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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悬歌     灵狐痴岁txt下载     灵狐痴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章 山洞夜

    林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想,也许胡灵真的不在山上。他今日确实是傻了,好像一碰上这个齐岭,自己就迷了心智一样。

    他不再喊了,继续走着,这漆黑如墨的夜里,他应该到哪里去呢。

    他的脚步似乎不由自主地往一个方向走,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一个山洞,而这山洞内,似乎有人,山洞的洞壁上映着火光。

    他往里面走去,试探地问道:“小生林容,夜深路过此地,不知里面可有人,小生可否叨扰一二?”

    阿绣听了,道:“公子请进。”

    林容在前进了山洞,胡灵在后,将洞口封了三层结界,这才跟着进来。

    阿绣假装惊奇道:“诶?怎么是林公子,这深夜,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林容刚要回答,胡灵从后面走来说:“我觉得今日竹林的景色也是不错的……”她看到林容,假装自己吃了一惊,道:“林公子?你怎么会在此?又怎么弄成了这狼狈的样子?”

    林容看着这个脸庞,心里悬着的念头松了,竟突然晕了过去。

    嗯??????

    胡灵和阿绣皆没有猜到这个进展。

    他怎就好好地晕过去了?

    早知如此,刚刚也就不花这么大力气护着他了,干脆一口气打晕了事。

    阿绣看着胡灵的表情,眼珠子转了转,将刚刚在外面的酒菜都重新摆好,又对胡灵道:“姑娘不是常说,想找一个良人吗,依我看,这位林公子就很不错,阿绣今日的酒菜,就为姑娘庆贺吧。我知青丘民风,向来不在意什么虚礼的,今日姑娘不如与这公子成了好事,也是美事一桩。”

    说完,这阿绣一溜烟跑了,胡灵想教训她都赶不及。

    这一转回身来吧,觉得今日之事有些怪,她用术法看了看林容,知他并不是生了什么病,约莫一会儿就会醒来,她用法术将他放在了较为平整的地上,又用阿绣带来的布略垫了垫,也不去管他了。

    独自斟酒,吃着阿绣备的点心。

    这个死丫头,跑得这样快,这可不就是凡人们说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吗?

    虽然在她们青丘倒没有这个规矩,可她几百年来,也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啊,想想青丘的狐狸朋友们,都已经换了好几个同伴,自己也不知道守的什么。

    其实也没有守,只是没有遇到罢了,她叹了一口气。

    林容在地上渐渐醒转过来,看她独自坐在那里喝酒,样子却挺潇洒的,不像在凝香阁那里的舞师,在台上与众人情意绵绵。

    他又想起她的舞了。

    胡灵意识到他行了,笑道:“林公子,过来坐坐吧。”

    林容听了,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问道:“那位姑娘呢……”

    胡灵道:“你说阿绣啊,她说竹林里舒服,偏要到外面去睡,你说奇不奇?”

    林容道:“这怎么行?她一个姑娘家……”

    胡灵道:“她从小在山里长大,野惯了的,你不用在意。”

    林容见她这般表情,似乎很是放心,便不好多说。又看她在喝酒,心下甚奇,前三个月他喝酒时,她并不同他一起喝,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醉,有时就看他醉到趴在桌子上醒来,她依旧在一边坐着,也不走开。

    胡灵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她不再平日中那般冷冷的态度,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两颊绯红,脸带笑意,活泼了许多。

    双目盈盈望着他道:“林公子怎半夜三更来这妙龄山上了?难道你也同我一样,想看这春日的杜鹃花吗?”

    林容望着她道:“我来寻你。”

    “嗯?”胡灵假装没听清,“你来寻什么?”

    林容道:“来寻你。我之前常常来齐岭,知道齐岭的凶险,你们弱女子入了深山,怎么不出去呢,怎么还要在这深山里住?你可知这山林里多少猛兽?”

    胡灵笑道:“深山?猛兽?那为何林公子一人前来,连个帮手都不带,难道林公子武艺高强,还能空手打这些山间猛兽?”

    林容道:“我确实学过一些武,若是姑娘遇上了什么事情,我定保护姑娘。”

    “啧啧啧。”胡灵道,“只因为我是姑娘吗?天下有多少姑娘,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家家都有姑娘。我不过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姑娘,你为何来?你怎知道我来?”

    她今日话竟然这样多。

    “我早上听你们说要到妙龄山,傍晚去了凝香阁,说你们今夜不回去,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大胆,要在这山野间露宿。”林容答道。

    “山野间露宿与在凝香阁住有什么不同?高床软枕,清香帘帐,与这山野清新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胡灵道,“公子,我记得,你当日摔伤,也是在齐岭吧。”

    “是。”

    “那你为何还来?”

    “为了寻你。”

    “你为何寻我?”

    她一双如水的眸子盯着他看,边倒着酒,“你为何寻我?”

    他的脸有些微微的红,她饮了一口酒,又饮了一口酒,再饮了一口酒。

    他还是没有答话。

    她轻轻笑了起来,与他坐得靠近了些,道:“林公子,你是被什么冲昏了头,我是胡灵,我是思林。不是徐音。”

    他道:“我知道你是胡灵。”

    她还以为他要像以前一样,说,是因为徐音的缘故,她还在想,若是他说了这句,他立马就打晕了他,将他放到树枝上去晾他一个晚上。

    可他说他知道自己是胡灵。

    “嗯?那又如何呢?我是不是该多谢公子心善,夙夜前来,为了我和阿绣。来,公子,我敬你。”她端起酒杯来饮了。

    起身,想要走。

    他扯住她的衣角,她回过头来,带着笑看着他道:“怎么了,公子是夜里一个人会害怕?”

    “你说,你要寻一个良人?”林容突然道。

    胡灵点点头。

    “那么,我可以吗?”

    胡灵有些愣住了,酒气冲上了头,头有些昏,看着他的样子,很是心动。

    她也没有答,反而俯下身来吻他,唇舌间酒香浓烈,两人相拥,再多的话也是多余。阿绣说得对,青丘民风并不拘束,那么,同这个皮囊春宵一度,也算不上亏。她相通了这一点,一切便都无所滞碍了,她痛痛快快地闭上了眼。

    鸳鸯夜,玉臂垂,魂梦不知何处欢,再记今岁是何岁。

第八十七章 不速之客

    清晨醒来,胡灵看了看还在睡着的俊俏公子,勾嘴笑了笑,春宵一刻,犹似在梦中。她想,昨日喝醉了酒,也许是不作数的,她撅了撅嘴,穿好衣裳,将帷帽带了,走出山洞去。招呼了阿绣,两人飞回了凝香阁。

    林容极困,似梦似醒之间,只看到一个背影翩然而去。

    当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天亮了。

    他睁开眼看到山洞,又有些头晕,昨夜是梦吗?他用手敲了敲脑袋,发现自己的衣服叠在一旁,而且一旁还放着昨日的酒菜食盒。

    不是梦?那是什么?他的手突然停住,因为他看见了那个酒杯上,印着微红的胭脂颜色。他拿起酒杯来,看了看,确实不是梦了。

    那么她为何走了呢?

    昨夜……

    昨夜,他漫山遍野去找她,而后终于找到了她。然而今天醒来,她却先走了。

    难道不要与他说一说什么吗?

    他站起身来,发现边上有个食盒,还放着一些点心,他拿起来迟了一两口,又将东西收好了,走下山去,他的马早已经不见了,他也不意外,提着食盒一步步走出了山林。

    山中的清晨有几句清脆的鸟啼,天上布满了云,有些黑压压的,似乎是有些想要下雨的样子,他加快了步子,但是任凭他跑得再快,也还是淋了一头一脸。

    他好不容易跑回了家,因为淋了雨,突然就发起高烧来,烧了三天三夜,侍棋在一旁昼夜不歇地守着,他的父亲母亲也十分担心他,好容易烧退了下来,身子有了起色,可距离那一夜,已经有五日之久了。

    五日。

    这五日,于胡灵而言有些难熬,她不太睡得好,夜来有雨,点点滴滴,她听着雨水声直到天明,她是妖,虽说连着几夜不睡,也不碍什么事,但是就是有点疲。

    他的形容仿佛刻在她脑子里了,怎么挥也挥不去。

    她开始觉得有一点点,疼痛,或者是孤独,又想起他之前三个月里口口声声说的有关徐音的事情。

    她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绣推门进来,看见她依旧愁眉不展,便道:“姑娘,你怎么了,这几日都是这种无精打采的样子。今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一些吧。”

    胡灵道:“我没有什么,就是有些乏,但却睡不着。”

    阿绣轻轻笑了一声,道:“怕是在想林公子吧,这林公子也是,从妙龄山回来,怎么就这么的不晓事,也不来凝香阁坐上一坐。姑娘,要不我去林府递个帖子请他?”

    胡灵懒懒地摇摇头道:“不,别去。你去做什么?跟他说凝香阁的思林姑娘有事找他?我都嫌臊得慌。你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妖,千千万年活着,能寻无数爱侣,难道还要困于一位林府公子?”

    阿绣道:“姑娘说的这句是气话了。若姑娘真的这么想,寻无数爱侣,那这几日来见的,未必就没有好的,做一时的爱侣也够了,哪里像今日这般难呢。”说着,阿绣递来一个帖子道,“这位公子,常常写诗给姑娘,今日终于说要来拜会了,姑娘要不要见上一见?”

    胡灵接过帖子,只见上边写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还是诗经上的旧句子,她笑道:“请公子进来吧。”

    阿绣点了点头,帮她梳洗了,便去叫人。

    不一会儿,她便带上来了一位公子,这公子生得英武,器宇轩昂,倒是一身正气,像是个稳重的世家公子。

    胡灵见了,站起来与他行了一礼,道:“小女子思林,见过公子。”

    那公子答:“小生宋质,问姑娘安。”

    胡灵点了点头,请他坐下,叫阿绣去沏茶,阿绣早有准备,不一会儿就端上了热茶来。

    宋公子道:“姑娘,听闻你在寻一位良人。”

    唔……这般开门见山。

    “是。”

    “敢问姑娘,如何能算一位良人呢?”

    胡灵问道:“那么公子以为,一个男子,怎么才能算得上是一个女子的良人呢。”

    “在乌竹这样的地方,也许就是能够护佑她一世,让她衣食无忧,这便能算是良人了吧。”

    胡灵淡淡笑着,问:“那么,我若不需要人护佑,自己也能衣食无忧,我岂不是自己的良人了,又何须再寻呢?”

    “我果然没有看错姑娘,姑娘确实与常人不同。那么,小生以为,除了衣食之外,也许姑娘想要一个安稳的人生,家庭和乐?”

    胡灵摇摇头,倒了茶,道:“公子虽然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们都说寻一个良人,我只是也想看看,这世间有没有我的良人。”

    她眼神飘忽,望向不知何处,停了许久,又收回来,对他浅浅一笑,道:“不知公子,想寻一个怎样的伴侣呢?”

    “孝亲敬长,宜室宜家。”宋公子答道。

    “这,怕是很多闺秀都可以做到的吧,公子,你忘了,这里是凝香阁?”胡灵道,“红尘之中多是非,我虽未入籍,说不定就有人要拿这件事情做些文章来。这样,还能算上宜室宜家吗?”

    宋公子道:“这倒不要紧,姑娘洁身自爱,我知便可。”

    胡灵道:“公子,你写了这么多信来,我原以为你是欣赏我的,可今日一见,你的字写得虽然好,情诗也抄得工整,但我……”

    “公子……公子你别进去……姑娘还在会客……你稍等等啊公子……”

    “嘭”的一声,门突然敞开了,只见一个气冲冲的男子突然冒出来。

    这男子,正是林容。

    一时间,说话的胡灵,喝茶的宋质,以及站在一旁的阿绣都愣住了,都不知道这林容是怎么了。

    宋质问道:“林兄,你怎么来了?”

    这林容,闯了门,一句话都不说,看了看他们,表情似乎很愤怒,转身甩手,宽大的袖子打了门板,就这样走了。

    阿绣追着喊了几声“林公子”他却一概不理,自己径直走向门外。

    胡灵揉了揉自己的脸,心想,这人真是奇怪,怎么来了,反而走了,样子还气冲冲的。

    见阿绣回来摇了摇头,她便不再去管,只是婉言告诉这位宋公子,他并不是自己想要寻的那人,宋公子听了有一些失望,但他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他向胡灵行了一礼,便潇洒而去。

第八十八章 怒气

    “阿绣,这林容刚刚,是怎么了?”胡灵问道。

    阿绣摇了摇头,道:“我也觉得十分奇怪,为何林公子一来便气势汹汹,我刚刚去问了楼下守门的丫头,她说,她才说了一句思林姑娘在会客,林公子便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谁能想到,他冲上来了,反而一句话都不说呢?”

    胡灵道:“这人怎么如此奇怪。”

    “噢!姑娘!我想到了,这在人间啊,叫‘吃醋’,我听人讲过,有一年里,有一个皇帝想给自己的臣子纳妾,这臣子家里有一位夫人,不愿让这个臣子纳妾,闹到皇帝那里去了,皇帝说,让这位夫人从纳妾与喝毒酒中选一样,没想到夫人立马就选了毒酒,喝了下去,最后才知,这毒酒并不是真的毒酒,乃是一杯陈醋。”

    “你的意思是,刚刚林容这个举止,是吃醋?”

    阿绣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这倒是很有意思了。胡灵想。

    几日来的疲惫突然消散了些许,心里似乎还有一点点喜悦的感觉,她没有见过人吃醋的样子,想着隐了身,去他家里瞧上一瞧,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说走就走,她同阿绣道:“我去去就回。”便隐了身,瞬间飞至了他的家中,他还没有到家,她便在他府上逛了逛。

    林府是三进的房子,格局很好,小花园陈设得清幽雅致,她倚在栏杆上看着他们池塘里养的鱼,是鲜艳的红色,这家倒是很不错。

    她看见了林容的母亲,看上去似乎是挺慈爱的人,也见着了他的父亲,看起来很是威严。等了许久,看着这林容气冲冲地走来了,脚步十分快,直接进了院子,又穿了几个回廊,回到了自己书房。

    她跟在一旁,突然,林容将桌子上的东西奋力一扫,似乎还不过瘾,将一旁的花瓶又砸了几个。

    听到声响,侍棋匆匆赶来,劝道:“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是在哪里受了什么委屈?何苦来生这样大的气?这些东西都是你平日里心爱的呀。”

    林容攥这拳头敲着桌子,道:“我原以为……她是真心待我的……没想到她居然还在见客,天下人谁不知道她要寻良人,可见我不是她的什么良人,她也就是个青楼的卖笑女子!无耻!人尽可夫!”

    人尽可夫?

    他居然是这样想的。胡灵一双眼睛突然红了,带着几分恨意看着他。

    为何他连问都不问,就下此评断?

    难道自己在他心中不过就是一个青楼的卖笑女子?

    是了,是了,怎能不是呢?不然怎么那晚之后,隔了五日才来?来了又是这般面孔地对她?她不过是他一夜的相好,他也不过是她一晚的恩客。

    是的,是的。算不上什么。

    她红着眼睛去看他,他看不见她,他嘴里仍在在骂着什么,但她一个字也不曾听见,她看了看那张脸,是了,虽是此刻梳理得好,整整齐齐的一个公子,在她看来,却不如山洞那一晚情真意切。

    “我是来寻你的。”

    他口中这样说,她就被迷住了。不,也许不只是那一刻,早在很久以前,那时候,姐姐带他来,她给他跳了第一支舞的时候,虽然他说了她跳得好,但他心里眼里就只有姐姐一个,他醉酒的三个月,自己都看在眼里,怎么在妙龄山上就忘了呢?

    她不想也不敢再看他了,撇过头去擦了擦泪,又从林容跟前走过。

    林容砸完东西之后,心绪稍稍安宁了一些,不知怎的,自己居然这样生气,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滴水滴到了他脸上,他察觉到了,问侍棋:“是下雨了吗?”

    侍棋看了看,明明是个艳阳天,怎么会下雨,问道:“公子,你可是气坏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容有些说不出口,这样的事,他能跟谁说出口呢?他与一个青楼女子***好,刚刚还萌生出要迎她进门的念头。

    是啊,他是一直想要迎她进门的。在这五日昏昏沉沉地睡梦之中,她的样子常常浮现在他的梦里,尤其是醉了的她,一双眼睛笑着问他:“你为何寻我?”

    可她今日怎么还在见客呢?去的还是自己的好友宋质。乌竹人谁不知道她正在招亲,她既然已经同他相好,又怎么能去见旁的男子?

    也许,也许她并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她也许见过不少男人,也许宋质比他好,比他体贴,比他会说话,宋质向来就是会说话的人,定然是很容易讨女孩子欢心的。

    他一时怒,一时又陷入极度的悲哀里。

    反反复复,情难自已。

    侍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忙跑去告诉了老爷夫人。林大人和林夫人听到此事,急匆匆地朝着他的书房赶来,没想到见到地上一片狼藉。

    “哎哟,我的儿,你是这么了,你有什么心事,跟阿娘说说,可别气坏了身子。”林夫人一脸紧张。

    林大人虽然未出声,但表情也十分关切。

    林容摆摆手,表情似乎已经是冷静来了,他道:“父亲母亲,我没有事情,只是刚刚写字的时候急躁了些,就将这桌子上的东西扫了,孩儿知道错了,还请父亲母亲责罚。”

    林夫人还要问些什么,林大人用手示意她不要再问。

    “即使如此,那你就好好歇息吧,大病初愈,不用这样着急写字。”

    林容点了点头,站在书房门口送别了父亲母亲,自己刚刚发了一场脾气,此刻的心却又是空荡荡的,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只是盯着床帐子看。

    林大人和林夫人走出了林容的书房,商量道:“我看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刚刚我要问个明白,你为何阻我?”

    林大人道:“你又不是不知林容的脾气,他若是想说,我们第一句问时他便会答,怎要用那样的说辞来搪塞你,摆明了是不想让你知道个中缘由。”

    林夫人皱眉道:“我从未见过他生过这样的气,也不知是怎么了,按我说啊,早应该给他娶亲了,你也不上心,为他寻一门好亲事,免得我们如此操心。”

    林大人道:“我怎么没有上心,前些日子我不是与苏大人说了,结果林容自己去看,说苏小姐性格太过暴躁,娶过来唯恐家宅不宁,这才作罢的,怎又成了我的不是?”

    “那他苏家没有,你多寻几家不就是了,这亲迟早得定下来,我们的儿子,过几年便要科举,只有让他娶了亲,将心思定了,才有中举的可能啊。”

第八十九章 一场病

    胡灵神情冷漠,走回了凝香阁,她好像受到了什么重创,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脱出,像是她小时候练功不小心差点入了魔,多亏阿娘发现,但救了她之后,她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都是空空的,没有办法思考。

    她坐在床边,用拳头砸了自己的胸口两次,那股子闷气还没有出来。

    听他说那样的话时想哭,而今似乎不想了,只觉得自己十分冷。

    啊。冷。

    她突然变回了九尾的狐狸样子,窝在被子白白的一团,轻轻呜咽着颤抖着,声音似哭似吟,阿绣正好推门入房,左右看了,又听到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她走近床,看见被子一颤一颤,却不见人形,阿绣心下诧异,这究竟是什么,姑娘在哪里?

    她壮了胆子掀开那被子,只见一头九尾狐狸在里面发颤。

    “啊,姑娘,你是怎么了,姑娘?”阿绣瞬间就紧张起来,她从未看过胡灵化作原身的样子,走兽类的妖精,在人间很少显露出原身,因为一旦现出原身,就很容易被找出弱点。

    “姑娘。”阿绣将白狐狸抱在怀中,发觉她身上滚烫,嘴里却在喊着冷。

    这是病了,阿绣的手抚了抚胡灵的额,这可怎么办?人生病还能找个郎中,妖生病找谁?阿绣急得团团转,她在乌竹并不认识别的妖,也不知道此地是否有灵医,究竟住在何处。她只想起了人间的笨办法,用术法将手帕冻了,然后贴在她的额上,又给她加了厚厚的被子。

    她的功力不高,那一点点灵力也帮不了胡灵什么,只能坐在一旁,一遍一遍给胡灵换着帕子。

    大概过了三四个时辰,天马上就要黑了,阿绣正要去和妈妈说胡灵病了,今天不能上台,但胡灵却醒转过来,化成了人身。

    阿绣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床前,胡灵一脸疲倦。

    “姑娘,今日就不上台了吧,我同妈妈说一说。”

    胡灵道:“我上台,我为什么不上。”神情有几分倔强,“我是人尽可夫卖笑女,我怎么能不上台去舞呢?”

    “姑娘,你何出此言啊?”阿绣道,“你是妖,还是九尾狐,在凝香阁只是一时,怎能说这样的赌气话?”

    “赌气话?我哪里赌气,阿绣,我只是同别家公子饮了一杯茶而已,他一句话都不问我,就……”胡灵的眼中几分痛切。

    阿绣的脸色也变了,看来“人尽可夫”这样的字眼必然就是从那位公子嘴中听来的。

    “姑娘,他人的言语何须理会?若他真的如此说,那么他配不上姑娘。”阿绣道,“就算不是君子,也该是个有情郎,这林公子,姑娘看错了他,阿绣也看错了他。”

    胡灵紧闭双目,点了点头,道:“今夜我要上台。我要舞。”

    胡灵今日早早就开始上妆,她画了一个看起来略为哀怨的妆容,似是冰雪中的来人,看到就让人沾染上一丝寒气。

    这寒气渗入骨髓。

    阿绣担忧地在一旁喊了一句:“姑娘。”

    胡灵的眸子结了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道:“这个月也没有几日了,给乌竹留下一些什么吧。”

    阿绣听言,也不再问什么。

    胡灵心想,虽没尝到什么情的甜头,今日体会到的彻骨之寒,她永生难忘,她才尝了这么一点,就觉得苦痛难当,如何还能继续下去呢?

    不,不能。虽然起因是误会一场,这一来,却看到他的信任如此浅薄,也许他心里从来不将她如何看重,也许他就是嫌弃她在凝香阁。

    能如何?

    这局棋下到这里,她不能抛开前事说自己是一个大家闺秀,也不能与这凝香阁完完全全抛却联系,凝香阁中的红尘,莫名成了她的困顿之所。

    她是个妖,却莫名地将自己困在了凡人的牢笼里,若是她想和林容一起,那便依旧是这个凝香阁里他遇见的胡灵。

    若是她化一个新的样子再去见他呢……

    不,不,不。

    为何要这么做,就算她换无数样子又如何?她难道就是他真心喜欢的人吗?他难道会说徐音是人尽可夫的女子吗?

    是了,是了,这才是道理,她从来没有被他捧在心尖上,此刻她不过是他手上新得的一件玩物而已。

    他怒只是怒有人抢他的玩物。

    气只是气这个玩物不受他所控而已。

    玩物。

    呵,她一个几百年的妖精,凡夫俗子皆可不放在眼中,而他,最多就是一个,她喜欢过的好皮囊罢了。

    她摇了摇头,她仍然承认他是一个好皮囊。

    楼下的喧闹声和乐声响起来了。

    她用术法做了一件会发光的青蓝色舞装,让阿绣化成了绣球,也换了蓝色的装饰,从楼上走廊一跃而下,丝绸上系着绣球,她跳跃至台上。

    绣球抛到客人眼前,她又用力快速收回,她似乎爱上了这种把戏,逗引,妩媚,百转千回。

    好似痛快淋漓地舞能将她心上的难过消耗掉一些。

    她有些晃神,又回忆到他那日的眉眼。

    眼中的光,起码有一刻是为她的吧。

    她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绣球,谢过了客人,又回了房去。

    她感到有一点心灰意冷,之前无忧无虑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虽然在青丘进学辛苦,她也是好强的,敢于事事争先,只是林容一事,她连争都有些乏了。

    原本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她欣赏他的相貌,然后也只是萍水相逢一样相识,可是谁知去一趟妙龄山,就能走出这么大的变故来。

    但说是大变故,林公子仍然是一位贵公子,她在他眼中,仍然是凝香阁的卖笑女。

    变故只是她心上的变故而已。

    她有些想念姐姐了,原来这世间,被人捧在心上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这么多年,姐姐纵容她,宠爱她,将她从青丘中偷偷带出来,去看人间最好最美的舞师,与她一起玩耍,在山林间嬉戏打闹。

    她知道被疼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因此好像不能接受像林容这般的,不确定的,不信任的感情。

    正想着,没想到,窗外出现了一个身影。

    “姐姐!你怎么来了!”胡灵刚刚还一脸沮丧,瞬间变得满脸笑容,“姐姐,你不是说,你到别处去了吗,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第九十章 议亲

    “我确实去了别处,但离乌竹不远,在云城的驿站里,驿站名叫秋水居,你可遣人过来送信,闲下来几个月,我怕你出什么事情,所以来看看你。”徐音笑道,“你怎么了,似乎有些不开心?”

    “姐姐一在,我哪里有什么不开心?”她全身都要摊在徐音身上了,紧紧抱住他,头使劲蹭了蹭,这是她儿时最爱的动作。

    徐音笑着道:“怎么啦,才几日不见,你怎么这样粘人啦,你看上的那位林公子如何了呀。”

    胡灵道:“姐姐,我有些难过。”

    徐音问:“怎么了,他难道是欺负你了吗?”

    胡灵摇摇头,道:“也不算是欺负,他也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是我隐了身形,到他的房里偷偷听见的。”

    徐音道:“你听见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了?”

    胡灵嘟着嘴道:“他……他见了我跟一位公子喝茶,就说我人尽可夫!哪有这种道理,我亲眼见他摔了东西,又砸了花瓶,我想了想,若是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也许……”

    胡灵咬着嘴唇,也没有说下去。

    徐音揉了揉她的头,道:“若是如此,那不理他便是了,遍地走的都是男子,何愁找不到新的。”

    胡灵又咬了咬嘴唇,道:“可他确实生得好看啊。”

    徐音道:“若你是喜欢这个模样的,就算世间少有,多少也能找上几个来,但若你是非他不可,这才有些难办。你在青丘没有学过媚术吗,让他死心塌地难道是什么难事?”

    胡灵垂了眼,道:“姐姐,我不想用媚术,我记得,你同我说的《李娃传》,李娃与郑生受尽波折才在一起,但最后终得美满。”

    徐音听了摇摇头,用手指叩了胡灵的脑袋一下,道:“我何止同你讲过《李娃传》?你可记得凄惨一生的霍小玉?那李益负心,霍小玉含恨而死,你难道不记得?那《会真记》中,张生与崔莺莺终究没有在一处,你难道忘了吗?”

    “我……”胡灵的头深深地垂了下来,想了想似乎有些难过,又想了想,竟开始哭了起来。

    也许是徐音在,她感到安全,因此心上的软弱感受反而涌了出来,原是小小声声地呜咽着,到后来越来越大声,徐音不得不使了个术法,画了个隔音的罩子,也不阻她,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上了一场。

    夜里,胡灵哭完了,徐音将她抱在怀中,道:“看你哭得这样伤心,我都有些后悔救他了。”

    胡灵道:“我现下觉得好了许多,突然也明白了他为何这样看我,是我当初自己觉得有趣入的凝香阁,也是我自己要求的上台,也许他这样看,同旁的人一样,也不能算是错的。”

    徐音道:“那又如何,不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若真的喜爱你,那你总要与这凝香阁的其他人有所不同。”

    胡灵摇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他眼中的我有什么不同,也许他就是将在姐姐身上的那一点念头转移到我身上罢了,他有那么一些在意我,也只是因为我与姐姐的一丝联系罢了。”

    徐音道:“我当初就说了,将他的记忆灭除,省了这样的烦心事,你们再有一个才子佳人初会,不就十分好,你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惹来一阵伤心,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胡灵靠着徐音的肩膀,“我之前也没有觉得什么苦,可你这样一说,我又觉得苦了。姐姐,你等我几天,我便跟你去了吧。这乌竹啊,也没有什么意思。”

    徐音听了,只是默默地抚着她道:“你说怎样都好。”

    两人叙话了一夜,近清晨胡灵才睡着,徐音给胡灵掖了掖被子,给胡灵的桌子上留了张字条便回到了秋水居。

    胡灵睡到中午才醒,一醒来,阿绣便在床旁边一脸担忧。

    “姑娘,阿绣听闻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胡灵揉了揉自己的头,虽然睡得还好,只是昨晚哭得有些累了。

    “我听闻,林公子在议亲……”阿绣迟疑地说了出来,“也不一定是真的,只是街上的传闻,具体是哪家小姐,阿绣也没有听清,姑娘别急,我去再打听打听。”

    “不,不必,我们留不了多久的。”胡灵声音冷冷的,“随他去吧。”

    他的动作倒是很快。

    “我听闻,是林家有位老太爷,身子不太好,林府就急急地想找人冲个喜,也许热闹热闹,老爷子精神就会好起来,倒也未必是林公子自己的意思。”阿绣说。

    “那又如何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都是人间一等一的规矩吗?”胡灵道,“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婚娶的,他的心上人既然不是我,那就一定会有别人。”

    阿绣道:“姑娘……其实我听清了是哪家小姐……”

    胡灵挑眉奇道:“哦?你那你怎么不说?”

    “因为似乎是苏府……”

    “苏府?”

    那位飞扬跋扈的苏家大小姐吗?

    阿绣道:“我在街边听得不真切,似乎不是那日品香小筑的小姐,而是她的堂妹。似乎是个挺娴静的女子。”

    胡灵点点头道:“那便是了,苏家的大小姐,仗势欺人的样子,若是嫁进谁家,谁家必然鸡飞狗跳。”

    阿绣笑道:“可不是嘛,那日我在姑娘腰间,看那位姑娘的样子十分凶狠,但不知为何,却有几分熟悉感。”

    “熟悉感?”胡灵奇道,“你以前见过她?你不是说你十来年不曾出门了吗?”

    阿绣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胡灵便也不再追问,道:“这几日,我们在乌竹玩一玩,快要走了,将这些好吃的好玩的统统玩一遍,将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只有此刻尽兴了,那才算是不留遗憾。”

    阿绣点点头道:“姑娘说得极是,我去街上打听打听,还有哪些店家菜做得好,我们一家一家地去吃。这风景嘛,齐岭已经去过了,不如过几日,我们一起去游湖?”

    胡灵道:“你倒是很知道哪里好玩,那就交托给你吧,我便只知道给你付银子了。”

    阿绣笑笑道:“姑娘放宽心,我自会办得妥妥帖帖的。”

    阿绣拿了许可,开开心心地下楼去,恨不得立马就张罗起来。

第九十一章 喜帖

    胡灵起身梳洗,看到徐音留的字条,上面写着“云城秋水居”三字,下一行小字“有事来信”。胡灵笑了笑,阿姐知道她有时会发蒙,特写了字条留着。

    秋水居是个什么地方呢,她也没有去过,云城的主城离乌竹稍微远些,乌竹这个地方,离汴城下辖的村庄更近些,若是再走远一点,就是姐姐曾经同她说过那个镇子的美景,她已经期待了很久,等乌竹的事情结束了,她也许要去看一看。

    乌竹适龄的有意的公子,她基本都见过一遍了,胖瘦美丑的有,口若悬河的有,俊俏的有,可爱的有,但他们始终不是她想找的人。

    她想找谁?她不知道。她偶尔想问自己有没有一点执念,但后来想想,又觉得没有。自己哪里来的执念呢?若是勉强寻出一点什么来,那就是对他皮囊的执念了吧。

    她不能再待在房里了,不然有关他的事情总是在脑海里来来回回被提起,她早上吃了一点儿稀粥和一个鸡蛋,阿绣笑着同她说,打听到了今日游湖十分便宜,劝她去外面走走。

    天朗风清,仲春之季,日头晒得暖和,阿绣给胡灵打了一把小伞遮阳,胡灵道:“你怎么拿了一把纸伞来,今日又不下雨。”

    阿绣道:“下雨不下雨的都不打紧,我怕日头晒晕了姑娘,这伞遮阳也可,怎么就不能用了?”

    胡灵和阿绣都换了与凝香阁不同的妆容与衣裳,即使是见过胡灵的人,此刻也未必认得她,不过,阿绣这样紧张地打着伞,倒引了一些人的指点。

    胡灵道:“你看,人家都要笑你了,打什么伞呢?”

    阿绣道:“我才不同凡夫俗子一般见识。”说着,就将胡灵引到了画舫之上,这画舫不小,船上的摆设水果都十分精致,她看见画舫上有一琵琶,便问船家,是否有会弹奏之人,船家点点头,胡灵便让他将人请了过来。

    会弹琵琶的是一位年纪三十左右的娘子,虽然说不上是少女,但风貌十足,含着一丝韵味,胡灵见了,觉得很是高兴,两人相互行了一礼。

    “这位姐姐,不知你会弹什么曲子,我之前甚爱琵琶曲,我还能舞《绿腰》呢。”胡灵笑道。

    娘子听了,也有几分喜色,道:“我会弹《绿腰》,你且听一听,我弹得像不像。”

    说着,稳坐于前。骤然拨弦两声,继而乐声由慢至快,起伏不歇,低诉与长吟相合,似有重音,胡灵看着她的手指,居然也只能看见手指的影子。重拨弦时扣人心扉,轻拨弦时琴声渐远,有起有落,如梦似幻。

    一曲终了,胡灵愣了许久,娘子笑着望她,她一时回过神来道:“这位姐姐,怕是仙人也难有你这双手了,这竟是我听过的最好的。”

    娘子笑道:“姑娘谬赞了,这不过是一门手艺而已。”

    “姐姐过谦了,这琵琶圣手,皇宫乐师,怕都没有你这样的手艺。不知姐姐从哪里学得的?”

    娘子眼神有些落寞:“姑娘抬举,我早年间,确实在宫廷教坊中弹过一阵子琴,后来年岁大了,嫁给了一位行商人,几个月他被山匪劫了,一条腿也做了废,家中现在银财短缺,幸而船大哥看我可怜,允我在画舫上卖艺,挣一点银子补贴家用。”

    “如此说来,倒是可怜。”胡灵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来,“这个钗子虽然不值许多钱,也许能让你清闲几日,为你家夫君寻一个好大夫,或许还有救。”

    娘子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玉簪少说也值二十两银子,她一曲怎么能值得这许多钱,她连忙推脱不收。

    胡灵笑道:“娘子,你如此客气,就是打我的脸了,今日我能听到仙乐临世,怎么不能表示一下我的小小敬意,娘子值得。来,再来为我弹上几曲。”

    娘子见推辞不过,含着泪应了几句“是”,又正身开始拨弦。

    胡灵舞兴起了,合着乐音翩然而舞。如此一来,这阿绣倒成为了她们的欣赏者,她一边吃着画舫里的水果,一边笑着。

    姑娘啊,只有在舞中乐中,才能忘忧。

    阿绣不经意间往窗外望去,却看到了那个胡灵不太想见到的人。

    一时间阿绣想要挡住那窗,可胡灵正舞至兴起,恰好侧身。

    四目相对一刻,胡灵的动作停住,又看他身边出现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儿,她立马就转过了身去。

    轻笑一声,摇摇头,不再转身,只是朝着里面舞。

    林容感到一时气闷,虽然胡灵并不是凝香阁的装束,这样看起来也像个大家闺秀,但她为何在画舫上作舞?又是舞给谁看?往日还只是夜里浓妆献舞,如今怎么,连白日里也要寻个画舫舞起来?

    舞舞舞!皆是青楼女子做派。

    一旁的女子笑着说道:“表哥,你怎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瞬间就开始生气了,今日我们来买给新嫂嫂的礼物,我看都选得差不多了,让你陪我游个湖而已,你怎么突然甩起脸子来了?”

    新嫂嫂。

    林容由怒转哀,叹了一口气。家中人已经为他跟苏府的苏明莺定了亲,父亲说,胜在知根知底,苏琰大人的女儿不行,但他哥哥的女儿却是有名的端庄贤淑,一撮合,事情便成了。林容那时正在气头上,心想着要不然就娶了个大家闺秀了事。

    可后来冷静下来,又有些悔,但今日看到胡灵在画舫之舞,心里头更是断绝了与胡灵的念想,自己认真去准备婚事去了。

    定亲礼仪繁琐,祖父的身子又不太好,所以诸多礼仪都是同时进行的,日子择了,就在两个月后的十六,他便开始着手写请柬。

    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想要气她一气,将一封红红的请柬,也着人送去了凝香阁,指明要思林姑娘收。

    胡灵拿着这撒着金粉的请柬,往桌子上敲了两下,问来人道:“你家公子,真是要请我?”

    来人答:“小的只管送请柬,还请姑娘给个回话,去还是不去。”

    胡灵笑得有些失落,道:“我去,我怎么不去,难得与林公子相识一场,届时一定送一份大礼给公子。”

    来人听了,行礼退下了。

    胡灵看着这张红喜帖,心想,他可真狠。

第九十二章 婚宴意外

    他可真狠。

    胡灵坐着略呆了一呆,给徐音写了一封信,同她说自己还要再等两个月才走,又将此事告知了阿绣。

    “姑娘,我们直接走了不行吗,非要去看他成亲?为何要看他成亲?我不明白。”

    胡灵道:“你不要小家子气,你想想,我们走了,离了这乌竹,兴许就再也不回来了,就算是回来,他都未必还活着,说起来我确实有些贪图他的相貌——啊,也许是美色。”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没被什么影响,阿绣却还是有些不高兴,但姑娘既然已经决定了,她也不再坚持,左右是两个月的事情,离开乌竹也并不是这么急的事情。

    胡灵一月满,最后一日,请了凝香阁的客人一场宴席,同众人说自己离开凝香阁,另一边,乌竹的一家小小的客栈,住进了一位小姐和一个丫鬟。

    人人都说思林姑娘走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失神,虽然指明将请柬递给思林姑娘,他在里面写的却是胡灵的名字。

    那日明明收到了回话,她说会来。

    可是怎么,大家都说她离开了乌竹,又去别的地方寻她的良人了?

    良人,良人。

    若他娶了亲,就再也算不上她的良人了。

    不,不是。是她的借口,她是那样一个人,对谁都可以献媚。良人是什么?她真的知道吗?

    他甩开书本,决定不再想她。

    苏府与林府的亲事很快便传了开来。两府皆是喜气洋洋,虽然时间紧,但礼数却不能少,在繁忙地筹备中度过了两个月。老太爷听了这个消息,精神头倒是渐渐好了起来,第二个月时,竟然连药也不用吃了。

    转眼间便来到了林府苏府的大喜之日,她挑了一件素净的衣裳,素衣钗裙,倒像个普通的良家女子,看着路上热热闹闹地迎亲队伍去了又回来,他看不清楚是喜是悲,脸上的神色略微冷静了一些。

    她朝苏府递了礼单,这份礼倒是不轻,她选了一对成色十分好的玉如意给他,愿他此生事事如意。

    她与阿绣随意站在人群中观他们的成亲礼,新郎新娘,美衣华服,林容穿着绯红色的新郎服,样子又俊俏了几分。新娘子穿着青绿色的喜服,看起来十分娇俏可爱。

    他们从门外走来,引得众人欢呼起来。

    新娘手持团扇,遮住了她的面容,像是有几分害羞。

    阿绣被人去挤的与胡灵离得有些远,她站在一旁,略略觉得有些无聊,左看右看,却看见那位爱闹事的苏明浅正巧站在了对面的人群中。

    这个人……是谁?阿绣脑海中闪现了许多破碎的片段,是与苏明浅极为相似的一个身影,暴打着另一个人,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她将一个女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又啐了一口。

    阿绣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心底涌起一阵恨意,她竭力想压制住,但几番挣扎皆是无法相抗,她的右手凝气,汇聚成力。

    四周十分热闹,胡灵面色恬静,但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正想喊阿绣,却发现阿绣的神奇不似她平日的样子,似乎正在用术法。

    阿绣用术法是要做什么?她心下疑惑,正想着,却见阿绣在人群中出掌。

    那掌力越过了一对新人,却飞向了那位苏明浅小姐。

    胡灵此刻来不及多想,她只记得一条,在她进学之际,听着夫子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不可伤人,妖不可伤人,若是有人被妖杀死,此妖千万年间会有无数次天谴,躲得过一时,躲不过这猝不及防的天谴。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她无法用妖法去阻止她,只好自己拼上去,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阿绣用了十成的妖力。

    虽看不到真实物件,但这妖力的威力,足以将人体洞穿。

    她的动作够快,马上便立到了苏明浅跟前,旁人见她的肩膀不知被什么打了,瞬间变得血红,鲜血一滴滴往下滴。

    胡灵在挡的那一秒就后悔了,她知道这威力大,但不知道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一个小小竹妖所化的剑气,居然能让她这个妖精疼上一疼。

    真的实在太疼了。

    新郎新娘显然被打扰了,仪式突然很难进行下去,胡灵笑了一笑,这是什么变故?她诚心诚意地来,却还是给他的婚宴留下了不好的东西了。

    她摇摇头,又嘴型说了一句:“我没事,你们继续。”自己却应疼痛过度,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说起来,她还是头一次真正晕过去呢。站在对面的阿绣显然回过了神,冲上前去哭道:“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不要吓我啊姑娘。”

    林容当下便放下了婚礼,抱着胡灵跑了出去。

    她的伤实在有些骇人。

    这是什么伤?为何会有人在他的婚礼上害人?

    他想要害的是谁?难道是自己吗?

    为什么胡灵出来挡了?

    她今日穿了素色的衣裙,那鲜血像一朵花一样越开越大,越开越满。

    林容有些慌。

    他只是想要她来看看这场婚礼,若是她规规矩矩的,这场婚礼原本应该是她的。

    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今天这种场景。

    血流得这样多,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失去血色,他心里有些害怕。

    她会寻到良人寻到归宿,会与那人双宿双栖白头到老,那才是她的结局,而不是莫名在他的婚礼上受了重伤,从此长睡不起。

    阿绣一边小跑着跟在后面,没想到这林容既然能比一个妖跑得还快。阿绣气喘吁吁,只要她使一些法术,这流血就能止住,无奈林公子一直撒腿狂奔,她本是植物,根本无法追上他的脚程。

    胡灵被颠得疼,睁开眼睛,看见林容的脸。

    这等美貌啊,这等风流样子啊。

    林容看她睁眼,急着宽慰她,“你稍稍歇会,我送你就医,不会有事的。”

    胡灵心里觉得有趣,便想着戏他一戏,佯装挣扎,道“公子……切莫……误了你大婚的时辰……胡灵自会去求医……你放我下来……快……”说完还吐了一口血。

    林容更是抱紧了她,道:“说什么傻话,你在我府里受的伤,我怎有不管的道理,你先留点气力,我们马上到医馆。”

    林容的步子十分快,胡灵也不好再挣扎了,只得闭目养养神。

第九十三章 受伤的她

    本就不太严重的伤,让他这么一颠簸,反而留了许多血,胡灵本来无碍的,后来是真的有些头晕了。

    阿绣碍于光天化日,大街上既不好隐身也不好飞起来,只能跟着林容跑到了医馆。

    林容跑进医馆,郎中见胡灵身上血迹斑斑,让林容抱进内间。郎中唤了他的女儿给胡灵查看伤势。郎中的女儿也是医女,她仔细处理了一下伤口,感觉像是被石子大小的东西贯穿了肩膀,她用了家里最好的金创药,血才略微止住。

    医女看着胡灵脸色苍白,一脸担忧。

    阿绣此刻才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馆,喊了几声“姑娘”,林容指指内间,阿绣才走进去。

    医女道:“她失血过多,极为凶险,就算好了,也怕伤了根本。”

    阿绣听了,一边不动声色地念着咒,但她法力不够,也只是将她的血止住了,看来愈合这件事,还是要胡灵自己来。

    阿绣跪着趴在床边看胡灵,心里十分愧疚。她并不是想要伤了胡灵,只是那个人,像及了那个丑恶嘴脸……她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反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了手……

    现在清醒了,想起来,算算那个人也应该死了,也许她就是那个人的女儿……

    可是为何姑娘要去挡?

    姑娘若是不挡,也许她就将那人的女儿给杀了!母债女还!有何不可?!

    床上胡灵脸色苍白地躺着,阿绣的恨意又弱了,她突然落下泪来,哀哀切切,极为渗人。

    林容听了,心里一惊,忙敲了敲门,医女打开了门,回身关了门道:“这位姑娘的伤势有些重,若是再迟一些,怕就晚了,现下我给她用了药,一会我再去煎药,但如此的伤势,若能度过来,以后也是要留下病根的。”

    再迟一些就晚了?以后也是要留下病根?

    她在他的婚宴上,居然差一点连命都没了?

    是为了,救他吗。

    她受伤时离他并不远,也许那暗器就是要伤他的呢?

    他想过她与万千人相好,想过与她形同陌路或是再也不见她,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过这样的。

    她能撑住吗?阿绣在里面哭了起来,是她真的很不好了吗?他突然有些怨自己,为什么给她请柬呢?她又为何要来呢?他不过是她所遇的万中之一。

    继而自责又变成了,明明心里有她,为何还要同别人成亲呢?就算要给老太爷冲喜,那娶了她,不也是能冲喜的吗?

    他低头想,他确实没问过她究竟怎么想,可在妙龄山上,她怎么不等一等他,后来她离了凝香阁,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他再敲一敲门,阿绣拭了泪,起来给他开了门,让他进来。

    屋子里有一股血腥味。

    阿绣道:“多谢林公子今日相救,林公子心地善良,但今日是公子的大日子,若是误了时辰,怕是不好,姑娘这里有我在,公子放心。若是姑娘有什么闪失,我自当谢罪。”

    林容见她表情凝重,问道:“她真的如此不好吗?”

    阿绣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道:“公子,好与不好也是我们家姑娘的事情,今日你要做她人的新郎了,对一位女子这样关照,怕是于礼不合。”

    林容道:“阿绣,你为何这样冷嘲热讽?我只是想知道……”

    阿绣道:“公子,我哪一句说错了?我知是你心善,所以关照我家姑娘的。虽然姑娘在凝香阁里舞了一月,但她是真心爱舞的,并不是为卖笑去的。”

    “卖笑”二字一出,林容心里一跳,仿佛自己的内心被窥视了一般。

    阿绣直直望着他道:“姑娘的家乡,民风淳朴,爱上什么男子,就可以自行婚嫁,不像乌竹这样诸多礼数,但姑娘意外来到乌竹,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个有情郎。

    “说来可笑,姑娘就爱俊俏的男子,但她看了许多人,都说他们不如你,但我看来,也有几个能比你好的,可姑娘说,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如你。”

    林容皱了眉,神情有几分隐忍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阿绣轻轻笑了声,道:“是假的,公子也信。我们姑娘说,好不容易和公子相识一场,既然你递了请柬,那就不能不来。她还选了一对极贵重的玉如意,既是算你的贺礼,也算相识一场的纪念。”

    “玉如意?”

    “是啊,玉如意,姑娘说,意头好,愿你事事如意。姑娘一个月舞完,本来就是要走的,只是说,此生也许不会同你再见了,所以我们才在一个小客栈里住下了。

    “公子,你快回去吧,莫误了成亲的时辰,你大喜的日子,姑娘的礼也到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阿绣一字一句,真真假假,倒使他心里又难受了几分,他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与她相识一场,他什么都没有给她,甚至连好好坐下来,听他诉一诉衷肠都不曾,怎么就走到了这种地步呢。

    她的手,真的好凉啊。

    阿绣知道,胡灵此刻真的是失血过多了,才这样晕过去,但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这林容的样子,她倒是看不懂了。

    明明是他要成亲,他送的请柬,如此这般依依不舍,又是个什么道理?

    阿绣再三劝他,他却好像充耳不闻一样。

    医女将药送过来,他非自己亲手喂,坐在床前寸步不离,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胡灵的脸,柳叶眉,小巧的鼻,樱桃嘴,最美的要数那个夜晚他见过的那双眼睛,像是一湾温柔的泉水,一口气将他溺死在里面。

    可是,此刻她怎么就紧闭了双目呢?

    她的睫毛很长,很美。他心念一动,竟然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阿绣在一旁瞪大了双眼,又眨了眨。

    她莫不是看错了?

    这位高傲的林公子,亲了小姐一下?

    他俯身起身,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又看到阿绣那幅样子,脸瞬间红了,也有些许尴尬。正巧林容家里人来寻,这才打破了这神秘的尴尬。

    “公子,老爷让我来请你回去完礼。”来人是侍棋,他道,“老爷还问,这位姑娘如何了,伤得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家里派几个人来,或者是接到家里去。”

    阿绣道,“不,公子,不用了,等姑娘好一些,我就带她回客栈休养,你们不必麻烦。”

    林容想了想,问:“你们住在何处?”

    阿绣思量再三,将地址告与他知了,林容这才打算走,一边走一边说:“这事情确实该了结。”

第九十四章 退亲认亲

    阿绣没明白林容说的是什么意思。林容一走,阿绣便用起术法唤醒胡灵。

    胡灵表情痛苦,咳了两声,终于醒了,她一醒,阿绣扑通一声跪下了。

    “姑娘,我对不住你。”阿绣哭了起来。

    胡灵将自己撑起来,道:“你先别哭,先起来,你倒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说罢,又咳了几句,阿绣听了赶忙倒了茶水给她。

    阿绣跪在了胡灵床前道:“一是姑娘不曾问过,二是事隔久远,我也有些记不太清,所以不曾跟姑娘提起过。阿绣之前的主人,名叫暖香。”

    胡灵看着她,问道:“你有主人?她是妖?”

    阿绣神情哀恸,道:“不,她是人。她是绣球的主人,是乌竹二十年前,最美的舞姬。”

    舞姬?

    阿绣继续说道:“主人出生在凝香阁,听说是因什么案子,入了贱籍,她却没有自轻自贱,访名师学舞,自小就勤学苦练,才将这舞,舞得入骨入髓,却也因了贱籍,她不能去有名的舞团里跳舞,只能在凝香阁,给这些来寻乐子的人舞。

    “后来,一位有家室的公子成为了暖香的相好,他们感情日笃,公子用红轿子娶走了暖香,我便又留在了凝香阁。但不久,就听闻阁里的姑娘说,公子的大夫人虐待暖香,打得暖香身上无一块好肉。

    “之后,暖香被大夫人送回凝香阁,说是送,其实就是扔在了门外。那位大夫人长得端庄,却将暖香打得浑身是血,说她不守妇道,祸害夫家,又恶狠狠地说,送佛送到西,让暖香滚回烟花之地。

    “凝香阁的妈妈虽然人不坏,却也只是让暖香住了库房,三个月,暖香身子渐渐衰弱,最后香消玉殒,我亲眼看她咽气。她死前,同我说了许多话,奇怪的是,她死之后,我竟然慢慢可以化成形体。”

    阿绣跪下来叩头,道:“那位苏明浅小姐,同那位大夫人长得十分相似,我一想起暖香受的苦,我便愤恨难抑。”

    胡灵听了道:“罢了,幸好我挡了下来。”

    阿绣道:“不知姑娘为何挡,我可以杀了她,为暖香报仇。”

    胡灵道:“苏明浅虽然可恶,但不至于死,她母亲伤的暖香,与她有什么关系,再有,你难道不知道,妖若是伤人,便是恶妖,道士可杀你,天谴可灭你,这样的人,怎值得你如此?”

    阿绣听了,伏在地上哭,道:“可是暖香死得这样凄惨,我救不了她,也不能为她报仇。”

    胡灵用术法扶了扶她道:“凡人命数不同,这是她此生的劫难,你须看开一些,她既然死了,魂灵已散,你又何须自苦呢?”

    阿绣道:“可是这样,不公平啊。”

    胡灵道:“我听闻这位大夫人不是也早早病逝了吗?她们此生的冤已经就此了结了,阿绣,你倒是个重情的妖精呢。”说了自己又拆开看了伤口,“这个力道实在狠了些,我又没个防备,可要罚你给我多做几天好吃的。”

    阿绣看她如此大量,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她千恩万谢了一回,又扶着她躺下了。

    刚躺下,医女走了进来,看她醒了,奇道:“姑娘是什么体格,居然失了这么多血,这会子却像是好了。”

    胡灵道:“多谢你照顾,我再歇息一会儿,就和我的丫头走了。”

    医女更奇道:“你还能走?我学医多年,倒没有见过这种怪事,我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没想到你这样,便能走动了么?”

    说着,她上去给胡灵把脉,确实此刻只是虚浮了些,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碍了,她点了点头,道:“确实看起来无碍了,但你还需多休养。我给你个方子,你带回去煎了药吃,对你复原有益。”

    胡灵说了声“多谢”,阿绣便跟着医女去拿方子了。

    这边,林容一边回家,一边叫侍棋请一位会卜卦的先生来。

    到了家里,喜宴乱糟糟地,众人皆是议论纷纷,下人带他到了林大人的书房,正好苏家的人也在,他一进门就道:“父亲,大婚见血不吉,儿子请了一位卜卦的先生来算一算变数。”

    说着,先生就卜起卦来,说今日之事,是堂上有什么未解之冤而成的变故,虽然命格相合,但这场变故既然出了,最好就是两家不要结亲,并且,苏府这边的小姐,最好不要在乌竹久居。

    林大人还要再问,这先生却说,天机只说到这个份上,剩余的,凭他的功力,也不能推知了。

    这命数之事,乌竹人大多还是相信的,但先生这样一说,这婚事应该如何收场呢。

    先生又道:“大礼未毕,此事还有转圜。”

    众人忙向先生请教。

    先生道:“若两家决定不结亲,今日可改婚宴为认亲宴,让两个小辈结为异性兄妹便可,今日就算是认亲的日子。”

    八抬大轿认亲?又是乌竹的笑话。

    但比起笑话来,苏府更在意的是女儿的安危,那位姑娘受的伤十分严重,苏府都看在眼里,若是还有什么意外,发生在自己心肝宝贝女儿身上,他们要如何承受?

    笑话便笑话了。

    林容见此,立即便磕头行礼喊义父。

    他道:“义父。今日让您和妹妹受惊了,妹妹的终身,为兄一定为妹妹筹谋,以林府之力为妹妹觅佳婿。”

    苏府老爷见了,点了点头,道:“今日你妹妹受了委屈,你来日有机会,定要为她的事情上一上心啊。”

    林大人叹了口气,看到苏府同意了此事,也不再多说了。

    双方请教了礼数,重新行了认亲之礼,又将苏府小姐好生送回。

    这一场闹剧,当然是传得街知巷闻。但又因那卜卦先生说得模糊,此事便越传越邪门,不过此时,林容的心思并不在这件事上,虽然礼节完了,夜也深了,可他还是想去看一看她。

    林容还是去了医馆。

    胡灵却已经不在医馆。

    医女倚着门道:“说来也奇,这位姑娘确实喝了药之后迅速好了起来,一会儿便好了大半,能自己走出去的呢。”

    他听了,又是喜,又是失落,喜是喜听到了她平安无事,失落是因为,她又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姑娘走前让公子不要挂心。”医女道。

    听见这句,他的心突然亮了一点光。

    医女说完,便关上了门。

    夜风有些凉,林容提着灯笼,思绪万千。

第九十五章 客栈休养

    胡灵与阿绣回了客栈,胡灵吩咐阿绣在外面守着,她自己在里面修炼复原。九尾狐的复原能力强,一尾一命,单单这种程度的损伤,并不会伤到他们的根本,胡灵修炼了两个时辰,虽然流失的血气不能回来,但因短暂失血所造成的功力损伤基本恢复了。

    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胡灵唤了阿绣进来。

    阿绣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端了早就备好的夜宵给她,道:“姑娘可好些了?”

    胡灵笑,道:“若是不好,你要怎么赔偿我呢?”

    阿绣低头道:“阿绣的命给姑娘。”

    胡灵用葱白的手指戳了她的太阳穴,道:“你啊,平日里也是个周全的人儿,往后做事一定三思就行了。”

    阿绣点点头,道:“姑娘,还有一事……”

    胡灵问道:“什么事?”她端起夜宵,是一碗莲子羹,她用调羹轻轻搅拌,泛起微微的热气来。

    阿绣道:“我刚刚去做夜宵的时候,听见厨房里的小丫头说,这林公子今日的亲没有结成。”

    胡灵手里的调羹放了下来,头侧着看她,却没有说话。

    阿绣继续说:“听闻是林公子请了一位卜卦的先生,说是堂上有什么未解之冤,不太吉利,便没有结成这个亲。”

    未解之冤?胡灵的莲子羹凉了,她开始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两家人也没有隐瞒,当即就将这结亲宴改为了认亲宴,去的人也吃了酒席,只是这事情,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还说,这苏家的小姐不能在乌竹长居。”

    胡灵皱了皱眉,道:“乌竹的人,有这样信卜卦吗?这门好好的亲事,立马就不成了?”

    阿绣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看小丫头的样子,虽然这件事情有些荒唐,但他们并不奇怪,反而是有些感叹,说是两家人没有缘分。”

    胡灵叹了口气,道:“看来他的情路也是曲折。”

    两个月过去了,她心底好像没有什么骤然疼痛的感觉了,连林容这个人的样子,好像有时也会想不起来,想着记忆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怎么靠谱。

    只是在看到他骑着高头大马迎亲的时候,心底有一些,淡淡的哀伤而已,像是被火烧过很久以后的一块草地,光秃秃的那种哀伤。

    她心里知道,他不是良配。他是这样爱嫉妒的人,她又是这样爱自由的妖精。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这样的一生,可是若是他百年之后,她如何承受这些孤寂的岁月呢?

    单单是那几日的心如刀割,她已经有些后怕了,若是往后都要思念着一个人,那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

    她吃完了那碗莲子羹,躺到床上,失血又运功,她已经十分困倦了,合眼便睡了。阿绣轻轻给她关上了门,客栈不大,胡灵说一人一间房住着方便,于是她也有一间房,才准备回房,客栈的小伙计走了上来,说有一位林公子要找胡姑娘。

    林公子?

    阿绣心下甚奇,难道这林容真的转了性?想要与姑娘重修旧好?

    不,不对,明明除了妙龄山那一夜,姑娘同他,也没有什么旧好。

    不过就是看了几场姑娘的舞,在街上遇见过几次,听姑娘说他之前也在凝香阁里喝过酒。

    这种情义能算上什么,凝香阁哪个恩客不比他强?

    阿绣想了想今日胡灵的反应,走下了楼。

    阿绣同林容见礼,客气道:“劳烦公子深夜前来,我家姑娘已经歇息下了。”

    林容问:“听闻她好些了,真的不要紧了吗?为什么不在医馆多住些时日?”

    阿绣道:“公子走后,姑娘就醒了,姑娘原先也习武,平时身子也强健些,今日虽然受伤,但是姑娘自己说不碍事,我多给姑娘做些好吃的,养养便是了。”

    林容点点头,听见她还好,放下了心,正要走,又转回头道:“我……我今日没有成亲。”

    阿绣显然也不知道他竟然会说这个,道:“此事已经传开了,刚刚姑娘也知道了。”

    “那么……她可说了什么?”

    阿绣道:“姑娘说,公子的情路也是曲折。”

    仿佛与她无关一样。

    林容点点头,提着灯笼,走了回家。

    第二日,阿绣早早起来,准备去集市上买些东西,给胡灵补补身子,结果一下楼,客栈的小丫头就告诉她,来了一位体面人家的小厮,提了鸡和鱼,说是送给胡姑娘。

    阿绣想,这林容倒还是有良心的,便拿着他送的这些煮了给胡灵,连着送了三日,直到第四天,干脆送了乌竹饭馆里做好的菜来。

    胡灵见了,这才问道:“我给你的钱,这次居然用了这样久吗?你还有钱去叫饭馆里的吃食?”

    阿绣道:“其实,这几日的食材都是有人送来的。”

    “有人送来?谁?”胡灵问道。

    阿绣答:“就是……林公子。”

    “他为何要送食材来?今日这个,也是他送的?”胡灵问道。

    阿绣点点头,像做错了事一般,道:“是,我想着他既然送了,那也刚好给姑娘补补身子,这些也花不了他多少银子。”

    胡灵放下筷子,一刻钟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是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阿绣并没有说错什么,这些东西也算不上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他这样,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阿绣,若是明日那个人还来,就让他给林容传信。

    阿绣点了点头,接过了这封信。

    次日这个小厮果然准时前来了,阿绣也将信给了他,不多时,这封信就出现在了林容的案头上。

    “公子日安。多日休养,已渐好,多谢挂心,东西不用再送。过一阵便离开乌竹,盼君从此后,觅得娇妻美妾,富贵荣华。勿念。”

    一张纸放在案头上,字迹娟秀,他看了又看。

    一遍遍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

    心下有十分感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情书不曾写过,第一封居然就是这样的无情,他有些不开心,但想到她身子虚弱,这不开心马上就变成了担忧,本想着提笔回她一封,又想着,不如亲自前去,看望她一下,总不至于将自己打了出来。

    主意已定,他便让侍棋提了一些点心,收拾好自己的形容,往客栈去了。

第九十六章 邀约

    彼时,胡灵正在客栈的后院中活动筋骨,她养成了每日练功的习惯,在凝香阁时,每日还有上台舞一舞,而待在客栈里,她也只能困在这小小的地方拉一拉筋,阿绣正在厨房里做菜,她正哼着《绿腰》的调子舞着。

    林容正好前来,小伙计往后院一指,他便又看到了她的舞。

    在这毫不起眼的、简陋后院里,她衣袖生风,脸颊带笑,转过头来,看见了他,一瞬间便停住了舞。

    行了一个礼道:“没想到林公子光临了。”

    林容问道:“你怎么就舞了起来,身子可好了?不多休息会吗?”

    胡灵道:“我是坐不住的,多谢你挂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听了这句,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那日在画舫舞了起来,她是这样随心随性的人,不管是在凝香阁、画舫中还是这样的后院里,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空地,也许她都可以舞的。

    他心里突然开释了许多,同她笑,让侍棋递上点心,道:“这是我们家的厨子做的栗子糕,你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你若是身子好了,今日要不要同我出去散散心?”

    她抬眼将他看了一看,看了又后悔看这一眼,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更是晃人眼睛。

    她接过点心盒子,原本想得明明白白的事情,现在又变成一团浆糊了,她不答,举止道有些扭捏起来,全然不像他往日见的那般潇洒。

    他见了,更是笑着走上前去,略弯一弯腰,在她耳边道:“今日要不要同我出去散散心?”

    他的气息从她的耳畔吹过,她的心都颤了一颤,连忙退了两步,喊道:“阿绣,阿绣。”

    他看她的反应好玩极了,心里还想逗她,只是这时阿绣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穿着围裙,问道:“姑娘……咦?林公子怎么在这里?莫不是来蹭饭吃的。”

    阿绣一看,胡灵的脸有些微微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姑娘,你可还好吗,脸怎么有些红?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胡灵听了,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啊,果然有些烫,又佯装镇定道:“刚刚练《绿腰》有些累了呢。”

    阿绣道:“姑娘居然这么喜欢这曲子,那我将我们在画舫上遇到的那位弹琵琶娘子找来可好,那日姑娘与她一见如故,倒让我阿绣一个饱了眼福。”

    胡灵道:“那也很好,你有空就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来。”

    林容听了这话,先是不解,又听到让阿绣饱了眼福,原来,那个画舫上并没有别的男子,只是胡灵听到了琵琶曲,忍不住想舞而已!

    原来是如此!

    他竟错怪了她!

    林容道:“姑娘叫出阿绣来,可是要她与我们一起去?”

    啊,啊。他怎么还在提。

    胡灵本想这样打个岔,他便不提了,没想到他这么执着地问她。

    她哪里遇过这样的事情!

    阿绣倒是猜到了几分,又看胡灵样子尴尬,道:“原来林公子是在约我们姑娘啊,可是姑娘这几日身上才好,我怕她在外面受不了风。”

    林容道:“我去叫马车来,姑娘不会受风的。”

    阿绣看了看胡灵,表情呢,却也不像拒绝的样子,便道:“既是林公子想得如此周全,那我给姑娘换身衣裳再出门吧。”

    说着,就拉着胡灵往楼上走。

    关了门,胡灵便问道:“你怎么就这样答应他了呢?”

    阿绣笑道:“若是姑娘想要拒绝他,怎么刚刚这么久,姑娘都不说一句拒绝的话,还将我叫了出来?”

    胡灵道:“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怕他面子上过不去……”

    阿绣道:“姑娘,你若是人家小姐,我倒会信了这句话,可是姑娘在凝香阁那一个月,拒了多少公子老爷,连眉头都不皱的呢,怎么这林容来了,倒怕他面子过不去了?”

    胡灵一时说不过去,背过身去不答话。

    阿绣在衣橱里挑起了衣裳,道:“姑娘,你今天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是湖蓝的,天青的,还是绯红的?”翻了翻,又说,“这黛紫的和丁香色的姑娘都没有穿过呢?”

    胡灵还是不想答话,阿绣道:“姑娘,你本是最自由的,却要来人间寻情寻爱,如今情爱来了,你怎么不能大大方方试上一试?虽然林公子之前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姑娘也知道,那是误解,自己却不曾辩驳过。”

    胡灵道:“他不信我,我怎么辩驳?”

    阿绣道:“姑娘,他不信你,是因为你们相交不深的缘故,这凡间,人们对风尘女子本就有一些不好的印象,林公子也不能免俗。”

    胡灵低了眉,道:“你说得是,我是强求了。我们本就相交不深,他有什么理由信我?”

    阿绣道:“这次姑娘在林公子的婚宴上受了伤,我看公子对姑娘的担心也不像是假装出来的,他又将婚约解了,你何不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

    阿绣道:“姑娘也不必如此忧心,虽然人间男女,极少交往过密,但我们妖界的,难道不是男男女女混在一处?若是有男妖与姑娘表白,姑娘不喜欢他,姑娘会怎么做?”

    胡灵想了想道:“若是性子好的,我就同他做朋友,若是性子不好的,我就再也不见他了。”

    阿绣道:“那对林公子,也可以这样啊,难道他一个凡人,还能强逼了姑娘你?大不了,我们偷偷地走了,让他没有地方寻去。”

    胡灵听了,十分同意阿绣的说法,心也定了下来道:“你说得是,刚刚我居然被他唬得慌了一慌。不就是出去走走嘛,我今日要穿那件丁香色的。”

    阿绣听了,高高兴兴地将衣服取了,给胡灵换上,又给她梳了新的发髻,十分青春可爱。

    楼下的侍棋无聊得打了瞌睡,林容倒是不慌不忙地喝着店里的茶,想着她会以什么样子出现。

    突然门一开,丁香色的衣裙在走廊上出现,头上的钗环恰到好处,每次见她,似乎都觉得比之前美上几分。

    有光,微微照在她的侧脸上,她的脸上浮上了一丝笑意。

    “林公子,久等了。”

    可不是久等了嘛,这都要一个时辰了。侍棋心里嘀咕着。

    林容却笑道:“不急,不急,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走吧。”

    胡灵点了点头,同他进了马车。

第九十七章 绮声一舞

    侍棋与阿绣同马夫坐在外面,林容与胡灵坐在马车里,这日天气晴好,马儿跑得快些,马车的帘子时不时飞起来,正是仲夏之季,日头足,胡灵看着街上的热闹,嘴角勾了勾。

    “姑娘可是在客栈里待腻了,今日想去哪里?”

    胡灵道:“乌竹啊,其实该去的,这两个月我都去了,倒是没有什么新鲜的地方了。”

    该去的都去了。

    林容问道:“姑娘……可是要去别的什么地方?”

    胡灵道:“若是公子喜宴那日没有出这祸事,或许我已经云游别处去了呢。现下只好休养休养了。”

    林容低声道:“这样一说,我倒该多谢那人了。”

    胡灵没有听清他的话,问道:“公子说什么?”

    林容笑道:“姑娘为何要走?乌竹不好吗?”

    胡灵道:“乌竹挺好的,只是……”

    林容见她不说了,追问道:“只是什么?”

    胡灵闭上了嘴,笑着,眨着眼睛,看了他半刻,道:“只是我觉得在乌竹,没有我的容身之所,那么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去处。”

    “容身之所?”

    胡灵笑道:“难道公子以为,我要这一世都待在凝香阁中吗?”

    林容摇了摇头,道:“不,怎么会,那种地方……”

    胡灵打断他,问道:“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林容被她一问,觉得自己失礼,又不好接口,车里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胡灵不笑了,开始冷冷地讽他:“公子如果觉得我曾入风尘之地,是个卖笑之人,今日所做之事,是否多余了些。我胡灵不配与公子同坐,我看,我还是下车吧。”

    说完,喊了一声阿绣,阿绣在外面问:“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林容急急道:“不,阿绣,没有事。”

    又对胡灵道:“我还没有说什么,你为何就这样抢白我?刚刚是我用词不妥了,小生给姑娘赔礼了,望姑娘大人大量。”说完,拱手低头为礼。

    胡灵看他如此认真,轻声笑了起来,道:“既然林公子如此了,那我就饶了你一回吧。我不知道公子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是公子的面子上做的倒还罢了。”

    林容道:“都是我的不是,使我偏狭了,想必姑娘在凝香阁里,也结识了一些友人,看凝香阁总是有些不同的。”

    胡灵道:“你这句话,虽说在说是你的不是,这话锋却朝着我来了,也不知你是在说,我看待凝香阁时总是偏心她们,不知道外间的风言风语,不知道她们的真面目。”

    林容笑了,道:“从前以为姑娘文静端庄,没想到竟然如此牙尖嘴利,相识这么久,我竟然没有察觉。”

    胡灵道:“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我在林公子这里,还当得上文静二字,当日品香小筑里,我可将那苏小姐制在餐桌上了,林公子也忘了?”

    林容点点头,道:“确实是我错了,姑娘是英姿飒爽,是个女中豪杰人物。”

    听到“豪杰”二字,胡灵又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说话。

    林容道:“怎么了,又生气了,你伤才好,不要太过激动了,今日是邀你散心的,不是来同你怄气的。”

    胡灵道:“也不知是谁拿着话来堵我呢,我今日还有口能辩一辩,都说风尘女子无真心,依我看,那些男子也是没有真心的,谁也别来编排谁。”

    林容道:“不知姑娘此话何解?”

    胡灵道:“我先时爱舞,入凝香阁只是个舞师,知凝香阁里生存不易,外人看是皮肉生意,我看却比外间辛苦,琴棋书画都要略懂,诗词歌赋还要学习,连这极难练的舞,也要会上一会。若是她们能在外间寻一个安生之处,又何苦做这些事情呢?”

    林容点点头,道:“姑娘说得在理,听闻许多凝香阁的姑娘,都是小小被卖到那里的,说到底还是可怜之人。”

    胡灵道:“你又懂了?那你可知我为何上台?”

    林容摇摇头,道:“姑娘,你为何上台?”

    胡灵道:“我自幼学舞,访遍名师,最喜听这台下掌声雷动,看台下观舞人的笑容,于我如遇知音一般。”

    林容道:“我竟不知……”

    “你竟不知,你所不齿的卖笑生意,被我视为极高之艺,是我所热爱之事。”胡灵道。

    林容心中被什么震慑住了,对,就是如此,他从未想过,胡灵是这样爱舞,他以风尘女子来度她,是他想错了。

    “姑娘。”林容又行了一礼道,“是我小人之心。”

    胡灵笑道:“公子不知者无罪,天下舞场,男子看女子,皆是一般神情,他们未必懂舞,我登台,也只是徒增寂寞罢了。”

    知音难寻。

    林容突然有些怜惜她,仿佛她从一阵烟尘中走来,徐徐向光。

    林容吩咐马夫道:“去绮声楼。”

    绮声楼?胡灵看着他,问道:“为何去绮声楼?”

    林容道:“姑娘来乌竹这么久,不知道绮声楼是什么地方吗?”

    胡灵道:“我知道,绮声楼是乌竹最大的乐坊,有乌竹好的乐师,之前我也去听过,可是白日里,他们不是不开门吗?”

    林容笑道:“你一会儿便知道了。”

    胡灵不知他卖什么关子,只好静静候着,不一会儿,马车就到了绮声楼门口,侍棋上去敲了敲门,道:“舅老爷,开开门。”

    舅老爷?

    林容解释道:“绮声楼是我舅舅开的。”

    胡灵点了点头,林容扶着她下了车,小伙计开的楼门,但是听说舅老爷不在,却也将林容迎了进去。

    一看,这林容平日里就是这绮声楼的常客。

    林容让胡灵在楼下稍坐,他同伙计到了后院,不一会儿,就有小伙计送来了一些点心,坐了约莫有一刻钟,突然听得一阵乐声响起,她同阿绣相携,往后院走去。

    有琴声淙淙,编钟泠泠,琵琶阵阵,埙声呜咽,二胡悠扬,一群乐师围成一个半圈,胡灵站在一边,笑了。

    突然,一阵笛声划破长空。

    她往那处看去,吹笛的竟然是林容!笛声领着乐声,时快时慢,忽高忽低,林容用眼神示意她,她这才明白,他是给她了一个舞台,让这么多乐师给她伴奏。

    阿绣见状,站得稍微远了些,她也毫不扭捏,纵情舞了起来。

    多年以后,诸位乐师提起这场舞,都惊叹道,这是天仙下凡,风姿难得一见。

第九十八章 不死不休

    一舞毕,林容从乐师中走出,道:“从前是我不明白姑娘对舞的痴,今日终于懂了,不知这样给姑娘谢罪,姑娘是否满意?”

    胡灵这才开心一笑,又觉得不太妥当,转过身去,道:“那就放过你吧。”

    林容跟了前去,道:“我今日定了品香小筑的雅座。”

    品香小筑的雅座极为难定,一日只有一桌,不管是多大的官,都需早早差人去定,若是迟了,只能从他人手中花重金买下。

    这林容来也不像是之前就有筹备的,那么自然就是花了大价钱了。

    “难为林公子今日这样费心,就不怕遇上那日那个魔王了?”

    林容道:“就是为了避开那个魔王,我才定的雅间,品香小筑的菜品极好,我看你也喜欢,不能为那人败了兴致。”

    胡灵听了也就领了情,雅间不从正门入,而是品香小筑开的侧门,直接进。伙计们早早在外面等着,将他们迎了进去,一看,这倒是那天,拦着胡灵的那个伙计。

    “唉哟,姑娘,原来是您和林公子一起来的。”他道,“那日苏小姐追了出去,后来您再没来过,小的还以为是苏小姐做了什么呢,害小的四下打听,所幸您没出事,是个多福的。”

    胡灵笑道:“小哥倒是会说话,那日多谢你提醒我,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伙计道:“小的安贵,大伙儿都叫我贵子。”

    胡灵点点头,道:“今日那位苏小姐来了吗?”

    伙计道:“来了,怎么能没来呢,不知道怎样才能请走这位大佛,我们小店啊,生存也是不易,幸而苏小姐不强求雅间,否则啊,品香小筑都要将贵客得罪个遍了。”

    胡灵道:“这也倒是奇,她为何什么都强求,偏不强求你这雅间?”

    伙计道:“是苏大人的功劳,那日苏大人来,也是坐在外间,掌柜的去恭维了几句,苏大人倒是很平易近人,说外头也很好,不必强求雅间,于是苏小姐之后,也不敢驳苏大人的面子,才不去争这雅间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苏小姐还懂得顾一顾自己家的颜面来。

    上了席,林容请她动筷,她也就慢慢地吃了起来,林容道:“姑娘今日吃,可比那日斯文得许多。”

    胡灵笑道:“那日是我看着要打架了,又担心菜被他们糟践了,这才吃得快了些。今日既然是在雅间,便不用太在意。”

    正说着,没想到外间又吵闹起来,里面只听得一阵嘈杂,但是胡灵耳朵尖,却将这外头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你是哪里来的野人,长了什么胆子,竟然敢来乌竹嚼我们苏家的舌头?”

    这蛮横的声音,想必就是那位苏小姐了。

    “姐姐,快别说了,他并没有说错什么,我的亲确实没有结成。”

    这位唤姐姐的,想必就是那位苏明莺小姐了。

    胡灵听了,问林容道:“公子,我听闻苏明莺小姐是个知书识礼之人,又不像苏明浅那般野蛮,也是个良配,为何你听了卜卦之言,便将她认了亲?”

    林容顿了一顿,又朝她看了一看,道:“明莺小姐虽然是个娴雅知礼之人,但我为何将这成亲改为定亲,姑娘当真不知?”

    胡灵喝了一口汤,问道:“全都是你的事,我如何得知?”

    侍棋见了他们说这种话,示意阿绣出门,阿绣一笑,也偷偷溜了出去。

    “那日我本要与她成亲,若是……若是我真的与她成了亲,你是不是就打算再也不见我了?”

    胡灵挑眉道:“公子此话说得稀奇了,你若有了家室,我就不便与你过多往来,这不是礼节吗?”

    “礼节?那日妙龄山上,你怎么不同我说说礼节?!”林容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气得站起来背对着她。

    “这说起来还是我的不是了,我们家乡不像乌竹,有这么多繁琐的结亲仪礼,两情相好,便可在一处,若是双方变卦,就自己另寻良缘。那日我吃醉了酒,以为是在梦里,一时忘了乌竹的礼仪,我……是不是应该同你道个歉?”

    林容气得有些发抖。

    道歉?道什么歉?

    “我之前不曾说过,我原是喜爱你的,但你一心念着徐音姐姐,我想着同你说,也觉得不太妥当,看你的心思也不似有什么动摇的,我便想另寻良人。那日你来妙龄山,我原是欢喜的,只不过后来你并没有来找我……

    “我知道,世人对风尘女子多有偏见,我虽算不上是十成十的风尘女子,但在林公子眼中或许没有不同,后来也传来了公子定亲的消息,我也只是想说……”

    “想说什么!”林容骤然回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道,“你在妙龄山上将我撇下,我淋雨受了风寒,发烧五日才醒,一醒就去了凝香阁,就看见你和别的男子喝茶谈心。”

    哈?胡灵的嘴角抖了抖,这件是居然是这样的,他受了风寒?可喝茶谈心……

    诚然他也没有说错,可怎么,听到了一股浓浓的醋味呢?

    “可……”

    “你与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为何还要见别的男子?”

    “我……”胡灵刚要辩驳,一股力扶住了她的头,林容竟这样吻了过来,一时之间唇齿相依,胡灵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坠入了云雾之中,不上不下。

    两人分开,林容看她的脸羞得通红,像是脸上长了两朵云霞,他笑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胡灵恨不得将自己的脸埋在地下。

    过了一阵子,她问道:“你……还喜欢徐音姐姐吗?”

    林容看着她的眼睛道:“她既然是无拘束的生灵,那我又何苦太过执着呢,此刻我眼中,只有你一人。”

    只有你一人……

    啊。胡灵抬起头看他一眼,又故作镇定地说道:“说什么只有我一人,你还不是要去同那苏家小姐成亲,我看着花轿结亲迎亲,你骑着高头大马,难道是为了气我?我才不信你说的。”

    林容道:“这也是我的不是,我林容今日起誓,天上的神明在上,此后我对胡灵一心一意,信她爱她,若是有违此誓,我不得好死。”

    胡灵心里一跳:“你为何发这么重的誓,你可知天上真有神明。”

    林容笑:“我知道天上有神明,我心可昭日月,这下你肯原谅我吗?”

    胡灵叹了口气道:“都是你在说,也不问我,我可还喜欢你吗,若是我不喜欢你了,你这誓岂不是……”

    林容听了握住她手道:“那么,你同我说,你可还喜欢我吗?你就这样狠心看着我孤独终老吗?”

    胡灵笑了,轻轻点点头,道:“若我就是这样狠心呢?”

    “那我便寻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第九十九章 玄真

    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故事说到这里,天已经黑了,毕方手一挥,屋檐上挂的灯笼亮了起来,毕方还嫌不亮,用法术又变出个灯笼架子来,灯笼一多,院子里就亮如白昼。

    胡灵醉得有些狠了,脸红红地看着烧红的灯笼,笑了道:“他如今真的死了,按凡人来说,他也算长寿了,我有几年是恨他的,但他如今已经归于混沌,现在要将他忘了。”

    毕方的酒量十分好,不过他也没有像胡灵那样喝得狠,他觉着有些不对,怎么就突然要将这人忘了,他问道:“你同他究竟是怎么闹翻的?还有你说,你在乌竹收的那个竹子精阿绣,怎么也不见了?”

    胡灵看着他的眼睛道:“他是个骗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趁我生产时差点杀了我,阿绣,阿绣为了护我,替我牵制住他了,我飞走时,看见桃木剑刺进她的身体里,然后一点一点化为烟灰。

    “他在生之时,我已经竭力在忍了,你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在烟阳镇的日夜里,我做陶一不专心就会将成形的陶胚捏碎。”胡灵刚刚还在泪眼朦胧,一会儿便咬牙切齿了。

    毕方道:“你同他还生了孩子?他现在在何处?是男是女?是凡人吗?”

    胡灵道:“是凡人。我与她没有母女缘分,林府又不是缺衣少食的,既然她父亲如此狠心,她又何苦再有一个妖精娘呢?我有位姐姐,一生为了自己半妖不妖的身份苦恼,她生下来之时,我多么庆幸她是个凡人啊。”

    毕方拍拍她的肩膀,道:“不就是一个凡人男子吗!他已经化成灰了,咱们陵光门下家大业大,难道还愁上门女婿?灵妹子,不想了,你还想吃什么,我再吩咐他们去做。”

    胡灵摇摇头,道:“他是个道士,他后来去做了道士,你知道吗?他杀百妖,口口声声说,是要为我报仇。”

    毕方听得奇了,道:“你不是说,他要参加科举吗?怎么又成了道士?我可听糊涂了。”

    胡灵道:“我只知道他师承紫云观,修的是东阳禁术。”

    这东阳禁术去年将苏城闹得沸沸扬扬,不知有多少妖精折损在那人手上。

    “什么?东阳禁术?那在苏城杀妖的凌虚居然与你……与你……?”

    胡灵点点头,道:“我们此次来,便是想查一查这东阳禁术,烟阳门下,也有一些妖精命丧他手,若要论起近年来的怪异之事,紫云观便是源头了。”

    毕方道:“话虽如此,你怎么不去林容的家里看看,兴许他还留着什么物件,可供查探一二?”

    胡灵笑了笑,道:“他自我走后便上了紫云观,修炼不知道多少年,又直接下了山,在这梁国十五城,打杀了许多妖精,他家里能有什么线索?兴许他家里早就将他忘了。”

    毕方道:“这话也是,这东阳禁术听说能噬人心魄,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学来的,难道那东阳道士,还留了什么秘籍在这世上?”

    “秘籍?还有这种东西?”胡灵已经开始晕了,她道,“这种……东西……不管它与辛玉有没有关系,留在世上总是……个祸害……”说完,她居然“咚”的一声倒下了,直直撞在了桌子上。

    毕方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哎,也是辛苦。”他使了术法直接将胡灵抬到了房间里,又叫了个丫头进去服侍她。

    毕方与胜遇依旧坐在院子里。

    “胜遇大哥,虽然相识这么久,我们倒没有单独喝过酒。上一次喝酒的时候,还是辛玉在场。”

    胜遇道:“是,已经很久了。”

    毕方问:“你说,攸宁真的能够查出来吗?”

    胜遇道:“陵光说她能,我只能信了。”

    “若是此事真的与东阳禁术也有关系,那我得多召集一些帮手来,恐怕有一场硬仗要打。”毕方道。

    如果是人们成批的修炼这东阳禁术,那妖界必然会有一场浩劫,在凡间安分守己的妖精们,恐怕将要不得安生,虽然他们有烟阳山做后盾,但因为在凡间诸城的驿站,陵光门下的妖精已经遍布各地。

    离紫云观最近的就是云城。

    毕方皱了眉头,往烟阳去信。

    夜里,春猫难耐地哀嚎了几声,半夜又落了一场雨。

    清晨,胡灵起床推窗,看见不远处的山腰幽幽缠着一圈雾气,她虽然宿醉,但毕方的酒却是上品,她也不觉得头晕,看见天气十分好,便起来闹着胜遇要去外面的街上走一走。

    胜遇自然不会拒绝她,他们便上了街。云城酷爱面食,胡灵也买了几个面饼吃着,突然就看到人群中有一位须发全白穿着道士服的老人家。

    人们对他甚是敬重,走过路过都向他行礼,喊一声“道长”。

    胡灵用手肘推了推胜遇道:“胜遇大哥,那是不是就是玄真?”

    胜遇看了片刻,道:“看样子也许……”

    胡灵将手上的饼都塞到了胜遇手中,一层一层剥开人群,朝着那位白发道士走去。

    胜遇摇了摇头。

    胡灵的性子看来还是莽撞了些,怎么不等他到了无人处再上前?非要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迎上去?

    胜遇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也忙忙地往前移动。

    胡灵已经站在了那白发道士的跟前,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你就是玄真?”

    旁边有婆子听了,道:“小姑娘,这道长可是活神仙呢,你怎敢就这样叫他的名号?该尊称一声‘道长’才是啊。”

    那道长倒是长得慈祥,对那位婆子道:“不碍事,不碍事,名字而已,我玄真既有这个名字,就是让大家叫的。”他回头,对胡灵微微笑着道,“姑娘找我,怕是有什么事吧。”

    胡灵见他脾气倒好,道:“是啊,道长,不知您可有时间与我到旁边的茶楼里坐坐?”

    玄真道长点点头,道:“姑娘请吧。”

    胡灵念了诀,让胜遇直接到了旁边的茶馆,她则与道长慢慢地在人群中走着,路人都恭敬地与玄真打招呼,打完招呼,都要有意无意地看胡灵一眼。

    胡灵并不在意,只是大大咧咧地走着,将玄真引到旁边的茶楼,胜遇早已定好了雅间,一进门,胡灵便使了一个隔音术法。

    那玄真微微一笑,慢慢坐下。

第一百章 清水潭

    “姑娘是哪位仙人座下?”玄真笑道。

    胡灵吃了一惊,这道长居然连这个也能看出来?

    胡灵勾勾嘴角,道:“道长何出此言,怎么就说我是什么仙人的门下了呢?”

    玄真胡须又长又白,他捋了捋道:“一般的妖精,见了道士都是能躲则躲的,贫道听闻,一些仙人也爱收一些灵宠,我看姑娘周身气泽祥和,自然是心善的妖精,也应当寻到了仙主了。”

    胡灵道:“道长此言,我倒有些不明白,为何妖精心善,就一定要寻一个仙主?大可自由自在地在世间逍遥啊。”

    玄真道:“姑娘说得有理,但贫道看了许多妖精,只有仙主的妖精,才像二位这样,心明眼亮,灵台清明。”

    胡灵道:“罢了罢了,有没有仙主都不要紧,今日我找你与此事没有什么关系。我乃狐族胡灵,想请问道长关于紫云观的东阳禁术一事。”

    玄真听闻,刚刚笑着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问道:“姑娘是从何得知东阳禁术的?”

    胡灵道:“是苏城。去岁闹得沸沸扬扬,难道道长不知?”

    玄真用手重重地锤了桌子两下,道:“我怎能不知,那凌虚是拜在我大徒弟竹清门下,是我正经的徒孙了。”

    胡灵问道:“原来如此?难道道长不知,东阳禁术是一门邪术吗?”

    玄真道:“这东阳禁术,乃是紫云观的东阳道士所创,距今日已经有数百年之久了,我当初得知,也是听先师提起过,为的也是教导我们,不要随意斩杀妖精,以此来提升功力。”

    胡灵道:“我听闻,这东阳禁术早已失传,为何那凌虚能够修习此法?还在人间杀妖无数?”

    玄真摇摇头道:“这也是我觉得费解之处啊,这紫云观我也待了许多年,那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我比他要熟悉许多,但我也从未见过东阳禁术的秘籍。”

    胡灵道:“那你知道关于东阳禁术的什么?且说来看看?”

    玄真道:“不知姑娘知道此事有何用意?”

    胡灵道:“我有几位姐妹,皆是死于这凌虚之手,我担忧若是有人再用这邪术为祸人间,会有更多的妖无辜受死。但道长放心,若是紫云观与此事不相干,我们也绝不迁怒。”

    玄真点点头道:“姑娘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可让人送到紫云观里去。这东阳禁术是我紫云观所创的,若是出了什么灾祸来,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胡灵笑了道:“紫云观的符咒可是厉害极了,我们这样的小妖,难以登上你们的大门。”

    玄真听了,给了一张通信符道:“姑娘倒不用亲自前来,这是我们紫云观特有的符咒,将信贴了符咒放在紫云山下,我们自有人去将他取上来。”

    胡灵点点头,问道:“那你可知道东阳禁术的内情?”

    玄真道:“我倒是知道一些,昔年,东阳道士修炼这门术法,也是耗费了许多时日,他怀着一颗慈心,为的是除恶扬善,而不是将世间妖都杀光。

    “但世间诸法,皆有缘故,这门术法,虽能立马毁去妖精的形神,但妖精身上所凝聚的精华与功力,却是一时不能散去,如果任由这功力瞬间散开,那对行此术法的人有极大的损伤。

    “因此,东阳道士寻着了法子,将这些功力瞬间能够转移在桃木剑上,每杀几名恶妖,将桃木剑在紫云山上的清水潭中洗上一洗,便可去除一些恶念,若是杀尽百名恶妖,须在清水潭中放置百年,洗尽污浊晦气,便可以炼成一把正气的宝剑了。”

    “清水潭可洗去浊气?”

    玄真道长点点头道:“是。因东阳之术斩杀恶妖,这恶妖污浊,长留于剑,时间长了,会将人心智磨损,失去理智。故而要正经行这法术,须得时不时回一趟紫云观。”

    “那么,这凌虚可曾回去过?”

    玄真道长摇头道:“他若是回来了,也不至于将此事闹到这种地步。我们若发现了他在用东阳禁术形式,就是拼了紫云观所有人,也要将他阻止了。”

    胡灵道:“为何道长如此说?这事归根结底,也是凌虚一个人的事情,即便他回了紫云观,你们怕是最多也只是将他劝解一番。”

    玄真道:“姑娘此言差矣,这人与妖,并不是对立的,万物生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得不到好处,修道讲究顺应四时变化,寻求自然之气,这东阳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就是因为它违背了这自然的法则。”

    胡灵道:“这东阳既然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将这法术造得顺应天时呢?”

    玄真道:“法术易造,人心难测。饶是开篇写满了千不准万不准,人心不足之时,都是不顾生死的。”

    胡灵觉得这句话有些讽刺,却也很是应景,笑道:“道长说得是。那么除了清水潭之外,这种术法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玄真道:“桃木剑不能碰人血,威力会减弱,若是杀了人,多半这桃木剑就会失效吧……我听闻苏城那位被杀的,似乎就是一个凡人?桃木剑瞬间消失了,但此事贫道也不明白,若是按照先师所说,那么这众妖汇聚之力,也应该有个去处才是,怎么无声无息就没了呢?”

    有个去处?

    若是她猜得没错,这去处定是在姐姐的体内了。如此多的污浊之气,会对姐姐造成什么伤损,这就无法知晓了。

    胡灵又问:“除了东阳禁术以外,道长可知道有什么术法,能使妖精保留形体而神魄四散?”

    辛玉的死状似乎正好与这桃木剑的术法相反,东阳禁术杀妖毁形,功力却留在桃木剑内,而辛玉是徒留形体。

    “这……妖精一死,多是立马魂飞魄散。贫道只听闻有一种术法,能让妖精死后存留一月之久,但这种功法对人耗费极大,若是体质差一些的人,施此法,无异于以命换妖的形体留存而已,不过不知天上的仙人可有别的法术。”

    形体留存。

    那么陵光应该就是用了这种术法,才让辛玉的躯体留存了一百年之久,这么说来,也许最初留存辛玉形体的,与杀辛玉的并不是同一伙的,有人将她害死了,又有人将她的躯体保存了下来。

    胡灵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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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狐痴岁介绍:
世间生灵,诸般苦乐。
你看那些追名逐利的人死了又死,是谁在世间万古长青?
若是生命可以无限,那逍遥未必就是最终选择。
浪游人间,一壶清酒,盼你踏月而来。灵狐痴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灵狐痴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灵狐痴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