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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相思煨红豆全文阅读

作者:暮秋望雪     一枝相思煨红豆txt下载     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章 是你吗?小枝!

    月朗星稀,夜露寒凉,相思山上笼着薄雾轻纱,草木寂寂。

    半山腰的山道上,一位身着宝蓝华服的公子含笑而立,月光洒在他的衣衫上,流转着莹莹光华,彷佛从月中走来的仙人。

    他怀中虽抱着一只灰头土脸的山鸡,却一点不显突兀,想必是他的姿势太过优雅,远远看去,倒像是抱着一只玉兔,一只凰鸟,或一捧灼灼盛放的娇花。

    他在等人。

    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陆七站在明月松枝间,冷冷看着山道上的南竺魔,南竺魔生得一副魅惑众生的相貌,尤其是这勾唇一笑,能让天下女子为之倾倒。

    可陆七却看不惯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而这一点,南竺魔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笑得更肆意了。

    南竺魔的手指轻抚着怀中的山鸡,彷佛抚着少女光滑的背,山鸡“咕”地一声,似乎翻了个白眼。

    “好久不见了,我的好侄儿。”南竺魔好不要脸地笑道。

    陆七没打算与他打口水仗,冷声问道:“上古血玉在你手中?”

    “不错,你一路跟着丁苓到此,想必早已猜到,她在为我做事。”南竺魔眼角挑起一抹风情,他风流惯了,只要面前站着个人,便忍不住要卖弄风骚。

    站在陆七身后的小海摸了摸手臂,只觉得多看南竺魔一眼,都要长针眼。

    “你到现在还留着她,只怕不光是因她对你言听计从。”

    “有意思,看来你知道的倒不少,听话的女人可太多了,你不妨说说看,我为何要留她一个老女人不死。”南竺魔饶有兴趣地看着陆七。

    “自然是因她身后的浮玉谷,若我猜得不错,你所作所为,不过是想坐上魔君之位,可你修为不够,又无助力,能将尊魔的人间大派浮玉谷掌控在手中,便能如虎添翼,可惜啊……”

    南竺魔急道:“可惜什么?”

    陆七冷笑,“可惜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妄想。”

    南竺魔怒道:“是不是妄想,也得试过才知,世事难料,你陆七,不也有修为尽失的一天。”

    想到此处,南竺魔心情又好了起来,他眼波流转,便如月光洒在粼粼河面,极其好看,他的手指点着山鸡的小脑袋,笑道:“你不妨再猜一猜,我怀中这只山鸡,可是你要找的东西?”

    陆七早就注意到到南竺魔怀中的山鸡,山鸡阖着眼,正在打瞌睡。

    他自然是猜到了,在幽灵山谷分别时,小枝说过,等从仙界回来,她就来相思山找他。

    哪怕只有一缕残魂,她依然记着他们之间的约定,她依然想着要来相思山找他。

    可谁能想到,小枝的残魂竟是附在一只山鸡身上!

    是了,相思山没有人烟,山鸡倒是多得很。

    陆七眼角泛红,强按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但南竺魔阅人无数,又怎会看不出他此刻隐忍的心绪。

    南竺魔拍了拍山鸡的小脑袋,山鸡又“咕咕”两声。

    陆七的心瞬间揪紧了,却依然要强作镇定,“你到底想干什么?”

    “哈,倒也不想干什么,就是最近没睡好觉,身子有点虚,想炖个鸡汤补补。”南竺魔十分欠揍,但他知道陆七此刻揍不了他。

    “十年前在野蜂寨,那个索仙藤地洞,是你所设?”对南竺魔这样的泼皮,你越是顺着他的心思大动肝火,他越是得意,陆七偏不上他的当。

    南竺魔闻言手指微顿,斜睨着陆七,道:“你这话何意?”

    “你以魔界女子的尸身饲养索仙藤,让那噬仙之物,变成噬魔的利刃,又设下圈套引我入瓮,不对,你当时的目标,应该是我父君。”

    见南竺魔嘴角的笑纹渐渐消失,陆七顿了顿,又道:“索仙藤曾在通天阁的山谷中出现过,乃是李恒之用来夺取仙元,助己飞升之物,但那些索仙藤已被郁兰夫人一把琉云火焚烧殆尽,为何你手中会有?”

    “倒是没听说过,我的大侄儿还是个编故事的高手,来来来,你接着编。”南竺魔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个笑,着实有点勉强。

    陆七也笑了,他道:“若我猜得没错,三千年前仙魔大战,李恒之根本没死,他可以夺仙君仙元飞升,是不是也可以换一副躯壳,再飞升一次。”

    而且,换一副躯壳,可比夺取仙元简单得多,李恒之深谙此道,若是他早早做了打算,只需在仙身消陨,仙元离体之后,寻到那副他事先备下的躯壳,便可改头换面,重新为仙。

    虽然此法闻所未闻,但李恒之并非常人,他能胆大包天夺取仙元,为何不能假死,再回仙山?

    陆七也是在彩云仙子的府上看到李恒之的画像,才敢作此猜测。

    在野蜂寨那个地洞里,每一具魔界女子尸身的眼睛,都与李恒之的眼睛一模一样,想来是李恒之用了某种禁术,操控这些尸身。

    南竺魔道:“他死没死与我有何干系?”

    “你们俩狼狈为奸,自然是有干系的。”陆七冷哼一声,又道:“除了你南竺魔,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如此众多的魔界女子,你夺取她们的灵元还不够,连那些尸身,也要如此践踏。”

    “你懂什么,这叫物尽其用。”南竺魔刚才被陆七突如其来翻旧账,确实有些心慌,但此时已经释然,他怕一个修为尽失的魔界少主作甚?

    “她们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件物品?”陆七身后的小海听不下去了,愤怒插嘴道。

    南竺魔瞅了他一眼,挑眉笑道:“她们贪恋的,不过是我这副皮囊,我为何不能将她们视为物品?”

    “你自己无心无情,看别人自然是薄情寡义,你……”

    “够了,你与他说这些有何意义?禽兽,怎会知情义?”陆七打断小海的愤慨之言。

    小海撇了撇嘴,道:“是属下愚钝了。”

    南竺魔火冒三丈,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山鸡,嘴角的笑意更甚,轻柔抚摸的手指倏地掐住了山鸡的脖子,“哈,禽兽?我这里倒是真有一只。”

    山鸡一声“咕”卡在喉咙里,瞬间瞪大了圆溜溜的小眼睛,睡意顿消,惊恐地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出南竺魔的手心。

    咕咕咕,我在哪?

    咕咕咕,我是不是快被炖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表哥来了

    陆七眸似寒冰,却只能站在这寒冷的山道上,死死盯着南竺魔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紧锢着山鸡的脖子,他不是不想出手,但他有自知之明,他不能莽撞送死。

    何况,也无需他出手。

    南竺魔的笑凝在嘴角,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从他身后探出,霸道地夺过了他怀里的山鸡。

    不等那人转到他身前,南竺魔一颗心已如坠寒潭,透凉透凉的。

    这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瞬间将他制住,其修为之高,可想而知。

    他这位远房大表哥不是在仙魔战场吗?怎么也来了相思山?

    南竺魔之所以敢在抓了山鸡之后,还有恃无恐地在这山道上等陆七前来,正是料准了他命不久矣,不是自己的对手,他哪里能想到,景黎魔君竟也来了!

    景黎魔君前些时候传来消息,仙界被魔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得已放出正被看押受审的夏云泽,夏云泽驻守仙魔战场十来年,对魔界阵营的攻势颇有见解,他这一来,很快便将局面扭转了不少。

    而景黎魔君也就无暇分身,来揍他这个无法无天的远房表弟了。

    直到他近日得到小海传去的消息,寻小枝残魂之事已有进展,他才抽了时间,急急赶了过来。

    陆七在方府后院里说“时间差不多了”,说的正是景黎魔君差不多能到了。

    陆七冰冷的手指掐在南竺魔的喉咙上,他如今这副躯体,当然掐不死南竺魔,但刚才南竺魔加诸在小枝身上的痛楚,他要替她还回去。

    南竺魔被景黎魔君的灵力缚住,动弹不得,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寒风瑟瑟的山道上,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寻小枝的残魂所为何用?李恒之的仙元附在何人身上?”陆七沉声问道。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南竺魔颇有几分骨气,今日落入他这位大表哥手里,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可惜他刚得意没几日,便遭此横祸。

    果然那人的话不能相信,他不是说能让景黎魔君死在仙魔战场吗?那眼前这位“冷面判官”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呔,好气!

    横竖一死,他便是说出那人的身份,景黎魔君也不会放过他,如此,倒不如让他们继续斗下去,最后,指不定鹿死谁手。

    他虽无望坐上魔君之位,却也不愿看陆七舒坦。

    至于那人让他寻小枝的残魂所为何用,他哪里知道,他与那人做交易,只关心利弊,从不问因由。

    陆七向来没有耐心拷问别人,既然你想死,成全你便是。

    景黎魔君将山鸡塞进陆七怀中,一脚踹在南竺魔的膝窝,冷笑道:“放着我来,既然你打着老子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今日表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南竺魔闷哼一声,跪伏在地。

    接下来的画面太过暴力,陆七捂住了山鸡的眼睛。

    景黎魔君在战场上厮杀惯了,教训起人来,下手之重、之狠、之骇人,整个相思山回荡着南竺魔的哀嚎声,声声泣血,久久不歇,鸟雀惊飞,猛兽暴走。

    蘑菇精们躲在草丛中,瑟瑟发抖。

    很多年后,小海回想起这晚的情景,仍觉心惊肉跳,这件事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极深的阴影,每每见到景黎魔君,他都忍不住腿脚发抖,想给魔君大人跪下。

    景黎魔君倒没将南竺魔打死,不过后来,再也没有关于南竺魔的风流故事流传出来。

    一种说法是那一夜之后,南竺魔容貌尽毁,再也没有沾花惹草的资本;还有一种说法,是他腿间那玩意被景黎魔君给折了,便是有心,也无力哪。

    其实啊,南竺魔在被景黎魔君一通暴打之后,送到了十四公主府上,十年前他毒害十四公主的仇,也到时候该报了。

    景黎魔君仔细查探过山鸡,确实藏着小枝的残魂,看着窝在陆七怀中熟睡的山鸡,景黎魔君摇头叹了口气,一身凌厉锋芒尽敛,眼中满是疼惜,与方才暴打南竺魔时,判若两人。

    这可怜的丫头,怎就附到一只鸡身上了呢?

    南竺魔虽有上古血玉,但他从哪得来小枝的贴身之物做引?不然,空有上古血玉,他也寻不到小枝的残魂所在啊。

    景黎魔君回头睨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南竺魔,他已然昏死过去了。

    因仙魔战场打得热火朝天,景黎魔君给花曲柳等人传了消息之后,便飞身离去了,至于南竺魔身上的秘密,就交给陆七的姐姐们去拷问吧。

    那六十六个丫头,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定能让辣手摧花的南竺魔死去又活来。

    说起来,景黎魔君与夏云泽也算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这十年打打杀杀,却是一点情分都不讲,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们打斗之时,也都是拼了老命,一点余地不留。

    从一开始,他们的立场便不同,即便那三千年,为了同一个目的,勉强联手,可一旦涉及仙与魔的问题,他们又会远远避开,该打该杀,毫不留情。

    是以景黎魔君给其它人都传了消息,唯独没有传消息给夏云泽。

    小枝既被抽了仙筋,从此与仙界,再无纠葛。

    ……

    待众人散去,月光如水,泼泼洒洒,覆满山峦,从山林深处走出一个落寞的身影。

    丁苓跌跌撞撞步上山道,夜半的寒露浸湿鞋袜,她冰冷的脸颊,有滚烫的泪滑落。

    她躲在那密林中,亲耳听到南竺魔嘲她“老女人”,亲眼看到南竺魔被景黎魔君揍个半死,一颗脆弱的心,早已碎成渣滓。

    她恨南竺魔薄情寡义,又怜他被人欺负,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让她险些背过气去。

    丁苓抱膝蹲在冷风拂过的山道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还有一派掌门的威仪。

    她早知南竺魔不是个好东西,可感情这玩意,一旦陷进去,想抽身,谈何容易。

    她虽贵为浮玉谷谷主,可她亦是需要人怜爱的女子啊。

    十年前,她在魔界边境小城邂逅南竺魔,从此跌入他精心编制的情网,再也爬不出来。

    她曾幻想过,或许南竺魔也会像景昭魔君对叶蓁蓁那般,为了她这个凡人,一世一世寻她、护她、爱她,不管生老病死,他的爱,忠贞不渝。

    她今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南竺魔风流不羁,怎能与景昭魔君相比,而她,亦不是叶蓁蓁。

    想到南竺魔昔日的柔情缱绻,丁苓泣不成声,她这一份情,终究是错付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吃鸡

    相思山顶,云雾缭绕间,一座青瓦白墙的宅子若隐若现,彷佛阆苑仙宫。

    折腾一晚上,比凡人还要虚弱的陆七,此时正在酣眠之中。

    小海见他家少主难得睡个安稳觉,将一大早就跑上山来的魔狮和小心赶了出去,两个小顽童漫山遍野地撒欢,倒也快活。

    有些日子没回来,小海贴心地觉得小枝姑娘的残魂找回来了,他家少主定要亲自下厨,为她做一顿好吃的,他屋前屋后洒扫干净之后,拍拍巴掌,决定去山间打点野味。

    这个傻孩子却忘了,小枝姑娘此时还是一只山鸡,即便嘴馋,也只能吃点虫子谷米。

    他前脚刚出大门,山鸡就从陆七卧房的窗户缝里探出了小脑袋。

    早起的山鸡有虫吃,这都半上午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虫子。

    它其实早起了,可床上那个男子将它抱得紧紧的,彷佛恨不得咬它一口才好,它一只小山鸡,如何能挣脱那温暖的怀抱?

    它都“咕咕咕”一早上了,可那男子睡得极沉,倒似很久没睡过觉一般,被它又吵又啄,也只是眉心紧紧蹙着,却不见醒来。

    或是它那一下啄得狠了,将他分外苍白的手背啄出一道血口子来,他才微微松了手,山鸡趁机挣了出来。

    阳光洒在院子里,暖融融的,倒是个好天气。

    冬日里美味的虫子本是不多的,但这相思山却与别处不同,山上草木繁盛,在那草丛里随便一扒拉,便能啄到一条肥美的虫子来。

    山鸡四处溜达一圈,在一截桃树桩旁找到了它的食物。

    它正埋头苦吃呢,哪里会料到一个庞然大物正悄悄推开院门,踮着脚、勾着腰,往它身后扑来。

    直到翅膀被人擒住,山鸡才惊觉自己被抓了。

    “咕咕咕……”

    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感叹道:“没想到魔界少主的院子里还养了鸡。”

    这位姑娘,正是今早追着魔狮和小心,一路爬上相思山的季悦,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知道那日救她的人乃是大名鼎鼎的魔界少主,这更加坚定了她要抱紧这条大腿的决心。

    她一个好吃懒做的凡人,自然是跑不过魔狮和小心的,不过总算是让她爬上来了。

    季悦扒着后院门缝往里瞅,院子里空无一人,唯有一鸡。

    从浮玉谷到相思山,一路风餐露宿,她都多久没开过荤了?

    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季悦提着山鸡,摸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找了个火折子,风风火火出了院门,循着水流声,往一处小溪边飞奔而去。

    一只小山鸡,还不够她塞牙的,她可不想与别人分享,不过话说回来,她吃魔界少主一只山鸡,他应该不会怪罪吧?

    说不定这只山鸡,是自己跑进他家院子里,正巧被她给逮着。

    哎呀,不管了,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

    小海从山间抓了两只野兔,正哼着小曲往山顶走,余光瞄到从旁边树丛中钻出一个少女,小海笑道:“来啦,季姑娘。”

    季悦擦了擦油兮兮的嘴角,也笑道:“来了。”

    “既然来了,就给我打个下手,中午请你吃烤兔,如何?”小海举起手中的野兔,在季悦眼前晃了晃。

    季悦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叹道:“真是不巧,我刚吃了一只烤鸡,这肚子里一时半会,实在是塞不进别的东西了。”

    “呵,你倒会自己找好吃的,这相思山的山鸡啊,最是肥美……等等……”小海突然顿住,盯着季悦,紧张道:“你吃的山鸡,从哪里抓来的?”

    季悦见小海这副模样,心虚道:“在……在你家院子里抓的啊,你说得一点不假,这相思山的鸡,确实肥美,尤其是架在果木上,烤得冒油,那香味,啧啧……”

    若说初时还有些心虚,但一说到刚尝过的美味,季悦便将那点子心虚抛到了脑后,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啊……!”恍如一道惊雷劈在小海脑门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地了?”季悦莫名其妙道,他不会当真如此小气,一只鸡都舍不得给她吃吧?

    “要死了,要死了……”小海失了魂儿一般,喃喃自语。

    季悦戳了戳他的胳膊,不解道:“谁要死了?”

    小海愣愣地盯着她,“你要死了,不……我也要死了!”

    一只鸡而已,不至于吧?季悦开始着慌了。

    “你可知那只鸡是谁?”

    “鸡不就是鸡,还能是谁?”

    小海无力道:“那是少主的命啊!”

    他快哭了,季悦也快哭了。

    她虽不明白为何一只山鸡会是魔界少主的命,但她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也许……也许那只鸡是从院外飞进来的,并非你家少主的命?”季悦试图挣扎。

    “我家少主在相思山建府十年,从未有不长眼的东西敢闯入那座宅子。”小海气道,一双眼睛喷溅着火星子,除了你这个不长眼的,不仅闯进宅子,还偷了鸡。

    但他想了想,觉得这话似乎不妥,小枝姑娘也曾翻过院墙的,而且她更厉害,直接偷了他家少主的心。

    ……

    陆七这一觉睡到晌午才起,他打开房门的时候,便看到小海跪在门外,伏地痛哭。

    “我还没死呢。”陆七踹了他一脚,现在哭丧是不是早了点?

    您现在是没死,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不会被气死,还真不好说。

    小海哭得愈发伤心,哽咽不能成声。

    陆七四下里张望了一眼,问道:“鸡呢?”

    “鸡……鸡……鸡被吃了!”小海嚎啕。

    “……”

    少主久久不语,小海偷偷抬头瞄了一眼,朦胧泪眼间,只见他家少主眉头紧蹙,一张脸惨白如霜,彷佛下一刻,便要吐出三碗血来。

    小海心头大恸,若是少主死了,他也不活了。

    “少主,您……”

    不等小海一嗓子嚎完,魔狮和小心蹦跶进了院子,魔狮嚷嚷道:“我刚看见浮玉谷那个小丫头,被鬼撵似的往山下跑,她不是说要追着我们到天涯海角吗?怎地跑了?”

    她偷吃了小枝姑娘附了魂魄的山鸡,哪里还敢留下来?

    小海也是念在她追着他们跑了这一路,可怜得紧,放了她逃命去。

    何况,便是杀了她,那只山鸡难道还能复活了不成?

第二百七十三章 小可怜

    “咦,你为何要哭?”不等小海再言,突然从他家少主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满脸疑惑地盯着他。

    “啊!!!”小海吓得身子后仰,从廊下的台阶上滚了下去,鼻涕眼泪沾了泥土,糊了一脸。

    “他为何要哭?”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陆七身后的少女转到他身前,揪起他腰间的玉佩,摇啊晃啊。

    小海恍惚看到十年前在通天阁半山腰的大殿前,那个满脸通红的小姑娘拽着他家少主的玉佩,也是这般懵懂娇怯的模样。

    陆七低头宠溺地揉了揉少女的头发,道:“他被山鸡啄了眼,疼得哭呢。”

    少女闻言指着躺在台阶下一脸懵然的小海,哈哈大笑,“笨蛋。”

    小海:“……”

    这是怎么回事?小枝姑娘从白玉铃铛里出来了?

    可他家少主刚刚那副要死了的表情是为哪般?

    那只山鸡……

    “那山鸡抱在怀里,还挺安神的。”陆七望天叹道,他起床时还想着,或许养只鸡也不错,谁知刚出房门,就看到小海趴在地上为山鸡哭丧。

    ……

    景黎魔君给花曲柳传消息时,让他顺路将云栖谷的鬼医给捎过来,陆七如今这副身体,还是不要奔波的好。

    要把小枝的残魂送进彼岸玉铃,没有鬼医在旁盯着,他们可不敢乱来,万一出了岔子,不说他们这一番辛苦白费,只怕他苦命的大侄子,立时便要伤心欲绝、一命呜呼了。

    景黎魔君要赶回仙魔战场,这边只能等花曲柳他们来了之后,再斟酌如何行事。

    以前不知道小枝的残魂附在山鸡身上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总不能让她一直做一只**?

    昨夜景黎魔君离去前,陆七拜托他将小枝的魂魄转附到一束青丝之上,再以化灵术幻出小枝的相貌来。

    而当时小海正忙着打包南竺魔,哪里知晓他家少主房里发生的变化。

    所以,廊下那个指着他哈哈大笑的小枝姑娘,如以往十年间一般,仍是那一缕青丝所化。

    可眼前这位,又与以前那位不同,她会笑、会说话,会抱着他家少主撒娇。

    以前那位,只是一个空壳子,只会坐在桃树下发呆,而现在扒在他家少主身上的小枝姑娘,是有魂魄的。

    可惜只是一缕残魂,看上去有那么一些……傻不拉几的。

    “小枝姐姐,小枝姐姐,你回来啦!”小心三蹦两跳地扑到廊下,抱住小枝的大腿,又哭又笑,鼻涕眼泪沾湿了她素白的裙子。

    “你是谁?”小枝问道,她推了推,没推开缠在她腿上的小娃娃。

    小心抬起疑惑的小脑袋,大眼睛眨呀眨,“姐姐你不记得我了?”

    小枝摇了摇头,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些零星的片段。

    “那你可记得他是谁?”小心吸了吸鼻涕,指着陆七问道。

    小枝伸手在陆七脸上拧了一把,笑道:“自然记得,他不就是小可怜嘛。”

    小心再眨眨眼,“……”

    小海刚爬起来又跌回地上,“……小可怜?”

    陆七的笑僵在脸上,被小枝拧了一把的地方,白里透红,微微有些疼。

    他的心,像是被人用利刃剖开,将那藏在最深处的记忆挖了出来。

    冬日的暖阳将小院晒得温暖如春,站在廊下阴影中的陆七,却恍惚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小可怜,别怕,以后姐姐保护你……”

    他曾以为她忘了,原来她都记得,她这一缕残魂,忘了三千年的光阴荏苒,却记得生命最初时,那幽暗的忘川河畔,那个被恶鬼欺负的小可怜。

    ……

    三千年前,雪幽山,木槿仙子怀中的婴儿挨了恒之仙君致命一掌,确实是死了的,若不是木槿仙子用灵力吊着她一口气,她怕是已经投胎好几次了。

    那一口气却只能保她肉身不腐,却阻止不了她的魂魄离体。

    小枝虽才出生不久便魂归地府,但她是仙魔之后,用地府小鬼的话来说,她这叫“亦正亦邪”,万万年难遇,没事千万莫去招惹她。

    地府的小鬼都盼着她早日投胎,奈何她娘亲在上面护着她肉身不腐,她天天在地府里游魂,实在无趣得很。

    直到那一天,她游到忘川河畔,从曼殊沙华丛中捡起一团瑟瑟发抖的小魂魄。

    “你是谁?为何躲在此处?”小枝问道。

    小魂魄摇摇头,可怜兮兮。

    “它们欺负你了吗?”小枝又问。

    地府里,鬼吃鬼是常事,总有那么些鬼差管不过来的恶势力,在暗地里作乱,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入轮回井,但投胎也是要排队的,喏,奈何桥头挥汗如雨的孟婆正忙得要死,好些判到投胎的鬼魂,刚出阎王殿,还没捱到奈何桥,便被恶鬼掳去吃了。

    小魂魄点点头,可不就是被欺负了。

    幽暗的天地间,曼殊沙华灼灼盛放,小枝捏了捏可怜的小魂魄,笑道:“小可怜,别怕,以后姐姐保护你,我叫小枝,你便喊我小枝姐姐吧。”

    小枝言出必行,从那日后,她屁股后面总跟着一个小尾巴,两只小鬼魂四处游荡,悠哉游哉。

    可快活日子没过几天,一只狂妄无边的恶鬼不听劝,偏要来抢小枝的小尾巴,小枝与恶鬼在忘川河边撕咬三百回合,终于将恶鬼踹下腥臭的河中,支离破碎地飘回小可怜藏身的花丛,却怎么也找不到它了。

    她问了好多鬼,甚至飘去问了鬼判官,才知道小可怜并没有被恶鬼吞食,而是重回了娘胎。

    小枝惊讶不已,小可怜竟然死而复生了?

    不过很快她就淡定了,因为她娘亲各种折腾,终于将她也给盘活了。

    ……

    回龙山三千年,小枝被上古七星禁咒所缚,前尘皆忘,自然不记得那个她尽心尽力保护的小可怜。

    可是这些,陆七都记着啊。

    虽然那时,他们只是魂魄,可他记得她的笑声,记得她说过的话,记得她的名字叫“小枝”。

    “小枝姐姐,若是日后我们投胎转世了,我该去哪寻你?”小可怜愁道。

    小枝蹙起眉头,她倒没想过这个问题,“既已转世,哪还记得如今。”

    “可我想找到你,我想保护姐姐。”

    “若你转世成草木,而我为鸟兽呢?”

    “那我便为你遮风挡雨。”

    “若你为狮虎,我为狐兔呢?”

    “那,那我……”小可怜快哭了,他的小脑袋,思考不了这种弱肉强食的问题。

    “我听那些鬼差说,魂魄没有肉身的羁绊,最为纯粹,来,你握着姐姐的手,记住这纯粹的感觉,日后在阳世,能不能找到姐姐,就看你的心诚不诚了。”小枝舍不得小可怜委屈,胡诌一通。

    两团黑不溜秋的雾气紧紧靠在一起。

    小可怜半晌不作声,默默感受着那份纯粹。

    小枝带着几分愧疚,默默陪它感受着那份虚无。

    他日孟婆汤一喝,谁还记得谁?

    ……

    十年前,江塘城方府后院桃树下。

    天将破晓,寒气未消,院子里灯火通明,红绸轻舞。

    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她的手纤细绵软,柔弱无骨。

    陆七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愣了愣神。

    ……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还有阴谋

    一阵阵烤肉的香味飘出来,馋哭了蹲在院门口的魔狮和小心,小海被罚去山上砍柴,到现在还没回来。

    小枝啃完一只兔腿,又抿了一口梅子酒,快活地伸了个懒腰,这日子,真他娘的舒坦。

    可她很快又忧愁起来,她趴在石桌上,看着坐在小板凳上忙着烤另一只野兔的陆七,问道:“小可怜,你真的快死了吗?”

    陆七手上微顿,随即从地上捡了根枯枝扔进火堆里,看着突然腾起来的火光,笑道:“是啊。”

    “你别怕,我在地府有认识的鬼,我与它们打个招呼,定不会让你被欺负了去。”

    “小枝……”陆七抬起头来,“我恐怕不会去地府。”

    “那你会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就归于这相思山的尘土。”

    “那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不知道,也许千年万年后,我们还能再见面。”

    “那么久啊,到时候我怎么知道那个人是你?”小枝接过陆七递过来的兔腿,忧愁地咬了一大口。

    陆七拿帕子替她抹去嘴角的油渍,握住她搭在石桌上的那只手,他的手在火堆旁烘得暖暖的,他的眼神亦是炙热的,他道:“到那时,我只要握着你的手,便会认出你来。”

    “这都是我胡诌的。”小枝急道,那时在地府,她不忍心看小可怜难过,胡乱给他编了这么个念想。

    陆七却笑道:“那你刚才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我也说不清楚,我一觉醒来,看到旁边躺着个人,长得还挺好看,没忍住摸了摸,这一摸,便发现你就是小可怜。”小枝蹙眉。

    “所以,你并不是胡诌,我当初牵起你的手时,也猜出你就是小枝。”陆七更用力的握着小枝的手,又道:“所以,不管千年万年,我一定会认出你。”

    “我才刚见到你,我不想和你分开。”小枝耍赖皮。

    “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手心的红豆,只要这颗红豆还在,我就一定会回来。”陆七打开小枝的手心,那里嵌着一颗红彤彤的小豆子,煞是可爱。

    小枝盯着红豆看了一会,又将目光定在陆七脸上,伸手捏了捏,搓了搓,再揉一揉,撅嘴道:“可我更喜欢活生生的,暖乎乎的你。”

    “小枝……”

    “你不是说等我的残魂回到那个什么破铃铛里,我便能出来了吗?你等我出来,我将你的修为还给你,可好?”

    “没用的,我如今这副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便是将那些修为重新灌回来,也如竹篮子盛水,装不住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青丝幻出的小枝没有人间的记忆,她只记得三千年前地府里的小可怜,可不知为何,得知陆七即将离她而去,她的心,便疼得一抽一抽的,眼泪也抑制不住地往外流。

    陆七也红了眼眶,“能在死前再见到你,我已无憾。”

    小枝扔了那只油滋滋的兔腿,扑进陆七的怀中,满手的油都蹭在他背后的衣裳上,又将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脖子。

    陆七本是坐在小板凳上,被她这一扑,两人都滚到了地上,扬起一片薄尘。

    陆七一声闷哼,想来是摔疼了。

    “那时在地府,我找了你好久。”小枝哽咽道。

    “对不起。”陆七亦哽咽。

    ……

    小蓬和杜若当天下午便赶到了相思山,杜若看了看身边这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眼角抽了抽。

    小蓬果然又变成了回龙山那副臭小子模样,她对这件事十分执着。

    杜若欲哭无泪,待小枝回来,小蓬会不会一直顶着这副相貌生活?你说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干嘛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小蓬不过是希望小枝见到的,是那个她熟悉的小蓬,而小枝熟悉的,是回龙山上的小男孩,是与她一起生活了三千年的弟弟,而不是她本来的模样。

    可当她出现在相思山顶的院子里时,看到小枝与小狐妖嬉笑打闹,却对她一副并不熟悉的态度,她的心底,很是难过。

    虽然知道眼前的小枝只是一缕青丝所化,不记得凡尘之事,可小蓬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就好像自己的姐姐,被人抢走了一般。

    这种感觉杜若不会明白,小枝也不会明白,小蓬坐在廊前的台阶上,看着小枝与小狐妖在院子里玩耍,心里闷闷的。

    小心跑到她面前,道:“哥哥,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小蓬看着小脸蛋红扑扑的小狐妖,翻了个白眼,道:“幼稚。”

    小心:“……”

    魔狮从院墙上蹿下来,冲小蓬吼道:“不准你欺负小心。”

    “臭狮子,滚开。”小蓬懒懒挥了挥手,魔狮被一股大力扇出了院子,不知滚到了何处。

    小心被吓得哇哇乱叫,拔腿往院外冲去。

    杜若和陆七坐在石凳上,看得直摇头,这一院子小屁孩,真是够吵的。

    “你的意思是,李恒之还活着,他如今藏身在某位仙君身上?”杜若惊讶道。

    陆七执盏饮了一口清茶,道:“不错,南竺魔夺小枝残魂并无用处,但我也想不明白,李恒之要小枝的残魂,所为何用?”

    “三千年前在雪幽山,李恒之险些杀了小枝,若他还活着,知道小枝也还活着,自然是想要再杀她一次。”杜若想起那段往事,面上覆了寒霜。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李恒之与南竺魔勾结,已有十年之久,甚至更早,当初在野蜂寨,雪鹄妖捉了我娘,欲将我父君引入南竺魔设下的陷阱,可见,雪鹄妖与他们也有牵扯。”

    陆七说到此处,又想起一件事来,他略作沉思,道:“七月初七深夜,我在白华城的十里春风,曾撞到一只魔,当时他与那些妖女联手,将整个十里春风的凡人都杀了,不过那只魔没以真面目示人,他看到我,也并不恋战,和我交手几个回合之后便遁了,如今想来,他极有可能就是南竺魔。”

    “白华城?”杜若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道:“我刚从度朔山来,听说八月十五,白华城有女鬼作乱,搅得满城风雨,后女鬼被鬼帝带回度朔山,才没造成被屠城的惨状,你说,那女鬼会不会也和李恒之有来往?”

    “要真是如此,岂不是各界都有李恒之的耳目?他布如此大一个局,究竟想干嘛?”

    “若只是想引起各界纷争,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他为何要寻小枝的残魂?是想让小枝被永远困在彼岸玉铃中,还是有其它阴谋?”

第二百七十五章 欢雨姑娘

    七月初七夜,在白华城灯影昏暗的巷子深处,陆七之所以提出要送那位欢雨姑娘回十里春风,一来他早知小枝一路跟着他,他想借机断了她的念想,他可以尝遍相思苦楚,却不忍小枝受红绳之劫带来的噬心之痛。

    二来,他发现这个欢雨姑娘身上的妖气,比之十年前在千叶山,要浓烈许多,为何会这样?难道她后来又被雪鹄妖掳了去?

    雪鹄妖虽随着野蜂寨那场大火销声匿迹,可陆七却不相信他已葬身火海。

    雪鹄妖害得他娘亲困在上古太阴镜中十年,若此处真有雪鹄妖的踪迹,陆七怎会放过他?

    三来,这欢雨姑娘竟敢对他施媚术,她究竟想干什么?

    一番思量后,陆七决定顺应媚术的引导,送欢雨姑娘回家,他倒要瞧瞧那妖精窟里,是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谁知欢雨姑娘引着他,竟到了城北一处妓院。

    彼时夜色正浓,十里春风的朱漆大门紧闭,夜风裹着血腥味,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大红灯笼摇曳着诡异的红光,将地上的血渍晕染得更加瘆人,陆七踩着黏稠的血污,循着浓重腥味中那一缕魔息,去到了后院。

    而欢雨姑娘,一路软泥似的倚在陆七身上,此时更是吓傻了一般,双手紧紧拽着陆七的衣袖。

    后院中,一个蒙了面的魔界男子,正和几个绝色美人,将一具具人族尸体,拖到院中空地上,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些美人,与欢雨姑娘一样,皆沾了妖气,想来正是十年前,陆七在千叶山顺手救下的那几位新娘。

    院子里的人看见陆七,俱是一愣,她们显然没有料到此刻会有人来。

    “欢雨,这位公子是……”绿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欢雨脸色苍白,额头上隐有薄汗,她并没有走向她的姐妹们,而是紧紧贴着陆七,她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所吓住了。

    “你忘了吗?他是魔界少主,十年前在千叶山有恩于我们。”欢雨定了定心神,仰头看着陆七的冷峻的侧脸。

    魔界少主!

    美人们脸上皆露出惊慌之态,并没有得遇恩人的欣喜与激动。

    而那个蒙着脸的魔界男子,似乎早已认出陆七来,因为他在陆七出现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戒备着拉开了干架的阵势。

    “你明知今晚……你怎么将他带了来?”绿柳咬牙瞪着欢雨,她这是犯花痴了,还是成心要坏主人的事?

    欢雨手指轻颤,眼神闪躲,她嗫嚅着,不知该如何解释,看上去倒像是她们欺负了她,可怜极了。

    陆七等她们说够了,才冷声道:“你们为何要杀这些人?”

    院子里一排排的尸体,有衣饰华贵的达官贵人,亦有粗布麻衣的丫鬟仆役,非灭门,非仇杀,是要嫁祸于人,还是欲引发暴乱?

    蒙面男子道:“看来今日这闲事,你是要管了?”

    “我便是不管,你们会放我走吗?”陆七冷笑,深更半夜密谋杀人,这种事被人撞破了,难道还能留活口?

    虽然心有不甘,但蒙面男子还是谨慎道:“只要你发誓不将今晚之事说出去,我便放你走。”

    “若我偏要说呢?”

    “你……”

    这院子里的美人们,十年前在千叶山,都见识过魔界少主的厉害,此时自知不敌,只盼着这两位魔界的公子,能谈判成功,谁知魔界少主竟是个不讲理的。

    都传魔界少主肆意妄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看来不假。

    如此说来,大家彼此彼此而已,她们杀几个人,也没碍着他啥事,他干嘛要多管闲事咧?

    “雪鹄妖在哪?”陆七问道。

    啥?

    美人们怔住了,雪鹄妖?

    “只要你们说出雪鹄妖的下落,今晚之事,我便当没看见。”陆七又道。

    “公子说笑了,十年前我们姐妹几个,还是得公子相救,从那雪鹄妖的老巢中逃出生天,之后我们躲在白华城中,连城门都不敢出,“雪宝妖王”这个名字更是提也不敢提,只盼着他莫要再寻来,又怎会知道他的下落?”一个看上去颇为稳重的姑娘说道。

    “那你们身上的妖气又是从何而来?”

    “这……罢了,今日这般局面,若是奴家还藏着掖着,只怕公子又要心生疑窦,奴家将实话告诉公子,还望公子怜奴家一片诚意,莫要为难我们。”绿柳咬咬牙,为了主人的大计,她今日便将自己的老底兜了罢。

    原来十里春风的姑娘们从千叶山回到白华城,迫于生计,重操旧业,每一个进入她们春闺的男子,出来时,皆两眼无神,脚步虚浮,而她们,却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道是为何?

    乃是她们身上妖气未祛,吸食了那些男子的精气也。

    十年过去,她们美貌依旧,白华城的达官贵人,前仆后继,死了一批又一批,却依然跟中了蛊似的,不肯远离这烟花地。

    她们身上的妖气,日久年深,自然也如那烈酒一般,越藏越浓烈。

    所以,她们当真不知雪鹄妖在哪?陆七眸光沉沉,却是不太相信。

    “你们为何要杀人?”陆七看着满院子的尸体,沉声问道。

    “你还有完没完了?废话休说,动手吧。”蒙面男子也是个没耐心的,又或许是他骨子里的胜负欲作祟,魔界少主的大名他自然知晓,关于魔界少主的“丰功伟绩”,他也时常耳闻,但这位传说中的魔界少主,是不是真有两把刷子,他可没亲眼见过。

    只几个回合,蒙面男子就吃不消了,他可不愿白白送了性命,就在陆七将将要祭出引雷诀,给他来个速战速决的时候,蒙面男子突然抽身后退,快速蹿到几位美人身后,凌厉掌风过处,将美人们掀飞了出去。

    一道银电青霜横空扫向了美人们如蝶翩跹的衣衫,趁此机会,蒙面男子赶紧遁了。

    这些女子,长期吸食人族男子精气,烧死了倒也不值得可惜。

    欢雨姑娘在陆七与蒙面男子开打之时,已被陆七甩到了一旁草丛中,此时望着那几具尚冒着热气的焦黑尸体,浑身抖若筛糠,这次,她是真的害怕了。

    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陆七却放过了她,他只冷冷扫了她一眼,便飞身出了这人间炼狱。

    陆七虽不杀她,却派了人暗中盯着欢雨的一举一动,这位姑娘明知今晚十里春风会有大事发生,却引自己前来,可见是叛了的,她为何要叛?

    以她自己的实力,应该没有那个胆子,她身后,定然还有人。

    如果说那个蒙面男子是南竺魔,欢雨背后之人,不会是李恒之,那又会是谁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花曲柳和白茴茴因要去云栖山接鬼医,三日后才赶到相思山,而在他们到来之前,景昭魔君抱着一面哭哭啼啼的镜子,先来了。

    景黎魔君给众人传消息时,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将陆七命不久矣的消息,告诉远在雪幽山的景昭魔君。

    无论如何,他们夫妇俩,都该见一见陆七最后一面。

    叶蓁蓁在上古太阴镜中掩面痛哭,陆七哄了她一上午。

    景昭魔君坐在廊下的木榻上唉声叹气,杜若不被小蓬待见,左右无事,搬了小板凳,坐到景昭魔君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他,眼睛却瞅着院子里和小枝玩耍的小蓬。

    “三千年前你就不想他活,如今他真要死了,岂不是正如了你的愿?”杜若在扎景昭魔君的心。

    景昭魔君:“……”

    “虽说你当了他三千年的爹,可你扪心自问,这三千年,你对他,可尽了当爹的责任?”杜若继续补刀。

    陆七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死了娘,他父君将他丢给众位姐姐照顾,就去了仙魔战场。

    直到数十年后,各界解甲休兵,景昭魔君看他生得糯米团子似的招人疼,才决定带着他去人间寻叶蓁蓁的转世。

    陆七在他父君追娘亲这件事上,功不可没,难得过了几年爹娘疼爱的日子,又被景昭魔君丢回了姐姐们的山头。

    细论起来,景昭魔君对陆七,确实亏欠颇多,想想他那六十六个女儿,哪一个不是被他抱在怀里、扛在肩头长大的,唯有这个儿子,他从未上过心。

    “如今他就快魂飞魄散了,你却只是像个木头似的坐在这,还真是叫人寒心哪!”杜若再捅一刀。

    景昭魔君心下大恸,潸然泪下。

    四海八荒,最护犊子的是谁?随便拉一个人问问,答案都是“景昭魔君”。

    可正是这位最护犊子的景昭魔君,将六十六个女儿当明珠般呵护着,却偏偏忽视了唯一的儿子。

    女儿可以宠着哄着,这儿子,该怎么疼,他还真是不知从何下手。

    加之当初他亲手将陆七杀死在娘胎里,这件事像一块狰狞的疤,一直覆在景昭魔君心里,让他没办法如正常父亲那般对待陆七,纵是陆七烧了人家山头,景昭魔君也从没打骂过他。

    对于这个儿子,景昭魔君是有负罪感的。

    如今听杜若这般直言不讳,便如将他心头那块疤撕扯开来,疼得他无法呼吸。

    杜若善解人意地拍了拍景昭魔君颤抖的肩膀,叹道:“到底还来得及,你们父子俩将这个心结解了,好让陆七走得安心。”

    院子里传来小枝的欢笑声,她如今像个孩童般,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此时,正被小蓬一个笑话逗得咯咯直笑。

    景昭魔君悲痛的心绪被这笑声拉了回来,他怔了怔,泪眼朦胧地瞪着杜若,不是,他儿子还没死呢,他在这哭个什么劲?这只死凤凰跑来他面前煽的什么邪风?

    杜若被他瞪得心虚,收回搭在他肩头的手,讪讪道:“这不是……快了么。”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一定会找到救他的法子,三千年前他没死,这一次,我也不绝不会让他死。”

    “鬼医都没法子,你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生死有命,你看开些。”

    景昭魔君倏地站起身,指着杜若的鼻子大声道:“我偏不让他死。”

    “喏,还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难道我希望他死了不成,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杜若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声。

    “你……”景昭魔君气结。

    你他娘的是来安慰人的,还是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好好好,若是那小子这次大难不死,我扮女装去各界飞一圈,你且消消气,可好?”杜若眼风扫到抱着小枝胳膊撒娇的小蓬,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景昭魔君一脚踢在杜若屁股下的小板凳上,拂袖进了屋。

    屋里陆七已经哄好了叶蓁蓁,见景昭魔君进来,将上古太阴镜塞进他手中,道:“我该去做饭了,父君带娘亲去院子里晒太阳吧。”

    自从发现青丝所化的小枝也能吃东西,而且特别爱吃他烧的饭菜,陆七便每天用心烹饪,忙得不亦乐乎。

    眼见陆七就要跨出门槛,景昭魔君突然道:“红豆,父君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陆七顿了顿,一只手扶着门框,站定了。

    天光明亮,屋内也不觉阴暗,景昭魔君紧张地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淡淡的光晕里,浮灰轻舞,描绘着他的轮廓。

    这是第一次,景昭魔君这般认真地看着他的儿子,他都不曾好好打量过这个孩子。

    陆七默了片刻,没有回头,只在跨出门槛时,低低应了声:“好。”

    上古太阴镜中,叶蓁蓁刚歇了眼泪,此刻听他们父子这般言语,又红了眼眶。

    景昭魔君赶紧安慰她,“别哭别哭,回头伤了眼睛可要受罪了,走,我带你去晒太阳,今日少晒了一上午,可得补回来。”

    一听又要晒太阳,叶蓁蓁刚憋回去的眼泪,顷刻便滚了出来,这十年来,她每天都在晒太阳,她真是受够了!

    叶蓁蓁多希望能安静地看场雨啊,可一旦发现乌云遮了日头,景昭魔君便会带着她,火急火燎地跑去出太阳的地方。

    总之就是晒晒晒!每日不将这面上古太阴镜晒得滚烫,景昭魔君觉都睡不踏实。

    晒得叶蓁蓁怀疑人生,也没能从这破镜子中跳出来。

    这玩意到底是谁造出来的?她宝贝儿子都快魂飞魄散了,她却不能抱一抱他,亲一亲他。

    叶蓁蓁躺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享受”着日光的暴晒,再一次流下了悲伤的眼泪。

    小枝去厨房给陆七讲刚听来的笑话,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厨房传来。

    小蓬良心发现,坐到廊下的木塌上,歪着脑袋,对抱膝坐在小板凳上的杜若咧嘴笑,她决定将杜若肚子里的笑话全搜刮出来,难得小枝爱听。

    小海带着魔狮去山里打野味,此时还没回来,如今府上人多了,需求也就大了,一两只野兔,可不够吃的。

    景昭魔君背靠着石桌,闭目寻思着救陆七的法子。

    谁都没有留意到,从石桌下探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慢慢伸向了桌上的上古太阴镜。

第二百七十七章 镜子摔坏了

    “吧嗒!”

    ……

    一声脆响,景昭魔君如遭雷击。

    当他缓缓转过头来,石桌上空无一物,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再看站在石桌旁,满脸惊慌的小狐妖,景昭魔君喉头滚动,一颗心却是怎么也哽不下去。

    景昭魔君僵硬地动了动脖子,偏头朝石桌下望去。

    干燥的泥土上,一棵杂草也无,却有一块棱角尖锐的青石,而刚刚那一声脆响,正是铜镜撞在石头上发出的声音。

    景昭魔君赶紧将青石边的铜镜捡起,只见一道划痕正正将光滑的镜面分成两半,如飞鸟掠过湖面,涟漪从平静的水上荡开。

    镜中人已没了踪影。

    不会的,不会的!

    上古太阴镜乃是上古神器,断不会这般轻易摔坏的!

    一道划痕而已,又不是被劈成了两半!

    “蓁蓁,蓁蓁……”

    景昭魔君对镜喃喃呼唤,可铜镜中,除了他自己悲痛的脸,再不见叶蓁蓁。

    杜若和小蓬从廊下冲出来时,看到景昭魔君血红着一双眼,心下俱是一跳。

    完了,出大事了。

    “你冷静点……”杜若将瑟瑟发抖的小心护到身后。

    “噗……”景昭魔君一口心头血喷在来不及掩面遮挡的杜若面门,而后仰面倒了下去。

    意识模糊前,景昭魔君恍惚看到明晃晃的日光下,叶蓁蓁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眼皮子一跳,彷佛被那泪珠烫着了,又似被千山万水压着,再也睁不开眼睛。

    那万万年的岁月,他陪着叶蓁蓁,何止走过千山万水。

    他还想陪她走下去,他从未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自己。

    上古太阴镜坏了,蓁蓁会如何?她可还能转世?他还能找到她吗?

    ……

    景昭魔君醒来时已是夜半,屋外似乎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声响从半开的窗户传来。

    一阵寒风袭来,景昭魔君忍着胸口的闷痛,掀被下床。

    “你醒啦。”一道温柔的声音从窗边响起。

    景昭魔君怔住了,他站在床边,手指微微发抖,“蓁蓁?”

    “我在。”

    直到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景昭魔君才敢相信自己没有听错,这,确确实实就是蓁蓁的声音啊!

    窗边一阵窸碎的响动,片刻后,叶蓁蓁托着一盏油灯走了过来。

    昏黄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晕染她嘴角那一抹浅笑,莲步轻移,聘聘婷婷。

    只几步的路,景昭魔君却觉着,她是穿过了千年万年的光阴,朝他走来。

    十年了,他终于能将她搂在怀里。

    十年了,夜半醒来时,怀里终于不再是一面冰冷的铜镜。

    景昭魔君将脸埋在叶蓁蓁的脖颈里,她应是刚洗了澡,发间有淡淡的皂角香;她应是在窗边坐了许久,衣衫上有薄薄的寒意。

    但她喷在他耳边的鼻息是温热的,她的唇畔是滚烫的,她说出来的话,是暖心的,“我回来了。”

    叶蓁蓁,终于从上古太阴镜中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景昭魔君哑着嗓子问。

    “原来只要摔坏那面镜子,我便能出来了。”叶蓁蓁言简意赅。

    景昭魔君:“……”

    若不是抱着叶蓁蓁,景昭魔君只怕又要倒回身后的床上去,本就胸口闷痛,闻言险些又要喷出一口血来。

    景昭魔君耳边恍惚又响起鬼判官的话来,博学广识的鬼判官言:这乃是上古太阴镜,此镜阴气极重,最爱吞食阴气重的女子。

    经年日久,该女子便会精气耗尽而亡。

    而叶蓁蓁每一世轮回,都能入人道,正是钻了当年七月十五子夜,阴气最盛空子。这个时辰,百鬼夜行,轮回井看守松懈,最适合走后门。

    鬼判官又言:按理说,这太阴镜吞下去的东西,断没有吐出来的道理。不过古籍有云:阴主杀,阳主生。眼下不妨试试补阳祛阴之法,或许还有希望。

    简单点说,就是晒太阳……

    爱妻如命的景昭魔君为了不让叶蓁蓁被上古太阴镜吞**气,十年来,如夸父逐日般,抱着叶蓁蓁天南地北地跑,只为让她晒到最炙热的阳光。

    而此法,竟真有那么点子效果,原本叶蓁蓁在镜子里说话,镜子外是听不见的,自从日日在太阳底下暴晒,一年后,景昭魔君已经能和叶蓁蓁正常交流了。

    景昭魔君本以为叶蓁蓁这次死定了,说不定还会魂飞魄散,没想到,她竟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面前。

    这,这太荒谬了!

    早知如此,他在十年前就砸了这破镜子多好!

    可十年前,他哪里敢砸?便是旁人说砸了镜子叶蓁蓁就能出来,他也不敢下手啊。

    越是珍视,越是害怕。

    景昭魔君此生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叶蓁蓁。

    不管怎样,好在她总算是回来了。

    ……

    小狐妖躲在魔狮怀中瑟瑟发抖,想想几个月前,他为了躲避魔狮,还钻过小枝的床底,没想到如今,他已将魔狮当作最亲近的人。

    “景昭魔君当真不会怪罪我吗?”

    魔狮摸了摸小心的脑袋,安慰道:“你放心,这件事虽是你不对,但你误打误撞救出了夫人,将功抵过,魔君不会怪你的。”

    “可我还是害怕。”小心抽噎道。

    “别怕,大不了我替你受了责罚。”魔狮伸手在小心脸上抹了一把,替他将滚烫的眼泪擦去。

    屋外的雨势渐大,水珠从檐下滚落,滴滴答答,小心枕着魔狮的臂弯,觉得安心极了,很快便睡意来袭。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要去拿那面镜子?”魔狮戳了戳小心的脑袋,不解道。

    “我……我觉得那镜子奇……奇怪得很,那里面竟然藏着人,我便想……瞧一瞧。”小心迷迷糊糊的回答着,眼皮子已经睁不开了。

    魔狮拍了拍他的背,警告道:“这次算你走运,往后可得记住这个教训,别什么东西都乱碰。”

    “是,父神……”小心喃喃道。

    父神?

    魔狮蹙起眉头,小心的爹不是狼妖白棠吗?哦,对了,小心说过,白棠不是他爹,不过这父神是怎么回事?

    难道小心的爹是上界的仙君?

    只有那些自视甚高的仙君们,才会让自己的孩子,尊称自己为“父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神仙。

    可小心不是说不知道他爹是谁吗?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父神?

    “小心,小心,醒一醒……”魔狮摇了摇怀中的小狐妖,小心已沉沉入睡,便是天上打雷,也吵不醒他。

    漫漫长夜,只留魔狮在黑暗中胡思乱想。

    这小心的爹,到底是何人?

    小心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

    他们兄弟俩之间,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生死有命

    左盼右盼,终于盼来了鬼医。

    花曲柳这一路上被鬼医烦得要死,还没落地,便将他丢到了山顶的院子里,若不是正巧被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杜若接住,只怕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来。

    自从花曲柳和白茴茴三年前离开药香谷,鬼医的日子便过得十分凄苦,虽然在他们没去云栖山之前,他过的也是这种日子,但这人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给花曲柳治眼睛那几年,对吃食向来不讲究的鬼医,愣是被白茴茴给养叼了嘴巴。

    想想这两年他是怎么捱过来的,鬼医忍不住掉眼泪。

    如今好不容易再碰到白茴茴,从云栖山到相思山这一路,鬼医各种卖惨装可怜,只求白茴茴能再去药香谷小住些时日。

    实在不行,你们去哪,能不能带上我这个糟老头子啊?

    “你圈养的那些野猪妖,如今膘肥体壮,正是待宰的好时候。”

    “你们住的屋子,我每日都会打扫,一根蛛丝都没有,等这边事了,你们便随我回去可好?”

    “对了,那只兔妖日日思念上古妖王,哭瞎了一双眼睛……啊,这个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啊!”

    ……

    叶蓁蓁已有十年没见过白茴茴这位小友,见她从天而降,分外欢喜,短暂地忘了她儿子快死了这件事,拉着白茴茴说了一下午的体己话。

    青丝所化的小枝不记得与她们相处的时光,对她们时而欢欣、时而忧愁的小女人心事不感兴趣,拉着小蓬讲故事,不时从屋里传出一阵阵豪放的笑声。

    花曲柳听杜若将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道:“如此说来,除了李恒之,还有一个人躲在暗处,不知有何图谋?可真是热闹,四海八荒都这么乱了,没想到还有好戏可以看。”

    杜若扶额,您老人家倒是只想着看戏。

    “等等,你刚才说七月初七那夜,陆七在十里春风遇到的魔是南竺魔?”花曲柳突然皱眉问道。

    “这也只是他的猜测,怎么了?”

    “但至少他能确定那只魔是男的,不是女的?”

    “这点可以确定。”

    花曲柳眉头皱得更深,一拳头砸在石桌上,石桌瞬间化成粉末,被风吹得老远,只听他骂道:“没想到我花曲柳竟被魔界一个小丫头给骗了。”

    可燕燕为何要骗他?她为何要承认那晚去十里春风杀人的是她?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但她说凌云阁弟子将于八月十五屠白华城,确实没有作假,那日的惨状,花曲柳偶尔想到,仍要叹息一声。

    她是想隐瞒什么?还是想向他们透露什么?

    “茴茴,燕燕被你关在何处?”花曲柳掸了掸粘在袖角上的石粉,冲廊下的白茴茴喊道。

    不等白茴茴回答,叶蓁蓁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燕燕被你们抓了?”

    在叶蓁蓁的记忆中,每一次转世,在她身边晃悠得最多的除了景昭魔君和孩子们,就是燕燕了。

    燕燕为了追陆七,时常跑到她这里来献殷勤,可惜燕燕目的性太强,每次见她,十句话八句不离陆七,让叶蓁蓁头疼得很。

    说起来,她倒是有十年没见过燕燕了,那臭丫头怎地被茴茴关起来了?

    白茴茴轻轻拍了拍叶蓁蓁的手背,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待我日后再慢慢说与你听。”

    说完又冲花曲柳道:“一直养在院子墙角的大水缸里,好些日子没在家,也不知道饿死没有?”

    “她是魔,饿不死。”花曲柳接话。

    自从那日花曲柳从护城河里,将变成红鲤鱼的燕燕捞回家,一番恐吓之后,又将她变回了红鲤鱼,让白茴茴养着玩儿。

    白茴茴好几次从大水缸旁路过时,差点将她捞出来清蒸了。

    “看来只有等回白华城之后,再将她捞出来拷问了。”花曲柳对杜若道。

    杜若点了点头,“这事倒不急,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小枝的残魂送进彼岸玉铃。”

    ……

    天色向晚,鬼医从屋里走出来,他刚查探过小枝的残魂,确认没有异状。

    他眼角余光扫到了坐在木塌上的白茴茴,扯着嗓子对他身后,刚跨出门槛的陆七喊道:“我看天色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吃了晚饭,再办正事,你觉得……”

    他这话有一半是对白茴茴说的,他馋白茴茴烧的饭菜,馋得都瘦脱骨了,反正还魂之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倒不如先解了馋再说。

    白茴茴果然往鬼医这边瞅来,道:“您老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准备,但待会办正事的时候,可不准马虎。”

    “马虎不得,马虎不得。”鬼医捋着白胡子,咧嘴笑。

    陆七心里却有些不安,“您当真有把握吗?”

    鬼医指着陆七手中的彼岸玉铃,沉吟道:“如今只能先将小枝姑娘的残魂送入这铃铛中,至于她能不能出来,还不好说。”

    杜若看了看陆七,又看了看倚在门框上的景昭魔君,犹豫道:“依鬼判官言,只有修为高深之人,才能冲破彼岸玉铃的结界……”

    景昭魔君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道:“别提那厮,说什么博学广识,我看那都是他自己吹出来的。”

    因上古太阴镜之事,景昭魔君对鬼判官一肚子意见。

    杜若张了张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鬼判官的话,确实不能尽信,万一他们冒着陆七随时魂飞魄散的风险,将修为经陆七之身渡入彼岸玉铃中的小枝体内,却依然不能助她冲破结界,岂不要肠子悔青。

    叶蓁蓁走到陆七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问鬼医,“红豆当真没救了吗?”

    鬼医愣了一息,才想起红豆是谁来,这只能怪魔界少主不喜别人提他的大名,以至于鬼医听到“红豆”两个字,还以为是哪家姑娘的芳名。

    “他如今就好似人族那些身患绝症之人,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鬼医实话实说,对于没有希望的事,他向来不喜欢骗人。

    眼看叶蓁蓁又要伤心,陆七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娘,生死有命……”

    “我知道,我知道,你可别再说了,你越说,娘越想哭。”叶蓁蓁赶紧打断陆七的话,她这两日被他灌了太多毒鸡汤,可陆七越是安慰她,她心里越是难受。

    即便他已看透生死,可当娘的,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的。

    前两日放言一定会想法子救陆七的景昭魔君,此刻也红了眼眶,他想白了两根头发丝,却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

第二百七十九章 魂魄归体

    入夜,小枝的卧房里挤满了人,个个神色紧张,连风华绝代的花曲柳,神情也颇为凝重。

    小枝坐在榻上,对站在一旁的小蓬招了招手,笑道:“等我从铃铛中出来,想看到小蓬原来的样子,可以吗?”

    小蓬眼中蓄了泪,脸涨得通红,她点了点头,哽咽道:“姐姐喜欢什么样的,我便是什么样。”

    “好了,大家都别苦着脸,小枝姑娘魂魄归体,乃是好事,虽然什么时候能从彼岸玉铃中出来还不确定,但至少她性命无虞,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鬼医道。

    陆七走到榻前,揉了揉小枝的头发,柔声道:“小枝,你准备好了吗?”

    小枝点点头,眼中尽是不舍,她不知自己这一去,何时才能再见到陆七,等她从彼岸玉铃中出来,陆七会不会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我们开始吧。”

    屋子里留了花曲柳、杜若、小蓬和景昭魔君护法;叶蓁蓁、白茴茴和小海退到了廊下;魔狮带着小心,已经睡下了。

    鬼医将小枝的残魂从青丝中抽了出来,为防残魂在归体过程中有损,小蓬割破手指,以龙血相护。

    鬼医看着从小蓬手指滴下来的鲜血,凝眉沉思片刻,在她即将收回手时,道:“麻烦小兄弟再多滴两滴。”

    杜若看得心疼,问道:“为何?”

    “若老夫猜得不错,小兄弟应是龙族的人,你这血,不凡哪。”

    “她的确是龙,但不是小兄弟,而是小姑娘。”杜若促狭笑道。

    小蓬瞪了杜若一眼,问鬼医道:“我的血,可是能助姐姐早日从铃铛中出来?”

    “那倒不一定,不过试试也无妨。”鬼医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件事,不过这件事只是他的一个猜测,还是先不提了。

    残魂被灌入陆七的灵脉,陆七如今没有修为,全凭景昭魔君在一旁,用灵力护住他的心脉。

    陆七此时虽与凡人无异,但他的灵元并未消散,只要灵元还在,鬼医便能通过他的神识寻到他的魔息所在,也就能探到彼岸玉铃中,小枝的所在。

    他如今要做的,便是让小枝的残魂从陆七的灵元回归,毕竟彼岸玉铃里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若是直接将残魂投入其中,且不说小枝能不能找到它,万一里面危险重重,不仅帮不了小枝,还会害了她。

    当初为了保住陆七一条小命,鬼医在将他的魔息通过灵元,尽数灌入小枝的灵脉后,把覆在小枝手心的灵元召了回来。

    虽然陆七从未想过要召回灵元,在他心里,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但为了能撑到小枝出彼岸玉铃那一天,陆七迫不得已,只能听从鬼医的安排。

    山林寂寂,夜凉如水。

    叶蓁蓁与白茴茴趴在廊下的木塌上。

    两人面前铺了一张白纸,叶蓁蓁一手支颐,一手执笔,时而沉思,时而皱眉。

    “蓁姨,这里不对,我记得那位仙人是个塌鼻子。”白茴茴双手托腮,盯着纸上的人像,纠正道。

    “好像还真是。”叶蓁蓁在画中人的鼻子上改了两笔,白茴茴施法术将不对的地方抹掉。

    如此涂涂改改好一会,一副画,总算是完成了。

    陆七日间问叶蓁蓁,能否将当初给她护灵珠的仙君画下来,叶蓁蓁对书画的造诣不比白茴茴强多少,琢磨了一下午,此时等在屋外,与其心焦,倒不如试试看,或许她能将那位仙君的相貌画下来也不一定。

    白茴茴虽只见过一次那位仙君,而且只是侧脸,但叶蓁蓁作画时,她还是能提点建议的,尤其是那只塌鼻子,她印象最深。

    白茴茴吹了吹画上的墨汁,啧啧道:“这么一看,长得也还可以嘛。”

    叶蓁蓁扔了毛笔,捏着肩膀坐起身,这作画还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好在她画得没有十成像,也有七分了。

    “你说这仙君到底想干嘛?他为何要送你护灵珠?”白茴茴不解道。

    仙君说护灵珠世上仅此一颗,如此宝贝,为何要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鬼魂?

    仙君还说:护灵珠一旦服下,除非魂飞魄散,否则再不能取出。而且,护灵珠得血肉滋养,千年后会变成四海八荒难得的至宝,到时候,你揣着这么个宝贝,可得当心着啊。

    这个宝贝有何用处?谁会来抢这个宝贝?谁又知道她身上藏着这么个宝贝?

    叶蓁蓁想起仙君离去时那个神秘莫测的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道说,他是在借她的血肉养这颗护灵珠,待时候到了,再来取回?

    难怪景昭魔君自十年前她出事之后,恨不得将她系在裤腰带上,想来他早有此猜测,再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保护圈。

    仙君没有拿回宝贝,定然不肯善罢甘休。

    叶蓁蓁这几日因陆七将魂飞魄散而悲伤,没想到她自己也随时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他们这对苦命的母子唉!

    叶蓁蓁心中又悲又气,一巴掌拍在画中人的脸上。

    白茴茴急道:“呀,墨汁还没干呢,蓁姨你干嘛呀?”

    “快,快,你快施法改一改。”叶蓁蓁看着纸上的仙君黑糊糊一张脸,沾了墨汁的手急急拍了拍白茴茴的肩膀,她好不容易画好的,她可不想再画一次。

    ……

    陆七如淋了一场大雨,浑身湿透,龙血所过之处,血液沸腾,灵脉彷佛被滚烫的岩浆冲刷而过,顷刻便要将他焚毁。

    “他快撑不住了,再上一个人。”鬼医急道,他不曾料到这龙血竟如此霸道。

    花曲柳在一旁早已做好准备,闻言立刻便将掌心覆上了陆七的后背,正要祭出灵力,又听得鬼医大喊:“百会穴,百会穴,他的神识已陷入混沌,快想办法将他唤醒。”

    花曲柳蹙眉剐了一眼鬼医,这老头子到底行不行?手下却是不停,大掌转眼便拍在了陆七的天灵盖。

    鬼医后背一凉,白胡子抖了抖。

    陆七死去活来地被折腾了大半宿,灵脉中狂暴的龙血终于平息下来,龙血好似已经从他身上消失,又好似融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先不说他自己如何,小枝的残魂到底是都入了彼岸玉铃,回到了她自己身上。

    天将破晓时,尘埃落定,能做的,他们都做了,如今,只能看小枝的造化。

    ……

第二百八十章 白莲花

    彼岸玉铃中,无尽的黑暗里,一簇橘黄的火光下,围着三个人影。

    “我的姑奶奶,您就饶了我吧,我要是能想起什么来,早该想起来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我又何必要瞒你,大家都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便是瞒着你,对我也没好处不是。”静江仙君苦着脸告饶。

    “是你出不去,我们会出去的。”小枝面无表情道。

    静江仙君撇了撇嘴,心道:你就吹吧。

    自从那日小枝夺了江莲生和静江仙君的修为,却仍冲不破彼岸玉铃的结界,她调息修养了几日,又在铃铛中四处晃悠了些时候。

    某日突然想起被天火熏得昏迷的小红莲,遂将他从竹篓中唤出来瞧了瞧,在竹篓中修养了几日,他恢复倒得还不错。

    朱砂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小枝简单与他解释了几句,见他仍迷迷糊糊、反应迟钝,索性又将他赶回竹篓中睡觉去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实在是闷得慌,看着蔫头耷脑躺在地上装死人的江莲生和静江仙君,精力过于旺盛的小枝将他们二人拽起来,围炉……呸,围着一簇小火苗唠嗑。

    这一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江莲生被鹤鸣九皋阵抽取仙筋那日。

    江莲生自然是要问一问,当日是谁扛走了他的躯壳。

    但静江仙君当时躲在暗处,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小枝却道他是有意为那人隐瞒。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静江仙君对天发誓他没有隐瞒。

    小枝提醒他,这里没有天,看你干的好事,做这么一个破铃铛出来,自己困在里面当王八不说,还连着她和江莲生也不见天日。

    静江仙君在小枝心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坯子,他的话,她持怀疑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

    若不是大罗金仙的无量灵力保她一命,她那日可就糟了静江仙君的毒手,死得透透的了。

    那种血肉撕扯、筋骨绞碎的疼痛,至今想起,小枝仍觉头皮发麻。

    她不杀静江仙君,不是她心慈手软,而是她要让他亲眼看看,他造出来的这个号称“彼岸无归路”的破铃铛,并非无归路,只是,他没有归路罢了。

    小枝坚信自己会从这个空间出去。

    “对了,那人在扛走紫微仙尊的躯壳之前,曾施展了一个小仙术。”静江仙君如今打不过小枝,他虽然出不去,却也不想死,无奈又将那日之事在脑中细细捋了一遍。

    “什么仙术?”江莲生问道。

    “他化了一朵白莲去探紫微仙尊的神识。”

    白莲?

    小枝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问:“用白莲探神识,有何奇怪之处吗?”

    江莲生解释道:“各界的法术,千变万化,可幻万物,但在仙界,探灵时,却只能化仙元所依的灵草,譬如我若要探你的神识,又不想被你察觉,便可用探灵术,幻化出一株紫微花,也只能是紫微花,化不了其它物事。”

    “所以只有那人才能化出白莲探灵?”

    “没错,不过我倒是不清楚哪位仙君的灵草是白莲,毕竟探灵这种事,大多都是直接上手来得方便,喏,就是这样。”江莲生一掌拍在静江仙君的天灵盖,“多方便。”

    静江仙君哎哟一声,捂着脑袋龇牙咧嘴,江莲生虽没了修为,但这一巴掌却是实打实地拍下来,疼得很。

    要是没有小枝在这盯着,他定是要还一巴掌回去的,但此时,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小枝沉眉道:“那人之所以没有像你这般直接上手,而是化白莲探灵,是因为当时他不敢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只剩下一副躯壳。”

    自从大罗金仙的无量灵力冲破法咒,小枝的脑子像开了光似的,一点就透,她甚至开始飘飘然,觉得以她如今的修为和智慧,出去后称霸天下什么的,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咳,咱还是先出去了再说吧。

    “你可知道哪位仙君的本命灵草是白莲?”静江仙君才放下捂着脑袋的手,又被小枝敲了一下脑门。

    静江仙君快哭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你们若真能出去,能不能捎上我?”

    他这是在讨价还价?

    江莲生又一巴掌扇过来之前,静江仙君赶紧先护住了脑袋,但他没防住小枝侧踢的一脚。

    “你这是想死得快点?”小枝眯眼斜他。

    静江仙君揉着膝盖,疼得直冒冷汗,他如今哪里还有谈判的本钱。

    “你可记得有一年,在蓝田云海畔,有位小仙君腾云时跌落云海,旁观的仙君虽然面有嘲色,到底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有你,紫微仙尊,坐在云头上捂着肚子,笑得最大声,还左右吆喝,让众位仙家瞧他的笑话。”

    江莲生:“……”

    还有这事?

    他以前在仙界,竟是这般德性?他倒是不太记得了。

    要问静江仙君为何记得如此清楚,因为就在当日,紫微仙尊讽刺了他所造的玲珑锁徒有其表,不堪大用。

    小枝大概能猜到江莲生为仙时,有多遭人恨了,难怪仙界不容他,宁可与鬼界休战,也要毁了他这么一尊镇宅的大佛。

    “他是谁?”江莲生绞尽脑汁也想不起那位小仙君姓甚名谁。

    “倒不是什么厉害的仙君,你不记得也不奇怪。”

    “所以,他到底是谁?”小枝磨牙,这不是废话,厉害的仙君能从云头栽下去?

    静江仙君赶紧道:“碧芦仙君,月老宫里掌管红线的小仙童,我记得仙子们为了讨好这位小仙童,时常亲手绣香包送给他,而那香包上绣的,正是白莲花。”

    月老宫?怎地还牵扯到了月老宫?

    纵使脑子再灵光,小枝也有点晕了,“那碧芦仙君后来如何了?”

    “听说那日被紫微仙尊羞辱后,他就再没出过月老宫,至于后来如何,我就不知道了。”静江仙君叹了口气,后来他醉酒误事,将自己关进了彼岸玉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哪里知道。

    “这么说来,扛走你躯壳的是那碧芦仙君。”小枝看向江莲生。

    江莲生正蹙眉沉思,难不成因他无心的嘲笑,那小仙童怀恨在心,连他一具空壳子也不肯放过?

    小枝不解道:“他要你的躯壳有何用?”

    鞭尸?

    “他想借我的躯壳招魂炼魄,夺我的修为。”

    看来他还真是恨你入骨,小枝同情地看了眼江莲生。

第二百八十一章 求求您捎上我啊

    橘色的火苗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如今控制火苗的是小枝,江莲生连一点火星子都祭不出来了。

    这里无风,火苗为何会颤动?

    江莲生和静江仙君疑惑地看向小枝。

    只见她额头上已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橘色的火光下,好似被油煎过一般。

    她脸色惨白,樱唇紧抿,浑身颤抖不止,彷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这具身躯不堪重负,终于要爆体而亡了?静江仙君在心里低低欢呼一声,只要这小丫头没了,他和紫微仙尊都失了修为,只剩一副不老不死的躯壳,便是打起来,他也未必会输。

    江莲生捏住小枝的手腕,正欲探她灵脉,突然想起自己已没了修为,急问道:“你怎么了?”

    小枝不语,她怕自己一开口,那硬撑着的一口气就泄了,她隐隐猜测到正在发生什么事。

    那如游丝一般缓缓灌入她体内的东西,是与她的灵魂相契合的,原本就是属于她的。

    而在魂魄拉扯融合的痛苦中,她恍惚有种熟悉的感觉,她在醒来前的梦魇中,也曾感受到这种疼痛。

    她周身灵脉里的魔息,分成两个阵营,排斥着,纠缠着,翻腾着,一方彷佛想要顺着她掌心的红豆,回到某一处去,而另一方,则霸道地将其往回拉扯。

    “陆七哥哥……”小枝在心里喃喃念着,她缓缓打开紧攥的拳头,汗湿的掌心里,一颗殷红的豆子,发出莹润的光。

    静江仙君偷偷挪到小枝旁边,手刚碰到她的衣衫,立即又缩了回去。

    “怎么这么烫?”静江仙君惊呼。

    江莲生心里着慌,却无计可施。

    偏偏静江仙君又喋喋不休道:“我看她怕是要爆体了,啧啧,真是浪费了那么多无上修为。”

    “快快,紫微仙尊赶紧站远点,可不要被她炸飞了。”

    “这彼岸玉铃乃是我亲手为你打造,我可不想你这么早死……”

    静江仙君伸手去拽江莲生,欲将他往安全的地方拉,不防江莲生一拳揍在他的面门,将他一颗门牙给薅了下来。

    静江仙君疼得哇哇乱叫,吐了几口血沫,又踹了江莲生一脚,再不管他,自个儿跑远了。

    他们是死是活,与他何干?他在这彼岸玉铃中待了几万年,早已习惯了孤独,何况紫微仙尊便是死了,也是死在这铃铛中,他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颤抖的火光下,只剩小枝和江莲生二人。

    随着小枝手心红豆的光芒渐渐消散,她体内的魔息也渐渐止了躁动。

    两行清泪滑落眼角,小枝突然将脸埋在膝盖上痛哭起来。

    江莲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但见她此时伤心欲绝的模样,悬着的一颗心却是落回了肚子里,不管怎样,至少她不会爆体而亡了。

    他可是将全部身家都押在了她身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江莲生试着像个长辈般,轻轻抚了抚小枝的背,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体内有两股魔息。”小枝埋头瓮声道。

    “哦,啥?”

    “我醒来时,灵脉里的那股魔息,不是从禁咒中散溢出来的。”

    “那是从哪来的?”

    “是,是陆七……”

    “你是说,是陆七将魔息传给你。”江莲生蹙眉道:“不对啊,当时他的灵元已在你手上,他若再将魔息传给你,那他岂不是……”

    小枝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盯着江莲生问道:“那他岂不是什么?”

    “他岂不是快要死了!”

    小枝怔住了,唯有眼泪仍在流淌。

    就在刚才,她的残魂带着几段散碎的记忆,回到了她的身上。

    “我恐怕不会去地府。”

    “也许千年万年后,我们还能再见面。”

    “到那时,我只要握着你的手,便会认出你来。”

    “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手心的红豆,只要这颗红豆还在,我就一定会回来。”

    “我如今这副身子,已是油尽灯枯。”

    “能在死前再见到你,我已无憾。”

    ……

    眼泪决堤,彷佛下了一场磅礴大雨,要将她淹没,要让她窒息而死。

    江莲生叹息着,又拍了拍小枝的背,待她这伤心欲绝的泪快流干了,待她渐渐安静下来,才询问道:“我刚看你手心的红豆亮了,难不成是他的灵元又回到了你的手心?”

    “他,他刚刚通过这颗红豆,将我的魂魄送回来了……”小枝看着已然暗淡无光的红豆,喃喃道。

    “我这傻弟弟,还挺能抗的!”江莲生叹道,情之一字,还真是令人感动啊。

    “等等,你是说,你的残魂回来了?”江莲生突然抓住小枝的手臂,紧紧盯着她被泪糊湿的眼睛,因太过激动,他的手抖得厉害。

    小枝点点头,又滚出两颗泪珠子。

    “那还等什么,快试试能不能出去啊!”虽然小枝哭得可怜,但江莲生嘴角的笑实在憋不住,“出去看看,陆七是不是还活着!”

    小枝吸了吸鼻子,正要开口,静江仙君突然从黑暗中扑将过来,正好抱住她的小腿,将哭得稀里糊涂的小枝,吓得眼泪顿在眼眶打了个转。

    “小枝姑娘啊,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小仙一般见识,求您将我也捎上吧。”静江仙君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真真切切,看上去比小枝还要可怜。

    小枝只轻轻在他额头上点了一指,随着一声惨叫,静江仙君飞了出去,又没入黑暗中。

    “你放心,即便小枝不捎上你,我也会捎着你的,不管去哪,我都会将你亲手为我打造的铃铛带在身上,绝不丢弃。”江莲生冲着黑暗中喊道。

    “江莲生,到竹篓中去。”小枝不再理会静江仙君。

    她还没忘记静江仙君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她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坏人若不被惩罚,那世上,谁还愿意当好人。

    有仇不报,她岂不是成了任人揉搓的软柿子?

    她还有满身的仇未报,待出了这个结界,她便要一个一个,将她的仇人揪出来,挫骨扬灰。

    自从十年前下回龙山,不,自从三千年前仙魔大战起,她所遭受的劫难,她都要一一还给那些伤害她的人。

    优柔寡断,只会让仇人更加猖狂。

    她的柔软,只留给她爱的人。

    静江仙君有幸作为第一个,就让他,在他自己打造的彼岸玉铃中,永生永世,不见天日吧。

    静江仙君忍着断骨之痛,咬牙往回爬,往那一点温暖的火光处爬,那是他唯一的希望,虽然渺茫,可他不能放弃。

    那两人若是死了倒罢,至少说明“彼岸无归路”,他所打造的彼岸玉铃并非徒有其表,不堪大用。

    可他们要是出去了,那他……他也想出去啊!

    小枝姑娘啊,求求您捎上我啊!

    静江仙君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再看不到一丝光芒,那橘色的火苗消失了,他的心如死灰,终于沉寂在无尽的黑暗中。

第二百八十二章 小枝归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寒夜终于过去,山风凛凛,廊下的花草瑟瑟抖落满身清露,院子的地上,覆着薄薄的霜。

    石凳冰冷,无人愿意落座,众人皆是一宿未眠,此时缩在廊下,或蹲在门前,或歪在木榻上,或靠着廊柱,或坐在小板凳上。

    清晨昏沉的光线穿窗而入,房内只有陆七一人,他躺在床上,并未入睡。

    大家都在等,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等。

    “叮铃铃,叮铃铃……”床头小几上的彼岸玉铃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廊下一时如鸡出笼般,一行人挤挤挨挨地往陆七的房门冲去。

    鬼医本以为至少也得两三日,那破铃铛才会有动静,或许还要更久,甚至永远不会有动静,没想到它这么快就响了。

    众人推门而入,正看到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地趴在陆七怀里,肩膀耸动,似在无声落泪。

    那嫁衣又皱又脏,散着极重的血腥味;那满头青丝如杂草一般凌乱。

    而当她抬起脸来,脸上的妆容更是能吓死个人,不知被多少泪水冲刷过,胭脂水粉晕了又干,干了又晕开,和着泥灰血渍,像被人丢弃在草丛里的小花猫,惹人心疼不已。

    “没事了……”陆七紧紧拥着她,一双眼熬得通红,便连着那眼泪,看上去也是红的。

    看着床上抱头痛哭的两人,叶蓁蓁和白茴茴亦是忍不住抹眼泪。

    小枝眼睛肿得跟桃似的,她茫然地看着满屋子的人,道:“你,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她的残魂带来的记忆中,最多的是陆七,别的只是模糊的影,并不真切。

    “姐姐。”一个脸颊上亦挂着泪珠的姑娘扑到小枝腿边,哽咽着唤她。

    小枝愣了愣,“小蓬?”

    小蓬点点头,继续哭:“姐姐……”

    “好啦好啦,几位先别哭了,小枝姑娘能从彼岸玉铃中出来,乃是天大的喜事,怎地还哭个没完没了了?”

    鬼医给杜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小蓬拉开,又道:“来,让老夫来探探小枝姑娘的灵脉,可有损伤?”

    白茴茴搬了张椅子放在床边,鬼医撩了衣摆坐下,小枝姑娘被鹤鸣九皋阵抽了仙筋,虽有陆七的魔息护体,但她所受的内伤总不可能自愈,过了这么些时日,也不知还有没有救?这要是落下病根,陆七怕是死也不得安心哪!

    小枝依依不舍地离开陆七的怀抱,坐在床头,将右手腕伸到鬼医面前。

    “那个,茴茴姑娘啊,你赶紧去准备早饭,熬了一宿,大伙垫垫肚子,也好去休息休息。”鬼医一边将枯槁的手指按在小枝的手腕上,一边对正和叶蓁蓁互相挽着抹眼泪的白茴茴道。

    白茴茴吸了吸鼻子,问小枝:“小枝,你想吃什么?”

    小枝对白茴茴挤了个苍白的笑,道:“我想喝鸡丝粥。”

    “我这就去将小海昨日抓的山鸡给宰了,再给你炒几样清淡的小菜。”白茴茴没忍住又红了眼眶,从她十年前在通天阁见到小枝,这姑娘受了多少磨难,遭了多少罪,白茴茴一想到就觉得心疼。

    鬼医听到鸡丝粥时,嘴角还挂着笑,可渐渐的,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最后甚至拧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了?小枝她……

    刚因小枝重见天日而欣喜的几位大佬神色也变了,看鬼医这表情,似乎不妙啊!

    花曲柳等得不耐烦,正要推开鬼医,亲自上手探一探时,鬼医终于幽幽开口了,“小枝姑娘啊……”

    众人皆悬着一颗心,等他往下说。

    “你说你这是什么命啊……”鬼医又叹。

    感觉到来自上古妖王的眼刀,鬼医赶紧道:“你这副身子,只要不自己作死,再活个万万年,甚至是与天同寿也不是不可能啊!”

    众人怔住:“……”

    花曲柳将鬼医从椅子上挤开,片刻后,他收回搭在小枝腕上的手,蹙眉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一连问道:“你身上的禁咒都解开了?这怎么可能?你身上的修为,是从何而来?”

    杜若和小蓬亦不敢置信,小枝身上不仅有封住魔息的禁咒,还有大罗金仙的法咒,除非他老人家亲自解咒,否则谁也不可能解开啊!

    小枝将在彼岸玉铃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众人听着皆是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只愿她往后不要再受苦。

    “所以,这次鬼判官所言非虚,当真只有修为高深之人,才能冲破彼岸玉铃的结界?”杜若瞅了眼景昭魔君。

    “哼,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景昭魔君哼道。

    小枝抹了一把眼泪,问花曲柳,“我如今的修为,可能打败你?”

    “你想干嘛?”花曲柳紧张道。

    “你先回答我。”

    花曲柳掩嘴咳嗽一声,道:“比我是要强上那么一点点。”

    这下连景昭魔君都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一声:我这儿媳妇如今这么厉害了!

    陆七握住小枝的手,轻声问道:“你可是想要去报仇?”

    不等小枝开口,小蓬急道:“姐姐,你娘希望你……”

    “我娘希望我躲在回龙山,与世无争,安稳度日,可她不曾料到,那些人,从来就没想过要放过我。”小枝红肿的眼睛里藏着凌厉的锋芒。

    仙界逼死木槿仙子,小蓬早就想替她讨回公道,但她既已答应木槿仙子,不让小枝知道那些残忍的往事,自然不能食言。

    可如今的小枝,已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山野小丫头,她想替爹娘报仇,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拦着?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劝你,只是眼下……”小蓬看了一眼小枝身后的陆七,没有往下说。

    小枝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道:“在彼岸玉铃中,我想着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仙界杀了芸香仙子,但既然我有万万年的寿命,报仇之事倒是不那么急了。”小枝看向鬼医,问道:“他,当真没救了吗?”

    他,自然是指陆七。

    陆七为了她,落到如今这副境地,她怎能为了报仇,离他而去?

    自从幽灵山谷一别,她虽在仙界打探到了一些关于她爹娘的事,可却也将自己送到了虎狼窝,如今想来,真是不值得。

    若只是她自己受苦也就罢了,偏偏最后伤的是陆七。

    一想到陆七命不久矣,小枝心如刀绞,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他的手背上。

    鬼医一拍脑门,道:“光想着你什么时候从那破铃铛中出来,老夫竟将这件事给忘了,来来,给我让个位。”

    鬼医将花曲柳从椅子上挤下去,一屁股坐下,将陆七的手拉过来,又开始探起脉来。

    小枝也往床尾挪了挪屁股,陆七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得远了。

    他的手在被子里捂了这么久,却还是捂不暖。

第二百八十三章 要不……双修

    “你确定这办法有效?陆七如今那副身子,可经不起折腾啊!”花曲柳担忧地望着相思山的方向。

    鬼医撸起袖子,眯着眼睛啃鸡爪,白胡子上粘了油渍,看上去邋遢极了。

    “您就将心放进肚子里,今夜过后,老夫不敢保证他能活几百年,但三五年还是没问题的。”鬼医在灰扑扑的衣衫上抹了抹手上的油污,冲花曲柳笑道。

    “那龙血,当真如此滋补?”花曲柳将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小蓬。

    鬼医意味深长地瞅着花曲柳,贼笑道:“别看了,那玩意对您没用。”

    花曲柳有些可惜地收回了视线,骂道:“去你娘的,我说什么了,我上古妖王还需要滋补?”

    “不需要,不需要,您龙精虎猛、威武雄壮,所以我才说那玩意对您没用不是。”鬼医笑得更贼了。

    花曲柳挑了挑眉,抬了抬手指头,一盘辣鸡爪从鬼医手底下滑出一尺地,从木桌上摔了下去。

    鬼医怔怔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鸡爪,好半晌才嚎出一嗓子,心疼不已。

    ……

    自从今晨鬼医给陆七探过脉之后,他们一行人,除了陆七和小枝,都浩浩荡荡下山了,在小海的带领下,去江塘城方府落了脚。

    昨夜鬼医见小蓬的龙血不凡,便想试试能不能用她的龙血,借给小枝还魂之机,顺道给陆七洗髓活筋,好让他多活两年。

    没想到效果还真不错。

    小蓬立时便要割破手腕,给她姐夫贡献三大碗热血,被鬼医拦下了,过犹不及,这龙血,可不能乱补。

    鬼医瞅了瞅坐在陆七旁边的小枝,心下又生了一计。

    小枝姑娘如今可不得了哇,修为比上古妖王那个老不死的都高,她与陆七两情相悦,更重要的是,她体内有陆七的魔息,若是她与陆七双修,是不是能让陆七再多活几年?

    双修自古以来,便是修炼之人求阴阳相合,互相进益之道,倒正适合他们试上一试。

    “采阴补阳?”花曲柳惊道。

    小枝的脸霎时就红了,便是满脸脏污也盖不住那两片红云。

    鬼医瞪了花曲柳一眼,唾沫横飞道:“怎么这事到了您嘴里,就变了味呢?双修,双修!对小枝姑娘的修为也是有益处的。”

    求您了,快住嘴吧!

    杜若赶紧捂住了小蓬的耳朵,她才刚从小男孩变回来,可听不得这些。

    小枝则恨不得掀了陆七身上的被子,盖在自己脑袋上。

    陆七揉了揉小枝的手指,却道:“能在死前再见到你,我已无憾,你不需……”

    “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需如何?不需与你双修,好让你死得快一些是吗?”小枝听他前文,便已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怒瞪着一双杏目,方才羞红的脸上,此刻因怒气冲头,更是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陆七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哄着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要不……双修?”

    “我……”小枝这次真的掀了陆七身上的被子,盖住了她的脑袋。

    ……

    陆七的意思是先回魔界,再找个黄道吉日,风风光光地将小枝迎进门,然后再双修。

    小枝一把掀了脑袋上的被子,道:“我们在幽灵山谷下,不是已经拜过天地?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便是真要大办,这与双修有何干系?”

    小枝发现这两个字说得多了,倒也不觉得害羞了。

    “若只有你我二人倒也罢了,如今这么多人都知道我们要双修,不先走个过场,我怕对你名声不好。”陆七用帕子帮小枝擦拭脸上的污渍。

    “你这人还真是迂腐得很,成亲是你我二人之事,双修也是你我二人之事,该如何行事,还得问过旁人吗?景昭叔叔和蓁姨都同意我们在一起,他们几个也没有意见。”

    小枝指了指花曲柳等人,又道:“何况如今四海八荒谁也打不过我,我还怕他们背后议论我不成?莫不是你不想要我了,打算趁这段时间逃得远远的?”

    陆七笑得眼睛冒星星,他在小枝脸上捏了一把,道:“如今四海八荒都打不过你,我这将死之人,又岂能逃出你的掌心?”

    他不过是爱之深,便容不得旁人说小枝半分不是。

    小枝何尝不是爱之深,顾不得世俗礼法,只要能救他性命,旁人的议论又算得了什么。

    鬼医默默从椅子上站起身,深深看了小枝一眼,道:“依老夫看,择日不如撞日,这双修之事,不如就今日吧。”

    花曲柳一副辛苦养大的孩子被狼叼走的表情,啧啧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小枝:“我……”

    怎么说得她很着急似的?

    她很着急吗?

    陆七嘴角噙笑,将目光锁在小枝脸上。

    小枝脸上红云又起,她捞起旁边的被子,这次蒙到了陆七脑袋上。

    ……

    为了给他二人足够的空间,毫无顾忌地办大事,吃过早饭之后,大家便自觉拍拍屁股下山去了。

    花曲柳挽着白茴茴的纤纤玉手,羡慕地回头望了眼山顶的小院。

    白茴茴至少还得再修炼两年,才能修成妖身,也只有到那时,才能与他双修。

    景昭魔君和叶蓁蓁倒是欣慰不已,一来这本就是救命之事,二来他们的宝贝儿子终于要完成这件人生大事,说不定很快他们就能抱孙子了。

    小蓬一路无言,杜若默默跟在她身后,捂着半边脸,亦是无言。

    只因杜若脑子抽筋,跑到小蓬耳边说了一句:“择日不如撞日,我瞧着那边有座山头很是清净,听小海说,那里有条溪涧,要不……”

    “啪!”一巴掌落在杜若脸上,小蓬怒道:“不要脸。”

    杜若:“……”

    要不咱俩到那溪涧里抓鱼去,你在回龙山时,不是最爱抓鱼吗……

    鬼医双手背在身后,一路冥思苦想,该用什么办法,将白茴茴哄到药香谷去呢?

    小心频频回头,小枝姐姐回来了,他还没和她好好说会话呢,怎地就要下山了?他们还会回来吗?为何他俩不下山?他们在山上干嘛?

    魔狮拉着他的小手,道:“你还小,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我曾看到陆七哥哥半夜偷偷爬上小枝姐姐的床,他们……”

    魔狮捂住了小心的嘴巴。

    魔狮不知道,小心从小被他娘灌输男女情爱之事,是个早熟的孩子。

第二百八十四章 需要我帮忙吗

    相思山顶,午后的日光铺满小院。

    小枝洗了澡,换下了大红嫁衣,算是将与仙界最后一点牵扯给丢下了。

    素白的裙衫,腰带上粉色丝线绣了几朵小小的桃花。

    彷佛又回到十年前,在春宜城的客栈里,陆七回头向她看来时,那双眼中,盛着星光。

    院中桂子飘香,楼下店伙计在洒扫院子,那笤帚一下一下扫在青砖地上,和着小枝的心跳。

    陆七微微一挑眉,她的心跳忽而就漏了一拍。

    竟已十年了呢。

    小枝枕在陆七的腿上,侧身看着院中那棵只剩下树桩的老桃树,怔怔出神。

    “想什么呢?”陆七将她乌黑的秀发用棉布绞干了,拿木梳一下一下地梳拢着,青丝铺在榻上,如海藻般柔软。

    “那棵桃树,还能活吗?”小枝问道。

    陆七低头看着她白皙的脸颊,和轻轻颤动的眼睫,道:“能活的。”

    午后的日光尚未晒到廊下,这里自成一方天地,有清冷的风掠过,小枝往陆七怀里缩了缩。

    “对了,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小枝突然翻身坐起来,满头青丝从陆七掌心滑过。

    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小枝拎着裙摆就往房中跑去,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一只竹篓。

    她将竹篓放在木榻上,从中掏出一只月白色的香囊来,献宝似的托到陆七面前。

    “你绣的?”陆七接过香囊,挑了挑眉。

    “好看吗?”

    “这是两粒……红豆?”

    “我就知道你能看懂。”小枝笑弯了眼。

    她特意挑了月白的绸布,便如红豆落在白雪上,又热烈又纯粹。

    只是她想得美好,真上手时,却不容易。

    那日她将绣好的香囊给白茴茴看时,白茴茴蹙眉看了半晌,问道:“你没事绣两滩血作甚?”

    “……”

    陆七指腹摩挲着香囊上凹凸不平的针脚,将小枝揽入怀中,轻笑道:“我很喜欢。”

    小枝顺势搂住他的脖颈,仰着脑袋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嗯?”陆七尚未反应过来。

    “外面风大,我们回房去吧。”

    陆七反应过来了,他轻轻咳嗽一声,“天还没黑呢。”

    小枝将手伸进陆七的衣襟,道:“你身上真凉。”

    “我们还是回房吧。”陆七绷直了身子。

    “还是等天黑吧。”小枝突然想起那日在白华城,她和白茴茴夜探十里春风,芙蓉暖帐后,颠鸾倒凤的画面,忍不住脸上烧起一团火来,本以为自己修为高了,胆子也大了,没想到真到这一刻,她还是怯了。

    陆七只当她是害羞,揉了揉她的秀发,低低道了声好。

    “呀!我竟然将江莲生给忘了。”小枝眼角余光瞄到木榻上的竹篓,一拍脑袋,总算想起来与她共患难的江莲生。

    出彼岸玉铃后,她全副心思都在陆七身上,连报仇之事都往后推了,更别提那可怜的江莲生。

    江莲生从竹篓中出来后,站在温暖的日光下,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这是重见天日了?

    再看廊下依偎的两人,他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还活着?”江莲生欣喜不已,彷佛陆七活着,对他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小枝瞪了江莲生一眼,陆七却笑道:“大哥还活着,小弟自然不敢死。”

    江莲生从廊下搬了小板凳,坐到院子里,他好久没晒过太阳,这久违的温暖,真他娘的好。

    “我的好弟弟,快告诉大哥,怎样才能将度朔山桃木从竹篓中取出来?”江莲生直奔主题,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陆七身上。

    陆七从木榻上捞起竹篓,道:“十年前在幽檀山,我受鬼主之托,暂替她保管这截桃木,竟不知这里面,还藏着你半数修为。”

    “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愿将桃木给我?”江莲生蹙眉道。

    “那倒不是,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江莲生急了,他如今比陆七强不了多少,真要比一比,也就是他比陆七命长一些,但如今世道这么乱,没有修为傍身,他能不能死在陆七后头却又不一定。

    “只是你需得说服鬼主,让她将这截桃木赠与你。”

    鬼主?幽檀山那小丫头?让她将桃木赠给他,这怎么可能?

    当初鬼帝为了修补幽檀山百鬼阵,才留了这截桃木镇守,后来鬼主为了不让百鬼阵中的鬼灵得到桃木,托陆七替她保管,可你如今跑去让他们将这玩意赠给百鬼阵的阵眼,并让他拿回修为,这不是开玩笑吗?

    除非他们脑子有病,才会答应。

    江莲生可怜兮兮地看向小枝,他好歹将半数修为都送给她了,这点小忙,她总不至于不帮他吧?

    “他既答应了鬼主的托付,自然不能失信于人,反正你就算拿回那点子修为,也报不了仇,倒不如先在我的竹篓中好好睡一觉,等哪天见到鬼主,陆七与她打声招呼,让她将你的修为还给你,应该不是难事。”小枝劝道。

    鬼主千薇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她若是知道江莲生的悲惨遭遇,定然不会为难他。

    退一万步讲,鬼主若不愿将江莲生的修为还给他,小枝也不会坐视不理,江莲生于她有恩,没有他那半数修为相助,她不可能出得了彼岸玉铃,虽说他是被迫的,但她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什么叫那点子修为?江莲生心中气闷,但细想想,如今对小枝来说,那些修为,确实不在她眼里。

    陆七也道:“大哥放心,我定会说服鬼主将你的修为还给你。”

    陆七不愿此刻将桃木拿出来给江莲生,不光是不愿失信于人,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些疑惑没解开,在此之前,那截度朔山桃木,最好先别动它。

    “我们现在就去幽檀山找鬼主。”江莲生道。

    “现在不行。”小枝果断拒绝。

    “为何?”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小枝瞄了一眼陆七。

    “何事?”

    “与你无关,你不需要知道。”

    “说不定我可以帮忙。”小枝越是不说,江莲生越是想知道。

    “……不,你帮不了。”小枝有些烦躁,她听到陆七闷笑的声音了。

    江莲生伸了个懒腰,这太阳晒着可真舒服,“你先说来听听。”

    “你可以滚回去睡觉了。”小枝再也不想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

    “我们什么时候去幽檀山?”江莲生见小枝面色不愉,知道自己立马就要被她撵进竹篓了。

    “过两天再说。”

    “那这两天你们要干嘛?”

    “江莲生到竹篓中去!”

    “唉,我说……”江莲生的话音随着他一起消失在竹篓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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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相思煨红豆介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问四海八荒谁最宠妻,魔君景昭说自己排第二,没人敢……呃……他儿子敢排第一……
听说这魔界少主在六十六个姐姐的溺爱下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小魔王;还听说这少主为了一位姑娘烧了人间十万月老庙;又听说那位姑娘在出嫁之日失踪了……
传说究竟如何,还待细细分解……
此文欢脱甜宠,时而高糖一把,时而小虐一丢,但打过巴掌之后必定会给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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