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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相思煨红豆全文阅读

作者:暮秋望雪     一枝相思煨红豆txt下载     一枝相思煨红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鬼娃娃长大了

    见小枝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江莲生却突然笑了。

    他道:“你别怕,我要的东西在你的竹篓中。”

    竹篓中?

    她的竹篓中有啥宝贝值得他惦记?

    小枝脑中细细琢磨一遍,除了红豆果子和陆七送她的东西,就是在鬼冢时,她从薛群那里打劫来的几箱子宝贝。

    江莲生是看中了红豆果子,还是看中了薛群的宝贝?他这是要劫财?

    “你要我竹篓中的东西,为何不早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你知道我并不看重,你若是想要,我自会给你。”小枝豁达地道。

    “我要钱财做甚?”江莲生又笑了。

    笑得小枝心里发毛,想到刚认识他时,他那副木木呆呆的模样,小枝心里又觉得生气,为了得到她竹篓中的东西,他倒是挺能装傻的。

    “那你到底要什么?”小枝被怒气撺掇着,扯着嗓子喊道。

    以他的修为,这世上还有什么他得不到的东西?何必跟她玩这装疯卖傻的游戏。

    江莲生被她吼得一愣,咳嗽一声,道:“我能感应到那东西藏在你的竹篓中,一直没问你要,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而且初时我对你不了解,万一你……”

    江莲生说到此处,瞥了一眼小枝,道:“在没拿回那东西之前,我不能冒险。”

    小枝心里嘀咕:不就是怕我不给吗?怕我宁可鱼死网破,也不愿将那东西给你。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了?”

    江莲生再咳嗽一声,“你这竹篓上淬了龙血,又以龙灵设了结界,里面藏着一个十分神秘的空间,天下万物皆可藏之,生灵进到这个空间之后,神识会进入休眠,而打开结界的唯一办法,就是外界的人唤其姓名,就如唤醒一个沉睡之人。”

    这竹篓是小蓬送给她的,小蓬的真身是白龙,听江莲生如此说,小枝倒不觉得惊讶,但有一点她不明白,为何她进入竹篓中,会如临梦境,而那湖心冰棺又做何解?

    “想来是白龙存了一段记忆在竹篓中,而那段记忆,正好与你有关。”江莲生猜测道。

    “你现在问我要那样东西,是因为你两次进入竹篓,什么都没找到,尽睡觉去了?”

    江莲生眼神闪躲,再次掩嘴咳嗽,“倒也没睡太久,只是在那个空间里,我的修为被压制,探不得多少玄机,我也是尝试过多次的,要不是因为没寻到那样东西,我直接一掌,便能劈了那破竹篓……”

    江莲生越说声音越低,在修为灵力方面,他从未丢过人,这一次,若不是心有顾虑,就凭龙族那点子小心机,能困得住他?

    “你要寻的究竟是何物?”小枝听他扬言要劈了她的宝贝竹篓,心里又不爽了。

    “度朔山桃木。”

    “那是个啥?”小枝皱眉。

    “你不知道?”江莲生亦皱眉。

    这个,小枝还真不知道,当时在百鬼阵,她自知自己是个拖油瓶,为了不给陆七添麻烦,主动要求躲进竹篓,不仅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在竹篓中做了个噩梦,吓得她痛哭出声。

    小枝自然不知陆七将度朔山桃木装进竹篓之事。

    陆七之所以事后没告诉她,不过是觉得百鬼阵里出来的东西,必然凶险异常,没必要给小枝徒增烦忧。

    所有装进竹篓的东西,必须有名字才能拿得出来,江莲生曾趁小枝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对着竹篓喊过:“桃木”、“度朔山桃木”、“烂木头”、“鬼帝的烂木头”……等等他能想到的名字,奈何竹篓始终毫无反应。

    小枝既然不知竹篓中有这么个玩意,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它的名字。

    江莲生愁得直挠头,尤其是当他发现他们身处之地,乃是一个十分诡异的空间,他目前的修为探不到结界的边缘,想来这又是一个出不去的地方。

    他刚从一个空间跳出来,没想到又被困在另一个空间,偏偏他所寻之物就在眼前的竹篓中,却拿不出来,一种挫败感涌上心头,江莲生恨不得再躲进竹篓里,睡个他娘的千年万年。

    “度朔山桃木对你很重要?”小枝看着烦躁不已的江莲生问道。

    “我的半数修为寄在那截桃木中,你说重不重要?”

    小枝不解道:“你为何要将修为寄在一截桃木中?”

    江莲生闻言叹了口气,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左右困在这里,一时半会也出不去。你还记得十年前在幽檀山,见过一只鬼娃娃吗?”

    “记得啊,那只鬼娃娃长得胖乎乎的,光着脚丫走在一座猩红的桥上,嘴里唱着一首童谣,唱的好像是什么‘花鞋他不要’,这个我倒记不清了,不过那鬼娃娃与你有什么关系?”

    小枝想起那个咧嘴笑的鬼娃娃,和他那条猩红的舌头,顿觉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蛤蟆叫,赤脚跳,孃孃做花鞋我不要。笑一笑,又想要,想一想,又怕讲……”江莲生喃喃唱到,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悲伤的神色。

    “对对对,就是这首童谣,咦,你怎么也会唱?等等!”小枝突然惊呼道:“你,你不会就是那只鬼娃娃吧?”

    见江莲生一副“正是在下”的表情,小枝有种被雷劈的感觉,这鬼娃娃怎地与人一般,还能成长?

    小枝便是将脑袋掰成两个,也猜不到江莲生就是幽檀山那个鬼娃娃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为了出百鬼阵,我将半数修为留在阵中桃木上,又留了几百鬼灵在阵中看守,我本打算逃出去后,与里面的鬼灵来个里应外合,毁了百鬼阵,拿回那半数修为,谁知……”

    说到此处,江莲生神色愤愤,捏紧拳头道:“谁知过了数万年,那人竟还要拦我,若不是我只剩半数修为,他如何能拦住我?若不是我……罢了,终究是我不够心狠。”

    十年前,他刚出百鬼阵,又入无妄海,便如此刻,即便出了竹篓,还是要被困在另一个结界中,难道他注定逃不出一个又一个的牢笼?难道他与命运的抗争,当真只是一场笑话?

    蚍蜉撼树,确实可笑,不是吗?

第二百五十六章 往事不堪回首

    江莲生顿了顿,又道:“我被他困在无妄海底十年,这期间我一直不曾感应到桃木的所在,直到那日,也就是你下回龙山之日,桃木出了回龙山的结界,我才终于感应到它的存在,说起来,那回龙山的结界,当真厉害得紧,你可知是何人所设?”

    竹篓的结界虽强,但江莲生尚能感应到桃木藏于其中,而小枝所说的回龙山,他闻所未闻,更别提探到那道结界所在。

    小枝摇了摇头,她也从未听过关于回龙山结界的事,她从小生活在山中,不知山外事,直到下了山,才发现原来回龙山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

    江莲生出现在赤霞江并不是偶然,而是蓄谋已久。

    而他一路上对小枝的关照,也不过是为了方便拿到那截桃木。

    江莲生,你这个王八蛋!

    “小枝,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所以才落得这般下场,你明知自己乃仙魔之后,为仙界所不容,万不该走这一趟的,依我看,那位叫青荇仙君的,哄你去仙界与他成亲,未必安了好心。”江莲生道。

    小枝撇了撇嘴,她确实不该轻信别人,尤其是他江莲生。

    “那你呢?你为何也落得这般下场?”

    江莲生沉默片刻,看着黑暗中唯一的火光,冷笑道:“当你过于强大,便会遭人嫉恨,他们若不能将你拉回他们同样的高度,便要想方设法毁了你,而当你奋起反抗,他们又会怨你恃强凌弱,恶人手持屠刀,却要劝你立地成佛。”

    恶人手持屠刀,却要劝你立地成佛!

    江莲生修为深不可测,究竟是何人,要毁了他?

    小枝问道:“你为何会被囚入百鬼阵?”

    江莲生别过头,眸中有一丝哀痛一闪而过。

    “我以为我会是最后一个被鹤鸣九皋阵抽去仙筋的仙,没想到最后一个竟然是你。”

    小枝蓦地瞪大眼睛,惊道:“你,你也是仙?”

    “早已不是了,当我的魂魄堕入地狱之时,我便再不是上界的仙君,而是地狱的厉鬼。”江莲生的声音变得狠戾,真如厉鬼一般。

    “当年,因我不愿掺和各界的纷争,仙界那些自诩仙风道骨的狗屁玩意,便诬陷我与鬼界暗中勾结,要抽了我的仙筋,以证天道。”

    而他,不过是与鬼界的一位朋友下了盘棋,喝了场酒,便被安上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他如何肯认?

    恰逢当时鬼界在一场战斗中惨败,仙界已然是高枕无忧,闲着也是闲着,便有仙君将手伸到了无所事事的江莲生身上。

    关键是他们安在江莲生头上这个罪名,真真是笑死个人,他若是与鬼界暗中勾结,鬼界何至于败得哭爹喊娘。

    可惜他只有一张嘴,辩不过那些见不得他修为高深又悠闲自在的狗玩意。

    狗嘴里如何能吐出象牙,他们指责江莲生空有无上修为,却不为仙界贡献一份力量,反而与鬼界纠缠不清,着实可恨。

    你既占着这副仙身,住着仙山阆苑,享受着浩渺仙气,自然也要做些身为仙该做的事。

    江莲生就不明白了,仙,难道不就是应该像他这般,与世无争,洒脱自在,下下棋,喝喝酒?

    他这个上古来的仙,难道还不如他们这些狗玩意看得明白透彻?

    江莲生被诸多仙家唾沫横飞地指责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如汹涌的浪头,穿越过亘古洪荒,将他迎面扑倒。

    他,与他们是不同的,如今的仙,哪有半点仙的样子?

    为置江莲生于死地,仙界不惜放下高贵的脸面,与战败的鬼界达成协议,只要那与江莲生饮酒下棋的蓬山老鬼,站出来指证江莲生,确与鬼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仙界万年内,绝不主动进犯鬼界。

    为保鬼界万年安稳,蓬山老鬼不得已背叛了江莲生,将他推入众仙唾弃、人人喊打的境地。

    而妖魔两界,得知仙界将处置那位上古的大佬,尽皆欢呼雀跃,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一番。

    对于仙界这种狂得没边,自毁江山的做法,谁不是一边瞧着热闹,一边骂一声“愚蠢”。

    即便江莲生啥事也不干,单是他那身份、那修为往那一摆,也能令各界胆颤三分。

    何况,若有朝一日,仙界溃败之时,江莲生又岂会真的坐视不管?

    他们如今要祭出鹤鸣九皋阵抽他仙筋,断他仙缘,不正是为各界除去心头大患吗?

    仙界如此善解人意,真该好好褒奖一番才是。

    上古妖王花曲柳当年感叹:仙界如此,迟早要完!

    同为上古来的老不死,花曲柳难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好在妖界没有仙界那诸多规矩,凡事打上一顿便解决了问题,这原始的处理方式虽然野蛮,却十分奏效。

    “其实死并不可怕,可冤死,被小人陷害而死,我不愿,也不甘。”江莲生隐在黑暗中,声音微颤,他藏在心中数万年的憋屈,终于得以倾诉。

    当年蓬山老鬼设宴,劝他喝下那杯毒酒之前,他也曾将心中烦闷诉与他这位挚友听,他的无欲无求,他的不争不抢,他的孤独,他的痛苦……

    可最后,蓬山老鬼还是将一杯压制灵力的毒酒推到他面前,诱他饮下。

    他被绑在寒露潭中,那潭水有多冰,他的心,就有多冷。

    银鹤啃食仙筋灵脉的滋味有多痛,他的恨,就有多浓。

    “仙界待我如此,我怎会继续留在那受他们折磨,在最后一点仙筋被啃食干净时,我把一副躯壳留在仙界,自愿将魂魄堕入地狱之中,唯有这般,我才能离开。”

    “那后来呢,你为何会被困在百鬼阵中?”

    “仙界遍寻不到我,如何肯干休?他们在休战契约上再加一万年,请蓬山老鬼引我现身。”

    那时的江莲生不过幽魂罢了,修为已大不如前,更不懂鬼界那些道道,没几日,便被蓬山老鬼寻到。

    仙界哪里能想到,他们将江莲生的魂魄堕入地狱之事告知蓬山老鬼,会给仙界带来怎样的灾难。

    蓬山老鬼非但没有将江莲生的魂魄送入仙界,反而将他关进百鬼阵,顺便送了他一具鬼娃娃的躯壳,让他得以继续修炼。

    蓬山老鬼对外言并未寻到江莲生的魂魄,想来他已被地狱的红莲业火烧成了飞灰。

    仙界虽有所怀疑,却也无计可施,毕竟他们自己也寻不到。

    将两万年的休战契约又改回了一万年,仙君们这才拍拍屁股驾云而去了。

    以江莲生对仙界的恨意,可想而知,三千年前的幽檀山战场,百鬼阵弑杀十万仙君,是何等惨烈。

    蓬山老鬼这一着棋,可谓妙极。

第二百五十七章 我相信他

    “若是你拿到桃木,会如何?”小枝听江莲生诉说着悲惨往事,觉得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江莲生冷笑道:“自然是让那些所谓的仙,也入一入地狱,尝一尝他们种下的业果。”

    小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脸埋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不再言语,她也想要让那些所谓的仙,尝一尝抽筋扒皮、千刀万剐的滋味。

    可他们被困在这个地方,该如何出去,却是眼下最大的问题。

    “若是我那半数修为重回体内,这个空间,又怎能困得住我,如今也不知要被困在这里到何年何月?”江莲生叹道。

    小枝摩挲着掌心的红豆,喃喃道:“陆七会找到我的。”

    “你手上的红绳断了,外界只怕会认为你已仙魂消陨,那陆七顶多为你掉几滴眼泪,没两天就将你忘了,又怎会来找你?”江莲生一刀子扎在小枝心上,犹觉不够,继续补刀,道:“你记住,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要相信,更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相信他。”小枝坚定地道。

    陆七也曾骗过她,因不忍她受红绳之劫、噬心之痛,骗她放下对他的感情,骗她天涯陌路。

    如今红绳已断,再没什么能阻碍他们,待陆七找到她,他们就再也不分开。

    小枝将手伸到江莲生的眼下,道:“你帮我瞧瞧,为何我掌心的红豆不亮了?以前只要我心里想着陆七,红豆就会发出很好看的光,只要我对着它唤陆七的名字,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江莲生拎着小枝的手腕,还没仔细瞧呢,话便先出了口,道:“这还用瞧,定然是他觉得你死了,给别的姑娘种红豆去了,咦?这红豆是他的灵元?”

    江莲生眉头蹙了起来,他以前也曾给小枝探过灵脉,只是没有注意到她手心藏着这么个玩意。

    和姑娘家谈情说爱,绫罗绸缎,金钗玉镯,送什么不好,他那个傻老弟,竟将自己的灵元拿来送人,真不知该说他缺心眼还是脑子有毛病?

    “不过缚在这枚红豆上的灵元已经消失,想来是他知你仙缘已断,命不久矣,想办法将灵元召了回去,倒还算没傻透,知道自救。”

    江莲生睨了小枝一眼,又道:“我就说不要相信别人吧,你看,真到生死关头,谁还念着往日情分。”

    “我相信他。”不管江莲生如何说,小枝都相信陆七,应该说,她从未怀疑过他。

    便是十年前,天下皆知魔界少主将迎娶燕燕为妻,小枝却明白,他不是变了心,而是要斩断小枝的念想,让她对他心冷,如此,她才能逃过噬心之痛的折磨。

    便是七夕之夜,白华城阴暗的小巷中,陆七将十里春风的头牌欢雨姑娘揽在怀中,小枝依然能明白,他早已猜到她就在附近,才做了这场戏来劝她回头。

    她从未怀疑过他的真心。

    此刻,小枝看着手心黯淡的红豆,心里闪过一丝悸痛,陆七,定是出了什么事?

    “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出去吗?”小枝急道。

    “除非将竹篓中的桃木拿出来,或者,将你的修为渡给我,只要我的修为能探到这个空间的边缘,我们就能出去了。”

    不等小枝张口,江莲生摇了摇头,又道:“可惜你刚被抽了仙筋,如今就靠这点魔息护着,若是给了我,你可就……”

    江莲生没有说下去,但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了。

    小枝警惕地看着江莲生,他要是硬抢自己的修为,她可拦不住。

    江莲生知她心中所想,挑了挑眉,道:“你放心,我还不屑干这种事。”

    小枝心念一动,小心翼翼地道:“你看,若是将你的修为渡给我,我是不是也能打开这个空间?”

    “你想得倒美!”江莲生白了小枝一眼,往身后的黑暗中挪了挪。

    小枝挠了挠头,再次将脸埋在膝盖上,江莲生一路从赤霞江跟着她到青岚城,到仙魔战场,又跟着她被困在这个漆黑的结界里,为的就是拿回他的半数修为。

    如今他非但没有拿回修为,反而还要他再将仅有的半数修为送出去,他能同意?

    他又不是陆七那个傻瓜。

    “你也别怪我小气,我探你灵脉时,发现你的魂魄有损,想来是被鹤鸣九皋阵折磨时散了些魂出去,你如今魂魄不全,承受不住我的修为,到时来个爆体而亡,岂不更惨?”江莲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直白,又解释了一句。

    小枝惊道:“我的魂魄有损?为何我没有感觉到?”

    “你刚失去仙元,又被魔息灌体,散了些魂魄,自然没啥感觉,不过,那残魂若是一直飘散在外,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感觉出来了。”

    “若那残魂一直飘散在外,我会如何?”

    “倒也不会如何,不过就是空有修为灵力,却施展不出来。”江莲生道。

    小枝试着调动内息,发现灵力果然祭不出来,魔息在她体内游走,却无法集于意念,她的身体就如一个藏宝箱,只能藏着,不能自用。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出去了?陆七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能不能找到她?

    小枝心乱如麻,眼泪如珠子般滚落。

    江莲生瞅了她几眼,心下竟生了几分不忍,安慰道:“别哭了,你不是相信陆七吗?我们且先在这等着,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找到这里来。”

    “你不是叫我不要相信别人吗?”小枝抽噎着道。

    “……陆七又不是别人,他是你拜过天地的夫君,是我拜过把子的兄弟,他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江莲生想了想说道,希望这东西,存一点总没有坏处。

    小枝懒得再理他,继续埋头伤心。

    “小枝,其实我一路跟着你,并非只是为了你竹篓中的桃木,初时或许是,可后来,我是真心想护你周全。”

    小枝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向江莲生,黑暗笼着他,橘黄的火光只在他身上绘了一个孤独的轮廓。

    江莲生继续道:“在很久以前,真的是太久了,我都以为自己忘记了,直到遇到你,我才想起来,我也曾护过一个小姑娘,是了,我不愿对鬼界动手,似乎也是因为她。”

    江莲生的声音很轻,彷佛在喃喃自语,小枝隐约看到他脸上浮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再苦难的日子,再哀怨的灵魂,只要想起那些温暖的时刻,总还是能熬得下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彼岸玉铃

    小枝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江莲生却不往下说了,只听他叹道:“罢了,不说这个了,陆七确实不错,他召回灵元,应该是另有苦衷。”

    “我知道。”小枝吸了吸鼻子,点头道。

    “你真是行了大运了。”江莲生再次感慨,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极其激动。

    她遇到陆七,是行了大运?小枝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再次点头道:“我知道。”

    “我是说你马上要行大运了。”江莲生几近咬着牙齿道。

    小枝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赶紧往他旁边挪了两步,问道:“你怎么了?”

    江莲生紧紧攥着小枝的手腕,急切地盯着她的眼睛,道:“你不是要我的修为吗?我现在就可以渡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出去之后,帮我报仇。”

    江莲生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他手上力道极大,彷佛在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小枝只觉手腕快要被他折断了。

    “我答应你。”小枝看着江莲生布满血丝的眼睛,郑重点头道,她与仙界,何尝没有仇?

    江莲生既然这样说,定然能确保她不会爆体而亡。

    与其困在这个空间里坐以待毙,不如冲出去杀他个痛快。

    而且,小枝心中挂念陆七,恨不得立刻就出现到他面前。

    二人再不多言,当下盘膝而坐,四掌相对,皆沉心静气,调动内息,一个准备好接纳深不可测的修为,一个准备好祭出仅有的半数修为。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小枝来不及细究,江莲生身上有太多秘密,虽然他刚刚还劝自己莫要相信别人,可此刻,小枝只能信他,他若真要害自己,她难道还逃得了?

    这般云里雾里,小枝已感觉到一股汹涌如浩瀚海潮的灵力,顺着她的掌心,灌入她的灵脉。

    只片刻功夫,她便像是从海里捞上来的一般,浑身浸湿在汗水中。

    即便没有被抽去仙筋时,她也承受不住这样高深的修为啊,修为这玩意,向来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一层层突破,如她这般,被强行灌入,若是不能快速融合,归为己用,随时都要爆体而亡。

    小枝哪里知道,在她昏迷不醒之际,已被陆七渡过一次修为,但那次是给她续命,一来有陆七的灵元相护,二来她那时尚未苏醒,虽也痛苦,却因困在梦魇中,倒不自知。

    可这一次,当江莲生的修为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灵脉,差点要了她的命。

    江莲生亦不好受,他当初将半数修为渡到度朔山桃木中时,无需考虑那木头是否承受得住,是否会碎成木头渣子,因那桃木上,有鬼帝设下的九九八十一道结界相护。

    此刻,他需得考虑到小枝的承受极限,将灵力一丝丝地灌入她的灵脉,这个过程既缓慢又凶险,稍有不慎,她便要爆体而亡,而他自己,也会重伤难愈。

    他为何要如此急切地将修为渡给小枝?

    江莲生表示,他也舍不得啊,这实属无奈之举。

    说起来,还得怪他自己,当初他若不将躯壳留在仙界,又怎会惹来此等麻烦。

    几万年来,他时常能感觉到那副躯壳在召唤他,尤其是近十年,那种感觉愈加明显,那副躯壳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召回丢失数万年的魂魄。

    这其中必有蹊跷,仙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莫不是在他的躯壳上做了什么手脚?

    在没找到桃木,拿回修为之前,江莲生不敢贸然前往仙界,不过,那人拿着他的躯壳到底要干什么,他却也猜到了几分。

    有人想借他的躯壳招魂炼魄,夺他的修为。

    没想到他消失了数万年,竟还被人惦记。

    江莲生跟着小枝,除了找桃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她的竹篓,能替他阻隔那人的招魂术。

    就在刚才,他的神识中,又出现了那个摄人心魂的声音,自从他从无妄海里浮上来,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招魂了。

    第一次是在青岚城,当时那人只是在试探他,并未催动整段招魂术,却也害他从琴湖边的老松树上跌了下来。

    而第二次,是在相思山,小枝撵不走他,索性将他扔进了竹篓,江莲生在竹篓中,感觉到招魂术的威力被龙灵结界削弱了至少七成,这一发现让他欣喜不已。

    是以在幽灵山谷中,江莲生执意要跟着小枝,要入竹篓,很大一部分原因,乃是看中了这竹篓的隔音功能。

    如今那人再用招魂术,江莲生却不想再躲了,他能在竹篓中躲得一时,却躲不了一世,他在百鬼阵中隐忍多年,为的不过就是有朝一日百鬼开路,荡平仙山。

    而此刻再入牢笼,一躲再躲,若是他那傻老弟陆七找不到这个空间,一年两年便罢了,千年万年,他可不愿再等下去了。

    大仇未报,岂能苟且。

    可不躲进竹篓,江莲生不敢确定自己能否扛得住招魂术的威力,毕竟那副躯壳,才是他真正的宿主。

    让他将修为送给仙界的王八犊子,他宁可自行毁去,但他如何甘心?

    将修为渡给小枝虽然风险很大,却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只要他不再受招魂术的牵制,待他们从这个空间出去,他去问问他的好兄弟陆七,想办法从桃木中拿回那半数修为,然后从无妄海底提几个入了魔的鬼灵,最后再躲进小枝的竹篓中修炼个几年。

    到时候,招魂术算得了什么,便是四海八荒,又有谁能与他抗衡。

    即便退一万步,他拿不回桃木中的修为,小枝既然答应帮他报仇,定然不会食言。

    只要能荡平仙界,管他娘是谁干的,何况他的修为在小枝身上,他也算是出了五成力。

    江莲生左右权衡之下,终于下定决心,将修为渡给小枝。

    只是渡修为这个过程,却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太多。

    那人似乎感应到江莲生的修为在渐渐流逝,不知在招魂术上加持了什么玩意,招魂术威力暴涨,江莲生的神识震荡,如紫电掣空,雷霆灌顶,激得他的魂魄在体内拉来扯去,彷佛随时就要离他而去。

    江莲生一口鲜血尽数喷在小枝大红的嫁衣上,那湿透了的嫁衣,愈发红得深沉。

    橘黄色的火光却在这时被一阵阴风吹熄,一个尖锐如鬼魅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哈哈哈……紫微仙尊,当年我特意为您打造了这个“彼岸玉铃”,本以为您无福消受,没想到,您老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彼岸玉铃”正是芸香仙子腰间那只白玉铃铛,而江莲生和小枝,此时就在这铃铛之中。

    彼岸无归路,有去无回,有进无出。

    传说,当初这玩意的创造者,就被困在“彼岸玉铃”中。

第二百五十九章 解除封印

    江莲生与小枝正在渡修为的紧要关头,便是一点风吹草动也会让他们丢了性命。

    偏偏此时,一道黑影掠来,在两人身边飘来荡去,那笑声刺耳钻心,逼得江莲生又吐了一口血。

    泼墨般的黑暗中,小枝感觉掌心的灵流愈加炽热,彷佛要将她化成灰烬。

    那尖锐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只冰凉的手掌摸上了小枝的后背,顺着背脊,捏住她的后颈,长满铁锈的钝刀在磨刀石上来回磋磨般的声音,蓦地在小枝耳边响起,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紫微仙尊倒是大方,如此精纯的修为,尽数送给你这个小丫头,可惜,魂魄不全,便是有此机缘,也承受不住,与其白白浪费了这些修为,倒不如便宜了我。”

    来者不善,这玩意是要抢修为啊!

    纵然如浴火海,可当那只手搭上小枝的天灵盖时,她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直窜心底。

    紧接着,掌心的灵流彷佛急浪狂涌而至,在小枝体内横冲直撞,血液沸腾,筋骨俱裂,比那银鹤食筋更要痛苦百倍。

    堪堪要爆体而亡之际,小枝模糊的意识里,恍惚感觉到满身修为往头顶冲去,头痛欲裂,恨不能就此死去,偏偏她的脑袋被那只冰冷的手掌压制着,动弹不得。

    而她对面的黑暗中,江莲生一边控制着魂魄不被招魂术所惑,一边又要将渡入小枝体内的修为往回拉扯,亦是苦不堪言。

    他哪里能想到这黑不溜秋的地方,竟还蛰伏着一头恶狼。

    江莲生从竹篓中出来时,便用灵力探过,除了他和小枝,并没有发现其它的灵息,这玩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管怎样,他的修为若是落入这人之手,他和小枝,便只有死路一条。

    上古仙尊的修为在小枝体内来回翻搅,一个在头顶拉,一个从手心扯,彷佛一把锋利的锯子,在瑟瑟颤抖的树木上来回切割,小枝哪里承受得住这般摧残。

    一声凄厉长啸,一道金光漫射,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从小枝身上迸发而出。

    金光化作漫天碎金,在黑暗中纷纷扬扬,江莲生躺在地上,看清了不远处同样四肢着地的人影。

    刚才那一瞬间,他和这个人,被小枝身上的力量给弹出了老远,此刻都受了极重的内伤。

    “怎,怎么可能会这样?她,她究竟是什么人?”那人挣扎着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几道殷红的血渍从七窍中渗出,眼中尽是惊恐之色。

    江莲生捂着心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眉头紧紧蹙起,可他的嘴角,却挤出了一个苍白的笑来。

    “果然是你,静江上仙!”

    静江上仙,擅机关之术,本来靠着这份手艺,在仙界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可惜他那个脑袋不知道是不是被屎糊住了,总想着造出个四海八荒最坚固的牢笼来,将紫微仙尊给困在里头。

    只因紫微仙尊曾讽刺他所造的一个玲珑锁徒有其表,不堪大用。

    你可以骂他丑,却不能说他的技术差。

    没错,静江上仙就是这么一个既固执又记仇的傻缺玩意。

    数万年前,紫微仙尊受鹤鸣九皋阵之刑,静江上仙觉得机会来了,这一次,他一定能困住紫微仙尊。

    他将毕生心血“彼岸玉铃”捧在手心,偷偷溜到寒露潭,准备在紫微仙尊受刑之后,修为最脆弱的时刻,将他困入铃铛之中。

    虽然此等行径十分下作,可他一心要报当年羞辱之仇,若是错过这个时机,待日后紫微仙尊恢复过来,他哪里还有机会困住他。

    谁想得到,紫微仙尊最后留在寒露潭的,只是一具躯壳。

    便是这一具躯壳,也被别人捷足先登,给扛走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彼岸玉铃”中,也与紫微仙尊有关。

    得知紫微仙尊魂魄堕入地狱,后又不知所踪,静江上仙心中各种滋味翻涌,他半生追求,便是困住紫微仙尊,如今追求没了,他心里如何能好受。

    没有什么忧愁是一坛酒不能排遣的,如若不能,那就两坛、三坛……

    十坛上等仙酿入愁肠,静江上仙醉眼朦胧地看着手心的玉铃铛,一个失误,竟将自己给送到了“彼岸”。

    醉酒误事,误了大事!

    静江上仙在铃铛中待了数万年之久,想尽各种办法,终不得出去,早已心灰意懒,将自己融入无尽黑暗,沉眠不起。

    他便是做梦也不敢想,有朝一日,紫微仙尊会进入“彼岸玉铃”。

    这个玉铃是他所造,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虽出不去,但隐藏仙息,不被紫微仙尊探到,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本想趁紫微仙尊将修为渡给那个小丫头时,夺了他的修为,助自己冲出这个空间。

    可那个小丫头身上,竟藏着大罗金仙设下的法咒,紫微仙尊的修为在她体内奔走流窜,不得融合,不得纾解,最后竟将那道法咒给冲破了!

    而大罗金仙封在她体内的,正是他的无量灵力。

    更让静江上仙恐惧的是,在他被无量灵力弹开之时,那小丫头的体内,竟又有一道禁咒被解开了。

    汹涌的魔息喷涌而出,彷佛巨浪滔天的海上生了漩涡,那魔息如长了钩子一般,钩着静江上仙覆在她头上的手掌,将他体内的修为灵力,尽数钩卷入漩涡深处后,才任凭无量灵力将他震飞。

    漫天金粉消散之际,小枝身着大红嫁衣,从暗处缓缓走来,金粉落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落在她惨白的脸颊上,落在那一身红衣上,她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却也像极了涅槃而生的火凤。

    小枝在江莲生身前蹲下,将纤细苍白的手伸到他面前,她的嗓音沙哑,却充满力量,她道:“你探一探,我现在如何了?”

    江莲生苦笑一声,他的修为都被她强夺而去了,还探个屁!

    “不用探,你体内的禁咒都解了,之所以还冲不破这个结界,想来是因你魂魄有损,如今只有聚齐魂魄,才有望出去。”

    小枝手指轻颤,问道:“若是聚不齐,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困在这里?”

    “不错,不过你一旦聚齐魂魄……”江莲生说到这,意味深长地看了小枝一眼,继续道:“待你出了这个空间,四海八荒,无人能敌。”

第二百六十章 小蓬

    为了方便在仙界行走,小蓬在入仙山时,已变回从前的样貌。

    她本是一个容貌清秀的龙族少女,当年因杜若那只臭凤凰一句无心的抱怨,她在被上古七星禁咒束缚之前,成心想恶心他一下,化身成一个八九岁男孩的模样,在他面前晃了三千多年。

    他不是说“女孩子最麻烦了”吗?那她就变成男孩子!

    好在那三千年里,杜若被困在一只鸡身上,倒不怎么觉得如何。

    可自从上古七星禁咒被解,他恢复真身,看着身边八九岁的小男孩,心里别提多别扭,偏偏小蓬死活不愿换回真身。

    这次若不是景黎魔君传来消息,让他们重点留意爱慕青荇仙君的仙子,小蓬未必会变回从前的容貌。

    查探仙子有无异常,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打入她们内部,杜若瞧着面覆寒冰的小蓬,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打入仙子内部啊。

    他不行,只能小蓬亲自上了。

    从得知小枝出事开始,小蓬的脸上,便再没有露过笑意。

    回龙山三千多年,她早已将小枝当作亲人,若不是回龙山的结界需她亲自镇守,在小枝下山之后,她便追着去保护她了,又怎会让她落入如今这个境地。

    她虽身在回龙山,却时常能收到花曲柳等人送来的,关于小枝的消息,也算稍稍安了心。

    直到这次小枝出事,她才后悔莫及,当初为何不好好看着小枝,为何竟让她偷下了回龙山?

    是她,没有护好小枝。

    小蓬与小枝的渊源,还得从很多很多年前,木槿仙子救她一命说起。

    小蓬那时才小蛇那么点大,灵力低微,便是连腾云驾雾都不会,每次出去玩,都要杜若背着她,杜若那时小孩子心性,自然觉得带着这个拖油瓶,玩得不痛快。

    可不带她,她便哭,哭得杜若心烦不已,随口抱怨了一句“女孩子最麻烦了”。

    他哪里能想得到,便是这么一句无心的抱怨,竟被小蓬一直记在心上。

    后来有一天,杜若又与狐朋狗友相邀着玩乐去了,这一次,他趁着小蓬熟睡之际,摸黑便偷溜了,小蓬醒来四处寻不到杜若哥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满山乱窜地找他。

    最后被虎妖追着赶着,掉下了灵犀山的深渊,恰好木槿仙子游历到此,撞见这恃强凌弱的一幕。

    在小蓬堪堪要粉身碎骨之际,木槿仙子飞身而下,将她给救了上来。

    杜若只记得那日回来,小蓬不吵不闹,彷佛变了一个人,却不知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已下定决心,再不依赖杜若这只臭凤凰。

    哪怕修炼之路再难再苦,为了有朝一日不再受人欺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便要坚持下去。

    对于小蓬的转变,杜若初时还夸过她几次,说她终于开窍了、懂事了。

    可后来,当小蓬一心修炼,不再围着他转,不再往他身上蹭鼻涕眼泪,不再需要他保护,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彷佛缺了点啥。

    他的狐朋狗友们帮他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你就是犯贱了。

    人家追着你跑,你烦;人家不追了,你又不习惯。

    可不就是犯贱么。

    小蓬记着木槿仙子的救命之恩,在修炼有成之后,便离开了灵犀山。

    那之后杜若怅然若失、夜不能寐,不日便追她而去。

    真是风水轮流转,他这只睥睨天下的凤凰,到底是栽在小白龙手中。

    而直到三千年前,木槿仙子遭逢大难,临终前,将襁褓中的小枝托付给她,小蓬才算是有了报恩的机会。

    “这次还是没有发现吗?”杜若问道。

    小蓬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他们到仙界已有十来日了,小枝到底是被何人所害,被藏着何处?他们却一点眉目也没查到。

    自从魔界少主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云落仙山烧成一片焦土,仙界人人自危,遇人先递上三分探究的目光,尤其是对突然来到仙界的小蓬与杜若,更是保持着十二分警惕。

    龙凤两族虽与仙界交好,但如今这个关头,众仙不得不防啊。

    连云泽仙君都被魔所惑,唯一的徒弟,竟是魔头的女儿;连青荇仙君都坚持要娶她为妻,更放言愿为她舍去一身仙修,魂飞魄散亦不悔。

    谁又能保证,龙凤两族里,没有与魔界交好的呢?

    小蓬耐着性子,在众位仙子们扎堆八卦的地方守了几日,平日里苍蝇似的仙子们,如今能碰到一两拨已是十分幸运。

    可便是这一两拨,对小枝之事,亦是闭口不提,生怕惹祸上身。

    她们伤春悲秋,挤在一起为青荇仙君掉眼泪,翻来覆去的言语,就是青荇仙君如何遇人不淑,如何可怜可叹,好好一朵仙花,竟惨糟了魔界的毒手,真真是气煞人也。

    有色胆包天的仙子,在某一个月黑风高夜,翻了青荇仙君的墙头,在院中撞到游魂似的青荇仙君,差点吓去了半条仙魂。

    第二日,各位仙子之间,便开始传出青荇仙君消瘦憔悴、神思恍惚的话来,仙子们心疼得恨不得炖锅鸡汤,亲自喂他喝下才好。

    “看来从仙子们入手,是行不通了。”杜若拉起小蓬微凉的手,在她眉头蹙起之前,赶忙道:“我们得换个法子。”

    小蓬瞅了眼两人的手,又瞅了眼咧着嘴、贱兮兮的杜若,他的意思是,他有法子?

    小蓬忍着将他踹飞的念头,沉声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如果真如景黎所说,那人害小枝,是因为青荇仙君,我们何不从青荇仙君入手?”

    “你的意思是……”

    杜若捏了捏小蓬嫩滑的手背,道:“青荇仙君不过是消瘦了些,那些仙子们便哭得跟他死了似的,若是他……”

    小蓬突然甩开杜若的手,喜道:“若是他真死了,那个害小枝的仙子,定会露出马脚。”

    不等杜若再说,小蓬一拂衣袖,便往青荇仙君的山头,疾飞而去了。

    杜若扶额追了上去,这杀仙君,可不是杀猪宰羊,提把刀就砍的事,大姐,咱俩好歹细细筹谋一番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青荇仙君仙陨啦

    青荇仙君仙陨的消息,不日便在仙界不胫而走,如在众仙子心坎上劈了一道惊雷,将她们那颗多愁善感的心给劈得稀巴烂碎。

    一时间,仙界各处时常能听到情真意切、哀怨连连的啜泣声,仙子们的多情泪堆成了愁云惨雾,萦绕在仙山云海,整个仙界,都透着一股子伤心的味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仙界又吃了败仗呢。

    说起这个,貌似仙界最近确实吃了败仗,只不过仙子们被青荇仙君带走了心魂,对仙魔战场上的战况如何,就没那么上心了。

    几万年才出了这么一位才貌双绝的青荇仙君,怎地说仙陨就仙陨了呢?

    仙子们伤心之下,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因青荇仙君被罚禁足,她们不好上门问询。

    而且青荇仙君向来好清净,府里仙童本就不多,自从他被禁足之后,那些仙童也被遣到别处去了,仙子们便是想问,也不知该找谁问。

    所以,到底是谁发现青荇仙君仙陨了呢?

    那日夜里,青荇仙君仙邸的墙头十分热闹,一个个花容月貌的仙子翻墙而入。

    有几个不小心赶在同一时间来翻墙的,也默契地只当没看见对方。

    更深露重,除了天上交织错落的灵火,各处仙山上都已熄了灯烛,青荇仙君的仙邸,更是黑得瘆人。

    “第几个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语气有些不耐,似压着一股子火气。

    “八十八个了!这青荇仙君还真是个祸水呵,死了都这么遭人爱,我估摸着天亮前,能过百。”杜若踢了踢脚边陷入昏迷的仙子,补充道:“幸好小枝没嫁给他,否则树敌无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蓬一脚又快又准地踹在杜若的屁股上,小枝已经被人陷害了,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这只臭凤凰在这马后炮有意思吗?

    杜若“哎哟”一声,差点一脚踩在仙子脸上,他揉着屁股望向不远处一小簇灵火,问道:“一个都不认识吗?”

    “不认识。”灵火橘黄的光笼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正是青荇仙君。

    青荇仙君蹲在地上,仔细看着被摆成一排排的仙子们,一路看下来,竟然没一个是他认识的。

    你这是有多高冷啊,这么多如花似玉的仙子,你竟一个也不认识!

    真是一腔痴情喂了狗!

    杜若摇头叹了口气,对满地的仙子们,生出了几丝同情之心。

    不过这也怪不得青荇仙君,他若是人人都搭理,岂不真成了那令人情伤的薄情郎。

    自古多情最无情,可叹!

    “咦,这位仙子,我倒是有些印象。”青荇仙君蹙眉道。

    小蓬和杜若赶紧从众位仙子身上跨过去,一左一右蹲在青荇仙君身旁,借着灵火昏黄的光,仔细打量地上的仙子。

    今夜翻墙而来的仙子实在太多,这与杜若最初的计划有所出入,他哪里想得到,青荇仙君在仙界,竟有如此众多的倾慕者。

    这些仙子中,到底是谁心如蛇蝎,要置小枝于死地?

    本来杜若与青荇仙君商量好,以青荇仙君为爱仙陨做饵,钓出那只躲在水底的臭王八。

    他们在墙内设了迷障,只等那人翻墙而入时,将其拿下,问出小枝的下落。

    谁知这一晚上,竟来了满满一院子的仙子,若不是杜若在迷障中又撒了一把迷药,将这些满怀心事的仙子迷晕了过去,只怕此刻,青荇仙君的小院中,能开个游园会了。

    幸而夜色深沉,墙内又有迷障乱神,仙子们一个个从院墙上栽下来,片刻便沉沉睡去,倒不劳他们多加费神,只需将墙角的仙子扛到院中,一个个查看。

    先从与青荇仙君相熟的查起,毕竟将近百来位仙子,总不能一个个敲醒了审问,那明日这仙界,可不得炸开锅。

    在没找到小枝之前,他们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被仙界给撵了出去。

    杜若拔下仙子头上绾发的簪子,将覆在仙子脸上的一缕青丝挑到耳旁去,仙子虽在酣眠之中,可眉心深深蹙着,彷佛正做着骇人的噩梦。

    “她是谁?”小蓬问道。

    青荇仙君指着地上的仙子道:“自从被禁足之后,我府门前便少有人来,除了她。”

    青荇仙君倒不是因她的容貌而认出这位仙子,这位仙子每日在他府门前游魂似的晃悠,虽然大门紧闭,但他能感觉到她的仙息,与此刻躺在他面前的仙子,一模一样。

    以前也经常有仙子三两成群在他的仙山上溜达,但最近一段时间,却只有这位仙子,风雨无阻,日日前来。

    杜若啧了一声,道:“看来她对你,是最痴情的那个,她叫什么名字?”

    青荇仙君蹙眉想了片刻,道:“这个……我倒是不知。”

    青荇仙君向来清冷,平日里极少在仙界走动,对这些心思不纯的仙子们,更是避而远之。

    他为数不多知道名字的仙子,便是彩云仙子,可她却摆了他一道。

    想到这个,青荇仙君神色黯然,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真不假。

    “不管了,将她唤醒吧,天快亮了,早点审完还得将她们扔出去呢。”小蓬看了眼天色,伸手探在仙子的额间,正要动手将她唤醒。

    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三人齐刷刷将视线移向仙子的腰侧。

    灵火随即飘了过去,雪白的衣裙上躺着一只白玉铃铛,明明没有风,亦无人摇晃,铃铛却在轻轻颤动,十分诡异。

    这是什么玩意?

    杜若将白玉铃铛从仙子腰间取下,就着橘黄的灵火,翻来覆去地瞅了半晌,除了铃铛上镂刻着乱七八糟的符文,和这诡异的铃铛声,倒看不出其它异状。

    不过这只白玉铃铛小巧玲珑、触手微凉,杜若倒有点爱不释手了,在小蓬与青荇仙君询问的目光中,他咳嗽一声道:“这铃铛古怪得很,且待我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来,我们先干正事。”

    杜若将响个不停的白玉铃铛以灵力缚住,塞入怀中,耳畔终于清静了,现在可以将这位仙子唤醒,好好审问审问啦!

第二百六十二章 浮玉谷

    霜降之后,人间渐凉。

    枫林向晚,一辆青帷马车轧着山路,往屏山深处驶去。

    赶车的是一个身着青衣,模样俊俏的少年,他旁边,还坐着一个棕色头发的少年,年纪看上去与他一般大,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野性的气息。

    青衣少年用肩肘拱了拱棕发少年,嫌弃道:“坐过去点,别歪在我身上。”

    棕发少年挪了挪屁股,亦嫌弃道:“稀罕,若不是小狐狸不理我,你以为小爷我愿意闻你这满身的臭汗味。”

    青衣少年正欲再说,青帷布帘被掀起一角,从里探出一个小脑袋,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左右瞪了瞪,小声道:“别吵了,少主好不容易睡着了。”

    棕发少年一见到这个圆溜溜的小脑袋,顿时眼冒精光,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将他从马车里拎了出来,抱在怀中,喜笑颜开,“小心乖,让哥哥抱抱。”

    这三岁小儿,正是狐妖郁兰夫人的儿子小心,而抱着他不撒手的棕发少年,自是那头魔狮无疑了。

    小心正欲大喊“救命”,想到少主好不容易睡着,只得将满腔委屈咽下,鼓着腮帮子瞪着魔狮,他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逗得旁边赶车的小海忍俊不禁。

    昏暗的马车中,陆七闭目靠在车厢上,车帘子晃来晃去,帘外的残阳依着山林,有一下没一下地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一的光影。

    这段日子,即便偶尔小憩,他也会梦到小枝,梦到她在黑暗的深渊,在茫茫的雪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等着他,去救她。

    他每一日都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他时日无多,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所有爱恨,不过执念一场,而小枝就是他的执念。

    天色愈发暗了,陆七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他似乎做了个美梦,梦中少女大大的眼睛随着光线忽明忽灭间,仿佛藏着两汪波光粼粼的湖泊。

    他恍惚回到初见小枝那日,他们同车而行,也是这样颠簸的山路,也是山林如染的时节,那日的阳光真是明媚啊。

    那少女拔下满头的金钗玉簪,推到陆七手边,笑得天真无邪,“啊,那这些都给你,你给我钱可以吗?”

    “不给钱也没关系,换吃的可以吗?”

    ……

    十年一梦,梦醒时,他可还能再见她一面?

    一滴清泪从陆七的眼角滑落,夜,终于覆上了山林。

    昨日,仙界那边传来消息,小蓬和杜若,已经找到小枝的藏身之处,乃是一只白玉铃铛。

    据那个叫芸香的仙子说,这只白玉铃铛里藏着一个极其神秘的空间,里面是什么样子,无人知晓,因为“彼岸”无归路,有去无回,有进无出,所以取名“彼岸玉铃”。

    便连当初这玩意的创造者,也被困在“彼岸玉铃”中不知多少万年。

    他们捣鼓了一晚上,一点进展也没有,将芸香仙子好一顿折磨之后,如今已带着“彼岸玉铃”去往度朔山,找鬼帝帮忙。

    鬼帝见识多广,连上古太阴镜这般刁钻的玩意,他都能找到应对的办法,想必这只小小的铃铛,难不倒他。

    在上古太阴镜中晒了十年毒日头的叶蓁蓁,时常怀疑,他们这个应对的办法,会不会不太靠谱?

    她都晒秃噜皮了,也没能从那面破镜子中逃出去。

    不管怎样,至少小枝暂无危险了,而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找到她那缕残魂。

    浮玉谷的镇派之宝上古血玉,能识出魂魄真身,小枝的魂魄若是落在人间,定然会依附到凡人身上,而陆七如今不过一介凡身,识不出小枝的魂魄。

    数日前,他派小海前去浮玉谷借上古血玉一用,不想谷主丁苓却道那上古血玉,已被孽徒江玉婵盗走,不知所踪。

    没有上古血玉,他如何去寻小枝?

    不得已,陆七只能先接了丁苓的委托,帮浮玉谷寻找上古血玉。

    好在花曲柳等人亦在尽全力寻找小枝的魂魄,陆七心下稍安。

    江玉婵,乃是江玉簪的姐姐,姐妹俩自小便是浮玉谷的弟子。

    十年前,江玉簪被陆七捏成飞灰,浮玉谷上下人心惶惶,生怕魔界少主的怒火烧到他们身上,谷主丁苓更是愁白了头发。

    谁知十年过去,魔界少主没上门找麻烦,他们却被那江玉簪的姐姐江玉婵,又给摆了一道。

    上古血玉乃是浮玉谷的镇派之宝,丁苓曾有意将其送给魔界少主做大婚的贺礼,以平息江玉簪惹下的祸事,奈何魔界少主取消了婚事,她只能揣着这块宝贝,垂头丧气地回了浮玉谷。

    浮玉谷尊魔,从前时常有些小魔头找上门来谈生意,从那之后,不说魔,连想求魔办事的人都少了。

    众弟子虽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却没少刁难江玉婵,妹妹如此,姐姐定然也不是啥好鸟。

    而谷主丁苓经此一事,开始醉心养生,对浮玉谷的日渐衰败,并不放在心上,对江玉婵的处境,自然也没有过多关注。

    这时日久了,江玉婵的心里难免生出怨念。

    但再如何,她也不能盗走浮玉谷的镇派之宝啊!

    丁苓抚着心口,气得吐血。

    偏偏这时,魔界少主派人前来借上古血玉一用,丁苓眼前一黑。

    十年养生,毁于一旦。

    刚刚黑回来的青丝间,又冒出了几缕银霜。

    浮玉谷,怕是要完!

    马车停在屏山深处的浮玉谷外时,已是子夜,但浮玉谷灯火通明,无一人敢酣眠。

    魔界少主亲临,这得多大脸啊,丁苓顶着一张严肃得快抽筋的脸皮子,率领整个浮玉谷的弟子,恭恭敬敬地朝着马车行跪拜大礼。

    一时间,叩头之声如擂鼓般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马车中坐着的,是皇帝老儿呢。

    若是被那皇帝老儿看到这一幕,只怕要以为尔等刁民,藏匿深山,夜半三更,密谋造反呢。

    小海在人间行走,算得上见识多广,却也没见过这等场面哪;魔狮抱着小心,更是惊得差点从车辕上滚下去;便是那拉车的老马,也忍不住一声嘶啼,小碎步乱点,惊慌不已。

第二百六十三章 季悦

    魔界少主的马车停在浮玉谷大门前,少主却没打算露面。

    陆七当魔时,龙潭虎穴、仙山地府,没有他不敢闯的地方,如今一介凡身,他难免也像凡人一般,畏手畏脚、瞻前顾后起来。

    若是被有心人发现魔界少主修为尽失,只怕要不了几日,想取他性命的,便接踵而至了。

    在没找到小枝那缕残魂之前,他这副残躯,却得先护好了。

    丁苓站在马车帘边,神色恭谨,她已按少主的吩咐,命人去将与江玉婵同屋的弟子押过来。

    江玉婵逃了,不说同屋的,便是那整个院子里的女弟子,也被关押审问了好几日。

    只是江玉婵平日里性子冷淡,在浮玉谷,无人愿与她交好,人人都怕她与江玉簪一般,是个惹祸的主,到时想撇清关系可来不及,倒不如一开始便没有交集。

    与她同屋的女弟子季悦,是一年前刚入门的小师妹,因对浮玉谷的陈年旧事不甚了解,被分到江玉婵屋里时,还暗喜日后有资历深厚的大师姐罩着,她在浮玉谷岂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等她发现江玉婵在浮玉谷不受待见,被众人排挤只知默默忍受时,再想换住处,已没人愿意与江玉婵屋里出来的人同住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季悦啥也没干,便被糊了一脸墨汁,心里憋屈得不行。

    奈何她入门时间短,打是打不过江玉婵的,奈何她卖力讨好,江玉婵也不给她好脸色瞧,于是乎,这季悦小师妹里外受欺负,日子过得比江玉婵还要惨。

    最惨的便是这次了,江玉婵果然不负众望,盗走镇派之宝,惹下塌天祸事。

    众位弟子心里暗暗吁了一口气,幸亏自己眼光毒辣,早已看穿那江玉婵是个不安生的,否则这次,岂不是要将这一条小命搭进去。

    作为江玉婵的室友,季悦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被关押在浮玉谷的暗牢,日夜受审,已经不成人样了。

    如今被拖到魔界少主的马车前,蓬头垢面之下,惨白的嘴唇上裂开好几道口子,黑红的痂随着嘴唇阖动,又渗出殷红的血来,如在惨白的唇上,胡乱抹了最艳的口脂,怪异极了。

    那唇哆哆嗦嗦地抖着,往外抖出来的话,依然是那句:“弟子不知,弟子什么也不知道……”

    “近段时间,江玉婵日常起居,可有异样?”马车中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自带一股威严。

    季悦心中一动,抬眼又见谷主丁苓一副恭敬的模样,猜想着马车中的人,必定来头不小。

    她被关在暗牢,对外面发生的事并不知晓,亦不知魔界少主亲临浮玉谷之事。

    如今整个浮玉谷的人,都断定是她助江玉婵偷得上古血玉,再助她逃跑,他们不相信凭江玉婵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可她季悦,一个入门不过一年的小弟子,又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只因她与江玉婵同住一室,所以,江玉婵犯事,便也要算她一份?

    众人不过是怕寻不回江玉婵,寻不回上古血玉,提前找一个替罪羊罢了。

    镇派之宝被门内弟子盗走,这事传出去,怎样都不光彩,若是抓不回那偷盗之人,浮玉谷更将颜面扫地,被天下人笑话。

    哪个门派多少都有几个败类,败类自然是要缉回师门,门规伺候,否则,这点家务事都断不好,又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江玉婵能在谷主丁苓的眼皮子底下盗走上古血玉,自然不是个善茬,可她从小在浮玉谷长大,有多少斤两,丁苓还是清楚的,她的背后,定然还有同伙。

    江玉婵,顶多算是受人指使,她背后之人,才是最让丁苓头疼的。

    丁苓本打算从季悦下手,让江玉婵放松警惕,再暗中查寻,便是退一万步,江玉婵带着上古血玉从人间消失了,她也能将季悦推出来顶罪,先全了浮玉谷的名声再说。

    只是丁苓没想到,魔界少主会在这当口来借上古血玉,这事瞒谁也不能瞒魔界少主啊,而且经过几日查探,丁苓觉得,江玉婵背后那位,不一定是人。

    正好借此机会,请魔界少主帮忙寻回上古血玉,倒比她自己瞎琢磨来得快。

    季悦用力挣开押着她的两名弟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不停地磕头,一边往马车边跪爬而去。

    若不是那两名弟子反应快,两步上前将她拽住,只怕她就要爬到马车边上,撩开帘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里面的大人物救她性命了。

    “我虽与江师姐同住一个屋檐下,可她性子冷淡在浮玉谷是出了名的,我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怎敢窥探她的日常起居,她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事,我更是无从得知,我若知道她要干这等叛逆之事,定然早早禀报谷主,又怎会任她逃了去?”

    季悦虽被人押着,虽然浑身伤痛,虽然喉咙冒火,可此时,她这番话却是说得又快又清晰,生怕马车里的大人物没听清楚。

    说完这些,她又挣扎着要磕头,声泪俱下,戳人柔肠,“求公子救命,求公子救命……”

    丁苓一个劲地给季悦使眼色,这死丫头要是冲撞了这位喜好放火烧山的贵人,浮玉谷可就要化作焦土了啊。

    季悦一双红肿的眼睛隐在蓬乱的头发之下,瞄到丁苓暗示的目光,只当没看见,她已对浮玉谷心灰意冷,对这位谷主,更是失望至极。

    她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入浮玉谷这一年多来,她看遍人情冷暖,深知人心险恶,却万没有料到,这险恶的人心,会剐人肺腑,将人推下万丈深渊。

    自江玉婵逃走之后,她被关入暗牢,日日受审,夜夜熬刑,整个浮玉谷,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

    住在一个院里的弟子,审了几日,为了将自己摘出来,皆指认季悦是江玉婵的同伙。

    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便是现在,她也不敢断定马车中的人会救她,但哪怕只是一根稻草,溺水的人,都会死死抓住。

    所有人都放弃她时,她只能自救。

    所以,即便浮玉谷会因她的莽撞无礼而大祸临头,她也要试一试,先将自己救出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南竺魔

    浮玉谷后山,有一处玉矿,所产玉石天下闻名,是以虽然门派衰败,但单这玉石生意,也够他们再挥霍几百年。

    传闻在浮玉谷,便是扫扫地,都能捡到几块价值不菲的玉石,门中弟子个个富得流油,早已无心修炼,难得出了江氏姐妹那般勤恳向学的弟子,却都不是安分的主,真是叫谷主丁苓头疼不已。

    年年招新,招进来的也不过是些贪财享乐之徒,即便初来时带着满腔豪情壮志,过不多久,也都被满地玉石腐蚀得连渣滓都不剩。

    浮玉谷能在跻身四大门派之列,各任谷主,自是花了不少钱财打点的。

    往年和魔界有来往时,好歹说出去也算是有点正业,如今看着,尽是一摊铜臭。

    只怕过不了几年,浮玉谷,真的要沦为商贾之流。

    夜风拂来,浮玉谷的烛火在白玉灯罩的掩映下,愈发显得苍白。

    陆七又问了几个关于江玉婵的问题,季悦无一例外都答不上来,不过有一点倒是引起了陆七的注意。

    季悦说江玉婵时常梦呓。

    她刚到浮玉谷时,经常半夜被江玉婵吓个半死,直到半年前,她才稍微习惯了那瘆人的夜半梦语。

    不知是不是平日里过于压抑,江玉婵在梦里,也不踏实。

    季悦睡眠浅,江玉婵一有动静,她便会被惊醒,久久不能再眠。

    以前,江玉婵的梦呓,无非就是一些充满戾气的言语,想来是白日受了委屈,夜半的梦里,都发泄了出来。

    譬如“你这个卑鄙小人”、“我要杀了你”、“你给我去死”……之类的话,季悦至少听了百来遍,初时她吓得整夜不得安睡,以为江玉婵要杀了她。

    后来她壮着胆子,哆哆嗦嗦摸到江玉婵床边,才发现她只是被困在梦魇中。

    想来那时,江玉婵就已入了心魔。

    近些日子,江玉婵的梦呓声,不仅没了往日的凶狠,反而多了一些柔情缱绻,倒像是在轻声呢喃。

    季悦好奇她做了什么美梦,便竖着耳朵细细听着,听得江玉婵反复嚼咽着“楠竹”还是“南猪”这两个字。

    季悦觉得她说的是“南猪”,因为她咽口水的声音十分响亮,江玉婵总不可能是想吃竹子了。

    但猪肉,江玉婵也是吃得起的啊,浮玉谷从不克扣弟子们的伙食,餐餐大鱼大肉填喂着,便是季悦这个不受待见的小弟子,入门这些日子来也长了几两膘。

    难不成关键在于那个“南”字,这“南猪”的肉,比山珍海味还要鲜美?

    不过,“南猪”是个什么猪?

    这番话,季悦受审时也曾说过,只是那些满身肥膘的弟子,认为她这是在含沙射影地辱骂他们是猪,气不打一处来,将季悦打了个半死。

    陆七却是听懂了江玉婵这梦呓所念的两个字,既不是“南猪”,也不是“楠竹”,而是“南竺”,魔界的败类,泱泱山的二流子,南竺魔。

    南竺魔,打着景黎魔君的远房表弟这个名头,四处祸害纯情少女,用合欢之术,夺取他人灵元,归为己用,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耻之徒。

    十年前,南竺魔对魔界十四公主含笑用毒,害她差点丢了性命,为躲景昭魔君的追杀,他这些年,倒是安分了不少,至少陆七,再没听到关于他祸害少女的流言。

    当年,陆七也曾追杀过南竺魔,不过为了还燕燕的人情,陆七还是放过了他。

    反正他十四姐的仇,他父君绝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为了叶蓁蓁身困上古太阴镜之事,景昭魔君操碎了心,整日忙着带爱妻晒太阳,祛除极阴之气,没空去寻南竺魔,但不代表这个仇,景昭魔君放下了。

    这些年,陆七的众位姐姐们,也一直在四处寻找南竺魔的下落,可那二流子,却像从世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现过身。

    狗改不了吃屎,看来这次,南竺魔将魔掌伸向了浮玉谷的江玉婵。

    他定然不是看中了江玉婵的修为,凭他那副相貌,在魔界时,随便勾勾手指头,便有无知少女主动送上门去,献上自己的修为,他又怎会瞧得上一介凡人的修为。

    曾有八卦消息称,泱泱山最亮丽的风景不是青山绿水,而是满山白绫迎风招展,来去的风中,尽是痴情女子的哀怨泣诉声。

    他诱骗江玉婵,乃是为了上古血玉。

    可他要上古血玉,所为何用?

    陆七其实一直没想明白,十年前南竺魔为何要对他十四姐下毒。

    南竺魔靠着景黎魔君远房表弟这个身份,哪怕搅得魔界怨声连连,景昭魔君也只是派人前往泱泱山规劝,不曾将他如何。

    而南竺魔明知景昭魔君最护犊子,为何放着快活日子不过,要去毒害景昭魔君的掌上明珠?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彷佛有一张隐形的大网,所有看似不相干的事,其实都在这张网上,陆七必须身陷其中,才能找到答案。

    正好,他十四姐的仇,也该有个了结了。

    马车掉头之时,季悦眼看着救命的稻草就要随波漂走,再次拼尽全身力气,试图挣开那两名押着自己的弟子,只是这一次他们已有防备,任凭她怎样挣扎,两人都没有松手。

    季悦绝望地哭喊声在夜半的风中,显得格外凄厉,那拢在白玉灯罩中的烛火,都忍不住瑟瑟抖动。

    “带上她。”马蹄踏出去之前,车厢里终于传来了这救命的三个字。

    季悦已耗尽力气,闻言双膝一软,又跪在了地上。

    小海见谷主丁苓眉头微蹙,似有话要说,赶在她话出口前,说道:“我们可不认识什么金蝉玉蝉的,谷主想要寻回上古血玉,总得给我们派个熟识她的人,这小姑娘与她同屋而寝,我看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趟差使。”

    魔界少主开口要人,丁苓哪敢有意见,她不过是想喊他们留步,待她派人将早已备好的两大箱子上等玉石抬上来,让他们一并带走。

    这魔界少主跋山涉水来到浮玉谷,竟连大门都没进,茶都没喝一口,便急着去帮她寻上古血玉,她可不得聊表心意。

    咦?魔界少主为啥要学人族,辛苦跋涉而来?

    乘云驾雾岂不更方便,为何要一匹老马,赶到半夜三更?

    啊!低调,低调。

    早听说魔界少主近十年来深居简出,日常养花逗狗,少与人来往,以修身养性为主,倒是与她的养生之道不谋而合。丁苓心中明了,恭敬目送魔界少主的马车消失在漆黑的山道上。

    她若是知道,就在前不久,这位魔界少主,刚在仙界烧了一座仙山,不知作何感想。

第二百六十五章 黑暗中的交易

    四海八荒,无数山川河海,无数城镇乡野,藏着无数阴暗的角落,蚁噬虫蛀,日久年深,若无人察觉,终究是要出大篓子的,轻则屋舍倾塌,流离失所,重则江河决堤,一溃千里。

    四更左右,一盏白玉为罩的灯笼在山间小路上轻轻摇晃,如在漆黑绒布上滚动的夜明珠,璀璨生辉。

    不过更深露重,此处人迹罕至,加之乌云遮月,群星敛芒,这山路上的皎皎华光,愈显寂寥。

    夜明珠滚到半山亭,终于停了下来。

    白玉灯笼旁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一双秋水含波的桃花眼,如笼着烟山云海,看似有意,又似无情,尽显魅惑之态。

    这双眼睛此时正盯着亭外的山路,漆黑的山路上,走来一个比夜色还要黑的身影,那身影在亭外站定,白玉灯笼的光,只能照出一个淡淡的轮廓。

    “你终于现身了。”亭中人开口道,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彷佛挠在少女柔软的心窝上,让人沉醉。

    不过亭外之人并非情窦初开的少女,黑色的斗篷下,传出一个深沉的声音,“大事未成之前,还是小心为上。”

    “山河已倾,天下已乱,你所愿,不就是如此吗?”亭中人蹙眉。

    “如此,可不够,她……罢了,与你说这些作甚,南竺公子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

    亭中之人,正是泱泱山的南竺魔,他眼角微挑,问道:“那位姑娘,当真对你如此重要?连上古妖王都在寻她的魂魄,我虽有上古血玉在手,可修为却是不敌他,何况我如今身为魔界追杀之人,行事只能偷偷摸摸,你当真要将这件事交给我去做?”

    黑斗篷沉默片刻,他听出了南竺魔话里的意思,这趟混水,他并不想涉足。

    雪鹄妖被景昭魔君困在雪幽山,女鬼牡丹被鬼帝带回度朔山,他现在手里能用之人,也只有南竺魔了。

    而南竺魔正是知道这点,才不想再为他驱使。

    他曾答应帮雪鹄妖重回雪幽山,雪鹄妖是回去了,可却出不来了。

    他曾答应帮女鬼牡丹搅乱人间,刺杀人族皇帝,人间是乱了,可人皇没死,牡丹却被鬼帝捉回去,只怕再难出度朔山。

    他也曾答应帮南竺魔登上魔君之位,多少年了,他除了被魔界追杀,还得了个啥?

    南竺魔东躲西藏十来年,早已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误的,如今他又来让自己卖苦力,南竺魔仔细一琢磨,觉得此事不可应承。

    “你放心,我既答应助你登上魔君之位,定不会食言。”黑斗篷的声音冷了下来。

    南竺魔面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心里却呸了一声。

    看到雪鹄妖的下场,他已对魔君之位不那般执着了。

    雪鹄妖刚当上妖王那几年,确实是威风了一阵子,可谁曾想,一直低调行事的上古妖王,会在十年前惊艳亮相望月台,一时间,他这个雪宝妖王,便显得廉价极了。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魔界呼声最高的少主陆七,除了讨女人喜欢这方面不及他,其它哪哪都比他南竺魔强。

    便是十年前,亭外这位大哥精心改良过的索仙藤结界,都困不住陆七,他又拿什么去与陆七争呢?

    人心吗?魔界谁提到南竺魔这个名字,不跺脚唾骂几句,陆七虽好放火烧山,却也没有他祸害纯情少女遭人讨厌啊。

    人家那是天选之子,而他南竺魔,算个屁。

    南竺魔流连脂粉堆,被红颜露水香风萦耳,奉承吹捧着,还能保持这一分自知之明,倒也难得。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魔界少主陆七修为尽失,已成废人。”黑斗篷下的人沉声道,他对南竺魔今日的态度,十分不满。

    “你说什么?”南竺魔蓦地从石凳上站起身,白玉灯罩中的烛火猛地抖动了一下,就如他此刻抖动的心。

    “我也是近日得知,陆七为了救小枝,舍去一身修为,如今不仅与凡人无异,更无多少时日可活。”

    南竺魔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

    “只要你做好这件事,帮我找到小枝,景昭与景黎两位魔君,一个会死在雪幽山,一个将葬身仙魔战场,不然,我不介意他们活着……”

    “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找到小枝的魂魄。”南竺魔急忙表态,他那沙哑的嗓音突然变得嘹亮起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若不是我分身乏术,这事也轮不到你,找个魂魄而已,这点小事你若都办不好,那魔君之位,即便送到眼前,只怕你也坐不上去。”

    南竺魔围着石桌转来转去,那双笼着云纱的眼睛,彷佛一下子烟消云散,闪着灼灼光彩,他搓着手,一个劲地道:“明白,明白……”

    黑斗篷冷笑一声,又道:“南竺公子还请记住,这世上可没有不劳而获的便宜事。”

    “明白,明白。”

    “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如寒鸦投林,眨眼的功夫,黑斗篷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黑暗的山路上,一阵窸碎声响越来越近,不一会,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提着白玉灯笼,转过山壁,出现在南竺魔的视线中。

    南竺魔迎出亭外,接过女子手中的灯笼,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他眼中不知何时,又泛起了氤氲雾气,似被山间的夜露浸湿,温情脉脉,令他怀中的女子心软得一塌糊涂。

    “苓儿,那魔界少主可走了?”南竺魔在女子耳边轻声道。

    这一声“苓儿”,唤得那女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娇嗔着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目送魔界少主陆七离去的浮玉谷谷主丁苓。

    丁苓今年已四十有余,虽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但南竺魔顶着二十岁美男子的相貌,这般宠溺地唤她的名字,不说丁苓自己,便是旁的人瞧了,也是要起一身鸡皮疙瘩的。

    丁苓软泥一般地倚在南竺魔怀中,蹭着他胸前的衣襟,娇声道:“只是坐在马车中问了几句话,便走了,不过他将季悦那臭丫头带走了。”

    “无妨,那丫头什么都不知道,何况江玉婵早从这世上消失了,便让他用余下的日子,满天下寻她去吧,哈哈哈……”

    南竺魔难得这般爽朗的笑,十年东躲西藏的憋屈,在得知陆七时日不多这个消息时,一扫而空。

    “余下的日子?”丁苓不解。

    “苓儿,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容华洞

    度朔山,鬼帝殿中,十年前想出“晒太阳”这个绝妙主意的鬼判官,拎着白玉铃铛,来回踱步。

    这“彼岸玉铃”可不像上古太阴镜,上古太阴镜是一面镜子,叶蓁蓁虽被困在其中,摸不着,抱不到,却是看得见的。

    而这“彼岸玉铃”,怎么看,也看不到被困在里面的人是个啥情况。

    鬼判官纵然博学广识,却也琢磨不出这只铃铛的精妙之处,来回踱了八百步,眉头蹙得拱成了两座小山。

    小蓬被他转得头晕,耐心耗尽,问道:“如何?”

    鬼判官顿足看向小蓬,摇了摇头,叹道:“依我看,除非是修为高深之人,以灵力冲破这只铃铛的结界,方能重见天日,以外力强解,怕是解不开啊。”

    “修为高深?小枝才解了上古七星禁咒没几年,而且这些年一直沉眠不醒,直到几个月前才醒来,她哪里来的高深修为?如何能冲破这个结界?”小蓬急道。

    杜若拉住她微凉的手,道:“你别急,景黎不是说,陆七将自己的修为渡入灵元,以护小枝不死,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行不行得通?”

    “你的意思是,借陆七之身,渡修为给小枝?”鬼帝从八仙椅上站起身,神情严肃。

    杜若颔首,“没错,只是不知陆七他,可能承受得住?”

    陆七自从将一身修为尽数渡给小枝,已与凡人无异,而且命不久矣,若是再被他们高深的修为洗刷一番,也不知还能撑几日?

    鬼判官不踱步了,换鬼帝踱来踱去,陆七是景昭魔君唯一的儿子,他如今在雪幽山,尚且不知陆七的情况,虽说陆七还在娘胎时,景昭便判了这孩子的死刑,但那实属无奈之举。

    三千多年来,他们父子之间虽有隔阂,却没有深仇大怨,真到生死关头,以景昭护犊子的行事做派,只怕说什么也不会让陆七再冒此风险。

    但陆七魂飞魄散之前,若是不能再见小枝一面,他如何肯瞑目?

    “你们也别急着渡修为,小枝姑娘如今魂魄不全,便是拥有无上修为,也不能尽数发挥出来,当务之急,乃是先寻到她的那缕残魂。”鬼判官见鬼帝一副死了爹似的表情,赶忙道。

    小蓬蹭地从椅子上窜起,衣袖掀翻了檀木桌上的白玉盏,碧色的茶汤尽数泼洒了出来,白玉盏滚落到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鬼帝心疼地盯着湿漉漉的地上,破碎的白玉盏,茶汤仍在顺着桌沿滴落,小蓬却已到了殿外,她的声音被幽幽桃花香裹着送进来,“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寻她的残魂……”

    杜若与鬼帝、鬼判官作揖告辞,才拿着“彼岸玉铃”,一路小跑地跟了上去。

    鬼判官看着兀自盯着地上碎瓷片发呆的鬼帝,摇头叹了口气,道:“那牡丹……您莫要太执着。”

    自从鬼帝将女鬼牡丹带回度朔山,他好不容易补回来的修为,又开始往外送了,关键是,那女鬼不仅不领情,还扬言要毁了度朔山。

    可高高在上的鬼帝,非但没有责怪于她,反而更加尽心尽力地帮她洗髓,只是他老人家时常怔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每隔十二个时辰,鬼帝便要为牡丹洗髓一次,可那红莲业火早已渗透她的三魂七魄,洗髓,也只能护她三年五载,她终究修为不够,承受不住红莲业火的摧残。

    如此算下来,倒是浪费了鬼帝的高深修为。

    牡丹聪慧异常,若是旁人被红莲业火灌体,早已魂飞魄散,但她不仅撑了三千多年,甚至将红莲业火归为己用,将那火星子种入凌云阁弟子体内,差点灭了整个白华城。

    可叹如此大才,终究是入了歧途。

    可怜天赋异禀,终归要魂飞魄散。

    鬼帝回了神,神色已从适才的严肃变得有些落寞,他看着殿外如云如霞的桃花,摇头叹道:“是我对不住她。”

    ……

    度朔山,容华洞。

    千薇靠在炽热的容华洞石壁上,看着烟雾缭绕的修炼池,白色的云烟裹着黑色的浓雾,仿佛谁家厨房着了火。

    整个容华洞中,又闷又热。

    牡丹被困在那烟熏火燎的修炼池里,已没了初来时的恼怒暴躁。

    鬼帝每十二个时辰来一次,其余时候,都是千薇在洞中看着她,或者说是,守着她。

    很多年前,正是千薇带她来到容华洞,教她修炼,教她自保。时光悠悠,她们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可两人心中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

    千薇已从鬼帝口中得知当年之事的真相,所有错误的起源,也是在这个容华洞。

    那是在千薇离开度朔山之后,牡丹独自一人去容华洞修炼,不想正撞上鬼帝从幽檀山修补百鬼阵归来,当时,他只剩半数修为,红莲业火不受控制,在他体内四处乱窜,眼看就要走火入魔。

    牡丹惊恐地盯着脸红得像抹了胭脂的鬼帝,他脑门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滚,却怎么也冲洗不掉那殷红的胭脂。

    他,他这是怎么了?

    鬼帝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修炼池中的牡丹,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

    不对,她就是厉鬼啊!

    可为何面对朝她一步步走近的鬼帝,她这个厉鬼,会腿软得站不起身?

    她得跑啊!

    牡丹连滚带爬地从修炼池中往外扑,浑身惨绿兮兮的荧光,颤颤巍巍,好似随时要归于沉寂。

    随着荧光一个哆嗦,牡丹的脚被鬼帝火钳似的大手捉住了。

    待她抖筛子似的扭过脑袋,鬼帝那往外冒着热气的大红脸,已近在眼前。

    牡丹如坠冰湖,她心知今日要完,在度朔山,鬼帝要捏死一只小鬼,跟捏蚂蚁玩儿似的,谁也救不了她。

    果然,大火钳从牡丹的脚上挪到她的手上,紧紧钳住她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如烈火,如骄阳,如滚烫的岩浆,源源不断地汇入牡丹的体内,血液沸腾,筋骨成泥。

    她就像是一个燃着熊熊火光的泥炉子,内里烧成了炭灰,泥炉子烫得让人无从下手,只能待那炭灰熄了,才好端出去倒了。

    鬼帝体内的红莲业火得到了排解,渐渐平息下来,他只需在这修炼池中调息片刻,便无大碍。

    本该魂飞魄散的牡丹,却因她曾在无妄海底得海兽鬼灵附身,惨绿的萤火替她挡了一波,三魂七魄到底是没立时消散。

    牡丹被红莲业火灼得失了神智,跌跌撞撞跑出了容华洞。

    却在洞外,被向来看她不顺眼的桃云儿拦住了去路……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人间富贵花

    桃云儿乃是鬼帝座下一只司花的鬼童,模样生得俊俏,常在三千花雨中自我陶醉,以鬼界“桃花仙子”自居。

    自从牡丹被鬼帝带回度朔山,鬼主千薇对她青眼有加,这桃云儿对牡丹的嫉妒可想而知。

    可她不同于桃林那些没眼界的杂役,她初时不将牡丹放在眼里,自然没必要去寻她的麻烦。

    后来,牡丹被千薇罩着,更得鬼帝默许出入容华洞修炼,桃云儿即便看她不顺眼,却也不敢在明面上给她难堪。

    可嫉妒的种子早已在桃云儿的内心生根发芽,只等一个将牡丹踩在脚底的机会。

    而今,这个机会来了。

    桃云儿在桃林中顾影自怜之际,远远瞟见鬼帝急匆匆地往容华洞闪身而去。

    桃云儿心下疑惑:鬼帝去幽檀山垂钓蹭饭,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而且看鬼帝神色匆匆,眉眼间焦躁不安,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她不敢妄测鬼帝,而且容华洞不是她这等小鬼童能涉足之地,只因她恰好知道牡丹此刻就在容华洞中修炼,心下略一思忖,壮着胆子偷偷跟了上去。

    桃云儿在容华洞外的隐蔽处等不多时,便看见牡丹狼狈不已地从洞中跌出来。

    见鬼帝没有跟出来,又见牡丹痛苦异常的模样,桃云儿心下发狠,现身将无力反抗的牡丹掳到桃林深处。

    今日,她定要让这只穷海鬼消失在度朔山。

    ……

    当鬼帝调息完毕,从容华洞中出来时,牡丹早已不见了踪影。

    牡丹是不能再留了,她体内藏着红莲业火,迟早要出大问题。

    若是被烈火焚身,魂飞魄散倒也罢了,可她既然能逃出容华洞,说明她定有异于常人之处,海兽鬼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因她的身份。

    在将牡丹带回度朔山之时,鬼帝便在生死簿上查过她的身世。

    虽说前尘随风,可牡丹这般执着不肯转世,想必是有一段非常凄惨的过往,鬼帝对这只胆敢朝他吐口水的厉鬼,还是有几分探究兴趣的。

    没想到这一探,倒是探出了一个大瓜。

    那牡丹,竟然是很多年前的亡国公主。

    国破之后,公主流落民间,一朝从云端跌入尘泥,荣华富贵烟消云散,没几日,身上值钱的首饰衣裳被抢的抢、扒的扒,公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受尽欺凌,万念俱灰。

    却因一腔亡国之恨,拖着一副残躯,在泥淖中挣扎。

    终究太过渺小,太过脆弱,她在乞丐堆里苟且了半年之久,旧国的余党几乎荡尽,民心已被新朝的恩威归拢,茫茫天地,只有她,还记着那刻骨的大仇。

    可这仇恨,实在太大,大到她时常产生错觉,恍惚那众星捧月的雍容,只是一场大梦。

    梦醒时,如何捱过这天寒地冻的严冬,才是她眼下最该考虑的事。

    幽檀山有个传说,说穷海鬼生前因偷了一间铺子里的翠玉手环,被活活打死在街头,死后怨气冲天,不愿往生。

    可却没人知道,穷海鬼在为了银钱铤而走险,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之前,曾是一国的公主,是天下最富贵的人。

    鬼帝没想到自己随手捡回来一只鬼,竟然有着这般曲折的经历,对自己在幽檀山因一口唾沫,以红莲业火烧伤她之事,颇为内疚。

    是以千薇带她去容华洞修炼,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默许了。

    谁能想到,他会再烧她一次。

    若说幽檀山那次是外焦里嫩,那这次,却是烧了个透透的。

    鬼帝叹息一声,牡丹啊牡丹,度朔山三千里桃花,终究是容不下一株牡丹。

    百鬼阵刚出变故,若此时再被人发现他修为有损,只怕鬼界会动荡不安。

    这件事,只能牺牲牡丹。

    鬼帝找到桃林深处时,见桃云儿捂着胸口,侧身躺在粉云似的花毯上,如一只脆弱的蝴蝶,眼睫颤颤,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

    毕竟鬼帝在她身上,没看到伤口血渍。

    不过鬼帝也没有上前查看她的内伤,他冷冷踩踏着娇嫩的花瓣,眉心蹙起,“她在哪?”

    桃云儿刚想卖个惨,她也是真的惨,但见鬼帝这副看破一切的态度,到嘴边的委屈,又苦兮兮地咽了回去。

    “她……她跑了……”桃云儿声如蚊呐,即便疼痛不已,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桃云儿心知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她竟被嫉妒蒙蔽了心窍,在鬼帝的眼皮子底下掳走牡丹,这不是找死么?

    偏偏牡丹垂死之际,还摆了她一道,不用鬼帝动手,她也活不长久了。

    如今想求鬼帝救命,只能赶紧认错告饶。

    桃云儿趴伏着往鬼帝脚边蠕动,惨白的唇哆嗦着道:“奴婢知……知错了,求……”

    鬼帝冷眼睨了地上蛆虫一般的桃云儿一眼,挥袖离去前,判了她的死刑,“你已无药可救,等死吧。”

    被红莲业火灼了心肺,她哪里还有救?便是有,鬼帝也不会再容她。

    桃云儿在度朔山担任司花一职,终年与桃木打交道,身上的阴气极重,而牡丹被红莲业火灼烧,突逢这极阴之气,便如久旱逢甘霖,不用桃云儿动手,她也会贴上去。

    绵雨虽解不了急火,却也让牡丹神智清明了不少,至少她忍耐到远离容华洞的桃林,才对桃云儿下手,倒也不需她如何动作,抱着桃云儿打个滚,在她体内肆虐的红莲业火自己便蹭了些过去。

    牡丹得了喘息之机,不敢多做停留,当下从桃云儿腰间取了灵牌,往鬼门逃了出去。

    她虽与千薇交好,到底不过是桃林的小杂役,没有灵牌,出不了鬼门,桃云儿偏要这个时候送上来,她不拿,都觉得对不起桃云儿这片心意了。

    牡丹逃往人间三千多年,鬼帝初时并非没有寻过,可她却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般,一丝气息也不曾留下,让人无处可寻。

    她,会不会已经魂飞魄散了?

    而这三千多年间,鬼帝每每想到那日容华洞中的情景,想到牡丹那双绝望却不甘的眼睛,他心中的愧疚便会多一分。

    时至今日,他竟也生了执念,若是再见她,他一定要祛除她体内的红莲业火,也一定要涤去她心底的仇恨。

    鬼帝一直知道牡丹心中的仇恨,那种即便忘了名姓,也不能忘却的仇恨。

    他曾劝她,“天命已定,焉能改之?前尘旧事,切莫执着。”

    她道:“我命如此,虽死不敢忘之,天道不公,我便替天行道。”

    如今,她终于乱了天下,只差那一步,祭此魂魄,将那帝星拖入地狱,她便魂飞魄散,了无遗憾。

    可他,却不能再让她往前迈出那一步。

    ……

第二百六十八章 江塘城

    天下乱如一锅粥,总有那下手不知轻重的,时不时添一把旺火烧糊了锅底,待火星子熄灭,蒸腾的热气也渐渐缓下来,世间的生灵,才得片刻喘息。

    心却依旧提着,惶惶不知下一把火何时会烧起来。

    被战火燎过的江塘城,一片衰败之象。

    城北的破庙早已归了尘土,徒留断壁残垣掩藏在荒草中。

    早在江塘城暴乱之初,贪生怕死的富贵之流,便弃城而逃,雕梁画栋的方府,也已是人去楼空。

    方府后院干枯的老桃树下,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子坐在石凳上,他面前的石桌,积满了灰尘枯叶。

    或是因草木枯荣,或是因物是人非,树下的人,眉宇间略有愁容。

    “禀告少主,丁苓午间进了城北一家赌坊,已有两个时辰,小心化作一只小老鼠,跟了进去,魔狮在赌坊斜街的巷子里盯着,属下在城中各处查探了一番,没有探到南竺魔的气息。”

    小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才察觉到有人靠近,陆七无声苦笑,这一副身躯,果然没什么鸟用。

    “盯紧丁苓,她与南竺魔定有联系。”陆七掸落被风吹到衣襟上的枯叶,声音轻哑,一如秋风扫落叶。

    小海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低头道:“属下遵命。”

    一日寻不到小枝姑娘的残魂,他家少主,便一日不得安宁。

    ……

    那日深夜,他们的马车刚出浮玉谷的地界,少主便吩咐他,给远在仙魔战场的景黎魔君传了消息,让他速来人间,管教管教他那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房表弟。

    如今少主修为尽失,他们这行人,都不是南竺魔的对手,找景黎魔君帮忙,是再好不过了。

    谁知景黎魔君近些日子军务繁忙,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先暗中跟着浮玉谷谷主丁苓,待景黎魔君得了空再赶过来增援。

    小海倒是想找众位公主们来帮忙,但少主如今这副模样,若是被公主们看见,想必会将他拖回去按在榻上修养。

    魔界六十六位公主,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少主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等他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只怕已经躺在榻上,掖着被子,灌着汤药,他遗愿未了,岂不苦哉?

    小海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乖乖坐在车辕上,听少主的吩咐行事。

    至于为何要跟着丁苓,少主说了:上古血玉乃是浮玉谷的镇派之宝,由历任谷主严加看管,她们将其看得比命还重要,断不可能被人轻易盗走。

    那日听丁苓一番叙述,言辞中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倒并未听出她的焦急担忧之意,照理说,镇派之宝被人盗了,她早该亲自去追寻,可她非但没有离开浮玉谷,甚至连派出去的人,也只在外面溜达了几天,便被她召回了浮玉谷。

    如果不是魔界少主突然要借上古血玉,只怕镇派之宝被盗这件事,也会随着江玉婵的失踪,而销声匿迹。

    所以,要么是丁苓不愿将上古血玉借给魔界少主,可十年前,她舍得将上古血玉作为贺礼送予魔界少主,如今为何这般小气,连借用一下都不肯?

    要么上古血玉确实不在丁苓身上,她将这么个宝贝送给了谁?她设这样一个局,是要掩藏什么?

    小海突然想起江湖上一个笑谈,说那浮玉谷谷主自从十年前,好不容易摸到了魔界的地盘,却得知魔界少主取消婚事的消息,携镇派之宝回谷之后,性情大变,将浮玉谷一派的兴衰荣辱看得极淡,倒是格外重视自身的保养,为了防那风吹日晒伤了肌肤,她已多年不出浮玉谷。

    她身为江湖大派的掌门,总不可能是因镇派之宝送不出去,这点子小事而心灰意冷,会不会在她回谷的途中,遇到了什么事?或是什么人?

    南竺魔!

    上古血玉确实是落入了南竺魔的手中,不是江玉婵所盗,而是丁苓亲手送给了他?

    天地茫茫,要寻南竺魔不易,但只要跟着丁苓,就一定能找到他。

    小海本以为丁苓多年足不出户,短期内,也不会有出谷的打算,谁知一日后,她就乔装打扮出了浮玉谷。

    小海对他家少主料事如神的本事佩服得紧,马车中传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你可知南竺魔有个毛病?”

    “属下不知。”

    “但凡被他看上的女子,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小海拧眉细想,道:“魔界女子最后都被他夺了灵元,仙界女子被他占了仙修,妖界女子落了个打回原形的下场,最惨的还属人族女子,无不是被他吸干了元气,郁郁而亡。”

    “丁苓身为浮玉谷谷主,多少有点修为傍身,南竺魔不将她榨干了,又怎会舍得放手?”

    小海明白了,“丁苓还活着,是因为她对南竺魔还有用处。”

    南竺魔躲藏十年不敢现身,若他要去做什么事,最好的办法,便是派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人去替他做这件事,而这个人,最好还要有点能耐。

    所以,丁苓出谷,便不足为奇了。

    “我怀疑南竺魔要做的事,与小枝有关,左右无处可寻,且先跟着丁苓,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彼时他们在深山里已经猫了一日,昨夜出浮玉谷地界之后,小海便将从浮玉谷带出来的小丫头季悦赶下了马车,让她自谋出路。

    谁知这小丫头也是个执拗性子,这一日功夫,又追上了他们。

    生逢乱世,她一个为浮玉谷所不容的小姑娘,在江湖上已无立足之地,让她自谋出路,除了街头行乞、青楼卖笑,哪里还有她的出路?

    虽然在浮玉谷里,没学到多少本领,但吃喝享乐的习性,季悦却是一样不落,让她过苦日子,那还不如让她一头撞死算了。

    如今唯有牢牢靠着马车中,这位连浮玉谷谷主都忌惮的大人物,她才有好日子过。

    小海赶不走她,便由着她缀在马车后面,一路小跑地跟着,只待她跑不动了,也就放弃了。

    他们已经救了她一命,没工夫再护她一世。

    世上受苦受难之人千千万,他们是魔,可不是救世主。

    季悦浑身是伤,每每跑不动了,想想在浮玉谷受的屈辱,咬咬牙,又能再坚持几里路。

    如此走走停停,兜兜转转,他们竟跟着丁苓,来到了江塘城。

第二百六十九章 此鸡不凡哪

    即便世道不安,江塘城的赌坊中依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彷佛不好好过一把瘾,死了也不能瞑目。

    乌烟瘴气的赌坊里,一张沾满黑污的桌子前挤满了人,几乎整个赌坊的人都围在这里,没能挤到近前的,也踮脚站在了旁边的赌桌上,伸长了脖子往人堆里瞧。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身旁挨坐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小胡子,而两人身后,站着的几个人,皆是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与赌坊中面黄肌瘦的众人对比鲜明,看那面相,不是地痞流氓就是强盗土匪。

    两人身前的赌桌上,堆满了散碎的银子,如今能来赌坊消遣的,花的差不多都是砸锅卖铁的救命钱,而他们为数不多用来捱过战乱的银子,此时都堆在那小胡子臂圈里。

    众人的目光,却不在那堆银子上,而是落在满脸横肉的汉子肩头。

    他宽阔的肩膀上,竟立着一只山鸡。

    此鸡羽色暗淡,褐色的羽毛中杂以黑斑,尾羽短,乃是一只雌鸡。

    见过肩膀上站鹰隼的,这扛山鸡,众人还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面,就让众人袖袋空空,叫苦不迭。

    没错,他们都输给了一只山鸡。

    一个穿着破棉袄的庄稼汉,挠了挠后背,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衣服里,怪痒的。

    众人的视线都在山鸡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小老鼠,躲在一件破棉袄空荡荡的袖袋中。

    要说赌场里没点见不得人的道道,说出去也没人信,但你要说一只鸡有问题,谁会信?

    偏偏就是这只山鸡,猜点子时,它“咕咕”几声,便能猜出点数,比大小时,它抬左脚便是大,抬右脚定然就是小,一猜一个准,简直就是一只神鸡。

    江塘城的小老百姓们,何时见过这等奇事,皆惊叹不已。

    小老鼠也觉得新奇,让它盯着丁苓,它倒好,盯着那只山鸡瞅了大半天。

    待它溜出赌坊的大门,天都擦黑了。

    ……

    “那只山鸡当真不一般,它身上没有妖气,却能听懂人言。”小心蹲在方府后院的石桌旁,仰着小脑袋,气鼓鼓地瞪着挂在桃树上的魔狮。

    魔狮哪里肯信他的鬼话,认定他小小年纪不学好,在赌坊里厮混了一下午。

    “那几个大汉可有古怪?”陆七摸了摸小心的头发。

    小心眨巴眨巴大眼睛,看向陆七,道:“他们是山里的精怪,修为不咋地,但长得很吓人。”

    陆七沉思片刻,又问魔狮,“你当真看到丁苓和那几个汉子一起出了赌坊?”

    “自然是真的,我虽贪睡,却也不会误了正事,今日下午,我也就……就小小打了个盹,那老女人从赌坊出来的时候,我正醒着呢。”魔狮急得从桃树上跳了下来。

    “他们去了何处?”

    “老女人要买山鸡,他们不卖,几人在赌坊门口争执了起来……”魔狮说到此处,心虚地瞄了一眼陆七,他今日下午瘫在巷子里睡得正香,若不是那争吵声将他从梦中唤醒,他只怕能睡到明日太阳晒屁股。

    见陆七没在看他,魔狮咳嗽一声,继续道:“后来,老女人没买到鸡,十分生气地回了城东的客栈。”

    “那几个人呢?”

    “小海只叫我盯着老女人,我……他们……”魔狮耷拉着脑袋在小心身边蹲下,他哪里知道那几个人去了何处。

    陆七扫了眼脚边一大一小两个木头桩子,知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挥手道:“罢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魔狮闻言立马抬起脑袋,“嗖”地从地上蹦起来,拎起小心的后脖颈,一溜烟蹿出了月洞门。

    陆七在桃树下又坐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他才对候在月洞门旁的小海道:“时间差不多了,走吧,陪我去一趟相思山。”

    ……

    江塘城附近,只有相思山灵气充沛,适合草木修炼成精,而这,还要归功于十年前,魔界少主陆七在相思山辟地建府,隐居修炼,他修炼时散溢出来的灵力,滋养了这片山林。

    既是山中的精怪,夜深时,是要回到真身上的,这也是为何当初这几位蘑菇精兄弟商量半天,是去北方参战还是去快意江湖?是打家劫舍还是除暴安良?

    一行十来人,满腔豪情壮志,穿过江塘城,翻过两座小山头,在月亮爬上树梢时,发现自己虚得很,走不动了,最后不得不爬回相思山,钻进草丛间的小蘑菇中,才保了一条小命。

    他们哪里也去不了,每晚都得回到相思山,因为他们的根在这啊!

    好在相思山附近有座江塘城,他们白日里有个消遣的地方,倒也快活得很。

    可惜好日子没过几个月,北方的战火就烧过来了。

    若只是人族之争,他们倒不至于担惊受怕,奈何各界一通乱打,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撒野,这些因吃了红豆果子,片刻间从巴掌大的小人长成彪形大汉的蘑菇精们,可没有几两修为傍身,不说别的,便是相思山上那些修炼了几千年的草木精怪,他们都打不过。

    过了些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等到各路大神浩浩荡荡穿城离去,蘑菇精们才敢从草丛里钻出脑袋来。

    谁知刚钻出来,就看到一只山鸡在啄他们的老巢,准确点说,是啄蘑菇旁的虫子。

    这山鸡见到他们几个也不害怕,只管低头找食。

    连一只没修炼成妖的山鸡都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可真是气人,蘑菇精们一商量,决定今晚吃鸡。

    山鸡彷佛听懂了他们的对话,扑腾着翅膀,飞到满脸横肉的汉子肩头,拉了一泡屎,又扑腾着翅膀,满山乱窜。

    蘑菇精们和这只山鸡斗智斗勇好几日,终于筋疲力竭,瘫坐在地。

    喝风饮露不好吗?吃什么鸡?

    山鸡见蘑菇精不追了,觉得无趣,又飞到他们身边,翘着尾巴得瑟,坏得很。

    经过几日相处,蘑菇精们发现,这只山鸡虽贪玩贪吃,却也有些慧根,至少比他们聪明。

    尤其是带它去江塘城玩乐时,它的聪明体现得十分突出。

    一鸡在手,天下我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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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相思煨红豆介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问四海八荒谁最宠妻,魔君景昭说自己排第二,没人敢……呃……他儿子敢排第一……
听说这魔界少主在六十六个姐姐的溺爱下长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小魔王;还听说这少主为了一位姑娘烧了人间十万月老庙;又听说那位姑娘在出嫁之日失踪了……
传说究竟如何,还待细细分解……
此文欢脱甜宠,时而高糖一把,时而小虐一丢,但打过巴掌之后必定会给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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