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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悬歌     灵狐痴岁txt下载     灵狐痴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六章 失踪蕊儿

    “置你于死地?”章主事奇道,“这可真是怪事,他素日里也不是这样凶狠的,你那里招惹他了?”

    “青天明鉴,我话都还没说上两句呢。”花珂哭丧着脸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衣裳,就这么破了。术法再高明,估计也修不回原样了。”

    章主事看了看他的衣裳,用上双指一抹,那破损处恢复如新。

    花珂惊喜地摸了摸那破损处,居然一丝也看不出了,他道:“没想到章主事居然有这种手艺,佩服佩服。”

    章主事道:“这算不上什么,即便是我不帮你,这苏城的绣娘的手艺也是极佳的,你的衣裳就算是碎成破布了,她们也能把衣服拼起来,我只是在一旁看过。”

    胜遇问:“攸宁她们回来了吗?”

    章主事道:“我不曾见,估计又在什么地方闹腾呢。鉴赏会若要真的开得人尽皆知,昨日醉红楼那一场是万万不够的。”

    花珂道:“可这云栖楼,也挤不了这么多人吧。”

    章主事继续剪他的花枝,道:“挤不了才好,才显得热闹非凡。”

    突然外头有人来报:“章主事,外头醉红楼的妈妈来了,说要找辛氏姐妹,有要事,但她们并不在楼内。”

    章主事并没多理睬来人,道:“那你直接同她说不就行了,还报我作甚?”

    “这妈妈有些不依不饶的,掌柜和夫人今日也出门采买了,不在店内,小的怕她闹将起来,不好收场。”

    “不依不饶?所为何事?”花珂问。

    “听说,这醉红楼的头牌姑娘蕊儿,昨夜失踪了,这妈妈非要说是辛氏姐妹拐了去。”

    “失踪?!”章主事与花珂异口同声。

    “此番他们找不到人,就一口咬定是辛氏姐妹办的事,咱们云栖楼,对外也不留宿客人,这烟阳来的都住了我们这里,这妈妈就一口咬定与我们有关。”

    章主事与花珂对视一眼,一起抬脚去了前厅。

    醉红楼的妈妈坐在一处,见他们来了,翻了个白眼:“你们今日将那姐妹叫出来让我一见,我便不为难你们,若是不成,我将你这云栖楼给拆了也要将我们姑娘找回来。”

    “这位妈妈这是可笑,不知我家姐妹怎么惹到了你,你又为何要与这云栖楼作对?”

    “你们拐带了蕊儿,她可是我手把手调教的,今日卯时三刻有人见到她从醉红楼出来,又有人见到她在你们云栖楼附近盘桓,难道不是你们拐了她去?”

    花珂道:“今日宁姑娘和灵儿姐姐辰正三刻时才起的身吃的早点,你卯时三刻失了人,于我们有什么相干。难道妈妈的报信人说,蕊儿姑娘是被我们姑娘梦游中捉走的吗?更何况,我们捉一个醉红楼的姑娘有何用处?我们又不干这人牙子的营生。”

    “既然如此,怎么你们两位姑娘也不见了,你倒是找她们出来与我对质啊。”醉红楼妈妈神情慌张,“她们莫不是已经带着我的蕊儿跑了吧?哎哟我的蕊儿啊,我的心肝啊,你怎么就被人浑说了两句就被带了去,我养你这么多年,怎么就这么没良心。”

    章主事道:“妈妈莫急,辛家姑娘一会应该就回来,绝不可能拐带了你们家的姑娘。”

    花珂道:“我们巳时一刻一起出的门,之后在鸿鹄楼下也有许多人见着了,也没看见你家姑娘,你凭空污人清白,到底是什么居心?”

    “果真如此?”妈妈颓然道,“那蕊儿究竟去了哪?我该去哪里找她?哎……好不容易昨日生意好些,蕊儿今日又不见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说罢就嚎啕起来。

    花珂不耐烦地扣了扣耳朵。

    章主事柔缓道:“妈妈莫急,我让云栖楼几个伙计陪你一同找找,她也许在什么地方吃茶呢。”

    几个伙计簇拥妈妈出了门。

    花珂问:“你为何对她这么客气,犯不上吧。”

    章主事神秘一笑,道:“帮她一个忙而已,若能找到她还感谢我,若不能,她也没法怪到我们云栖楼头上来。与人为善,生财之道嘛。”

    说话间,后院似乎有响动。

    花珂上前一看,原来是攸宁两个回来了,他道:“姐姐们可真会算这时辰,闹事的人前脚走,你们后脚便回来了,”

    胡灵手上提着许多东西,攸宁也笑着,听了他这话,略有疑问。

    “闹事的人?何人来闹事?”攸宁问。

    “昨天醉红楼的妈妈来闹事了,说你们姐妹拐带了蕊儿姑娘呢。”

    胡灵奇道:“她有什么证据说我们拐带了蕊儿姑娘?真是稀奇。”

    “说是有人见到蕊儿在云栖楼附近盘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攸宁挑眉,难道这蕊儿真的来找她们?

    “之后呢,她怎么就走了?”攸宁问。

    “我说了同你们一起出的门,章主事又借了几个人同她去找,这才不闹了,看来也不是诓人的,估计是真的找不见。”

    “原来是这样。”胡灵提着一些东西,使了法术往自己房里一扔,拍了拍手,“我同姐姐逛得太累啦,我们还买了一些酒酿饼呢,你吃不吃?”

    花珂一见有东西吃,十分开心,连声说好。

    章主事道:“我若没有眼花,姑娘买的可都是苏城的特色,除了绣品和锦缎,还有酒酿饼和鲜肉饼,姑娘真是识货的行家啊。”

    “章主事过奖了,我们也都是路上问了人才知道的,也不知买得对不对。”攸宁道,“我同胡灵看了鸿鹄楼的架势,想要盘一间五色湖附近的酒楼,您能不能帮忙物色看看?”

    章主事眉眼弯弯:“两位姑娘居然有这样的雅兴,好说好说,银财人手都不是什么难事,招一些人间的伙计掌柜也可成事,不知你们想办成怎样的酒楼?”

    “他鸿鹄楼既然只入男客,那我们就只进女客,与他们对着干就是了。”胡灵道。

    “可是女眷出门的也不多,大家闺秀,多在深宅大院中将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酒楼吃酒更是少了。”

    “未必就要吃酒了。”攸宁笑道,“女子闺阁之中的花样远比想象中多呢,花珂,这鸿鹄楼有什么有趣之处?”

    “我觉得与一般酒楼无二,除了都是男子。我还同那楼上的妖精打了一架呢,险些被他杀了。”

    “吃个酒他竟然要杀你?这是为何?”攸宁不解。

    “我也不知哪句得罪了他,两位姐姐,我们先去吃东西吧,让我尝尝你们带回来的。”

    “你个馋大猫。”胡灵笑话他,“见着吃得就这么按耐不住了。”

第二十七章 凤凰花印记

    攸宁也叫了章主事一起上楼,一边上楼,一边问:“慕歌还没有回来吗?”

    章主事道:“未见他回来。”

    攸宁道:“驿站向来是各自以各自的名义行事的吗?有什么标识或是称号?”

    章主事想了想,道:“伪装驿站的店铺时常更易名字,我们驿站内以凤凰花叶图为记,传递信息物件。”

    “凤凰花叶图?”攸宁问道,“这是个什么样子的?”

    章主事随即变幻一张信笺烫印法术印记,递给了她,图案有些复杂,上面有十五瓣红色花瓣,只有一瓣略带缃色,还有一个青叶。

    章主事道:“这缃色所在何处,便是何地发出的物件,这青叶所在何处,就知是何处收的物件。十三城,剩下的两处曾是我和辛玉,今日陵光大人来信说,你若是有用,我会给十三城下发消息,声明此印记现为你所用。”

    攸宁点点头,问道:“这种印记易伪造吗?”

    章主事道:“以法术做成,每个驿站有一间法术信笺库,只有少数妖精能够造出印记,信笺送达后,驿站人会将印记销毁,密信还有其他法子。”

    胡灵与花珂开了房门,拿出了东西吃了起来。

    攸宁道:“看来这苏城中,怪奇事甚多啊。”

    章主事道:“其实哪个城没有一些这种事?姑娘没去看看就是了,若你细看了,也会知道。”

    攸宁想了想,他说得对,之前也只知这苏城中有鸿鹄楼,但听闻他们家的酒菜比不上别家,还有奇怪规矩,她就从来都没有去过,也没想过这楼上还有妖精。

    在苏城这几年,只顾吃喝,其余的她皆没细看过,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酿酒读书,苏城内的事,皆是那个爱玩爱跑的小明花告与她知的。

    小明花总爱满城闲逛,是个小小的“苏城通”,因此她的酒馆虽然小,但也因为明花的缘故,各地闻名,她总爱说几句“我们家徐老板如何如何”,年纪还小时,人们也称她是“徐老板家的明花”。

    但明花和翠竹究竟姓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捡她们时,一个衣服翠绿,一个衣服鲜红,于是她就随口取了好养活的名字,也许她们曾经是大户人家,但富贵与性命有时候就是难以兼得。

    若是明花在,查苏城的事情,会不会简单一些?

    攸宁心念一动,问起章主事道:“苏城原来那位沈三娘,听说到了青城?”

    章主事说:“已经去了好几个月了,现下差不多安定下来了,听闻她还找到了那位徐老板养的几个孩子,也一并带了去,徐老板的商铺烧毁后无人敢买,周祺去买下了,归给了云栖楼,此刻正在修整,但他们也没有拿定主意究竟是放给别人,还是自己来做。”

    “既然横竖都和妖精脱不了关系,不如就开个讲妖精奇事的茶馆,请个讲书讲得好的先生来,给大伙儿讲讲传奇故事。”

    章主事听了,眼前一亮,脸上充满赞赏,道:“姑娘说得是,这确实是个好法子,既然由妖精而起,不如就靠妖精来营生,哈哈哈哈,有理有理。”

    攸宁心里在不停地盘算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应当是三日后的鉴赏会。她左思右想,与章主事商量,决定与各个精致糕店的店铺合作,请他们当日为云栖楼提供糕点,同时在这几天,在顾客中宣扬云栖楼鉴赏会一事,鉴赏会当天,也派一些伙计到四处叫卖。

    “如此一来,该知道的人,也都应该知道了。”章主事道。

    “苏城当年与此事有关的人应该不在了,而且妖精已经不多,未必能够引来那些有关系的妖精。所以我想以烟阳辛氏的名义开一个酒楼,也并不是一时兴起,若能有几个月,将消息传到四处,兴许来的就更多些。”

    章主事点点头,又道:“我是个生意人,若你的法子能够一举两得,我心里自然是觉得再好不过的,正好,我们也需扩大一些规模,若你愿意接手一些事务,那是再好不过的。”

    “章主事,旁人都恨不得一家独大,自己权势通天,你怎么这样愿意想让。”攸宁笑问。

    “怎么不愿意,当年是辛玉拉我入了陵光门下,又拉我各地经营商铺,也是同她一起,这件事才有点意思罢了,这一百年,我独自奔波,心力已经大不如前,若是有人愿意接手,我愿回烟阳长住。”

    章主事脸色几分倦怠,又道:“人间银财权势,并没有什么我可留恋之处,但这些事情,始终需要靠谱的来接手,别让她的心血白费。”

    攸宁颔首,道:“但我虽然经营过一些铺子,陵光大人的产业如此之大,我一时也不能理清头绪,还是需要章主事辛苦。而且当务之急,还是寻到杀辛玉的凶手,如果这人针对的不止是辛玉,也包括驿站,那我们还是要不得安宁。”

    章主事道:“姑娘说得极是,但我们在人间打下的几百年基业,也不是他人轻易能够打破的。更何况,我们初衷只是为妖精们提供便利,辛玉还为那些凡人做了许多事情,这样的结局,我也觉得天道不公。”

    两人商议事毕,胡灵笑着给了攸宁一块鲜肉饼,道:“姐姐何苦思虑这么多,陵光也没有催着你,就算你不查,也没人敢来说你的闲话。”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个道理你不明白?陵光于我也算有恩了,既然承了情,自然需要重视起来的。”

    花珂道:“宁姑娘,你不是让我带了许多陵光大人编的卷宗么?也许那些东西里会有线索呢?”

    攸宁叹一口气,道:“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们应该按着那卷宗上的记载,将一些要紧的东西挑拣出来。”

    她用法术净了净手,回到自己的厢房内,寻出那一堆卷宗来,开始细细翻看起来。正看着,慕歌背着药篮子从门前走过,攸宁喊住他。

    “慕小公子,今日收成可好,可遇到了什么珍奇药材没有?”

    慕歌满脸喜色,道:“我得了一株上好的天灵参,还有一棵百续草,今日这趟,真是十分值得了。”

    “这天灵参和百续草,有什么用处?”

    “天灵参,补中益气自不用说,若是凡人吃了,能通畅经络,强健身体。百续草是人若有骨折之时,将百续草制药,或食用、或敷皆有奇效。”

第二十八章 珍宝与器灵

    “这倒是真不错。慕公子神医妙手……”正说着话,攸宁的心口突然骤痛,她皱眉抚着心口。

    慕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发现有一股气流在她的灵体内涌动,又突然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攸宁却在慕歌身上闻到一股脂粉香气。

    “这东西如此怪异,我得为你想想法子。”慕歌道。

    法子?之前说要寻修炼之法,而那凌虚已死,要怎么寻呢?

    攸宁道:“我们曾遇见一位王恒王公子。”

    只说了半句,她便不再多言。

    慕歌道:“他也未必知其中法门,我们昨日见他那样子,说的话也未必能信。”

    “世家大公子,受了挫折之后,总是这样的。”攸宁笑道。

    “你又怎知这些,看来还见过许多世家大公子了?”慕歌问。

    “见倒是见过一些的,怎么,你还没见过几个闺阁小姐?”攸宁含笑,给慕歌倒茶。

    “都是病人,哪里分是不是小姐,耄耋老人和孩童也是看过的。”慕歌道。

    “公子这番与我们一起前来,怎么不告知自己的相好,好让她与我们一起?”

    “宁姑娘越说越离谱了,我并没有相好。”慕歌正色道。

    攸宁见他脸色变了,赶忙赔礼道:“真是对不住,冒犯了你,我只是一时好奇,先前,陵光大人还随口玩笑说你不近女色,不知是真是假。”

    慕歌道:“哪里能算上不近女色,只是寻长相守而已。”

    “那么……”攸宁促狭一笑,“公子身上的脂粉气,是从何处来的?”

    “脂粉气?”慕歌不解,自己闻了闻,“这……这定是我在山上遇见的醉红楼蕊儿姑娘留下的。”

    山上?蕊儿?

    “你遇着她了?她去做什么?”

    “她说是拜一个故人之墓,山上路滑,她险些摔了,我扶了她。”慕歌道。

    故人之墓?若只是拜祭,为何不让醉红楼的人知晓?带了丫鬟小厮同去,岂不方便?

    “她之后同你一起回来了吗?”攸宁问。

    慕歌道:“我之后去别的地方采药了,并没有同她一起,有何不妥?”

    “刚刚醉红楼的妈妈来云栖楼找蕊儿,说蕊儿失踪了呢,还说是我们拐带跑的。”

    “竟有此事?可蕊儿身上也没有带包袱盘缠,想是那位妈妈误会了。”

    慕歌看攸宁的桌上放着许多卷宗,问:“这些是什么?”

    “辛玉的卷宗,我想看看有什么线索,无奈这卷宗实在有些多,正头疼着呢。”

    “他们怎么不帮你的忙?”

    “人多还怕翻乱了呢,灵儿昨日也劳累了,我舍不得再支使她。”

    慕歌道:“既然如此,那我来帮你吧。”

    “慕公子,你今日登山不累?还有气力帮我看卷宗?”

    “这点小事,怎么能累着一个医家呢。我换个衣裳就来。”

    说罢,转身回房,不多时,换了衣裳出来,就同攸宁一起看卷宗了。

    他们的重点,则是辛玉在人间搜罗的一些物件,许多物件是已经转手,又有一些物件依旧留在仓库内。

    而攸宁想找的,是如杨道无那幅山水图一样,曾出过奇事的珍宝。

    攸宁道:“卷宗太多,我们就从木岁二年找起。只要找到二十件珍宝,再附上几个其他珍宝,这次的鉴赏会便可成事了。”

    “为何不能直接从仓库里拿出来呢?要这么麻烦。”

    “普通的珍宝未必能够引来客人,只有一些有奇闻的珍宝,才能让人们趋之若鹜。”攸宁突然想到,“这么一说,假如我也能看见器灵,那我直接问器灵,岂不简便?”

    攸宁笑着拍了拍慕歌的肩膀:“慕小公子,同我一起去听故事?”

    慕歌点点头。

    他们一起回到了那个密室,攸宁依稀记得开门的法术,但身体似乎有记忆,她摆起架势来,竟比章主事更为熟练。

    密室幽暗,攸宁挥手将所有蜡烛点亮,瞬间密室如白昼一般。

    慕歌闭了闭眼道:“何至于这么亮,你蜡烛点得再多,我也没有天赋看见器灵的。”

    攸宁道:“我不喜欢黑漆漆的地方。”

    她四处走动,寻找器灵的踪影。

    突然。她站住了。

    一圈白烟围在了她身旁。

    而且,越来越多,将她包裹住。

    “慕歌,你看到什么了吗?”

    慕歌看向她,道:“我只见到你一个人站在那里了,没看见什么啊。”

    所以,这些……难道都是器灵?

    这么多?

    围着她?

    是想要做什么?

    “诸君,在下辛攸宁,不知哪里冒犯,烦请现身。”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慕歌听言皱起了眉头,走到她身旁,那些烟瘴并没有阻拦他。

    他站在了她的身边。

    她看见烟雾越来越多,却渐渐呈现出人形来。

    放眼望去,大概有三四十个人形的烟雾。

    “这……这么多?”攸宁道。

    慕歌没有答话,他只是尽量挡在攸宁的身前。

    离攸宁最近的烟雾,最像人形,他轻轻地说着什么话,但攸宁听不清。

    她想起在烟阳用的那个术法。

    凝神念起咒语,果然,烟雾人形化成了一个真实的人形。

    她看了看慕歌,似乎还是不能看到。

    这人形貌似七十老翁,向攸宁行了一礼,道:“姑娘,你不是辛玉姑娘吗?世间居然有如此相像的人吗?”

    攸宁心想,这么多认识辛玉的人,也未曾说过她与辛玉有多么相似,反而是这个灵,说她与辛玉相像。

    “我与辛玉沾亲,辛玉已故多时。”攸宁道。

    “什么?!”老翁道,一群烟雾围了上来,不一会儿,竟传出了呜咽之声。

    “诸位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吗?”攸宁奇道。

    老翁哭丧着脸,摇摇头道:“这密室已经许久没开了,我们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我们还猜,她兴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没想到……”

    “她常常过来密室吗?”攸宁问。

    “是啊,有时是给我们带一些新的友伴,有时是带走我们中的一些。她答应过我们,为我们寻得良主的。”老翁道,“辛玉姑娘到底是怎么亡故的?”

    攸宁摇摇头,道:“她身亡已经有百年之久了,我们想来找一找线索,可你们连她的死讯都不知,我也不懂从何查起。此番来,我们是想在云栖楼办一场鉴赏会,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与她有关的妖精或是线索来。”

    老翁抹了抹泪,道:“我懂了,姑娘,我同大伙商量商量。”

第二十九章 筹备鉴赏会

    过了一会儿,老翁向攸宁行了一礼,道:“此地,由辛玉姑娘经手的物件有一百一十三件,附着器灵的约有六七十件,其中器灵灵力较强的约有三四十件,剩余的只有一些散灵,都请姑娘发落。”

    攸宁道:“选十件灵力最强的,十件灵力一般的,十件只有散灵的。请诸位放心,辛玉对大家的承诺,我会替她完成,一定为你们寻得良主。”

    烟雾中一阵低语,老翁轻咳一声,四处都噤了声。

    “既然如此,就按灵力和遇见辛玉姑娘时间排个次序。”

    突然烟雾里传出小孩的声音。

    “难道是出去的,姐姐就能为我们寻得良主吗?”

    攸宁摇摇头,道:“未必,此次鉴赏会乃是首次,且不说是否能够引得一些知音前来,有恶人也未可知。不过云栖楼皆是我们妖精的所在,若有事,定先护你们周全。此后,也许会有更多的鉴赏会,你们也有机会觅得良主。”

    “玉儿姐姐,我知道你就是玉儿姐姐,你身上的气息就是玉儿姐姐。”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你说过你要保护我的,你记得吗?”

    攸宁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些不忍心反驳她,自己是不是辛玉,于这些器灵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我会护佑你的。”攸宁说。

    老翁向攸宁道:“老身是杨道无所画的《山水行》的器灵,已经算是此间的老人。此间器灵我都相熟。”

    攸宁点点头,道:“劳烦你了。”

    老翁朝着烟雾道:“请诸位按着次序回到寄身之物中。”

    烟雾便渐渐的散开了。

    老翁一项一项念给攸宁听。

    “木岁二年,收苏城绣娘段云裳——千云万霞图。”

    攸宁看到架子上一处泛着白光。

    老翁道:“那便是此图。”

    攸宁用术法收到身前。

    “木岁三年,收苏城绣娘冯吉安——万马奔腾图。”

    “木岁三年,收苏城画师林西横——三十四神仙卷。”

    “木岁三年,收苏城玉雕师王梦子——贵妃笑玉雕。”

    “洁岁七年,收苏城彩塑师江月——梦鲛人泥塑。”

    “洁岁七年,收苏城竹雕师冯真——戏鱼竹雕摆件。”

    “洁岁七年,收苏城竹雕师奚河——四君子竹雕屏风。”

    “墨岁五年,收苏城瓷刻师毕林——青瓷莲花碗。”

    “墨岁六年,收苏城瓷刻师禹信——百鸟朝凤盘。”

    ……

    三十件物品,老翁一一念出。攸宁也一一记下,慕歌寻了一个竹筐,将这些物件收拢到一边,等鉴赏会当天再来取。

    攸宁问老翁:“老伯,你可否与我一同出密室?我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你。”

    老翁应许,藏身于画卷之中。与攸宁一起出了密室。

    出密室后,慕歌才出声:“刚刚看你自言自语多时,不敢惊扰你,此事究竟如何?”

    攸宁道:“也是为难你了,三十件器物已经找出,有十件器灵强盛的,其中器灵最盛的便是我手中的这一幅杨道无的《山水行》。”

    “杨道无?就是当年临岳楼那一幅?”慕歌道。

    “正是。”

    “你这一双慧眼倒是令人羡慕。”

    “说来我也想问问你,这识器灵之眼,医书上有记载吗?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可以让妖看见器灵。”攸宁想,若是有更多人能见到器灵,许多事情都会容易一些。

    “慧眼并不像一般的法术,若是强行用其他的法子获得,怕是反了天道,会有一些不可控的事情发生。”慕歌道,“若不是非如此不可,还是不要动这样的念头。你有慧眼,那你也肩负着一些我们不能相助的使命,就如刚刚,我虽然站在你身侧,却不知你发生何事。”

    攸宁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还是要多谢你。”她将刚刚所得的名录抄写一份出来,两人翻录卷宗,找出了这些器物的故事,果然,那十件灵气最盛的,故事都十分曲折。

    攸宁指着卷宗道:“这段云裳也太过痴情了,她的情郎一朝登科弃她而去,娶了丞相的女儿,而她绣的这幅千云万霞没有机会送至他手,她竟就这样吐血而亡了,可惜可惜。据记载,辛玉得了此图后,竟连着一月都梦见漫天云霞,十分美丽。”

    慕歌道:“我倒觉得,这个竹雕师奚河有些意思,他久居竹林,还娶了妖精为妻,生了一个孩子,只是后来,这个妖妻不知所踪,他与这孩子相依为命,这四君子屏风,就是他送给他孩子的新婚贺礼,他孩子死后,这屏风也流落世间。这屏风能正心正行,曾流传于几代清官之手,奈何后来贪腐之气深重,辛玉就收了它。”

    攸宁道:“这么一说,这些器灵还能对人有所助益?”

    慕歌道:“若是记载无误,那确实是如此了。”

    攸宁又看了看,道:“也有一些奇的,像这梦鲛人,一些藏主得了它之后,升官发财,一些藏主则是家破人亡,想来这还是个十分有脾气的器灵。”

    慕歌道:“我原以为,这些器灵只会同章主事所讲的故事一般,只作用在识物懂物之人身上呢,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用处。”

    说完,慕歌盯着攸宁的双眼,道:“而你这一双眼睛,便是勾联这些事物的关键。妖精们其实都在寻一种干涉人间的法门,若是凭白以妖力扰乱人间,很容易被反噬,但假如通过器灵,是不是就……”

    攸宁打了一个冷战,道:“被你说得有些毛骨悚然,若是这样,我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慕歌道:“听闻辛玉就爱宣扬她的慧眼,也确实成为了众矢之的。她虽然为器灵做了许多事,但最后还不是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攸宁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我有慧眼一事,应该不许众人再提。”

    慕歌道:“你若同辛玉一般行事,那么此时迟早还是会被宣扬出去的。”

    是啊,假若想要找出真凶,最好的方法就是像辛玉一样行事,这样,真凶就会以为辛玉依旧活在世上,必然来访。

    可是如此,自己与友伴就要陷入危险的境地。

    一边是与陵光的约定,一边是自身的安危,孰轻孰重,很难抉择。

    “既然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攸宁笑道,“我的身边并不是空无一人,如果都能携手相助,那也不必害怕。”

第三十章 醒酒

    “我们也是以辛氏的名义宣扬出去的,我倒是很好奇,究竟会引来什么样的客人。”攸宁笑。

    慕歌道:“我虽不是你们同门之人,却是你的大夫,无论如何,万事小心才是。”

    攸宁满不在乎地道:“若是我们有什么事,还有你在场呢。好歹你爷爷和我们陵光大人是故交,你也不希望你爷爷的牌子砸在你手上吧?”

    慕歌摇摇头,看样子是劝不动她了。爷爷曾同他说,关于辛攸宁的事情不要多问,但这几日来,所听到街头巷尾徐音的事情,以及她身上的桃木剑伤的后遗,他多少也猜到一些,她的隐忍和豁达颠覆了他对妖的想象,她同他认识的妖有一些不同。

    徐音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辛攸宁又是怎样的妖精呢?

    他突然想到桃木剑。

    是,当务之急,应该是为她除了这个隐患,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东阳道士已经死去多年,如今这个秘术再次横空而出,惹出一众事端,又被徐音生生截住,难保不会有什么后患。

    但那日他们见到的王恒,他把了一脉,感觉并不像是在修炼东阳邪术的样子,若是王恒日夜酗酒,或许对神智有损,那就更不能问出什么来了。

    他决定去看看这个王恒,鉴赏会的事情用不着他操心,那不如就去看看这个传说中一剑杀了她的人。

    他与攸宁话别,又走在了苏城的街巷中。

    近夜的天发出一种湛蓝的光,店家叫伙计将灯笼挂起,红烛悠悠燃着,他缓缓行在路上,苏城酒家众多,此刻已经开始温酒等着客人到来。

    酒香浮在空气之中,他淡淡笑着走在街上。

    路上一些行人呼朋唤友,进了酒家。

    他学医多年,平日的眼里只有病人和医书,也不知道普通人如何度日,他明白爷爷让他出来,是因为不久之前,在他手上死了一个病人。

    他费尽心机也没有治好她,她死前说,多谢他。

    多谢?

    为什么要多谢?他并没有救回她啊。

    她年轻,她美貌,她还有数不清的事情想要做。

    他在她的病床前听了许多许多,却始终没有救回她,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

    他甚至也想让她复活,可爷爷阻拦他,他也找不到她的魂魄了。

    并不是所有妖精都有辛攸宁的运气的,又或许不是运气,只是命运使然,世间有如陵光一样的神为她筹谋,她的命格已经不同于其他的妖精了。

    如今她要查辛玉的死,陵光又派了这么多人给她。看样子,那个常常粘着她的灵儿,也是同她十分要好的。

    他一边四处搜寻着王恒的踪迹,一边想着心事。

    突然,一个满头乱发的人被前面一家酒馆轰了出来。

    “你怎不卖酒给我,我有的是钱,我是太守王允的儿子,王允你知道吗?那是我的父亲大人,他为官四十年……”

    “滚滚滚……”伙计没好气地喊道,“还太守儿子,乞丐儿子也没你这么恶心,我们还做生意呢,快出去出去。”

    王恒想要同伙计继续纠缠,慕歌走上前,施礼道:“王公子,我请你喝酒如何?”

    王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满面醉容,笑道:“这位公子有些眼力,好说好说,我们喝酒去。”

    两人相携而去,到了另一家小酒楼,慕歌要了一个厢房,又点了一桌好菜。

    吩咐伙计上了陈年的女儿红。

    慕歌却在菜里下了一些醒酒的药,这可是他的得意之作,无论多少的好酒,吃过他的醒酒药,千杯都灌不倒。

    酒还未上,慕歌便劝王恒吃菜。

    王恒的手上却还有一个酒壶,他痛饮几口,才略夹了一筷子吃。

    慕歌放心下来。

    伙计温好了一坛子酒,端了上来。两人互敬几杯,又寒暄几句。

    一会儿,王恒却皱了眉,道:“今日的酒怎么了,为何我越喝越醒?”

    慕歌坦然笑道:“怕是兄台已经成了酒仙,喝不醉了吧。”

    王恒懊恼地摇了摇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药力似乎正在发作,王恒敲着他的头,继而又发起狂来,道:“不,我不要清醒,我不能清醒……徐音,她是妖精……她真的是妖精……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父亲……父亲……你听我说话啊父亲……师父……师父你告诉我……那法术怎么练,你告诉我啊师父,你不是要教我如何斩妖除魔……寻求人间正道的吗……”

    看着王恒癫狂的样子,慕歌叹了一口气,手中变幻出一根银针向王恒刺去。

    顷刻间,王恒昏厥过去。

    “哎,又是何苦。”慕歌自己倒了一杯酒,唤了伙计,给了点银子,让他们为王恒梳洗,又配了一幅醒酒汤药,吩咐熬得浓浓的,亲自给他灌了下去。

    又仔细给他施了一遍针法,好叫他安睡一夜,安顿好王恒,慕歌便先回了云栖楼。

    云栖楼也正是热闹之时,许多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周祺周掌柜见他回来,迎上前问他是否用过晚饭,他答用过了,便自行上了楼。

    今日,那几人似乎安静得很,攸宁的房间里烛光映出她的影子,似乎是在看书。胡灵的房间里倒是没有光了,胜遇和花珂似乎在一个房间里喝酒,影影约约能看见花珂手舞足蹈的样子。

    他正要转身回房,却看攸宁的影子有些不对劲。

    看起来十分痛苦。

    她又是心口疼吗?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去敲她的门,却没有人给他开门,情急之下,他用法术打开了门,却看一只白狐卧在冰凉的地砖上挣扎。

    不好。

    他将狐狸抱在怀中,握住一只爪子去探她的神识。

    一片混沌。这是什么?

    这不像一只妖的灵体,倒像是很多妖的灵体。

    她怎么了?

    他急急念了两遍清心咒,输了一些法力给她,又用银针稳她心神,再探之时,却又是干干净净的一个灵体一个内丹还有一丝捉摸不住的什么。

    他说不上来,之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她似乎缓了过来,一双狐眼看见了他,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摇了摇头,又化成了人形。

    “有劳你了,怎么这样巧。”她懒懒地笑道。

    他也不知是该安慰她,还是警告她,所以只好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刚从外面回来,你正好坐在烛前,影子映在门上,所以我看见。你可还有什么不适?”他担心地问。

    “我一切都好,刚刚不知怎么了,突然绞痛了一会。应该并不碍事。”

    是啊,他是医,他能问出她什么?

    应该由他来查才是。

第三十一章 艺魄

    攸宁浅浅地笑着,慕歌看着她,他有些觉得,她是活在世外的,不像是妖精,也不像人,好像世间事与她有关的实在少,她的喜怒好像淡淡的。

    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突然想到了这句。

    他是与生死极近的,他为世间每一个生灵担忧,他尽所有能力去帮助他们,使他们更好地活下去,活下去是要紧的。

    但有些人,有些妖精,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活。

    攸宁看他发愣,问:“怎么了?”

    慕歌才回过神来。

    攸宁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对,道:“是我的情况不好吗?”

    慕歌摇摇头,道:“也不是不好,只是你体内的那个东西,我们至今不知道怎么对付它,我在想,若是你平日里在路上行走,或是飞在云端上,那岂不是要糟糕。”

    攸宁淡然一笑,道:“费了如此周折,却有这样结局,那便是命数不好,也没有什么可怨的。”

    “今后你若是出门,千万别独自行走,如果落了单,告知我一声,我跟着你。”慕歌道。

    “都说医者父母心,小慕公子,确实是有父母之心,多谢你。”攸宁道。

    他起身告辞,攸宁觉得有些疲倦,躺在床上继续看卷宗。

    辛玉一生传奇之事也不输话本,她在想,若是真要引出杀辛玉的人,是不是她该化成辛玉的样子,学她的身形语态,学她的刁蛮和果断,嗯,或许还有一点俏皮和狡黠。

    辛玉回不来了,徐音也回不来了。

    她困了,烛火摇摇,她一指灭了灯,进入了梦乡。

    窗户仍然开着,微风阵阵,床帐轻颤,春日间的一缕花香渐渐散在了她的梦中。

    ……

    她似梦非梦,觉得有人站在她的床前,瞬间警醒,坐起身来。

    什么也没有。

    她起来,倒了一杯水喝,却看见窗子边上有一条白影略过,她心念未动,身子却先跟了出去。

    这夜半三更,是何物在世间流窜?

    白影在一处茅屋旁消失了,她忘了记路,也不知此刻身在何处,只好隐住身形,靠近这茅屋。

    有婴儿在夜中啼哭,哭声嘹亮,狗儿也被惊醒,应和着吠了几声。

    “你以为你能绣几个东西就是贵人了?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只能给我提鞋,快给我绣,要是误了大人的要事,你别想有好日子过。”男人的咒骂在夜里格外清晰。

    她隐了身形,从窗子外往里面看。

    女人身穿着好几个补丁的衣服,看样子似乎身怀有孕,屋内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那人歪在床上嗑着瓜子,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话:“你可不知道,这今儿我给知州大人的夫人那方绣帕时,她的表情,啧啧啧,美人一笑,倾国倾城啊。”

    女子低眉顺眼,也不接话,右手飞动,快得看不清她手中的线,仿佛身边那个粗俗的人与她毫不相干,只是专注于自己绣品。

    男人又道:“你也别有怨言,当年我娶了你,之后我父母皆得了疫病死了,算命的都说是你命格与我父母相冲,是我看你可怜,没将你休了,你可别不知好歹。”

    女人依旧没有应声,这男人倒急了,冲上前去,狠狠地甩了女人一个巴掌。

    女人摔在地上,护着肚子,静静地看着他。

    “你如今是怎了?哑巴了?有人看得上你的东西,你尾巴就翘上天了?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也摆脱不了我,你肚子里这个,还是我的种。”男人气闷。

    “你还想不想要新的绣帕了?”女人也不抬眼,只问了这么一句。

    男人食指指着她,“你快给我绣!知州夫人还等着要呢!你若是坏了我的事,仔细你身上的皮。”

    女人似乎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她的嘴角有些裂,也不去擦血迹,只是捡起自己的东西,继续绣了起来。

    太可恶了,窗外的身影看到屋内的情形,惊诧于男子的恶和女子的忍。

    为何如此?

    攸宁不解,又去看这个女子。

    她在光影里坚毅地坐着,夜里的一切是衬不上她的,她眼里有神采,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绣绷,仿佛那是她的全部。

    攸宁在她身上看见了白色的光。

    起初她以为自己是夜里眼花,但后来女人渐渐移动身子,她才发觉这并不是眼花。

    白色的光……

    难道是器灵?不,她记得,若是器灵附着于人身上,那就是艺魄。

    这茅屋里衣着破旧的女子身上,居然有艺魄?

    她有些不解。

    难不成,她手中的绣品,也是惊世佳作?

    攸宁隐了身形,偷偷进入屋子里,去看她手中的绣绷。

    是用色艳丽的一幅花蝶图,画面栩栩如生,绣工确实是一绝,只是用的丝线却不够好,但瑕不掩瑜,也是难得的好绣品。

    女子绣完最后一针,伸了个懒腰,望了床上那个呼呼大睡的男人一眼。

    眼中有怒有恨,却又叹了口气,平息了下去,她轻轻吹熄了灯。

    攸宁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她居然还在自己床上。夜来风有些重,吹得窗子直响。

    刚刚是梦吗?

    她为何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她想着那个女子的绣品。

    绣?

    她突然想起,今日所看的卷宗和在密室里找的东西中,就有绣品。

    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又点起了灯,翻开卷宗看了看。苏城绣娘不止一位,但是家境如梦中所见如此贫寒的,怕也只有卷宗上那位叫“冯吉安”的绣娘了。

    “绣娘冯氏,闺名吉安,夫为苏城外英下村村民李成,李成好吃懒做,平日靠贩卖冯氏的绣品度日。草岁七年,冯氏受知州夫人所托,绣万马奔腾图,进献圣上,不料遭遇兵祸,绣品未及御前。木岁二年,机缘收此图,闻冯氏已故,曾于墓前拜祭。”

    冯氏木岁二年已经死了?

    辛玉不曾见过她吗?

    她轻轻揉揉头,用术法将窗子关了,灯也熄了,复又睡去。

    慕歌却站在走廊上,此刻天已经微亮,他看着攸宁的房间里灯亮灯灭,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响动,他就悄悄地下了楼,捏了诀飞了出去。

    那个醉鬼还在酒楼里睡着呢。凡人多愁,以酒浇愁的多,但酒能浇愁,不能解愁,将自己的一生抛入无尽的混沌之中有什么意思呢?

    许多人求之不得的生,被这些人这样挥霍。

    他无奈地摇摇头。

第三十二章 治病

    慕歌回到那个酒楼,王恒依旧睡着,像是许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慕歌唤来伙计,让他们帮忙给王恒换了衣裳,收拾好形容。

    饶是这样,王恒也睡得死死的,一点儿没有醒来。

    慕歌叫了一壶好茶,又叫了伙计上了清淡的白粥小菜,开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约莫吃了一刻钟,床上的人才有些动静。

    王恒醒来了。

    他睁着眼,望着床帐,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觉得灵台一片清明。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想了半刻,坐了起来,看着在一旁吃着早餐的那人,吃得慢条斯理,像是在吃什么美食。

    慕歌侧头看他,见他醒了,道:“王公子,你醒了,这家酒楼的小菜做得不错,我想你昨夜喝了太多酒,这清粥小菜正好,不至于脾胃太难受。”

    王公子?他叫自己王公子?

    他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对。他想起来了,他是太守王允之子王恒,他的师父是紫云观的凌虚。

    但。他们,他们都死了。

    他现在什么也不是。

    他一瞬间觉得头痛欲裂,不,他不要清醒,不要。

    他抓着慕歌地衣服,惊慌失措地喊:“酒呢……酒呢!我要酒……你给我酒……你给我。”

    慕歌脸色一变,手中变幻出银针,往他的血脉中插去。

    王恒一瞬间停住了动作,他怔怔地看着慕歌。

    慕歌道:“王公子,酗酒伤神伤身,你年纪轻轻,何至于此。”

    这个人……是谁……

    王恒觉得自己不能动弹了,浑身僵硬,仿佛进入了冰窖一般,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你……想怎样……”王恒问。

    慕歌道:“我不想怎样,我行医多年,见你病如此,有些不忍心而已。”

    王恒冷笑道:“公子心善,天下多得是病人多得是,为何和我一个废人纠缠?”

    慕歌表情凛然,道:“王公子怎么是个废人?你手足无疾,五脏无痛,心明眼亮,为何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王恒道:“我师我父皆死,我如何在世间立足?”

    慕歌一听这句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如何在世间立足关两个死人什么事?你虽然是太守之子,道士之徒,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能耐。你自己有名有姓,为何要仰仗死人的名气过活?”

    “可天下人,谁不是仰仗父辈的名气过活?”

    慕歌怪道:“这是苏城的风俗?我所见的天下人,与你所见的大不相同。我们皆以自己的名姓在世间生存,谁也不愿意打着老子师父的名气到处招摇。”

    “可我父死后,之前来往的友人,皆给我白眼,弃我而去,这难道不是我失了父亲的缘故?”王恒痛道。

    慕歌笑:“若是如此,我倒觉得你十分可怜,活到这个年纪,竟连一个真心相交的朋友也无,还沦落成这个地步。”

    王恒道:“我如何没有与他们真心相交?”

    慕歌道:“你或许有,但他们没有,世间友,当雪中送炭,你如今这般模样,居然没有人理会你,算什么朋友。”

    王恒道:“这还是我父亡了的缘故。”

    慕歌摇头,此刻想必也说不通王恒,他继续吃着早餐。

    王恒看着,咽了咽口水。

    慕歌挑眉,问:“若你不再嚷着喝酒,我便拔了银针让你一起吃,如何?”

    王恒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声“好”。

    慕歌去了银针,伸手给他舀了一碗白粥。王恒就着小菜,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的东西了。

    自从办完父亲和师父的葬礼之后,他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苏城来了新的太守,将他赶出了太守府,他打发了自家所有的下人,就在这街头度日,他不缺银财,从太守府出来后,买了个小院子,却从来没有回去过,自己也总是在柜坊支取银财,从冬到春,不知年岁几何。

    他吃不下了,甚至有些想吐。

    慕歌从随身的药壶里倒出一丸青色的药来,放在他的手上,道:“这是顺脾胃的药,你饮酒太过,有些伤身,若信得过我,等我为你调养一阵,便能恢复如初。”

    “你求什么?”王恒眼神晦暗,虽然是个年轻人,目光却带着凄凉沧桑之感。

    慕歌道:“求什么?求我某一日如你一般时,有人也能对我施以援手。”

    王恒道:“我银财不多,也无身份,你不怕血本无归吗?”

    慕歌道:“我所救之千万,只要有一二能救我者足以。人生在世,趣事甚多,我看惯人们在病痛中挣扎,所以不明白你为何自伤身体。”

    “趣事甚多?”王恒道,“我已成年,既不想像父亲从仕途,又不想改易师门重新修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经商,游玩,舞文弄墨,或是娶妻生子,或是诗画风流。哪一样不够过一生呢?”慕歌疑道,“你被一个酒字诓了这么久,那些爱酒的都有了传世的画作诗作,你可留下了什么?”

    王恒神色颓丧,道:“我没有这种天赋,也没有这种心境。”

    慕歌道:“世人受苦,或是磨炼了心性,或是学成了才能,而你受苦,就只是为着受苦吗?”

    “我……”王恒知道,这个人说得对,他一句也不能驳。

    世间苦可吞可咽下,自己却像个懦夫一样,整日泡在酒坛子里。

    他握着那颗青色的药,定了定心神,将药塞入口中,生生吞了下去。

    慕歌略略勾一勾嘴角,东阳禁术之事,王恒未必知道什么,但能助他从这种情形中走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爷爷总说,在世上行走,多修一些功德,来日有什么劫难,也会更有办法化解。

    医者一定爱众生吗?都说医者仁心,但医者也是世间生灵之一,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惧。爷爷说,别将医者想象得那么无私,太过辛苦。救人救妖,于医者而言,能救最好,救不得,也是他们的命数如此。

    王恒还是个可救的。身心一体,但治身容易,治心难。只是他饮酒过量,也需从治身开始。

    慕歌暗暗地想着方子。王恒默默地吃完一碗粥。

    “兄台姓甚名谁,我……我记不清了。”王恒道。

    “我叫慕歌,从……烟阳来,住在云栖楼。”他一时想不出什么人间的地名,顺嘴就说了烟阳。

    “烟阳?是盛产陶瓷的烟阳镇吗?”王恒道。

    慕歌其实并不知晓,但也顺着点了点头,道:“祖籍烟阳,但随着爷爷四处行医,多年才回去一次。”

    “原来如此。”王恒道,“兄台想要怎么治我?”

    慕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你想要痊愈,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第三十三章 清白

    “我若不求痊愈,只求速死呢?”王恒问道。

    慕歌道:“求生难,求死易。最快的你从这楼上跳下,头朝地,砸在地上,就算不死也能摔个半死。或是药店购砒霜,五脏痉挛口吐白沫而死,或是抱石投湖。你若是真能不管不顾,那我也就不费这个心思。”

    “可我已经父母双亡,无家可归。先前拜师,想要斩妖除魔,现下也是不能。生而为人,若我还能活三十载,苦乐向何人去说?”王恒道。

    “你之前既然能斩妖除魔,今后为何不可?”慕歌问。

    “我……我杀了人,她不是妖……我杀了她。”王恒想起了那天的场景,他仿佛又看见了自己手中的鲜血。

    “你怎么说她不是妖?”慕歌奇道。

    “别的妖都现了原形……但她……她被我杀了……到死都还是人形……”王恒道。

    “那又如何,这就可以说她不是妖了吗?”慕歌满不在乎地道。

    “师父说,我们身为除妖者,就是为了护佑众生,桃木剑不能沾人血,否则前功尽弃……我杀了徐音之后……桃木剑便不见了……她是人……我杀了人……她是人……”王恒似乎又要陷入癫狂之态、慕歌双指夹了一根银针,念动咒语,刺入王恒的额头。

    “你师父还对你说了什么……”慕歌一边用术法控制他不入癫狂,一边问他话。

    “师父说,他修炼的道术乃是神魔皆惧,天下无双的,杀了妖便是有了功德,也就能够功力大增。只要我助他杀了徐音,他便将这术法传授给我,此后我就能独自行走江湖,为生民除妖。”王恒答。

    “你师父是如何寻到这秘法的?”慕歌问。

    “他之前在深山修行,机缘巧合,遇上了仙人,这才得了法门,可是那场大战后,师父便整日说胡话,也未将这法门传授于我。”王恒道。

    慕歌看他心绪稳定了一些,便拔下银针。

    “我与你师父并不相识,只是行医多年,也见过不少的修道之人,曾与他们有过深谈,他们皆说,杀妖修行不是正途。”

    王恒问:“为何不是正途?”

    慕歌道:“世间人分善恶,妖也分,但这修道的法门大多相似,人可修道成仙,妖也可修道成仙,位列仙班之时,谁也不比谁高贵些。如何人杀妖夺法就成了正途呢?”

    王恒道:“可是师父说,世间妖,大多是恶的,他们夺人阳气,吸人精血,无恶不作。”

    慕歌深深地看着他:“王公子,道听途说怎可深信?你未与妖深交,又怎知他们善恶?他们伤害你什么?”

    “啊……我父亲,我父亲之前,就被妖所害,神志不清……那场大战后,虽然他恢复清醒,但身子已经耗损太过……”

    “被妖所害?神志不清?”慕歌道。

    “正是,我们家里都贴满了符咒,但父亲的身子仍然不见好转,师父说,须得妖精的心头血来治,可后来……我也没有用上妖精的心头血,但父亲却好了……可是又没几个月,父亲就……”

    慕歌心底暗忖,这王恒倒像是个孝子的样子,但是神志不清,难道真的是有妖附体?

    未必。

    世间法术众多,东阳禁术能杀妖取法,未必就不能控人心智。

    “你父亲真是被妖附体的?”慕歌问。

    “是。那日我与徐音一同被关在牢里,我不知怎的,练功睡着了,醒来之后,徐音已经从牢里逃脱了,符咒也被尽数撕去。我父亲与师父一同前来,师父十分生气,我父亲也本在生气,结果突然就还开始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

    “是,我师父说,这是妖精的计策,就是徐音下的法术,为了报复。后来我父亲,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师父说捉了城中的妖,他们的心头血或能救我父亲。可是没有想到……徐音出现了……我便亲手……将桃木剑刺进她胸口……”

    这事情太过蹊跷了,慕歌竟没有理清楚头绪来。

    “其他事我并不知,只是我想,若我是徐音,当不会舍近求远,你是太守之子,让你神志不清岂不是更为方便?为何还要设下阵法,让你的父亲中邪?若是第一个走进这阵法的不是你父亲,而是别的人呢?”

    “这……”王恒也皱了眉,“这我倒并未想过。”

    “是你父亲派人捉她?”慕歌问。

    “不,一开始,是有许多人死。我师父同我父亲说的时候,被我听见,我就去将这徐音抓了来。”王恒道。

    “你抓了她?你竟能抓到妖?”慕歌奇道,为他诊治时,也不见他的法术有多么高深,他既然能将妖精捉住。

    “师父说,这是妖精的计策,故意让我捉她进来,她好行事。”王恒道。

    计策。被捉显然是个计策,但是不是为了行事还得另说。

    “王公子,你师父已经死去多时了,现下你也无须再仰仗他什么,我看这事未必像你所知的那样简单。”

    王恒突然抓着自己的头发,道:“我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要相信什么……徐音……徐音她死前……叫我还她清白……可这清白我要如何还她?”

    还她清白,慕歌将这几个字在心头放了一放,看来死时的怨气甚重啊。

    “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她倒是内心坦然。”慕歌道,“你后来就没有暗中查访?”

    怎么没有?只是她的酒馆烧了,还卖给了别人,他处四处打听,但处处碰壁,徐音是爱酒的,他循着她在苏城内的踪影,少不了要喝上几杯,到后来……

    “我杀了她,从前与她相识的人,或是仇视我,或是避讳妖精,皆不愿意同我多说半个字。”王恒苦笑道,“她似乎没有来处,她说自己是人狐之女,活了七百岁,我不信,若她真活了这么长世间,又怎会活得这样干净?”

    慕歌道:“世上的人与妖,确实是可相恋生子的。”

    “人与妖?可生子?她说的是真的吗?”王恒皱了眉,“那所生的,是妖还是人?”

    “有些是人,有些是妖,还有些,谁也说不清。”慕歌道。

    “说不清?”王恒疑问。

    “他们既是人身又能运用妖法,但这是世间难得的,千百年才一两个而已。”慕歌道。

    “所以徐音……”

    “我也不知你杀的是妖还是人,但在医家眼里,你手中确实断送了一条性命。但她未曾叫你以命抵命,而是叫你还她清白,可见她就算是个妖精,也是个特别的妖精。”

    特别的……妖精?

第三十四章 鉴赏

    这日便是鉴赏会。

    鉴赏会一事,虽然筹备之日甚短,但集云栖楼之力,却也布置得妥帖稳当。

    攸宁一早起来,便与章主事一同将挑好的珍品拿出。

    周祺和云翎一起打点着诸项事宜,为防有妖精作祟,攸宁与章主事还为各个藏品分设结界,若有妖精强行抢夺,必然受困。

    章主事看了看攸宁挑的物件,道:“宁姑娘果然是有慧眼的。”

    攸宁道:“章主事何出此言?”

    章主事道:“这千百年来的事情,我都略有些记忆不清了,但你挑的这些物件,有好几个我都还有些印象。”

    “果真如此?章主事与辛玉,之前是否形影不离?”

    章主事道:“也不全是,开始时是我俩一同前往的,当我们开始盘了几个铺子之后,总有一些事需要亲力亲为,辛玉她又不爱困在一处,所以有时她便去游玩,而我在店铺中打理事宜。”

    攸宁点点头。

    “宁姑娘,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你看是否开门迎客?”周祺在一旁问道。

    攸宁道:“请周掌柜开门迎客。”

    周祺示意伙计们开门,一位嗓门大的伙计在门口喊道:“今日云栖楼携烟阳辛氏的宁姑娘开办鉴赏会,为各宝物寻找知音,请诸位雅士品鉴一二。另有佳肴美酒,诸位宾客可随意取用。此为风雅妙事,若有诸位公子有诗画之意,也可尽情挥毫。今夜,辛氏灵儿姑娘会在本楼献舞,请诸位不要错过。”

    路人问了:“这什么人都能进?随意取用佳肴美酒?”

    突然一排身强力壮的伙计出现在门口。

    众人皆吓了一跳。

    伙计作揖为礼道:“并没有什么要求,诸位客人只需衣冠整洁,便可入内。一些宝物乃十分贵重,是宁姑娘的藏品,所以今日云栖楼戒备略严,请诸位寄存兵器、火引再入内。”

    说罢,一排伙计让开了路,守在了云栖楼的外围。

    几位刚好路过的公子,见了此等架势颇为好奇,一同相让,进了云栖楼。

    云栖楼地方不小,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舞台,四周皆是些摆放整齐的酒桌,上面放着各类的瓜果糕点,温着云栖楼的美酒,左边设了几个书桌,放了几个笔墨纸砚。

    正当中的桌子上坐着攸宁,一旁就是章主事。

    见有人来,章主事起身施礼道:“诸位客人,这四周摆放的三十来件物品便是宁姑娘多年的收藏,各个物品旁边皆有小厮代为解说介绍。若有兴趣,诸位可近前一观,若看得累了,也请诸位饮酒吃茶,今日一应花费皆由宁姑娘负责。”

    宁姑娘是何等人物?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门口的伙计说,她来自烟阳,但烟阳是个什么地方?既不是十五城之一,也不是闻名的富硕之地,怎么出来一个姑娘,还能有财力开什么鉴赏会?

    一位公子见状作揖笑道:“多谢宁姑娘款待。”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多谢宁姑娘款待。”

    攸宁起身一礼,道:“今日得遇诸位十分有幸,小女虽然出生于商贾之家,但爱慕风流,这几件藏品皆是我得意之宝,有许多还是父辈家传,虽如此,若有十分有缘之人,或可转让,但多数都是我心爱之物,今日只供鉴赏。”

    原来是这样。

    是来炫耀的吧?众公子皆揣摩不准这位姑娘的心思,听了此话,便开始一一看起这些所谓的珍宝。

    “这难道是杨公道无的墨宝?!”突然有一人惊呼。

    什么?

    众人突然迎上前去。

    “杨公的墨宝?真的假的?”

    “让我看看!我不信!”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有杨公的墨宝,现在市面上,万两黄金都买不到的!”

    万两黄金!

    听到这个数字,懂画的不懂画的皆围了上来。

    站在画前的伙计并未因此惊慌失色,今早,章主事和宁姑娘就已经将画的由来写了一份给他,此刻他不慌不忙地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列位——这确实是杨道无的墨宝,乃是我们宁姑娘的珍藏,此画来自六百年前,杨道无先生曾在苏城的临岳楼留下一幅画,这乃是他传世不多的山水佳作。宁姑娘的祖上机缘巧合收藏这幅墨宝,放于家中,久久蒙尘,所幸今日能得诸位青眼,鉴赏一二。”

    “这可是开了眼了……”一位公子道。

    “如此传世之作,此生居然有缘相见……”另一位公子道。

    还有几人慌慌忙忙地往外跑去。

    众人问他们去哪儿。

    “这样难得的画作,我要多叫几位好友一同前来!”

    攸宁莞尔,还只是一幅画呢。

    “这是林西横的三十四神仙卷!”

    旁边又有人惊呼。

    迈出步子要出去的人,听到此言又折回来看。

    “相传这三十四神仙卷巧夺天工,人物栩栩如生,表情各异。但画完之后就失传了,不知落入谁手了呀!”

    太震惊了!真是太震惊了!

    众人皆四散看去。

    时不时有人惊呼起来。

    “这些都是苏城大家啊……”

    玉雕、竹雕、泥塑、绣品。

    这些都是苏城闻名的珍宝,苏城人就算不懂的,对这些也耳濡目染,略知一二。饶是如此,这些绝迹的佳作依然让公子们慌张了。

    有人偷偷往这中央望去。

    那位宁姑娘,仿佛无事般,沉默地饮着酒,时不时和章主事说一两句话,表情柔和,举止娴静。

    有人细细低语:“这是那位在醉红楼斗舞的姑娘的姐姐。”

    什么?醉红楼斗舞的?

    不知情的人也凑过来听一耳朵。

    “那姑娘的舞姿真是天下一绝啊,今夜听说还会再舞呢。”

    “这姑娘并不像缺钱的,为何妹妹还去醉红楼卖舞?”

    不知情的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谁说是卖舞了,听说是那位姑娘一时技痒,想跟醉红楼的姑娘比试而已,不过我看来,她比那醉红楼的头牌高出不知多少,但这姑娘风度甚佳,也没有压了醉红楼的面子,只说是舞技术相当,各有所长。”

    “这姑娘收藏着如此多的珍品,怕是会引来祸事啊。”

    “哎,谁说不是呢。”

    “看她不知世事的样子,怕是马上就要栽跟头啦。”

    “快别说了,这些宝物哪是平日能见的,多看几眼吧,今日之后,未必还能存在世上了呢。”

    众人又开始默默看起宝物来。

第三十五章 不速之客

    王恒看着慕歌。

    王恒看不出他的内心,慕歌的双眼极为澄静透彻,或是他的心已经盲了,又或是他的心本来就是盲的。

    慕歌吃完了早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窗子正好临街,路上的人也不少。

    许多公子哥们都在聚集着说话,说完之后又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慕歌凝神细听,然后微微一笑,想到了,原来今天就是鉴赏会,他出门太早,伙计和掌柜都还没有起来。

    他转身对王恒说道:“与我一起来的同乡今日在云栖楼开鉴赏会。王公子,左右无事,你不如与我一起去捧个场?”

    王恒怔怔地点了点头。

    吃完早饭,王恒与慕歌一起走上了街头。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清醒地走在街上了。这几个月来,醉生梦死,不知所到何处,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形貌。

    今天恍恍惚惚地走在这个新认识的公子后面,也不知为何,觉得他是个可信之人。

    春天来了,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路上遇到的几个柳树也正在发芽,风中微微飘着一些柳絮,他突然被柳絮冲撞,打了一个喷嚏。

    慕歌笑了,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街上来来往往的姑娘,忍不住多看了这两人一眼,马上就羞红了脸。

    翩翩佳公子呢。

    两人一会儿就来到了云栖楼。

    楼里的伙计认识慕歌,他们笑道:“慕公子回来了,鉴赏会已经开始了。”

    慕歌点了点头,两人便走了进去。

    坐在正中的攸宁一眼便看见了他们进来。

    她略略眯了眯眼,一旁的章主事表情却肃穆了起来。

    章主事道:“为何慕公子与此人在一起?这人便是杀徐音的那人啊。”

    她侧头看了看,周祺和云翎,站在账台,都悄悄地握住了拳头。

    攸宁面色如常,她向慕歌望去,只见慕歌同她点了点头,她沉吟片刻,道:“章主事,来者是客。”

    来者是客。

    却是不速之客。

    楼上的花珂才起了床,正走下来,看到慕歌带了一位年轻公子,喜滋滋地迎了上去,笑着道:“慕公子,这是新朋友?”

    慕歌点点头:“这位是王恒王公子。”

    王恒施礼道:“小生王恒,有礼。”

    花珂大大咧咧笑着,道:“有礼有礼,我叫花珂,也不是什么公子,就是俗物一个。”

    花珂本要走,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问道:“为何我觉得这个名字……哪里听过?”

    慕歌笑道:“醉红楼前,你见过他。”

    醉红楼……?他在醉红楼前,也没有见过什么人啊,除了修酒馆的伙计,就是那个醉在地上的那个人……是太守的儿子……叫什么来着……王……

    王恒……?

    王恒!

    就是那个助纣为虐,最后还杀了妖的王恒?

    花珂登时脸上挂不住了,正要发作,攸宁施施然走了过来,拍了拍花珂的肩,用眼神示意他坐在别处。

    王恒满脸不解,慕歌笑道:“小孩子家,就是有时高兴有时不高兴的。”

    小孩子家?

    花珂看起来比他还大上几岁呢。

    “不知我是不是冒犯过这位花公子?”王恒想,也许是自己醉酒时冲撞了他也说不定。

    “冒犯?没有没有,你莫要多心。”慕歌笑道。

    攸宁也迎了上来。

    “公子有礼,慕公子,这是你的新朋友?”

    王恒也行了一礼,道:“小生王恒,姑娘有礼。”

    慕歌对王恒道:“这位是辛攸宁,宁姑娘,是本次鉴赏会的东家,这里的藏品都是她家的。”

    王恒道:“失敬失敬。”

    慕歌道:“宁姑娘是我老家烟阳的邻居,常常云游四海,我爷爷让我独立行医,我便跟了宁姑娘一起来,刚刚那位花公子也是宁姑娘家里人。”

    攸宁道:“家中表弟,喜怒无常,公子见谅。”

    王恒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不知是不是小生冲撞了这位公子,是否需要小生赔个礼?”

    攸宁笑道:“王公子今日倒是清醒,慕公子果然医术超绝啊。”

    王恒略有些脸红,也不接话。

    慕公子道:“宁姑娘,今日办得不错,有声有色。”

    攸宁笑道:“慕公子谬赞了,也多亏你前几日愿意帮我。你领着王公子看看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攸宁便转身离去。

    王恒看着攸宁的背影,竟然愣住了。

    “怎么了,王公子?”慕歌问道,“宁姑娘太过美貌了?”

    王恒道:“不知为何,觉得宁姑娘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慕歌低头。

    当然熟悉,你杀了她啊。

    这里胡灵也悠悠地往楼下走,却不是什么正经的走法,在走廊上下了个腰,又拽着一条悬着的红绸子,在天上晃了几晃,这才落了下来。

    楼下看见的人不由得惊叹,这风姿,九天仙女怕也比不上吧。

    攸宁没奈何地笑了笑,拉她坐下,将一块糕点塞到了她的嘴里,道:“小懒虫,终于起来啦。”

    胡灵吃着,动动肩膀,余光却见到了在一边气嘟嘟地吃着糕饼的花珂。

    她怪道:“花珂,今日谁招你了,怎么这个样子。”

    花珂气着,不说话,眼睛里看着一处,胡灵也顺着那处看去。

    慕歌?慕歌怎么了?胡灵不解。

    慕歌身旁还站着一个。

    那是谁?

    胡灵目不转睛地盯着。

    是他!

    是那个杀了姐姐的人。

    她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攸宁和章主事都吓了一跳。

    “灵儿?你怎么了?”

    胡灵回头,看着攸宁。

    “为何慕歌带着那人来了?”

    攸宁笑道:“怎么你和花珂反应如此相似,他也是这样问的。”

    “姐姐……这种人,怎能放他进云栖楼?”胡灵道。

    攸宁说道:“他衣冠整洁,又无不妥之处,云栖楼没有赶他的道理,况且是慕公子带来的人,多少留几分薄面。反正他师父已死,这云栖楼内的人,他不可能动的。慕歌既然能带他来,也必然能带他走。”

    胡灵道:“我就是气不过,章主事,我姐姐说不通,你要不将他赶走吧。”

    章主事微微一笑,道:“我觉得宁姑娘说得十分有理,云栖楼开门迎客,若是拒了他,反而让人起疑心。”

    胡灵“哼”了一声,和花珂坐在了一起,眼神忿忿地盯着王恒和慕歌的背影。

    胡灵一边盯着心里还一边默默地骂着。

    这个杀千刀的,总有一天,要将你赶出门去,打折你的手,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不敢动妖精的主意。

第三十六章 三十四神仙卷

    客人们来来往往,攸宁坐在之中细细打量,并未看出什么来,她站起身,走到人群中去。

    每个藏品都有专门的伙计在一旁讲解,所以她只是在人群里慢慢走着,远远地望着藏品上的器灵发出的光来。

    慧眼确实是奇妙的技能,这辛玉之身,能得这样的能力,委实是件奇事,百技百艺,藏品真假,全凭这一双眼睛就看得通透。

    正想着,走到了林西横的三十四神仙卷前。

    三十四神仙卷。

    这卷画着天尊、天君、星神等神界各部,整齐有序参加宴席的样子,神仙的形神刻画入微,笔墨遒劲,线条洒脱,众仙人栩栩如生,线条行云流水,充满韵律与生机。

    攸宁点点头,她虽不懂画,但这画意也能看出几分,不枉它被称为世间的佳作。

    这幅画下聚了一群人,伙计刚刚给众人讲述完这画的来历,见到攸宁来了,行了一礼,道:“宁姑娘。”

    众人又看向她。

    一个脑满肠肥的商人模样的人迎上前来。

    “原来这位就是宁姑娘啊,幸会幸会,今日有缘相见,贵府藏品真是令我等叹为观止啊,方才听伙计说,这些藏品,若遇上有缘人也可转让,不知这个有缘,是如何有缘啊?”

    攸宁眯了眯眼,笑道:“缘嘛,一为缘故,二为运命,三为联系。若你能寻得与此物的三缘,攸宁自会考虑。”

    商人道:“我喜爱这幅画,这为一,今日我能见它,这为二,今日我要买下这幅画,此为三,宁姑娘能出多少价我就能付多少。”

    一听就是不懂画的,众人唏嘘,这人怎么敢来这里丢人现眼?

    但是听闻这宁姑娘出身商贾世家,银钱往来也是见惯了的,难保不会为了银钱而将稀世珍宝拱手送人,何况这商人财大气粗。

    攸宁道:“小女子眼拙了,不知贵客名姓。”

    那商人道:“吾乃殷四。”

    伙计见状道:“原来是殷四殷老爷,宁姑娘,这苏城内最大的绸缎铺就是殷老爷家的。”

    攸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失敬失敬,请殷老爷恕小女子无知。”

    商人见攸宁语气和软,心里觉得有几分希望,这三十四神仙卷若能拿下,指不定以后还能卖个什么价钱。

    说不定能买下一个新的绸缎庄来。

    殷四暗暗笑着,道:“无妨无妨,还请宁姑娘出价。”

    攸宁看了看画,又转身看了看这位脑满肠肥的殷四老爷。

    然后她满脸歉意地施了一礼,道:“老爷,真是对不住,这画,它没有相中你。”

    它没有相中你?

    这话是何意,殷四老爷惊到说不出话来。

    客人们听了此言也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

    过了许久,殷四老爷尴尬笑着说道:“宁姑娘所言,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是我不卖给你。殷四老爷虽然富甲一方,但我这画可不是用银钱能买到的。”

    这话说得有些不好听了。

    殷四老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你开鉴赏会,不就是让人来买的吗?”

    攸宁笑了,公子哥们看着她笑,心里都颤了一颤。

    “殷四老爷误会了,我们家还不至于贩卖家传之宝来度日,只是祖上有训,要将藏品时不时地拿出来通风透气,正好走到了云栖楼,我与章主事一拍即合,才办了这个鉴赏会。更何况,殷四老爷并不是它的有缘之人。”

    通风透气?

    客人们面面相觑。

    这是个什么说法?

    “那么,谁是它的有缘之人?”殷四老爷按捺住心里的气愤,问道。

    “他若来了,我自然能知道。”攸宁笑笑。

    殷四道:“哼,全凭你这姑娘一张嘴,什么缘不缘的,不过假借风雅沽名钓誉罢了。还请姑娘不要在我面前做这种样子,都是生意人,爽快一点,开个价吧。”

    攸宁的神情有些傲慢,道:“我家的东西,还不就是凭我一张嘴么?我也说了,不卖给殷四老爷,其实是殷四老爷同这画没有缘分,即使今日殷老爷将全部身家拱手相送,这幅画我也不卖给你的。”

    全部身家?

    围观的人们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姑娘的口气还真大啊。

    殷四暗想,本以为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必然是不懂这个画价值连城,若是能画钱买下,转手便能卖一大笔钱,但没想到,这个姑娘完全不提钱的事情,只是用什么缘不缘的话来搪塞他。

    听了这话,殷四面子上不好看,拱拱手,转身离去。

    客人间突然一阵沸腾。

    宁姑娘不卖这幅画!

    宁姑娘说,就算是殷四的全部身家也不卖这幅画!

    她知道殷四有多少身家吗!

    有人暗戳戳地问伙计:“这辛家的产业,都是宁姑娘说了算吗?他们家没有男子吗?”

    伙计道:“听闻她家人丁挺兴旺的,只是宁姑娘有商贾之才,家中的产业听闻都是她打理的呢。”

    又有人问:“那这宁姑娘家底究竟多少?”

    伙计精明一笑,道:“这我可不知,我只知,辛姑娘同云栖楼的东家也有几分关系,你们没看见我们章主事和掌柜,都对宁姑娘十分客气吗?她的身家啊,我估摸着二十几个云栖楼也有的。”

    二十几个云栖楼?

    天。

    二十几个云栖楼的产业,皆由这个看起来年纪青青的小丫头打理?

    难怪她开口便要殷四的全部身家。

    她哪里看得上几个绸缎铺子?

    殷四的富甲一方比起这位宁姑娘来说,真的是小巫见大巫吧。

    那这些东西落在这个姑娘手里,也算是不错的去处了。

    攸宁又看了看这幅三十四神仙卷,天尊威严,天君神武,她此生啊,也就见过陵光那个神仙,虽然容貌俊美,但总觉少了几分仙气,看了这幅画,心里不胜感慨起来,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连正经的神仙也没有见过。

    她摇了摇头,这才发觉身旁还有一人,似乎也看了这卷画很久。

    她突然感觉到画卷上的器灵有异。

    白色的烟雾此时正渐渐脱离画卷。

    这……这是怎么回事?

    烟雾在人群中四散开……

    突然,又聚在了攸宁身旁这个人身上。

    攸宁见了这个场景,被吓了一跳,掩住口鼻。

    差点就要尖叫起来。

    也只是一瞬,她就反应过来,只有她才能看到这个景象。

    三十四神仙卷,竟相中了这个人?

第三十七章 林西横

    攸宁凝神施咒,围着那男子的烟雾凝成人形,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模样。他儒雅地笑着,对攸宁微微一礼。

    攸宁念诀传音。

    “你是这幅画的器灵?”

    “正是。”

    “那你为何围绕于这位书生?”攸宁道。

    “姑娘不知,刚刚众人喧闹,这位公子毫无察觉,我刚刚探了他的神识,觉得他十分有天赋,若能成为我下一任寄主,那是再好不过的,还望姑娘成全我们。”

    攸宁打量了一下那个书生,身上的衣服布料并不十分好,倒也十分洁净,容貌算不上上品,但是五官端正,眉目间似有清风,双眼十分明亮。

    攸宁向器灵道:“待我看看他是不是值得托付的人吧。”

    器灵道:“有劳姑娘了。”然后又散成了白色的烟雾。

    攸宁靠近这书生,问道:“公子看来十分喜欢这幅画。”

    书生一动不动,连头也没有转回来:“画工超绝,天上地下难得一见。”

    “那公子可曾听过这位画师?”攸宁道。

    书生答:“当然听过,六百年前,林西横乃我苏城人像第一大师,画尽千人千面,可惜听闻他住在山中,某日不幸佳作都毁于山火,林西横与他的红颜知己葬身火海,从此之后,他的作品难得一见。”

    “那你可知,林西横之前并不叫林西横,而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学了画。”

    书生这才转头,攸宁衣着素雅,亭亭玉立,姿容秀丽,声音也婉转动听,但他神态没有什么变化,略施一礼道:“还请姑娘赐教。”

    攸宁回了一礼,便开始同他说起,这六百年前,画师林西横的故事来。

    林西横原名纪蓝,林是他母亲的姓,生于青城,长于青城,父亲也有官职。及冠之后,中了举人,到京都得了一个正八品征事郎的官职,取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妻,领了差使,日子本来十分舒心,妻子也生了一个小子,一家和乐美满。

    可有一日这纪征事郎突然失踪了。

    虽然京都少了一个征事郎并不算什么大事,但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人们众说纷纭,官府也十分头疼,遍访民间也无人知晓这纪蓝,究竟是被人挟持,还是自己去了何处。

    原来,在一个夏夜,林西横夜不能寐,醒来看着身旁的妻子正在睡梦之中,又想着自己平日所做的繁琐公职,心里不胜烦闷,于是走出房门,看着明月高悬,心里居然动起了作画的念头。

    他素日里并不怎么作画,只是写文章为主,也未曾受过师尊教导,这一日,他在书房,画了一幅又一幅明月图,心里感叹明月高洁,而自己却受困于世俗名利。

    心里越是如此想,纪蓝就越是按捺不住。

    妻子日夜让他为官上进,让他笼络人心,他实在不齿,心里只能暗暗忍着。

    这回已经到了无可压制的地步了,妻子让他明日去给长官送礼,还埋怨他不知上进,不懂人心。

    他一丝一毫都忍耐不住了。

    他决心出走,连卧房也没有再回,便就这样悄悄离开了家门。

    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头上一枚玉簪,腰间有一包碎银,在巷子里待到快天亮,趁着清晨开城门时菜农来往拥挤那一刻,毅然决然地走出了京城。

    风餐露宿,换了些许银两,路过汴城、光城,半年后,来到了苏城。

    半年,纪蓝未修形容,已经从一个有礼有节的八品征事郎,变成了一个衣裳破损、背着画篓的闲散人了。

    他同一个婆婆租了一间窗户多的空房子,白日里勉力作画,夜里就买了酒蹲在那些青楼的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的样子。

    一个青楼姑娘木桃,见他日夜来,却又不进来,觉得十分奇怪,虽然他不修形容,但眉目如刻,依然有几分俊美。

    木桃有天实在好奇,夜深送客之后,见他还在门口坐着,便上前问。

    “客官,深夜在此,又不进青楼是为何?”

    他摇摇头,仰头喝酒,也不接话。

    木桃见他爱搭不理的,觉得没趣,便回了。

    可是这人夜夜都来。

    也不知他在看什么,木桃原来以为,这人是有什么相好入了青楼,他是个痴情的,夜夜在青楼门口等,可她问了一圈姐妹,个个都说没有见过此人,不知从哪里来的。

    起初呢,木桃觉得他怪,后来见得多了,反而觉得他越来越顺眼了。

    他若一日未来,自己心里倒是不是个滋味。

    只是这个人的衣裳越来越破,胡子也越长越长,偶尔看见胡子变短,也能看出只是拿着剪子乱剪了一通。

    他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木桃开始偶尔送些东西给他,用旧布包了,拿几块糕点给他,他起初推拒,后来似乎也没办法,就默默收下了。

    他的生活渐渐开始有些捉襟见肘。

    木桃心有不忍,想送些银子给他,不料他说道:“若姑娘真的可怜我,那便送我几张画纸吧,不用上好的。”

    原来,他竟是个画画的。

    木桃觉得惊奇,第二日却也还是给他送了许多,他见状大喜,道:“多谢姑娘,姑娘帮了我大忙了。”

    眼中的喜色不会骗人,也不像平常的人,看她只是青楼一个卖笑之人的模样。

    在他眼中,她就是个好心的姑娘。

    她时不时地给他送纸笔,因此获得了他的信任,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林西横,有日她提出要去看看他的画。

    他便答应了让她去,只是让她穿得朴素一些。

    她在白日里去看了他的小居,没有什么陈设,有好几扇窗,婆婆在院子里洗衣服,进门的时候他说这个是他远房表妹。

    她也过过苦日子,家中米粮皆无的时候,屋顶漏雨,弟弟高烧,母亲早死,父亲不得已将自己卖了,辗转几次又到了青楼,人间的苦楚她尝了不止一点,现下学会了以色侍人,心里也是苦。

    画篓里厚厚一叠他的画,一开始是不成样子的,后来渐渐有一些起色,他画山水,也画人像,人像里,众人形态各异,木桃这才知道,为什么他要在青楼门口久坐。

    为了看人。

    青楼里的人表情最为奇妙丰富,登时笑脸瞬间怒,形容万千。

    她翻了翻,看到一幅,居然像某日她所遇的场景,却只是画了一个背影。

    她心念一动,拿着画想问他,却又看他立在书桌前,开始动笔作画了。

第三十八章 木桃之病

    看他落笔的样子,就知道他下了多大的苦工。他笔力遒劲,收放自如,画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饮酒的老翁,神态悠然,观者都能感到他的欣喜。

    但他未画完最后一笔,摇了摇头,又将这张纸放在一边,叹了口气。

    木桃问:“怎么不画了?”

    他摇摇头,道:“不好。”

    “你是从哪儿来的?看你衣裳这么破,或许是从哪些乡野来的吧。”

    “家中可有亲人?不过看你夜夜去青楼前,约莫也没有成亲吧。”

    “你学画多久了?一定很久了吧,我觉得画得挺好的,改日你成了大师,可要送我一幅墨宝啊。”

    木桃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却不是想要人解答,往往没有得到答案时就问了下一个。

    他的话不多,木桃却是爱叽叽喳喳的人,但说三句最多也只能得到一两句的回应,她却并不在意,仿佛很喜欢这种自问自答的过程。

    他对她的美色似乎毫不垂涎,这却使她轻松且欢喜。

    从此后他便成了这里的常客,时常给他带一些衣裳蔬果,但只有她带来纸笔时,他才更多地显露出喜悦的神色。

    她在他身边能够做个清清爽爽的平凡人已经很知足。

    她似乎渐渐喜欢上了寡言的他,每日虽然只知道画画,不事生产,但木桃知道画画对他而言是一件顶要紧的事情,也不敢轻易地扰他。

    时间久了,有一些姐妹知道了,都来笑她,笑她爱上了个傻子,还日日送钱财米粮倒贴人家。

    他也似乎习惯了吵闹的她,说吵也不吵,她的嗓子像百灵鸟一样好听,若他没有专心听她在说什么,那声音就与窗外的鸟叫声汇为一体。

    她烧得一手好菜,笑起来恬静温顺,全然不像她站在那青楼门前迎来送往的样子。

    他偶尔也画她,画她站在窗口,半个身子要探出去关窗,纤腰细细,清风阵阵。

    画她洗手做羹汤,画她洗衣擦汗。

    也画她灯火浓妆,一笑百媚。

    她甚是欢喜,却不谢他。

    他练画练上千幅,画她只有这几幅,但是只有这几幅,她也如获至宝,带回了自己厢房,将那幅浓妆的画裱起,带回了青楼。

    说来也奇,这画仿佛有什么神力,自她挂了画,来往的客人一个比一个阔气,随手便打赏几十几百银子,她悄悄攒够了赎身的钱,正想着寻一日,自己能够走出这青楼。

    没想到,有日得罪了一位长官。

    那日,这长官带着一群杂役来这青楼里喝酒,木桃身子不爽,本不愿接客,结果这位长官非要她迎客,又逼她饮酒,她几次推拒,这长官就起了性子,摔了酒杯,狠狠打了木桃几巴掌,又抽了她几鞭子,她就突然一病不起了。

    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把她存的银子几乎都搭了进去。

    她许久没有来,他也未曾察觉,只是专心作画,是她的姐妹寻了他的住处,才将消息告诉给他,又看了看他家徒四壁,想着木桃这一生或许魂尽于此,抹了一把泪,都悄悄地去了。

    这夜木桃喝完最后一碗药,正准备歇着,却看他站在了自己窗子外面。

    她的窗子并不临街,他是如何到了她的窗前?

    她先是惊喜,后来又是一阵苦笑。

    之后又急急掩住自己的脸,多日来未曾修饰,粉黛不施。

    他微微一笑道:“掩什么,这样子也极好。”

    她有些怔,似乎没有听过他说过这么多话来。

    她想开口,自己咳嗽起来,拿帕子掩住,却吐了一口鲜血,她心里觉得不妙,刚刚才涌出来的一点喜色,此刻全然消散了。

    她冷冷问他:“是不是画纸不够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银钱了。”说着边打开了首饰盒子,拿出一个玉镯给他,“再多也没有了,这个玉镯约莫能支撑你一年半年,我知你是大才,但我此刻自身难保了。”

    他看着她,也不接过玉镯。

    她眼里几分落寞,道:“你也许是嫌弃我了,也许是有半分怜惜我了,但可惜我银钱用尽了,我这病也好不了,我此生也许就丧命于此了,我们萍水相逢,也算是有缘,能遇见你,我也是开心的。”

    他伸出手来,手上并未洗尽,斑斑驳驳皆是颜料和墨汁。

    她嘴角一勾,将镯子递给她,他大手却将她的手握住。

    温热的手。

    她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何意?

    他只说了一句:“等我。”

    说完,便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何要等,不知道要等什么,心底却有了一点点希望。

    但这希望却经不起她的病势沉沉。

    楼里的妈妈见她的身子是再也不可能好的,也不愿意为她花钱治病了,某日将她随意地丢在了路边,什么也没有给她留。

    她在路边躺了半日,迷迷糊糊被人抱起,又得了一口温水喝,沉睡了三四日,神智才得了一点清明。

    睁开双眼,才知是他的小破屋子。

    她勉力撑起,看见他在书桌前作画,道:“林西横,你为何救我,我命不值钱,你也没有本事给我买一副棺材,何苦救我呢。”

    他不说话,就这样半刻,才收了笔,道:“好好好。成了。”

    他走到她跟前,给她看这幅画,画得似乎是仙人,衣袂飘飘,一群仙人似乎是去赴宴。

    她眼中噙着泪,也道:“好、好。”

    他笑着,便带着画出了门。

    为何要出门呢?她不解,却也没有力气问。

    他举着画站在了街头,样子十分傻,人们来来往往,侧目而视,无人问津。

    直到这样的第三日,终于有人来问他。

    “这位大哥,你在路边举着画做什么?”一位姑娘道。

    “找有缘人。”他答。

    她身边的男子说道:“这位大哥,找有缘人在大路边举个画干什么?”

    他不说话。

    那位姑娘道:“大哥,不知是否得罪,你这画卖吗?”

    他看了她一眼,道:“也卖也不卖。”

    姑娘道:“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道:“价格贵了些,不知姑娘付不付得起。”

    姑娘道:“你可以说说看的,万一我可以呢。”

    “我要一个山野小居,用不完的纸笔,和一个人的救命钱。”

    他眼神坚毅。

    女子身旁的男子还想说些什么,女子拦住了他,道:“原来大哥是有难处,不如带我们去见见病人,我们好为你想想办法。”

    他们不提买画之事,却先问了病人。

    他想起她病弱,点点头,带他们到了住处。

第三十九章 医治

    两人同他到了他所居住的地方,光线倒是很好,到处都是画。

    木桃又睡了,躺在那张仅有的床上,脸烧得通红。

    两人看着,形式有点不妙,女子道:“章延,去请个大夫来吧。”

    男子点点头,道:“那你待在这,我一会儿回来。”

    女子对着他道:“这位大哥不知道如何称呼,小女子烟阳辛玉。”

    他上前摸了摸木桃的额头,竟有些烫手,眉头皱了起来,道:“林西横。”

    他看着辛玉道:“我的要求,一个也不能少。”

    辛玉和缓笑道:“林先生,可觉得我是个有缘人?”

    他道:“能问我,便有缘。”

    辛玉道:“原来如此,这姑娘病得如此重,假如我的银钱只够医治她,不够你的要求,你该如何呢?”

    他道:“那画不给你,等她好了,再想办法还你银子。”

    辛玉道:“看来你是主意已定。”

    他道:“见谅。”

    辛玉看了这画,又看看他。他身上泛着白色的光,这画上也带着白色的光。这倒奇了,之前收的几幅画,未见画主身上有这白色烟光。

    “林先生,画的确极好,我竭力去为你筹办。”

    林西横听言,站立起身,朝着辛玉长长一揖。

    “多谢你。”

    她道:“先生大才,为何穷苦?”

    林西横道:“并无大才,只是天命所向而已。”

    天命所向?这说法倒是有趣。辛玉还想再问,章延动作却快,已经带了郎中前来。郎中上前诊了一回脉,叹了口气道:“还是略迟了些,已经伤及根本了,眼下虽不要紧,但恐怕不能长寿了。”

    这郎中,说话也太直白了些,辛玉腹诽道,都不知道应该避开病人吗。虽然她发着烧,万一听去了,这该怎么好。

    辛玉问道:“那此刻怎么医治好?”

    郎中道:“不知你们想怎么医治,上好的药材自然功用好些,但却你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受得起的。”

    辛玉道:“请您给她最好的药材,章延,同大夫去抓药,顺便买个煎药壶回来。”

    章延看着她,点了点头,请郎中出去,又细细问了这姑娘的病症。章延也不懂什么,只是记得郎中说,若是保养得宜,可活十年无虞。

    十年。这个姑娘看着年纪轻轻,也就十八九岁,十年后,还未到三十。

    章延叹了叹气。

    但他没想到的还在后边,点这个药,居然要花近百两银子。

    若是他们不救这位姑娘,怕是也活不到十年。

    他去了药店,又到了柜坊,与药店小童结了账,这才拿到了药。

    回到那个小破屋,只见辛玉正扭帕子给那姑娘退热。

    章延笑道:“我怎么不知你还会照顾人?我把药带回来了,这药也太贵了些,我们带来的银子要用尽了,我得去个酒楼支一些来,你还要多少?”

    辛玉道:“你掂量着,给林先生造个山野小居需要多少钱,还有纸笔费。”她又想起了什么,向林西横问道,“林先生,你是想要新鲜的纸,还是我给银财,你自去买?”

    林西横道:“我要新鲜的纸。”

    章延有些气闷道:“难道我们还日日守着你不成,新鲜的纸,怎么给你造?”

    辛玉道:“章延,此事并不是不能,我有办法,你先将银子带来,我们为林先生选一处居所,将屋子造了,其他的再做打算。”

    病着的姑娘突然握住她的手,缓缓地睁开眼,道:“多谢你,多谢你。”

    辛玉笑了,示意她不要说话,道:“你不用谢我,这是你夫君的画的报酬。”

    木桃摇摇头,流了泪,道:“他不是我夫君,他不是。”

    他不是?若不是夫妻是兄妹,应该一早就言明了,但若不是夫妻又不是兄妹,那是什么关系呢?看着这女子对林先生并非无情啊。林先生适才的担忧之色也并不像假的。

    辛玉看了林先生一眼,他又开始作画了,他作画的时候似乎十分专注。

    辛玉握了握木桃的手,道:“不管是不是,他都是担心你的,我们为你买了药,你放心,病会好的。”

    “是真的吗。”木桃含泪,虚弱地看着她。

    辛玉安抚她,道:“真的,若是好不了,我带着人,去拆了那郎中的铺子,为你雪恨。”

    木桃被逗笑了,这才安心下来,继续睡去了。

    到了夜里,辛玉觉得林西横的屋子有些冷,照顾也多有不便,便提出将木桃带走,林西横允了,辛玉想到他们的关系,试探地问让章延抱木桃走,没想到林西横立刻起身,将木桃用棉被包了,问辛玉去哪儿。

    辛玉笑了,看来还是在意的。她在旅店里安顿了木桃,为她换衣时,才发现她身上居然有许多伤,虽然已经愈合,却有些触目惊心。

    辛玉问道:“这是林西横?”

    木桃道:“不,姑娘,说来怕你生气,我是青楼女子。这是受了客人责打,才至于此,本以为命不久矣,但多谢你。”

    “我怎么会生气,你受了如此重的伤,快快歇着。”辛玉道。

    “姑娘,我这污秽之身……”

    木桃正要继续说,辛玉打断了她,道:“什么污秽不污秽,我看着挺洁净的,青楼女子也是女子,你现下已经不在青楼,何苦惦记着前事。”

    木桃感激地点点头。

    住了大约两月,辛玉和章延为林西横造一处山野小居,快要完工,也同一个妖精店铺定了每年的新纸笔,一年一结。

    他们还看中了城西转手的一处铺子,辛玉提议买下来改成酒楼,事情也在慢慢推进。

    木桃的身子大好,林西横偶尔也来看她,话还是不多,也坐不久。

    木桃倒是很活跃的人,与辛玉两个月来同吃同睡,倒成为了好友。

    这天山野小居马上交付,木桃也来帮他打点,辛玉想得周到,床席被褥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还拉着木桃一起给林西横挑了从冬到夏的衣裳。

    木桃收拾好,正要走出门外,回头对林西横说道:“辛姑娘人很好,她说愿意收留我。多谢你之前为我费心劳力。”

    她裣衽为礼,正要走出,突然听见他喊:“木桃。”

    他声音惊了她一跳,停住了脚步。

    他问:“你可愿意,与我一同住着?”

    她似是没有听懂,问道:“你说什么?”

    他说:“这也可以是你的家,你可愿意?”

第四十章 相谈

    攸宁将故事讲到这里,突然停下了。

    那人问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攸宁笑道:“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我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有一事想请教公子。”

    那人道:“姑娘请说。”

    攸宁道:“作画一事,痴迷如林西横,抛妻弃子,有家不归,是否值得?”

    那人突然长叹道:“这个故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之前也只是听闻这位林画师功夫了得,但从来未见过他的大作,今日见了,顿觉得天上地下,画人像者无人能与之相较,所以姑娘问我这一事,我只能感叹,世间大才,也许受苦多些。何况刚才姑娘也说了,林西横志气难抒,才愤然离家的。”

    攸宁道:“那我倒要冒昧问公子一句,是否已经成家?”

    那人摇摇头,道:“已经定了亲,但尚未迎娶。”

    攸宁道:“原来如此。这林西横住在山野小居之后,日日夜夜都勉力作画,但他画得却时好时坏,画得不好的时候,也多有焦躁,木桃虽然痊愈身子也不太好,常在病榻缠绵。两人虽然不缺衣食,但如何生活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攸宁往前看了看画,道:“世间奇才,心思总异于常人,不知怎么了,我们家先祖不在苏城,回来便听到消息,说山中大火起了,林西横与木桃皆葬身于火海,不仅人死了,画稿也无一幸存。后来衙役查看,说这火,是人为的。”

    那人脸上突然显露出一丝忧愁之色来,道:“竟是这样的结局。所以林西横的大作,世间难寻,而你家的这幅,可以算是世间绝品了。”

    攸宁道:“小女子辛攸宁,敢问公子姓名,今日相谈觉得有缘,不如到一旁饮茶?”

    那人道:“君子攸宁?好名字。鄙人欧阳远,今日也有幸与姑娘相谈。”

    攸宁请他到一边小坐。

    这边花珂与胡灵盯了那王恒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异动,两人愤愤地嗑起瓜子来。

    胡灵道:“也不知这慕公子是怎么个菩萨心肠,他也不是不知,这人与苏城屠妖一事大有关系,为何还带他来。”

    花珂道:“就是,也不知慕公子安的什么心,虽说慕老大夫行事磊落,霁月风光,他的孙子料想也不会太差,但怎么连是非也不分了呢,前几日我们看这王恒还要死要活,估计也是拜慕歌所赐,此刻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了。真是天下少见的神医妙手。”

    胡灵心里十分不痛快,却又不好说出来,一是当初陵光同她说,姐姐死而复生的事情不能告诉他人,她心里憋得慌,二是虽然她曾经算出徐音命有大劫,心里想总是天意不可违,但这回却知道,是一介凡人偷袭徐音才使她死的,这心里怎么能气得过。

    虽然姐姐几次劝她都是命数,但不在眼前看不到便罢了,可这慕歌还偏偏将他带到跟前来,若是她没有算到命数,若是姐姐没有回来,她就是拼着天打雷劈灰飞烟灭,也要将这个人给杀了祭姐姐。

    但是,姐姐以这种身份活着,真的好吗?

    她不知道,但她接受不了失去她。若是当时陵光说能以她的命来换姐姐的,她怕是也要试着换一换的。

    但姐姐还是被他杀过啊!那一剑可是穿心而过!姐姐能够死而复生,她想起来都心有余悸,为了这事,她在烟阳的五十年,从来没有安稳睡过。

    她担惊受怕这么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这个人,还要出现在他们身边?

    她顿时火气又上来了,就算不能将这人赶出去,也要想法子刺他一刺。

    胡灵深呼吸了几次,往慕歌身边走去。

    胡灵不愧为九尾狐族,媚术无双,她若是着意魅惑人心,天上的神佛估计也要抖三抖,但她此刻她却摆着一张冷脸,双目似刀,唇边却含着笑,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她道:“慕公子,这是哪位公子啊,不引荐一下,让我认识认识?”

    慕歌看她面色不善,却也不好不理她,只好硬着头皮道:“王恒王公子,这位是辛约姑娘,她家中小名灵儿,所以人们也称她为灵儿姑娘。”

    “灵儿姑娘,有礼。”王恒略略一礼。

    胡灵却并不回礼,假意琢磨道:“王恒,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哦,对了,苏城有一首打油诗,说的是什么王家有儿郎,不知这位王公子可曾听过。不过说来也是编打油诗的人不厚道,这王分明是个大姓,多少王家的儿郎因为这一人害了名声,实在是冤枉。”

    王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底涌起一阵悲哀,道:“他们说的确实是我。”

    胡灵脸色再一变,假装才知道这事,道:“哎哟,王公子,真对不住你,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身世凄苦,我看也只是老天爷不开眼,没给你安个好命数,左右都是怪不到你的,你别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慕歌道:“灵儿姑娘是来寻我们的不痛快的?”

    胡灵道:“怎么能呢,我们都来自烟阳,我敬重慕老大夫的医术和人品,自然也相信慕公子有识人断物的本事,王公子,来者是客,今日是我姐姐一手操办的,你看着鉴赏会如何?”

    王恒低眉顺眼,道:“甚好甚好。”

    胡灵看他也不反驳,觉得也没有什么意思,有意就此放过他们,便想走了。

    不料慕歌却劝胡灵道:“灵儿姑娘,不如我们坐一处吃个茶点。”

    胡灵皮笑肉不笑,意味深长地道了声“好”,又说道:“但是刚刚冒犯了王公子,怕是他现在不欢迎我的。”

    王恒低声道:“岂敢岂敢。”

    慕歌与他们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此刻,一早上没有出现的胜遇从楼上走下来,他看了看各处的热闹,直奔了章延的桌子去。

    章主事道:“胜遇大哥,许久未见,还是老样子啊。”

    胜遇道:“你胖了。”

    章主事略有些尴尬,干笑两声道:“还是如此直言不讳,戳我的痛处啊。”

    胜遇道:“我问你,辛玉真有亲故在世上?”

    章主事道:“你也察觉了什么?”

    胜遇点点头,道:“但……”

    章主事叹了一口气道:“陵光大人说有,那便是有吧。辛玉回不来了,不管这个辛攸宁是谁,她总是来查案的,陵光大人还说,若是她真有商贾之才,便可让我老老实实休几年的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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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狐痴岁介绍:
世间生灵,诸般苦乐。
你看那些追名逐利的人死了又死,是谁在世间万古长青?
若是生命可以无限,那逍遥未必就是最终选择。
浪游人间,一壶清酒,盼你踏月而来。灵狐痴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狐痴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狐痴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