地道:“不不不,严二姑娘理解错了,本郡主说这么多,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要我自证清白,可以,但丑话得说前头,我若能自证清白,你先前所言便是污蔑,我要你在族学所有学生面前,向我赔礼道歉,不知严二姑娘意下如何?”

    严惜春见姜翎一副笃定的样子,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会心算,不然为何敢这么自信?

    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该得罪的也都得罪了,这会儿认输,承认自己错怪了她,向她道歉,这位郡主也未必会放过自己。

    而且,也有可能她其实不会心算,仅仅是在吃诈而已。

    严惜春决定赌一赌,但她不敢下重注,只得放缓语气道:“若郡主无法自证清白,只需认张先生的罚便是了,无须向我道歉,若你真能自证清白,我便将《九章算术》少广篇抄两遍,这样的惩罚才算公允。”

    姜翎勾唇一笑:这姑娘不傻呀,察觉到不对还晓得缩脚,不是头脑简单向前冲的傻妞儿啊。

    既然如此,那她也没必要赶尽杀绝了,初来乍到,给人留下个咄咄逼人的印象也不好。

    “行吧,便依严二姑娘所言。”姜翎说着,转回身来,对张夫子道:“劳烦张先生再出一题。”

    张夫子全程就说了一句话,并没有过多地参与两位学生之间的言语交锋,为人师表,自然是要谨慎一些的。

    如今两位学生已经约好了章程,他就更不会多说了,当即颔首道:“好,你拿笔记一下。”

    看着姜翎提笔后,他才开始念题:“今有田广一步半,三分步之一……”他一边念,一边自己也在提笔记录,竟是现编的一道题,记完也同时念完。

    张夫子放下狼毫,看向姜翎,见她已然搁笔,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似在默算,他微微一笑,低头摆弄起桌上的算筹来。

    很快,张夫子便得出了结果,他刚把结果写在纸上,便听姜翎朗声道:“张先生,我已经算出来了,结果是八十四步,三百二十分步之七十一。”

    张夫子看了一眼自己写在纸上的结果,跟姜翎说出来的结果分毫无差,他眼睛不由得一亮,心中欢喜起来:这小郡主竟真会心算,天助我也!

    他扬起一抹由心而生的笑容,抬头看向姜翎,颔首道:“遗玉郡主,你很不错,答案是正确的,很好,严二姑娘便按方才说好的,回家抄写两遍少广篇吧,郡主意下如何?”

    张夫子笑容灿烂,声音清越动听,像是在念一首动人心魄的五言风月诗似的,姜翎被他饱含期待的眼神看着,竟一时走了神,待张夫子“嗯?”了一声后,她才老脸一红,忙正色道:“回张先生,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另外,我想换个位置。”

    “换位置?为何?”张夫子对这位同样在市井中长大的郡主好奇起来。

    姜翎暗道:问得好,夫子你真是位合格的捧哏!你不问,我的梗怎么抛得出来?

    脸上却是一本正经,肃然道:“我前几日翻看兵书,其上有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永远不要把你的后背交给敌人!如今看来,此话甚有道理,像严二姑娘这样宁愿自己不做题也要死盯着寻我错处的人坐在我的背后,实在令我心神不宁如芒在背,影响我的学习,因此申请调换位置。”

    严惜春听着姜翎的话,气得险些自闭了:谁不做题盯你了?我只是顺便看你一眼好吗?

    张夫子闻言有些失笑:不要把你的后背交给敌人,这句话还可以这么用的吗?难道不是不要做逃兵把后背对着敌人的意思吗?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这是赢了的人应有的权利:“只要对方同意,你可以和任何人调换席位,除了我。”

    张夫子的风趣让学生们不禁发笑,唯独严二姑娘笑不出来。

    严惜春此时又悔又恨。

    她后悔自己针对遗玉郡主针对得太早了些,应该再观察一下,找出郡主真正的弱点再出手,最轻也能让夫子呵斥她一顿,重重罚她;若效果再好一些,夫子们甚至有可能直接把郡主赶出族学。

    至于为什么要针对姜翎,一举数得的事情为何不做?

    夫子们并不欢迎遗玉郡主,这消息不仅沈云菲知道,沈云梦沈庆忠自然也是知道的。

    针对夫子们不喜欢的人,难道不是政治正确吗?

    而且一旦遗玉郡主被劝退,大堂姐严惜月肯定会被气炸,就连大伯母昭阳长公主,也同样会颜面无光。

    只要能让她们不高兴,我和母亲就会很高兴!

    严惜春并不后悔针对了姜翎,她只是后悔下手仓促,没起到效果。

    恨却是因为姜翎换位置的举动,等于彻底把她架在了火堆上烤,令她分外难堪。

    严惜春咬牙暗恨,但脸上却是一副歉疚的表情,怯怯地道:“郡主不用换位置,先前是我听信了传言,没有仔细分辨,才对郡主的人品产生了怀疑,才会处处生疑,我为先前的话向郡主道歉,还望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姜翎暗地里抽了口气:这严二姑娘不简单呐,才十三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道歉就道歉,能屈能伸得很呐。

    她决定见好就收,当即摆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严二姑娘说到做到,那我便暂且将后背留给你吧,只是你莫要再在我背后下黑手了哈。”

    背后下黑手……

    严惜春的表情逐渐扭曲,笑容干巴得都快硬掉了,小声反驳道:“我不会,我没有……”

    但这时恰好张夫子敲了敲桌子,盖过了她的声音:“好了,继续讲题!”

54、发起狠来连自己都骗

    数课的基调便是做题与讲题。

    正当姜翎沉迷刷题无法自拔时,下课的钟声响了。

    学生们如释重负,纷纷眼巴巴地望着张夫子。

    但是数课是上午的最后一堂课,因此张夫子愣是假装看不见底下众多殷切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把最后那道题讲完才下课。

    他前脚才离开教室,后脚学生们便急不可待地起身,带着伴读小厮或伴读丫鬟,往饭堂赶去。

    姜翎也饿得有些心慌,匆匆起身,与沈云菲一道直奔饭堂。

    饭堂离教室并不远,就在几栋小楼的后面,是由一排闲置的后罩房改建而成。

    里头是一张张稍小一些的案几,案几底下照例铺着筵席,不过比教室里的筵席薄很多,案几也小了一半左右。

    在这一长排连通的后罩房里,安置了上百张筵席,这个时间,大部分的筵席上都有人已经在用膳了。

    姜翎她们被张夫子拖了堂,赶到饭堂时前面的筵席早就坐满了,只得随意选了一处离餐台不那么遥远的筵席坐下。

    五人小团体很默契地坐在相近的位置上,丫鬟们则急匆匆去领饭。

    其实沈云菲和其他三人都有满肚子的问题想问姜翎,但这会儿都饿得没什么心思了。

    尤其是到了饭堂后被满室的饭菜香气一刺激,更是饿得动都不想动了。

    片刻后,伴读丫鬟们端着一个个木托盘回来,每个托盘上都有七八个带盖儿的白瓷汤盅。

    最大的汤盅里装的是米饭,大概此前一直温在灶上,这会儿还热乎着呢,其余汤盅里装的是六菜一汤:竹荪炖鸡、小葱拌豆腐、红烧狮子头、干烧黄鱼、翡翠冬瓜、黄焖排骨、麻油拌青菜。

    饭菜分量适中,足够成年男子吃饱。

    姜翎已经有低血糖症状了,见到饭菜后忙往先划拉了两口进嘴里,咽下后才吩咐珠翠:“你也去吃饭吧,早上起得太早,肯定都饿了。”

    珠翠看着别人家的伴读丫鬟在送来饭菜后也都离开了,便猜想主子们在饭堂里大概是不需要伺候的,便应了声是退下。

    今日天晴,下午有骑射课,姜翎怕再犯低血糖,愣是吃了个九分饱,把饭菜吃了一大半。

    沈云菲一见姜翎放下筷子,忙起身坐到这边的筵席上来,搂着姜翎的胳膊问:“郡主表姐,快讲讲你怎么学会心算的,可把我好奇坏了!”

    沈云菲并未控制音量,她其实暗地里得意着呢,迫不及待想显摆一下她家表姐。

    在她心目中,姜翎已经从“没打过什么交道且名声好像不怎么好的表姐”,变成了“我一旦说出我表姐的名号就能令你肃然起敬”。

    表姐不仅是神医,竟然还会心算!太厉害了!

    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表姐不会的!

    沈云菲问的问题,不仅五人小团队的其他人想知道,六艺甲班其他人也想知道,她话音刚落,位于姜翎附近的众人便纷纷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姜翎想了想,决定给她们现编一个真假参半的故事。

    “这事儿,还得从我小时候说起,那时姑姑带着我住在乡下小镇上,我们没有别的收入,只能靠姑姑替人浆洗衣物过日子……”

    这是遗玉郡主第一次在人前提及她的过去。

    姜翎不是姜玲,她并不认为这段过去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在市井乡下长大又不是她的错。

    与其遮遮掩掩随时担心被人攻讦出身,还不如索性摊开了说出来。

    遗玉郡主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气,很多世家子弟都知道,在她面前不能提这段过去。

    因此她一讲这个,不仅六艺甲班的人围过来了,就连其他班的人也都挪到附近的筵席上,竖起耳朵“偷听”。

    “姑姑浆洗衣物的时候,潮气很重,那时我年幼,姑姑怕我受湿,便让我坐到门口去玩儿,正好门对面就有家药铺,我每天坐门口,药铺的老掌柜便认得我了,招呼我过去玩儿,偶尔还会给我一颗大红枣吃。”

    “姑姑见那掌柜慈眉善目,便默许了我每天去那边玩,掌柜每次算账,都会拿出一把算盘来,药铺里进出账目多得很,但掌柜却算得飞快,那时我就羡慕得不得了,心想如果我也会使算盘的话,能不能也去铺子里做个掌柜呢?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若能当个掌柜,就是顶顶了不得的身份了。”

    姜翎讲的这一段心路历程,除了算盘,其他都是真的。

    算盘早在大乾朝前面那个朝代就有了,只是普及度不如算筹那么高,许多商家铺面的账房都改用算盘了,但各个私塾、族学乃至国子监的数课,还是以算筹为主。

    原主并没有学过使用算盘,因此姜翎不得不给她虚构一段学算盘的经历出来,以自圆其说。

    “后来,我年纪稍长些,就开始帮着掌柜整理药材,然后求他教我算盘。”

    “只是,我学会了算盘却买不起,那时我和姑姑吃饱都困难,哪有余钱去买算盘呢,我想着学会了不用的话也浪费不是,于是便索性自己想象出了一个算盘,每次算点儿什么,都在心里头拨算盘,算着算着,就成习惯了。”

    姜翎三言两语的,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位命途多舛却坚强懂事又勤奋好学的好姑娘。

    洗白,她是认真的。

    这故事编得合情合理又感人至深,莫说旁人,就连姜翎自己都险些信了。

    这人发起狠来,连自己都骗。

    沈云菲听得眼眶都红了,感叹道:“想不到郡主表姐当年竟过得这般辛苦……”

    姜翎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

    怀玉公主一向肃然的小脸上也带了几分动容,颔首道:“能在那样的条件下还不忘学习,也算有毅力了。”

    姜翎眼睛一亮:能得这小老太太一声夸可真不容易啊。

    她正想顺杆子往上爬,谦虚一番呢,就听沈云梦问道:“郡主表姐当年吃糠咽菜尚且不忘奋发图强,后来回到京都成了尊贵的郡主,怎么反倒不爱学习了呢?”

55、扒马甲

    你这小丫头说话这么讨厌,会挨打的知道不?

    姜翎气哼哼地想着,脸上却带着三分悲戚七分迷茫,叹了口气道:“初来京城时,我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是做的一场美梦呢,哪有人在梦里还约束自己辛苦学习的呢?当然是要及时行乐呀,生怕哪天梦醒后又回到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里去了……”

    这样的理由倒也说得通,也勉强解释了回京这两年她肆意妄为的原因。

    毕竟身份天差地别的转变后,又有几个人能坚守本心毫不动摇呢?

    许多心志成熟的成年人尚且做不到,更何况那时她才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呢。

    姜翎这一通说辞,倒是让旁人理解了她几分,对她多少有了些同情,同情之余又有几分钦佩。

    人们总是对逆境求生的人或物天然敬佩,比如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雪松,世人看到时总会不由自主感叹生命的顽强。

    就在姜翎见缝插针地给自己洗白时,仁康堂里却有人在扒她的马甲。

    还是那座后院,还是那间厅堂,不过跟镇南王世子萧观澜回话的人却不是李掌柜。

    “世子爷,您要属下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最近十日,只有一位名叫月秀的宫女进出过宫门。”

    回话之人是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健壮,五官端正,浓眉大眼,标准忠厚老实、耿直正气的长相。

    他穿着一身灰青色常服,款式和颜色十分寻常,看不出身份,但脚下却穿了一双白底皂色官靴,显见是位朝廷官员。

    萧观澜在太师椅上坐得端正,有些紧张地问:“可知是哪个宫的?”

    年轻男子应道:“那位月秀是芙蕖院遗玉郡主身边的人,前些日子才被郡主从浣衣局接回来。”

    萧观澜不禁愕然:竟然是她!莫非这位名叫月秀的宫女在浣衣局有了什么奇遇,因此结识了神医?不对,她来售卖成药时,口口声声说着‘主子说’,能被她称为主子的,应该只有遗玉郡主一人而已,莫非所谓的翎羽神医,竟然是那个不着调的小姑娘?

    旋即他又摇头甩掉这个猜测:那怎么可能!

    不过,不管怎样,有消息总比没消息的好。

    萧观澜轻轻吁了口气,对那年轻男子道:“很好,这条消息十分有用,钟都尉你这回可帮了我的大忙,只是,此番行事颇为仓促,不知你那边是否周全?”

    镇南王身为异姓藩王,却在宫禁之中安插人手,这消息若是抖露出去,就算朝廷为了南部边境的安稳暂时不做处置,但一旦南部平定,仅这一条便够镇南王府抄家灭门的了。

    若不是事态紧急,萧观澜轻易是不会动用这条暗线的。

    钟都尉深知其中利害,点头道:“世子爷请放宽心,属下昨日看到宫墙上的暗记后便来寻李掌柜,得知您要查的事,回宫后便以例行检查为由,直接翻看了最近一个月的宫禁出入记录,此乃属下职权范围内之事,并不算反常。”

    萧观澜放下心来,点头道:“如此便好,你且回去吧,若有事,我会再留下暗记。”

    “属下告退。”

    待钟都尉离开后,萧观澜径直起身,从仁康堂后门出来,上了等在那里的马车。

    跟车长随云墨见主子登车,忙问:“世子爷,现在就去魏国公府吗?”

    萧观澜漠然道:“不去,去宫里。”

    云墨愣了愣,有些迟疑。

    魏国公府是世子爷的外祖家,虽然老国公爷已经不在了,但现任魏国公的是世子爷的嫡亲舅舅,两家也是时常走动的。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诞,这都快午时了,世子爷还不去,岂不是打那位老夫人的脸?

    虽然那位四十多岁的“老夫人”只是已故国公爷的继室,并非世子爷的嫡亲外祖母,但人家占着名分呢,不去是不是不太好?

    云墨的想法也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并没说出来。

    若今日跟车之人是苏烟,怕就要一叠声地询问了,但云墨向来话少,喜欢听命行事,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探头出去,吩咐车夫:“去皇宫。”

    对于旁人来说,外臣无召不得入宫,但对于萧观澜来说,只要宫门没落锁,他想进就能进。

    一来他跟大皇子是好友,大皇子早就跟宫门禁卫军打过招呼,萧世子进宫不必奉召。

    二来皇帝也时常会召见萧观澜,询问南华战事,关心一下南部边境的民生。

    因此,萧观澜这样的皇宫常客,直接刷脸就能进宫。

    他在宫门口例行检查后,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然后打着拜见太后娘娘的旗号,直奔芙蕖院而去。

    毫无意外地,萧观澜这一趟扑了个空,不仅没见到月秀本人,就连遗玉郡主也没见着,只从留守的琥珀那里得知:郡主带着月秀姑姑暂住到郑国公府念书去了。

    郑国公府?

    萧观澜皱眉思忖:郑国公府跟萧家是姻亲,两家也时常走动,但我若登门求见,肯定只能见到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顶多还能见着几位国公府的公子,想要通过正式拜访见到遗玉郡主和她身边的月秀,只怕不太可能。妹妹如今也在沈氏族学念书,不如托她约遗玉郡主,请她带着宫女月秀,于明日课后在郑国公府外相见。

    他觉得这个安排甚为妥帖,于是不再着急焦虑,还真去慈宁宫探望了太后一番,小坐片刻后才告辞离去。

    ……

    大乾国以西有一大片草原,草原再往西是戈壁,戈壁西边则是茫茫大漠。

    这些草原、戈壁和沙漠,都属于大乾的邻国:宋国。

    宋国与大乾有数十年没起过战事了,两国目前是盟友,共同对抗北边的蒙舍汉国和南边的南华。

    而宋国,是赵太后的故国。

    那日收到赵太后的书信后,商会便派专人换马疾奔,日夜兼程将书信送往宋国。

    今日那封信便摆在了神医卫长风的案头上。

    卫长风在宋国是有爵位的,但人们更喜欢称呼他为卫神医,而不是卫侯爷。

    收到信后,年近花甲的卫神医当即策马前往魏王府。

    魏王赵畅收到通传出来迎接时,卫神医都快走到二门了。

    “老头子,你急匆匆到我府上来,莫不是要娶师娘了?”

56、威武雄壮

    魏王赵畅,排行第九,是当今宋国皇帝的胞弟,人称九王爷。

    卫神医见到赵畅,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往外走:“臭小子,走走走,跟我进宫,跟你皇兄说,你要出使乾国。”

    赵畅连忙挣脱,瞪大了眼睛嚷道:“老头子你是不是试药试出毛病了,咱们的京城温暖如春,我干嘛要千里迢迢跑去乾国京都受冻,是咱们大宋的烤羊不香,还是奶酒不甜?”

    卫神医松了手,笑眯眯地道:“你就不想见见你的未婚妻?”

    赵畅惊呆了,眼睛瞪得和嘴巴一样圆,几息后才后跳一步一脸惊惶地道:

    “喂喂喂,老头子,药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我告诉你,我可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身份不凡的黄金单身汉,哪儿来的未婚妻?你别污蔑我,我没有!”

    “你有!”卫神医老神在在地说。

    “没有!”

    “有!”

    “没有!”

    “我说你有你就有!”

    “我说没有就没有!”

    一老一少,就这么杵在魏王府二门门口,打了半天无聊的嘴仗。

    半晌后,卫神医祭出杀手锏:“你还是不是我徒弟?”

    赵畅怂了:“虽然老头子你不靠谱,也没个为人师表的样子,但我赵寄怀品格高尚,既然行过拜师礼了,就不会赖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这跟我有没有未婚妻有什么关系?”

    魏王赵畅,字寄怀。

    卫神医梗着脖子道:“当然有关系了,当年我跟琳琅殿下约定过,若是我和她的后人之中,有年岁相当的未婚男女,便凑个娃娃亲,以全我心中的遗憾,我虽然没有儿女,但徒弟也是后人是不是?殿下的孙女儿找回来了,比你也就小个五六七八岁,你俩挺合适的,这娃娃亲的约定正好派上用场。”

    赵畅不忿道:“你这老头子坏得很,自己惦记我姑母,不好意思下手,却拿我做垡子,我不干!”

    卫神医心悦琳琅公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也从没想过藏着掖着,被徒弟说中心思,也没有半点儿羞恼,只是摇了摇头,一脸遗憾地道: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不肯,那就算了,我另外再收个徒弟也一样能完成约定,殿下当年可是大宋第一美人,她的孙女儿想必也是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你看来是没这福分了,就等着你皇兄给你赐婚好了,听说皇上想把上国柱的孙女儿指给你,我看也挺好的。”

    赵畅一听赐婚二字,顿时打了个哆嗦:皇兄的审美眼光很是清奇,在他眼里,高大壮硕的女子才能称为美人,前些日子还透露过,上柱国家的长孙女儿威武雄壮,堪为良配……

    听听这夸赞的词儿:威武雄壮!!!

    赵畅觉得,自己还是去一趟乾国的好,未婚妻不未婚妻的无所谓,暂时避避风头也好啊。

    “我去!”

    卫神医愤然道:“嘿你个臭小子,你不去就不去,怎么还骂人呢?”

    赵畅抬手扶额,闷声道:“我说,我跟你去乾国!”

    ……

    族学里中午没有午休时间,下午两点便开始上乐课。

    乐课夫子姓秦,是位中年女士,长得端庄大气,慈眉善目,眉梢眼角总是带着淡淡笑意,让人一见之下便不由心生好感。

    她穿得很质朴,群青色深衣配同色长裙,外面罩了一件藏青色褙子,发髻上耳朵上,也仅仅点缀了几样小米珠饰物,看起来清爽简洁,却别有一番出尘意味。

    她的声音如同某种不知名的玉质乐器,圆润而清越,柔软而富有温情,娓娓言道:

    “今日我们学习箫,箫分为洞箫与排箫,箫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远古时期,《吕氏春秋》中写有:‘黄帝命伶伦伐昆仑之竹为管’的记载,可见箫的历史何其悠久……”

    每日都要午睡的姜翎,也许是因为中午吃得比较饱,也许是因为外面的阳光太过耀眼,也许是教室里太温暖,也许是秦夫子的声音太温婉动听……

    总之,她连箫的历史都没听完,便用双手撑着脸蛋儿,睡了过去。

    首席上的秦夫子一抬眼便看见了闭着眼的姜翎,看着她头一点一点的,睡得香甜。

    但她像没看见一样,开始给学生们演示洞箫和排箫的吹奏方法,连奏两曲后,乐声停顿,她还没来得及讲接下来的内容,就在教室里徒然静下来的瞬间,“呼~呼~”的低浅呼噜声传了出来。

    秦夫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这,过分了哈,你睡就睡吧,还打呼噜,本夫子不要面子的吗?

    秦夫子发现姜翎打瞌睡而没出声点破,有她脾气好的原因在里面,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她家里也有一个小女儿,跟姜翎年岁相仿,也这般玉雪可爱,看着姜翎打瞌睡的样子,秦夫子莫名便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母爱泛滥,恨不得讲课都小声些,哪里忍心骂她。

    但这呼噜声,盖不住了啊……

    学生们听到声音,纷纷朝姜翎看过去,见她睡得香甜,小脸蛋儿都撑变形了,不禁失笑。

    沈云菲急得脸都红了,忙拿起桌上的洞箫,隔着过道捅了捅姜翎的大腿。

    姜翎睡得迷迷糊糊的,拍开那管洞箫,嘟囔了一句:“小羽别闹。”然后索性趴在案几上,继续睡。

    沈云菲哭笑不得,只得用上力气,狠狠地捅了一下。

    姜翎吃痛,终于醒来,刚想发作,赫然发现自己竟是在教室里睡着了,顿时大囧,反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好,没流口水。

    又假装没感觉到众人在看她,淡定地拿起一本书翻开,煞有其事地翻看着。

    秦夫子忍着笑,拿起手里那管洞箫,问:“遗玉郡主,你来说说,我手里这管洞箫,是哪个调的?”

    姜翎抬眼看去,黑黢黢的一根竹管子,怎么可能看得出来是哪个调的?

    答不上来是肯定的,但对于考试的时候即使遇到做不来的题也必须写满卷子的姜翎来说,答不上来也要答呀:“呃……回秦先生,是不是G大调?”

    秦夫子愣了愣,然后咳了两声道:“我们先前讲过,洞箫分为宫商角徵羽五调,我手中这管洞箫是最高音调,羽,擅长高音,曲意尖锐悠远,仿若空谷凤鸣。”

    姜翎听得一头雾水,只是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

    沈云菲在旁边扶额哀叹:我无所不能的郡主表姐,竟也有不会的事情……

57、骑射课

    姜翎上辈子在音乐上就没什么天赋,倒没有五音不全,但也仅限于能唱几首流行歌曲,且不至于难听到让听众们都尿遁的程度。

    仅此而已。

    至于天赋啊乐感啊什么的,抱歉,没有,完全没有!

    所以,哪怕后面的时间她并没有再打瞌睡,而是打起精神仔细听秦夫子的课,也依旧是云里雾里。

    耳朵表示:我听懂了!

    手:不,你没有!

    脑子:对,我也没有!

    一堂课上完,她什么也没学会。

    好在秦夫子真的脾气超好,超温柔,看姜翎吹得面红筋胀却只能吹出“噗噗噗”的声音,也只是抿嘴忍笑,并未当众斥责她。

    下课后,五人小团体相约去校场,参加今日的最后一堂骑射课,几位世家贵女都很默契地没有提乐课上的事情,更没有冷嘲热讽。

    就连素来以训斥姜玲为己任的怀玉公主,这次也没有老气横秋地责备她,反倒在无人注意时,凑过来小声地宽慰了一句:“慢慢学,总能吹得响的。”

    说完她自己没绷住,把头转到一边,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姜翎用食指揉了揉额角,愁得呀:想不到我堂堂姜家家主,有朝一日居然也会成为长在笑点上的女人……

    外面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积雪被铲到校场边缘处堆着,地面干净得像水洗过似的。

    这个时间,校场上已经有很多人了。

    所有班级,包括蒙学班、六艺班和精读班,都在同一个时间上骑射课,因此校场上的学生年龄跨度很大,从四五岁到二十岁都有。

    那些几岁大的娃娃学生,被自家伴读牵着护着,裹着厚厚的、镶着白狐裘边的斗篷,圆滚滚肥嘟嘟的,看起来跟年画娃娃似的,可爱极了。

    也有不少翩翩少年,哪怕鼻尖冻得通红,说话都不利索了,也不肯裹上斗篷,定要在温暖的阳光下,在刺骨的寒风里,展示自己的不怕冷和强壮。

    整个族学共有四位骑射夫子,两男两女。

    马夫子和杜夫子是两位中年男子,身穿青色夹棉裋褐,小臂上扎着玄色护臂,脚上穿着带护腿的系带布靴,看起来很是精干。

    两位女夫子,一位姓柳,一位姓邱,衣裳款式跟马夫子他们差不多,只是护臂和布靴上多了几朵绣花。

    邱夫子已是人到中年,脸上难掩风霜之色,但由于长期锻炼,身材尚未走样,不是孔武有力型的,但也不算消瘦,很匀称。

    柳夫子则年轻些,应该还没到三十岁,长着一双凤眼,不算漂亮,但有马夫子和杜夫子衬托着,就显得比较好看了。

    说真的,族学的骑射课无论是环境还是课程内容都比较简陋,远不如此前的几堂课认真细致,属于形式多于实际意义的典型。

    这大概跟大乾总体重文轻武的大环境有一定的关系。

    沈氏族学还算好的,至少还开设了骑射课,其他书院私塾学堂甚至已经直接取消了这门课程,觉得没什么大用,还耽误学生科举。

    开始上课后,六个班级共一百多号学生,集体围着校场跑步热身,一刻钟后,等大家都气喘吁吁了,才开始练习马步、用木刀劈砍木桩、反复拉没有箭矢的长弓,等等。

    都是一些基础动作,即使学会了也不会成为什么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顶多也就强身健体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骑马的项目。

    族学共有十匹马,其中三匹母马,其余皆是骟马,夫子们会轮流安排学生上马练习,因为僧多粥少,因此每位学生仅仅能骑五分钟左右。

    轮到姜翎上马的时候,跟她一起的还有沈云菲和沈云梦两位表妹。

    邱夫子本来要搀扶姜翎上马的,但她果断拒绝了。

    于是两位女夫子便各自扶着沈云菲和沈云梦上了马。

    在两位夫子一连串诸如:“不要紧张,有我看着呢,不会摔的”“不用怕,放松,感受一下马的情绪”的教导声中,姜翎一脚踩在马镫上,姿势潇洒的翻身上马。

    当沈云菲和沈云梦战战兢兢地抓紧缰绳,即使座下母马如走秀般缓慢踱步也能被吓得冒眼泪花花的时候,姜翎已经提着缰绳,骑马在校场里走了一个来回了。

    跑是不敢跑的,策马狂奔想都不要想。

    校场里那么多学生,还有不少小短腿的小豆丁在,万一擦着碰着,那可就糟糕了。

    不过,仅仅是这么骑马走两圈,也够姜翎扬眉吐气的了,一扫先前乐课时的郁卒,变得意气风发起来。

    整个族学,会骑马且骑得跟姜翎差不多溜的,还真不太多,百十来号学生里,只能数出来二十几个,这比例,很低很低。

    骑马这五分钟,姜翎收获了不少惊讶和羡慕的目光。

    而当临近下课时间、夫子给每人发十支箭矢、让学生们练习射靶时,这种目光顿时变成了崇拜!

    校场上的弓箭有很多种,蒙学班的玩具弓,六艺班姑娘们用的五斤弓,少年们用的十斤弓,精读班少年们用的二十斤弓。

    不过,哪怕是蒙学班的稚童,哪怕用着玩具弓,夫子们也严格按照标准姿势要求学生:肩背怎么发力,手指怎么摆放,都一丝不苟地按标准要求,不容出错。

    但大部分女学生对搭弓射箭兴趣并不大,觉得自己既不上战场也不考武举人,学这些能有什么用?

    很多女学生们射出去的箭矢都是歪歪扭扭的,连箭靶都碰不到,认真程度还不如蒙学班的小豆丁们呢。

    就是在这种时候,姜翎横空出世,用那张小巧秀气的五斤弓,站在离箭靶六米多远的地方,十箭接连射出,十根箭矢挤在对面箭靶的红心上,开出了一朵锋利又冷酷的箭矢之花。

    这下莫说是学生们惊呆了,就连夫子们也都惊着了。

    邱夫子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把箭矢,“郡主再来几箭试试?”

    姜翎皱了皱眉,她还想早些放学回家泡药浴呢。

    但看着两位夫子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目光,她还是接过箭矢,搭弓便射。

    前面九箭命中红心,只有最后一箭,手上没力气了,落在八环上。

    邱夫子颔首道:“今年的四国竞技,女子骑射项目上,咱们大乾除了闵柔郡主和唐四姑娘外,又可以多添一位了。”

58、四国竞技

    闵柔郡主萧灵儿,镇南王嫡女,萧世子的胞妹。

    唐四姑娘唐婉秋,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宣威将军唐维远的胞妹。

    这两位将门世家的千金,姜翎都认得。

    四国竞技,姜翎也知道。

    每年年底,与大乾交好的几个邻国都会派遣使团前来朝贺。

    这种朝贺,自大乾太祖皇帝以来便一直存在。

    但四国竞技却是最近几十年才衍生出来的新规矩。

    最早的时候是没有四国竞技的,但大乾有诸多文坛大家、当世大儒,而且大乾还有藏书量稳居各国第一的藏书阁,可说是学林圣地了,因此每年都会有诸多文人才子,自发地随使团来到大乾,瞻仰打卡。

    文人才子来访,自然需文人才子接待,年轻的才子们碰面,当然少不得要以文会友切磋一番。

    切着切着,便切成了气候,各国文人才子但凡想赚点儿名声博个出位的,总是会想方设法来大乾走一遭。

    后来武将世家的公子见文人们比得有声有色,也跟着参了一脚,于是原本小范围内的友好切磋,逐渐演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竞技。

    从前的姜玲是没资格参加这种竞技的,文不成武不就的她,也就只能沾着太后的光,坐在最显赫的位置上,当一名看客。

    而且还是不会喊666的那种。

    如今嘛……

    柳夫子见邱夫子一脸希冀的样子,有些不想泼她冷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力量还是差了些,五斤的弓,才射了十九支箭矢便乏力了,四国竞赛,起码要拉十斤的弓啊。”

    邱夫子一听,觉得也是,但这么好的苗子,不参加竞赛未免太可惜了,不由商量道:“现在离四国竞赛还有近一个月时间呢,要不咱们给郡主加些锻炼……”

    她越说声音越小,直至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怎么也不可能把一位娇滴滴的小姑娘,练成能开百斤弓的大力士。

    别说百斤弓,寻常女子要拉满十斤弓,都要一年半载的水磨工夫,更何况是遗玉郡主这种吃不得苦的宗室贵女。

    柳夫子见邱夫子有些蔫蔫儿的,一下子被打击到了的样子,便道:“但加些锻炼也未尝不可,今年是赶不上了,明年或许还来得及。”

    邱夫子眼睛一亮,重重点头道:“对啊,还有明年呢。”

    两位夫子就这么当着姜翎的面,定下了她日后的锻炼课程,全程都没问过她本人的意见。

    因为两位夫子笃定,没有哪个年轻人能拒绝得了名利双收的诱惑。

    只要在四国竞技上表现突出,就算没拿到魁首,也是有不菲的奖励。

    更不要说这是一个将自己的名声传播到四国的最佳途径。

    可以这么说:四国竞技,差不多相当于一次没有试卷的科举。

    比如教数课的张夫子,就是十几年前数术竞技的第三名,被国公爷看重,重金聘入国公府执教。

    要知道在此之前,他还只是个酒楼账房学徒呢。

    如果不是四国竞技有着严格的年龄限制,两位夫子都想自己去参加竞技拿奖励了。

    姜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回到秋水苑,熬药,泡澡。

    最好是一分钟也别耽搁。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钟响,姜翎急吼吼地对沈云菲道:“三表妹咱们赶紧回去吧,趁天还没黑赶紧去春晖园请安,我还有二十篇描红没写呢……”

    沈云菲本来是有许多话想问的,但日子还长呢,也不是必须现在就问,便点了点头,跟五人小团体的其他三人打了声招呼,就准备直接回府。

    这时,严二姑娘严惜春施施然走过来,挡住了姜翎的去路。

    她的笑容很和善,透着一股“圣母”般的光辉,像是在扮演寺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

    姜翎挑了挑眉,这小姑娘记吃不记打呀,又来?看来上午怼得还不够狠!

    严惜春神色里带着三分犹豫,三分毅然,四分语重心长,怯怯地道:“郡主,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数术、骑马、射箭,都是小道,无用的小道,只有琴棋书画才是大道,劝你莫要因小失大,虽然你我此前言语上有些不愉快,但我们毕竟是同窗,我不能看着你走错路。’

    以上说辞,严二姑娘甚至都想好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配合什么样的肢体动作来表现了。

    只要遗玉郡主按正常应对,说一句“严二姑娘请讲”,那她就可以完美地展示她的胸襟和气度,以及悲天悯人的胸怀了。

    然而姜翎怎么会按严惜春的套路走?

    “既然严二姑娘还没想好当讲不当讲,不如回去想好再说吧,我还有事,告辞。”

    姜翎连珠炮似的说完,拉起沈云菲就跑了。

    沈云菲一边跟着跑,一边回头看,待跑远后才笑道:“郡主表姐,你可真是太会说话了,我看严二姑娘要哭了呢。”

    姜翎撇了撇嘴道:“对那些明显抱有敌意的人,完全无需客气,你再怎么客气,她也一样会针对你,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反正总有一个人要先出手,凭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回到秋水苑后,姜翎吃了几颗稀释版药丸子垫底,又在紫苏的服侍下换了一身衣裳,准备前往春晖园请安。

    临出门时,她想起点儿事,对月秀吩咐道:“姑姑,你去后罩房看看,有没有门稍微大一点儿的房间,能抬进去木桶的就行,腾一间出来,我晚上要去那儿泡药浴。”

    月秀奇道:“郡主可是觉得起居室有何不妥?奴婢明日命人改过便是。”

    起居室的套间里就有专门的恭房和盥洗室,姜翎昨晚就用过了,有国公夫人把关,怎么可能有不妥的?

    当然,除了那些纱幔外。

    她摇头:“那倒没有,我今儿不是买了不少新药材吗,那是药浴的材料,药方上说了,这药熬制好后,奇臭无比,我若是在起居室里用,只怕咱们好几天都不能住正屋了。”

    姜翎仅仅只是回想起那个味道,就忍不住想吐。

    月秀恍然,原来如此,旋即想起李掌柜说的话,又问:“仁康堂的李掌柜说,这次的药材大多有毒,郡主可知晓?”

    姜翎点头:“知晓,皆是泡澡用,无妨。”

    月秀便不再多言,送姜翎和珠翠出门后,便去寻摸符合要求的后罩房去了。

    后罩房主要是下人们的居所,但除此之外也有不少闲置的房间,用于堆放杂物。

    很快月秀便找到一间有对开门的杂物间,当即命人将里头的杂物清空,又找人抬了一个崭新的木桶进去,安置得妥妥当当的。

59、煮失

    今日学堂里发生的事情,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老两口早就知道了。

    实际上一整天的时间,除了用膳和午休,老两口基本都在族学那边晃悠,唯恐姜翎不能适应,唯恐她被人欺负。

    像极了第一天送孩子去幼儿园的新手父母:孩子已经进教室了,自己却不放心,仍在铁门外眼泪汪汪地偷窥。

    等到放学钟响后,老两口才回到春晖园,前脚刚换好衣裳喝了盅热姜汤祛除寒气,后脚姜翎等一众小辈便来请安了。

    老两口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有茫茫多的问题想问,但知道姜翎还要写二十篇描红,便没耽搁她的时间,略作寒暄后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了,连晚膳都没留。

    春晖园日常是不留儿孙辈用晚膳的,除了担心年轻人吃不惯老年人的口味,也担心留膳后天黑路滑不好走。

    可见老两口真是为小辈们操碎了心。

    姜翎回到秋水苑后,心急火燎地用过晚膳,便命人开始熬制汤药。

    负责熬药的人是月秀,因药材大多有毒,容易挥发毒性,姜翎还特地让月秀提前服下了半瓶解毒剂,并建议她用两团棉花塞住鼻孔,免得被臭到怀疑人生。

    至于秋水苑的其他人,要么放假,要么都打了招呼,让待在自己屋里,不要出来。

    但即便如此,当粘稠的药液煮开翻滚后,也还是散发出浓郁的臭气,导致秋水苑附近几十米范围内都臭气熏天,连府里下人们养猫都不敢往这边来了。

    有两位婆子不巧从秋水苑外的回廊路过,两人走着走着眉头就皱起来了,其中一人咦了一声道:“怎么这么臭?是哪个院儿在熬人中黄?”

    另一个淬了一嘴道:“人中黄哪有那么臭,我看是在煮矢(注1)吧?”

    “你说话这么不雅,被主子们听到,当心挨骂,哎哟我去,太臭了,咱赶紧走吧!”

    ……

    在郑国公府秋水苑被莫名恶臭笼罩时,镇南王府闵柔郡主萧灵儿居住的咏梅轩里,身穿一袭玄色金丝如意纹夹棉圆领长衫的世子萧观澜,正端坐在妹妹书房的太师椅上,目光落到一副竖轴画上,如玉般的脸上挂着神思不属的表情,寒星般的眸子里也尽是犹疑。

    显见是有心事。

    萧灵儿则身着一袭大红深衣、头戴红珊瑚步摇,俏生生、明艳艳地立于案前,一手撑在书案上,一手执笔游走,正潜心作画。

    她喜好正红色,对各种红色的饰物和衣裳十分偏爱,但红色太抢眼,显得太张扬,因此在沈氏族学的时候,她几乎从来不穿红衣,只是回家后才会如此穿戴。

    萧灵儿涂完最后一笔后吁了口气把笔放到笔搁上,挑眉道:“哥,你到底在为难什么?莫非你在外面打赌把你亲妹妹输出去了?”

    虽然兄长一句话也没说,但兄妹两都深知对方的秉性,因此大致也猜到兄长是有为难的事情难于启齿。

    萧灵儿性子比较急,心中生疑后,自然便问了出来。

    萧观澜闻言有些啼笑皆非,白了妹妹一眼,算作回应。

    萧灵儿从书案后走出来,坐到兄长身旁的太师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这里又没外人,哥,你到底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萧观澜想了想南境的数十万将士,觉得自己确实没资格矫情,于是理了理思路,问:“今日你们六艺甲班可有新人入学?”

    萧灵儿一脸失望:就这?你为难半天就想说这个?我还以为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呢!

    “嗯,是啊,今日遗玉郡主也来沈氏族学念书了。”萧灵儿倒不会觉得自家兄长会跟遗玉郡主有什么,毕竟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

    萧观澜略略颔首道:“那……你能不能帮我约她一下,明日下学后,我在郑国公府大门外等她。”

    !!!

    萧灵儿瞪大了眼睛,峰回路转啊这是,她惊讶道:“哥,你看上遗玉了?什么时候看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萧观澜不禁失笑:“你就不能想我点儿好的?都说了让你少看话本,你偏不听。遗玉郡主才十二岁,虚岁也才十三,你哥哥我多大?我再过一年就要及冠了,比她年长六七岁,我又不是什么禽兽,还能对她这样的小姑娘动什么心思不成?”

    萧灵儿眼珠子乱转,坏笑道:“解释这么多,你心虚!”

    “……”

    萧观澜顿觉失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在妹妹的理论里,不解释就等于默认,解释就等于心虚,呵呵……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哥,你约遗玉有什么事?”萧灵儿怕把哥哥逼急了,忙补救了一句。

    萧观澜松了口气道:“正经事,只是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说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等有了信儿,再告诉你不迟。”

    他不想过早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万一翎羽神医不肯帮忙或是根本办不到,也免得让旁人对神医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

    他是去求人的,而不是裹挟着大义去为难人的!

    萧灵儿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闻言点了点头:“好吧,只是我看遗玉她跟传言说的有些不一样,我不见得能把她约出来。”

    萧观澜来了兴趣,坐直身体好奇地问:“哦?你说说看有什么不一样?”

    萧灵儿看了萧观澜一眼,见他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暗自腹诽:还说人家年纪小你没兴趣,我看你兴趣大着呢。

    但她不敢再乱开玩笑,别看她哥哥看起来挺温和、挺好说话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个古板小老头,最是一本正经,若是一直拿他说笑,搞不好就羞了恼了,板着脸一言不发了。

    萧灵儿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挺飒的,很不好惹的样子。”

    萧观澜回想了一下关于遗玉郡主的种种传闻,对此并不在意,“传闻中她不也这样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得罪?”

    “不一样。”萧灵儿正色道:“传闻中她爱招惹是非,而且发作起来通常是无理取闹,但今日同学一天,我却觉着不是那样,她并不惹事,但谁敢惹她,那就挺不好受的,今儿严二姑娘都被她说哭两回了。”

    “严二姑娘?”萧观澜问:“是不是忠勇侯府二房的人?”

    萧灵儿就笑得怪里怪气的:“咦?哥哥你也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啊?可不就是嘛,那严二姑娘不敢找清河的麻烦,却想踩遗玉一脚让清河和长公主殿下脸上难看,呵呵,谁想到遗玉更不好惹。”

60、药浴

    忠勇侯府大房和二房之间,因为爵位的事情早就撕破了脸皮,这在京都勋贵人家的圈子里,几乎人尽皆知。

    昭阳长公主已故驸马严立广乃是忠勇侯府嫡长子,如果他健在,忠勇侯的爵位自然非他莫属,旁人很难生出别的想法来。

    但不幸的是,驸马严立广和他的嫡长子严世泽,十三年前死于渡口惨案,长房一脉便只剩下守寡的长公主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二房的人便起了心思,希望长公主的次子严世钊能放弃忠勇侯府的继承权,毕竟他还能继承长公主的爵位,成为郡王,这么一来,忠勇侯的爵位自然就会落到他们二房的头上。

    只可惜二房太太周氏,往日里便不会做人,跟长公主这位身份尊贵的大嫂并不和睦,言语间多有龌龊。

    再加上驸马离世后,她还总在长公主面前说一些扎心窝子的话,一开口就绕着克夫克子这一类的话题转,分明意有所指。

    长公主早就恨不得一刀劈死她了,如今想要爵位,那怎么可能,就算有老夫人压着,那也办不到!

    未免夜长梦多,长公主在知道老夫人和二房的想法后,当即请旨让女儿严惜月继承她的爵位,封了清河郡主,儿子严世钊则奉召成为现任忠勇侯。

    昭阳长公主不仅把肉吃光了,汤都没给二房留一口。

    虽然侯府老夫人建在,大房二房还没分家,二房还住在忠勇侯府,但长公主这一房的人,却是住在公主府的,只逢年过节才回忠勇侯府给老夫人问安。

    可见这两房人,关系恶劣到哪种程度了。

    ……

    秋水苑。

    姜翎熬制的“生化武器”在沸腾半个小时、将恶臭散播到整个院落以及院落周边后,终于熬制成功。

    无孔不入的臭气令所有留下来的人都后悔了:她们本来有机会休假一宿,躲避这场灾难的,但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并且由于对“恶臭”的认识不够,觉得不过是熬药而已,能臭到哪里去,因此大部分人都没有选择休假,而是选择留在各自的房间里。

    留下来的人,这会儿的感觉,就像是被泡在了粪池子里,而且还是整个儿的泡在里面、灭顶的那种!

    那滋味,简直令人痛不欲生。

    好在当药汁不再沸腾后,恶臭便不再那般剧烈了,而空气中的味道也在逐渐消散,否则若是长久臭下去,还真没几个人受得了。

    月秀鼻子上塞着两团棉花,吭哧吭哧地把装着药汁的大铁锅端进杂物间里,将滚烫浓稠的药汁兑进木桶里。

    木桶里已经有大半桶热水了,原本像泥浆一样粘稠的药汁,兑进一大桶热水里,搅拌一下,便成了一大桶黑漆漆臭烘烘的“糖浆”。

    “再准备一桶清水过来,另外正屋起居室里也备一桶热水,我泡过药浴后要用。”姜翎试了试木桶里的水温,还略有些烫。

    月秀心想:泡过这种药汁后,是得狠狠洗一下,不然能臭得睡不着吧?

    她点头应了一声“是”,又问:“奴婢让珠翠过来伺候郡主沐浴?”

    姜翎忙摇头道:“不,不用,你把热水准备好以后也别过来了,药方上说了,泡药浴不能被打扰,否则会很危险,等我收拾停当后会自己回正房。”

    这个借口显然没让月秀起疑,她应了一声后便出去准备热水了。

    姜翎松了口气,幸好月秀和珠翠都不是那种犟人,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支开她们。

    其实,泡这种药浴并不怕被人打扰,她只是不想让旁人看见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罢了。

    既然是重塑经脉,必然会经历摧毁和重建的过程,底子越差的人,摧毁得便越彻底。

    伴随这这种摧毁诞生的,是仿佛凌迟一般的剧烈疼痛。

    在这种仅靠意志力根本抵御不了的疼痛面前,哪怕是个铁人,也会涕泪纵横,惨叫连连。

    姜翎上辈子泡药浴的时候,有妈妈陪伴在旁替她护法,当着妈妈的面,无论她怎么痛哭尖叫,鼻涕眼泪齐飞,也不会觉得有多丢脸。

    可是,这辈子她没有妈妈了。

    她不想在除了妈妈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矫情一点儿的说法就是: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

    等到月秀送来热水后,姜翎便再次叮嘱:“一定一定不要来打扰我,哪怕听到有什么声音,也别过来,也拦着院儿里其他人,让她们远离这个地方。”

    月秀应了声是,离开杂物间,向留在秋水苑的丫鬟婆子们传达了姜翎的指令。

    而姜翎则掩上房门,插上插销,这才宽衣解带,踩着木凳跨入木桶之中,将脖子以下的身躯泡进稀释过的药液中。

    药液微烫。

    几个呼吸后,姜翎的皮肤表层升腾起一股麻痒的感觉。

    随后,这股麻痒沿着皮肤渗入肌肉骨骼之中,并迅速转化为刺痛,仿佛有数万根细长的钢针刺破皮肤穿过血肉扎进了骨髓之中一般。

    痛得她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起初她还能咬牙忍着,不发出声音,但随着疼痛加剧,不由自主地流出了鼻涕和眼泪,嘴唇也哆嗦起来,口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姜玲的这幅躯体,因早些年的困顿生活,连正常体质都算不上,离习武之人的标准体质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差距越大,内部结构被摧毁得也就越多,随之而来的疼痛自然更加剧烈。

    此时此刻,姜翎已经不再分神控制自己不哭不叫了,她必须用全部的意志力来控制自己不从浴桶里爬出来。

    哪怕曾经经历过一次,她也还是无法适应这样的剧痛。

    姜翎面部狰狞扭曲,嘴里发出压抑的痛呼,脸上已经糊了不少因挣扎而溅起的“糖浆”,混合着眼泪鼻涕,活像一个被溺死在茅坑后又爬出来的厉鬼。

    好在那样猛烈的药性,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一刻钟后,药汁里的药性便被姜翎吸收一空。

    上辈子在这个时候,她已经被妈妈从木桶里捞出来,用清水洗过擦干后,平放在柔软的床铺上,给她盖上香喷喷的被子,握着她的手,陪她抵御因药效带来的一波波疼痛。

    但这辈子她却只能用最后那点儿力气把后脑勺挂在木桶边上,让自己不至于滑落进木桶里溺死。

    直至木桶里的药汁彻底没有温度后,她才回复了些许力气,手脚并用从木桶里爬出来,爬到装着清水的桶边,用温热的清水清洗身上还有些粘稠的药汁。

    然后,她拿过凳子上的浴帕,胡乱擦了下身上的水,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衣架,哆哆嗦嗦地给自己罩上中衣,又取了紫貂绒斗篷裹上,一路扶着墙走到门边。

    此后的一刻钟时间,都被贡献给了那个插销:她竟没力气把它拔出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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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459/ 第一时间欣赏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 作者:石向晚所写的《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为转载作品,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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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介绍:
【纯情男主VS腹黑女主】【互宠】【强强】
穿越后遭遇死亡开局怎么破?
原主又蠢又作,设局逼婚承恩公嫡长孙,
结果反倒把自己作死了,
姜翎一朝穿越,才睁眼就要被扭送到尼姑庵强制落发出家!
大佬姜翎表示: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家。
出家要剃光头,还要吃素,绝对不行!
可是,大靠山太后被原主急病了,昏迷不醒,
二靠山昭阳长公主被原主蠢哭了,不想管她,
三靠山沈贵妃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明明是一把王炸好牌,
却被原主打成手里还剩一张三的局面,
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
-承恩公嫡长孙表示:遗玉郡主她空有一副好相貌,却不学无术,刻薄寡恩,
他宁愿单身一辈子也绝不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后来,当嫡长孙受困于真香定律,想要追妻火葬场时,
大佬姜翎冷笑:当年的我你爱理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
(女主前世为古武世家家主,穿越后的世界也等同于武侠世界,非历史剧,请勿较真!)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妃她是朵黑心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