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立约
“然后呢?”张娘子问道。
攸宁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庄骥的家里传来消息,说他在京都,与丞相之女结了亲家,他家呢,便急匆匆要和段家退婚。老塾师一口气吐了血,请了郎中来,但病势太急,回天无力。
“段云裳给老塾师送了葬,一个人在家里居住,很快形容消瘦,夜夜在院子里,从云霞看到月亮。
“她死的时候是一个月夜。”
攸宁不说了,她也抬起头来看着这千云晚霞图。
张娘子听了,手被针扎了一下,急急地收了回来,渗出了血珠。
攸宁见了,急忙让伙计拿来了药膏,让张娘子抹了抹,又道:“这千云万霞,是她满怀期待地等他归来的时候绣出来的,但前后的心境也却有不同。”
张娘子有点儿恍惚,道:“都是可怜人。”
此时正好到了午间,云栖楼里人来人往,攸宁让伙计开了一间厢房,备了午饭,请张娘子一起吃午饭。
张娘子再三推辞,攸宁一直坚持,她也就不再推辞了,同攸宁一起上了楼。
菜品都很清淡精致,张娘子似乎许久没有吃过这样隆重的宴席,却也是不慌不忙地拿起筷子,并不猴急。
攸宁问道:“张娘子就是苏城人士吗?”
张娘子道:“我是京都人,家人被路上的歹徒杀了,我表哥原是苏城人,但他们家似乎犯了事情被流放了,可我人微力薄,不知他们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又最终去了何处。”
攸宁道:“那娘子今日绣这千云万霞是为何?”
“是衙门里有位东方大人的夫人,听说了这千云万霞在你处,在绣娘中出了高价,昨日已经有许多人来看过,皆说绣不来的,我看了看,恰好会这种针法,于是想试一试,这还要多谢你们给我方便。”张娘子斯斯文文的。
攸宁道:“这也不算得上什么,只是一点心意而已。”
张娘子突然抬眼问道:“宁姑娘,刚刚你说那个段云裳的故事,是什么意思?”
攸宁道:“娘子这样问,又是何意?”
张娘子道:“也许是我多想,不知道宁姑娘是不是不想让我再绣。”
攸宁道:“娘子怎么这么说,云栖楼爱才,怎会不让你再绣?”
张娘子道:“可是你今日所说的段云裳之事,实在是太过悲切。”
攸宁点点头道:“云栖楼所收藏品皆有往事,但往事皆苦,这些藏品的创作者历经千辛,才得出这样一点点东西流传于世,我倒是想问娘子如何感想。”
张娘子道:“如何感想?此时我衣食尚忧,绣图为生,如何能有感想呢?我虽爱女红,但若是始终无人买我的绣品,我能怎样呢?”
攸宁道:“假如今日云栖楼让你来,在我们伙房里洗碗,有衣有食,你可会放弃今日绣图?”
张娘子想了片刻,摇摇头道:“不会。”
攸宁问:“娘子刚刚不是说,衣食尚忧。我们若能给你衣食,有何不可?”
张娘子道:“这千云万霞,我应该能绣完,只要我绣完,便有了衣食。”
竟然如此自信。
攸宁道:“我怜娘子身世,这几日你既然在云栖楼,那我便会吩咐云栖楼的伙计为你送吃食,盼你一切都好,绣图也顺利。”
张娘子听言道:“多谢宁姑娘的好心,来日我必当报答。”
攸宁与张娘子饭罢,闲来无事便去午休,休了半晌,突然有人来敲房门,攸宁睡眼惺忪,却不知出了何事。
“宁姑娘,那位欧阳公子在楼下候着了。”
欧阳?
攸宁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捏了个诀,将自己的形容修饰了一番,仍然困意不减,于是念了一个清心咒,这才缓缓地走下楼去。
“欧阳公子,今日也是来看画的吗?”
楼里十分热闹,但攸宁的声音清脆响亮,众人皆抬头望了一望。
原来是宁姑娘。
众人一看,那位欧阳公子居然也在场。
攸宁并不着急问他立约之事,只是如闲谈一样说话,慢慢走到他身旁。
欧阳远道:“不,宁姑娘,我今日是特意来寻你的。”
攸宁挑眉,坐在桌子旁,用手轻轻摩挲着杯子,道:“欧阳公子,可是想好了?”
欧阳远也坐下,双手攥了攥拳道:“是。”
众人皆是屏气细听。
攸宁道:“若是你不愿意,那便不用说下去了,我也不想听什么婉拒的话,我都能了解。”
“我要与云栖楼立约。”他道。
攸宁的眼睛亮了。
“公子可说的是真的?”
旁边的伙计看见势头,立马去寻周祺,周祺也赶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张纸,递给攸宁。
攸宁瞥了一眼,递给了欧阳远。
她当日承诺的都写在里面,他应当做到的也在上面。
“你若是还有什么要求,可先提一提,我们再商量一会儿。”
欧阳远摇了摇头,道:“我乃是籍籍无名艺术生,得遇云栖楼青睐,本就不该多要求什么,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优待了。”
攸宁道:“但这幅画,还需要等鉴赏会完了之后才能给你。”
欧阳远点点头,签了约,印了指纹。
攸宁笑道:“从此以后,欧阳公子的事情就是我们云栖楼的事情。”周祺点点头,让伙计带了些礼品,与欧阳远一同回家,并且叮嘱他们,看看欧阳远家中有没有什么缺少的物件。
他们一齐走了出去,攸宁继续在店里喝茶。
慕歌坐在她身旁道:“听闻你刚刚,与那欧阳远立约了?”
攸宁轻轻吹了吹茶,小小地啜了一口,道:“你来得晚啦,他刚刚走呢。”
慕歌也自己倒了一杯茶,道:“其实你只要将画卖出,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情?”
攸宁笑道:“卖画容易,可是欧阳远这样的家庭,守不住这幅价值连城的画。画在我手中之时,那殷四且这样为难我,画若在他的手中,你猜猜殷四会如何?”
慕歌道:“比起你这个硬骨头相比,这个欧阳远,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虾米啊。”
“《三十四神仙卷》选了他,我为他开心,但却不想因此给他招来祸事,既然如此,就以我们云栖楼的名义将他护住,告诉众人,画虽然给了欧阳远,但欧阳远这个人,与我们云栖楼依然有关。这样一来,他们起码有所忌惮。”
第七十二章 云城
慕歌道:“你这考虑倒是有理。殷四家的药劲也快过去了,等他们家清醒回味过来,你的安生日子就要没有了,你心底,怕不怕?”
攸宁转了转眼睛,道:“你如此问我,倒是让我以为自己是一个真真的凡人,有惊有惧的那种,凡事要各种顾忌。”
“怎么了,你是妖就不怕了吗?”慕歌问道,“先前见过许多妖,他们对人间的手段也是知道的。”
“我时刻记得,我是自由的生灵,使我惊惧的唯有天道而已,但是我已经从生死处走来,凡事都不太在意了。说起来,这两个物件,都是辛玉最早收到的东西,留存最久的,还是杨道无的那幅画,等鉴赏会完了,我再去问问他。”
攸宁脸上时不时浮动出一抹笑意,这种笑让慕歌觉得奇异。
“你可有胡灵他们的消息?”
攸宁皱了皱眉,道:“还没有,已经走了几日了,也不知遇到了什么。”
慕歌问道:“她之前去过云城吗?”
攸宁点点头,何止是去过呢?
在乌竹,她还有一个女儿呢。
她想起自己在乌竹的日子,乌竹虽然是一个小镇,但胜在风朗日清,那些年她喜欢摆弄人间的脂粉钗环,也正好盘了个在凝香阁前的小店,买了许多首饰和衣裳,又去学了如何盘发。
世间的盘发手艺十分难学,她三番五次想要学会更多技巧,却始终只会几个花样而已。但是,学会的那几个已经足够美,她十分开心。
说起来,术法让这些都简便了许多,只要能够如同凡人一样学会一项本事,再用术法就能瞬间做好这样事,正如之前章主事为花珂缝衣服一般。
但他若从来没有学过缝衣服,那纵使术法再好,也做不到。
在乌竹的那几年,她学了当时最新的妆容,也爱在胡灵脸上试新的脂粉。
她还是徐音的那些年,想想突然有些怀念呢。
“阿嚏。”胡灵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晃了晃脑袋道,“不知是不是姐姐在想我。”
走在一旁的胜遇并没有答话,他们走进秋水居,毕方笑道:“你们今日可有什么收获吗?”
胡灵道:“我们已经找了好几日啦,也不知道林容的女儿叫个什么名字,现下她定是有了夫家,那就更加难找了。”
“此事与辛玉之事有关吗?”毕方问道。
“说不好,我们也是来查看查看。”胡灵说道,“现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是摸着线索来的。”
胡灵心思有异,胜遇看在眼中,但看破却不说破,这几日都是听她的吩咐四处走动。但胡灵始终没走到乌竹。
她在犹豫。
都说近乡情怯,但是乌竹能不能算是她的乡?若说是,她已经与它相别了四十多年,若说不是,她却有一丝血脉存留于世。
不,也不一定,女子远嫁的也不在少数,她未必还在乌竹,天下之大,她可以去任何的地方。
她也许会怨自己的。
她从来没有照看过她,可是在他们青丘,狐狸崽子很早就不需要母亲照管了,她都是徐音带着,拉着她到处去玩。
都说稚子无辜,可她当初自己性命不保,也无暇顾及她。之后她又在烟阳四五十年。
胡灵心里一惊,都说凡人容易短寿,若是她身体不好,缺乏照管,也许她就见不到她了。
就这样,她与胜遇这两日都在这附近转悠,他们还上了一趟紫云观,道观门前有许多咒术,他们并不敢贸贸然地进入。只是在一旁,探视了地形,又听闻,再过几日,便是道士下山的日子,他们决定所幸等上一等。
凌虚死的时候已经七十岁,难道道观里还有年纪更大的人吗?
胡灵问道:“毕方,你可知这紫云观里,是否有高寿之人。”
毕方道:“有的,一位玄真清人,今年已经二百二十岁。”
二百二十岁?
两人盯着毕方,表情都十分不解,胡灵问道:“凡人怎么活到这个岁数的?”
胜遇问道:“这难道是妖精变的吗?”
毕方道:“非也,此人确实是修道有成,但离成仙还有一段时日呢,也不知他是道先修成,还是身先死。”
胡灵道:“既然是修道长寿,为何他还未成仙?”
毕方道:“姑奶奶,成仙有这么容易吗?凡胎一个,又不能当个灵宠,在仙界飞升的时候若是没有上神庇佑,怎么能活下去呢?”
胜遇道:“若是寻人庇佑,他在凡间,怎么寻?又怎样寻到一个可以给他庇佑的?”
毕方道:“胜遇大哥说得是,凡人修仙原本就难,玄真能够活这样的岁数,应该是有仙缘的,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玄真定是紫云观的关键,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岁数,必然是个通晓紫云观之人。无论他是否练过东阳禁术,他都应该听说过这门术法。
胡灵想,既然如此,定要先找到他。
毕方道:“玄真倒是常常下山,我们看,已经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但是精神矍铄,神采飞扬,待人也十分有礼,并不像什么妖道,他偶尔也回来我们秋水居小坐,因他说我们这里的芙蓉糕很合他的胃口。”
说罢,毕方也拿了一个芙蓉糕,递给了胡灵。
胡灵尝了尝,果然味道不错,清香雅致,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胡灵道:“果然不错,这是哪位厨子的手笔?”
毕方用手指头指着自己,道:“当然是我。这是我几百年前学的,因我那次到人界,也觉得这芙蓉糕十分可口,所以才偷偷去窥探人家厨房,好不容易学会的呢。”
胡灵道:“你倒是有这个闲心。他一般什么时候来?”
毕方答道:“也并不是一定的,他有时来的早,有时来得晚。每隔两三日就会再来一次,不仅仅是吃,还要多买一笼带回去屯着,想吃的时候来一块。”
胡灵用手捏着半块芙蓉糕,又塞进嘴里尝了尝,问道:“你这个东西我爱吃,你什么时候也教一教我。”
毕方听了道:“那不如就现在与我同去。正好我们现在店里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我想去厨房试验试验别的东西呢。”
试验?
胡灵不懂,是什么东西需要试验呢?
毕方买了个关子道:“你一会儿就明白了。”
胡灵也不再强问。
第七十三章 桃花糕
毕方带着胡灵到了厨房,道:“我平日最爱吃个糕点,前几日寻了个方子。”
胡灵一看桌上,放着一碗新鲜的桃花,粉红可爱,十分娇艳。
“这是桃花?桃花可以做糕点?”
胡灵拈了一朵起来,又嗅了嗅,一股清淡的香气悠悠传来,嗯,春天,温柔又清冽的气息。
她有些痴了,想到一些往事。毕方的动作挺快,将桃花的花瓣拿一些用盐水泡了,清洗沥干,然后用一个像捣药罐子的东西将桃花捣碎。
毕方神神秘秘地拿出一瓶东西,道:“这可是我求了好久,今早飞去别的地方拿来的。”他拆开瓶子的封口,将东西倒了出来,雪白的,他笑,“这可是新鲜的牛乳,多少钱都买不来呢。”
胡灵奇道:“你竟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做这个糕?”
毕方生起了火,又将桃花牛乳放到锅中,道:“那是,这云城近来生意不太好,我实在是闲着,所以四处搜罗些东西嘛。”
他又拿出了一包粉状的东西,道:“这可是难得的藕粉,是贡粉呢,我好不容易买到的。”
胡灵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吃?”
他一边加藕粉一边说道:“原也不爱吃……只是……”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说了,一边往煮的东西里加了糖,又快速地搅拌起来。
锅里的东西渐渐变得粘稠了,他寻了一个方形的陶瓷碗,将东西倒了进去。再加上了几朵新鲜的桃花,左手瞬间变出一个冰盒来,将这陶瓷碗放了进去。
胡灵看得不明就里,还没来得及问,他又开始念起咒语来。
盒子周身闪着蓝光。
过了一会儿,毕方打开了盒子,糕已经做好了,他用术法切成小块装碟,笑着递给她一块。
“快,尝尝看。”
胡灵拿到手中,糕有些凉,她轻轻咬了一口,有些冰到牙齿,一股牛乳的香气袭来,夹着桃花的淡香,吃起来十分细腻。
她点点头,道:“确实挺不错的。”
毕方自己也尝了尝,甜度不错,口感还行,以后就按这个方子做了,剩下的……去送给那个人好了。
胡灵转头看毕方,他脸上浮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笑,胡灵品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来,她问道:“毕方,你有些奇怪。”
毕方问道:“哪里奇怪。”
胡灵道:“你这神色,怕是心里有了谁,我说你这样的人,怎么想要做出这样精致的糕点来,原来啊……”
毕方也不掩饰什么,道:“是啊,我确实喜欢上一个人。”
胡灵道:“你喜欢了什么?一个人?”
毕方道:“怎么了,我喜欢了一个人,不行吗?”
胡灵听了,摇摇头道:“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你的一生太长,她一生太短。
她突然展颜一笑,道:“你可曾听过烟阳说起我的事?我喜欢过一个凡人,后来他要杀我。”
毕方道:“那年你到烟阳时受了重伤,你的事情我也听过一些。”
胡灵笑道:“那你送了糕,我们聊上一聊如何?”
毕方点点头,道:“左右无事,我们这里有些小菜小果子,新酒也不错,我去去就回。”
胡灵目送他走,又走出了厨房,春风吹着,胜遇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胜遇大哥,你怎么不爱说话?”胡灵问道。
“没什么可说的。”他答。
“我听闻你很早就认识辛玉,是不是?”她坐在他身旁,用手托着头,问他。
“是,在陵光成为山神之前。”
这么早?
“那时她是什么样子?”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很难化成人形,化形也会留着耳朵。”
红色的狐狸。
胡灵是一只白色的九尾狐,之前断了一尾,现在还剩下八尾。
她突然觉得好久没有见到自己尾巴,就将尾巴放了出来,拽在手中,轻轻地揉着脸,她觉得这样很舒服。
“那她在人间时,你会去接她吗,你飞得这样快。”
“我还是更多待在烟阳,只有偶尔,她来信说懒得自己走,我便会去接她。”
“原来如此。”
两人又坐了一小会儿,毕方就回来了,在院子的桌椅上瞬间变出一桌酒菜来,他道:“我路上也看见了一些小菜,觉得很不错的,刚好买了来。”
胡灵问道:“你不是去找心上人,怎么就这么快回来了。”
毕方无奈道:“深闺小姐,我怎么能轻易见到呢,我只是偷偷将桃花糕送进她的屋子里而已。”
送进……她的屋子里?
“毕方……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吓人吗?”胡灵道。
毕方道:“不然能怎么办,我出现在她家里,岂不是更吓人吗?”他继而得意地说道,“我啊,同她说,我会一点术法,可以将东西用术法送给她,她也信了。”
胡灵道:“她竟然没有怀疑你是妖?”
毕方道:“她大概是觉得,哪里有妖怪开个秋水居呢还给她送甜点呢?”
两人相视一笑,胡灵拉着胜遇一起坐下。
胡灵笑了,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一些甜蜜的场景来,譬如他与她一起,在家里的那棵桃树下饮酒。
风一吹,桃花落在酒中,她举起杯盏,嘴中含笑道:“愿君安泰,岁岁安。”
那人回她,道:“愿娘子眉目如花,岁岁常娇。”
“喂。灵儿?”毕方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她转过头来,笑一瞬间有些僵。
“我想到一些事情。”
毕方道:“春日嘛,总容易多想什么,我觉着你也不用再想着前事,这么多年,那人也该死了吧,你不如找找下家,凡人也好,妖精也好,做妖精应当洒脱些才是啊。”
胡灵道:“这么说来,你之前有许多相好了?”
毕方见胡灵又把话题抛回给自己,有些尴尬道:“这……确实也有几个。但你知,这情之一字,本没有什么天长地久的事情,人间总爱说什么永远,那是他们的命短,永远也就几十年,何况凡人女子又是这样的处境。”
胡灵道:“你倒是有经验,那你若是要许诺,怎么同她说?”
毕方道:“一生一世嘛。”
他轻快一笑,胡灵想,的确,似乎男子心中所想总与女子不同,她很羡慕这种洒脱,自己虽然在烟阳镇上活了四五十年,但自己却时常想起那几年的事情来。
第七十四章 思林
毕方果然是懂得吃的,点的一桌酒席,色香味俱全,他们吃得开心,胜遇虽然不声不响,脸上也有几分满意。
饮食稍足,胡灵就开始说起她的陈年往事。
“我想也许是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喜欢一个喜欢别人的人。”胡灵道,“或者我就该把他的记忆洗了。”
毕方道:“可别胡乱用术法,陵光大人曾跟我说过,虽不知究竟因果如何,但随意用术法在人身上,恐生祸事。”
胡灵道:“哎,说来也是。他是乌竹镇一个官员的公子,长得十分俊俏呢,剑眉星目,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毕方道:“那不是挺好。”
胡灵道:“好什么呢,你永远不知道皮囊下面的心。之前他有日在山里遇险,我一位姐妹顺手救了他,他呢,就对我姐妹一见钟情了,四处去寻她,还因此断了双腿。”
“断了双腿?”毕方道,“这么严重的吗?”
胡灵点点头,道:“我姐妹怜惜他,将他一双腿治好,只是呢,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公子,自己又想去别处游历,便离开了乌竹。彼时我在那乌竹镇的凝香阁教姑娘们跳舞,那位姐姐离开之前,将他引见给我了。”
毕方道:“引见给你?你的姐姐,是想你与他成好事吗?”
胡灵道:“那并不是,只是我看上了他,强行让姐姐将他让给我。”
“那么之后呢。”毕方问。
胡灵垂着头道:“说是让给我其实只是戏言,我只是觉得他相貌十分好看而已。他找不到那位姐姐的踪影,便来问我,一开始我就告诉他,姐姐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就常来凝香阁饮酒了。”
毕方笑道:“你又不是楼里的那些姑娘,怎么就接起客来?”
胡灵白了毕方一眼道:“若不是他长得好,早就被我轰出去了,现在想来,还是觉得他长得无可挑剔。”
胡灵的眼睛望向远处,思绪也不知道飘到何处了。
当年林容因为寻找徐音跌下山崖双腿被费,之后又莫名好起来,不到一月,竟又能下地行走了。林家见林容寻徐音不成,心里更是高兴,又想为他张罗娶亲,寻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然后再劝他去参加科考。
但林容似乎是中了什么邪,怎么说都说不通,媒人赶了一波一波,皆说这位林公子眼高于顶,不知是不是想娶什么天上的仙女。
结果,林容不是想娶什么天上的仙女,反而日日流连凝香阁。
胡灵虽然只是一位舞师,但别人又没有心去深究她的身份,只是风声就这样传出来了,说林家少爷,是被风尘女子迷了心智。
而事实上是,林家少爷天天在厢房里饮酒,而她,只是教姑娘们的空档中,才去房里与她说一两句话。
“你告诉我,究竟她去了哪儿。”林容一脸的疲惫。
胡灵有些烦了,虽说他容貌出众,但是这样恹恹的样子,哪有之前的半分神采?
痴情男子?胡灵冷笑。
“实话跟你说罢,我那位姐姐,之前于我也有救命之恩,只是她不是凡人,乃是修炼成人形的一只灵狐,因此她同我说,她并不想害你,让你自己珍重。现下已经不知往何处修行去了,你还是早早地回家,做你的富贵公子吧。”
林容霎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若是她去了别处,他攀山赴海也去找她,可她不是人,是妖精,天下之大,如何寻一个妖精?
“你怕了?”胡灵问道,“姐姐是个心善的妖精,她顾念你这样痴迷她,所以将你的双腿治好,她还说多谢公子抬爱之心,但她并非人间之物,生性散漫贪玩,不能与公子白头偕老,此番际遇使公子双腿受损,于心难安,公子青眼,无以未报,愿来日公子能与心上人同偕世间,一生安乐。”
林容慌了,又饮了许多酒,他不知该怎么办时,就只能一壶一壶地饮酒。饮得昏天黑地的,最后在凝香阁睡了,家里小厮来寻,几个壮汉都搬不动他,胡灵便说,不如让他就在凝香阁歇了,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他。
林容的身子,歪躺在了她的绣花帘帐里,那些小厮帮他褪了外衣,她出了房门之后,却又使了术法回到房间内。
就为了搬了个椅子坐在旁边仔仔细细看他的眉眼。
胡灵一边看一边啧啧惊叹,心里想,潘安之貌也许就是如此吧,卫玠也不外如是了吧,天人之姿,可望不可得,可惜可惜。
一想着,既然今日同他说了这些话,明日他应该就不会来了,心里想着,不如就在这凝香阁化个红妆,上台献舞,说不定能遇上更加俊俏的公子。
妆容一事,姐姐教过她不少,她如今捏个诀就能换一个样子,也十分简便。
但是想要登台,还得取个花名吧。
胡灵数着自己的尾巴毛,不如叫“思林”,思林姑娘。
这个名字好,不知道这位林公子听了,会不会有些动容呢?
胡灵瘪了瘪嘴,兴许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走失了的徐音姐姐呢。
不过倒是没有关系,若是能遇上新的姻缘,那也是极好的。
胡灵又看了看在床上酒醉的他,然后退出房门,找了一间空的厢房,凑合了一晚。
睡了一夜,林容醒来,看到的是胡灵的绣花床帐子。
他心里咯噔一声,却也没有见到别的姑娘来,心下稍安,晨起,见到门口坐着的是自己家的小厮,心里定了下来。
胡灵从一旁走来,笑道:“林公子,昨夜睡得可好,你快回家去吧,你家里人担心了许久呢。”
林容虽然常常来凝香阁,但其实从未夜宿过,昨晚倒是头一回。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姑娘收留我。”
胡灵摆摆手道:“可别谢我,你呢,还得将昨夜的酒钱结清了再走,我想你今后是不会来了,所以你把账一并结了。”
林容心里一空,道:“为何姑娘说我今后不会再来?”
“我昨日同你说的事情,你难道忘了吗?”她低下头,“诚然也不是不可能,昨日你饮了这么多酒,不记得也是有的,那要我再同你说一遍吗?”
林容脸上一红,道:“不……你若是说的那事,我记得的。”
“你记得,为何还来,你再来,我也没有空招呼你了。”
“姑娘要走吗?”林容问。
“不,我要献舞,接客。”胡灵笑得明亮。
第七十五章 双宿双栖
听闻凝香阁来了一名新的姑娘,人们叫她思林姑娘,这思林姑娘是个清倌,最擅长跳舞,每日一舞,若是客人不错,她也同他们饮几杯酒,只是没有客人留宿。
传言这位姑娘并没有卖身,却不知为何,要在这凝香阁卖舞。
但不管如何,人们能见着漂亮的姑娘,能看见艳绝的舞蹈,当然心里喜欢。
胡灵画了浓浓的妆,一双媚眼勾得更为惑人,她舞技一绝,来客自然不少,掷千金博一笑的更是有之。
林容他……
他第一次听说思林这个名字,是他坐在凝香阁的贵宾位上。彼时他的心伤因为徐音是狐而冲淡了许多,可一个月来,时常在这凝香阁喝酒,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走了进来。
招待的茶师认识他,特意引他到了贵宾席,道:“林公子今天来得巧,一会儿那位舞师,现在叫做思林姑娘的,就要上场了。”
林容愣了一愣,问茶师,“这个思林,是哪个思,哪个林?”
茶师道:“是思念的思,树林的林。”
思林?
林容眉目间有疑惑,却不敢问出来。
作为一个相貌出众的公子哥,先前姑娘们不扰他,是因为以为他是舞师的相好,而舞师待人又极好,可是不知为何,林公子不常来了,舞师取了花名,亲自上台去舞。
那自然是这位林公子不是舞师的相好。
又或许是,他们俩曾有情意最后不和,舞师愤而入凝香阁,毕竟这舞师的花名,叫什么“思林”,可不就是“思念林公子”吗?
但他们不和,这未尝不是个机会。
这样一来,林容自然成为了这凝香阁里众多姑娘的目标,才一刻,已经有许多姑娘在他的席上晃来晃去,对他趋之若鹜,可是林容呢,虽然坐在烟花之地,却是一脸正人君子的正派表情,十分无趣。
姑娘们也乏了,不再去撩拨他,他就静静地坐着,这天也不曾喝酒,点了名蒙顶茶,悠悠地喝着。
台上乐声起,阁里擅歌的可琅姑娘应声走出。
“各位公子,今日所演乃是胡灵姐姐的新舞,奴家为姐姐伴唱,愿姐姐早日觅得良配。”说完站在了舞台侧边,所唱的乃是《越人歌》。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婉转,突然,从一个曼妙身姿从楼上一跃而下,借着红绸之力,将坠不坠,引来一声惊呼。
娇眼如波,衣带纷然似风回雪。腰肢袅袅,玉臂轻摇如杨柳依。
胡灵是爱舞的。之前徐音带她去皇宫看宫宴,美人如云,舞步蹁跹,她一看就入了迷。从此之后,各种宴会,徐音是奔着美酒,她奔着舞去。说来她也是天赋奇高,所有的舞过目不忘,久而久之便不满足于观舞。她时不时化身混入教坊,参与练舞、排舞,但能入宫的教坊规矩甚多,她不愿意久待,也恰好徐音开了凝香阁对面的脂粉铺子。
凝香阁迎了舞师,一番优待不用说,她心思细腻又十分体贴,姑娘们又学到了舞艺,这让妈妈开心不已。
如今她愿意下场,对于风流场逢迎之事并不介怀,偶尔还能陪着客人饮几杯酒,这就更让妈妈满意了。
众人痴了,饶是再不解风情的人,看到胡灵的舞姿也要痴的,她又生得甜媚,一颦一笑皆是动人,仿佛能让人心化开。
林容握着茶杯,看着这个浓妆美人,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看这美人如画。
不似人间凡子。
林容嘴边渐渐起了笑意。
胡灵在台上,自然是看到了林容坐在台下的,只是她的双眼,无论看向何方,都似乎充满了情意,她望向哪里,哪里的人就给她一声欢呼。
众星捧月一般。
仿佛这烟花之地不再是什么烟花之地,她美如神祇,令人心驰神往。
一曲终了,胡灵谢客而去,连衣角都望不见了,众人还在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痴望。
“思林姑娘!”
“思林姑娘!”
“再舞一曲!”
“再舞一曲!”
央她再舞一曲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却没有看见思林姑娘回来。
不一会儿,一位茶师走到台上去,凝香阁里时常有功夫茶,这茶师也是个力气大的男子。
“诸位客人,我受思林姑娘所托,与诸位说几句话,思林姑娘害羞,此话她说不出口。”
这话音一落,众人皆是稀奇。
有人问:“这思林姑娘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啊?”
茶师做了一个安抚手势,声音不高不低,但十分响亮。
“思林姑娘本不是我们凝香阁人,只是一位擅舞的舞师,近几日来,受妈妈所托,给各位客官舞上几曲,一来是多谢凝香阁的收留,这二来嘛……”
茶师故意听了下来卖了个关子。
“二来什么呀?”
“思林姑娘乃是孤女,家中无亲,也未入我们凝香阁的籍,是一位清白女子。”
下面的人点点头,又问道,“这又如何?”
“思林姑娘说自己年纪不小,想寻一门亲事,又恐各位老爷公子只是来此寻欢作乐,她难寻良配,因此这几日,她对此都只字不提。”
“可你今日怎么又提了呢?”
茶师道:“思林姑娘今日想通了,愿寻良配,只是她的要求与旁的姑娘不同。”
下面有人道:“是要多少金银财宝吗?本老爷有的是钱。”
茶师摇摇头道:“姑娘说了,不问家世如何,也无须家财万贯,只求有缘人相知相守。”
这来凝香阁的老爷公子,都是一些来寻乐的,听了这话,皆是不以为然。
茶师脸色从容道:“姑娘本月每日都会在凝香阁献舞,若有郎君对姑娘有意,可在每日巳时入我凝香阁,与思林姑娘相谈一刻钟,若是她看中了哪位老爷公子,便与他相携而去,双宿双栖。”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林容坐在台下,唇角的笑容有些僵,又有些调笑的意味。这个女子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又或是先前,他从未想象过她。
相携而去,双宿双栖。
在这世间,若没有钱财权利,他们怎么生活呢?
林容是世家公子,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乌竹镇虽然不大,但林容的父亲却是云城刺史,他没受过穷。
能流落在这烟花之地,她能有多少钱呢?
第七十六章 访客
林容想去见见胡灵,告与茶师,茶师却说,思林姑娘不见客,让他明日请早。
林容道:“我与姑娘是故友,怎么不能见了?”
茶师笑着摇头道:“故友不故友的,林公子自己心里这么认为,思林姑娘未必这样认为呢。”
林容在茶师这里吃了瘪,也不好与他理论,自己只是饮了茶,付了茶钱,而后又一个人走了。
这边茶师得意地伸出手来,与可琅姑娘要钱。
“我说啦,这林容定是来寻舞师的,你怎么不信?”
可琅扔给他五百文,道:“罢罢罢,我输了,我还以为这林公子只是来寻乐,没想到他还真是个痴情种啊,真没意思。”
茶师道:“你可知舞师为何不理他了?”
可琅道:“为何啊。”
茶师道:“我估摸着,两人啊,两情相悦,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那舞师一个女子,又不好开口,见林容这么磨磨唧唧索性用这种法子激他一激。”
可琅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道:“我看舞师性情飞扬,不像是这般人物,说不定就是真的伤了心,想要另觅良人呢。”
茶师叹一口气,道:“这风月之地,就算是白天,哪里有什么良人呢?”
可琅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古来学子多寂寞,就爱来这烟花之地消遣,说不定就看上了舞师。”
茶师道:“不过,舞师若是寻不到良人,她说这个月完了,她就要离开乌竹,另寻去处了。”
可琅道:“啊?我还以为,舞师会一直同我们一起呢。”
茶师道:“怎么能比呢,你我都是签了这凝香阁的卖身契,这舞师啊,仍然是个自由身呢。”
可琅一脸羡慕道:“我若是她,正经找个媒婆,寻个公子,过个日子就是了,为何要来这样一出?”
茶师道:“我也不知,就是觉得舞师的舞,确实好得不一般呢。”
可琅道:“舞师也许有难言之隐吧。”
茶师道:“这凝香阁的人,谁又没有难言之隐呢。快去吧,客人还等着你呢。”
可琅松了送肩膀,回了自己的厢房。
胡灵呢,刚刚那些话全都听见了。
她在自己的厢房里,念了个诀,换了妆容,清清爽爽地睡下了。
一夜无梦,醒来时候恰好天光。
她躺在床上看床帐的穗子,都说在人间,情爱最值得品,可她左看右看,也只看出林容的一副皮囊,若是乌竹没有这个缘分,那么去寻姐姐,再找个地方看看也不是不可。
正想着,门口的丫环来敲门请她梳洗。
她道一声“有劳”,想了想,又抹了厚一些的妆,这脂粉啊,画得好时,能让人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虽然狐妖能变幻形容,但是毕竟需要术法维持,反而这脂粉,更不耗费力气,她梳洗罢,就有人来问了。
“姑娘,门外有位林容公子说要见姑娘。”
胡灵低声一笑,道:“请。”
“公子请。”
胡灵笑着看他,表情却不像那几日他在凝香阁里喝酒时那般,她的妆十分浓,浓得却极有韵味,红粉佳人,美不胜收,把林容看得晃了眼。
“胡灵姑娘。”
胡灵摇摇头,道:“公子今日叫我思林便是了。”
林容道:“姑娘为何至此?你本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儿,为何在这风月之地寻什么良人?”
胡灵道:“林公子,你虽在我处饮酒多日,但你只是问及徐音姐姐的事情,对于我的事,你一概不知,又是怎么说出,何至于此,这样的话来?”
林容被胡灵这样呛声,脾气却好,也不恼,道:“姑娘说得是,原是我失礼了,若是姑娘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忙的,我一定做到。”
胡灵侧了侧头,倒是个心善的公子呢,她道:“这还要多谢公子的恩义了,可我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若是公子有什么品行高洁的朋友,倒是可以介绍给我,你知道的,我正在寻良人。”
林容见她如此直白,脸皮却红了一红,道:“这……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夫君。”
胡灵拿着帕子掩面一笑,这笑声却让林容的心一动。
“我也不知,最好是如林公子这样的相貌,也如林公子一样痴情。”
林容白净的脸上泛着微红,道:“这……这……”
胡灵见他难堪,又道:“林公子,我同你说笑呢,我只想找个人品贵重的,真心待我的,我心气高,不愿意居于人下,最好还是个未娶亲的。”
林容看她神色泰然,点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然后是沉默,气氛尴尬得有些微妙。
胡灵见他半晌不说话,便道:“若是林公子,不想与我相谈,不如早些回去?你的心意我知了,我也明白你对我姐姐的情意,知你是个良善之人,可是我昨日的消息放出,我想大概,今日会有一些公子前来,若是公子无事的话……”
林容听了,红着脸起身了,道:“姑娘,那我告辞了。”
胡灵站起身来,略施一礼,道:“公子好走。”
林容刚走出门口,一个小丫环便拿着一大叠名帖上来。
“姑娘,这是慕名而来的公子哥们递来的名帖。”
他脚步停了。
“竟有这么多?你排个次序,同他们约个时辰,点上檀香,我来会会这些公子。”房里传来胡灵的声音。
丫头应声称是,退出了门外。
丫头一走,胡灵眉眼俱笑,坐在了梳妆台前。
这个林容,竟有些呆呆的,十分好玩呢,不过他大概是因为姐姐的缘故,心里觉得要照看自己才来的吧。
这样一想,胡灵的笑容敛了,又梳了梳头发。
林容心里猛然有些不是滋味,快步走了出去。
步行归家,只见家中父亲端坐于正堂,听说父亲近日休沐,从云城回到家中歇息几日,他这个月来日日到凝香阁,父亲显然也是对此事有所耳闻,他问,“凝香阁的舞师思林,便是你常去拜望的那一位?”
“是。”
“你莫不是看上她了?”
“这……父亲,我没有。”林容老老实实答道。
“那位失踪的徐老板,又是怎么回事?”父亲又问,他知儿子曾为这徐老板,弄断了双腿。
“儿不知。”林容不知道该如何同父亲解释,只好一切都说不知情,他头低着,心绪却飘到了别处。
第七十七章 亲事
“罢了,我儿,我为你寻了门亲事,我的同僚里有位苏琰苏大人,他家有位姑娘知书识礼,与你八字相合,你祖父现正在病中,虽并不是什么大病,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今年也不是科考的年份,不如就将婚事办了。”
“可是……”林容正想说些什么,又被父亲打断了。
“先前你说爱慕那个徐姓女子,可她又莫名失踪了,你还寻她吗?”
林容低下头道:“不了。”
她是世间自由生灵,他怎么能寻到呢?
“那么,苏小姐的事情,你考虑一下吧。”
林容叹了口气,回了声“是”,自己就回到了书房,笔凉墨冷,想了想这三年来,寻找徐音的日子,找到她之后的欣喜。
可是相遇如此短暂,她马上就弃他而去,到了不知何处,他恨自己只是凡夫俗子,不能与她同去,短短一生,也无法一直耗费在寻找她这件事上。
毕竟高堂在上,也许自己一生,未必能够寻到中意之人。
虽得见她,惊鸿一瞥,但相知相守已然是一种奢望。
林容心有郁结,又因父亲今日说的亲事使他烦闷不已。
难道真的要顺从父亲的话,与这位苏小姐相守一生吗?他回想起昔日初见徐音的心悸感。难道有人替代吗?
他唤了他的书童侍棋进来,问他道:“你可知苏琰大人的小姐的消息?”
侍棋向来是个乌竹通,乌竹的事情,他没有不知道的,他道:“苏琰大人只有一位千金闺名叫做苏明浅,品行如何我倒没有听说,乌竹倒流传着苏大人已逝夫人的传闻。”
“已逝夫人?就是苏明浅的母亲了吗?”
“是,苏琰大人之前有一妻一妾,妻子是一位名门贵女,忘了叫什么名字,性格嘛,初时娴雅,但自从苏琰大人从那凝香阁里娶了一位妾氏来,这个夫人的性情,渐渐暴烈起来。不知这位小姐,是否有遗传呢。”
“暴烈?这句话怎么说?”林容不解道。
“那位妾氏的名字小的还记得,叫做暖香的,听小的父亲说,这暖香姑娘是乌竹最擅舞的女子,一时名动,那位苏琰大人听了此名,忍不住去看了看,结果两情相好,结下了姻缘。这苏夫人一开始倒大肚得很,但后来……”侍棋突然不说了。
“后来怎么了?”
“后来这苏夫人凌虐暖香,将她扔回了凝香阁。暖香似乎最后郁郁而终了。”
擅舞的姑娘。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胡灵,胡灵若是碰见了这样的夫家,那岂不是也要遭受这样的辛苦?
他的眉头皱了皱。
“侍棋,这苏明浅小姐,平日里可有出门?”
侍棋道:“这我倒是不知,若是公子想知道,我这就给您问问去?”
林容点点头道:“你只当平日里闲谈,不要说得太多。”
侍棋笑道:“公子,我明白。”
侍棋便欢快地出了门去,午饭也不见回来,林容在房里读了一下午的书,肩膀有些酸疼,陪父亲用过晚饭,又去街上闲逛,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凝香阁。
华灯初上,月悬树梢。来迎他的自然是一群姑娘,但都被林容挥手赶跑,茶师迎上前来,依旧带他到贵宾席上就坐。
今夜凝香阁座无虚席,甚至有许多公子坐在临时加的板凳上。乌竹虽然是个小地方,虽没有顶天富硕之家,但同林家一样的却是不少。
林容道:“我今日不想喝茶,给我上酒菜。”
“好咧。”茶师听到这句,唤了一个伙计过来,拿了一壶佳酿,又上了几个小菜,林容开始慢慢的喝起来。
“我们要看思林姑娘!”
底下的人喊着。
“对,让思林姑娘快上来!”
他听了觉得很烦躁,为什么这胡灵要在这么乌烟瘴气的地方寻倚靠终身之人。
但是听归听,他也不能再说什么,又叫了一壶酒。
思林姑娘还没上台,林容就已经喝了三壶酒了。
突然人群一阵欢呼,她从台后走出。
她见到了他,对他粲然一笑,但并不走向他,她手执羽扇,风姿悠然。
善琴的雅荷正在唱一首新曲,善歌的可琅正应声而合,胡灵踩着韵律,飞身转圜,眉目含情,风回绮袖,翩若惊龙。
他看着看着,醉眼朦胧,台上的人影使他迷迷糊糊微笑起来。
一曲终了,胡灵谢幕,他便偷偷地去她回房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至于他为什么去,他自己也不明白,也就是喝醉了吧。
胡灵下了台,本要回房梳洗,换个简便的衣裳,结果路上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
她一开始没有看见是谁,都差点念诀将他打了,定睛一看,才知又是这位林公子,还是一位喝醉了酒的林公子。
这林公子还醉得要赖在地上,凭她是抬是扶,也是纹丝不动。
胡灵见此刻走廊上没有人,悄悄念了诀,令他同自己一起走进了房内。
见他一时半会不可能醒来,便用了术法帮他宽衣,让他在自己房内歇息。
他醉时天色还早,过了一个时辰,胡灵想叫他起身,无奈他抬了抬眼,又复睡了过去,胡灵没了法子,也没见有同他一起来的随从,寻常人家,也忌讳青楼人上门。
她只好让出了自己的床帐,向周妈妈讨了西边的小厢房,虽不如她现在住的,倒也是可住的。
主意已定,她从床前起身便走。
林容醉眼隐隐绰绰看着,不知是徐音的白衣,还是胡灵的红衣,在晦暗烛光中转身而去,但他重醉,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
第二日他醒来,突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使劲眨了眨眼,才看出这是胡灵的厢房,进门是雕花圆桌,桌上摆着他昨日喝的酒,大概是女儿红罢,左手边一个巨大的画屏,画屏上花与蝶,走过了画屏就能看到绣床。绣床左边是个梳妆台子,粉黛各色,一面铜镜。
那日他与徐音,就坐在外间,不知怎么他就醉倒了,许是她真的是狐,醉他的并不是酒。
也许此生都不会相见了。
昨日他也不知道是何时醉倒的,胡灵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他用手敲了敲额头,是该醒来了,不该再这样了,昨日许是父亲所说的娶亲一事激了,心头不快,就多喝了一些,今日后,还是戒了这酒吧。
他轻轻一笑。
第七十八章 情痴
胡灵很早便醒了,没有再睡着,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这凝香阁每日迎来送往,这“情”字究竟落在何处?
她起来,唤了小丫头送水梳妆,妆容画得极细,妆成天色尚早,她寻了最华美的舞装,然后打开门,缓缓走出。
林容在那边的厢房里往这里望,她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同他行了礼,笑道:“林公子早。”
林容道:“姑娘安好。”
胡灵也不同他多说什么,自行下了楼去。
胡灵想找一些趁手的道具,让舞看起来更好一些,便跟周妈妈拿了小库房的钥匙。
之前她从未自己去过库房,都是打发小丫头拿一些物件,这天兴致来了,便也想自己去挑挑东西。
尘封的木门打开,胡灵却感到一丝奇怪的气息,但她并未多想,便在库房中挑挑拣拣起来。
凝香阁数十年几易其主,许多当家花旦用过的戏服、舞具仍留在此,所剩之物并不贵重,但大多精巧,只是年岁久远,有些都褪了色,不复当年的样子。
看到一把剑,但剑身与剑鞘都有些锈,须修一修。
绸子一堆都没了颜色,不如再去剪。
扇子倒有许多,也许还有可用的。
挑了几件,胡灵觉得没什么可用了,正想转身走,门突然“嘭”的一声被风关上了。
门后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绣球,落了灰,工艺确实上乘。并不像寻常人家招亲的绣球,这个绣球上缀了许多珠子与绦子。
胡灵一喜,正要用手去拿,偏偏这绣球好像生了腿,一会子便溜到别处去了。
胡灵久了不见这种怪事,呆了半晌,才知可能不是人间之物。
她念了诀,将库房里立了个隔音结界,才放声问道:“青丘胡灵,敢问尊驾大名?”
那绣球突然在结界里乱撞起来,饶是道行不足,最终可可怜怜地落在地上。
胡灵走进它,绣球便瑟瑟颤抖起来。
她提起绣球细细端详。
“你是个什么妖怪,绣球是你的本身?”
绣球突然颤动,冒出一股青烟,那绣球化成人形。
“奴家阿绣,见过姑娘。”说完便瑟瑟地要跪。
胡灵制止她:“起来起来,并不是要你跪。你一个绣球,怎么成的精?”
“奴家曾是山里一棵竹子精,只有神识,未成人形,本以为被砍做绣球,本身已死,没想到,有一日神识归位,突然可以聚灵成体了,但自从被放入库房内,奴家从未走出一步,也从未做过坏事,还望姑娘不要为难奴家。”
胡灵笑了,“好说,我并没有想为难你,我只是来选些趁手的舞具而已,这么巧看上了你,你可愿重见天日?”
阿绣登时跪倒在地,又微微抬头,“姑娘真是要带我出场?”
“我何故来欺一个小小绣球?”说着便将阿绣扶起,阿绣化回绣球,胡灵度了一些灵气给它,绣球顿时尘埃尽去,光色如新。
胡灵顺手收拾了挑出来的别的物件,怀里揣得满满当当,走上楼。
林容似乎已经走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她将东西都放在了桌子上。
“幸好他走了。”
“姑娘?”阿绣试探地喊了声。
虽然在凝香阁,姑娘多,却没有人同她说心事,于是她开始同这绣球说起话来:“有位林公子呢,看上了另一个狐妖姐姐,我姐姐不愿同他在一起,出去潇洒去了,这个公子便整日来我这里坐着,虽有一张俊脸,几个月了,他恹恹的样子看得我着实有些腻。”
胡灵用了术法掸去别的器物上的灰尘,将阿绣召了出来。
“姑娘喜欢那位公子?”阿绣问道。
胡灵想了片刻,答道:“我倒是挺喜欢那个皮囊,若是那种痴情样子为的我,说不定我也喜欢。”
“姑娘不是狐吗,阿绣听闻,狐类情意法术甚多,这些事情怎么能困扰姑娘。”阿绣的脸圆圆的,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样子,她瞪着大眼睛问道。
胡灵听了不以为然,道:“法术?若是用起法术来,这些情爱之事有什么趣味。我的术法能让全天下男子目眩神迷,那又如何?”
阿绣想了想,道:“可见姑娘并不是那么中意这位公子,若是真的喜欢强扭的瓜就算不甜,也会想试一试。”
胡灵笑道:“竟没想到,你个小小精怪,在这些事情上居然还有心得?”
阿绣道:“没有没有,我在这凝香阁也待过几年,看见这里的姑娘们许多情事,只是懂得一点,还有很多不懂的。”
胡灵正要继续说话,突然一个丫头上来敲门,说是门口有人递了信笺给胡灵。
自她前日说要寻良人之后,总有些小公子,来送一些诗给她。
胡灵打开一看,是些《诗经》上的旧句子:“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字倒写得不错。胡灵看着,略笑一声,让阿绣化回原身。
今日来寻她的老爷公子已经候在楼下了,那便见见吧。
一个时辰过去了,胡灵有些疲累。
不见不知,一见,胡灵觉得世间男子甚是让人恶心。
刚走一个肚满肠肥的孙老爷,满脸横肉同她笑,眼中皆是秽思,才相识,便要动手动脚不规矩,胡灵差点就将他打出去,好不容易忍住了,用术法将他弄了出去,倒了一口热茶,向阿绣诉苦。
“阿绣啊,你说这世间,美貌正直心诚的男子究竟在何处?”
阿绣现身,用袖子捂着嘴,嗤嗤笑起来,“姑娘啊,你若是欢喜相貌端正的,狐族男子比人间男子标致,何苦每日都在此处寻夫?”
“狐族男子心念不坚,媚术也在我之上,要寻像我父亲一样的实在太难。我听闻人间男子多痴情,想着找一找,陪一个人间男子过完一世,若是我喜欢,我还能继续再找个新的,也不算是不忠。”胡灵笑道。
“姑娘听谁说,人间男子多痴情的。”阿绣问道。
胡灵无聊地绞着手指道:“幼年姐姐爱给我念一些传奇本子,我听着那些故事都挺有趣的。”
“姑娘,传奇本子本就是文人的把戏,怎么能当真?人与狐皆有痴心人,只是痴情女子比痴情男子多得多呢。”
“此话从何而来。”
“阿绣曾听一位姑娘念过的: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胡灵若有所思。
第七十九章 男子
丫头又引来了下一位,金府的金公子,相貌还算端正,听说也是乌竹的富贵人家,衣着华丽,眼高于顶,上来什么都不聊,开口便是婚嫁之事。
春三月,手上却拿着一把镶着金边的扇子,作势打开了,扇了两下,道:“你若愿意跟我,便要做一个贤德之人。”
胡灵一时没反应过来,左手用茶壶倒了一杯茶,拿起来喝了,问道:“依公子所言,何谓贤德?”
金公子自顾自地坐下了,笑道:“自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胡灵差点没翻个白眼出来,这上来就是什么从不从的,但是她嘴角一勾,也给这位公子哥倒了一杯茶。
“思林想问公子一句,公子可娶我做正室?”她的语气淡淡的。
金公子似是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想做个正室。
“这,我已有正妻,况且我们金府祖上有荫功,怎容风尘女子坐正堂?”他答道,“思林姑娘,我看你品貌不错,但却在这凝香阁里待过,终究声名不好。”
“声名不好?那公子为何而来?”胡灵抬眼,看了看他。
金公子神情倒是极为骄傲,让胡灵想到曾经遇到过的一只同她吵架孔雀精,心里有点堵,只见他趾高气扬地道:“我看姑娘可怜,在这风尘之地寻良人,今日是来助姑娘脱困的。”
“脱困,我并未觉得自己被困啊。”胡灵懒懒地道,单手撑着脑袋,还将眼睛给闭上了。
金公子有些恼,道:“思林姑娘,你的算盘怕是打错了,不只是我,乌竹没有一家府第愿娶风尘女子坐正室,不如从了我,我家衣食无忧,保你一世荣华。”
胡灵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道:“可我并不在意门户家世啊,那日茶师所言,你怎的不听个清楚?”
金公子不解道:“你既然不在意那些,那你又何须在意这些世俗名分?”
胡灵笑了一声,道:“我本是想给你留个面子,是你自己不要的,对不住了金公子,我确实没看上您,若是您是我心仪者,我或可不在意,可您不是,我愿你佳妻美妾,幸福一生。”
说完此话,立刻便叫小丫头进来,将金公子送出去,小丫头不明所以,正要将金公子请出去,金公子忿忿站立起来,用他那镶着金边,有着翠玉坠子的扇子指着胡灵,道:“你不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卖笑女吗?”
胡灵凛然道:“罢罢罢,今日的笑不卖给你了,明日的也不卖。请公子快快回去吧。”说完手一挥,金公子边骂骂咧咧,身子似乎好像不由自主地往外走,他本是气,也没在意这么多,顺势走了。
胡灵叹了一口气道:“不知为何,尽是这种货色。”
阿绣现身,坐在胡灵身旁道:“姑娘,先前那个写诗的是谁?要不然看看?”
胡灵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是谁,昨日送了一封,今日又送了一封,可是看来并不在来人之列啊。”
阿绣道:“这位公子到底是何意思,按理来说,应该早早到姑娘面前,恐他人占了先机才是。”
胡灵道:“莫理莫理,你能不能化一个小一些的绣球,我们一起上街走走?”
阿绣点点头,化成了一个小绣球,胡灵将她别在腰间。
此时正值中午,她中午并不想见那些老爷公子,也没有安排会面的人。
她将在凝香阁的浓妆卸了,画了素雅的妆,穿了一身素白蓝边带着绣花的裙子,悄悄从凝香阁后门出,像是个清清楚楚的平民女子。
妆前妆后,无人认得她究竟是谁。
她想了想,记起这乌竹,有一家名为品香小筑的饭馆,小菜做得不错,便朝着那个饭馆走去。到了饭馆,坐下来点了菜,胡灵闲着就四处张望了一下,一看,居然见到了林容与另一人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坐着。
林容与侍棋便装出行,穿着也十分低调,他们扮作友伴,只是坐在桌子边上。
林容见了素装的她愣了片刻,后来向她点点头,于是她也回一个颔首礼,对望着尴尬,她便转了头看向别处,耳朵里却还听着这边的消息。
“公子,那位穿着粉色衣裳的便是苏小姐。”
苏小姐?胡灵朝着店内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位穿着粉色衣裳,满头珠翠的俏佳人,她与她的友人坐在一处,菜还没上,相谈甚欢。
这苏小姐是谁?
“公子,我听闻苏小姐最爱来此处,三日就有两日要来,她身旁的那位是他的好友窦家千金暮云小姐,听闻……”侍棋突然停了下来。
林容道:“你是什么时候养的这个卖关子的毛病?快说,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侍棋道:“我听闻两位小姐的脾气不太好,总在这品香小筑里惹事,但是这里的店家却又不敢惹她们,只得将她们像活佛一样供着。”
林容道:“脾气不好?这名门千金,谁没有些脾气?”
胡灵听到林容为这小姐说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无关紧要,自顾自地喝起茶来。才喝了一会儿,这菜便渐渐上来了。
“我知道我们家老爷正在为公子与苏府说亲,侍棋也是希望公子寻个心里中意的,因此就多问了几句,若是公子不爱听,我以后不说了便是。”
林容道:“我哪有不爱听,这消息还是你的灵通,我倒是想知道,这个小姐,究竟是怎样的脾气不好。”
侍棋道:“公子且看,听说这小姐,三五日便要闹一场,若是咱们来得勤了,自然是能碰上的。”
林容不作声了。
胡灵是个爱看戏的,心想着,这莫不是苏小姐与这林公子将要定亲了吧,可若是定了下来,林容为何不大大方方地与这苏小姐拜见,反而坐在一旁,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呢。
心下正想着,她的玲珑丸子上来了,胡灵夹了一个到嘴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虽说是来看苏小姐,但遇见了胡灵,林容少不得要多看她几眼,她吃得香,一脸满足,林容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
不知道她吃的什么,看起来挺好吃的样子,不如自己也点一份吧。
这样想着,他有招来了伙计,让他加一份那位姑娘桌上的那道菜。
胡灵自然是听见了的,但是自顾自地嚼着,也不去理他。
第八十章 品香小筑
美食当前,所谓美色,也是不值一提了。胡灵吃得开心,又叫了几个小菜。
正吃着,上了一道翠玉青蔬,她并不记得自己点没点过,她又是个爱吃的,自然是夹起来边吃,确实是难得的美味,味道清爽可口。
突然,一个小伙计跑来,见到胡灵吃的菜,低声道:“不好。”又向胡灵说,“姑娘,这不是你点的菜吧……”
胡灵正吃着道:“我也不记得我点了什么,就端上来我就吃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若是端错了,你便让厨房里再做一份便是了,我菜钱也不会赖你的。”
伙计愁眉苦脸道:“这是今日最后一份了,掌柜的说,看今日卖的菜不怎么好,只挑了一些新鲜的,姑娘您这盘菜,原本是那位苏小姐点的,这下该怎么好?要不,姑娘,我去问问掌柜,你先避一避,我们小店将菜装了食盒,给你的家里送去?”
胡灵一脸疑问道:“为何要避一避,我吃了这菜,有什么不妥吗?没了不就没了,一份翠玉青蔬而已。”
伙计压低声音道:“这可是那位苏府小姐的菜,小的可是不敢惹她,小的劝姑娘也不要惹她,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胡灵一脸无所谓道:“不过就是个苏府小姐,你惊成这样,有什么事我自己担着。”
伙计一劝再劝,胡灵皆是不听,他没了办法,正要走,听见那边尖尖的声音喊道:“店家,我的翠玉青蔬呢?怎么上得这样慢?”
胡灵看着一桌好菜,心想若是有什么冲突,大抵是没办法再吃了,此刻便奋力地吃了起来,动作飞快得不可想象。林容本来看着这边,看到胡灵快速动作起来,十分吃惊,自己也停下了筷子。
侍棋见他停下了筷子,问他怎么了。
此时的胡灵只是专心吃着,并没有在听他们说话了。
“我在看那位姑娘,真是有趣,怎么能吃得这样快,还维持着礼节,也不显粗俗?”
侍棋看了看,道:“这姑娘怎么了,莫不是生了什么病,怎么像在与别人抢东西吃一样?她是有什么急事吗?”
林容摇摇头笑道:“兴许吧。”
突然“嘭”的一声,似乎谁拍了一下桌子,店里们皆没有防备,被惊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原来是苏小姐,客人们习以为常地转了回来,继续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明明是我点的菜,怎么现在才跟我说没有?当时你怎的不说?是欺负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
伙计心里腹诽,您还是个弱女子,九重天上的王母娘娘脾气都未必有您这么大。
心里虽然这样想,脸上还是挂着歉意的笑,道:“实在是对不住您,先前我没有查看一下厨房,现下食材用完了,不如小姐再点个别的菜?”
苏小姐站起身来正要理论,余光却看见胡灵桌子上还放着一盘翠玉青蔬,虽然只剩下最后一颗青蔬,但这菜她是常吃的,一眼便能认出。
“你说没了,这位姑娘明明是在我之后来的,点菜也在我之后,为何她有这盘青蔬,我却没有?”
伙计一看,事情兜不住了,道:“实在是对不住您,您看下次,我请您吃两盘青蔬如何,您大人有大量,气伤了身子,不值得。”
这苏小姐脑子倒快,心里瞬间也明白了,此事若不是这个女子截了她的菜,就是伙计将菜端错了,但她今日心心念念的青蔬没有吃到,心下十分不痛快,冲到胡灵面前,看她一张生面孔,问道:“你是何人,我怎的从未见过你?”
胡灵并不想理她,只是专心地吃着自己的菜,心里想着,果然这品香小筑的菜别有一番风味。
这苏大小姐看胡灵不理她,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将桌子上的一盘菜端起来,朝着胡灵身上泼去,动作极为迅速。
只见胡灵眉心一皱,身子一偏,躲过了这一劫,盘子在地上碎了开来,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胡灵这才看了她一眼。
准确地说,是白了她一眼。
只见她似乎还要再泼,胡灵道:“小姐看起来也是个体面人家,为何行动如此粗鄙?”
为何如此粗鄙?店里的客人正吃着的,动作都僵了一僵。
这人是谁?怎么如此胆大?
她难道不知这苏府小姐是什么身份?
胡灵当然不知道他人怎么想,此刻她就心疼被泼掉的那一盘子菜,想着一定来日再点一份。
这苏小姐看她衣着也不像什么大户人家,认定她没有靠山,心里便要用她来平息自己的不快,正想打她一个耳光,杀杀她的威风,手才举起甩出,就被一个力量紧紧拿住。
她瞬间反抗不得。
胡灵握着她的手腕,一脸坏笑地望着她道:“小娘子,你这么做可是十分不雅的。”
苏小姐又惊又气,道:“你欺负我!你小心了!我爹爹是云城刺史,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胡灵笑道:“云城刺史?云城刺史要是知道他家女儿在这品香小筑撒野,不知有何感想?本以为自己教出的是个大家闺秀,没想到连街边泼妇也不如,不就是一盘翠玉青蔬?”
苏小姐道:“我要天上的月亮,我爹爹也是给我的,今日你是抢了我的东西,还强词夺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着,又要上手了。
胡灵有些无奈,这大家闺秀,为何是这幅鬼样子,怎的还不如他们狐界的小狐狸懂事?
她余光见了林容一脸看戏的表情,想到这大概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心里一阵烦闷,两手握住这苏小姐的手,又用了点巧劲趁她挣扎之时将她压在了桌子上。
嗯,桌上杯盘狼藉,确实是有些不干净。
“苏小姐,你爹爹有你这么个女儿,必然前途坎坷啊,我只不过是一个路人,我会向店家预付你两盘翠玉青蔬的价格,请你不要再动手动脚了。”胡灵虽没有用力,但是却将苏小姐制服得动弹不得。
她不回答。
见苏小姐没有回音。胡灵大声问道:“你说可好?”
苏小姐哪里见过这阵仗,险些就要哭起来,胡灵将她的手甩到一边,她摔在地上。
“苏小姐若是不想做这名门闺秀,天下多得是人想做,规矩礼仪一点不学,你丢了你爹爹的脸,是你们一家的耻辱。”
第八十一章 暴怒苏小姐
“你……你等着……”苏小姐气得夺门而出。
胡灵刚刚吃饱,瞥了那林容一眼,见他呆了,微微一笑,呼了一口气,坐回位子上了。又招呼着伙计,将桌子收了,再来一壶茶。
这品香小筑的伙计站在一边也看得愣住了。
这姑娘……不是一般人啊……
小伙计道:“姑娘,我劝你,还是快走吧,这苏小姐可是去叫人的。”
胡灵摇了摇头,道:“你将茶上来,本姑娘要消消食。”
小伙计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只好去给姑娘端茶。
林容见了,站起身来,坐在了她身旁。
胡灵冷淡看他一眼,又看了原来苏小姐坐的位子,那位苏小姐的朋友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吃着席。
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
没看见她惹上事了吗?还凑上来?
她在乌竹相识不多,出门也少,才如此不管不顾,这林容,谁不知道他是林大人的公子?此时来,是想要摊上这件事吗?
她大声说道:“这位公子,不知你有何事?这个位子是我的。”
林容见她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心知她不愿牵扯上自己,笑道:“胡姑娘,你为何说你我不识?”
胡灵瞪了他一眼,道:“小女子眼拙,人的面目多有相似,公子知道我是谁,想必见过我,但我实在不记得您了。”
林容拱手为礼,道:“晚生林容,有幸得见胡姑娘。”
胡灵也不回礼,道:“林公子,我今日惹怒了那位小姐,还不知她是不是要去找打手来将我揍一顿,公子细皮嫩肉,还是走开些,免得误伤。”
林容起了兴致,没想到胡灵不仅仅会跳舞,似乎还学过武术?她这种不惊不怒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异于常人的气质。
他原先以为,她就是个简简单单似水柔情的女子呢,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一面。
“姑娘芊芊弱质,这事情惹大了也不好收场,何不早早离去?”林容道。
胡灵笑道:“我为何要离去,我规规矩矩吃着饭,虽然说伙计将菜端错了,但又不是我让伙计端错的,是她好好拿盘子来砸我,还想要打我。”
伙计端上了茶来,见林公子坐在她附近,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心里默默念叨着,天上的神仙啊,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啊,掌柜的中午吃酒去了,就他们一群伙计和账房在店里,万一真的打起来,该如何是好?
一壶茶她慢吞吞地喝着,饶是如此,也没有看到苏小姐回来,胡灵觉得再迟恐怕要晚了下午的会面,就站起身来,同林容说了句告辞,便走了出去。
林容见她走得潇洒,又有些不放心,让侍棋先回去,自己悄悄地跟在了胡灵后面。
说来也巧,胡灵才走出门不久,苏小姐就带了一群家丁到了品香小筑,约莫有三四十人,气势汹汹,伙计怕了,直道:“苏小姐,我们这是小本生意,那位姑娘已经走了,您也消消气,今日小店不收您的饭钱你看可好?”
你看可好?
苏小姐听到这几个字,更是火冒三丈,问了客人那人往哪里去了,她便冲了出去。三四十人带得街上一阵骚动。
林容回头一看,心道不好,竟然有这么多人,他环视四周,见街巷众多,看着胡灵在前,他顿时当机立断,冲上前去,拉住胡灵的衣袖,往小巷子里一带。
胡灵吃了一惊,因为她正在小声地和阿绣讨论那位苏小姐,没想到一股力将她往侧边一打,她险些本能用法术还击,就要打中之时见是林容,赶忙换了方向。
这力用得猛了些,她没控制住,一头倒栽在他的怀里了。
公子小姐……
诗情画意……
没有没有,因为这个用力过猛,胡灵的脑门硬硬地磕在了林容的胸口上。
胡灵觉得,自己脑门疼。
林容觉得,自己胸口疼。
疼得厉害,两人立马分开,一个揉胸口一个揉头。
“林公子,你有什么事?为何将我拉到这个地方。”胡灵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林容道:“姑娘,苏小姐带了三四十个家丁来,若是他们真的将你围住,可怎么是好?”
胡灵道:“围便围了,我难道怕她?光天化日,难道没有王法?”
林容道:“她父亲可是云城的刺史,你不要命了?”
胡灵看了看林容,奇怪道:“你家不也是云城的什么官吗?你怕什么?”
林容道:“我当然不怕,我是怕你……”
胡灵笑道:“你怕我什么?”
林容心漏了两拍子,不敢看她,她道:“徐音姑娘当你是妹妹一般,定是不想你再受什么伤的。”
居然拿姐姐来说事。
胡灵有些不高兴了,双目盯着他,道:“她是她,我是我,纵使我们有干系,也用不着林公子你操心,我们萍水相逢,各不干涉,今日之事,我就当公子是日行一善体谅我,但来日无须如此,多谢你。”
她说完便走进小巷中,她记得巷子里也有路回去,林容急道:“你这么着急,要去何处?”
她道:“我今日要会客,再不回去,又要迟了。”
会客。原来是会客。她又要去找她的良人。
林容有些失望,又看她如此态度,明显是不想与他多说什么,他摊了摊肩膀,转身也走了。
这街上依旧有许多苏家的家丁在寻人,但找了半天,他们都没有见到胡灵的影子,林容同这位苏小姐擦身而过,心下不愉。
若是真要和这暴躁小姐过一生,岂不是时时都要为她收拾烂摊子?
若是如此,他宁肯不娶,自己不能讨到意中人的欢心,本就心灰意冷,若这个小姐是个文静的,倒还罢了,但她却是不讲理的歪模样。
林容觉得实在不可。
他自己步行回了家,直接奔向父亲的书房,行礼道:“父亲,我并不想娶苏小姐。”
林大人讶异,道:“你考虑清楚了?为何不想娶她?”
林容道:“我……我今日与侍棋在品香小筑见到了这位苏小姐,虽然衣着华丽,但是言行无状,旁人一与她不对付,她便要动粗,儿怕这种媳妇娶进门来,不利家声。还请父亲将这门亲事推了。”
林大人道:“这……果真如此?”
林容道:“儿子亲眼所见,父亲可去品香小筑打听,听说苏小姐此番行径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他们深受其苦。”
林大人深思一阵道:“我本想着,苏大人是个温文的人,按理来说,他的女儿也不会差道哪里去,若是真的如此,那我还是将这门亲事推了,为你另谋佳偶。”
“多谢父亲。”
第八十二章 阿绣的身份
林容从父亲的书房里退出,走回到自己书房,侍棋已经等在那里,问他是不是要写字。林容点了点头,侍棋就开始磨了墨。
墨色很浓,侍棋磨墨向来磨得很匀,他蘸了一点,开始写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写了一半,又觉得没有写到意思,又丢开了,写《洛神赋》。
比起什么“群贤毕至”来讲,此刻看到“翩若惊龙,婉若游龙”,似乎更有另一番滋味。世上舞姿,比她更好的,未必有多少吧。
林容虽然长居乌竹,但父亲在云城,平日里他也时常去探看,偶尔同那些父亲的同僚喝酒,他们便要请上好的舞团来舞,那时都是群舞,腰肢乱摆,他当时以为已经十分难得,没想到胡灵之舞更是让他惊为天人。
他走了神,一滴墨就落在了纸上。
他却看着这滴墨傻笑了片刻。
胡灵回到凝香阁,又将阿绣放了出来,寻思着要给阿绣一个正当身份,这样,倒是打起架来,还算是个正经的帮手。
“不如你去假装个良家女子?我将你救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阿绣道:“那我要如何假装呢,直接身受重伤被你捡了?这样会不会直接被凝香阁的妈妈卖了?”
胡灵道:“我拿我的钱养你便是了,周妈妈虽然爱财,但不至于如此。”
阿绣点点头道:“那就听姑娘的吧,姑娘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胡灵道:“事不宜迟,就今晚吧,我下了舞之后,你偷偷到后门附近去,我假装自己出去散心,再将你捡回来。”
商量好了,阿绣又变回了绣球,胡灵吩咐丫头将下午的客人引来,见了五六个之后,胡灵就闭门谢客了。
下午胡灵睡了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身在青丘,心里想着,在青丘是多么自在,她好想回到山坡上打滚啊。
可是阿爹阿娘都去游历了,祖父祖母又太唠叨了些,青丘的朋友们,成年之后也统统来了人间,她自己待在青丘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这样一想,倒没有梦中那么快乐了。
晚间,林容没来看舞,她舞毕之后,从捏诀换衣,从后门悄悄走出,此刻,阿绣已经血淋淋地在地上躺了将近半个时辰。
阿绣等啊等。
为什么姑娘还不来。
等啊等。
好像有姑娘的气息了。
诶?
不对,似乎有别的脚步先走上前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一身是血?”
阿绣假装昏厥,此刻也不好自己开口说话,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哟,怎么又是林公子啊。”
是姑娘的声音。
“我恰好路过,见到这位姑娘躺在地上,你看她似乎伤得很重,胡姑娘,你快来,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好给她察看。”
胡灵见此,皱起了眉头,扶住阿绣的胳膊,作势喊了几声,阿绣没有应。胡灵叫她不要应。
“公子,这位姑娘的样子似乎不太好,你又是个男子不方便照料,这里离凝香阁不远,不如你帮帮我,将姑娘送到我们凝香阁,我来察看她身上有什么伤势?”
“这……不需要报官吗?”林容问道。
“报官?报什么官?你刚刚可曾见到歹徒?又或是刚刚林公子已经看见了什么线索?”胡灵问。
林容道:“姑娘说得也是,此刻最要紧的,就是先看看这位姑娘的身子如何。”
“那就有劳公子了,我们从后门去,外面太招人耳目。公子将我送到后门,我自有办法。”
林容听闻,就将这个女子抱起,说来也奇,这女子极轻,并没有什么份量,他抱起来倒是很轻松,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凝香阁的后门。
他有些欲言又止,道:“这姑娘……这姑娘若是……这凝香阁……”
一时之间,他似乎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想法,胡灵却像是能够洞察人心,她道:“你放心,我并不是人贩子,凝香阁也不至于强行让这位姑娘落入风尘,此番还是多谢你。”
到了凝香阁后门口,胡灵接受揽住了阿绣,搀着她,走进后院。院子里恰好坐着一个小丫头,见到胡灵抱了个血淋淋的人儿进来,差点惊声尖叫,幸而她忍住了,胡灵将她送进丫头们的房内,这个房是个大通铺,里面也坐着几个小丫头。
“快,这是我路上遇到的一个人,不知怎么了,似乎伤了很重,怎么叫都不醒。”
小丫头们皆是贫苦百姓来的,见这个人的衣着与平民相似,身上却血淋淋的,触目惊心,都想着帮忙,有的人拿出了衣服,有的人去烧水了,她轻轻撕开阿绣身上的衣裳。
这也太逼真了吧。胡灵心想。
阿绣身上都是创口,像是被鞭子打过,一道一道血痕。
小丫头们,看见了,害怕的有之,心疼的也有之。
胡灵一样样处理起来,用热水擦拭了血水,要了一壶烈酒,往伤口上一倒,阿绣惨叫声音巨大,连在外的周妈妈都听见了,赶忙走了进来。
“是什么回事,我在外面都能听见你们在闹腾。”一看到小姑娘,又说,“我的天爷,这是怎么了,这是你们从哪里捡来的人,万一是高门大户的逃跑小妾可怎么办?哎哟,可要给我惹上事了啊。”
胡灵道:“妈妈,你不说,我不说,怎么会有什么事端出来?我们只要把嘴封死,或者直接说就便是我带来的,反正客人见我是新人,身边带歌生面孔,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左磨右磨,妈妈终于同意了,却说:“那她一切吃穿用度……”
胡灵斩钉截铁说:“妈妈放心,她所用之物,都从我名下扣除便是了。”
周妈妈听了,不一会儿就喜笑颜开,一群人都欢呼了一阵。
“但你们可记得,少给我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众丫头似乎都很开心。同时又有点羡慕她,她们当初落难之时,只好自己签下了卖身契,虽然她们年纪小,但不难想出,终有一日……现下,舞师答应负担她的衣食,这样,她便有了靠山,不会再被欺负了。
胡灵给阿绣喂了水,阿绣呛到,只好顺势微微睁开双眼。
阿绣气若游丝地道:“多谢姑娘相救之恩,来日必将报答。”
胡灵在一旁道:“且别说什么报答,快快歇息吧。”
第八十三章 她去了齐岭
阿绣从此就跟在了胡灵身旁,成为了她的小丫头。
阿绣是个十分体贴温柔的妖精,说话也温温的,胡灵见她的样子,有些发愁,万一真的要打架,这个楚楚可怜的姑娘家能有什么战力?
她心里想,那也罢了,人间打架,为了不使人生疑,只得强行用自己的招式,妖力最多就是为自己的拳脚加几分力。
但在这种风月之地,人们都喝得迷迷糊糊,她用点术法,估计别人也不记得。
时间过去了半个月,这乌竹的适龄公子也见了大半,皆是没有什么称心的人物来,一些公子比她美貌,但却缺些男子气概,一些公子虽然有男子气概,但却是个独断专行的,也许乌竹地方小,没有什么才貌双全的公子哥。
后几日,来得人也就少了,胡灵整天闷在凝香阁,有些乏了,便拉着阿绣一起到城外的山边走走。
阿绣一听,眼睛一亮,道:“好啊好啊,阿绣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胡灵听了这话,问道:“你就是来自那里?你家是哪?”
阿绣道:“是齐岭。齐岭中有一座妙龄山,山上都是竹。”
胡灵问道:“都是竹,它们有神识吗?”
阿绣摇摇头,道:“约莫是没有的,我为竹之时,十分寂寞,整日也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一个手艺人将我砍了去,我也失去了知觉。”
胡灵道:“失去知觉?”
阿绣道:“是,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有神识的。”
胡灵道:“这倒是有趣了,这是怎么回事?”
阿绣道:“我也不知道。像是冥冥之中,又有机缘。”
胡灵歪着头道:“我有些奇怪,你既然是个竹子,之后又做了绣球,这身上文绉绉的气质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阿绣摇摇头,也不再答。
胡灵也没有想深究,一个道行不高的竹子精,靠天地灵气而生,依日月精华有的神识,成为了竹子,近日来她教了一点儿她在学堂里学到的修道之法,她就已经十分开心,是不是就要试一试,胡灵度了三十年灵力给她,现在呢,只要不碰上大妖,普通妖精也不会伤到她。
于是她们两个就往齐岭去了,未出城门的时候,两个人带了顶帷帽,可巧不巧,又碰上了那位林公子。
胡灵本想着快点走开,没想到,这林公子长臂一伸,道:“姑娘去何处?前面苏小姐在那里,你还是换个路走吧。”
苏小姐。
“苏小姐又如何,我只是要出门而已,她还能在路上截杀了我不成?”
胡灵语气十分不耐烦。
“姑娘别生气,一会儿我带你去妙龄山看花,这个时节的花最好看了。”阿绣一边轻轻哄着,一边对林容行礼道,“小女子阿绣见过林公子,听闻那日,林公子也曾相救,多谢。”
林容点了点头,道:“姑娘客气。”
胡灵道:“好了,谢也谢完了,阿绣啊,别误了春光。”
说着就自己大步往前走去了,阿绣小跑着跟上了,苏小姐呢,虽然站在那街边,也只是在街边买东西而已,他见她带了帷帽,本就是安全的了,怎么要凭白去拦住他?
凭白?
不知道,就是想拦她一拦,虽然借口烂了些,也没有说几句话,但能听见这几句。已经十分不易。
想着她日日都同别人谈话,心里就是不太舒爽啊。
刚刚那位小姑娘说什么?她们要去哪儿?
妙龄山?
乌竹镇外就是齐岭,妙龄山又在哪儿。
林容公子随手拉了一个路人,便问他妙龄山在哪儿。
“妙龄山?我记得,不是在齐岭吗?这还是齐岭深处呢,传言有妙龄女子逃婚至齐岭,最后被山精吃了,所以叫的妙龄山。”
齐岭?
林容一震,道:“你说什么?妙龄山在齐岭?”
路人一脸茫然道:“确实是在齐岭啊。”
齐岭,他当初,在那个险恶的山崖下摔断了双腿。
他的心莫名地悬了起来,再去看她们的身影,没想到,这两个女子,虽然柔弱,步子却这样快。
他追到城门,却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林容眉头紧皱,回了家门,侍棋见了他满脸担忧,问道:“公子怎么了,清晨这么早不是去要拜见宋公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容这才想起来,他与宋质有约,只是没想到,路上遇见了胡灵,一转眼就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可是此刻心绪难平,便吩咐道:“侍棋,你差人去给宋公子送个信,就说今日我不去了,身子不适。”
侍棋紧张道:“公子,你是哪里不适,我去请个郎中?”
林容道:“我心下烦闷,他是相同我看一看字画的,没太要紧,帮我推了便是。”侍棋叫了外间的小厮,吩咐他去了,又回过来问道,“公子,你是怎么了,早晨出去时不是还好好的?”
林容道:“你可记得我们在品香小筑遇到的那位胡姑娘?”
侍棋道:“当然记得,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兴许不是咱们乌竹的人,若是乌竹有这号人物,那早就名扬了呢。”
林容道:“我今日又见着她了,她同她的丫头要去齐岭。”
“什么?齐岭?”
侍棋听到这两个字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于齐岭,他最是路熟,头三年,陪着公子去寻徐音,不知公子着了什么疯魔,在齐岭被徐音搭救后,就觉得这姑娘就是一位药师,必然时不时上山采药,非拉着他到处去寻。
幸而他是乡下孩子,小时在这山里田里也惯了的,最会的便是认路。说来也是邪门,齐岭的路,有时连他这样的人,也要迷上一迷。
那日与公子走散,他便是胆战心惊,在悬崖下找到公子,更是难过,他拼了一条命才将公子背了出来。
这两个女子,往齐岭去了?
侍棋直摇头道,“除非两位姑娘是山里长大的,否则此去不一定怎样凶险呢,我还记得当时公子您去齐岭,摔得满身是血,幸好天可怜见,将公子治好了,不然……”
侍棋突然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公子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林容看见他的样子,虽然皱着眉头,但还是笑了出来。笑完之后,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哪里没有花,为什么非要到齐岭去看呢?
第八十四章 杜鹃花山坳
侍棋见林容面色不佳,问道:“公子可是担心那两位小姐?”
林容点点头道:“我确实是担心她们。”
思来想去,林容有些坐立难安,好容易到了傍晚,凝香阁还未有什么客人去,他便早早地过去了,见了周妈妈便问:“思林姑娘可回来了?”
周妈妈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来,道:“思林啊,她说她和阿绣去镇子外玩耍一日,今天不回来的。”
“什么?”林容握紧了拳头。
不回来?一夜不归?
林容更加忧心了,在他的记忆里,齐岭有时会变得极为可怕,尤其在他摔断了腿之后,时不时会出现一些狼嚎之声,他回家之后,身上剧痛难忍,又夜夜噩梦,连日高烧,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但活下来,也是个废人。
说起来,若不是徐音将他的双腿复原,他如今怎能像个平常人一样行走自如?
他又想起了自己对徐音的痴念,奇怪的是,原先日日夜夜念着,自从胡灵登台舞了之后,他心里偶尔想起的,确实她在台上的绝妙舞姿。
以及她能惊动人心的笑容。
可是,天色将晚,城门将闭,该怎么寻她呢?夜一深,路就更看不见了。
她们,会不会在镇外寻了住处呢?若是这样,倒也安全,可万一没有呢?若是她们两个人在山间遇上了什么猛兽,明日再见的岂不就是她们的……
不,不会的。
他不敢在想下去,回家里的马厩里牵了一只马,扬鞭向镇外的村子跑去。城门还没有关,乡里的人们都在生火做饭,家家炊烟四起。
他一家一家去问,是否有见到两位带着帷帽的镇上来的姑娘,她们可有来借宿?
可是乡里人皆摇摇头,表示他们未曾见到过什么女子。
林容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山脉上悬着的血红色的夕阳。
若这就是胡灵的血,那该如何呢?
美貌的她,动人的她,善舞的她,潇洒的她,还有不爱搭理他的她。
血色的残阳一点点坠下去,坠落下去。
既然来了,怎有不见到她自己就回去的道理?他将马鞭一打,马儿奋力向前奔去。刚刚听路人说,妙龄山就在齐岭的深处,虽然不知道她们究竟有没有出来,但是他往前去看一看,也许就能心安。
心安?
他突然觉得有些怪,为何找不到她,自己心就不安呢?
他也没有细想,天就快暗了,天暗之后,这山里有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这边,胡灵与阿绣早晨来到了妙龄山,坐在竹子林里,阿绣使了术法,让竹林之中让出一小块地方,她们便在这之中度过一夜。
阿绣手巧又细心,带了干粮和酒,用了一个酒袋子,使了个小法术,装进了一坛子的酒来。
徐音爱酒,胡灵的父亲爱酒,但胡灵自己嘛,说不上爱不爱的。阿绣说,夜里山中露寒,喝点酒可以暖暖身子,她便随着她去置办这些东西了。
阿绣带了一些在凝香阁做好的吃食,什么酥豆子,烤鸡肉呀,还有一些小甜点。她不知从哪里扯来了一块布,垫在青草地上,胡灵歪着头问她道:“你怎么这样懂得,又这样爱麻烦?”
阿绣道:“姑娘既然到了人间,人间的麻烦事自然也要试一试,反正能活得千岁万岁,做这种事情权且算是消磨了。”
消磨。
她说得也对,妖精能活这么多年,有妖享尽人间情爱之乐,有妖专心修炼体会道法,有妖浪游天地攀山赴海,有妖入官场入后宫。
一世一世慢慢消磨,若是保养得宜,也能活个十几万岁。当然,若是有了仇家,两相争斗,指不定什么时候一条命就陨了。
他们是世间的精灵,神识是上天赐予的。这种神识有时候太寂寞了一些,有时候又觉得它很好。
阿绣道:“我从小便长在这里,第一次破土,山上有一滴清露来浇灌我,我便很开心。大概就是这样的时候,春日,我奋力长高,我想攀上去看看日头,也想看看月亮。”
胡灵道:“你这做植物的,确实比我们这些做狐狸的诗意得多,我就记得还小时自己在山里乱爬,有一日,不知怎的挂在了树枝上,我狠心的爹娘也不来寻我,最后是我姐姐找到我的,找到了我却不救我,还将爹娘叫来,将我笑了一笑,这才救下来。”
阿绣轻笑道:“姑娘小时候居然如此可爱。”
胡灵道:“就是皮实了些,算不上可爱。”
阿绣指了指一个山坳,道:“你看,那个山坳。”
胡灵顺着她的手看去,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道:“你真的没有骗我!”说完,化成了九尾狐狸身子,直直奔着那山坳去。
整个山坳都是杜鹃,红色的,紫色的,满满地开着,像是天上的神仙落在山间的一块绸缎,十分鲜艳。
白色的狐狸在山中雀跃。她跑着,笑着,在山坡上打滚,摘了许多杜鹃花,编了两个大大的花环,又跑回了阿绣那里,给她的头上戴上。
然后趴在她的身子上道:“阿绣啊,你先前是个竹子,不会走不会动,是不是很辛苦?”
阿绣道:“辛苦?我不觉得辛苦。在我会化成人形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会走会动是什么感觉呀。我是竹子,就应该笔直站立在山林之间,随风摇曳,这是宿命。”
胡灵笑道:“什么宿命啊,宿命是你成为阿绣,当一根普普通通的竹子算什么宿命。”
阿绣笑道:“姑娘,若是这乌竹没有你的意中人,你要去哪儿?”
胡灵道:“天下之大,寻一个意中人嘛,我又不赶时间,你同我一起,我有位姐姐,在人间许多年,也挣了许多银子,一定够我们吃香喝辣的,你不用担心。”
阿绣道:“我担心什么?我现在就是一颗绣球,连竹子都不是了,我若是不吃不喝,也没有什么碍事的,只是会闭了神识而已。”
“闭了神识?你竟还能这样?我身边都是写走兽成精的,实在不知道你们这些树木的规矩,居然这么有趣的吗?”胡灵有些好奇了,“那你们最害怕什么呢?”
“当然是火呀。若你拿着火将我烧一烧,那阿绣真的尸骨无存啦。”
胡灵道:“烧你是尸骨无存,难道烧我就不是了吗?”
阿绣道:“我的法术对火不太有用吧。”
胡灵点了点头,此时,寂静的野外似乎传来什么声音。
第八十五章 狼群追
林容凭着记忆去辨认齐岭,当他将要到妙龄山下之时,天已经黑透了。是夜,林容只能看见一个陡峭的山路,他也顾不了这么多,将马儿的缰绳绕在了路边的树上,就这样爬上山去。
夜风中的山林,树叶沙沙作响,有些冷,他往山上爬,匆匆忙忙地,突然,又摔了跤,这个摔跤让他从刚刚马上的疾驰和登山的狂奔中冷静了些许。
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
奔波于这寂寂山谷,在寻什么人?
他又想起了自己一次一次去寻徐音的时候,次次都铩羽而归。这山峦中,四时不同,春时花,夏时雨,秋日霜,冬日雪,样样他都见过,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这座山谷,山谷在等着登山的人,而他在等她。
可是,可是今天入山的明明是胡灵,他清楚地知道,那是胡灵,不是自己寻了三年的徐音。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难道自己是个这样薄情的人吗?他突然有些不齿自己。脑海中却显现了胡灵掉下山崖的样子,想到她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他从地下站了起来。
开始在山间喊她的名字。
“胡灵——”
若是她在山里,真的遇了险,他能救她,让她平安。
“胡灵——”
若是她不在山里,那更好,今天他做的傻事没有人知晓。
“胡灵——”
若是没有遇险,这么晚了,也该去山下找个住处吧。
“胡灵——”
他一遍遍地喊着,今夜无月,天色有一些微微的泛红,没有什么星星,他感觉有些孤独和恐惧,他的热忱都在这一阵阵的喊声中了,因此觉得身上有些冷。
齐岭夜色中并不太平,是个野狼遍地的地方,山中有一狼妖,乃是这齐岭山众妖拜伏的妖王,他叫做奎野,奎野性子古怪,也不是什么善妖,虽然因为害怕天谴没有杀过人,但想吃人,他总有法子。
奎野饿时,就派上一群小妖到山上去,追赶那些过路的行人,使他们掉下山崖,在山崖下经脉尽断,死后供他享用。
这一不算有违天道,二来也无须他亲自动手。小妖们隔几日便带来一些处理好的新鲜人肉,毕恭毕敬地呈上来。
所以之前,林容便是遇上了这一群狼妖的手下,若不是后来他家书童侍棋寻到了跌下山崖的他,他未必捱得过这一关。
今夜,他又来了。
狼妖们本来是在山里悠闲地逛着,最近的上供的人肉皆是充足的,他们的妖王早早去别处潇洒了,他们呢,偷了人间两壶酒,喝得正是起劲的时候,却不想山里传来了人的喊叫声。
围聚而坐的狼妖们相视一笑,虽然说啊,他们此刻并不短缺粮草,可是送上门来的肥肉,当然是不能错过的。
他们瞬间化成狼身,几声嚎叫之后,顺着人声奔去。
齐岭中无神识的野狼也听见叫声,他们顺势呼应,狼群越聚越多,往那妙龄山奔去。
胡灵是走兽,耳朵自然比一般的精怪灵一些,隔着很远,她就听见了众狼的嚎叫之声,她觉得十分奇怪,便问阿绣道:“这山林间,有许多狼?”
阿绣道:“对,齐岭乃是狼妖的天下,不过他们一般是对路人下手。”
胡灵道:“路人?这夜深人静之时,怎么会有路人?”
胡灵竖起耳朵,觉得这狼叫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而且狼群的数目不容小觑。
“这狼妖,平日里爱结仇吗?”胡灵问阿绣。
阿绣道:“他性子很古怪,我倒是不常见,只不过他纵容他手下的那伙妖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那些妖精总是追着凡人,我没见过他们与旁的妖精有什么冲突。”
狼声鼎沸,胡灵想到,若是有一群狼妖,也不知他们的妖法到了何种地步,此刻冲突起来,她与阿绣两个,估计也不是对手,她拉了阿绣,收了带来的吃食点心,两人飞到竹林上空,探看这些狼群的情况。
夜中其实很难看清什么,独独这狼的眼睛都是泛着绿光的,一个两个或许看不见,但几十只狼聚在一处之时,便很容易看清。
他们已经到了妙龄山附近了。
胡灵侧耳,却听见这狼群中混杂着人声,喊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是那个笨呆瓜一样的凡人,大半夜还来这山里鬼嚎,怪不得引来狼叫,她正想告诉阿绣没事,却意外听到,那人声居然喊的是“胡灵”?
嗯?
胡灵?
这是怎么回事?
胡灵让阿绣凝神听听,阿绣用了术法,听完也点点头道:“确实喊的是这两个字。”
难道今日,也有个叫胡灵的人入了山中?然后他的同伴找不见他了,此刻正在寻?
胡灵皱起眉头盘算起来,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便拉着阿绣,掩住自己的气息,往那人声处看上一看。
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又想,也许凡人之声多有相似,她分辨不出来是谁。
往下看去,身形似乎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公子不知为何,身上的衣裳似乎被树枝刮破,膝盖处还有泥污。
胡灵对阿绣笑道:“你说这个凡人,为什么……”
阿绣打断了她的话:“姑娘,我看这,似乎是那位林容公子啊。”
林容???!
胡灵隐了身形,又往下飞了飞。
好家伙,真的是他,他喊的什么?喊的胡灵?
胡灵自己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这人为什么来?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竟然知道她在此处,若有急事,白日怎么不来寻?
非等到这乌漆墨黑的时候?
在这深山里?
若她今日不在这山里,按着狼群的架势,他定然尸骨无存啊。
可现下应该怎么办?这个笨呆瓜一边跑还一边喊,她难道要站在路上同他说“我在这儿”?
这也太有违常理了吧。
胡灵使出术法,围着林容周身造了一个隔音结界,让他的声音无法传到别处去,但因为结界只能随着妖,不能随着人,所以两个只好跟着这林容的脚步飞着。
胡灵问:“这山中是否有什么山洞一样的去处?”
阿绣答:“有的,前面不远就有一个。”
胡灵道:“你进去,用法术点个火堆,你就坐在一旁。”
阿绣听到“火堆”,面有难色道:“姑娘,我怕火。”
胡灵道:“那你就做个幻象,总之让山洞里亮堂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