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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狐痴岁全文阅读

作者:三悬歌     灵狐痴岁txt下载     灵狐痴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梦

    攸宁与二人饮毕,摇摇晃晃走回了自己和陵光的院子,攸宁想,辛玉与她身上的桃木剑都与人间又莫大联系,她迟早还得去人间探访的,迟不如早,她正想同陵光商议。

    没想到陵光也坐在院子中小酌。

    她见状笑道:“早知大人也在饮酒,我们刚刚就应该邀大人同饮,不该让大人独饮冷酒。”

    陵光道:“聚有时,散有时,偏偏我独守着烟阳山,千年万年。”

    “大人可是,觉得寂寞?既如此,为何做神?”攸宁醉眼朦胧问他。

    “护佑生灵,本是我此生所愿。”陵光道,“只是我能护佑的太少,而世间需要护佑的又太多了。”

    “大人妄自菲薄了,虽然大人在这烟阳山中,但驿站已经相助世间许多妖精,大人怎么说自己护佑得太少呢?”

    “那是玉儿的功劳。”

    “没有大人在背后撑腰,辛玉又怎敢在人间做这些事情呢,在她心里,定是知道大人会一直护佑着她,所以才敢如此的。”

    陵光神色黯然,又问她觉得身子如何,可有不妥。

    “不妨事的。”她道,“这一日你已经问了我许多次了。”

    “别强撑,辛玉从前练功受了伤,打架受了伤,都不告与我知,等事后好了,才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他像在看一个远方,“其实也不必如此……”

    “大人放心,我怕疼,一定喊出来让你知道。”攸宁笑,又歪头道,“适才和南豆聊天,听闻章延正缺帮手,我想,这是去人间的好时机。”

    陵光皱眉道:“你身子情形还不知如何,怎就想去人间。”

    “我听闻,苏城的妖精正在迁徙,这时候最好混个脸熟,慕大夫也曾说要寻这东阳禁术的修炼之法,而且,我略微翻了翻,辛玉在苏城也有行迹,此番我正好打探打探。”

    陵光看她神色坚决,眼神黯了黯。

    “那就让慕歌和胡灵与你同去,我再为你物色几个帮手。”

    “谢谢大人。”

    “你怕也是嫌山中寂寞吧。”他叹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攸宁托着脸看起月亮来,一边碎碎念道,“月亮啊月亮,你可知今日我非昨日我,昨日我不知今日我,今日我又不知明日我,日复日,我非我,只有你还是你。真是有趣。”

    坐着坐着,她竟渐渐地睡着了,不仅仅睡着了,她还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陵光。

    又不像是今日的陵光,今日的陵光谦和稳重,梦里的陵光,少年之气甚足。

    梦中的她好像是她,但又不完全是她。

    —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陵光拉着她,进了一个洞府。

    “这是什么,颜色这样红,还毛绒绒的,是什么异兽吗?”她指着地上那一团问。

    只见这地上毛绒绒的东西抖了三抖,竟伸出了头,又抖了三抖,伸出了脚,站立住了。

    “这玩意,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觉得像只鸟,却又不太像?”她蹲下,又和这奇怪的生灵,头上红红的,也看不出眼睛在哪儿。

    只见这生灵的双目突然睁开,吓得她往地上一坐。

    陵光灿然一笑:“胜遇,这就是我家的狐狸了。你看,可爱不可爱?”

    “看起来不太聪明。”胜遇道,“还凑活吧。”

    “托你照顾几日,若是掉了一根毛,我可要找你算账的。”陵光说完,嗖的一声居然不见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洞府里已经没有了陵光的身影。

    她愣了一刻,陵光去哪了,以前从未扔下过她……

    她对着洞外大喊陵光,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她从他们来时的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她不太认得路,也不敢走远。

    寂寞山谷,只剩下她的声音和叶子落下的声音,她化成原身在山谷奔跑,叶子落在她的头上,又被跑落,她绕着洞府找了好几圈,依旧没有找到陵光的影子。

    这只叫胜遇的红鸟就任由她折腾,也不理她。

    终于她累了,回到这洞里,呆呆地坐在了胜遇旁边。

    胜遇睡醒了,一眨眼化成了一位红衣公子,没有什么表情,在洞府里拿了些果子,扔到她怀里。

    “吃。”

    小果子滚落到地上,她不捡,大眼睛看着胜遇。

    “陵光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他。”胜遇还是没有表情。

    “你又是谁?”

    胜遇翻了个白眼:“我是胜遇。”

    陵光去了哪里?他还会回来的吧?

    胜遇又扔了一个果子给她。

    “吃。”

    她接住了果子。

    本以为陵光只是去几天,没想到一走竟去了好几个月。

    这小狐狸就爱坐在这洞口望着,胜遇偶尔也去摸一把毛表示关心。得空了也带她去附近山上转转,但是她总是着急回洞,生怕陵光来找时见不到她。

    这天,摸着摸着,胜遇竟从狐狸头上摸下一把毛来。

    ……

    “若是掉了一根毛,我可要找你算账的。”

    ……

    胜遇倒吸一口冷气,道:“小狐狸,你的毛是怎么了……”

    小狐狸的爪子扯了扯自己的毛,道:“换毛了,你不换毛吗?”

    对,鸟类也换毛,合着陵光走时这句话,是故意坑他的?

    可这陵光,法力比自己高,万一他真的来找自己算账,自己还敌不过他。

    胜遇想了想,保险起见,给了狐狸一个小篮子。

    “你把毛扔在此处,这样我好清理。”

    “哦。”

    秋天过去了,冬日的第一场雪也下了。小狐狸还坐在洞口,偶尔飘雪沾上了她的脑袋,偶尔北风吹出她两个喷嚏。

    她依旧守在洞口,嘴里还嘟囔着:“陵光什么时候回来啊……”

    胜遇每天点一个小火把在小狐狸身边,不想修炼的时候也陪小狐狸看着洞口。

    “你说他会回来吗?”

    “会吧。”

    “他究竟去哪儿了?”

    “他没告诉我啊。”

    每日,重复这样的对话,胜遇倒是很有耐心,虽然都是一样的回答,却也没有不理她。

    直到有一天,她坐在洞口,摇摇晃晃地要睡着,半夜里突然看见一个银光闪闪的人出现在洞口。

    是陵光,他成了神。他来接她了。

    陵光笑得极暖,道:“玉儿……我来接你回家。”

    玉儿……我来接你回家……

    玉儿……

    ……

    攸宁惊醒。

    她做了一个梦,这不假。

    在梦里陵光叫她玉儿,她还同一只叫胜遇的鸟,相处了好几个月?

    胜遇……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她却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了。

第十二章 抵达人间

    昨夜虽然宿醉,但陵光并没有忘记辛攸宁所说要去人间之事。他召了北幽,为攸宁安排了诸多事宜,先是给章延去信,告知他攸宁将以他徒弟的身份到人间查案,又把他为攸宁找的两个帮手叫来房里,攸宁醒时,这二人正在陵光房内。

    陵光听到她起身,唤她一同见见。

    陵光披散着头,喝着热茶,北幽正在细心地为他束发,边上两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攸宁朝他们点点头,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位,竟是昨日梦中的胜遇!

    “这是花珂和胜遇,花珂有气力,胜遇有耐心。让他们与你同去,查案之时,可省去不少心力。”陵光说。

    “有劳你们了。”攸宁道。

    花珂笑:“宁姑娘有事,我花珂甘愿效劳的。你说是吧,胜遇大哥。”

    胜遇看了看攸宁,只是微微点头。

    “此番查案,行事隐蔽聪明些,攸宁身子还需调理,你们多关照她,凡事也按她的思量来,别争强斗勇。”陵光语气清远疏离,却又几分慎重的意思。

    这是给她立威的,告知他们自己是主事的人,攸宁想,这真是周全。

    陵光又吩咐北幽,道:“你让胡灵也准备准备,还有慕大夫的孙儿,慕大夫本意就是让他多历练,正好和攸宁同去。”

    北幽道:“知道了大人。不知姑娘想何时启程?”

    “三日后吧。”攸宁说。

    早春时节,烟阳山的风光最是动人。

    百花含苞待放,百鸟在林中争鸣,府邸门前新栽了几棵柳树,正悄然吐出鹅黄色的叶子来。

    他们一行人的行李都交给了花珂,花珂有个宝贝,是个精巧的木盒子,大小也只有一掌的样子,却能放下整整一车马的东西,这样行事,没有行李的重累,就方便了许多。

    胡灵挽着攸宁的手,满脸都是笑容。慕歌表情闲适,像是去人间浪游一般。花珂不笑的时候,样子看起来有些凶。胜遇还是那般冷冷淡淡,面无表情的。

    北幽和南豆站在府邸门口,给他们一行送别。

    “陵光大人不来吗?”攸宁问。

    “大人不送人,只接人。”南豆温和笑笑,“别的时候没关系,人间新年时,记得要回来。”

    “一定。”她笑道。

    “有过不去的事就回烟阳来,有大人在。”北幽说。

    “知道了。”攸宁说。

    “北幽姐姐,南豆姐姐,等我去人间学了新菜谱,再来给你们做好吃的。”胡灵嘻嘻笑着。

    妖界的话别不如人间泣泪涟涟,大家都对分别习以为常,总是要回来的,总是还能相见。

    章延最近在苏城打理事宜,所以他们五人目的地便是苏城,胜遇腾空化成大鸟,众人坐在他的背上。

    原本攸宁到苏城需飞一个多时辰,修为不够的妖需飞三四个时辰,而胜遇,只飞了一刻钟。

    他们稳稳地落在了苏城的云栖酒楼。

    “没想到胜遇大哥居然这么厉害!”花珂说,“随便飞一飞,梁国十五城就绕一个圈回来了呢。”

    胡灵笑道:“以后要出门,一定带着胜遇大哥,这多省事啊,免了许多风吹日晒的。”

    云栖酒楼的老板周祺听见来人,赶来相见,作揖道:“各位可是烟阳来的?我是云栖的掌柜周祺。”

    花珂道:“正是,这位是宁姑娘,此次她是专程来找章延章主事的,我们皆是陪同。”花珂一边将众人一一介绍,周祺一边引他们进酒楼。

    一位年纪稍长的男人迎面而来,未语先笑,样子有些富态,一看就知道是好相与的人。

    周祺毕恭毕敬道:“章主事,这几位是烟阳来的,这位就是宁姑娘。”

    攸宁行礼:“不敢当,章主事唤我攸宁即可。”

    章主事看着她的脸,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笑问:“大人近来可好?没想到你这么快能来,我很是高兴,走,我们上楼去谈。”

    攸宁一行人跟着章主事上了楼,周祺并不跟上来。攸宁看着这酒楼与几个月前并没有区别,而自己却是大不一样了,心里一阵唏嘘。

    胡灵察觉周祺并不是妖精,心里疑惑,看到他没有跟上来,便问道:“为何云栖的酒楼的掌柜是个人?”

    章主事道:“本不是他的,他的夫人才是云栖酒楼的真正掌柜,叫做云翎。这云翎同他成了亲,而周祺又擅长经商,便让他打理事情了。”

    “这……不要紧的吗?“胡灵问,“我还以为,这打理驿站的一定要是妖精呢。”

    “驿站不仅仅做妖界的生意,还做人间的生意,比如这家的门面就是个酒楼,平日里凡人客人也是很多的,只有这样,驿站才能真正隐伏于世间啊。”章主事耐心地给胡灵讲解起来。

    “这几年,梁国十五城的驿站已经发展起来了,但是许多妖精并不在主城中生活,所以我们驿站也准备增设镇上的分店,但镇上就不可能有这样的酒楼了,会让人疑心的。”章主事带他们进了雅间,桌上已经有了热茶和糕点。

    几人坐定,攸宁发话:“章主事,我们前来,除了相助于你,还想查一查辛玉的案子。”

    章主事本来笑着,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变了,道:“陵光大人果然还是放不下,已经一百年了。听闻你还是辛玉的亲人?大人怎么寻到你的?”

    “章主事误会了。大人只是碰巧救了我,至于这个案子,大人想查也不是一日了,我与辛玉既然有渊源,也报答大人相救之恩,便答应了大人。”攸宁淡淡道。

    章主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当年和辛玉一起,在这十五城内建立驿站,历经多少辛苦坎坷,本以为我们会一直共事,没想到她竟然……”

    “章主事,你最后见辛玉是什么时候?”

    “一百年前,景岁二年的年末,我与辛玉巡游十五城的驿站,为了看看各地的年终盘点。辛玉的一双慧眼能识器灵,所以,她总能遇到许多不寻常的事情……”

    胡灵打断他,道:“妖所遇之事不都是不寻常么?她遇到的是怎么个不寻常?”

    章主事道:“器灵之事,我活了许多年,也是看上古的书上记载过,只有辛玉,才是我所知的看到器灵的第一人。”

    花珂问:“说了半天,这器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章延作了一个安抚的手势,长袖一挥,竟在房里打开了一间密室的门……

第十三章 密室

    众人皆是一惊,花珂首先站起来往内窥去。这间密室并没有窗,室内十分幽暗密闭,章主事再一挥手,密室内的火烛一一亮起。

    章主事走入密室,施展法术,双手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指一遍,身法似旋花一般,足下显出太极图样。

    他站立在太极图中,喊了一声“开”。

    没有动静……

    花珂满脸期待落了空,有些许失望,胡灵吃着桌上的小点心,慕歌与攸宁盯着章主事的一举一动,胜遇则在心里默默记忆章主事的施法步骤。

    章主事又喊:“开!”

    依旧没有动静。

    章主事再次施展身法,又大喊道:“开!!”

    没想到,攸宁五人所坐的地方猛地往下落。

    尖叫。惊恐。慌张。一瞬间,五人表情各异。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五人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许久没有开口的胜遇说话了,道:“一个密室,大费周章。”语气中甚是不屑。

    慕歌莞尔,道:“这家的主人也真有情致。”

    胡灵拍着胸口,朝着上头喊道:“章主事,为何来了这么一出?”

    只见章主事从上方悠悠地落下来,满脸堆笑,“这是当年辛玉与我一同设计的法术机关,许多年没开了,刚刚是不太记得到底能不能管用,所以没有事先告诉各位,还请见谅。”

    “嗬,章主事,这机关可真够厉害的。”花珂道,“快教教我,这是怎么个法术?我回去也在府里弄一个,这可有意思。”

    四人正在与章主事说话,攸宁环视了一下四周。按理而言,这一处地方应是酒楼的一层。但这仍然是个无门无窗的地方,因此光线极暗。

    章主事将室内的灯点起,攸宁一行人才看到这密室的陈设,密室并不小,虽点了灯,但只能看见靠墙有几口箱子,橱子与架子,并看不真切。

    花珂站起来,边看边惊叹道:“章主事,这难道是店里的藏宝之处吗,这究竟有什么宝贝?法术秘籍?还是珍奇法器?”

    章主事摇头,正要说话,攸宁突然开口,问:“章主事,你这密室为何还有他人在此?”

    有人?众人看向四周。

    虽然烛光昏暗,但大致的环境还是能看清的,除了他们五人和章主事,并未有其他的人在场啊?

    众人继而看向攸宁。

    章主事脸色严肃,走至攸宁跟前:“宁姑娘,你说你看见了什么?”

    攸宁看到了众人的神色,才察觉到事情不对。

    “你们都……看不见吗?这儿除了我们,还有好几个……”攸宁突然噤声,“真是奇了,我刚刚还见到,怎么一会儿,又不见了?”

    “宁姑娘,你……”章主事心下生疑,向慕歌道,“慕公子,听闻慕家医术高明,可否请你看一看,宁姑娘的身子是否有不妥之处?”

    慕歌手一扬,手中出现一根细绳,绕住攸宁之手,只是片刻就收了回来。

    “她并无大碍,章主事为何有此一问?”

    章主事听到此言,松了一口气,道:“世间妖者能见器灵者甚少,有些妖死前能够瞥见一眼,我固有此问,听到宁姑娘无事,我也安心了。”

    “因为宁姑娘刚刚看到的,很可能就是器灵。此间所藏之物,并非小友猜测的什么法器秘籍,乃是辛玉所收的,附着器灵的一些器物罢了。”章主事说道。

    “这器灵附着器物之上,不能使其成法器,那有何用处?”花珂不解。

    章主事道:“于我们妖精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但是对人的用处可大了。”

    “对人的用处?”胡灵问,“能使人长生不死吗?”胡灵之前也只是听过陵光提到器灵,并未仔细追问其用。

    章主事脸色稍缓,道:“姑娘虽是无心之问,但却说到了点子上。世人皆求长生,但此长生,非彼长生。”

    “什么此啊彼啊的,能不能简单点?”花珂道。

    “这……”章主事犯了难。

    胡灵一把揪过花珂的耳朵,道:“叫你平日里多读几页书,你若是读了,此刻不就派上用处了?章主事,你不用理他,且说你的。”

    “一般的凡人,追求长生,皆求躯壳的长生。所以他们修道术,炼丹药,不过是为了保全一副躯壳,以此心求道者,难以功成。

    “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世间还有一种人,以修行技艺为生,将自己心神注入自己所造之物,世代相通相传,渐渐汇为灵,这灵,便是他们的另一种长生之法了。”章主事嘴角含笑,似是想到了什么。

    “竟如此神奇?那这灵又有何用?”胡灵问。

    “有用者有用,无用者无用。”章主事道,“灵附着于物时为器灵,若它附着于人,则为艺魄。”

    “艺魄是何物?”胡灵问。

    “还能附着于人?”花珂问。

    “人若得了艺魄,诗家灵感通达,画者下笔有神,造物师皆能造出精妙的器物。有时听闻书画之家言及‘灵感’,便是遇灵附体,有了艺魄。”

    “那若是不附体,这灵便存于器物之中了吗?”胡灵问。

    “若是有艺魄的此人身死,艺魄则会化为器灵,散落在他身前所造的物中,一直到寻找到下一位主人。”

    胜遇突然问道:“此事与辛玉有什么相干?”

    “辛玉,能看见器灵,还能与之交谈。”章主事道,“也不知此事是幸还是不幸,陵光门下,知辛玉有慧眼的多,但却很少人知,辛玉最初的财帛,都是靠器灵而来。”

    胜遇道:“是,我只知她善商贾之术,却不知这器灵一事的原委。”

    “那是好几百年前了,我们在人间闲逛,遇到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在路上卖字画,辛玉说,看着这字画泛着白色烟气,且并无妖异之处,又看这画画得不错,就收了几幅,也就一百文的样子。

    “过了约莫五十年,辛玉看腻了这几幅画,又带到人间去卖,没想到,这个书生已成为了画坛大家,他的书画价高的卖至千两,价低的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

    “辛玉大为吃惊,将书画转手之后,又买了几幅泛着烟气的,过了许多年再卖,果然又赚了一大笔。”章主事的语气颇为得意。

    “我的天,银子竟这么好赚?”花珂说,“要如何才能得这慧眼?我也想得一双试试。”

    胡灵给了花珂一个大大的白眼。

    “起初是这样的,但后来却又不同了。”章主事道。

    “有什么不同?”攸宁问。

第十四章 斗画奇事

    章主事在密室中踱步,讲起了六百年前的一桩趣事。

    木岁二年,辛玉此时已经凭借自己的一双慧眼赚得了几千两银子,但银财不好携带,于是青城与汴城两地都开了酒楼,雇了人间的伙计与掌柜打理店铺,将银财用做周转,而他们二人则继续在人间游玩。

    这天,辛玉与章延游至苏城,正在路上走着,却看到百姓们皆在谈论城中发生的怪事。

    “临岳楼上的事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可真是天下奇闻啊。”路人甲说。

    “临岳楼?那不是书生们常去吟诗作对的地方?还能有什么奇闻?”路人乙答。

    “今日,柳公子与朱公子吃醉了酒,两人开始斗起画来,画到第三十幅,两人皆未停笔,引了许多人前去观看。”

    “这算是什么奇事,书生们吃醉了酒,画个画而已,这只是画的数目多了些,也不能算奇吧。”路人乙谑笑起来,不以为然。

    “若只是画画也就罢了,奇就奇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画着画着,便失去了踪影啊!”路人甲嗓门洪亮,动作也十分夸张,这句话一出,路人纷纷被吸引过来。

    “什么?失去踪影?然后如何?”路人乙问。

    “临岳楼的人皆被吓了一跳,但四处遍寻不得,那掌柜只好将二人作画之处维持原样,此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竟有此事?我们不如去临岳楼看看?”路人乙说。两人加上刚刚路上听闻此事的人,皆往临岳楼走去。

    辛玉与章延也正好在这路人之列。

    辛玉听了此言,挑了挑眉,章延就知道,她这是想去凑这个热闹。

    两人相视一笑,跟着人群往临岳楼处去。

    临岳楼是苏城以风雅闻名的一处酒楼,有五层高,背靠白岳山,面临五色湖,湖边杨柳依依,风景天下独有,登楼而望,一眺千里,是文人墨客吟风弄月绝佳场所,也是群贤聚集之地。

    平常时,临岳楼的客人就已经不少。

    此时临岳楼门口已经人满为患,伙计说楼内已无位置,也容不下这许多人,但架不住众人看热闹的心思。

    这临岳楼的掌柜也是个晓事之人,他见客人不走,立马吩咐伙计四处借来桌椅板凳,在楼门口摆设茶座,茶水酒饮也不涨价,倒是成全了看客们的心思。

    辛玉显然不满足于坐在楼下这等位置,撇了撇嘴,看向他。

    章延见状,叫了伙计,本以为用银财可以得个好位子,不料伙计却摆摆手,无奈道:“客官,不是小的不愿意做这个生意,实在是做不了了。您看看,在坐的也不是缺银财的主,我若是收了这银财,剩下的客官可要不平了,这若是闹起来,小的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辛玉听了此言,一双眼睛眨了眨,问道:“这里面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且说来听听,你说了,我们也不为难你。”

    伙计表情就像写着一言难尽,他道:“两位公子失踪都已经半日了,我们差人报官,官府来人看了一眼,也是束手无策,柳公子与朱公子的家人也来了,这会也在楼上急得团团转呢。”

    “真是什么踪迹也无了?”章延问道。

    “哎,可不是嘛,小的刚刚也在这楼上传菜倒茶,两位公子午间饮了一些酒,一开始因画事争吵,小的也听不明白。吵着吵着,两位就开始斗起画来,什么花鸟虫鱼马羊牛,两位各有所长,挥笔而就,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这么说来,画得可还不错?”辛玉问。

    “客人是从别处来的吧。这柳公子与朱公子皆是我们苏城有名望的才子,苏城的达官贵人皆爱他们的画作,都是眼下当红的人物。”伙计满脸自豪。

    “这倒是让人想看一看了。”辛玉道。

    “哎,现在我们掌柜可愁坏了。”伙计道。

    他给两人倒了茶,继续说下去:“刚刚两位公子已开始斗山水图,两人在同一长卷上作画,柳公子画的是山野人家,朱公子画的是绝壁悬崖,两人正要落最后一笔,突然这一霎间,仿佛有一阵白光,十分刺目,小的什么也没看见,再看之时,这二位已经不知去向,二人手中的笔也落了地。”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小的离得近,往那画上看了一眼,这最后一笔还是没有落下的。当时小的们同掌柜四处找了又找,在场的客人也找了一遍,皆没有找出两位公子。掌柜只好让那层的客人出来,地方保留着两位公子失踪时的样子,现下也不知该怎么办。”

    章延玩味笑道:“莫非有什么妖邪之物?”

    伙计神色紧张起来:“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临岳楼堂堂正正开门做生意,何来妖邪之物?”

    辛玉淡淡一笑,正色道:“若是如此,你去告诉你家掌柜的,我能帮你们找到二位公子。”

    伙计瞪圆了眼睛看辛玉:“姑娘,你此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我诓骗一个小伙计作甚?”

    “请两位稍候,小的这就去。”伙计脸上又惊又喜,马上往楼内走去。

    章延看着伙计的背影,问道:“姑奶奶,你真的有办法?”

    “没有。”辛玉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若不是这样说,怎么能有好位子坐?”

    “你就不怕?”

    “怕什么?是仙是妖,我们交个朋友,若是别的什么,那我们长个见识,横竖又没有坏事。”

    “姑奶奶,它万一是个吃人的恶妖呢?”

    “那它吃的也是人,又不是狐狸和獐子,你那么怕做什么?”

    章延知嘴上说不过她,不再与她争辩。

    不消一刻,伙计就带着一个身材臃肿衣着讲究的掌柜出来了。

    一见面,掌柜作揖为礼,道:“听闻贵客有法子找到二位公子?”

    章延回了一礼,辛玉却稳坐如山,沉默一刻,道:“已经有一些眉目了,但还请掌柜的先带我们去看看事发之地,我们才能告知应对之法。”

    掌柜听闻,大喜:“两位快请,快请。”

    刚刚那位伙计在前面人群中开路,喊着:“诸位让一让,这两位贵客说,能帮我们找回两位公子,请诸位让一让。”

    章延低声与辛玉说:“这下可好,骑虎难下了吧。”

    辛玉拍了拍章延的肩膀,安抚道:“大不了我们也失踪。”

第十五章 入画

    两人跟着掌柜来到了临岳楼的最顶层,顶层视野极好,放眼望去皆是湖光山色。

    掌柜眉头深锁,将二人带至事发之处。

    由几张桌子拼成的长桌上放着一幅画卷,一边的凳子上堆满了已用的画纸,桌上还有纸笔颜料,听伙计说,临岳楼常有斗诗斗画之事,因此一应物件俱全。

    辛玉与章延上前细看这幅画。

    左边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春色山水图,色泽鲜艳秀美,有山间优雅小居,有各类牲畜。右边却是寒气逼人的悬崖峭壁画,风雪寒意扑面而来。这中间却缺了一块,章延摇摇头,不知二人如果没有失踪,这一处该如何落笔。

    这幅画上并没有感觉妖气,那便不是这画的缘由,辛玉开始在这楼内四处探看。

    临岳楼自称风雅,墙上也有许多文人墨客的字画留存。辛玉环视四周,只见一幅画上泛着白色烟尘,比她往日见到的更为浓厚。她立在这幅画前,询问掌柜:“这幅画是何人所作?”

    掌柜答:“姑娘真有眼力,这乃名家杨道无所作,不久前,杨道无过世,这是他在世上存留不多的山水佳作了。”

    掌柜正说着,辛玉却看这画上的白烟似乎有神识一般,呈现出奇怪的形状来。

    辛玉笑道:“掌柜的,若我能帮你带回两位公子,需得这幅画作为报偿。”

    掌柜沉吟一会,若是给她,名家遗作价值连城,心有不甘,但若是不给,这临岳楼莫名失踪两人,说不定会被乡野小民传出有妖怪作祟,到时临岳楼也将无人问津。

    掌柜决定忍痛割爱。

    “还望姑娘说到做到。”

    章延自己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默默看着辛玉。

    辛玉道:“请掌柜将这层的门窗紧闭,对外就称,两位公子应画仙所请,巡游山水,一日内便可归来。还有,为我和朋友备好一日的干粮,明日此刻,我定将两位公子带回。”

    掌柜见辛玉说得笃定,也不深究,只是点了点头,吩咐伙计去办。

    “一切都拜托姑娘和公子了,我这临岳楼,开了三十余年,也未见这种怪事。”

    辛玉见状,安抚道:“掌柜不用劳心,也许此事能让你的临岳楼声名大噪也未可知。”

    “我现在只求两位公子平安归来。”掌柜愁容满面。

    不一会儿,伙计便拿来了干粮,掌柜帮忙关上了门窗。

    章延抱着干粮包裹,拿了个馒头,一口咬下,问辛玉:“你究竟看出什么来了?这又没有仙气,又没有妖气。”

    辛玉依旧立在那幅画前,道:“我看出,这幅画很值钱。且与我之前看的画都不同,这幅画分外值钱。”

    章延皱眉:“这值钱二字用在画上,总觉得不够文雅。”

    辛玉道:“我就是山野间的无赖小狐狸,肚子里也没有文墨,不如章大哥告诉我,如何评点一幅画?”

    章延笑了,站到辛玉身边,开始装模作样地评点起来:“画中山水奇美,线条灵动飞扬,画卷上怪石崩滩,颇有气势。你看这山石嶙峋,颇有雄浑之势,再看这江水滔滔,似有龙吟之态,你再看这……”章延突然停住了,指着画中一小屋。

    “怎不继续说了?”辛玉问他。

    “这似乎有些不对。”章延道。

    “何处不对?”辛玉问。

    “都不对。”章延将手上干粮塞给辛玉,取了刚刚两位公子的斗画之作,倒吸一口冷气,指给辛玉看,“你看,这座小屋,像不像柳公子所画的山野小居?”

    辛玉看了看,虽然与柳公子画的小居角度不同,但确实就是同一所房子。

    章延又指了一处山石,道:“你看此处所画,是否是朱公子画上的这块山石。”

    辛玉点点头,道:“确实是。”

    章延突然看见画上出现一个黑影,正看看为何物,没想到一阵大力竟把他吸了进去,辛玉见此奋力拉住章延,没想到也一起被吸了进去。

    两人才缓过神来,看看四周,竟是到了画中!

    辛玉哈哈大笑:“章大哥,评点画将自己评到画中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章延正色道:“你同我说实话,这画上到底有什么?”

    辛玉略有些不好意思,道:“章大哥,我说的都是实话,之前我在别的画上看到的白烟,这幅画上也有,而且比之前几幅都要多,若是有什么不同,那便是,这白烟似乎能听懂人话。刚刚你评点的时候,我看到这白烟绕在你手上……”

    “那你怎不提醒我?莫名惊了我一回。”

    辛玉笑嘻嘻道:“看你说得正欢,我想从中学习学习,所以没有打断你。”

    章延拿她没办法,道:“这是正合你意?那两位公子也来了此处?”

    辛玉道:“我也不知,我同你一样是初来乍到的。此刻唯一想明白的就是,这画上的白烟并不是普通的白烟,而且白烟竟能将人与妖吸入画中,看来之前是我低估了它。”

    章延问:“那如今该如何?”

    “不如就去你看出相似的那几处看看吧。”辛玉道。

    柳公子所画的房子离他们并不远,辛玉与章延沿河而上,就看到了柳公子的山野小居,小居以篱笆围成院子,院子中有各类牲畜,屋子以青竹筑成,雅致可爱。

    章延上前敲门,大声问道:“有人在吗?”刚问出这句话,又觉得不太对,此刻他们正在画中,这屋子并非实物,难道还真的会有人居住?

    “请仙人救我!请仙人救我!”屋子内突然传出人声。

    章延与辛玉对视一眼,使劲推了推门,这门纹丝不动,想用术法破门,但术法对这门似乎也不起作用,两人用了穿墙之术,这才进到这屋子里来。

    一进屋子,就见一位青衣公子一手执笔,坐在书桌旁,眼神惶恐,几欲落泪。

    两人十分诧异,上前一看,才发觉这位公子似乎动弹不得。

    辛玉问:“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晚生柳言,本在临岳楼与朱崇朱公子斗画,不知为何来到此处,还请二位仙人搭救于我。”

    “你二人为何斗画?”章延问。

    “朱公子擅长画苍凉之景,我甚爱闲适风光,两人喝多了酒,谁也看不上谁,这就吵起来了。况且斗画本是风雅之事,不知哪里打扰到二位仙人,还请仙人宽恕,放我出去罢。”

    原来,这柳公子误以为是辛玉他们将他囚于此地。

    辛玉正要答话,章延却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出声。

第十六章 救人

    “你们可认得杨道无老先生?”章延问。

    “去年,我与一行人去拜访过杨老先生,当中也有朱公子,当时我与朱公子也曾为此事争吵不休,杨老先生还从中解劝了一番。可老先生已经驾鹤西去了,二位仙人,不知我俩何处惹恼了二位,还请明示啊。”柳言冷汗满头,神情惊恐。

    章延见神情也不像撒谎,遂说明了自己与辛玉的身份。

    “我二人并不是什么仙人,也是莫名入了此画之中,受临岳楼掌柜所托,设法来救你二人的。”

    只见这柳公子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又问:“既然如此,二位有何良策?”

    章延看着柳公子道:“我二人学过一些术法,虽不能说在此完全失灵,但术法于画境中的东西毫无作用,此刻也没有什么办法。”

    辛玉灵机一动,问:“柳公子,你手执笔,能画出什么来吗?”

    柳公子试了试手腕,似乎能动,但不能大幅移动手臂。

    “那还得请两位帮我,或可一试,不知姑娘要我画什么?”

    辛玉道:“我也不知我想得对不对,你且画只狗看看?”

    章延与辛玉在一旁为柳言蘸了墨水,又拿起画纸,柳言一边小心作画,好容易画了一只狗来,却奇丑无比。柳言满脸羞惭,道:“我已经尽力了。”

    话音刚落,只见这狗儿突然从纸上一跃而起,落在了地上,汪汪地叫了两声,朝着三人摇着尾巴,丑虽丑了些,但还是乖巧。

    柳言大吃一惊,瞠目结舌。

    辛玉和章延倒没有多惊奇。

    辛玉道:“看来在此间,你才是法力高强之人。”

    柳公子听言,定了定心神,思索片刻,让辛玉和章延帮忙,先是画了一个又厚又宽的云彩,继而又画了两个仆人。

    章延看了,微微一笑道:“果然是作画之才,神思敏捷,这云可携我们巡游此地,这仆人嘛,可以扛起不能动弹的柳公子。”

    柳言说道:“虽有此能,我却想不出什么出去的办法,惭愧惭愧。”

    “没要紧,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辛玉道,一边还让章延给柳公子吃了些带来的干粮,带上了纸笔,叫仆人将柳言的椅子扛到云上。

    三人带着仆人外加一条狗,翱翔在了画的天空中。

    柳言看着这山峦风景,说道:“除了那个小屋,其余的景色,并不是我画中所有啊。”

    章延说道:“这其实是杨道无先生的画卷,只是不知为何,你们失踪之后,你与朱公子的画也出现在了这画卷之中。”

    “这么说来,朱公子的也应该在此处?”说着便看到风景有一处与其他不同,怪石嶙峋,景色萧然,柳言一眼认出那便是朱公子所画,三人落下云端,却不知该从何处寻起。

    正在为难之时,突然听闻近处有人声呼救,但声已奄奄,有气无力。

    柳言向那只丑狗示意,狗儿似乎能知他心意,一会儿满山乱窜,不久就传来吠声。

    章延与辛玉赶上前,柳言被仆人抬着尾随其后,来到了一个地洞面前。

    果然,那位朱公子就在其中。

    朱公子倒是可以动弹,但是这洞略深,他无法爬出。一看见洞外有人,他便欣喜若狂,道:“请诸位帮忙,救我出去!”

    柳言奇道:“为何朱兄要在画中画一个地洞?”

    朱崇这才看到,柳言居然也在上面,他悔道:“柳兄,此言何意?我今日就不该同你赌气斗画,不知醉了多少酒,醒来竟在此处。”

    章延和辛玉这才明白,二人其实并无什么大仇,只是酒气上头,做了些文人间的疯事。

    两人向洞内的朱崇说明原委,他才明白自己身处于自己所画的画中。

    朱崇更是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他道:“哎,原来如此,与柳兄斗画之时,突然走了神,想到今日出门前,娘子同我说,某处路上底面略有塌陷,成了一个不小的地洞,心里惊慌,我劝她闲事莫理,结果落笔成墨,这地洞便出现在我的画中了,谁又能想到,我如今真落在了此洞之中呢。哎。”

    辛玉与章延闻言,都笑了起来。

    柳言想要画一条绳索让朱崇上来,无论如何蘸墨,纸张依旧空空如也。

    辛玉道:“难道因为这处是朱公子的画,所以只能朱公子落笔?”

    柳言听闻,将纸笔都掷入洞中,章延草草两笔,画了几根绳索,甩到地面,两个仆人奋力拉动绳子,终于将朱崇给拉了上来。

    拉上来之后,朱崇看见柳言的样子,甚为不解:“为何柳兄这般模样?”

    “我也不知为何,我醒来之时,就坐在自己画的那个小屋里,成了这个样子。”

    “这般形容,倒让我想起了之前我们拜访杨老先生时,他家里有个瘫子弟弟,你同我们一行人低低耳语,嘲笑过他几句的。”朱崇道。

    柳言闻言,一张脸羞得通红,道:“竟是这个缘故,我当时只是无心之说,这下该如何是好?”

    辛玉道:“此事看来与这老先生脱不了关系了,你们且说说这位先生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开始说起这位老先生来。

    杨道无是苏城的名家,年少孤贫,却十分爱画,刻苦好学,曾在乡里做过小官,之后辞官拜师,终成一代名家。

    他老年之时,爱教导后辈,所以后辈也常去拜访他。朱柳二人去拜访他时,两人因画风迥异而相争不下。杨道无只是说,双方画作各有所长,无须争个高下,若能相互学习参考,必有进益。

    只是二人当时争得面红耳赤,并没有听进去。

    说到此处,两人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章延道:“你们之前,在外作的那幅画,我看并不适合放在同一画卷上,如今左右无事,我们也想不出什么对策,不如朱公子与柳公子共执一笔,画一幅画出来。”

    共执一笔?辛玉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出声来,这是什么破主意,两个男子共执一笔,这场面,想想都觉得有些诡异。

    更让辛玉没想到的是,片刻后,两人居然同意了。

    于是乎,他们又画了张长桌用来摆设纸笔,两人便在这画卷中的山水作起画来。

    这回他们既没有争吵,也没有对骂,两人执笔宛若一人,画风也与两位各自所作大不相同。

    这仍是一幅山水画。辛玉问章延,这画到底画得如何,章延正要评点,又是一阵刺眼的白光,将这四人笼罩起来……

第十七章 故地

    “所以你们就这样出来了?”胡灵问章主事。

    “对,回来之后,掌柜对我们千恩万谢。两位公子的家眷在外面等着,那位朱公子的娘子说是忍不了他争强好斗的脾性,直接拽着他上了公堂和离。辛玉只是一言不发,取下了画,然后我们就走了。”

    章主事一边带他们走到密室藏着的一幅画前,一边道:“这就是当年的那幅画。”

    辛攸宁看了一眼这幅画,上面冒着白色的烟尘,突然,这个烟尘又变成了一只手,手指摇了摇,似乎是让她不要出声。

    众人看着画,画上不仅有柳公子和朱公子一起绘图的身影,还有一只白色狐狸和一只獐子。

    花珂笑道:“你和辛玉居然也在画上留影了。”

    “灵之神妙,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我们得到了这幅器灵之画,辛玉就将它收藏起来,后来竟然日夜寸步不离,有时候居然还能和这幅画交谈。

    “一直到我们在苏城开了这云栖楼,那时,不知哪里来的妖,日日前来抢画,有几次大动干戈。辛玉和我都负了伤,后来我们有了这机关,这幅画就留在了这里。

    “辛玉一直说,这幅画不能轻易出手,要找个时日,为它寻个好主人。

    “没想到,一晃过去,都这么多年了。”

    章主事又同他们说了一些刺绣画屏之类的藏品,但辛攸宁却一直站在这幅画前。

    慕歌走到他身旁,问:“怎么了,画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能看到那层白烟。”攸宁说。

    慕歌盯着画看了一会儿,但并没有看出什么来,他拍了拍她的肩头。

    说完了云栖楼内的藏品,几人又坐下饮茶。

    辛攸宁问:“章主事,你觉得辛玉的死是否跟这些东西有关?”

    章主事蹙眉,道:“若是如此,他们应该来抢夺藏品。可辛玉一死,那些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辛玉死后,你没有动过藏品?”辛攸宁道。

    章主事道:“是,我再也没有打开各地的密室。辛玉曾吩咐,这所有藏品,都需经过她手才能卖出。而今我们驿站并不再需要靠卖她的藏品周转,所以再也没有打开过。在我们看来,这些不过就是字画古玩而已。假如不能将它们送至能欣赏的人手中,便是对不住前人的心血了。”

    “我能看见器灵。”辛攸宁说,“章主事可愿意让我一试?”

    “你是说,你要为器灵寻主?”

    “正是。”

    “宁姑娘,你可知,这有可能引来那些抢藏品的妖精?”章主事道。

    “我知道。但这是辛玉的愿望,不是吗?”攸宁笑道,“明日,你张榜说云栖楼的宁姑娘带了一批古玩藏品,三日后邀请文人雅客一同鉴赏便是。到时候,器灵会自己找到他的主人。至于摆出哪些藏品,我明日告知你。”

    章主事想,既然这宁姑娘与辛玉有亲,又能看见器灵,还是陵光大人派来细查辛玉之死的,想必不会有什么大错。

    辛玉为了这些东西殚精竭虑,必不是想它们深锁于密室之内的。

    章主事点了点头,道:“宁姑娘心中既然有了主意,那我便照做了。这几日,我也多派些妖精留意城内的动静。无论如何,都请诸位小心。”

    攸宁点点头。章主事将众人带回到厢房内,又吩咐下人引他们到各自的房间里。

    没想到,这间房也是去岁,她为徐音的最后一日所住的那一间。

    厢房的格局未变,她临走时放在书架上的书依旧摆得端端正正。

    但是物是人非了。她感慨。

    手中拿起那书来,翻了翻,她写的一些朱批仍在,她突然想到之前读书时的感受,不禁笑了起来。

    房间里突然多了几只鼠的声音。

    仅有一只是通神识的鼠,所以攸宁听的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

    “吱吱吱吱……”

    “对,今日就是来取这月的食量的。”

    “吱吱吱吱……”

    “他们搬去青城了,那里的消息回来得慢。”

    “吱吱吱吱……”

    “你们一会儿先走,我还要去看看徐老板。”

    是阿锦,她莞尔一笑,只可惜不能对他据实以告,但新相识的未必就比旧相识的情义差。

    她玩心一起,决定偷偷跟着这群小鼠,只见他们招朋引伴,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大群。

    它们一齐到云栖楼的厨房领了这个月的米粮,之后只见阿锦与诸友告别,径直走向了攸宁的房间。

    攸宁心理一惊,故作镇定,也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这鼠从墙边的一个小洞进入房间,攸宁也推门进了房间。

    到房间后,攸宁环顾四周,在书架上发现了阿锦的身影,她佯装吃惊,正欲尖叫,阿健开口说起话来:“客官莫惊,某来此地只是为了追思故人,并不是想打扰客官。”

    “你竟是有神识的鼠,那为何不修炼呢?”

    “某不爱修炼,只想安闲过日子。如此甚好。”

    “你刚刚说的故人,是什么人,你为何要追思她。”

    “去年秋末,苏城妖界大劫,是徐老板奋身而出,以身试剑,最后魂消玉陨,却也是苏城免于杀戮,她去刑场之前,所住的就是这个地方。我苏城鼠族,皆受惠于徐老板,这是大恩。某自然不敢忘怀。若客官不介意,让我多坐一会儿。”

    “既然小友坦诚,我也感念这位女子的飒爽,请小友多坐片刻,我今日才到,不知城内什么情况。”

    阿锦道:“姑娘不知,徐老板魂消之后,沈三娘带着她的躯壳行至青城,在青城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给徐老板安了灵。但路途实在遥远,我无法前去探望。只能在此地聊表追思。”

    “小友倒是很重情义。”她道,“逝者已矣,还望小友不要过分自苦。”

    “生而为鼠,力薄势微,不能为徐老板报仇,已经是憾事。所幸那些人都得到了报应,真是苍天有眼,可惜徐老板再也不能回来了。”

    “得到了报应?”

    “是啊,屠苏城妖者凌虚,在那日的三个月后,寿数已尽,死前因大战经脉尽损,受了不少苦头,那个用剑杀徐老板的苏城太守之子,也没有那么好过。先是他父亲,疯了,吃了几个月药,也死了。这个太守之子,不久就酗酒为生,前几日我还在街上看见了他,十分潦倒呢。”

第十八章 王家郎

    “这事情居然是这么个结局。”攸宁道,“小鼠,你可有名字?”

    “徐老板赐名阿锦。但她走后,也少人叫。”它的样子有些伤心。

    “阿锦,你为何这么挂念徐老板?”攸宁问。

    “鼠辈一生甚短,任人践踏杀戮,不当性命,能得遇徐老板,让自己有些许用处,这是苏城鼠辈的福气,也是某的福气。”

    攸宁听言,叹了一口气,道:“命长又如何,明日何其多,更不易把握今日。”

    “姑娘是从哪里来,来此地是为何?”阿锦问。

    “我从烟阳来,来卖字画古董。”攸宁笑道,“阿锦懂得看画吗?”

    “某不懂,某长居陋室深坑,哪里懂得这些高雅之事。”阿锦道。

    “那你怎么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倒像个儒生。”

    “某曾在一个穷秀才家住过一阵子,学了几句话,恰好也能用此与妖交往。”

    “有神识的鼠多吗?”攸宁问。

    “不多,十之一二是有的。一些修炼成妖了,一些如我一般。”

    阿锦又稍坐了一会儿,便向攸宁辞别。

    “多谢姑娘今日给的方便。”

    “好说。你可常来,我不介意。”攸宁笑了。

    阿锦正走出门外,云翎笑着走了进来,喊:“听说烟阳来了位宁姑娘,想必就是您了,果真长得美貌无双,我的夫君诚不欺我。”

    攸宁起身迎她,她又让攸宁坐下,道:“未能迎接,还望恕罪。”

    “您客气了,云老板。”攸宁道。

    “宁姑娘,可别这么说,叫我云翎就是了。这酒楼都是我丈夫在打理,我算不上什么老板。听说你们三日后要请文人雅客来云栖楼,我特来问姑娘需要准备什么,我们好去置办。”云翎笑着,看着攸宁。

    攸宁想了想,道:“别的倒不要紧,不过除了向人间散布消息,也向妖们散布这个消息吧。”

    云翎道:“姑娘或许不知情,苏城的妖精几乎搬走了大半,现下已经所剩无几了。”

    “哦?还剩多少?”攸宁问。

    “约莫二十个左右吧。”云翎低头,“虽然凌虚已死,但许多妖的身份已经藏不住了,虽然不曾害过人,但在苏城已经不能生活了。”

    攸宁点点头,又与云翎商量了鉴赏会那日,东西该如何摆放之类的事情,让她多注意当天是否有什么可疑的妖精出没。

    商量完,攸宁与众人用了午饭,胡灵便提议上街走走,苏城是个热闹的城,也是个爱酒的城,苏城的水酿出来的酒向来极为甘甜,因此苏城人也好酒爱酒。

    每路过一家酒馆,都觉得酒香四溢。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醉红楼。

    醉红楼对面,从前的酒馆,此刻已经有人在修整,他们一看,这其中居然有一位是云栖楼的伙计,遂招来问话。

    花珂道:“怎么,这也是云栖楼名下的店铺吗?”

    伙计道:“是啊,之前不是闹妖精,这家店的地契在我们老板手上,如今弄成这样,也只好我们来收拾了。”

    攸宁心想,这大概是齐顺将地契卖给了云栖楼,这倒是个明智的决定。

    一行人正又要走,只见路上一个衣着华贵却披头散发的人喝着酒直冲冲地撞了过来。

    花珂上前一挡,胜遇也站在了众人身前护卫。

    胡灵道:“哪来的疯子,随处撞人?”

    只见那人骂骂咧咧地摔倒在地上。

    攸宁一看,竟是王恒,怎变成了这幅模样?

    伙计听闻这声音,赶忙又跑了过来,看见是王恒,无可奈何地说道:“王公子,你今日怎么又来了,这家酒馆的妖精已经被你杀了,这苏城已经干干净净没妖精了,你还是快回家去吧。”

    “你——骗我!妖——妖精——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王恒断断续续地说道,路人开始指指点点。

    路人开始窃窃私语。

    “他杀的怕不是个人吧……”

    “那日我也在场,我当时看那位姑娘,并没有现出原形,她是个人啊……”

    “那这位王公子,可就是个杀人犯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听闻此言,开始大声囔囔起来。

    “杀人犯!杀人犯!他是个杀人犯!”

    “他杀了人,他是坏人!”

    攸宁嘴角一勾,杀妖就算好人了吗。

    她悠然朝王恒走去,道:“这位公子,不管你杀妖杀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还请别挡我们的路。”

    王恒眯起了眼睛,又霍然睁开,道:“徐音!你是徐音!你回来了!你说你要清白!你要什么清白!你没有死!要什么清白!”

    后面的胡灵面色微动。

    攸宁心里一惊,但很快便面色如常。

    伙计对着王恒喊道:“这位是我们云栖楼的贵客,烟阳来的宁姑娘,劳烦王公子睁大您的贵眼看看,这哪里是什么徐音。”

    “她就——是——我说她——是——她就是。”又朝着攸宁,“徐音,你将我的师父和我父亲还我,我再也不杀你了,再也不……再也……”一边说,一边慢慢蹲下,又开始哭了起来。

    路人开始絮絮低语:“这王公子怎么成了这幅模样,之前可以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的。”

    “哎,家境突变而已,他本就幼年丧母,性情有些执拗,突然父死,道士师父也死了,怕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疯了。”

    “那也不至于如此吧,堂堂七尺男儿,心怀大志,就算父死,节孝一过,仍可为官经商,此番他也不守孝礼,整日在街上饮酒,又是何道理?”

    路人摇头叹息,只见王恒谁也不理,就直挺挺往地下一躺,似醉非醉往天上看去。

    路上传来孩童的歌谣:

    “王家有儿郎,今年十有八

    命犯天孤星,生于富贵家

    自幼母先丧,而后父又亡

    学道师父死,如今住酒家

    莫学王家郎,不知日月长”

    慕歌悄悄用了术法,路过之时试着给这王公子把了一次脉。

    攸宁同慕歌耳语,道:“他是什么病?”

    “他没有病,什么病也没有。”慕歌说,“就是酒量不好,又喝多了而已。只再喝下去,于神思有损罢了。”

    胡灵在一旁说道:“这是什么公子,酒品也太差了些。”她又想到他是凌虚的徒弟,“恐怕是帮着作恶多了,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报应不爽。”

    花珂道:“灵儿姐姐说得是,听闻当时徐老板已经将凌虚制伏,只是没防着他,便被他从后面偷袭刺死的。”

    胡灵听到此言:“你说什么?!”

    攸宁拉住胡灵,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冲动,她这才没有继续追问。

第十九章 醉红楼

    胡灵路过王恒的时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攸宁看着对面的醉红楼,此刻还未营业,不知当年与她饮酒的蕊儿听到她的死讯,究竟会是个怎样的表情。

    她笑着摇摇头,突然想到三日后要在云栖楼办鉴赏会,总得想出点办法来聚聚人气。

    胡灵也看着醉红楼,同攸宁说道:“姐姐,我许久没舞了。”

    攸宁笑:“怎么?技痒了?醉红楼应该也有舞得不错的舞姬。”

    胡灵期待地看着攸宁:“可以吗姐姐?”

    攸宁想,若是胡灵正好愿意舞,何不借此机会打出名气来。

    攸宁点点头,道:“将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胡灵展颜,甜甜一笑,同慕歌他们说道:“今日我带你们逛逛这醉红楼如何?”

    花珂道:“这不是没开门呢吗?怎么逛啊灵儿姐姐?”

    慕歌脸上含笑,道:“姑娘随意。”

    胜遇依旧没有表情,也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来。

    胡灵上前拍门,喊道:“烟阳辛约向醉红楼姑娘讨教舞艺,还请开门。”

    这一声胡灵看似没有用力,其实暗暗使了妖法,四处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围着看王恒的人也转而看向了醉红楼门前的这几个人。

    胡灵又喊了一次,醉红楼开了一个小缝,一个小丫环猫着看了一眼,又匆匆将门关上。

    胡灵看了攸宁一眼。

    当她准备再喊一遍时,醉红楼的门开了。

    里面出来一个年级不小的妈妈,满脸堆笑道:“客人们从哪里来?我们醉红楼还未开门呢,这时候姑娘还未梳妆,不好招待各位。”

    眼看这妈妈似乎要逐客,花珂长得高大,走上前看着这位妈妈,道:“这位妈妈,我们从烟阳来,这两位是我们烟阳辛氏姐妹,这位是姐姐宁姑娘,这位是妹妹灵儿姑娘。”

    花珂样貌威武,又特地板起脸来,这妈妈有些害怕,也不敢再逐客,只好让出路来让一行人进来,之后又吩咐小丫环关上了门。

    这妈妈神情惶恐,不知如何开口,正在踌躇之间,攸宁笑道:“妈妈别担心,我们并不是来砸你们招牌的。”

    胡灵道:“我少年时曾拜多位舞师为师,这几日恰好路过苏城,听闻醉红楼也有舞艺高绝之人,一时技痒,想同姐姐们讨教一下,还望妈妈成全。”

    妈妈脸色不定,似在犹豫什么,道:“这,我得问问姑娘们。”

    攸宁安抚道:“妈妈,我妹妹只是想同姑娘们切磋一下,你且放出风去,给我妹妹设个台子,让她同各位姑娘们有机会共舞,这一场舞,保管妈妈今日能日进斗金,左右不会亏本。若是我妹妹不敌,那是醉红楼声名远扬,若是我妹妹技高一筹,她也会想法子保全姑娘的颜面,您看可好?”

    妈妈仍然在犹豫,楼上一位未梳妆的美人倚着栏杆,朝着下面喊,声音带有半懒的妩媚感。

    “妈妈,答应她,姑娘说得对,左右不会亏本。”

    说话的正是这醉红楼的头牌蕊儿,她手上正拿着一个苹果,红唇微张,皓齿轻启,咬了一小口。

    她又趴在栏杆上问道:“两位姑娘都会舞吗?”

    攸宁答道:“是我妹妹会舞,姑娘如此问,想必也是会舞的。”

    “奴家不过是讨生计罢了,哪像姑娘这般,还来切磋舞艺,我若是能走脱这个地方,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你个小蹄子,整日都说要离开醉红楼,可有人来赎你?”妈妈骂道,“整日痴心妄想,你若真如此想,对面徐老板说要帮你出去时,你怎不同她去了?现下她已死,也没人再要救你了。”

    “徐老板,呵,若徐老板是个男子,我早同她双宿双飞了。可她也是个女子,我即便走出了醉红楼,也只走到了这楼的对面,这往来恩客还是得日日相见,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区别?”她叹了一口气,“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徐老板死了,天下再难找这样知我心者。”

    这妈妈翻了个白眼,又向攸宁笑道:“既是如此,请客人们在上房稍坐,也请这位灵儿姑娘同我们家的姑娘们商量商量晚间如何斗舞的事情。”

    攸宁添了一句:“妈妈,再去叫个伙计,走街串巷的敲一敲锣,让苏城人尽皆知,这才好。”

    醉红楼也是需要人气的,妈妈听言立刻叫了伙计上街。

    伙计十分机灵,瞬间便想好了如何演说,只听他锣声清亮,中气十足。

    “烟阳来的辛姑娘今日拜访醉红楼,扬言向醉红楼的姑娘讨教舞艺,今晚请一众新老客人前来捧场,看看这舞仙之名花落谁家。”

    攸宁走上这熟悉的楼阁,苏城十年,她也同这醉红楼做了十年生意,蕊儿是三年前才来的,她本很少同醉红楼里的姑娘交往,是明花有日错将她日常喝的桂花酿给了醉红楼,倒引得她亲自来酒馆里讨酒喝。

    一来二去,她便成了蕊儿的酒友,闲来无事,也成了醉红楼的常客。同妈妈包下蕊儿一夜,两人就能痛饮至天明,但蕊儿几分假几分真,她也从未猜透,只觉得蕊儿身世艰苦,也曾想助她脱困,只是蕊儿说,将她从这醉红楼里赎了并不算是脱困,要为她找个好夫婿才能算是脱困。

    找夫婿这种事情,她当然不擅长,也做不到,只能闲时同她饮酒,但也十分开心。

    她上楼时望了一眼依旧倚在栏杆上吃苹果的蕊儿,发髻微散,姿态慵懒,并不像个魅惑众生的青楼头牌。

    若她是个平常女儿,这个年岁,该在家中待嫁了。

    攸宁叹了口气。

    一行人坐在了雅间里,花珂问道:“灵儿姐姐怎么突然要斗舞了。”

    攸宁解释:“我们三日后的鉴赏会,可借灵儿此次斗舞,打出名气来,这么一来,就不愁无人去看我们的藏品了。”

    “原来如此,姑娘妙招啊。这烟阳辛氏姐妹的名头打响了,哪里还愁客源呢。就算不爱古玩,也能来瞧瞧灵儿姐姐的绝世舞姿。”

    慕歌问:“这么大张旗鼓真的好吗,不是说,许多妖还会来抢画?”

    “怕的就是他们不来。若是不来,我们当真一丝线索都没有。”攸宁道,“假如他们听言都来了,我们还有机会细细盘查一番。”

第二十章 小坐

    攸宁他们等了片刻,蕊儿便差人来请会舞的那位辛姑娘到房中叙话,胡灵就跟她们去了。

    花珂看着到处新奇,左看右看,一会儿觉得这房子里的绣屏好看,一会儿觉得人家的茶杯好看。

    攸宁看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话他:“你这样可要给陵光大人丢脸了,这些东西陵光大人哪里缺了。”

    花珂摇摇头,道:“这可不太一样,这里的东西我觉得有与烟阳不同的感觉。”

    慕歌听了也笑着问他:“你倒说说看,是个什么感觉。”

    花珂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精巧,这屋子还有一阵香气,我也觉得十分好闻。”

    攸宁问慕歌:“慕小公子,之前可来过青楼?”

    “在人间行走时,也吃过几回酒。”慕歌道。

    “那可有几位相好的姑娘?现还在吗?”攸宁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表情。

    慕歌道:“红尘之友,也未深交,也不知还在不在。”

    攸宁又问胜遇:“胜遇大哥,你可来过?”

    胜遇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曾来过,也没那心思。”

    攸宁想,这个胜遇应当是与辛玉相识的,便问他道:“胜遇大哥,你与辛玉之前,可有什么接触?”

    “只是认识早在陵光封神之前而已。”胜遇道,“算不上什么接触。”

    花珂听了此言,大惊:“胜遇大哥,您居然在陵光大人封神之前就认识玉儿姐姐了,这得上千年光景了吧,竟也没听你说起过。”

    花珂想起,辛玉死时,烟阳洞府内,众妖连哭三日,民间都听见山中有异声,那几日无人敢上山砍柴的,但胜遇大哥,也只是同大伙一起坐在洞府内,脸无哀色,却像是在发呆,也不同人一起说玉儿姐姐的往事,只是自己静静坐着。

    “竟那么早就相识了,那时候辛玉,还只是只小狐狸吧。”攸宁道。

    小狐狸。

    是啊。是小狐狸。胜遇点点头,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日相识,是因他在野外被人类的弹弓打中,落在林子里,辛亏是陵光经过,将他救治了一番,左右是陵光于他有恩,也没让他报答,他便告知了陵光自己的洞府所在。

    那日陵光丢了小狐狸到他洞里,还说什么不能让她丢一根毛,害他真的将小狐狸的毛都收起来,虽然最后也没派上用场,但看见小狐狸的开心劲儿,自己也是开心的吧……

    开心?……他竟用上了这个词。

    他爱独来独往,性子冷淡,又常思绪放空,不爱说话。偏偏这小狐狸爱哭爱闹,那段日子,虽然小狐狸心心念念陵光,却也没有厌他,照样同他说话。

    之后陵光成了山神,有了洞府,她便常常来劝他不要独居,一日能来三四次,他被闹得实在烦了,最后也就同意搬进他们洞府里一起生活。

    小狐狸常常拿他打趣,还爱同众妖打赌,谁能与他说最多话的便是赢家。

    一开始,众妖都是跃跃欲试,结果大家发现,胜遇只是对辛玉能多说两句,这才慢慢地觉得无趣了。

    后来辛玉往来烟阳,他一日千里的法术修成,有时便去接她回来。

    也许在辛玉的心里,比起那些爱玩爱闹的妖精们,他同她的相处,也算不上什么接触吧。

    胜遇不再继续想,也不再答话了。

    众人闲谈了几句,吃了许多果子糕饼,半下午的时候,楼里的姑娘大多都起了身,听闻此间有客,都偷偷地过来瞧。

    她们瞧的倒不是那三个男人,而是去瞧坐在房里的那个女人。

    苏城正经的女子,都对这醉红楼避之不及,大户人家的姑娘,从来不从这醉红楼的门前经过,都是多花几个钱让轿夫绕路,而这个姑娘带着妹妹,不但经过了这醉红楼,还说要与醉红楼的姑娘们赐教……

    赐教什么?几个姑娘促狭地对望一眼。几人推挤之间,把其中一位给推了进房里。

    被推进来的这个倒是个机灵的,马上站好摆上笑脸。

    “几位客官好,我是容绢,过来看看列位有什么需要,姑娘们也才起来,恐怠慢了各位。”

    花珂见了,笑嘻嘻道:“一切甚好、甚好,这位姐姐要不过来坐会,同我们闲话几句?”

    容绢依言坐下了,看着桌子上的点心也将吃完,吩咐外面又拿了一些来。

    “照顾不周,还请诸位见谅了。”

    “姑娘哪里的话,我们的灵儿姐姐说不好听看着像来砸招牌的,楼里还这样好吃好喝地待我们,已经是大度了。”花珂道。

    攸宁面色温柔,道:“姑娘,他说得是,是我这妹妹一时兴起,烦扰了诸位才是,还请你们不要挂心。”

    容绢道:“怎会是烦扰,自从这醉红楼对面酒馆的徐老板被太守儿子杀了之后,这醉红楼的生意几个月都不如之前了,姐妹们还发愁,若是这样下去,迟早醉红楼也是要倒的。”

    “这怎又与对面的徐老板有关?”慕歌问。

    “说来话长,徐老板被王恒认为是妖,而杀了她,众人没看她变出原形,但却亲眼看她与妖往来甚密,我们也不知这徐老板到底是不是妖,但从前,醉红楼的酒都是从她的酒馆里来的,连她自己也是我们醉红楼蕊儿的常客。”容绢答。

    “一个姑娘居然可以成为醉红楼的常客?”慕歌奇道。

    “可不是嘛,这徐老板也不嫁人,她酒馆里养着三个娃娃,外人都说是她自己的孩子,但看她的样子,却又不像生养过的。听街坊说,徐老板十年都不见老,若是妖能如此,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容绢的脸上流露出羡慕之情。

    “那蕊儿姑娘近来的生意可要不好了。”攸宁道。

    “哎,可不是嘛,虽有头牌之名,但都无人问津,那些恩客都怕这蕊儿也是妖精,或是同妖精学了什么媚术,来醉红楼的客人都是找乐子的,犯不着把命搭上去。”

    “那位徐老板究竟是怎样的人啊。”花珂问。

    “是位诗酒风流、飞扬洒脱的妙人儿呢,要我说来,世间的男子,也都配不上她。没成想是这么个结局,倒是有些可惜的。”容绢道,一边看日头渐渐下去,向左右吩咐了备好酒席,又派人问了妈妈姐妹们准备的如何,事无巨细皆是十分妥当,挑不出错处来。

第二十一章 惊世舞

    转眼便到了傍晚,妈妈们依了这醉红楼间姐妹们的意思,将所有的灯笼挂上,又剪了无数红绸子将醉红楼妆点起来,仿佛要过一个隆重的节日,还请了一伙舞龙舞狮的人来门口欢闹,舞台已经搭好,雅座的糕点皆是近日的上品。

    “灵儿姐姐居然能哄得这楼里人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真是意想不到。”花珂笑了。

    容绢给攸宁他们安排了一个极好的雅座,最能看清台上的样子。一行人先坐下了,便见楼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一个衣着华丽的姑娘坐在舞台一侧抚琴暖场,各个座位上皆有姑娘随奉在侧,不多时,场子已经坐满了,外面还在进人,妈妈又加了许多板凳。

    醉红楼选花魁之夜都没有这么大的架势。

    这些客人为何而来的?

    当然是为了烟阳的辛姑娘来的。听闻这位姑娘相貌世间无双,但此女到底是何方人物?若是个舞姬,怎么又还留着自家的姓氏出门?既然不是舞姬,家里人竟纵容她来醉红楼拍门斗舞?

    更让人惊奇的是,听说她的姐姐,也到了这醉红楼上观看她斗舞。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那些君子嘴上说着这话,脚步却忍不住顺着人流来到了醉红楼,都像看看这辛氏姐妹长得是否如传言所说,美如天仙。

    坐下客满,人们喧闹不止,都在起哄让她们快点开场。

    说来也奇,醉红楼内突然一阵香风袭来,烛火摇了几摇,谁也没有看见这女子是怎么到这台上的,但她确然已经在台上了。

    光和影此时都恰到好处,这女子藕臂微举,手指纤直,一柄长剑指天,一身华衣如傲世孔雀,双眼媚而孤高,唇边似笑非笑。

    台下的人皆怔住了。刚刚喧闹的场景霎时间就静了下来。

    突然。

    乐声响起,台上衣袂飘飘若回风吹雪,女子的身形柔软无骨,有游龙之态,剑影寒光阵阵,夹杂着扣人心弦的乐声,一招一式直入人心。

    世间有一种女子,近在咫尺之时,又仿佛远在天边,唇边有笑,可眉间似乎凝着霜雪。你若说她是个舞姬,那个舞姬能有这种不屈人的气度?

    神色傲然,睥睨侯爵。这哪是一个女子的双眼?

    攸宁淡淡道:“果然,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慕歌轻声问,“我竟不知道,这灵儿姑娘,有这样一身绝技,这比术法还要强些。”

    攸宁看他,道:“你怎么说这比术法强?”

    “术法再精进,于妖而言也就是个生存之道,可灵儿姑娘的舞艺,乃是生存之外的事情,所以更为风雅,我瞧着就比术法强些。”慕歌道。

    花珂在一旁看得已经呆了。

    慕歌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莫动、莫动。”花珂道,“灵儿姐姐居然有这个本事,为何她在烟阳上从来不舞?天,她是如何做到的。啊,我回去一定要同他们好好说说。灵儿姐姐真是我们烟阳山的宝贝。”

    “那也要懂得看才有用。”胜遇突然说了这句话。

    攸宁暗思,不知今日胡灵舞这一舞究竟为何,那些年在乌竹镇上,她的舞姿极是柔媚妖娆,可这场舞,竟然有几分肃杀之气。

    一曲终,女子姗姗而下,下面的客人还不尽兴,嚷嚷着让她继续跳。

    烛火又似先前那般飘摇了一会儿。

    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位红衣舞姬。

    这是醉红楼的蕊儿了。远看腰肢仅盈盈一握,手上一株红梅,侧脸剪影温柔婉丽,倩影飞旋,双臂轻舞,面容含笑,她双眼神采十足,顾盼生辉。

    虽为舞姬,眼中却无逢迎之色,不卑不亢。

    果然是醉红楼的头牌,当得起这个名声。

    花珂道:“我说还是我们灵儿姐姐跳得好,虽然这位姐姐跳得也不错,但我还是喜欢灵儿姐姐的。”

    一曲又终了,伴奏的姑娘弹着舒缓的小曲子。

    台下的客人皆没有缓过神来,等缓过来了,都齐刷刷鼓起掌来。同座间还有相争的,有说之前的姑娘跳得好的,也有说这之后的姑娘跳得好的。

    一时间竟没有个定论。

    但更多人则是让她们再舞一曲。

    花珂道:“我也觉着没有尽兴呢,斗舞就是这般的吗?”

    攸宁轻声道:“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结束,好戏在后头呢。”

    话音才落,突然鼓声阵阵,舞台下不知何时围了一群姑娘,鼓声节奏简单,但颇有气势。突然有两个人影拉着从上面垂下的红绸子直直落下来。

    一人装扮像带着铠甲的将军,另一个是风姿卓绝的女子。

    第一幕仿佛初见,将军同女子打得不可开交,刀光剑影,将军轻笑,笑声豪迈,与女子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十分好看。

    第二幕相识相知,月下花前,人影成双,突然有笛声而入,曲调悠扬,令人沉醉在两人的爱恋之中。

    第三幕将军受到朝廷征召,赶赴沙场,血战滔天,将军拼死搏杀,不料敌人强劲,将军为救战友战死沙场。

    第四幕女子听闻将军死的噩耗,悲痛不已,痛哭失声,但痛定思痛,束发披甲,扮成男儿模样,双目含恨,奔赴沙场杀敌,沙场上,女子仿佛看到了将军的英姿,与他双剑合璧,终于击退敌军。女子将军旗带回将军墓前,告慰他在天之灵。

    鼓声渐渐轻了……

    众人缓缓退下……

    楼内静了一刻。

    突然,掌声爆发,台下叫好声响成一片。

    欢声雷动。

    花珂已经哭了,道:“宁姑娘,为什么灵儿姐姐能想出这样苦的故事来,我的心疼死了……呜呜呜。”

    慕歌也不住地点点头,两位姑娘的舞艺难分雌雄,故事又百转千回,十分动人。

    攸宁瞥见醉红楼的妈妈与容绢站在一边,若她没有猜错,这容绢将是这醉红楼的下一位妈妈,此刻她们皆是眉眼含笑。

    客人们开始打赏。

    “江公子赏银一百两。”

    “马公子赏银一百两。”

    “苏公子赏银二百两。”

    “蒋老爷赏银五百两。”

    ……

    她们弄出这么大阵仗果然没有错,就这一夜的生意,够她们平常一年的用度了。

    蕊儿和胡灵换了衣裳,都回到台上谢客。

    胡灵笑道:“各位客官,我是从烟阳辛氏,无论男女,自幼经商,三日后我们家在云栖楼有一场古玩字画鉴赏会,若是诸位赏脸,届时可来一观。”

    原来是商贾之女,教养确然是与书香世家不同。众人点点头。

    “姑娘那日可会再舞?”下面有客人道。

    “若是客人捧场,小女子自是要舞的。”胡灵笑了,笑声让人心摇。

第二十二章 夜酒

    胡灵下了台,到攸宁身边落了座。

    花珂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攸宁点了点她的鼻子,道:“跳得越发好了呢,真不枉你多年辛苦。”

    胡灵揽过攸宁的手臂,道:“若不是姐姐宠我,我一个山野狐狸,哪能学到这些。”

    慕歌也朝她点点头,似有几分赞许之意。

    胡灵道:“说来,我们似乎不知道慕小公子的真身是什么?”

    慕歌显然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道:“你为何想知道?”

    胡灵道:“就是有点儿好奇罢了,不说便算了。”

    慕歌修长的手指拿着糕饼吃了一口,又道:“爷爷曾说,医家真身,最好不要与他人知,否则别人抓了我入药去,谁来治病呢?”

    攸宁听闻此言,问慕歌:“这句话我倒想问慕小公子了,世间生灵都可入药吗?那些医书上写的可都是真的?”

    “几分真,但还是有限的。许多药材未必是生灵身上的。但凡人不可用法术医治,也只能用世间草药医治了。”慕歌道。

    “凡人不能用法术医治?”姐妹俩对视一眼,十分惊诧。

    当年,林容双腿废了,是用法术医治的。

    慕歌饮了一口茶,并没有去看姐妹俩的神色。

    “万物生灵皆有法度,凡人若是用妖法医治,免不得被妖力侵袭,若是小病倒也罢了,但要用到法力的皆是大病,这人病虽然能好,体魄归于健康,但日后都是要反噬的。”

    “敢问公子所言,可有依据?”攸宁问道。

    “医家心得,此事确实难有人知,是之前我同爷爷走访巡诊发现的。妖与人双方都会受到不同的反噬,各有劫数所报,最后难有好下场。”

    各有劫数……难有好下场……

    胡灵脸色微变,攸宁抓住了她的手,她紧握了一下,又放开了。

    在醉红楼坐了一会儿,五人起身就回云栖楼,花珂一路上猛夸胡灵,但胡灵也并未表示什么,她出醉红楼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那缀满灯笼和红绸的烟花之地。

    是妖是舞姬,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当日,她告诉他,自己也是妖,结局会更好些吗?

    她笑了,笑得有些凉。

    众人回到了云栖楼,各自回房歇了,胡灵坐在攸宁房里叙话,说有话要同攸宁讲,但坐在床上半晌,胡灵只是发呆,也不说话。

    攸宁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将杯子披在她的肩上,含泪道:“原是我自负了,害了你这么久,都是我的错。”

    胡灵摇摇头:“阿姐,这怨不得你,你并不知道会如此。我只是在想,我在他身边那几年,确实也没有看明白他。”

    攸宁道:“当初是我不该一时兴起将他领到你那儿去的,报应也该报应在我,老天不公,怎么能让你受这么多苦。”

    “姐姐多年来,难道没有受苦吗,姐姐待我好,我也只是想待姐姐好而已。我心甘情愿的,有报应在姐姐头上,我又知道了解救之法,为何不救?横竖我与林容确实是段孽缘,我只是这突然想起……心里有些难受。”

    “逝者已矣,他的一生已经结束了。你若是想哭,此刻就哭一哭,在姐姐面前,也不用撑着什么。”

    听了这话,胡灵千万事涌上心头,眼里噙着的泪簌簌扑落下来。

    “姐姐,我并不是想哭他,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值,我虽看重他的相貌,可对他的一切,我自认皆是事事上心没有亏待的,为何他要如此对我,我好恨。

    “本以为他死后,我便能放下了,但今日又想舞,舞着又想到他当年坐在台下的样子。一时那种难受劲又上来了,姐姐,他就是个暖不热的木石心肠……”

    “既如此,你当初为何嫁他?”攸宁抚了抚她额上的乱发,问她。

    “他……他初时对我也好……可那年,有位姑娘眉眼长得十分像姐姐,他竟一口气迷了上她,最后受了唆使,连家都不太回来了。”

    “我的傻妹妹,论姿色手段,哪里有人能越过你去,怎就到了如此?”攸宁奇道。

    “是我一时不察,知道了之后也一时气不过,当时身怀有孕,自顾不暇,竟没有想到后来……”胡灵哭得狠了,“不管他有心还是无意,总是害我一条性命。他杀我时,那一世便算完了,什么情分都一笔勾销,我便不再执拗了。”

    胡灵说着说着,用帕子一抹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笑了。

    “不知何故,今日又魔怔了,姐姐莫要笑我。”

    攸宁与胡灵窝在被子里,胡灵靠在攸宁的怀里,哭哭笑笑的,不一会儿就睡了。攸宁却没有睡着,倒了一盏茶,却吃得没意思。

    想到往日里不在自家吃酒的时候,爱到城南一个通夜的酒寮偷偷喝酒,他家的酒花样多味道好,夜深了也不赶人走,只将门帘子悄悄放下,任客人来去自如。

    但能知道这个酒寮的,都是苏城的品酒名家,且这个地方并不当街,所以官府并不知晓,主人家只问客人酒好不好,其他的也从不多言。

    只是想一想,心里就馋得慌,这三四月天气,新酒正好,她最爱的是那梅子酒,酸甜味浓,若是能喝上一口,定能解解今日心头上的思绪。

    说走就走,攸宁给胡灵掖了掖被子,飞身而上,在月色中穿梭而过,在巷口落下,慢慢走进这酒寮。

    酒寮里躺椅有二三十,但今日在坐的却只有六七位,相隔甚远,各喝各的,见女子来也不见怪。酒寮主人轻声问她要什么酒,不一会儿便暖了给她送来。

    酒香之中带着青梅的香气,她饮了一口,心里顿时暖融融的,果然还是一样的好。她虽同往日不一样了,但这个味道依然让人痴迷,口齿留香。

    她此刻什么也不愿想了,暖酒器燃着火,配上酥了的花生米,一杯一杯地皆下了肚,酒气一上来,脑子便开始过走马灯似的,有当年和齐顺、明花、翠竹一起的影子,也有和胡灵一起嬉闹的影子,还有那天被杀时的样子……

    不知喝了几杯,续了几次,终于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酒寮主人的女儿,会在深夜给睡着的客人加床毯子,她轻悄悄走到攸宁身边。自己低声道:“若不是相貌不同,我还真以为是那位徐老板……”

第二十三章 落水

    却有一人,坐得攸宁不远,听见“徐老板”三字,瞬间把吃的酒给丢开了。

    “徐老板徐老板……怎么哪里都听见徐老板……这个妖女到底是个何方神圣,值得你们日夜挂在嘴上……我来看看,你说这个徐老板是个什么人物……”

    这人说着,就要歪歪斜斜走到攸宁前面。

    酒寮主人见状赶忙迎上前去,挡在那人身前,道:“公子,您醉了,听差了,哪里有人提她,我再送公子一壶酒,公子莫要生事端。”

    好说歹说,这醉酒之人总算是不闹了,夜间就下起了一阵小雨。

    淅淅沥沥地,风吹了一阵,点点滴滴,就到了天明时分。

    她醒来,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回眼一看,才知是苏城酒寮。

    她缓缓站起,同以前一样向酒寮主人再要了一壶冷酒,迷迷糊糊地往街巷外走去。

    巷外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一下子被清晨的日头晃了眼睛,迷迷糊糊,又灌了两口酒,往路上走去。街上还没有什么人,她饮醉的样子也没人见着,她脑子里又开始想那些念头,是人是狐,妖法学得不好,难以变成其他样子,苏城也待了许久了,也该换地方了。

    她穿过几个深巷,清晨,四处明亮,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看见了许多台阶,台阶下有碧绿的水……

    这是湖?还是河?有个奇怪的卖糖葫芦的人站在台阶上。

    她拿着手中的一壶酒,不知为何就想往水里望。

    一望又让她愣住了。

    这是谁?这是哪儿?脚下不稳,她竟一头扎进了水中。

    那卖糖葫芦的显然也是惊了一大跳,赶忙将糖葫芦放至一处,也一个猛子扎下去,所幸他动作快,立马就捞了上来。

    她这回是真的醒了,睁开双眼,像个没事人似的坐了起来。

    看着卖糖葫芦的小哥浑身湿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你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了?也不至于大清早跳河了,所幸今日我会水,若是无人救你,你难道就这样死在河中?”小哥一边擦脸上的水珠子,一遍问。

    攸宁笑了笑,拿出五两银子来,道:“小哥,我不是想不开,我就是吃多了酒,脚下滑了,我是会水的,但还是要多谢你的善心,算我包了你今日的工钱,剩下的银子送你做件新衣裳吧。”

    卖糖葫芦的正要答话,一眨眼人却不见了,他一看,只看见她的背影。

    有了这银子,确实能做些事情了。

    好人真的会有好报。

    ……

    攸宁捏了诀,身上的衣服尽数干了。

    她便在街上顺手买了些早点回去,回到云栖楼,胡灵还未起身,她把早点在胡灵的鼻子前晃一晃,便在一旁自顾自地打开吃了。

    香气四溢,胡灵当然醒了,挣扎着起来梳洗,同攸宁一起吃饭。

    “昨日睡得可好?”攸宁问。

    “昨日一舞,心上松快了许多,只是眼睛有点疼罢了。”胡灵道。

    “不然去讨教一下慕公子,兴许他有缓解之法。”

    胡灵笑了,道:“哪有这样严重要问医了。”

    正说着,有人敲门,道:“宁姑娘,我是慕歌。”

    来得真巧啊。攸宁打开门,看他。

    “奉我家爷爷的命,每日看你的状况。”慕歌笑得温文,往里一看,道:“灵儿姑娘也在?”

    攸宁让他进了房门,他一眼便看灵儿双眼微微有些泛红,低眉想了一刻。

    “姑娘这双眼,我教姑娘一个小术法,你照做之后,马上就你能缓解。你将自己的功力运至双眼,闭眼,眼珠绕转三十次,再试试看。”

    胡灵照做之后,果然瞬间眼睛不痛了,攸宁在一旁看她眼睛果然不红了,笑道:“慕公子果然医术高明。”

    慕歌来为攸宁诊治,先探了一谈她的灵体,又给她诊脉,抬眼深深望了她一眼。

    “姑娘的身体,没有大碍,但近日需少饮酒,春日虽渐渐暖,但也不宜到河中游泳。”

    攸宁一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胡灵不解道:“饮酒倒还罢了,这游泳一事从何而来?我姐姐并不爱下水的。”

    “没有最好,我们医家向来是啰嗦些的。”慕歌道,“今日你们要做些什么?”

    “约莫还在这苏城闲闲逛一逛吧,公子一起吗?”

    慕歌道:“若是没有十分紧要的事,我想去苏城四周的山上看一看,寻一寻药材。”

    “公子请自便,花珂与胜遇都在,我们两个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攸宁说道。

    花珂从门前经过,看见他们都在,十分开心,说道:“我刚刚问了问楼下的周掌柜,他给我说了许多苏城吃的玩的,两位姐姐,小慕公子,我们一起去吧,我去叫上胜遇大哥。”

    “慕公子说他要去别处,你叫上胜遇就行。”攸宁说道。

    花珂应声,便高高兴兴地去叫上胜遇。

    不多时,四人就走在街上。

    “一眨眼就到,为何要走。”胜遇冷冷地说。

    “你不在街上走走,怎么算来过苏城,你看看这些风土人情、小食、把戏,这都是走在街上才能看到的。你一瞬间去了想去的地方,那这路上的景色也看不见了。”攸宁道。

    “姐姐,那湖可是昨日章主事说的五色湖?”胡灵突然道。

    花珂道:“美则美,可五色从何而来?”

    攸宁笑道:“山色,水色,秋季的枫叶红,冬日雪色,还有月圆的月色,便是五色。”

    花珂道:“竟是如此风雅?宁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攸宁眨眨眼,道:“路上听的一耳朵,便记下了。想此地原本是书生会客之所,即使是简单的风光,也是要说出花来的。”

    花珂道:“姐姐说得是,不知那故事里的临岳楼可还在,我们去看看去。”

    几人走至湖边,确实看见了一个气派的酒楼,但这上面挂的牌子,却不叫临岳楼,而是鸿鹄居。

    攸宁道:“临岳与鸿鹄,意境意境大不相同了呢。”

    胡灵与攸宁行至楼内,正要登门,却不知,里面出来一个伙计,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客不是苏城人吧,我们这鸿鹄居,不招待女客,还请两位止步,恕罪恕罪。”

    不招待女客?这是什么道理?

    胡灵高声道:“店家为何轻看女子?我姐妹二人不过走累了想吃茶饭,你们这种做派,是什么道理?”

第二十四章 鸿鹄楼

    “姑娘,吃茶的地方,苏城不止我们鸿鹄楼一家,小的也做不了主,还请姑娘恕罪。”伙计虽不见得不恭顺,但也没有退让。

    胡灵还要驳他,攸宁止住了她,慢声道:“那便请能做主的给我们解释解释,我们姐妹今日也不想闹事,看此地风光好,这才走到你们楼前。但凭你这位小哥一说我们便走了,岂不是驳了我烟阳辛氏的面子,烦请你们家主事之人向我们说个道理,我们便去,否则我妹妹和家人闹将起来,也不太好看。”

    花珂上前一步,也不说话,胜遇更是冷脸的,伙计看这几个都是不好相与的,也懂得看人脸色,急急回身,找掌柜的来看。

    鸿鹄楼上的窗户都开着,刚刚胡灵与攸宁的话多半都被楼上的人听了去。

    许多公子都从窗子往下看,一位公子道:“这不是昨日醉红楼上的辛姑娘吗,昨夜一舞正是让人魂绕梦牵啊,今日怎么到这鸿鹄楼来了,若不是这鸿鹄楼规矩大,还想再看姑娘仙姿啊。”

    一旁又有公子问:“昨日你竟去了,最后究竟是哪位成了舞仙?”

    这位道:“昨夜也没提什么舞仙,但这位姑娘的舞艺真是举世无双的,九天仙女也没有这样的神采。”

    “醉红楼上卖笑娼妇,怎可与九天仙女相比?”一位穿着湖蓝色的公子高声道。

    “我辛约,为知音者舞,这位公子却称我卖笑女,敢问我卖笑给谁?谁又买了这笑?”胡灵言辞锋利问道。

    “你没有得钱财,但醉红楼得了,醉红楼用你的舞换了银财,你还不是个卖笑女?”

    “公子此言差矣,您要说我是卖舞,我或许可认,我学舞多年,正如公子勤学多年,男子字画笔墨可换钱,女子女红针织可换钱,我凭我的手艺挣钱,如何不可?醉红楼上的姑娘身世凄凉的多,公子看不起她们也就罢了,何苦在这青天白日下讽刺他人,实非君子所为。”

    这湖蓝色的公子正要再驳,楼内的掌柜已经走出。

    伙计道:“这是我们鸿鹄楼的梁掌柜。”

    梁掌柜脑满肠肥,衣着锦绣,一副奸猾之像,他虚虚一礼道。

    “小店之前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让女子进楼,一是爷们喝酒吃茶,样子不规矩,恐污了姑娘们的眼睛,二是小店微薄,容不下像姑娘这样的贵客,还请姑娘不要为难。”

    这一番话说得倒是风光体面,无可指摘。

    攸宁笑道:“原是我们姐妹不懂事了,正好我家有几个兄弟也在此,让他们进去吃茶看看,我们姐妹道别处耍玩去。”

    梁掌柜听言立在一旁,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胡灵听言,正要在去理论,攸宁暗暗做手势,顺便用术法传话让花珂到这鸿鹄楼内察看,探听消息。

    花珂点了点头,拉着胜遇进了鸿鹄楼。

    攸宁拉着胡灵来到了湖边。

    胡灵怨道:“姐姐为何不与他拼上一拼,这男子太欺负人。”

    攸宁笑:“这鸿鹄楼男子如此之多,恐有别的什么说法,我们要进还不容易?但探听消息才是不易,花珂那性子,定能打听到许多消息,我们等着便是。”

    攸宁环顾四周,看这四处芳草萋萋,还开着各色的小野花,十分可爱。

    “他既然能开个只有男子的楼,我们如何不能开个只进女子的楼?”

    “姐姐说得是,须眉污浊,气味又难闻,我们开个风雅的女子酒楼,能比他好上千倍万倍,咱们回去就同章主事商量商量,生意上的事,他最有办法,况且这都是陵光大人的产业,陵光大人看重你,料想也不会不依。”

    “是啊,辛玉能在人间设立这么多驿站,我们做起事情来,也是有靠山的。”胡灵被攸宁一说,心里倒开心了起来,和攸宁坐在这湖边绿地,悠然赏起景来。

    ……

    这边花珂与胜遇进了酒楼,胜遇少话,四处探看,而花珂一进酒楼,点了几个菜,先是大吃了一顿,边吃又问着隔壁桌的人:“劳问公子,这鸿鹄楼为何不让女子进来啊。”

    原来,这隔壁桌正好就是那湖蓝色衣裳的公子,道:“这位公子,不知与刚才那辛氏姐妹有何关系。”

    花珂笑,道:“我是汴城人,烟阳辛氏是我家表亲,此次来,就是陪她们姐妹玩乐。”

    湖蓝色公子道:“你表家如何教养出此等女子?怎不严加看束,在外行走招摇,如何有体面?”

    胜遇在一旁冷笑道:“我们家妹妹如何不体面?”

    湖蓝色公子道:“烟花柳巷当着众人搔首弄姿,成何体统?”

    胡灵的事情,胜遇之前也听过一些,于是他半真半假应答:“我家妹妹师承皇宫舞师,本来能够见天子得富贵,不过妹妹不爱拘束,便辞了而已。”

    花珂从来没有听过胜遇说这么长一段话,双目瞪得同珠子一般。

    “皇家舞师?那为何自降身份?乡野小民,大话惯了,你说的烟阳是何处?我怎没听说过。”湖蓝色公子道。

    花珂笑笑,道:“行商人家,本就不足挂齿,烟阳却也是个山野小城,难怪公子没听过。我姐姐性格飞扬,都是不拘小节的豪气女子,左右有我和我哥哥护着,那些泼皮头子欺负不到她们头上去的。”

    湖蓝色公子却是怒了,道:“你家这样纵女肆意妄为,日后必有祸事,她们到时候找不到夫家的,终身如何办啊?”

    “终身?我们又不缺银财,姐妹们若愿意嫁便嫁,不愿意嫁待在家里一世那也是可以的。如今家里闲着,家里就供着四处游玩,我觉得日子挺潇洒的。”花珂道。

    湖蓝色公子哪里听过这样的话,惊得都忘记驳他,过了好半晌,才向胜遇问道:“这位年纪小的公子不晓事,你这位大公子也不晓事吗?”

    胜遇道:“我们自家的姑娘,就是爱惯着,又干你何事?”

    一口气堵着湖蓝色公子说不出话来,连酒也不喝了,气冲冲地走了。

    花珂哈哈大笑道:“大哥你怎把这个公子气跑了,我还不知这楼为何不让女眷进来呢。”旁边正好坐着最早认出胡灵的公子,端着酒杯来这桌上。

    “公子的姐妹都是一等一的人品,别听那个殷公子的,他就是个迂腐的。晚生施明,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花珂,不如公子文雅,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第二十五章 白衣公子

    花珂与施明相谈,这才知这鸿鹄楼的来历。

    这梁掌柜的祖上经营鸿鹄楼已经三代,原来并没有不许女子出入的规矩,但梁掌柜家中老母,年轻时曾是一等一的母老虎,家中大小事务皆由她一人独断转行,不仅对自己的丈夫非打即骂,还对自己的儿子拳脚相向。

    梁掌柜的父亲英年早逝,家中事务更是老母操持,这样梁掌柜长到十八岁,依然是畏畏缩缩,凡事无决断,不肯向前。突然有一日,不知为何,这梁掌柜突然像转了性子一般,杀伐果断,用着计谋将他的母亲的手下一一清除,又将他母亲囚在城郊的庄子里。

    从此后,鸿鹄楼再也不见女使婆子,继而又定了规矩,谢绝一切女客。

    苏城酒楼众多,鸿鹄楼虽然地理位置好,但左右也不是缺酒楼的,只是拒女客一条,让它声名日上,竟成为了一众男子欢迎畅谈之所,凡有要事,男子们皆避开自家女眷前来鸿鹄楼密谈,又或是青楼聒噪,家里烦闷,来鸿鹄楼饮酒吃菜,与人相谈,也甚是畅快。

    花珂听完了,觉得十分奇怪:“突然转性?这相差也太大了些,梁掌柜真是能隐忍的。”

    “可不是嘛,都说他扬眉吐气了。现今他已经四十来岁了,却仍然没有娶妻,想是真的怕了。”施明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花珂道。

    有人来找施明继续喝酒,他便离了花珂的席,到别处去了。

    花珂道:“胜遇大哥,你觉得此事有这么简单?”

    胜遇道:“定然不简单。但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花珂道:“按位置而言,鸿鹄楼便是当年的临岳楼。虽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对?”胜遇淡淡看着他。

    “胜遇大哥,我们四处走走,我年纪小,功力也不深,你看看这楼,是否有什么人或物,不是凡间应有的?”花珂道。

    胜遇饮了酒,点点头。

    两人吃完席面,往这鸿鹄楼高处走去。这鸿鹄楼有七层,一到五层皆是众人饮酒之处,六七层则是众人登临弄墨、作诗唱和之所,四面的窗子是可拆的,此刻全都拆下,楼内微风阵阵,十分舒爽。

    两人行至六楼,一群公子在一处作画,花珂也并不想上前,他四处看了看,五色湖水澄静,风景秀美,几只白鹭飞过,山光水色,令人心旷神怡。

    胜遇随着他走,突然感觉耳边一阵轰鸣之声,十分怪异,遂停步。

    花珂没见他跟上,回头看他神色痛苦,急问:“胜遇大哥,你怎么了?”

    胜遇道:“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花珂凝神,而后又摇了摇头:“我不曾听见什么,你说的是什么?”

    轰鸣声持续不断,胜遇被这声音扰得心烦意乱,向花珂摆手,道:“我不能在此久留,楼外等你。”说完便下了楼。

    花珂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眉头。

    看来这鸿鹄楼,真的有不妥之处。

    他四处看了一圈,四处透风,并没有什么奇物所在,花珂又上了一层楼。

    这便来到了鸿鹄楼的最高层,奇怪的是,最高一层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位白衣公子,站在栏杆前,临风而望。

    突然,这人说话了,道:“想必公子不是凡俗之人。”

    白衣迎风而起,公子仿佛谪仙人一般,微微一笑。

    “那想必公子也不是。”

    “你看看这五色湖,我已在此处七百年,山移水易,只有这五色湖几百年依旧如故,你说岂不奇怪。”

    “能让兄台在此久居,想必这风景自有妙处。”

    花珂这要转头去看,没想到这白衣公子亮出一把长剑,直直朝花珂面门而去,花珂急忙闪身,但还是被划破了衣服。

    “兄台这么出手可不厚道,小弟哪里得罪你了,还请你明示。”

    白衣公子并不说话,只是招招狠厉,都是往花珂的要害打去,花珂念起术法来,手中出现一对流星锤,与白衣公子的长剑相抗,但花珂很快觉得不敌,所幸花珂十分伶俐,寻了个空子,隐去身形往楼下一跳,正好在下方看见了胜遇,胜遇机警,闪身到路边半人高的草丛内,隐去身形,带着花珂飞回了云栖楼。

    两人直接飞到云栖楼的后院,正巧章主事站在院子里剪花枝,见他们回来,笑问:“你两个去了哪里,怎么搞得这样狼狈?小花兄弟,你的衣服怎么还破了。”

    花珂一气,就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子上,道:“章主事,这鸿鹄楼上住着谁?”

    “鸿鹄楼?”章主事扑哧一笑,“你们去了鸿鹄楼?”

    “鸿鹄楼怎么了?”花珂和胜遇不解地望着他。

    “你们在楼上还和人打架了?”

    “可不是嘛,七层上站着一位白衣公子,说着话就拿刀砍我,修为比我高了许多,我实在敌不过,才跑了。”

    “你打不过他,胜遇大哥定能打过他,怎会成了这副样子?”章主事奇到。

    “胜遇大哥不知在楼上听到了什么,说不能在楼内待,胜遇大哥,你究竟听到什么了?”花珂问。

    “轰鸣声震耳。”胜遇道。

    章延问:“难道你们鸟类,有什么天生的克星吗?”

    胜遇摇头,道:“从未遇过。”

    花珂问:“章主事,说了半天,鸿鹄楼上的究竟是谁?这楼又有什么蹊跷?”

    “你去了这楼,想必知道了这梁掌柜的事情吧,坊间传言都对,只是这梁掌柜的筹谋,并不是一日之功,而是有妖相助。”

    “就是那位白衣公子?”

    章主事点点头,道:“他名叫觉秋,真身是一只飞鹄,那日恰巧被猎人打杀,受到这幼年的梁掌柜相救,痊愈后便开始扶助这位梁掌柜,说来这梁掌柜也是可怜人,受他母亲欺压多年,要不是有他相助,也做不到今日的样子。”

    “这鸿鹄……只有飞鹄,鸿又在何处?”

    “鸿鹄楼,鸿已死,名叫醒春,他被塑成了金身,被放在了这鸿鹄楼楼顶之上。从此之后,这鹄也再不下楼,”

    “什么?塑成金身?还放在那楼上?这兄弟也真是重口。”花珂道。

    “他平日里最讨厌人扰他清净,所以施法,没有人走上这七层,你居然轻易上去了,还同他打了一架。”章主事道,“花兄弟也不是平常人啊。”

    “章主事,你是笑话我。”花珂又一想,觉得不对,“可他招招狠辣,明显是想要置我于死地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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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狐痴岁介绍:
世间生灵,诸般苦乐。
你看那些追名逐利的人死了又死,是谁在世间万古长青?
若是生命可以无限,那逍遥未必就是最终选择。
浪游人间,一壶清酒,盼你踏月而来。灵狐痴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狐痴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狐痴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