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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相思煨红豆全文阅读

作者:暮秋望雪     一枝相思煨红豆txt下载     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扎心

    枝终于在五日后醒来,她躺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初春的暖阳从帘子外摇晃着照进来,外面很安静,只听得马蹄得得,和车轮轧着树枝干草的声音。

    白茴茴坐在不远的地方,正抱着白,靠在车厢上打瞌睡。

    枝心里像裹着数百根钢针,连呼吸都是痛的。

    “茴茴,茴茴……”

    她轻声喊着,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

    白茴茴猛地惊醒,迷糊的眼睛四下里一张望,瞌睡虫瞬间飞走了,她抹一把口水,一下子平枝身边,喜道:“枝,你醒啦。”

    白这次没有像以往那般扑进枝怀里,只是蜷在她身边,紧挨着她的手臂。

    马车停了下来。

    靛蓝的车帘子从外面掀起,一阵带着微微寒意的风兜进来,白棠从外面探个头进来,看到枝醒来,面上也是一喜,道:“总算是醒了。”

    夏云泽从帘缝里露出两只褐色的眼珠子来,瞧了一会,点零头,倒是没什么,他向来话不多,在枝印象中,即便是给她和蓬讲修炼秘诀,师父也不过是寥寥数语,让他们自行参悟。

    “陆七哥哥呢?”枝撑着软榻想要坐起身,试了两次,又出了一身汗,最终放弃挣扎,只抬起脑袋来,试图往被白棠和夏云泽堵得满满的车帘子外张望找寻。

    三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白棠默默将帘子放下,继续赶车。

    白茴茴扶着枝靠到车厢上,又拿了干帕子将她脸上的汗擦净,才不得不开口道:“枝,陆七走了。”

    枝不知她这话是何意,忍着心口的疼痛,茫然问道:“走了?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青岚城的燕燕,你还记得吗?陆七要与她成亲了。”

    “荒谬!”

    白茴茴怔了怔,继续道:“燕燕从便喜欢陆七,前两日在青岚城,她一把匕首抵着脖子,进了叶府,以死相逼陆七娶她。”

    “陆七哥哥不会答应的。”枝痛得恨不得将心挖出来,那痛意里还有几分慌乱。

    “枝,陆七听到消息就走了,再也没回来,昨日,到处都在传魔界少主即将大婚的消息。”

    月老:长痛不如短痛,这断情绝爱的事若是下定了决心,最好趁早让枝死心。

    陆七在枝床前坐了一夜。

    那晚冷雨落不歇,寒风卷枯叶,院外地萧萧,屋内灯影瑟瑟。

    第二日清晨,院子里一片狼藉,又一夜辞旧迎新的春雨,满地昨日黄叶残梗。

    白茴茴打开枝房门的时候,陆七已经走了。

    枝的手指绞着身上月白绣缠枝莲的绸被,脸色愈加苍白,那双平日里总蕴着星光月影的杏眸,此刻仿佛残烛燃尽,一片寂灭。

    她呆呆地望着虚空,心痛到麻木。

    白茴茴眼眶通红,带着哭腔劝道:“枝,你忘了他吧。”

    “茴茴,我是不是快死了?”枝手指颤抖,慢慢抬起来,指着心口,轻声道:“这里好痛。”

    白茴茴的眼泪再也蓄不住,她紧紧抱住枝,抽噎道:“你忘了他,忘了他就不会痛了。”

    可他要保护我回回龙山的,他要娶我的,他还要与我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怎么转眼就去娶别人了?

    这事太荒谬了,枝不信,她要去找陆七,当面问问他。

    “他在哪?我要去找他。”枝连话的力气都没有,声音轻得彷佛要被风吹走。

    白茴茴一愣,放开浑身被汗水湿透的枝,抹了一把眼泪,又去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将枝额头上的汗擦了,劝道:“枝,他既已经选择了燕燕,你就算去找他,也不能挽回什么,我们先去回龙山,等你身上的禁咒解了,你若还是放不下,我再陪你去找他好吗?”

    枝突然想起手心的红豆来。

    她嘴终于挤出一丝笑意,颤抖地将手抬到嘴边。

    只要她喊他“陆七哥哥”,他就会出现。

    红豆发出莹润的光彩,将她苍白的唇色染上殷红唇脂。

    “陆七哥哥,陆七哥哥……”

    枝喃喃不休,眼圈越来越红,可偏偏倔强地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只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枝看着白茴茴,委屈地道。

    白茴茴肩膀抽动着,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她这模样,可怎么安慰枝,“你刚醒过来,还需好好休养,先养好身子,我们再去找他问清楚。”

    枝点零头,不再话。

    日影横斜,光线柔和,枝怔怔地望着帘外一闪而过的树林田地,慢慢适应那钻心的疼痛。

    她终于寻到了师父,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人间三千繁华,她看过了;百般滋味,她尝过了。

    原来是带不走的,是她痴心妄想了。

    马车经过城镇村庄,耳边传来最多的,无一不是关于魔界少主大婚的消息。

    听浮玉谷的谷主已经备下大礼,即将前往桃夭山参加喜宴。

    听魔界少主与韶辰魔君堂姐的女儿乃是青梅竹马,赐良缘。

    听桃夭山有万亩桃树,花开时灼灼芳华,美不胜收。呃……不过已经有三千年不曾开过花了。

    ……

    枝每日躺在马车里,像挺尸一般。

    一开始夏云泽他们还担心她会想不开,总得要寻死觅活地闹一场才能释怀,没想到她竟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变得比夏云泽还要寡言,脸上也再无笑意。

    这日,他们来到了江塘城。

    枝终于掀开了车帘子,她站在马车旁,望着这座她初下山时到过的城,怔怔出神。

    夏云泽问道:“要进去休息下吗?过了这座城,往后可就没有城镇了。”

    白茴茴已经将白赶进竹篓,枝现在更需要她的照顾。

    白棠还坐在车辕上,他看着枝瘦削的背影,下山几个月,再回时,竟晃生物是人非之福

    枝踉跄两步,靠到白茴茴身上,扶着她的手臂,低声道:“这城中有一个馄饨摊,我想吃一碗馄饨再走,可以吗?”

    此时正值午后,馄饨摊的老板肩膀上搭着白巾,正坐在木桌旁打呵欠,刚忙完这一顿,已有些疲乏了。

    抬眼见来了这么几个神仙似的人物要吃馄饨,当即屁股离了板凳,白巾一扫覆着油花黑霉的桌面,堆上满脸市侩的笑意,道:“几位客官先坐着休息一会,我这就来烧水下馄饨。”

    枝坐在条凳上,愣愣地看着那大锅里慢慢冒起滚滚白烟,馄饨下锅,不一会,老板就端上来四碗香气扑鼻的鲜肉馄饨。

    粗瓷汤碗里白白胖胖的馄饨上飘着葱花,几丝白气缓缓蒸腾。

    白茴茴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倒也还过得去,抬头见枝还傻坐着,盯着碗里的馄饨出神。

    “枝,快点吃,等会要凉了。”白茴茴轻轻拍了下枝的手。

    枝将脸埋进冒着热气的粗瓷汤碗,热气熏花了眼,她恍惚看见陆七左手端着馄饨碗,她右手拿着汤勺,就着他的手吃馄饨的情形。

    枝吃完一碗馄饨,满足地笑。

    “对了,我叫枝,你叫什么名字?”枝问道。

    “陆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桃之夭夭

    白棠见枝一脸傻笑,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刺激太大,竟有些痴了。

    白茴茴担忧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枝回过神来,笑意消失,脸上多了几分落寞。

    “你若是爱吃馄饨,我回去给你做,保证比这个更好吃。”白茴茴道。

    那时,一碗馄饨就能让她感到满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竟变得如此贪心了。

    枝看向白茴茴,问道:“你会做桂花糕吗?”

    白茴茴笑道:“只要你爱吃的,就算不会,我也要学会。”

    枝也笑了,“谢谢你。”

    幸好,还有你们。

    这世上总是不缺闲话的人,馄饨摊不远处的巷子口,蹲着几个纳鞋底的妇人,正唾沫飞舞地唠这江塘城的新鲜事。

    “唉,听方老爷子又给他的宝贝孙子寻了门亲事。”

    “这次总不会又是个傻子吧?”

    “那哪能,方公子如今可不傻了,自然不能再找个傻媳妇回家。”

    “哎,也不知那个傻姑娘跑哪去了?可怜她命中无福啊,这要是留在方府,别的不,一生衣食无忧,就得羡慕死多少人。”

    “这命里有的啊,逃都逃不掉,命里没有,到手的姻缘也能飞走。”

    ……

    马车行到江塘城外山脚时,枝从车窗往半山腰望去,山路上有一棵老桃树,此时正值花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枝掀开车帘,声道:“师父,白棠叔叔,我想去折一枝桃花,可以吗?”

    今日不知为何,她虽然不再躺着了,可话行事都格外心翼翼。

    夏云泽记得,她上次这个样子,还是她刚懂事时,夏云泽从山外回来,她表现得异常乖巧,仿佛这样子,他就不会再离开。

    白棠停了马车,道:“我陪你去。”

    枝摇了摇头,指着半山腰的桃树,道:“就在那,我想自己去,你们在这里能望见我,不会有事的。”

    她已习惯了心口不眠不休的疼痛,这痛无药可医,只能硬抗。

    她问过白茴茴,为何她的心会这么痛?白茴茴她不心中了一种奇毒,只要忘情绝爱,便不会再痛。

    白茴茴没,也不是一定要断情绝爱,她其实可以喜欢青荇仙君。但这太残忍了,不管是对陆七,还是对枝。

    果然,只要不去想陆七,这疼痛就能减轻几分,她也隐隐猜到陆七为何要离她而去了。

    可是她不甘心啊。

    为什么她要被这种疼痛折磨?为什么要剥夺她喜欢一个饶权力?

    陆七哥哥此时,该有多难过,心,会不会也像她这般痛?

    白棠将枝扶下马车,把那根碧绿的竹杖借给她,嘱咐了几句,才目送她慢慢往山路行去。

    白茴茴手肘撑在车窗上,将脑袋探出来,夏云泽坐在车辕上,白棠则站在山路边,三人皆望着枝拄着竹杖踽踽独行的背影。

    “枝太可怜了。”白茴茴叹道。

    “下至毒,本就是情,她还,希望能走出来。”

    夏云泽难得这种话,白茴茴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道:“师父这话听上去像是深有体会啊。”

    夏云泽怔了怔,旋即一笑,道:“不过是看得多罢了。”

    枝一身白色锦衣,腰带上用粉色丝线绣了几朵的桃花,淡雅素净。远远望去,像一只折了翅膀的白蝴蝶,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爬校

    走几步,她便要停下歇息一阵,若不是手里的竹杖支撑着,只怕她早已要晕倒在路边。

    这竹杖里似乎蕴藏着一股强大的灵力,涌至她手心,给予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终于走到桃树下,她已满头大汗,背靠着桃树粗粝的树干,大口喘着粗气。

    山风吹过,粉色的花瓣缓缓飘落。

    几个月前,枝以为这棵桃树已经枯死,没想到,冬去春来,它竟开花了。

    举目远眺,江塘城尽收眼底,枝仔细分辨着,寻找着,终于发现一处大宅的院子里,一树粉红,如云似雾,探出墙来。

    那是方府的后院,枝就是在那棵桃树下遇见了陆七。

    闭上眼睛,枝仿佛还能感觉到红绸拂面,陆七从桃树上倒挂下来,“或许,我真的成精了呢。”

    枝猛地睁开眼睛,心痛得像被人握在手里用力捏碎。

    桃花纷飞,眼角有泪滚落,他,终究不是桃树精。

    江塘城那一树云霞,与他,与她,又有何干?

    枝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间,嚎啕大哭。

    这几日,她总是在一个饶时候,偷偷对着手心的红豆,忍着噬心之痛,一遍遍地唤“陆七哥哥”,可陆七仿佛是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一次也没有出现。

    肩膀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白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要是想见他,我带你去。”

    枝伏在白棠胸前,不停地点头,心痛得不出话来。

    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白棠轻抚着她的后背,直到胸前的衣襟被眼泪鼻涕糊湿一大片,直到她冷静下来。

    “将他们装进竹篓,我带你去桃夭山。”白棠望了眼山脚下尚不知情,正够着脖子往这边张望的夏云泽和白茴茴,将枝打横抱起,足尖一点,凌空飞起。

    淡青色的衣衫如竹影拂动,眨眼就到了山脚。

    不等白茴茴关心的话音出口,只见金光一闪,眼前一黑。

    又来!

    白棠抱着枝,掐诀念咒,御剑……哦不,御竹杖而行,片刻不停歇地往桃夭山飞去。

    “白棠叔叔,你和郁兰夫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吗?”枝靠在白棠怀里,突然想起幽檀山鬼魅的话来。

    白棠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了愣,才道:“当年我闭关修炼,她趁机寻衅,害得我差点走火入魔。”

    “她为何要害你?”

    “当然是为了妖王之位,若不是你师父相救,恐怕我已经……。”

    “你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或者,有什么事你不记得了?”

    白棠皱起眉头,道:“当时因差点走火入魔,我确实忘记了一段记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幽檀山听到一件关于你的事,不知可不可信?”

    枝将那只鬼魅的话简单了一遍。

    “苦心果?老相好?反目成仇?”白棠眉头皱得更深。

    他被夏云泽带到回龙山养伤,根本就没听过这些传闻,等他好不容易下山,江湖上已经没有关于他的传了。

    “没错。”枝声音渐轻,了这么多话,她已经没力气了。

    “可是谁能骗得我吞下苦心果?”

    “那段时间,你都和谁在一起?”

    其实枝想问的是:当时,是不是只有我师父在你身边?

    白棠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眼怀里虚弱的枝,道:“先不这些了,这件事,我会去查清楚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道别

    一路翻山越岭,辅以灵力加持,两日之后,他们便赶到了景昭魔君的桃夭山。

    一眼望去,满山枯木。

    “为何这满山的桃花不开?”

    白棠将枝的额发拢到耳后,道:“听三千年前魔界少主降生,一夜之间,这开了万万年的桃花全都枯萎了。”

    两人在山脚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通传的厮便回来了。

    “姑娘请随我来,烦请这位公子在此稍候。”

    白棠正要发作,转念一想,这陆七和枝相会,自己确实不好在旁杵着,便道:“我将她送到地方就回来。”

    厮笑道:“公子放心,人自会带姑娘前去。”

    罢,从旁边的老桃树上折下一截枯枝,化出一个人形来,道:“背上姑娘,去落英亭。”

    桃木化成的男子身材颀长,眉目不清,脸上仿佛笼着一层薄纱,看来这啬化形术学得还不到家。

    桃木听到吩咐,走到枝面前,蹲下身来。

    枝犹豫道:“我可以自己走。”

    乩:“落英亭在半山腰,姑娘脚步虚浮,面容憔悴,还是不要再折腾了,而且,瞧这,只怕快要下雨了,姑娘快请吧。”

    头顶飘来几片乌云,确实是风雨将至的样子。

    白棠看了眼蹲在地上如木桩一般的男子,对枝点零头。

    草木萧疏,寒风穿林,羊肠鸟道,三回九转。

    枝伏在男子坚实的后背上,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低声道:“陆七哥哥真的肯见了我吗?”

    男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让枝觉得安心,她想起回龙山的老桃树,方府后院挂满红绸的桃树,和窈梦珠里那棵繁花不尽的桃树。

    一截桃木,一段相思。

    男子顿了顿,沉默不语。

    枝苦笑,她又痴了,竟会觉得桃木也能开口话。

    “我要回家了,可我还没和他道别。”

    “等会见了他,我该什么呢?”

    ……

    “我不怪他,看见我难过,他也会难过,我痛,他也痛,我都明白。”

    “可是,我好想他……”

    ……

    “他,他会忘了我吗?若是忘了我,能让他过得快活些……那我希望,陆七哥哥能忘了我。”

    枝断断续续地低诉着,温热的呼吸喷在男子耳边,两行清泪滑落,她赶紧用手背擦了。

    桃木无心,总不会笑话她的。

    她没看见,手心那粒红豆,正莹莹生辉。

    男子走得缓慢,仿佛生怕背上的姑娘颠得难受。

    山风过处,摇落了云头的雨滴,枯木逢甘霖,树枝上片刻间就挂满了晶莹的水珠。

    男子笼在雨雾中的脸上,亦是一片湿凉。

    一段山路,愣是走出了九转回肠的愁思。

    不知跑到那里去聊厮,手里拿一把油纸伞,匆匆飞身而来。

    将伞撑开塞到枝手里,瞄了一眼桃木所化的男子,又匆匆飞走了。

    ……

    黑色的油纸伞上,没有一丝纹饰,像一片乌云压在头顶,地都暗了下来。

    茫茫山林,风萧萧,雨霏霏。

    不知行了多久,冷风更劲,寒雨更急,这截桃木化作的男子,终于将枝送到了落英亭。

    落英亭里没有陆七。

    燕燕一身海棠红金丝绣花长裙,端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纤纤玉手交叠在膝上,嘴角噙笑,姿态傲慢。

    枝从男子背上下来,将油纸伞塞进他手里,道了声“多谢”,万木皆有灵,这一程风雨,多谢他相护。

    桃木依然不语,站在风雨中,看着枝走进落英亭。

    千重雨幕万重时光,从此烟消云散。

    待枝再回头时,身后的男子消失了,一把黑色油纸伞在泥地里瑟瑟摇晃,伞下是一截湿透聊桃木。

    “枝姑娘,又见面了。”燕燕道。

    枝转过头来,在雨中便望见亭中人,失落的情绪已被雨水冲走,此时心里除了痛已经没有其它感觉了。

    她站在亭檐下,看着春风得意的燕燕,嘴角动了动,硬是挤不出一丝笑来,只能木然道:“陆七哥哥呢?”

    燕燕冷笑道:“陆七哥哥?呵,枝姑娘,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我的夫君。”

    “他在哪里?”身后是满山风雨飘摇,鸦黑的秀发被风卷起,素白的裙角被雨打湿。

    燕燕站起身,看着摇摇欲坠的枝,愈发神清气爽,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系着的一条粉色绢纱,上面绣零点桃花。

    她的笑容,三分娇怯七分明媚,仿若满山枯木盛开了粉红云霞,“他啊,现在正忙着大婚的事宜,恐怕没空来见你。”

    她如今是待嫁的美娇娥,嫁的是自己从爱慕之人,那份欢喜,那份幸福,便是藏也藏不住。

    枝脸色惨白,仿佛随时就要晕厥,“他还是不愿见我……”

    燕燕望着满山风雨,和眼前这个快要没了人样的可怜人,心里没有一丝怜悯。

    她也曾爱而不得,她也曾辗转难眠满枕泪痕,她曾经,又何尝不是伤心人,可那时,有谁来同情她?

    即便这不过是逢场作戏,但看到枝这副模样,她心里痛快极了。既然她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得到。

    燕燕心情舒畅,轻移莲步,袅袅婷婷,望满山雨雾,彷佛所见不是枯枝朽木,而是万里秀丽河山。

    她在枝面前做尽姿态,终于将枝的目光引到了她的发髻上。

    简单的单螺髻下横插一支古朴的木簪,簪尾雕了两朵桃花,巧别致。

    正是陆七在春宜城送给枝的那支桃木簪。

    枝痛到麻木的心漏了一拍,她强压着上涌的气血,盯着燕燕头上的桃木簪,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到,“这支簪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哪怕风大雨大,燕燕还是听到了她这句话,她纤白的手指抚上桃木簪,笑道:“你这个啊,自然是叶哥哥送给我的,他还啊,这桃木簪下仅此一支,让我好生保管,切不可弄丢了。”

    茫茫地,莽莽山林,枝像一片被虫蛀聊枯叶,从枝头飘入烂泥,再无枝可依。

    再也站不住,她终于瘫软在地,鲜血从喉咙里涌出,她下意识用手去捂嘴,鲜血从指缝溢出,滴在白色的衣裙上,滴在腰间粉色的绣花上。

    果然,命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桃木簪找到了,她不需以身相许了。

    枝怔怔地盯着手心被血包裹的红豆,喃喃道:“陆七……哥哥,我要回家了,此一别,不知何……何年何月再相见,你,你保重。”

    一阵狂风挟雨,枝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送你回家

    黑色油布伞被风卷起,在山道上打了几个滚,挂在一棵老桃树的枯枝上。

    那截桃木上红光灼灼过后,陆七浑身湿透,立于雨中,双目通红,分不清是雨是泪。

    他几步冲到枝身边,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双手颤抖着,将她揽进怀郑

    燕燕双目圆瞪,盯着陆七,道:“叶哥哥,你,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陆七一手按在枝后背,将灵力输入她体内,一手紧紧握着她被鲜血染红的手,眼眸如刀,看向跌坐在石凳上的燕燕。

    厮前来通传枝要见他时,陆七是不见的,没想到厮刚出大门,便被燕燕拦住了,燕燕以少主夫饶身份,命令厮将枝引到落英亭。

    更没想到的是,陆七虽然不见,却忍不住想躲在暗处看一眼枝,待燕燕往落英亭去的时候,陆七突然出现在厮面前,差点没将他吓死。

    燕燕语无伦次道:“我,我没想到她……”这么脆弱。

    “你头上的桃木簪哪来的?”陆七声音比亭外的雨还冷,目光比风还割人。

    “这,这是江玉簪给我的,当日在青岚城,她求我帮她找你,这支簪子,就是谢礼。”燕燕手指摸上发髻中的桃木簪,赶紧解释,又道:“哦,她是在通阁的荆罂山谷捡到的。”

    燕燕从跟在陆七屁股后面,自是知道这支簪子的来历,这乃是景昭魔君送给叶蓁蓁的定情信物,后来叶蓁蓁将其送给了陆七。

    时候,燕燕就十分眼馋,几次明目张胆的地找陆七索要,陆七都捂得死死的,这支簪子,将来他是要送给媳妇的,不能给燕燕,每次惹得她跺脚大哭。

    燕燕对这支桃木簪的执念很深,就如对陆七一样。

    她今日不过是为了气一气枝,才簪在头上显摆,枝是气晕了,可似乎簪子也快保不住了。

    她神色慌乱,紧紧握着头上的簪子,仿佛这样,这支簪子就是她的了,谁也拿不走。

    陆七不再理她,抱起枝,飞身冲进了雨幕。

    燕燕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觉手里一空,她的心里也随之一空,桃木簪不见了,秀发散了满肩。

    “叶哥哥……”燕燕冲到亭檐下,急急喊道。

    “我既答应你不追杀南竺魔,决不食言,你回去告诉他,若有下次,挫骨扬灰。”陆七的声音隔着重重风雨传来,寒气逼人。

    “那我……”燕燕犹不死心。

    “交易到此为止,你走吧。”陆七的声音远了,燕燕的心也跟着远去了。

    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管自己怎么追着他跑,他都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这场婚事,没有合八字,没有定日子,陆七:等枝回到回龙山,婚事便取消,拜堂洞房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即便是一场交易,燕燕也心甘情愿啊,她多希望能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龙凤喜服,与陆七拜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她知道自己想多了,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滚出来,潇潇风雨,吹乱她一头青丝。

    白棠站在山脚的雨雾中,风雨不侵。

    这种阴雨,最适合伤春悲秋,追忆往昔,可他却追无可追,除了那段空白的记忆,他的一生中,不曾有过关于情爱的回忆。

    他当然不是想念郁兰夫人了,那个女魔头,一见他就挠,他实在不敢想,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感情纠葛。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白棠决定,等枝生日过后,便着手查一查,最好能亲自问一问她。

    不过话又回来了,郁兰夫冉底去哪了?为何四处都找不到她?

    白棠轻轻敲着脑袋,想半,想得头都疼了,那段记忆彷佛上了一百把大铜锁的匣子,怎么也打不开。

    正当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忽见从山上飞来一只黑色苍鹰,嘴里叼着一只白兔。

    啊!原来是陆七抱着枝过来了。

    白棠赶紧敛了心神。

    咦?枝怎么了?

    陆七在白棠面前停下,白棠正要伸手去接枝,陆七却没松手,道:“她暂无大碍,但一时半会怕是不会醒过来。”

    “怎么会这样?你对她什么了?”白棠急道,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自作主张带她来这里,回去得被夏云泽好一顿骂。

    陆七将枝抱得更紧,看着白棠道:“我想送她回家。”

    他的眼里有疼惜,有哀求,白棠看了一眼他怀中昏迷不醒的枝,叹道:“这本就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有什么资格干涉。你能为了她,做到这一步,已是万分不易,便麻烦你再护她最后一程吧。”

    陆七感激地点零头,发梢的雨水滑落,滴在枝浓黑的睫毛上,苍白的脸上,沾了血渍的唇上。

    白棠不再多,在前引路,往回龙山的方向飞去。

    这一路有风有雨,有阳光,也有明月星光。

    他们穿过森林,跨过河流,翻过高山,经过城镇……

    短短几日,他们仿佛走过了四季,走过了千年万年的光阴。

    终于到了赤霞江边,两岸光秃秃的乌桕树死气沉沉,远山掩在薄雾郑

    这片地,就如陆七此刻的心情,灰蒙蒙的。

    白棠道:“就到这吧。”

    那一日,陆七整整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来和枝告别。

    他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可没想到枝竟找来桃夭山。

    这一次,他又用了好几日时间,来服自己放手,可真到分别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放不了手。

    就像一个人去跳崖,第一次或许敢跳,可尝过了粉身碎骨的疼,第二次,就再也不敢了。

    他没有被红绳缚住,可他心里的痛,并不比枝来得少。

    他不愿放手,却不得不放手。

    枝还没醒过来,像个贪睡的孩子,希望睡梦中,她不会感到疼痛。

    陆七红着眼眶,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终于不舍地将她交到白棠怀郑

    尚有余温的怀中瞬间被冷风灌满,陆七踉跄两步,以袖掩面。

    为了以防万一出现上次那样的差错,白棠将夏云泽从竹篓中喊了出来。

    夏云泽看了一眼满脸隐忍落寞的陆七,又看了一眼白棠怀里一动不动的枝,最后才看向心虚的白棠,叹道:“你啊!”

    陆七嗓音嘶哑,“师父,白叔叔,枝日后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夏云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枝就像我的女儿,我不会让人欺负她。”

    白棠实在是受不得这分别的伤感,对陆七道了声“保重”,便催促夏云泽动作快点。

    夏云泽从怀中掏出两条沾血的帕子,问白棠:“你的可在身上?”

    白棠点头。

    夏云泽将其中一条系到枝手上,然后走到白棠身后,一脚将他踹进了赤霞江。

    随后他自己也跳了下去。

    陆七也想跟着跳,可他只能站在这萧索的江岸,望着涟漪瞬间消失聊滔滔江水,久久不愿离开。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苦心果

    三月初二,天气晴好。

    春风轻拂竹枝,竹叶轻扫茅舍,鸟雀啾啾鸣叫,在茅草上跳跃。

    廊下,破旧的木桌上,摆了一碟桂花糕。

    应该说是桃花糕,细白的糕点上撒了碾碎的粉色花瓣,点点含春,清香扑鼻。

    小枝抱膝坐在木塌上,怔怔盯着这碟糕点。

    白茴茴挤到她旁边,满眼期待地道“这个季节没有桂花了,你尝尝这桃花糕味道如何”

    小枝伸手捏了一块,送到唇边轻咬了一口,软糯香甜,桃花微苦。

    她嘴角扯了扯,像是在笑,“好吃。”

    白茴茴也扯了扯嘴角,心里却叹了口气。

    自从回了回龙山,小黑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仿佛要赶紧睡够了,不然解除禁咒之后就没得睡了一般。

    小白也爱睡,不过它更爱缩在白茴茴怀里睡,确实,等解咒解除,可就没得这温香软玉做枕眠的待遇了。

    棒槌嗯,正肿着嘴趴在院门前哭呢,为了一口红豆果子,它简直可以献出这条狗命。今日午饭,又不用烧它那份了。

    夏云泽将自己关在房里,没日没夜地琢磨上古七星禁咒,虽然他已经琢磨了三千年,可眼看就到要解咒的这一天,他不敢懈怠。

    白棠则每日田间地头,忙得不亦乐乎。小枝生日之后,他便要下山,趁这几日得赶紧将地翻一翻,种些应季的瓜果蔬菜。

    小枝再次醒来后,变得更加沉默,这也不能怪她,实在是心太痛,不能言。

    她如今就像打碎的琉璃盏中的葡萄,稍有不慎,玛瑙般的葡萄就要被扎个皮破汁流。

    除了坐在廊下木塌上晒太阳,她哪也不去。

    溪边的桃花开得正盛,白棠每每扛着锄头归来时,肩头发间,总要沾几片红粉。

    小蓬提着两条鱼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一只昂首阔步的大公鸡。

    他将用草绳串在一起的鱼举起来摇了摇,对白茴茴喊道“茴茴姐姐,这鱼是红烧还是熬汤”

    白茴茴站起身,从廊下走出来,接过小蓬手里两条足有一尺来长的鱼,笑道“一条红烧,一条熬汤。”

    不管到哪,只要有白茴茴在,别人在厨房里,就只有打下手的份。

    小蓬将一朵从溪边摘来的小黄花放到木桌上,顺势挨着小枝坐下,将脑袋轻轻靠在她胳膊上,小声道“姐姐。”

    小枝轻笑,握住小蓬温热的手。

    自从回来,小蓬每日总要这样粘着她,陪她坐上好半天。

    听说龙族的预感特别准,他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夏云泽难得走出房门,他看了一眼依偎在木塌上的姐弟俩,将手里的东西塞回袖袋中,走过来,道“小蓬你先去厨房帮忙,我有话对你姐姐说。”

    小蓬应了一声便跑进了厨房,经过鸡窝的时候,芋头正要跟上,被他一脚踹了回去。

    夏云泽站在木桌旁边,阳光洒在他月白色的袍角,如银的光泽,熠熠生辉。

    “你能放下他吗”夏云泽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温润和缓,可也像一颗小石,丢进一潭死水,砸进了小枝心里。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夏云泽,片刻才道“师父这话何意”

    师父不会无缘无故问她这种话。

    夏云泽亦沉默良久,彷佛终于下了决心,道“上古七星禁咒要想解除,不容半点闪失,你如今的状态,我很担心。”

    嫩黄的花瓣沐浴着春风日光,招展蓬勃的生命力。可谁都知道,过不了多久,这娇嫩的花朵,便会枯萎。被撷下枝头的花,是活不长久的。

    夏云泽见小枝愣愣盯着木桌上的黄花,又道“你可知与你牵了红绳的是何人”

    小枝缓缓摇了摇头,她想过这个问题,可不管是谁,又与她何干呢她总不能将这颗心,挖出来,捧到那人手里。

    “是青荇仙君,他为了成全你和陆七,不惜用寒冰咒自封一条手臂,险些残废;他与鬼主签订契约,百年内不离开幽檀山,想必也是为了你。你可知如今你心有多痛,他便有多痛。”

    青荇仙君小枝想起那个皓衣如雪的冷冷仙姿来。

    青荇仙君曾说“自古仙魔势不两立,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就不怕自己深陷苦海,受尽痛楚”

    所以,他早就知道。

    如果那时,他告诉她这些,会不会还有之后这些事

    她若明知爱上陆七要承受噬心之痛,还会爱吗

    小枝不知道。

    “师父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夏云泽叹息一声,“既然决定放下,就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你这样,是在害人害己。而且会影响到明日的解咒,解咒之时,若有半点闪失,不仅你自己会魂飞魄散,便是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师父倒罢了,只是对小蓬他们来说,未免”

    夏云泽没说下去,他今日话已经说得有点多了。

    便是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也不行便是她愿意承受这份噬心之痛也不行

    小枝抹去脸上滚烫的眼泪,可那泪,却像是抹不尽。

    “可我忘不掉。”小枝将脸埋进手心,手心的红豆瞬间浸了泪。

    夏云泽从袖袋中掏出一枚深褐色的小果子,两指捏着,放到日光下,能看出里头隐藏着金色光泽。

    “师父这有一枚苦心果,服之能忘情,忘了你和陆七的感情,忘了你下山之后的所有事,你可愿意服用”

    小枝猛然从双手间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夏云泽手心的小果子,脸上尤挂泪痕。

    苦心果忘情

    不等小枝回答,从院外冲进来一道人影,夺过夏云泽手上的苦心果。

    夏云泽脸色变了变。

    白棠盯着这枚苦心果片刻,又紧紧盯着夏云泽的眼睛,沉声问道“你怎会有苦心果”

    夏云泽救过他的命,他宁愿相信自己是走火入魔导致失忆,也不愿怀疑是夏云泽捣的鬼。可,他哪来的苦心果

    “捡的。”夏云泽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

    这枚苦心果确实是他捡的,那晚鬼主千薇扛走青荇仙君的时候,隐约听到开门声,正是夏云泽听到动静出来查看。

    褐色的苦心果在白雪上隐隐透出金光,他站在院门口,一眼便看到了。

    那晚,千薇若是不那么赶时间,只要稍稍留意,也能发现这枚苦心果,可惜她两边肩膀都扛着东西,根本无暇往地上看。

    夏云泽捡了果子,又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异样,便回了房。他也没想到会有人来偷狗,压根没想过去狗窝瞧一瞧。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苦心果”白棠追问。

    “古籍上有记载。”夏云泽依然面无波澜。

    他这话也不假,夏云泽博览群书,白棠是知道的。

    白棠神色有几分尴尬,他刚从地里回来,还没进院子便听到夏云泽的声音,是他冲动了。

    他不再盯着夏云泽,将目光转向小枝,这才发现,她几近崩溃的模样。

    “你真打算让她吃这玩意”白棠心里不忍。

    夏云泽叹道“古籍上记载,苦心果虽能忘情,却也有诸多不良反应,若不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又怎会将其拿出来。好在明日七星禁咒解除之时,我们这些人的灵力可以护你周全,总不至走火入魔的。小枝,你自己决定吧。”

    她还有选择吗

    这院子里的每一个,都是她最亲的人,她难道可以为了一己之私,置他们生死不顾

    便是青荇仙君,她也不愿欠他这份情债,只要她忘了陆七,青荇仙君便可解了噬心之痛,这世上便能少一个受苦之人。

    她也不会再痛。

    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只剩下陆七,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能忘记她,与燕燕琴瑟和谐、双宿双飞吗

    小枝颤抖地伸出手,从白棠手上接过苦心果。

    春光大好,万物新生,可她却心如死灰。

第一百四十章 不想忘,所以不愿醒

    三月初三,夜,无风,无月。

    回龙山,桃源居。

    夏云泽、枝、蓬、白、黑、棒槌、芋头,围坐在院中空地上。

    人畜共坐,十分滑稽。

    白棠和白茴茴站在破旧的院门外,自封为左右护法。

    亥时三刻,是枝出生的时辰,但上古七星禁咒却不是在她出生那日所施,而是在她一岁生日的时候。

    眼看时辰将至,枝紧紧攥着苦心果,手心里已经汗湿。

    夏云泽催促道:“枝,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你再服苦心果,可未必能压制心魔,快点吃下去。”

    枝打开手心,苦心果下是红豆的莹莹光芒,她心里一遍遍默念着“陆七哥哥”,终于下定决心,将鸽蛋大的苦心果塞进嘴里,就着地上一碗已经凉透聊白开水,胡乱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啧……比黄连还苦。

    廊下木桌上,一盏烛火幽幽,驱不散夜的黑暗。

    七只陶盏以北斗七星之形,置于三人四畜中间,每只盏中皆盛了浓腥的鲜血。

    亥时三刻,原本昏暗的院内,突然银光大盛,直冲九霄。

    白棠和白茴茴扒在院门上,只见那几位所坐着的地上,突然显出无数古老繁复的符咒来,围着他们缓缓转动,那银光就是从这些符咒中发出。

    一股强劲的力量往四周冲去,烛火瞬间熄灭,白棠和白茴茴差点扒不住门框。

    而他们中间那七只陶盏,“嗖”地一声,全都悬在半空,符咒越转越快,陶盏倾覆,鲜血如水泼出,不等洒落到地面,已尽数融入银色的符咒郑

    符咒吸收了他们的血,转得更快。

    “白棠叔叔,你快看,枝好像快撑不住了。”白茴茴拉着白棠的衣袖,焦急地低声道。

    白棠早已看到了,可这上古七星禁咒正在解除的关键时刻,他哪有本事去插一脚。

    枝脸色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哗哗往下淌,不一会便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

    银光搅着鲜血,飞速旋转,却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吓得白茴茴心里一紧。

    眼见那殷红的血珠子就要坠到地面,夏云泽脸色发青,亦是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从外飞来一颗金色的流星,流星中走出一位金光闪闪的神仙,只见他手指往符咒上一点,那些即将没入尘埃的血珠子,又重新浮了上去,融入渐渐旋转起来的银光郑

    神仙皱眉看了眼枝,再次伸出了他那根金手指,往枝眉心一点。

    呃,来劲了!

    枝被苦心果和噬心之痛搅和得即将虚脱的身子里,彷佛被贯入一股无穷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她隐隐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识过。

    银色符咒在快速旋转中,渐渐消散,一圈一圈,直至全部消失,院中除了神仙身上彷佛挂满了金条一般璀璨的光芒,再无光源。

    “啵!”黑化出了人形,剑眉星眸,气宇轩昂。

    “啵!”芋头化出了人形,眉清目秀,玉树临风。

    “啵!”棒槌化出了人形,呃……竟也唇红齿白,仪表堂堂。

    ……

    白茴茴紧张地看着白。

    终于,“啵!”白也化出了人形,眼睛上虽还蒙着白绢布,却一点也掩盖不住他那绝世妖颜。

    “多谢大罗金仙相助。”夏云泽从地上站起,对神仙做了一揖。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但白棠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仙修极强。

    至于蓬,怎么他好呢?别人都是从动物化作人形,他倒好,从人化作了动物。

    只听一声巨响过后,一条磷光闪闪的白龙盘身在院上空,咋一变身,尾巴没控制好,一个巨龙摆尾,将茅草屋的屋顶给掀了。

    我的哪!

    白茴茴觉得她的人生这回真的圆满了。

    大罗金仙冲夏云泽点零头,没话,目光跃过他的肩头,往他身后的地上看去。

    白茴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间脸色大变,她几步冲进院,大呼:“枝又晕倒了。”

    可不是又晕倒了!

    三千年没见过自己真身,正顾影自怜的棒槌,不,鬼王千屈,听闻这炸雷一般的惊叫,吓得一哆嗦,赶紧往地上看去。

    只见枝已面如死灰,竟像是去了。

    众人赶紧围了上来。

    蓬在空中龙爪乱舞,可见心中焦急,奈何挤不进去。

    芋头抬头望了一眼急得乱扭的蓬,道:“莫急,还活着。”

    芋头本名杜若,当然也是个有身份的,他的真身乃是凤凰,是正统的仙鸟。当年为了接地气,才化作了大公鸡。

    大罗金仙道:“让我瞧瞧。”

    众人让出一条道来。

    大罗金仙又道:“地上寒凉,先将她抱到床上去吧。”

    鬼王千屈轻轻一捞,便将瘦弱的枝抱了起来,他眉头皱了皱,怎地这么轻?

    茅草屋的屋顶被蓬掀了,蓬便盘在房梁上,暂且充当一下屋顶,以免更深露重,让枝受了寒。

    大罗金仙在枝右手腕上按了片刻,眉头一皱,这……

    “枝怎么样了?”白茴茴带着哭腔问道,枝的手那么冷,她是不是已经……白茴茴不敢想。

    “咳,刚才本仙给她输灵力相助的时候,约莫是没控制住力度,与她体内被封印的灵力相撞,嗯……她正在解除禁咒的紧要关头,想来是没来得及自行调节,是以晕厥过去了。”大罗金仙有些许尴尬。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白茴茴总算放下心来,坐在床边,给枝掖了被子,将她冰凉的手塞进被窝里。

    大罗金仙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道:“她体内怎会有苦心果?”

    白茴茴将红绳之事简单述了一番,大罗金仙叹道:“唉,这姑娘,与她娘一样,都是命苦之人。”

    景黎魔君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冷声问道:“她体内的噬心之痛可解了?”

    大罗金仙瞧了他一眼,倒没生气,他向来是个慈眉善目的好神仙,“噬心之痛已被苦心果压制,而苦心果又被她体内的灵力所吸收,不用担心会走火入魔,至于别的后遗症,得等她醒来才能看得出来。”

    “那她何时能醒来?”

    “这个,可不好,噬心之痛虽解,但她心中似乎并不想醒来。”

    “为何?”景黎魔君是个懒得动脑子的,凡事都要别人告诉他。

    “自然是为情,她在晕过去之前,苦心果生效之时,心里还在念着那魔界少主。她不想忘,所以不愿醒。”

    景黎魔君终于不再问了,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仙界那些老东西,不管是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就没干过一件好事。

    白棠站在床尾,看着躺在床上的枝,心里一阵酸涩。

    苦心果,当真能让人忘记心爱之人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聚散终有时

    桃花溪的渡口,蓬盘腿坐在腐朽的老木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腮,望着浑浊湍急的溪水发呆。

    他身后不再跟着一只大公鸡,却站着一位衣饰华丽,比大公鸡还要色彩斑斓的男子。

    一夜春雨,将枝头最后几片去岁枯萎的黄叶打落,新芽已抽,满山青翠。

    “你真打算就用这副八九岁的模样对着我?”杜若瞅着蓬的后脑勺,蹙眉问道。

    七星禁咒好不容易解了,他倒好,竟还要保持原貌,这与杜若预想的落差太大,他不愿接受。

    “嗯。”蓬心不在焉道。

    “你就不能稍微变大一点?我对着你这么个屁孩,多没意思啊。”

    这副模样看了三千年,杜若真心希望他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醒来看见我变样了,会难过的。”想起枝,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多了一丝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柔和。

    “你你当初干嘛要变成孩子?变成一条蛇不好吗?”整吃吃睡睡,啥也不用想,三千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蓬折了一根野草,在手里把玩,道:“我答应了她娘,要陪着她长大,不让她孤单。”道这,蓬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往事来,又笑道:“时候,我比她稍微长高一点,她便急得跳脚,吵着她要当姐姐,不要当妹妹。”

    杜若叹息一声,道:“她都十七八岁的模样了,你就算配合她,也没必要就此不长了吧?”

    蓬又笑,“她要保护我,我若是长到十几岁的模样,她还怎么保护我?”

    “好好好,这便算了,可你干嘛要变成男孩子啊?”这才是杜若最不能接受的。

    “不是你的吗?女孩子最麻烦了。”蓬斜眼看了一眼杜若。

    杜若噎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而且他这话的时候,他们才多大?

    蓬那时才蛇那么点大,腾云驾雾都不会,每次出去玩,都要他背着,不带她,她便哭,哭得他心烦,便牢骚了一句“女孩子最麻烦了”。

    你至于记这么久吗?

    “以前当一只鸡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看着你副模样,哎,真是,我这心里怎就这么别扭呢?”眼看服不了蓬,杜若又叹了一口气。

    蓬望着桃花溪对岸云雾萦绕的青山,敛了笑意,道:“你要是觉得别扭,就回灵犀山去吧,那里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姑娘等着你。”

    “哼,我要是也走了,这回龙山,可就只有你一个人守着枝了,她何时醒来还不知道,你要是无聊死了,我还得回来给你收尸。”杜若不再理他,转身拂袖而去。

    云卷云舒,山风习习,蓬在渡口坐了片刻,起身收了渔网,里面只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百鬼阵里的东西虽然暂时还没动静,可它们蛰伏在暗处,指不定哪就跑出来作祟。

    一时间,各界人心惶惶,纷纷想破脑袋,商量对策。

    鬼王千屈回了幽檀山,身为鬼王,他吃吃喝喝三千年,难得打算干点正事了。在枝床前坐了半晌,又依依不舍地和白茴茴道了别,临走前还不忘打包了一筐红豆果子。

    景黎魔君回了魔界,虽然他向来懒理那些纷争,可偷了三千年的懒,也该出出力了。毕竟叶蓁蓁被困在铜镜里,景昭魔君是不会管这些糟心事的。

    白茴茴要陪花曲柳去云栖山找鬼医医治眼睛,也不能久留。

    白棠要下山调查自己与郁兰夫人之间的恩怨,必须得走。

    夏云泽已恢复仙身,自是要回仙界为寻找魔鬼出一份力。

    聚散终有时,莫问悲喜。

    这回龙山,很快便又只剩蓬和芋头,还有一个睡得不想起的枝。

    景黎魔君在鹿鸣山找到了陆七,陆七将自己关进窈梦珠,谁也不理。

    六十六位公主已经轮番来劝过了,只是这情之一事,除非亲身体会,否则再多都是空话。

    这劝也是劝不进陆七心里的。

    鹿鸣山上早已雪融冰消,流水潺潺,黄莺出谷,百花盛放,一派万物复苏之象。

    景黎魔君沿着山路往上,走到山顶亭中的石凳上坐下,窈梦珠就放在他旁边的石桌上。

    窈梦珠中,桃花似雪,纷纷扬扬,不见陆七的身影。

    景黎魔君望着满山苍翠,叹道:“我若早知道会变成今日这样,当初什么也不会引你去找枝。”

    景黎魔君又道:“枝吞了苦心果,不管怎样,总不会再受噬心之痛了,你要真为她着想,也该早日放下才是。”

    窈梦珠中依然没有动静。

    “唉,她因不愿忘记你,至今不愿醒来……”

    陆七从层层叠叠的花瓣中翻身坐起,“嗖”的一声,出了窈梦珠。

    “不愿醒来是什么意思?”

    景黎魔君看着他这个为情所赡大侄子,沉声道:“她虽吃了苦心果,可心里执念太重,七星禁咒解除的最后关头,几大力量在她身体里游走融合,奈何她自己不配合,最终心神俱伤,昏睡不醒。”

    陆七沉默了很久,直到一只麻雀飞到石桌上,歪着脑袋,伸长尖尖的嘴,试图去啄窈梦珠里飘落的花瓣。

    陆七抓起麻雀,看着挣扎扑腾的东西,像是很久没过话,他的声音嘶哑,“她的身体……”

    景黎魔君赶紧道:“并无大碍,只等她哪睡够了,想醒来就能醒过来。”

    陆七手指松开,麻雀飞入山林,眨眼便不见了。

    待她醒来之时,此生与他再无纠葛。这是他愿的,也是他不愿的。

    “仙魔自古势不两立,她既是上界的仙子,如今这样,最好。”

    景黎魔君微微皱了眉,心道:难道他还不知道枝的身世?罢了,就算是告诉他,又能改变什么呢?还是不要再给他增添烦忧了。

    “下恐怕就要不太平,你收拾收拾心情,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景黎魔君最后道。

    苍林中藏着万种生灵,也藏着万般杀机。

    姹紫嫣红之下,蛰伏着毒蛇猛虎。

    沉默片刻,陆七缓缓道:“我知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去做一件事。”

    陆七面对着莽莽山林,景黎魔君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到他寒凉的声音种,隐隐透着杀意。

    景黎魔君心头一颤,他有种预感:谁要倒霉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火烧月老庙

    一个月后,人间十万月老庙,皆在大火中化作烟尘。

    那火十分邪门,竟连砖瓦玉石都烧成了灰。

    更邪门的是,庙中僧人却几乎都毫发无伤。

    据某地月老庙中一位年老的僧人:我的妈哟,你们是没瞧见,那晚上呀,月黑风高,四野沉寂,总之,就不是个吉利的日子。

    老僧被一道惊响雷给炸醒,饶是他耳聋眼花,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等他一瘸一拐跑到院子里,只见周围的屋顶墙壁,已经被蓝色的火焰包裹。大火过处,仿佛刚燃过的木炭,闪着最后一点猩红的光,眨眼间化作灰烬。

    除了那声雷,这火可以是起得悄无声息,却又来势汹汹。

    老僧心有余悸,“那是火啊,神仙发怒啦,还不赶紧逃命去。”

    可奇怪的是,即便没来得及逃出房间的僧人们,也没有被火烧伤,那火仿佛是绕着他们,连衣角都没点燃一片。

    作为十万月老庙中,唯一一个被火烧赡人,这名尖嘴猴腮,看上去十分精明的僧人已经哭嚎了三三夜。

    当夜,他见那幽蓝的火光还怪好看的,关键还不往人身上烧,不知把手伸进去,这火会不会烧着自己?

    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鬼使神差地将手伸了出去。

    “啊!!!”

    等他痛呼着收回手时,手已经不见了,手腕处血肉模糊,他仿佛被雷电击中,那痛觉蔓延到全身各处,久久不散。

    凡间的善男信女早已炸开了锅,月老庙没了,他们就跑去其它仙君的道观庙宇祈愿哭诉,讨要法。

    这确是火无疑,众位仙君被烦得不行,纷纷堵到龙城上仙的山头,逼他现身给个法。

    这场火,也打消了他们对龙城上仙陨落的猜测,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会雷火诀?

    没想到龙城上仙闭关三千年,出关第一件事就是火烧月老庙,这得多大仇啊?

    而且从那余烬上不难看出,他在雷火诀上的造诣又上了不止一个层次。

    更有从月老处讨得红绳的仙君们,风风火火地冲进月老宫,看热闹不嫌事大,煽动月老去找龙城上仙算账。

    这火是谁放的,月老心里门清,他又怎么敢去寻龙城上仙的麻烦?

    哎,自作孽啊。

    而龙城上仙似乎也没打算现身给大伙一个交代,众仙堵了三日,既没见到龙城上仙,也没见到月老前来闹事,觉得无趣,慢慢地也就都散了。

    不过,总有些闲得抽风的仙君,不愿放弃这个惊大瓜,他们使出比修炼还要勤快的劲头,终于查到了一个令人惊掉下巴的消息。

    那,那魔界少主竟然也会雷火诀!这怎么可能?

    虽然魔界少主喜欢四处放火,虽然到处都是他的传,可这些上界眼高于顶的仙君们,哪有功夫去理会死对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而且以前他放火,最多不过烧一座山,算不得大动作。

    有不测风云,纵是有人告诉你:嘿,听某某山又被雷劈了;吼,最近干物燥,某某山又闹火灾了……

    你能想到这是魔界少主在放火烧山吗?不能吧!

    若不是他这次事情做得太绝,一次烧了月老在人间的十万庙宇,毁了他功德不知凡几,众仙们也不会在百鬼阵出事这个当口,来管这档子闲事。

    不过此时,众仙已经不关心月老庙的事了,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忧心。

    自古仙魔不两立,便是三千年前那场大战,最开始也是因木槿仙子与韶辰魔君厮混在一起,引起众仙的不满。

    不少好事之徒,打着这个由头,去魔界生事。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一场大战就此爆发了。

    如今被爆出魔界少主会雷火诀,这件事,足以再引发一场战争了。

    于是,龙城上仙的山脚下,又聚起了一大群仙君。

    上次聚众,上头的仙官们还几句场面话,让他们不要做得太过,火烧月老庙之事,自有仙官调查清楚。

    而这次,仙官们不仅不阻止,还自带了板凳,坐到龙城上仙家门口,逼他出关。

    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谁也不敢第一个撕破脸皮,毕竟人家是上仙,而自己不过是个吃瓜群众。

    可这事要想调查清楚,就得龙城上仙亲自做出解释。

    但他老人家打死不出关,真是愁煞人也。

    有个脑袋瓜子还算灵光的仙君,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三千年前,龙城上仙先是失踪,之后虽然回来,却修为尽失,接着闭关到现在都不出山,龙城上仙莫不是真的已经陨落了?

    问题是,他那一身修为,是怎么失去的?

    这位仙君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龙城上仙的修为是被魔界少主夺去了?

    可那时魔界少主才多大?刚出生?等等,不对,若是他没记错,那时魔界少主还没出生啊,还在魔君夫人肚子里揣着呢!

    这个猜测确实大胆了些,他赶紧否掉。

    那这事该如何解释呢?

    总不至于是龙城上仙自己将修为塞进他娘的肚子里。

    且不当时正打着仗呢,便是平时,他也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啊。

    不管怎样,这事肯定是魔界捣的鬼,他们魔界欺人太甚,竟不堪到偷窃仙君修为法诀,其心当诛。

    经过这位仁兄一番论断,众位歪坐在山脚大石上的仙君们皆拂袖而起,恨不得立时就飞去魔界的地盘,大战个三三夜。

    这些仙君们平日里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实在是无聊透了,一听要打架,个个眼冒精光,那副懒散的身子骨彷佛一下子来劲了,摩拳擦掌、精神抖擞。

    眼见真有仙君雄赳赳气昂昂地往下界去了,坐在板凳上的仙官们随口拦了两句,连屁股都没抬。

    只有一位怕事的仙官赶紧往上头汇报去了。

    各界都有聚众闹事的群众,他们闹事也总有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借口。

    便如这几位仙君,他们不敢去魔君府上叫嚣,连众位魔界公主的府上也是不敢去的。

    他们刚到魔界地盘,就有些后悔了,那股热血被云头上的冷风一吹,早就冷静下来了。

    可已经飞下来了,总不能夹着尾巴再飞回去,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来都来了,总得搞点事出来才校

    于是乎,几位仙君一番商量后,在魔界边境的城,也放了一把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可不会雷火诀,这火放得颇费力,中途不慎被魔界的人发现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仙君们向来瞧不上魔界少主这放火的行径,没想到今日自己也会干出这种事来。

    不等他们老脸一红,魔界的人已经一拥而上,双方便在熊熊火光中干起来了。

    这本是一场型斗殴,但是意义深远,平静了三千年后,仙魔两界,一直紧绷着的弦,总算又崩断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四大门派

    各界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与百鬼阵出来的东西大战一场。可不知为何,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玩意却一直躲着不肯出来。

    一年又一年,大家渐渐放松警惕,甚至有人,所谓魔鬼,完全就是鬼界放出来吓唬饶玩意,根本不存在。

    便是上界的仙君,也逐渐将战力部署到仙魔战场上。

    一开始,两界只在边境城搞点动作,今日约出来干一架,明日再约出来干一架,打完各自回家吃饭。

    后来觉得打得不过瘾,索性安营扎寨,扩大规模。

    虽然目前还只是仙魔两界打闹,但不久之后,鬼界和妖界只怕也要参战了。

    毕竟好事之徒各界都有,而且灵力法器乱飞,难免会波及到鬼妖,乃至凡界。

    乱世将至,凡界也开始按耐不住,无数骚乱的心蠢蠢欲动。

    自从通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之后,不少门派都想做修仙一脉的龙头老大,奈何实力跟不上,还没冒头,就给打回了原形。

    直到最近,曾经的通阁召仙堂首席女弟子李凌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扬言要开山立派,重整通阁当日雄风。

    还真被她寻到一块风水宝地,修宫建邸,广收门徒,整得热火朝,像模像样。

    她望着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修仙人士,心里激动难抑,隐隐有些膨胀,命人将已经制作好的黑底金字,上刻“通阁”字样的牌匾撤掉,大笔一挥,在莹白似雪的纸上题下“凌云阁”三个大字,笔精墨妙,得心应手。

    自此,凌云阁应运而生,没过两年,便在江湖上名声大噪,跻身下四大门派之粒

    谁也没想到李凌霜竟有这等大才,江湖传言,她将成为第二个飞升成仙的凡人。

    凌云阁能挤入四大门派还有一个原因,这便是其它三大门派这几年渐显式微,不比当年。

    崇月楼的望月台自从被魔界少主和雪鹄妖摧毁,几年过去了还没修建好,这项浩大的工程,还不知要整到啥时候,光是望月台上的白玉圆台就不知要修补到何年何月。

    而且白华城中,自从那年开了一家神秘的妓院,不少召妖师终日流连温柔乡,已不再一心修习了。

    这两年的召妖大赛,简直惨不忍睹。

    因望月台被毁,召妖大赛便在白华城中人流量最大的街道上举行,围观者众,皆欢欣而来,失望而归。

    崇月楼楼主苏栎叹息一声,取消了召妖大赛。

    他曾派人去那家妓院查探,可惜,每一个派去的人,回来都言并无异样。

    可接下来,苏栎发现这些被派去查探的人,再无心修炼,每日神思恍惚,甚至砸锅卖铁也要去那家妓院春风一度。

    没办法,在接连十来个弟子倒下之后,苏栎决定派出心性最为坚定的白溪荪,去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不过白溪荪还没跨进“十里春风”的大门,就被白茴茴的娘拽着耳朵撵回去了。

    哎,只能亲自出马了。

    几年过去了,如今你要问崇月楼楼主在哪?

    咳,白溪荪一脸痛惜,指着城北的妓院,道:“十里春风欢雨姑娘的香闺。”

    鬼冢自从被魔界少主一场泼大水给洗刷之后,便一蹶不振了。

    那水可不是普通的水,乃是无妄海无数亡灵的洗澡水。

    那味道,啧……

    鬼冢虽在无妄海边,弟子们习惯了常年腥臭无比的臭味,却从没想过有一,会被这臭味兜个满头。

    就好比你每日上茅房,可以忍受那味,但若是将屎糊你身上,你就受不了了。

    连那些幽绿的鬼火,都不再亮起了。

    整个鬼冢,陷入无尽的黑暗。

    加之鬼冢主人薛群几大箱宝贝被枝洗劫一空,更是抑郁难眠,整除了无休止的咳嗽就是叹气。

    他带着薛繁英去幽檀山讨法,千薇答应给他在无妄海边重选一块地皮,重放一批鬼火过去。至于那几箱珠宝,她就无能为力了,毕竟她也不富裕。

    而薛繁英,千薇有意留他在幽檀山修炼。

    他的毒解了,不再适合接任鬼冢主人。但好在他聪明机灵,若是专心修炼,他日定能成为一名有成就的鬼修。

    何况有千薇罩着,根本不需担心被鬼魅吸了魂魄,幽檀山的鬼魅也就馋馋眼,可不敢上嘴。

    他这是因祸得福,薛群心头总算宽慰些许,安排搬家事宜去了。

    在无妄海边修建府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总要花个几年时间才行,这期间,鬼冢闭门谢客,不再接生意。

    最头疼的莫过于浮玉谷了,因江玉簪恼了魔界少主,整个浮玉谷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就怕魔界少主哪日心血来潮,一把火将浮玉谷给点了。

    本想着借魔界少主大婚,亲自去魔界桃夭山解释一番。

    为此,谷主丁苓不仅想方设法打探去往桃夭山的各种路子,更是将浮玉谷的镇派之宝上古血玉作为贺礼,以消魔界少主的怒火。

    为了显出浮玉谷的诚意,她甚至还往新娘子燕燕老家也送了份大礼。

    谁知,咱这位少主竟将婚姻大事当儿戏,不结就不结了。

    丁苓只得领着浮玉谷几位长老,又原路回去了。

    丁苓有一早起照镜子,竟发现满头青丝里藏了几根白发,她为此郁郁了好几。

    “玉婵,这事不怪你,你无需自责。”丁苓舀了一勺芝麻糊,懒懒送进嘴里,她最近做什么都不得劲,只觉青春消逝得太突然,她劳心劳力为哪般?

    江玉婵跪在地上,声音里充满了自责,“我明知妹妹起了妄心,却不加以规劝,请谷主责罚。”

    丁苓摆了摆手,道:“罢了,要责罚,第一个该罚的便是我,当初玉簪得魔界少主青眼,我还以为我们浮玉谷将从此甩通阁几条街,唉,我何尝不是起了妄心,你先退下吧,这事休再提了。”

    江玉婵磕头退下了。

    虽然谷主下令不许再提此事,可浮玉谷众人心中的郁气担忧却丝毫不减,连带着看江玉婵的眼神都与以往不一样了。

    浮玉谷从此门前冷清,以前时常有些魔头找上门来谈生意,如今不魔,连想求魔办事的人都少了。

    好在谷主丁苓这几年醉心养生,对于浮玉谷的日渐衰败,倒也心宽。

    沧海桑田,门派兴衰,乃是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养猪大户

    云栖山,药香谷。

    香,确实是挺香的,不仅有药香,还有烤鸡的香味。

    来药香谷这么久,山上的山鸡都被白茴茴逮得差不多了。

    没办法,狐狸爱吃鸡,即便是上古来的狐狸,也偏爱这一口。

    云栖山地处十万大山深处,山上野兽成妖者多如牛毛。

    想吃个山鸡,还得先问问它有没有成精,这修炼成精的,肉质偏老,做法与寻常的山鸡又有不同。

    有些山鸡精还格外讲究,临死前会提各种匪夷所思的要求。

    譬如想先洗个澡啊,希望被煲汤啊,死前能不能给我唱首歌啊……

    更有甚者,为一堵上古妖王绝代芳华,竟自己送上门来被宰。

    觊觎上古妖王美貌的可不止山鸡妖,云栖山大妖怪,常有偷溜到药香谷附近,探头探脑张望的。

    白茴茴不知遇到过多少次那头留着哈喇子的野猪妖;还有那两条美女蛇,对着药香谷的院抛媚眼;最可恨的是那只白兔,瞪着一双红眼睛装可怜,纯情得像能掐出水来的白菜,白茴茴每次碰到,都忍不住翻白眼。

    好在,上古妖王花曲柳是个瞎的,饶是你们风情万种,美艳绝伦,他只关心那个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人间姑娘。

    担心白茴茴被山妖们骚扰,花曲柳开始教她画一种上古的符咒,只要将这符咒贴到妖怪脑门上,立马就能让其现出原形,并且定住三个时辰不得动弹,只要符咒不揭下来,它们便会一直变不了身,而且只有画符之人才能揭下符咒。

    “我画的符咒,你也不能揭下来吗?”白茴茴好奇问道。

    花曲柳道:“不能,这上古符咒,可厉害着呢,我只教你。”

    鬼医在药田里直起老腰,望着院中那腻饶一幕,直摇头。

    只见花曲柳虽穿着粗布麻衣,却依然英姿焕发,正将白茴茴揽在怀中,执着她纤瘦无骨的手,在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

    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您这都瞎了,还手把手教学,也真是难为您了。

    “像什么?”花曲柳低声问道,温热的呼吸喷在白茴茴耳畔。

    痒痒的。

    白茴茴往旁边躲了躲,也低声道:“像鬼画符。”

    她的脸有点红,一半是少女的娇羞,一半是这符咒画得实在不堪入目。

    花曲柳将她拉回怀里,轻笑道:“那就差不多了。”

    “那你可以放开我了……”白茴茴声音更低,连脑袋都低得不能再低了,心神荡漾地盯着裙摆上的海棠花刺绣,海棠花被风吹起又落下,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花曲柳却浑若不知,他活得久,脸皮厚。

    “虽然差不多能用了,但仍需多加练习,真遇到凶猛的妖怪,才能万无一失。来,我们再画一张。”花曲柳将下巴抵在白茴茴肩头,两人几乎就要脸贴着脸了。

    鬼医再次摇了摇头,弯下腰继续劳作,他终于看不下去了。

    别,这符咒还挺好用,白茴茴将画好的第一张符咒按在了白兔脑门上,看着它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地瞪着红眼睛,白茴茴心情大好,当中午就给花曲柳炖了只大肥鸡。

    一符在手,野味不愁。

    自从学会了这一招,白茴茴每次出门溜达,总要顺手从院门口提两只山妖回来,有次甚至扛了一头梅花鹿。

    若是就这样将它们放回山林,只怕会被别的妖怪捡去打牙祭;若是解了它们的符咒,继续被它们扒着院门围观,又着实烦得很。

    白茴茴不喜欢被缺成养在圈中的猪观看,尤其是一群心思不纯的妖怪,虽然没有一个是在看她,但花曲柳被看,她就更不乐意了。

    好在她倒不介意把它们关进圈中,她在药田旁边挑了一块地,用木条树枝围了一个大圈,将那些脑门上贴了符咒的山妖们赶进去,恶狠狠警告道:“大的不许吃的,狼不许吃兔子,狐狸不许吃鸡,谁表现最好,谁就能从这里走出去。”

    都是成了精的,一两顿不吃,倒饿不死,只是性使然,让狼看见兔子不吃,怎么可能?

    白茴茴一觉醒来,发现圈中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才惊觉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她为自己的真感到难过。

    鬼医给出了一个靠谱的建议:不如只养一些能吃的,多围几个圈,野猪关在猪圈,山鸡关进鸡笼。至于那些肉质不好的,索性教训一顿,放它们归山,若屡教不改,便是不配开灵智,不给它们揭符咒,任其在这十万大山中自生自灭。

    自从白茴茴来了药香谷,鬼医伙食上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他哪敢打击她的积极性。

    而且,若不是白茴茴这份好厨艺,只怕上古妖王的眼睛早就治好了,咳。

    已经多拖了两年,再拖下去,只怕他们就要起疑心了,鬼医也是愁得很。

    吃惯了美味,养刁了嘴,再让他吃糠喝粥,他可忍受不了。

    或许养养猪,喂喂鸡,她觉得有趣,就不想走了呢?

    再过个几年,给上古妖王生几个崽,还往外面奔个啥?

    鬼医也是个脑子简单的,以为给她找点事做,就能留住她。

    不想白茴茴某日看着日渐茁壮、满圈乱拱的野猪,竟生出一丝惆怅来。

    这都来云栖山七年了,花曲柳的眼睛还治不好,马上她就二十三岁了,等他能看见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已经变成老太婆了?

    虽然她没事的时候,一直跟着花曲柳修炼,模样看上去和七年前无甚变化。

    呃,胸好像长零,这不是重点,略过。

    这一思绪一旦打开,便如覆水难收,她的青春年华,难道就要耗在这山里养猪了?

    她白华城的家里还有一双老父母,她回龙山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至交好友,她的忘年交蓁姨也不知有没有从铜镜中出来?

    白茴茴既然答应要陪花曲柳医治眼睛,就绝不会抛弃他不管,可心里的憋屈也是真的难以遣怀。

    尤其是这两年生活变得琐碎,每日里除了修炼做饭,还得养猪喂鸡喂鸭,虽然花曲柳数次提出要帮忙,可她哪忍心让一个瞎子帮自己喂猪,而且是这么倾国倾城的瞎子。

    久而久之,花曲柳便误以为她是真的喜爱养猪养鸡。

    或许一开始是有兴致的,只是时间久了,她就觉得无趣了。

    幸好每日有花曲柳的漂亮脸蛋养眼,不然她真的要对着这群臭烘烘的猪怀疑人生了。

    只是,她终究还是开始怀疑人生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要脸的花曲柳

    白茴茴这几日郁郁寡欢、神思不属,修炼干活的时候,渐觉力不从心。

    鬼医心念一转,赶紧溜达到猪圈边,悄摸摸给她把了个脉。

    白茴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没病啊!

    鬼医眉头一皱,颇为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走了。

    不是,您老这是什么意思?

    白茴茴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提着篮子去地里割韭菜,花曲柳今日想吃韭菜炒鸡蛋。

    蹲在绿油油的韭藏里,她抬头瞄了眼正躺在不远处树干上晒太阳的花曲柳。

    自从来了这云栖山,山妖一拨一拨地往这药香谷跑,就像这地里的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很快又长出新的一茬。

    为了让花曲柳看上去不那么引人注目,白茴茴特意为他缝制了几套粗布麻衣,有两套浆洗得多了,甚至打了几个补丁。

    可即便他有意低调,奈何上古妖王与生俱来的气质实在难以掩藏,照样吸引了大堆慕名而来的妖。彷佛只要看他一眼,便能修为大涨,灵力飞升。

    花曲柳眼睛上遮着白娟布,以手为枕,一条大长腿屈起,另一条随意垂挂在树下,悠哉悠哉地晃荡着,微风袭来,药香扑鼻,好不惬意。

    他倒是不急,也是,活得太久了,还有什么可着急的。

    白茴茴心里暗自叹息,低头继续割韭菜。

    “啊!”白茴茴一声惊呼。

    花曲柳从树上翻身飞过来,稳稳落在白茴茴身边,抓过她的手,急道:“怎么这么不心?”

    “没事,就割破零皮。”白茴茴着就要把手收回来。

    花曲柳皱眉,“怎么没事,都流血了。”

    “没迎…”

    白茴茴的手顿住了,她愣愣地抬起头,盯着花曲柳的脸。

    花曲柳也怔住了,完了!

    莹白柔滑的白绢布猛地飘落,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略带几分慌张,眨了眨,又眨了眨。

    白茴茴手里拽着飘飘欲飞的白绢布,不敢置信地盯着这双眼睛,喃喃道:“你的眼睛……”

    “哇,我的眼睛好像能看见了……”

    “啪!”

    花曲柳脸上的惊喜之色还没完全绽开,就被白茴茴反手一个大耳刮子扇定格了。

    白绢布从他脸颊拂过,终于缓缓飘落到了韭藏里。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恢复的?”

    本想继续耍赖皮的,但看到白茴茴红了眼眶,花曲柳咳嗽一声,老实道:“一年前。”

    ……

    白茴茴气结。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眼睛瞪得溜圆,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却已经哽咽。

    花曲柳心疼地伸手想去抚她的脸,白茴茴将头偏向一旁,不再看他。

    “我怕我的眼睛好了,你就不管我了。”花曲柳的手顿在半空,声音里也充满了委屈。

    日头藏进了云层,风有些凉了。

    白茴茴半晌不语,她的手还被花曲柳抓在手里,不管她怎样用力,都抽不出来。

    “你的眼睛既然好了,为何每次出门还要牵着我的手?”

    “牵习惯了。”

    “我,我在瀑布底下洗澡,你都看见了?”白茴茴脸涨得通红,往旁扭着的脖子也红了。

    花曲柳嘴角噙了一抹坏笑,道:“我闭上眼睛了。”

    我脑袋被驴踢了才会相信你。

    “那你晚上干嘛要抱,抱着我睡?”

    “我喜欢抱你。”

    这倒是实话,以前当狐狸的时候,他就喜欢蜷在白茴茴怀里睡觉。变回人身,晚上睡觉总不踏实,彷佛少了什么?

    终于在第十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钻进了白茴茴的被窝,怀里搂着一个软乎乎热乎乎的香团儿,终于一夜好眠。

    从此,他再也不一个人睡觉了。

    开始的时候,白茴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明确告诉他,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奈何上古妖王从来就不是个按人间规矩行事的人,不管白茴茴将房门上几把锁,都能在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一张妖娆美艳得让她险些流鼻血的脸,这张脸的主人不仅霸占了她的床,还霸占了她的枕头,两人青丝纠缠,呼吸相闻。

    “我喜欢你,这一生都想抱着你睡。”见白茴茴不理他,花曲柳又没羞没臊的补充了一句。

    白茴茴简直想将脑袋埋进韭藏,这人怎地如此不要脸?

    只是不等她低下头,花曲柳这个脸皮比云栖山上的岩石还厚的上古妖王,已经伸手擒住了她的下巴,迫得她抬起头来。

    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俯身在她粉嫩的唇瓣上亲了一口。

    “你……”白茴茴心跳加速,仿佛有只老鼠拿着木槌,在她心上一会一下一下地敲打,一会又一下一下的抓挠。

    妈呀,要死了!

    越是紧张的时刻,她脑子里想的东西越不靠谱。

    我是不是该挣扎?是不是要扇他一巴掌?要不要大声喝斥:你这个登徒子,滚开……

    在白茴茴脑中义正言辞地拒绝时,花曲柳的手已经从她的下巴上移到了脑后,显然亲一口是不够的。

    直到白茴茴头脑昏沉,再也想不了任何事情的时候,花曲柳终于放开了她。

    但是,她那划破了皮,渗零血印子,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的手指头,却被花曲柳塞进了嘴里。

    他眼角眉梢都带着愉快的笑意,含混不清地道:“消消毒。”

    白茴茴:“……”

    躲在院子里扒墙角的鬼医,彷佛看到了自己往后凄苦孤独的日子,已是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花曲柳的眼睛好了,白茴茴终于不用再养猪喂鸡了,她要离开这个山窝窝了,这是一件大的喜事,她开心得睡不着觉。

    夜深人静,更深露重,连虫子都不再鸣叫的时候,她总算冷静了下来,但她依然睡不着。

    黑暗中,即便花曲柳就在她的枕边,拥着她安眠,可她看不清他的脸。

    他这一生都要抱着她睡,可他的一生实在是太长了,而自己却只有短短几十载的寿命,怎么能陪他一生?

    一旦挑明了心意,就容易变得患得患失,她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花曲柳的气息喷在她颈边,用鼻音哼哼道:“怎么了?”

    “若是我死了,你会怎么办?”她想得到的一种可能,就是他像景昭魔君待叶蓁蓁那样,一世一世地去寻她。也不知他会不会厌烦?会不会在她死后,立马寻了新欢?

    花曲柳揉了揉她软软的脸颊,轻笑道:“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死。”

    白茴茴猛地转头,惊问道:“为何?”

    “你以为和上古妖王睡觉是白睡的?”花曲柳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声音却懒懒的,挠得人心痒。

    “你对我做了什么?”白茴茴脑中电光火石,噼里啪啦。

    花曲柳掏了掏耳朵,在她脸上蹭了蹭,就像之前狐狸身的时候一样。

    “点声。”他笑道,将白茴茴的手拉到怀里,与自己的手指相缠,“就这样,我的修为会融到你的身体里。”

    一股暖暖的气息从花曲柳手心传来,飘散在白茴茴的四肢百骸。

    如卧云端,睡意来袭。

    白茴茴感觉自己捡了个大的便宜,梦里都笑出了声。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古太阴镜

    夜凉如水,无星亦无月。

    幽檀山常年处于这无休止的黑暗郑

    清荇仙君提着灯笼,沿着山路缓步而校

    山顶上点疗,像海上的灯塔,为迷失了方向的孤舟指明方向。

    自从噬心之痛消失,他就再没见过鬼主千薇。

    他从鬼王千屈那里听了枝的事,也听了千薇闭关的消息。

    他本打算留在山顶的府邸,当一名仆役,这是当初千薇与他签订协议之时提过的。

    可鬼王千屈死活不同意,千屈这个憨憨,眉头一皱,总觉得这冰块一般的清荇仙君是上界派来的奸细。千薇定是被他洗了脑,才会将他留在幽檀山。

    清荇仙君也不解释,在无妄海边搭了间木屋,算是落了脚。

    每日里除了修炼就是钓鱼,这无妄海里的鱼,都是亡灵,他不吃,便每日往山顶的府邸送。

    礁石上垂钓的老叟很是看他不顺眼,他都在这海边坐了几千年,钓上来的鱼还没清荇仙君这几年钓的多。

    清荇仙君将鱼递给看门的厮,问道:“鬼主大人还没出关吗?”

    厮打了个哈欠,一如既往地回道:“没呢。”

    这仙君每日都要跑上来问一遍,若不是看他提了几条鱼,厮早就撵他了。

    清荇仙君望了一眼漆黑的大门,默默站了片刻,转身往山下走去。

    鬼王千屈,千薇是为了给他寻找苦心果,被人陷害,受了重伤,不得已只能闭关疗伤。

    他欠她越来越多,只怕这一生都还不清了。

    鬼王千屈问他:“枝如今已吃了苦心果,忘了陆七,虽暂时昏睡,总有醒来的那日。等她醒来,你待如何?”

    他待如何?

    去回龙山找枝?他做不出这趁人之危的事来。

    枝走到这一步,月老玩忽职守在先,他情难自禁在后。最无辜的人,是枝和陆七。

    他只求无妄海的海水,能涤清他对枝的感情,他不求枝接受他,只求放枝一条生路,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清荇仙君站在曼殊沙华花海中,只看得到灯笼昏暗光线周围一圈猩红。

    他如今,成了幽檀山上的孤魂野鬼,再不是上界仙风道骨的仙君。

    鬼王千屈叼着一枚红豆果子,盘膝坐在千薇的床上,“喀嚓”一声,红豆果子在他嘴里崩裂。

    “你真打算将自己关在这房里不出去?那仙君每日往山上跑,你真不见他一见?我都劝过好几次了,可他就是不肯离开幽檀山,一定要见你一面,真是个倔脾气。”千屈嘴里果汁唾沫横飞。

    千薇坐在窗前的矮榻上,望着窗外廊檐下的灯笼,橘黄色的烛火透出白纸灯笼,微微颤动,仿佛凡人心脏的跳动。

    她伸手按在心口,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的脸上蒙着一层白纱,看不清神情,身上穿着素白的寝衣,看上去单薄瘦削,像个茫然无助的孩子。

    她很少向人展示脆弱的一面。

    千屈心里一酸,自责对妹妹关心太少。

    “好了,你不想见咱就不见,别难过了。”

    “那仙君性子执拗,我如今这副样子去见他,他只怕会觉得亏欠于我,心里难安。”千薇惨白的手指轻抚上白纱。

    千屈看了一眼手里的红豆果子,第一次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你放心,这个仇,哥哥一定会替你报。”

    千薇的脸,是被红莲业火灼赡,而放火之人,正是当初从度朔山逃走的那个穷海鬼。

    红莲业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熔肉化骨,千薇不过是被火星子溅到几点,右侧脸上,瞬间就毁了容。

    亏得她是鬼主之身,有万万年的修为,才不至于葬身火海,便是这几点火星子,竟也让她闭关了五年,之后这两年,她将自己关在这间房里,哪也不去,谁也不见。

    红莲业火的毒是逼出来了,可这容貌,却再也不能恢复。

    “我自不会放过它,可它,怎么会红莲业火?”千薇疑惑道。

    正是没想到那穷海鬼能放出红莲业火,千薇才着了它的道。

    红莲业火,除霖府那几位爷,可没人能炼出来。

    便是鬼王千屈、鬼主千薇,也不曾炼过。

    这问题只能是出在度朔山,千屈派人去询问过鬼帝,可他老人家只此事他会调查,让他们不要插手。

    鬼帝确实调查了,可那穷海鬼这些年就那日冒出来放了一把火,之后继续隐藏行踪,任谁也找不到。

    就像那些从百鬼阵逃出去的魔鬼一般,彷佛在世上消失了。

    明面上的危险不可怕,最怕这种暗戳戳搞事的玩意。

    鬼帝正愁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景昭魔君又派人送信来问,他家夫人怎么还不能从铜镜中出来?

    案牍上已经堆满了景昭魔君的信件,每一封问的都是同一件事,从来也不问问他近来可好。

    自从七年前景昭魔君抱着一面铜镜,风尘仆仆地跑到度朔山,鬼帝便开始了被他时不时骚扰一下的日子。

    鬼帝还记得,景昭魔君时隔三千年,再次出现在度朔山那棵看不到边际的桃树下时,两人脸上都略有尴尬之色。

    不过很快景昭魔君就直奔主题,明来意,将那面铜镜心翼翼地捧到鬼帝面前,道:“你快帮我看看,怎么将蓁蓁救出来?”

    也只有事关叶蓁蓁,他才会找过来。

    鬼帝正要接过铜镜,景昭魔君双手抓得死紧,道:“就这样看。”

    鬼帝白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查看起来。

    两人在度朔山研究了半月之余,依然毫无头绪,这上古之术实在霸道。

    不管什么东西,但凡与“上古”搭上关系,绝对不好对付。

    叶蓁蓁一开始还在铜镜中焦急地望着两人激烈地争论,望了两日,实在无趣,左右无事,索性睡觉。

    实在无法了,鬼帝召来博学广识的鬼判官,鬼判官果然靠谱,一眼就瞧出了这铜镜里的古怪。

    这乃是上古太阴镜,此镜阴气极重,最爱吞食阴气重的女子。

    经年日久,该女子便会精气耗尽而亡。

    而叶蓁蓁每一世轮回,都能入壤,正是钻帘年七月十五子夜,阴气最盛空子。这个时辰,百鬼夜行,轮回井看守松懈,最适合走后门。

    鬼判官斟酌半晌,缓缓道:“按理,这太阴镜吞下去的东西,断没有吐出来的道理。不过古籍有云:阴主杀,阳主生。眼下不妨试试补阳祛阴之法,或许还有希望。”

    鬼帝道:“何为补阳祛阴之法?”

    鬼判官看了眼景昭魔君,咳嗽一声,道:“简单点,就是晒太阳。”

    ……

    于是乎,这七年来,日升月沉,四季轮转,景昭魔君总是出现在太阳最炽热的城镇,大江南北,夸父逐日。

    确实有点效果,至少如今叶蓁蓁话,景昭魔君能听得见了。

    只是她依然被困在铜镜中,脸黑如炭,不知何时能出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春梦了无痕

    又是一年春风起,漫山绿藻,遍野红霞。

    自从十年前魔界少主火烧人间十万月老庙,很少有人再见过他。

    有人他住在青岚城山脚的竹舍中,深居简出,日常养花逗狗,少与人来往。

    有樵夫曾在春宜城外四照山上见过他,满山焦土,不复生机,魔界少主一袭黑衣,迎风而立。

    春宜城街上卖桂花糕的老板娘笑道:“这位公子,软糯香甜的桂花糕,连魔界少主每年都要特意来买上一些,您当真不买两块尝尝?不管是送长辈还是心爱的姑娘,都最适合不过的呀。”

    也有人某日举目望晴空的时候,隐约瞧见尚未修缮完的望月台上,魔界少主孑然独立的身影。

    魔界则传,他们的少主一直住在三十三公主的鹿鸣山,每日在一枚珠子里闭关修炼,不曾去过人间。

    要问为何人人识得魔界少主,这便要提一提月老宫中的一个仙童了。

    这个仙童专司绘画之职,每每有喜结连理之人,他都要画下两人像,登记入册。

    因月老庙被毁,他已经好久没拿到功德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好不寒酸。

    这导致他对魔界少主怀恨在心,又因很久之前见过魔界少主一面,遂凭着记忆,画下千万张他的像,散入人间。

    要仙童这份画工,当真称得上出神入化,不仅分毫不差地画出了魔界少主俊逸非凡的容貌,甚至连他的眼角眉梢的神韵都勾勒出几分来。

    画上一角提了“魔界少主陆七”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想认错人都不校

    万千画像散入千家万户,魔界少主一时风头无两,当然,也麻烦不断。

    魔界少主的大名还是很响亮的,人间有不少关于他的传。

    不少女子将这魔界少主的画像藏于枕头之下,期待梦中与他相会。

    也有不少男子对着他的画像吐口水、扎绣花针。

    更有甚者,竟将这绝世之容钉在土坯墙上,每日对着他大骂三声,彷佛能凭自己这三寸不烂之舌,把他骂丑。

    有人为他癫狂,就有人视他为粪土。

    可笑的是,世人仅凭这薄薄一张纸,和那些从茶楼里听来的传,便将魔界少主是个怎样的人,在心中给描摹了出来,而且笃定他就是这样的人,错不了。

    他们甚至不曾见过魔界少主,不曾和他过一句话。

    不过,这些,魔界少主也并不会关心。

    他是个怎样的人,与旁人何干?

    他最在意的那个人,一觉醒来,便会视他为陌路。

    草长莺飞,李白桃红。

    回龙山的桃源居,茅草屋顶上有鸟雀来回跳跃,啾啾啼鸣。

    廊檐下的木桌上,陶碗里斜插一枝桃花,叶片鲜绿,花瓣红粉,仿佛将春迎进了院。

    房内开着窗,从窗外探进两枝翠竹,悠悠轻扫着地上的日影。

    枝躺在硬实的木板床上,微微蹙起了眉,她在沉沉的睡眠中做了个梦。

    梦中漆黑一片,似有一汪湖水,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湖岸听得人声,嘈嘈切切,一派欢声笑语。

    “砰……砰……砰……”

    空中突然有烟花绽放,姹紫嫣红,五彩缤纷。

    枝一惊之下,总算看清了四周的景象。

    远处的岸边人影攒动,随着烟花绽放,惊叹声、欢呼声,响作一团,好不热闹。

    啊!她竟然站在湖面上,即便是在梦中,她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

    这种无依无靠无着落的感觉,仿佛踩在云头上,不知何时会跌落下来,让人心里慌兮兮的。

    烟火明灭间,她看见湖心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墨黑的头发在夜风中轻舞,双手负在身后,正背对着她。

    上的烟火,水中的烟火,将那人裹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壮丽又神秘。

    心里有个声音在:“去那里,去那里……”

    像是被下了蛊,枝试探着往前迈出一步,脚尖轻点在水面,荡开一圈涟漪,索性没掉水里。

    看这身形,是男子无疑。

    眼看就要走到那人背后,她都听到他衣角翻飞的声音了。

    而他,却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依然背对着她,望着夜空中璀璨的烟火,一动也不动。

    奇怪的是,明明就在眼前的人,却仿佛永远也无法靠近他,不管枝怎么走,不管她走到哪个方向,看到的总是他的背影。

    烟火有多明媚,他的背影看上去就有多孤独。

    在烟火爆炸声和岸上的欢呼声中,枝急得大声喊道:“你是谁?”

    那人闻言,似乎要转过头来,可就在此时,枝突觉脚下一空,只听得自己惊叫一声,整个人瞬间被湖水淹没。

    湖水冰冷,刺骨刺心,在她意识快要涣散的那一刻,恍惚看到湖面上,那饶脸被粼粼水波搅碎,眼眸中映着烟火的光亮,比上的星子还要好看。

    “啊!”

    枝揉着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

    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啊,她感觉心口有淡淡的疼痛散去,腹中咕噜咕噜打起鼓来,好饿。

    光云影,清风袭人。

    枝站在廊檐下,看着空无一饶院子,恍惚中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来。

    白呢?它不是最喜欢蜷在木塌上睡觉吗?

    棒槌哪去了?又去后山啃红豆果子了?

    枝每个屋子都找了一遍,黑也不见了,真是奇怪,它最喜欢躲在屋子里睡觉的,怎么也不在家?

    芋头定是和蓬一起去桃花溪的渡口抓鱼去了,它最喜欢跟在蓬屁股后面跑。

    气这么好,白棠叔叔肯定在地里干活。

    枝又去厨房溜了一圈,咦?每日都会出现在案板上的面饼怎么也消失了?

    枝晃悠悠地走出院子,走过溪水湍急的桥,一树桃花在山路边盛放,纷纷扬扬,随风飘落。

    老桃树看见枝,激动不已,颤巍巍地开口,“你终于醒啦!”

    枝摸了摸老桃树粗砺的枝干,笑道:“是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饿得心慌。”

    “是该好好吃一顿。”老桃树也笑,花枝乱颤,撒了枝满身桃花瓣。

    枝终于缓过神来,她知道那种异样的感觉出自什么原因了。

    昨睡前还是秋意阑珊,怎地一觉醒来,竟春暖花开了?

    对了,师父呢?

    枝彷佛被雷劈中灵盖,怔怔站在桃树下,落花满身,竟忘了拂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脑子进了水

    “姐姐!”

    小枝抬起头,不等她往山路上看去,小蓬已如一只小鹿扑进了她的怀里。

    “怎么啦?这么大还要抱着姐姐,羞不羞?”小枝揉了揉他的头发,宠溺地笑道。

    小蓬从她怀里探出小脑袋,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又哭又笑,“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小枝在他通红的鼻头上轻轻刮了一下,将目光看向站在山路上,一手提着灰扑扑的野兔,一手背在身后,穿得花枝招展的美男子。

    “这位是?”这回龙山什么时候又有外人进来了?

    正对她颔首微笑的杜若,笑容僵在了脸上。

    “姐姐,他是芋头。”

    “啥?芋,芋头不是一只鸡吗?”小枝瞪大眼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小蓬深深看了眼小枝,叹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回家吧,让他给你烤兔子吃。”

    不是,为什么小蓬这说话的语气听上去,竟一点也不像个**岁天真的孩子?

    不过她确实饿了,脑子不适合思考这么古怪的问题,便任由小蓬拉着回了小院。

    “什么?师父是神仙?你是白龙?芋头是凤凰?小黑是那啥魔君?棒槌是鬼王?还有,小白竟然是上古妖王?”小枝啃完一只兔腿,油滋滋的手指乱舞,她实在无法接受小蓬这个仙魔妖鬼的故事。

    小蓬对她肯定地点点头,表情严肃。

    “那,那我是个啥?”小蓬从来不会骗她,难道这是真的?

    小蓬又撕了一只兔腿递给她,略一思索,道“你是上界的仙子。”

    她的身世,还是先不告诉她的好,她知道得越多,遭遇的烦心事也会越多。

    小枝有些飘飘然,咬了一大口香喷喷的兔肉,仙子?哈,我竟然是仙子!

    这又是什么山鸡变凤凰的故事?

    不过她很快就皱起眉头,“我真的睡了十年?”

    这是有多能睡?虽然她活了三千多年,可从来作息规律,偶尔睡个懒觉,太阳晒屁股的时候也就起了。

    十年!她想都不敢想。

    “没错,当年上古七星禁咒解除的时候,你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之后便陷入了深眠。”杜若给小枝递了条白帕子,顺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苦心果,果然厉害。

    小枝随手将白帕子往嘴巴上抹了一把,神色郁郁,问道“为什么我对解咒之事一点印象也没有?”

    小蓬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小枝记得那日和白棠顺溪而下,到了一个深潭,她被白棠拉下水……

    之后呢?他们没有走出结界吗?为何之后的事她一点都不记得?

    “这就对了,那日白棠叔叔将你从潭中捞出来,你已是不省人事,想来是当时脑子进了水,以至于后来解咒之时出了岔子,不仅昏睡不醒,而且忘了解咒之事。”小蓬一本正经地分析。

    脑子进水?你可真敢编,杜若憋着笑,掩嘴咳嗽一声。

    “只有我一个人出了岔子吗?你们都没事?”所以,我是最弱的一个是不是?

    杜若瞟了眼小蓬,嘴角斜挑,嘲讽道“不,他还不如你,你看,禁咒都解除十年了,他还是这副样子,不仅不长个,连龙都化不了。”

    小蓬瞪了他一眼,“谁说我化不……算了,我确实不如姐姐,姐姐你可别妄自菲薄,你如今解了禁咒,乃是正经的上界仙子,修为灵力更是比上界很多仙君都强。”

    小枝将信将疑地看着小蓬,问道“真的?可为何我感觉自己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你刚醒,可能身体里的灵力还未觉醒,把手伸过来,我瞧瞧。”杜若用树枝将即将熄灭的火堆拨得旺些,丢了树枝,将手在五彩斑斓的衣袍上擦了擦。

    火苗突然窜起,热浪扑来。

    小枝突然发现手心上竟然有个血红的疙瘩,她用指甲刮了刮,竟像是长在手心里,难道是淤血?还是被虫子咬了?

    不等小枝细想,杜若已拉过她的手,将纤长白皙的凤爪搭在她的手腕上。

    一阵风过,火星子乱窜,杜若微微眯起眼睛。

    “怎么样?”小蓬见他神色有异,急忙问道。

    小枝心里也很紧张,这刚要成仙,可别出什么幺蛾子。

    杜若盯着小枝手心那枚像朱砂痣一般的红痘痘,缓缓开口道“你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小枝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想了想,皱眉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心口总不是太舒服,偶尔针扎般的疼,不过很快就会消失。”

    这大概就是苦心果的后遗症了,还好,不是特别严重,杜若松了一口气,道“可能是睡太久的缘故,没事,你体内的几股力量已经全部融合,今晚睡一觉,明日就能感觉出身体的变化。”

    小枝松了口气,也就是说,明早起来,她就变成美丽的仙子啦!

    吃饱喝足之后,小枝四下里转悠了一圈。

    这十年来,回龙山变化不大,她觉得即便三千年来,回龙山的变化都不算大。

    院子里,小蓬和杜若还坐在廊檐下。

    “你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小蓬问道。

    杜若双手往后撑在木塌上,抬头望着蓝天白云,叹道“你瞧见她手心那点红色了吗?”

    “倒没在意,怎么了?”

    “那是魔界少主的灵元,他竟将自己的灵元送给了小枝。”

    小蓬也怔住了,灵元?他这是将自己的命交给了小枝啊!

    这世上,真有人能用情至此吗?

    这魔界少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杜若揉了一把小蓬的头发,道“发什么呆?其实这样也好,小枝和那个魔界少主,本就没有缘分,即便这次不断,以后也注定不能在一起。”

    “我知道,正是这样,才更为他们感到可惜。”小蓬拍掉他的手,身子往后仰躺在木塌上,愣愣地盯着廊檐下的蜘蛛网。

    蛛网前几日被斜风雨浇破了一个洞,雨过天晴后,这只细胳膊细腿的小蜘蛛又将它修补好了。

    看上去比之前那张网更结实,也不知能不能抗得住下一次的暴风雨。

    从上古七星禁咒开启时,小枝与魔界就再无纠葛,便是景黎魔君,当初也是同意了的。

    所有人都同意了,唯独没有人问一问小枝可愿意,毕竟那时,她还太小。

    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你不愿意,就能不去做的。

    即便小枝那时已经长大,即便她不同意,这七星禁咒,依然会为她开启。

    这是她的宿命。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赤霞江上莲花灯

    天将向晚的时候,小枝沿着熟悉的山路爬到了半山亭。

    一切都和十年前没两样,小枝恍惚生出一种昨日才来过的错觉。

    赤霞江岸的乌桕树发了嫩绿的新叶,远远望去,两条新绿的绸带蜿蜒远去,至天际只剩淡淡的白。

    天边飘着几片鱼鳞状的云霞,落日的余晖染红了远山之巅,今日,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小枝在石凳上坐下,望着这如画江山,轻轻吁了口气,心情格外舒畅。

    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星星挂上了天幕,她才站起身,准备回家吃晚饭。

    就在她刚要转身的时候,忽见原已漆黑一片的赤霞江上,突然亮起一盏花灯,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小枝揉了揉眼睛,花灯愈来愈多,橘黄的烛火藏在粉白的花瓣中,飘飘荡荡,随波逐流。

    是莲花灯。

    小枝趴到半山亭前的栏杆上,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满江的莲花灯,惊叹不已。

    四野黑沉,万籁俱寂,唯有天上繁星点点,江心烛火悠悠。

    是什么人,在赤霞江上放花灯?

    待得满江都漂满了莲花灯,又见江岸的乌桕树上突然齐刷刷地亮起了纸灯笼,灯笼上似乎画了花草鱼虫、飞鸟走兽,可惜太远了,看不太清楚。

    朦胧的烛火照着模糊的画像,在江风中轻摇曼舞,妙不可言。

    赤霞江宛如一条鳞光闪闪的金龙,盘卧在黑夜中。

    小枝从未见过如此盛景,凭栏远眺,心驰神往。

    任由山风吹乱了鬓发,任由夜露染湿了裙角。

    不知站了多久,她已然忘了时辰。

    “哦,莲花灯啊,这几年来,每年的三月初三,都有人在这江上放灯,想必是在举行上巳节的活动吧。”

    杜若和小蓬找上山来,久不见她回家,莫不是十年一觉,睡迷糊了,连回家的路都忘了。

    “今日是三月初三吗?”小枝转头问道。

    小蓬也趴到了栏杆上,一拍脑袋,自责道“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今日是姐姐的生日呢。”

    杜若坐在石凳上,一只胳膊肘搭着石桌,撑着脑袋,懒懒道“等下回去给你煮碗长寿面。”

    “再卧个荷包蛋。”小枝笑道。

    “给你两个。”杜若也笑。

    不得不说,杜若做饭的手艺,比白棠要好太多。

    夜风渐渐凉了,江心的莲花灯渐渐远去,绕过远山,去了人间。

    唯有那挂在乌桕树上的灯笼,依然迎着风,微微打着转儿,一下一下,撞进黑夜的怀抱里。

    仿佛,也撞进了小枝的心窝里。

    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下肚,小枝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与小蓬、杜若道了声“好梦”,便回房睡觉去了。

    可十年大觉刚醒,她哪里还睡得着?

    在床上滚来滚去,思绪翻涌,更不能眠。

    大家都走了,也不知小蓬和杜若会不会离开?

    师父回上界做神仙去了,想来不会再有天劫。

    仙魔妖鬼,她认识这么多大人物,以后是不是可以横着走?小枝隐隐有些激动。

    可这回龙山,总共才三个人,她横给谁看?小枝又隐隐有些失落。

    山外,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她什么时候能下山呢?不会一辈子都在这回龙山吧?

    小枝想着白棠以前讲过的故事,终于在一种莫名的向往中进入了梦乡。

    而梦里,竟然也有满江如星河一般的莲花灯。

    半夜下了一场雨,清晨就歇了,山林隐在雨雾中,四处都是湿漉漉的。

    竹叶上的水珠滚落到枯黄的茅草上,早起的鸟雀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屋顶上开嗓了。

    鸟雀的声音近在耳畔,清梦被扰,小枝烦躁地跺了一脚,这一脚却没踢到平日里硌得背疼的木板床。

    小枝心里一惊,赶紧睁开眼睛,这一看不打紧,魂儿差点没吓飞了。

    只见天花板的木梁就在自己伸手能碰到的地方,她僵硬地扭头往下面看去,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她竟然浮在半空!

    这要是掉下……

    “嘭!”

    “啊!”

    没等小枝想完,忽觉身子一沉,眨眼间就掉到了硬板床上。

    疼得她像被火烫着了的蚂蝗,扭成了一条麻花。

    “幸好这屋顶翻修了,否则你是不是要飞到云上去睡了?”杜若一边调侃小枝,一边教她掌控身体里的灵力。

    小枝不理他,沉心静气,摒除杂念,认真感受着身体里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到了午时,她已能驱动灵力,飞上屋顶了。

    “还不错,继续练习,过几日你便能上天了。”杜若拿着大铁勺从厨房走出来,看了眼正在屋顶上飘来飘去的小枝,笑道。

    小枝白了他一眼,从屋顶上飞下来。

    身轻如燕,仙女下凡,她很满意。

    小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师父他们到底是怎么下山的?小蓬的血难道没用吗?”

    杜若顿了一下,道“我又没下山,怎么会知道?”

    小枝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道你绝对知道!

    为什么不能告诉自己?

    “啊呀,锅里要糊了!”杜若撒腿往厨房跑去,生怕小枝追上来似的。

    他越不说,小枝就越好奇,总觉得他们有事瞒着自己。

    小蓬今天打了一只野鸡,刚进院门,便瞧见小枝坐在木榻上发呆。

    “姐姐,今天炖鸡汤给你补补身子。”小蓬向她扬了扬手里的野鸡,心情不错。

    小枝心念一动,冲他招了招手,小蓬将野鸡往厨房一丢,正要出去找小枝,杜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管她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

    小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小枝已经在院子里喊他了。

    见小蓬出来,小枝挪了挪屁股,给他让了个位置。

    “小蓬,你解除禁咒之后,可有去山顶瞧一瞧?那上面有什么?”

    以前师父在回龙山的时候,最喜欢站在后山的崖壁下往山上望,她和小蓬没事也学着他望,甚至还爬过,可惜那崖壁高耸入云,她爬了三天三夜也没能登顶。

    “没去过,不知道。”刚被杜若叮嘱过,小蓬有些紧张地道。

    小枝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又问道“他们那么多人下山,你怕是失了不少血吧?”

    “没有,不……不多。”

    小蓬话一出口,就察觉出不对来,可惜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姐姐你这话题跳跃得也太快了。

    小枝笑了笑,果然,小蓬的血对结界还是有用的。

    那她当时为什么没有出去?是哪里出问题了?

    一枝相思煨红豆老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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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相思煨红豆介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问四海八荒谁最宠妻,魔君景昭说自己排第二,没人敢……呃……他儿子敢排第一……
听说这魔界少主在六十六个姐姐的溺爱下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小魔王;还听说这少主为了一位姑娘烧了人间十万月老庙;又听说那位姑娘在出嫁之日失踪了……
传说究竟如何,还待细细分解……
此文欢脱甜宠,时而高糖一把,时而小虐一丢,但打过巴掌之后必定会给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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