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意欲何为
“什么好事?现在怎么补货?老高这个废物根本研制不出那个二号牙膏,我给他给气得,哎哟--哎哟--”赵夫人一激动又捂住胸口呻吟起来。
“夫人,别激动、别激动。”孙掌柜连忙劝说东家冷静,“再不行,我们还可以叫那个丫头送货来嘛?”
运了半天的气,赵夫人才搭话:“叫那个丫头,终归不是长远之计,而且她也无法大量供货,配方还是掌握在我们手里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现在不是没办法嘛,要不,咱们再花点钱把这个二号牙膏也买断?”
“那她以后要是再来一个三号牙膏呢?”
“这?”孙掌柜词穷了,“依夫人之见?”
“你看看这个东西?”赵夫人示意丫鬟把一份东西交给孙掌柜。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几张纸,孙掌柜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记录了闻香兄妹俩个人、亲族以及周遭人情世故的文字,简简单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赵夫人已经把闻香兄妹俩的底细查了一个底朝天,包括最近发生的“攒典”被黑事件。
“夫人,这是何意?”
“通盘看他们一家子的情况,包括那个闻家村,怎么都不像是有能制作出牙膏这个东西的人,这个丫头有点古怪。”
“那个闻丫头确实胆大包天,又心细如发,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孙掌柜沉吟半晌又道:
“不过,单从这份东西来看,这对兄妹俩什么背景都没有,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那个哥哥善稼穑,还得了官府赐予的上农称号以外。”
“呵呵,可惜啊,”赵夫人幸灾乐祸道,“他那个攒典还被亲族抢了去,我看他们未必能在闻家村继续待下去,你去和他们对接看看。”
“是。”
“咱们再买断二号牙膏是可以,但是,我不想被一个丫头牵着鼻子走,主动权必须在我们手上,你这样┈┈”赵夫人密授机宜。
在城南县养病十天后,闻道兄妹俩终于要启程回闻家村,令人惊讶的是,陪了他们十天的无为道人留下一封信后不辞而别。
信上只有一句话:“急事离开,后会有期,无为留言。”
看完这封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辞别信,不知道为什么,闻香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闻信早早就来接人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一桌子的大包小包,除了几大包的药以外,还有各种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他甚至看到笔纸砚墨。
看着一脸平静的闻道和开心的闻香,闻信心想:四弟一家原来是这么大手大脚的吗?他想说些什么了但最终又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把东西都搬到车上。
三人顺利回到闻家村,闻家村还是那样平静祥和,阡陌交错、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只是村头少了一群八卦,现在正是大家热火朝天备战春耕的时候。
闻道兄妹俩刚进屋,东西还没收拾利落,闻仲就闻风而至,伯侄间两目相对无语、唯有泪千行。
“道儿,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大伯,侄儿惭愧,让您担心了。”
“唉,快躺下休息吧。”闻仲强行把闻道按到床上,非要他躺下,又关心地问:“现在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挺好的,没什么不舒服。”
其实,闻道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除了有一些大病一场之后的虚弱感以外,已无大碍。
但回到熟悉的闻家村、见到熟悉的面孔,免不了有些许感慨,又仿如隔世。
伯侄之间闲话了几句,闻仲便提起春耕的事情:“你们家的地,我已经让老二和老三去翻耕过了,至于育苗嘛,我倒不放心他们,还得你们自己来。”
“是,多谢大伯。”
“哎,谢什么谢,都是自家人,你只管好好养病,要不我叫老二过来,你指导他育苗就行了,免得累着。”
“不用、不用,已经给大伯添了许多麻烦了,剩下的活,我们自己来就好了。”闻道连忙摆手。
“那也行,总之,你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和大伯说,知道吗?二丫头。”
“是,大伯。”闻香脆生生答应。
“行,那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闻仲又叮嘱了兄妹俩一番才离开。
等大伯的身影消失后,闻香才回屋:“哥,那个社长的事情,你怎么没和大伯说?”
“我怕大伯会不高兴,干脆就不说了。”
“也好,反正咱们没兴趣,干脆就不理这一茬。”
“嗯。”
“哥,明天咱们就开始育苗吧,这一次,咱们就狠狠地下一番功夫,到收获的时候,非要闪瞎他们的狗眼不成。”
“好。”这是闻道第一次在对待某些村民的态度上附和了闻香的话语。
下午,除了闻三金一家,还有邻田的闻七叔、村头的马大娘、藤木匠等一些收到风声的村民也纷纷前来看望闻道。
闻三金一家送了一篮子大鸡蛋、藤木匠提了三斤白面、马大娘则送了鸭苗五只,美其名曰养大后、补补身体。
还有几名两手空空的左邻右舍包括闻老四也来慰问闻道,用嘴巴表示关心。
好像突然之间,隔在村民与闻道兄妹之间的那张窗户纸瞬间就被捅破了,众人不再忌讳在闻道面前提起“闻兴抢攒典”一事。
众人毫无顾忌地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批斗族长,大家都对族长的“横刀夺爱”义愤填膺,纷纷为闻道打抱不平,直言闻兴是狼子野心、不懂装懂、肯定不能成事。
对此,闻道一反常态,既不附和众人又不阻止反对,只是一味地笑请大家喝糖水。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喝糖水,对于村民来说,糖就是贵重食品。
在村里面,茶水是不可能有的,一般招呼客人用的就是糖水,而闻道兄妹俩竟然能端出这么一大盆来招待众人,真是有够奢侈的。
有感于闻家兄妹的宅心仁厚,众人少不得多喝两碗,也不枉他们的一片心意。
就在众人激烈批判某些人不讲武德的时候,院子门外缓缓走来了两个人。
眼尖的马大娘立马“嘘嘘”地叫起来,提醒众人:“别说了、别说了。”
第105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来的正是闻兴夫妇,除了闻三金来不及收嘴的一句“臭不要脸”以外,大家顿时鸦雀无声。
相比众人的面面相觑,闻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自在。
一进门,他就开始嘘寒问暖,热情洋溢地关心和问候了闻道一番,似乎闻道大病一场真的让他十分牵肠挂肚,仿佛他们是同甘共苦、守望相助的兄弟似的。
看着眼前笑吟吟的闻兴夫妇,闻道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冷静的微笑,笑笑道:“多谢闻兴叔关心,我已经好了。”
“你没事,叔就放心了,好好休息,别累坏身体,如果春耕需要帮忙的话,你尽管和我说。”
“好。”闻道平静地答应。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闻兴的婆娘孙氏一脸笑容把一个沉甸甸的竹篮推到闻道面前,“这几个鹅蛋,补补身子吧。”
“多谢孙婶,您客气了,不过家里已经有很多鸡蛋了,这个您就拿回去吧。”闻道固辞不受。
“要的、要的。”闻兴非要闻道收下。
“你就收下吧,不然我们真的过意不去。”孙氏跟着劝说。
见闻道一直在摆手,闻兴便伸出手来,似乎要来抓闻道的手。
这下,闻道的故作镇静差点全线崩溃,不仅身体躲开了闻兴的手,连脸色都快蚌埠住了、语气僵硬道:“都说不要了。”
闻兴的手落了一个空,只好讪讪地放下手,一时间,气氛相当尴尬。
见大哥似乎要破功,闻香便主动上前接过孙氏手上的竹篮,还笑呵呵地多谢闻兴夫妇。
闻兴夫妇强颜欢笑地再说几句场面话,连糖水都没喝,便托词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等闻兴夫妇走远了,厅堂内刚才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众人又开始畅所欲言、继续唠嗑吐槽。
对于闻兴夫妇的来访,闻三金有一句话总结得很到位,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在离开的路上,孙氏一脸不高兴:“你看他那个样子,明显就是记我们的仇。”
“不高兴是正常的,高兴才奇怪呢,你要是他,你能高兴?”闻兴反问。
“我当然---,哎,你是哪一边的?”
“嘿嘿,闻道这小子虽然不高兴,但也掀不起什么浪来,既然是这样,我们犯不着去讨不自在,以后咱们该咋过就咋过,见面点个头就行。”
“还是闻香这个丫头懂事,会做人。闻道这个棒槌、硬邦邦的,差点让我们下不了台。”
以前,闻兴从来没有注意过闻香,但最近这一年,闻香实在太活跃了,他不免觉得有点奇怪:“那个丫头,是不是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唉,我也说不上来,总感觉她懂事得过了头。”
“懂事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要像之前那样疯疯癫癫的才好啊。”孙氏提起闻香去年中邪的事情。
闻兴一脸若有所思,总感觉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奇怪在哪里,想想算了,转眼就将这无关紧要的疑问抛诸脑后。
闻家村的底层村民们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族长、和里正作对,但私底下其实吐槽不断。
可惜他们能力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能在嘴巴上过过瘾罢了。
大多数人的心底里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家没有遭受这一茬盘剥。
这就是大众普遍的心理逻辑:别人遭难了,深表同情之余庆幸自己没事,有些人心底里甚至有一种隐秘又无法言说的幸灾乐祸。
总之,在苦主退让、有心人主导下,“攒典”风波就这么高开低走、慢慢地过去了。
如果非要说这场风波对闻家村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大家都再次意识到:
闻族长一言九鼎的权威稳如泰山,任何想要挑战权威的人或者行为,必然犹如以卵击石。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并不会因为谁特别会种田,谁就能不一样,大家都是农夫,最好老老实实耕地,别去肖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个发现虽然令人沮丧,但也在众人意料中,想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除了考学进学,底层的人想要翻身,基本上不可能。
而偌大的闻家村,还没有真正能进学的人,没出过任何一名文(明、武)士。
考学和进学需要付出的时间和金钱,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农家庭能支撑起来的。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只能选择子承父业,一日复一日在田里刨食,一代又一代延续自己的生命。
这场“攒典”风波再次验证了这一点,众人心内的波澜只是略微波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苦主表面上虽然被说服,但内心却是白浪掀天、波涛汹涌,好好的一个淳朴田家少年生生被逼上“复仇”的道路。
村民们对待闻家的态度,从之前的羡慕嫉妒恨,到深表同情之余的庆幸,现在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平等友好。
这段时间,春儿再次频频来访闻家,或者提一篮豆子和花生,或者帮整理院子里的花和菜,又或者教闻香裁衣缝补。
她甚至凭一己之力把闻道家所有破损的衣服、被套都缝补完善。
她难道就这么闲吗?
闻香感激之余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看到春儿每次离开之前都会去亲切慰问闻道,今天过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闻道则惯例一副波澜不惊,多谢关心,我很好的样子。
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闻香有一点惊讶又有一点不确定,不过对于春儿的行为,她不置可否。
树欲静而风不止,“攒典”的风波才下去,一辆马车的到来又打破了闻家村的平静。
自从下元节过后,村里很久没有马车来了,今天终于又来了一辆,因此这辆乌篷马车刚进村,就引来一群爱看热闹的小孩,还有八卦君们的围观。
单从外表来说,这辆马车中规中矩,既没有官员们的大气,又没有千金小姐们的精致,自然也比不上张家地主的豪气。
从马车里面出来了一位头戴方巾、身穿一袭蓝布直身宽大长衣的老者,他先是给小孩们散了一把糖,接着开口询问闻道的住所,顺便打听他们家的情况。
第106章 协商谈判
几个小孩心满意足地含着糖,蹦蹦蹦跳地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几个八卦的妇人和闲汉,也去看热闹。
一群小孩簇拥着老者涌进了闻道家的院子,嘴巴里不停地咋呼着:“闻大哥、闻大哥,有人找。”
正在厨房忙活的闻香听见外面喧闹声,跑出来一看愣了:“孙掌柜?”
“呵呵,闻香姑娘,你好哇,老夫不请自来了。”
闻香一点都不奇怪孙掌柜是如何能找得到这里的,毕竟双方签过几百两的合同,对方肯定摸过自己的底细,她奇怪的是,孙掌柜怎么会找上门来。
不管心里怎么想,反正闻香表现出来的姿态无可挑剔,笑容满面请孙掌柜进门:“欢迎、欢迎,孙掌柜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呢。”
闻香请孙掌柜在厅堂就座,又给他沏了一碗温白开,方歉意道:“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叶,只能请您将就一二。”
“没事、没事,茶水喝多了,换换口味更好。”孙掌柜端起白开水就闷了一大口,证明自己一点都不介意。
“闻香姑娘,你这个院子收拾得可真利索,既有菜地又有花园,既有鸡鸭又有……咳咳”
孙掌柜一边环顾院子一边没话找话地说着,直到看见端坐在墙头的一猫一狗正严肃地盯着自己,一时噎住了。
自从大王进了家门,金元宝就沦为它的仆从,并且跟着学会了爬墙。
“您过奖了,乡下的院子也只能种种菜了,不过这个油菜长得刚刚好,等会儿我给您摘一些带回去哈。”
“呵呵,客气了、客气了。”
孙掌柜把视线从奇怪的猫狗组合身上移开,继续和闻香随便唠了几句家常,终于准备进入正题。
“咳,今天我来呢,主要是想和姑娘谈一谈……”
“等一下。”闻香制止孙掌柜继续说下去,起身到院子里招呼那几个正在玩地龙的小孩,说要请他们喝糖水,不过在喝糖水之前要先帮忙去田里找闻道回来。
几个小孩一听又有糖水喝,立马撒丫子就冲出去,闻香正好送出门,顺便把门口几个探头探脑的八卦党关在门外。
闻香回来又把厅堂的门也掩上,才对孙掌柜说道:“好了,现在可以谈了。”
孙掌柜甚是无语,看来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个丫头干了什么,不过无所谓,他不关心这个。
“姑娘可能不知道,那个二号牙膏一直在府城销售,因为这个价格高的缘故,销量一直马马虎虎。”孙掌柜睁着眼睛说瞎话。
“如果说要舍弃这个二号牙膏呢,又有点可惜,只是货源如果一直由姑娘提供的话,需要长途跋涉送过去,这个成本无形间要增加许多。”
孙掌柜停了一下,观察闻香的表情,只见她低眉垂眼的,看不出什么意思,便字斟句酌地说道:
“咱们东家的意思呢,直接在府城当地制作发售二号牙膏较为妥当,姑娘以为呢?”
“孙掌柜的意思是,你们百货楼打算也买断二号牙膏的配方?”
“不仅是二号牙膏,还有三号、四号牙膏,以及姑娘以后可能制作的一切所有牙膏。”孙掌柜急忙补充。
闻香抿嘴一笑:“孙掌柜,您可真会开玩笑,哪来的三号、四号牙膏?”
“那闻香姑娘能保证以后都没有别的牙膏吗?”
这话可让人怎么回答好呢,闻香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看来我们东家预料得不错,姑娘,以后必定还会制作更多的牙膏。”
对于百货楼东家的这个预判,闻香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静待对方出招。
“我们的意思是,百货楼买断二号牙膏,以及姑娘以后制作的一切牙膏。”
“哦,那你们打算出什么价格呢?”
“二号牙膏实在是定价太高,买的人不多,所以……”孙掌柜面露为难之色,“恐怕我们无法给出太高的价格。”
图穷匕首现,孙掌柜用真诚的语气说出最虚伪的话。
“百货楼愿意出六百两银子买断二号牙膏配方,不过以后你制作的三号、四号,以及所有的牙膏都必须卖给百货楼,当然后面卖的价格可以再协商。”
哼!闻香心里冷笑,百货楼打的好主意。
说什么二号牙膏太贵,销路不好,不好,你还急巴巴地赶过来买配方干吗?
还六百两买断一辈子,真是想得美!
面对百货楼的步步紧逼,闻香不得不摆出一副愁眉苦脸:“并不是我不愿意卖,而是贵东家的要求,我实在做不到。”
“你说那什么三号、四号,我去哪里给你们变出来?根本就没有。”
“哎,姑娘误会了,我们说的是如果、如果姑娘以后有制作出新的牙膏,必须卖给百货楼。”
“那要是我以后没办法制作出新的牙膏呢?”
“呵呵,那怎么可能嘛?”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江郎才尽了呗。”
孙掌柜哑口无言,片刻才失笑道:“那要是没有三号、四号,那我们百货楼自然就不买三号、四号了。”
“那你的意思是,百货楼是不会强迫我去制作什么三号、四号牙膏的吧?”
“当然不会,我们的意思是,如果姑娘制作有新牙膏,只能卖给我们;没有的话,我们也无法强迫姑娘卖啊。”
“那一号牙膏还有年利润百分之二的分成呢?”
“这个自然也是按照年利润的百分之二给姑娘分成。”
“孙掌柜,我们家最近比较缺钱、缺现钱,这个分成等得太久了,如果我不要那个百分之二的分成的话,那买断价格能给多少啊?”
竟然不要分成?闻香这个要求有点出乎孙掌柜的预料,他在心内快速盘算着得失:
按照老刘的说法,二号牙膏虽然卖五两的天价,但销量其实还可以,头一个月就卖出了五十份。
这还是一个府城的销量,如果再销往其他府城,这个利润无疑是巨大的。
如此说来,取消分成,提高买断价,未尝不可。
“那姑娘想要一个什么价格?”孙掌柜问道。
闻香坚定地朝孙掌柜伸出两个手指。
第107章 各怀鬼胎
“加二百两?”
闻香更正道:“总共两千两银子,买断。”
孙掌柜被闻香的狮子大开口惊得目瞪口呆:“你疯了?两千两?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算上包装的话,二号牙膏的成本不超过三两银子,而且大量采购的话,至少能把成本压缩到二两银子。”
“那么,如果按照五两银子的定价,利润能达到两倍多,也就是说卖出八百份的话,利润就能达到两千两。”
“怎么可能这么算?”孙掌柜咆哮道,“雇佣人工不要钱吗?工坊生产可是需要大量的人工。”
“而且府城店铺的租金还贵得离谱,又要打点地痞流氓,这些统统都要钱啊。”
“我懂、我懂,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只卖八百份的话,确实,赚的钱不够多。”闻香端起碗来,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水。
“我们不妨把目光放长远一点,一年的销量可能有限,那两年、三年、四年,甚至十年呢?还有别光盯着府城的一亩三分地啊,你们完全可以销往永嘉全境嘛。”
“对你们来说,这可是一锤子的买卖,以后赚多少都是你们的,我一点分成都不要,那你们不得赚它一个盆满钵满?”
这个丫头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孙掌柜咽了一下口水:“你说得倒是简单,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轻松就能办到的。”
“事在人为。”
孙掌柜低头思虑半晌才沉声道:“恕我直言,姑娘说的这个价格,绝无可能,不知可有转圜余地?”
“这就要看你们百货楼有没有诚意了?”
“诚意,我们自然是有的。”孙掌柜立即表态。
“加二百两可不像是有诚意的样子。”闻香露出一副真心终究是错付了的表情。
针锋相对的两人直勾勾地盯着彼此,都想从对方的表情或者话语中寻找突破口,以便找到对方的底线所在。
纵然孙掌柜横眉冷眼、目光如炬、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的,到底没能吓住闻香,也没能从她稚嫩的脸上看出花儿来。
他心里一个劲儿直犯嘀咕:这黄毛丫头怎么像泥鳅似的,滑不溜秋的,她真的才十几岁吗?怎么感觉比二三十年的老狐狸还难对付。
不过,既然对方没下死口,那么就有再谈的余地,无外乎是双方再退让一步罢了。
孙掌柜开始迂回作战:“姑娘年纪轻轻的,恐怕还不知道,想要把货物卖到永嘉全境需要付出多大的成本?”
“需要多大的成本,我确实不知道,不过┈┈”闻香嫣然一笑,“您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只要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
在孙掌柜逐渐瞪大的眼睛下,闻香继续说着匪夷所思的话语:
“而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杀头的危险;至于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嘛,资本完全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闻香吟吟一笑,说出自己的看法:
“只要有长远的利益期待,我觉得一切都不是问题,特别是百货楼的渠道建立好之后,又不仅仅是靠卖牙膏回本,您说是吗?孙掌柜。”
孙掌柜细细琢磨着闻香说的话,感觉她把以前迷雾云绕、说不清道不明的商业秘密一针见血地挑明了,令人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你说,这话是谁说的?”孙掌柜脱口而出,问出心中的疑问。
“谁说的有什么所谓呢,重要的是这话说得有道理,对吧。”闻香笑而不答。
孙掌柜定定地望着闻香柔嫩、青涩的脸庞,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散发着与她年纪毫不相符的光芒。
思前想后,最终他选择了战术撤退:“这事太大,我做不了主,待我回禀东家后再答复姑娘。”
“姑娘的要求,我会尽量帮你争取,不过,你不要抱太大期望,说实话,两千两实在不可能。”孙掌柜画饼的同时还不忘打预防针。
“如此就有劳孙掌柜了。”闻香拱手道谢。
孙掌柜出门的时候,闻道正好扛着锄头匆匆忙忙赶回来。
“咦?孙掌柜?”
“闻小弟,好久不见,听说你病了一场,要注意多休息,别太劳累哦。”
闻道眼神一暗,强颜道:“劳您费心了,我没事。您这就要走了吗?”
“嗯,没什么事情,我就不打搅你们了,下次见。”孙掌柜挥挥手,带上一箩筐绿油油的青菜,上了马车便回城去。
对于孙掌柜的去留,跟在闻道后面的大小子们兴趣不大,全都火热地盯着闻香。
“好啦,说好喝糖水就是喝糖水,都进来吧。”闻香招呼一众小子进门。
徒留工具人闻道呆在原地,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原来不是来找他的啊?
此时,之前在门口偷窥的几个八卦妇人和闲汉也施施然然走进来。
“闻道、闻道,刚才那个什么孙掌柜是干什么的?”
“对啊,他找你干嘛?”
“听他的口气,和你蛮熟的啊。”
“你们什么关系?”
几个八卦党围住了闻道,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闻道,迫不及待想从对方的嘴里听到第一手八卦。
对闻道来说,这要是搁在以前,如果做不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难免就会感觉理亏心虚、于心有愧。
现在嘛,他坦然道:“这我怎么知道?我才回来,他就走了啊。”
孙掌柜和闻道才说了一句话就走了,这个事实,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难道,这个什么孙掌柜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这也太奇怪了吧。
作为村头神秘情报组织骨干成员的翠娘忍不住了,她一步蹿到闻道的面前,急切地追问:“那、那个孙掌柜是哪里的掌柜?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看到众人期盼的小眼神,闻道哑然失笑,现在他可不会再委屈自己、成全他人,索性装作没听见后面那句话,避重就轻地回答:“城南县的吧。”
说完他也不管众人一脸懵逼无语,转身径直走了。
第108章 互相妥协
闻道这个话说得就十分离谱,众人是一脸的不满意,难道你不认识那孙掌柜的?那他怎么不找别人,偏偏就来找你呢?
众人虽然都不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那孙掌柜与闻道打一照面,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就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八卦党们一头雾水,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他们完全没想过,孙掌柜是来找闻香的,更不会想到闻家的财政大权是抓在闻香的手里。
又过了几日,乌篷马车再次光临闻家村,这一次不需要带路党,马车直接停到闻道家门口。
虽然春耕正当时,但贵如油的春雨,一点都没能浇熄八卦党们熊熊燃烧的好奇之火,几个闲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偷窥。
可惜,闻香毫不留情地关上大门。
紧闭的大门阻挡了众人窥视的目光,而端坐在门头上看家护院的大王与金元宝,则让人望而却步。
堂屋内,闻香与孙掌柜正襟危坐,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谈判,闻道则识趣担当一名端茶倒水的小弟。
孙掌柜一边想着东家夫人的指示,一边默默地组织着语言。
那天,他把闻香的要求汇报给东家夫人后,毫不意外,赵夫人断然拒绝。
“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也敢和我作对,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赵夫人狠狠地摔了一盏茶。
“夫人,请息怒。”孙掌柜又把闻香的那一套套新奇的理论一五一十地向东家夫人详细汇报。
听完孙掌柜的汇报,赵夫人思虑片刻道:“这决计不是一个村姑应有的见识,这个丫头有古怪。”
“老朽也有同感。”
“从白晓调查的情况来看,这俩兄妹可是一点背景和关系都没有,纯粹就是农夫和村姑,那个丫头怎么会懂得那么多呢?”
赵夫人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又询问孙掌柜:“你可发现她家有什么特别之处?”
“要说特别也没什么特别,无外乎就是院子比别家要干净整洁、又种了一些花花草草罢了。噢,对了,有一个道士和他们家似乎有点关系。”
“哪来的道士?什么关系?”
“我听村民说,长青观的一个道士来云溪山寻找清修之地,一直待在他们家里。”
“如果他们和道家有关系,咱们倒是要慎重一点,除此以外呢?”
“没了,就不过村里人都说他们为人老实,平日待人和气得很,又乐于助人,就是人比较傻气,容易被人欺负。”
“傻气?你看那个丫头傻不傻?”赵夫人反问道。
“嘿嘿,那丫头自然不傻,今天我上门的时候,她还要关起门来说话,我估计村里人都不知道她卖牙膏这个事情。可见,她以前说什么祖传配方,从头到尾都是胡说八道。”
“也就是说,这个牙膏完全是她自己鼓捣出来的?”
赵夫人皱眉道:“这丫头还真让人费解。”
“夫人的意思是?”
“就算她再特别,一张配方就想要两千两,她休想!”
虽然不知道闻香特别的原因何在,但这一点都不影响赵夫人斩钉截铁地拒绝她的狮子大开口。
孙掌柜默然,静待东家指示。
赵夫人又想了想,指示道:“以这个丫头的见识来看,她不是那么容易吓唬的,得上点真功夫才行。”
“夫人,老朽担心的是,我们还没搞清楚他们和道家的关系,万一这个牙膏和那个道士有关,我们贸然动手恐有不妥。”孙掌柜小心地建议。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而且真要动手的话,光是打点县衙的上上下下,就要花费二三百两银子,最重要的是这条财路就彻底没了。”
“那依你的意思呢?”
看在那一箩筐绿油油的青菜和往日的情分上,孙掌柜决定帮她多说两句好话。
“反正要掏几百两银子,掏给县衙,还要费人情,何不掏给她?干脆就给她一千两,也就是几百份牙膏的利润而已,看她干不干?”
赵夫人起身踱了几步,考虑到闻香的古里古怪,觉得暂时别撕破脸皮,再观察观察也行,左右就是几百两而已。
她沉思片刻后道:“这也好,至少体现了我们的诚意。”最后又面露凶光道,“她要是再不接受,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夫人,我还有一个想法。”
“你说。”
“那个闻道的攒典一职不是黄了吗,我们何不把他们兄妹俩都招进咱们工坊,不过是每年给二三十两工钱的事。”
“这样一来,不但他们感激我们,我们也能控制他们,夫人以为呢?”
赵夫人眼前一亮:这一招妙啊,这样就不怕他们跑去找别的商家了,“好,就这么办。”
拿到了一千两的底线,孙掌柜再次造访闻家村,与闻香面对面PK。
“虽然不是今年上市的春茶,不过也是顶好的玉罗春,闻香姑娘、闻道兄弟,请尝尝看。”孙掌柜自带了一套茶具和一盒茶叶,反客为主一般请起兄妹俩品茶来。
闻香端起茶杯轻嗅茶香、小口品饮,把茶汤含在口中,用舌尖慢慢感受茶汤的韵味:“嗯,好茶。”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啥喝茶的机会,闻香忍不住多喝了一杯,感慨道:好一个清香怡人、余香满口。
以前,闻道也没有见识茶的机会,现在便学着孙掌柜和闻香的样子,小口小口、像模像样地品起茶来。
三人气氛友好地交流了一下品茶的心得,方慢慢进入正题。
孙掌柜放下茶杯,面露遗憾,可惜道:“姑娘的诉求,我已经回禀东家,诚如我之前所说的,两千两,真的,我们做不到。”
正在低头喝茶的闻道,听到“两千两”,手一抖,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去。
好在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太多,他及时稳住了心神、放下茶杯,疑惑的目光在孙掌柜和闻香脸上来回打转。
百货楼拒绝两千两的报价早在闻香的预料之中,她一点都不以为意,她笑了笑放下茶杯,静等孙掌柜的下文。
第109章 拍板成交
“咱们百货楼虽然家大业大,但要维持日常的运转,其实每日的支出是非常大的。”
与之前炫耀百货楼背景深厚、资金雄厚的不同,孙掌柜开始哭起穷来、试探道:“两千两,我们确实拿不出来,我只能尽量帮你多争取几百两,姑娘可否也退让一步?”
“两千两对于百货楼来说,不过九牛一毫罢了,但是百货楼的难处,我也是理解的,就看你们有没有诚意了。”
孙掌柜一脸“真诚”:“诚意肯定是有的,咱们合作了那么久,可从来没有拖欠过姑娘的银钱,大家一直相处得很愉快啊。”
“那百货楼的诚意到底是多少呢?”
孙掌柜犹豫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一口价九百两,而且我们东家诚意邀请两位加入我们百货楼的工坊,以后固定领年俸二十两银子。”
“这样,你们就不用再辛苦耕作了,岂不是两相宜。”
孙掌柜满以为兄妹俩听到这个消息会喜笑颜开。
谁知,听到这个拦腰砍断的价格,闻香的面色晦暗不明。闻道是一肚子的疑问,却无法当场言表,只好低头不语,佯装品茶。
可喜可贺,闻道终于学会要在外人面前掩盖自己真实的想法了。
“九百两已经是百货楼能拿得出的最大诚意了,而且恕老夫直言,你这个二号牙膏除了卖给我们百货楼以外,还能卖给谁?”孙掌柜话语里透露出隐隐约约的威胁。
确实,二号牙膏定位太高,成本价格在二两银子左右,根本不是平头百姓和小富之家能消费得起的。
这里又没有啥知识产权可言,完全是各凭本事,说到底,如果继续拖下去,等到百货楼自己鼓捣出具体比例的话,那是一个子都不会掏给她的。
而闻香自己上街头摆摊卖的话,那卖到地老天荒也卖不到一千两,她除了依靠百货楼实现二号牙膏的量产和变现外,别无他法。
现实情况就是:百货楼吃肉的话,她只能喝清汤寡水。
再退一步说,就算更换合作商的话,双方一时半会也建立不起信任的渠道,而且下一个未必更好。
目前而言,确实只能受制于百货楼,她提出“两千两”的报价,不过是方便双方漫天开价、就地还价罢了。
关于这一点,闻香心中有数,百货楼对她而言就是庞然大物,是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撬动的。
从孙掌柜暗含威胁的话语就能看出,百货楼绝对是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她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完成处于下风。
所以说,为免遭暗算,唯有屈从一道。
闻香深知,只有壮大自己的力量才有谈话的底气和掀桌子的本事。
既然双方已经出现隔阂,与其一直“被动挨打”,早点结束双方的合作关系才是上策。
而且她已经决定放弃牙膏这一条路子了,顺带连百货楼她也要一并放弃,至于一号牙膏的分成,就全看百货楼的良心了。
虽然心中早有决断,但面子上的功夫,闻香还是要做足,务必要让百货楼心满意足,不留芥蒂。
“九百两与我心中所盼距离还是比较大,实不相瞒,现在我们亟须一大笔钱周转办事,否则也不会急急卖掉二号牙膏,不过┈┈”
听到要钱周转办事,孙掌柜心中了然,以为兄妹俩想拿钱去捐官,心想:
“攒典一事”已成定局,难道,你们还能翻身不成,况且,光有钱没有路子也是不行的,不然定是钱没了,事也没办成。
他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面上并不点破,只管听闻香继续说下去。
闻香话锋一转:“孙掌柜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也不想让您难办,既然百货楼都体现诚意了,那我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
“其实,我哥打算去书院重新读书,所以加入工坊的事情能不能折算成银子给我们?”
“闻兄弟想继续考学?”闻香这一招打得孙掌柜有点措手不及。
“嗯。”
“这样啊。”孙掌柜沉吟一下,询问道:“那闻兄弟打算去哪个书院呢?”
“还没想好呢。”闻道低眉顺眼道。
“唉,考学固然有考学的好处,不过,你们就不再考虑考虑?其实考学与加入工坊并不冲突的呢。”孙掌柜不死心。
“多谢孙掌柜和东家夫人的好意,小弟只想专心读书,不做他想。”闻道正色道。
孙掌柜心想:你这小子,该不会是被“攒典”一事刺激到,非要挣个出人头地吧。
孙掌柜好说歹说,这兄妹俩就是无动于衷,他只好作罢:“也罢,那我总共给你们一千两,不过你们要承诺,这牙膏只能卖给我们百货楼,不能与其他商家合作。”
“行,没问题。”目的达到,闻香痛快答应,然后提出一个要求,“不过我也要一个承诺。”
孙掌柜挑眉:“什么承诺?”
“我们双方交易的事情要保密,除了您和东家夫人以外,不得泄露给任何其他人知道。”
这个要求不过是举手之劳。
孙掌柜掏出准备好的合同,将交易金额写上,并补上闻香的要求。
两人拍板成交,各自签字按手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最终,闻香如愿以偿,孙掌柜心满意足,双方各得其所。
待孙掌柜走后,闻香便把百货楼要买断二号牙膏和自己的想法,细细和闻道说了一遍。
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一千两银票,闻道心中百感交集:如果是以前,他根本不敢肖想如此巨款,而现在,它竟如此轻易到手。
闻香的本事和能力就像黑夜中突然出现的太阳一样,光芒四射、熠熠生辉,无可阻挡。
对比闻香的优秀,闻道自惭形秽。
“哥,你说,这笔钱用来做什么好?”
如果是以前得了这么大一笔巨款,闻道肯定要说,咱们买地吧,现在他对种地已经毫无兴趣。
“你说呢?”
“如果大哥没要求的话,我打算在城南县再买一个铺子,或者买几块地。”
“既然我们都决定要重新考学,那么买不买地就无所谓了,你喜欢买铺子就买铺子吧。”闻道无所谓。
第110章 未雨绸缪
“这个不急,合适的铺子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让郑伯帮我们慢慢留意好了。”
“对了,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学院读书?”
闻道低头思索、犹豫一会儿才道:“其实,我打算春耕结束就去,但又不知道如何和大伯说。”
“这有什么为难的,直接说好了,难道大伯还会拒绝吗?”
在闻香看来,大伯虽然对他们兄妹关爱有加,但如果她决定要干什么事情,是不会因为大伯反对就不干的,相反,她根本不会向大伯汇报自己的思想动态和行为动向。
闻道,则不一样,父母离去后,大伯和小妹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他无法对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闻道的家族和宗族观念很重,讲究忠孝两全,虽然族长给予了他致命一击,但他没想过与闻家决裂,更没想过要背叛家族,他唯一想的是另辟蹊径。
秉持着朴素的尊老爱幼观念,他忧心的是,如果大伯反对的话,他该怎么办?
这就是两个不同维度人思考问题的根本不同之处。
“我担心大伯反对。”闻道忧心道。
“不怕,哥,我陪你去。”
“现在就去?”
“嗯,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
“这话从何说起?”闻道奇道。
于是,闻香便把春申君的典故给大哥好好讲解一遍。
“好一个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好,我们现在就去。”听完春申君的故事,闻道眼睛一亮,握紧了拳头,答应马上行动。
于是,兄妹俩气势高涨地冲到闻仲面前。
闻道一鼓作气地把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向大伯表达清楚,但看到闻仲沉默不语,他便“再而衰”起来,开始有一点惴惴不安。
最后,还是闻仲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儿,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是。”闻道坚定地回答。
“那,那个社学,你也不会去了?”
“是的。”
闻仲欲语又止,他沉默了一会,最终什么反对的话都没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大伯不会反对,不过你打算去哪家私塾就读?”
“立章书院。”
“这个书院怎么样?”闻仲毕竟不是读书人,他不了解立章书院挺正常的。
“立章书院是县里最好的书院。”
“哦,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道儿,既然你决心要重新考学,那就要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不要叫人小瞧咱们。”
对于闻族长欺负自己人的做法,闻仲是既气愤又伤心,但反抗无能,只好怪自己没本事。
现在闻道打算重新考学,其实他打心眼里高兴。
只是以前闻道一直没能进学,他担心侄儿做徒劳无用功,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反对好、还是赞成好。
想要振兴门楣,是闻仲心中梦寐以求的期盼,又考虑到闻道在此事中受到的打击,他心里是倾向于支持侄儿求学的。
一想到闻道高中、荣归故里,就能狠狠地打某些人的脸面了,他完全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语,就算是给压力,他也要好好叮嘱闻道努力读书。
“是,大伯,我一定会努力的。”没想到,大伯这一关那么容易就过了,闻道当即表态一定不让大伯失望。
“至于地里的活,你不要操心,你大哥他们会做好的。”
“这……”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到了嘴边,闻道又说不出口。
见大哥犹豫,闻香便直接开口道:“不用麻烦大哥他们,我们打算请佃农。”
“请什么佃农!”闻仲反对道:“都是自家人,计较什么。”
“大哥他们手上的活也不轻,而且耕作最讲究时日,我们的四亩地虽然少,但要管理好,需要花费的工夫并不少,咱们小辈,断断没有白白给大伯添麻烦的道理。”
闻香观察了一下闻仲的颜色,又继续道:“况且圣人说得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咱们自己家的事情都不能做好的话,又怎么成就伟业。”
闻仲一脸懵逼,他完全不明白种田这个事情是怎么上升到治国平天下的高度,但又觉得闻香的话特别高大上,高大上到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好有道理哦。
“二丫头,你这话是跟谁学的?”
“自然是和大哥学的。”闻香随口就胡诌。
闻仲于是看向闻道,顿时觉得此子大有前途,以后必定高中,不高中没道理啊。
那自己要不要同意他们的做法呢?唉,好为难,肿么办?
闻仲想来想去,最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今年都已经下种了,找人接手不方便。明年,明年你们再找佃农。”
对于闻道放弃社长的职位、重新考学一事,闻家的兄弟姐妹们分成两派。
老大与老二,还有闻青都支持闻道重新考学。
而当家张氏、老三以及闻兰都认为考学是浪费人力物力,浪费时间的事情,纯属是白瞎。
考学有多么地费银子是有目共睹的事情,闻家二房分出去的时候,他们手中多少有一点余钱。
等到闻道回归田园的时候,闻家二房却已经一穷二白,种地虽然辛苦,但好歹能养活自己。
当家张氏忧虑的是,现在二房好不容易有点起色,闻道又想白花银子、不干活,那自个家岂不是又要被他拖累?
因此背地里,没少和闻仲抱怨,却被闻仲以“头发长见识短”骂了回去。
而闻家老三纯粹是觉得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在他看来,闻道是不可能进学的。既然如此,当个社长也不错啊,闻道不领那社长一职,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甚至想顶替闻道去要社长一职,这是族长欠他们家的,既然闻道不要,他要啊。
闻家老三想得那是相当的美,但问题是他大字不识一个,还怎么当社长?怎么教小孩识字呢?
总算被闻仲按住,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
至于闻兰,她完全是因为看闻香不顺眼,顺带鄙视闻道而已。
不过,除了闻仲以外,闻道兄妹是压根没想过要顾及别人的想法。
至此,闻道决定重新考学一事达到了完美的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111章 亲兄弟明算账
闻道不明白闻香为什么坚持要找佃农耕种自家的四亩地,他觉得给大哥他们耕种,没什么不好的。
“四亩地虽然少,但它是属于我们的,和大伯家的地混在一起并不好。”
“不好?怎么不好法?难道大伯还会要咱们的地不成?”
闻道决定这次去考学就一直待在学院苦读,没啥事不回家,自然没精力管那四亩地,另一方面,他也不舍得让闻香辛苦。
考虑到闻香手上有那么大的一笔钱,自家完全不需要依仗地里的出息生活。
所以,他心里想的是:那四亩地暂时交给大哥他们耕作,收成自然归他们。
谁知,闻香却不是这样想:“哥,大伯他们虽然是咱们最亲近的人,但是我们是已经分家的,既然已经分家,那就是两家人。”
“俗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亲人之间有利益来往、金钱交易的,要划清底线,不要模糊边界,免得最后亲人变仇人。”
“只是代为耕作而已,哪里有你想得那么严重?”闻道不以为然。
“大哥,族长的事情,你还不吸取教训吗?”
听到闻香提起族长,闻道沉默了。他不相信,不能也不敢想象大伯会做出族长类似的事情。
一想到,以后要和大伯形同陌路,甚至变为仇人,他就生无可恋,甚至心痛得无法呼吸,不!坚决不能让这个可能发生。
“最好的办法,就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闻香一针见血。
“呼”,闻道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好,那就听小妹的。”
孙掌柜接二连三的造访让闻家村再次平地起波澜。
村民们并不认得城南县百货楼的掌柜,但马大娘认出了马车上的八宝珍标志。
八宝珍是百货楼的特有标志,在城南县百货楼的门头上,“百货楼”硕大招牌旁边就雕刻着一模一样的“八宝珍”。
于是人人都知道了这辆马车来自百货楼。
虽然大家都迫切想知道百货楼和闻道之间的关系,但到底没人能从守口如瓶的兄妹嘴里掏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于是刚刚被踹下“神坛”的闻道,在众人眼里再次扑朔迷离起来。
甚至连闻族长都闻风而动,证据就是:“攒典”事件后,已经和闻道拉开距离的他再次现身闻家小院。
面对族长,闻道已经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十分圆通、得体,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闻族长再次殷切邀请他担任社长一职。
闻道当然是表示感谢,然后一口回绝。
一些见不得别人好的眼红之徒又开始暗戳戳地气愤起来: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
一些村民甚至认为,这种好事都拒绝,闻道未免太不识抬举。
由此可见,村民们的要求是多么地卑微,又是多么容易满足。
总之,闻族长的这一波操作给他自己拉回了不少形象分。
对于村民的议论纷纷,闻道兄妹都不放在心上,颇有一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气势。
村民们确实不知道闻道的“鸿鹄之志”,他们以为闻道还是那个老实憨厚(随便欺负)之人。
春耕这段时间,时不时就有一些人来询问,我育的这个苗怎么长得就不如你的粗壮呢?
村民们的疑问,闻道还是会解答,不过要是有人不长眼地要求闻道放下手中的活去帮他们解决问题的话,闻道就不再老实憨厚了。
“不好意思,我现在抽不出身来。”
“对不起,我正忙着呢,你先自己试试看吧。”
慢慢地,这些习惯薅羊毛的人就发现,这个闻道怎么不好使唤了呢?当初不是有求必应、一叫就来的吗?
现在怎么一点都不好使了?
有些无耻的人就是想坐享其成,在他们眼里:你帮我是应该的,我那么穷、那么弱,你这么有本事,你难道不应该助人为乐、舍己为人吗?
不过我就没有义务帮你了,如果你想要我帮你的话,除非你能给我足够的好处。
一旦别人不再无条件地帮助他们,他们就理所当然地开始不满起来。
其中代表人物之一就是闻老四,被拒绝了一两次,他的屁股就歪到族长那边去了。
无耻之人自有更无耻的人来收拾。
他们不满他们的,闻道坚持自己的坚持,他就要做一个有原则的人。
这一次,闻道坚决和闻香站在一起:我就是这样子,你想咋的就咋的吧,我们不在乎。
恭喜闻道君,他终于迷途知返了。
听说闻道又要进城考学,大家的表情都十分微妙,族长是不置可否,大部分的村民则认为,既然过去的七八年都考不中,现在估计也是枯井里打水——枉费工夫罢了。
只有少部分的村民认为,闻道为人老实本分、聪明能干,之所以屡试不中,肯定是运气不好的缘故,以后一定大有出息。
闻道被族长欺负不敢反抗的时候,村民们以为他们是一样的,原来他们终究不一样。
家里的顶梁柱去读书,他们家得多有钱啊?
转眼,清明又至,闻道兄妹进山拜祭父母,闻道在父母的坟墓前立下“不成功便成仁”的誓言,便带上行李、告别大伯闻仲,直奔城南县。
二人暂时在东华客栈落脚,闻道兄妹俩专门到张记点心铺购买几盒时下热销的点心,再前去拜访孙主簿。
孙主簿也就是以前的孙司土,早早就备好立章书院的“入学通知书”就等闻道上门:“闻小弟,你可算来了。”
“主簿大人,给您添麻烦了。”
“难得与小兄弟见面,老夫已略备薄席一桌,咱们吃个便饭就当是提前祝贺你来日高中。”
“这,小生不敢当,太麻烦主簿大人了。”闻道没想到孙主簿竟然如此热情好客。
“哈哈,咱们可是忘年交,你不要推辞,不然老夫可要生气了哈。”孙主簿畅快地笑出声、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闻道兄妹俩推辞不过只得应了。
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闻道失了“攒典”之职,却收获了孙主簿的友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112章 无为道人的决心
立章书院的学子都需要在学院集中学习,平日不能轻易外出。
为了确保闻道能心无旁骛地专注学业,接下来的两天,闻香坚持给大哥多置办几套行头,以及各种生活用品、笔墨纸砚等。
当然银子也是必不可少的,除了束脩以外,闻香还给大哥准备了三十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考学是一场费银子的修行,闻道已经放弃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心平气和地接受了闻香的安排。
什么都不必说,唯有高中才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也才能不辜负小妹的期望。
在闻道兄妹抓紧最后团聚时光的两天,无为道人正躺在长青观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直到松雪道人闯进来大呼小叫:“师兄,你已经发呆一个月了,再躺下去就要变成蘑菇了。”
一个月前,消失许久的无为道人突然回到长青观,他也不搭理松雪道人,只是日日关在房间里发呆。
松雪道人忍了一个月,十分担心师兄会变成傻子。今天,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师兄拖出门。
不待他发大招,无为道人突然出声:“师弟,你真的决定要回家?”
“当然,我时刻都准备着。”松雪道人奇怪师兄怎么会问这个问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下山就是为了回家啊。
“你真的不打算修道了?”
“修道有什么好,无聊死了。”
无为道人翻来覆去思考了一个月,今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也决定放弃修道了。”
“真的?太好了,我们一起回京城干他娘的。”松雪道人兴奋得差点趴到师兄身上。
无为道人一手顶开松雪道人:“注意你的形象。”
“哈哈,太好了。”松雪道人立即畅想一番“终于可以一起逛青楼”的美好愿景。
无为道人还不知道松雪道人居然有那么龌龊的思想,他有个事情马上要办:“阿七怎么还不回来?”
“我也想知道啊---”说到阿七,松雪道人就抓狂。
阿七是松雪道人的俗家玩伴,从小就跟着松雪道人,连松雪道人上三清山修道,他都“应聘”了一个杂役职位跟着上山,实在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忠仆。
这次,无为道人和松雪道人下山寻宝,阿七自然是鞍前马后服务。
一路上,这对师兄弟肆意挥霍,从不委屈自己,等到了长青观,已经是“弹尽粮绝”。
松雪道人只好打发阿七回家“化缘”以便继续安贫乐道(吃喝玩乐),谁知道阿七竟然一去不回头,不然他们还真不至于在长青观白吃白喝。
“不会是被你爹截胡了吧?”无为道人皱眉。
“非常有可能。”松雪道人充分肯定师兄的猜测。
如果说有谁会阻止阿七出现的话,那么他爹绝对稳坐头把交椅,甚至比半路抢劫的盗匪更迫切。
毕竟盗匪只是劫财,而他爹不仅劫财,还要劫人(特指阿七)。
“那我这封信只能走驿站了。”
“信?寄给谁的?我看看,老三?那家伙不是在苦读圣贤书吗?你找他?”
“嗯,让他帮忙弄几本考学秘籍。”
“你要考学秘籍做什么?你又不用考学。”松雪道人奇道。
“你的问题未免太多了吧。”无为道人一把抢回信件。
“呵呵,我是关心师兄你。”
“你要是关心我就把观里的事情办好。”
“我做得还不够多吗?公务是我的活没错,堂主可是你的活,你倒好跑出去潇洒自在,我都帮你干了一个月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就是登记一下然后收钱就完事了吗?有什么可累的?”
“你说得倒是轻松,自从上回那事之后,观里三天两头就要监察,监察来监察去的,烦死人。这个活,师兄还是领回去吧。”
“你要是不想干的话,直接撂担子就行了,不用跟我报备。”
“什么?咱们好不容易才捞上的职位,你说扔就扔了?”松雪道人立刻瞪大眼睛。
“那师弟喜欢的话,就继续干好了,我无所谓啊。”无为道人双手一摊。
松雪道人真是被自家师兄的无耻给震惊到了,合计师兄完全是不想干活只想领钱呢。
那堂主一职还是有些油水的,每挂一单都能抽成,在阿七出现之前,他还真的有点舍不得扔了这个赚钱的活。
师兄可以恬不知耻地白吃白喝,他脸皮可没那么厚,但是白白替师兄干活,他又心有不甘,真是气人。
眼见师兄又要走人,松雪道人立马叫住无为道人:“师兄、师兄,你又要去哪里?”
“办正事。”
“什么正事?”
无为道人停住脚步,字正腔圆地说道:“命定之宝的事。”
松雪道人眼睛一亮,连忙追问:“有线索了?”
“快了快了。”无为道人敷衍道。
“真的?是什么?快告诉我。”松雪道人兴奋得差点趴到师兄身上。
无为道人一手顶开松雪道人:“六爻的卦,现在还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你好好干活,别给我添麻烦就行。”
“好、好,观里的活就交给我了,师兄,你尽管放心去吧,早去早回哈。”
松雪道人点头哈腰,内心直叫太棒了、太棒了,回家指日可待啊,哈哈,兴奋得差点原地飞升。
“对了,”无为道人走了一半又回头,“你现在手头上有多少钱?”
“你要干吗?”松雪道人立即回过神来,警惕万分。
“办事不要钱的吗?都拿来。”
“什么,统共就十两银子,你要全部拿走?”
“才十两?”
“怎么,你还看不起十两,这可是单钱加抽成才得这么多呢。”
“每人十两?”
“想美得!咱们两个加起来总共十两,你要的话,只能给你五两。”
“五两能办什么事,你天天待在观里,根本不需要银子,先给我用了。”无为道人手段强硬,愣是把十两银子都抢走,丢下欲哭无泪的松雪道人,扬长而去。
永嘉十五年闰二月十九日,风和日丽,宜出行、宜求学。
一大早,闻道兄妹就起床拾掇,闻道换了一身白色的细领道袍,闻香则穿了一套鹅黄色的窄袖襦裙,两人都把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
第113章 立章书院
两人带上行李和书箱,雄赳赳气昂昂地往立章书院而去,却在书院的大门前与无为道人意外相遇。
“道长?”两人异口同声惊呼。
“好久不见,两位还好吗?”无为道人笑道。
“道长,你怎么会在这里?”闻道惊讶万分。
“我去了闻家村,隔壁家说你进城念书了,我就猜到你们是去立章书院了。”
再次见到无为道人,闻香已经没有抵触之意,相反还有点高兴,她有点嗔怪道:“道长,上次你怎么不辞而别?”
无为道人立刻面露歉意:“抱歉,我有急事赶回长青观了,没来得及和两位告别。”
“道长何须歉意,上次小生重病,多亏了道长照顾,我才没事,我们兄妹一直想要好好感谢道长,却没机会。”
闻道生病那段时间虽然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清醒之后,闻香就把无为道人鼎力相助的事情告知他。
他知道雪中送炭的宝贵,更知道孤立无援的时候,有人伸出援助之手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闻兄弟,相逢即是缘,你什么都不必说,我送你进去。”
无为道人直接把闻道升格为兄弟,还要送他一程,可把闻道感动坏了,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道长,谢谢您!”
患难见真情,闻道兄妹俩对无为道人都是发自真心的感谢。
三人首先拜见的是院务,周院务是立章书院的老人,专门负责打理书院一切后勤事务,这是一个肥缺。
闻道恭恭敬敬地递上“入学通知书”和束脩,以及见面礼一份。
周院务扫了一眼通知书上面的名字,立刻认出这是自己派给徐荣的单子,这家伙原来走的是自己的路线啊,啧啧,还挺会来事的。
他仔细打量一下来人,对闻道的穿着打扮和礼仪表现都很满意,不过令他奇怪的是,后面怎么跟着一名道士?
“这位道长是?”
“贫道无为来自三清山,闻道居士与本道颇有渊源,故此前来送行。”
“哦,道长好,鄙人周胜学。”周院务额首应着,一时想不明白这所谓的渊源是什么渊源,不过三清山的大名他是懂的。
接下来,周院务表现得客客气气,亲自带领闻道拜见院长和外舍一的陈讲师。
闻道又分别给院长和陈讲师都呈上了豪华的拜师礼(闻香准备的一两银子红包、一罐包装精美的闻香牙膏)。
对于闻道的懂规矩,院长和陈讲师都很满意,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气氛友好、场面和谐。
最后,周院务详细介绍了书院的历史和规章制度,并给闻道安排了一间单间宿舍,一应书籍笔墨也发放到位。
还叫来一位同学,令其带领闻道熟悉书院的一干情况和各种规定等。
总之,周院务的接待十分周到、无可挑剔,闻香也十分满意。
一切手续都办妥后,闻香拜别大哥,就像是第一次送娃娃上学的老娘一样,千叮万嘱,生怕大哥有什么不妥当。
闻道本来还有点担心闻香自己一个人在家,虽然有大伯照看,但他还是担心族长和保长。
现在有无为道人在,他就放心多了,于是再三拜托无为道长,帮忙照看闻香。
这正合无为道人之意,也是他回来的目的,他当即爽快接下闻道的拜托。
闻香一步三回头地与大哥依依惜别,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与朝夕相处两年的大哥分开,仿佛自己又成了独身一人,闻香不由得有点闷闷不乐。
但转念一想,这求学可是关系到人生前途命运的大事,分别是为了更美好的生活,便又想开了。
再说,没有大哥在身边监督,自己可以更加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实施自己的新计划啦,哈哈。
既出了立章书院的大门,闻香便直奔郑伯的小店,手头上银子太多也是一种负担,还是快点用出去的好。
“闻姑娘又要买铺子?”
无怪乎郑伯惊讶,普通人家哪可能连二连三地置办房产嘛。
“其实我想买那种前头是铺面,后头又能居住的房子。”
“那就是和东林巷的铺子一样了?”
“嗯。”
“位置最好能在百花巷。”
“唉,早就和你说了,百花巷没有铺子出售。”
“没有的话,附近热门的巷子也行。”
“好铺子都是十分抢手的,我看最近没什么旺铺出售,姑且先帮你留意着吧。”
“如此就拜托郑伯了,这是一两银子定金,麻烦您多帮我留意着,若能事成,这酬劳必少不了您。”
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看见有定金,郑伯的声音明显热情了不少:“呵呵,好说、好说,这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肯定给姑娘办好。”
郑伯笑容满面地掂量着手中的碎银子,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办妥。
“只是,还不知道姑娘家住哪里?这万一有消息也不知道该如何通知姑娘。”
“小女不在城南县居住,我大概五日来一趟听消息,便不劳郑伯跑腿了。”
“那也行,若有好铺子定给姑娘留着。”
“谢谢郑伯。”
“不客气、不客气,姑娘慢走哈。”郑伯笑呵呵地送闻香出门。
无为道人没有跟着闻香进门,只是在附近瞎溜达,等郑伯进去后,他才慢腾腾地走过来:“你找牙人干吗?”
“买铺子啊。”
“你有钱买铺子?”
“那当然。”自从那个雨夜过后,闻香在无为道人面前也开始放开自我了。
作为一个全身上下只有十两银子的穷鬼,无为道人眼红了,于是嘴巴就开始犯贱:“你一个村姑买什么商铺?我劝你悠着点,你哥读书还要花不少钱呢。”
他还不知道闻香已经买了一个铺子,要是知道的话准得吐血。
“我喜欢,你管得着吗?又不花你家的银子。”虽然很感激无为道人,但这并不妨碍闻香立刻怼了回去。
这个话说得十分在理,噎得囊中羞涩的无为道人无话可说且面黑如锅底。
作为一个穷鬼,无为道人一脸的不开心。
第114章 春儿的心思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无为道人吃瘪,闻香的心情就倍儿爽,她一脸春风得意地去太平记买了十几个精致的小礼盒。
又去药店买各种石斛、陈皮、白芨、侧柏叶等药材,以及一整套的研磨工具。
接着又买一些石榴、寿字、云纹、荷花、蝙蝠的各式各样模子,还有熏香炉等物件。
当然这些东西统统都交给了跟班---无为道人提着。
一开始,无为道人还以为闻香只是买一些姑娘家用的东西,等到自己大包小包地提着的时候就不能忍了:“你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哪里乱七八糟了嘛?都是有用的。”
“你又没生病,买药材干吗?”
“可以理气消食啊。”
无为道人扶额叹息:“那这些模子是干什么的?”
“可以做年糕、米饼什么的。”
“那这堆盒子呢?”
“装年糕和米饼啊。”
无为道人吐血:你这个吃货,除了吃,你还会点别的什么吗?
想到这里,他又举起熏香炉,阴恻恻地道:“那这个呢?你是打算熏香还是熏肉啊?”
“瞧您说的,熏香炉当然是用来熏香啦,咋能熏肉?”
“哦,原来你也知道这个是熏香用的,你说你又没香料,买它干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闻香笑嘻嘻的。
“那你有吗?”
“没有。”
“没有,你买个屁啊。”无为道人生气道。
“没有,我可以自己做啊,咋了,难道我就不配熏香吗?”闻香很不服气。
无为道人无语,赏了闻香一记白眼:是的,你不配!村姑不能熏香,风格不搭,你不知道吗?再说了,自己做?
“怎么,你会做熏香?”
“哼,本姑娘天姿聪颖、心灵手巧,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自己做,怎么?不行吗?犯法吗?”闻香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回道。
无为道人绝倒:香料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吗?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当无为道人跟着闻香回到闻家村的时候,族长再次上门邀请道长到他家去清修。
无为道人“十分感谢”然后拒绝了:“闻道居士再三拜托贫道照顾他的小妹,只能辜负族长的美意了。”
族长万般惋惜,无奈无为道人郎心如铁,只能黯然离开:看来和闻道他们的关系还是要尽快修复的好,还有保长这个家伙也得敲打敲打。
对于闻道的离开,村民们议论纷纷一阵子就过去了,唯有一人一直耿耿于怀、思绪万千。
这人就是春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从闻道回家务农之后,春儿对闻道逐渐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认可他为人老实本分、赞赏他助人为乐、喜欢他性格温顺、佩服他能力出众。
春儿对闻道的钦佩之意慢慢转化为无法言表的女儿家之意。
如果说,闻道继续务农,春儿的心意有可能得到响应,但现在闻道继续求学,那么未来无法预料。
春儿站在自家院子里,目光越过墙头痴痴地望着隔壁的院子:
按理说,闻大哥考学,自己应该祝福他能顺利进学,但如果他真的高中,自己又只能望洋兴叹。
唉,人生为什么要做这么痛苦的选择呢?
“春儿!干吗呢?”
谢大娘冷不丁的声音唬了春儿一跳,她连忙低头、转身开始收拾院子:“没、没干吗,我正要收拾院子呢。”
谢大娘看着春儿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慌里慌张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出门了。
其实,谢大娘对自己女儿的心思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主意,她也想打。
大家虽然是同姓,但已出六服,完全不影响双方婚配,在闻家村,同姓婚配也是有的。
闻道,虽然是落魄子弟,屡试不第,但他的家底不差,三间大屋子、四亩地,这在闻家村来说算得上是中等人家。
更不要说,这两年来,他在村里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虽然被族长抢了“攒典”的职位,但族长也拿出“社长”来补偿了,可惜他居然没要。
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他家上头还没有公婆要伺候。
这个香饽饽,不仅她想要,村里不少妇人也动了心思,不过因为闻道还在服丧期间,大家不便轻举妄动。
如今,闻道居然又进城考学,可见他们家底十分丰厚,绝对是未来可期、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谢大娘觉得她要是再不行动的话,她这个“乘龙快婿”绝对是要飞了。
因此,她也顾不上什么颜面和礼仪了,干脆直接上门旁敲侧击。
“闻香、闻香,你在家吗?”谢大娘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在呢。”闻香冷不丁地从地龙的箱子边上探出头来。
“哎呦喂,你藏在哪里干吗,吓大娘一跳。”谢大娘被闻香唬了一跳。
“我喂鸡呢。”
“哦、哦,喂鸡呐,我看看。”谢大娘快步走过来,佯装查看闻香养的肥鸡,其实心思完全不在鸡上面。
她心不在焉地奉承了两句,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道长呢?”
“不知道,可能在阁楼上吧。”
“噢,闻香啊,你一个人在家终归不太好,大娘想让翠儿晚上过来陪你,你看好不?”
闻香根本没想过男女有别的事情,但听谢大娘这么一说,好像挺有道理的,她倒是不怕无为道人真的是流氓,就怕有些小人嘴碎造谣。
“好,还是大娘想得周到。”
“呵呵,你哥不在,大娘自然要多关心你啊。对了,还有个事情,大娘想问问你。”谢大娘一脸不好意思地开口。
“啥事?你问吧。”
“那个、那个,你哥还没说定人家吧?”谢大娘一开始还吞吞吐吐的,最后一狠心就把问题抛了出来,还一脸的期待。
闻香正纳闷,今天的谢大娘怎么奇奇怪怪的,听了这话可算明白了,谢大娘这是为女儿做急先锋来了。
她心里有点好笑,面上则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个啊,我不太清楚也,不过我听大哥说,他要给爹娘守孝五年呢。”
第115章 竞争激烈
“五年?!”
谢大娘有点被震住了,她心想:闻道要守孝五年的话,三年后才能出孝,到那时候春儿都十八啦,那岂不是老得不能再老了,不行、不行。
“这个,咱们一般人家守孝也就一两年,最多守孝三年都顶天啦,哪有守五年的。”
“哎,我们只是想替爹娘好好尽一尽孝道罢了,五年算什么,就算是十年都是应该的。”
听了闻香匪夷所思的话,谢大娘立刻露出一副“你们都是傻逼吧”的表情。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这十年不婚配,那是天大的不孝啊,快别胡说了。”
“那我们就守孝五年吧。”既然如此,闻香退而求其次,死咬不松口。
谢大娘一脸无语,敢情自己费劲巴拉说了半天,这个丫头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纯属白费工夫。
唉,心好累,算了、算了,跟她是没法沟通的了。
谢大娘立刻起身告辞,另辟蹊径去了。
看着谢大娘匆匆离去的背影,闻香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去,谢大娘的心思,她完全明白,说守孝五年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闻三金和谢大娘就是一对典型的农村夫妇,他们有着农民最朴素的素养,比如说淳朴、善良、自给自足,在大是大非面前旗帜鲜明、立场坚定。
但他们身上也有着世代流传下来的劣根性,比如说短视、自私、妒忌、麻木。
他们能力一般般、于是有点滑头,恪守本分之余又想抄近道、实现弯道超车,却往往终生离不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典型的、中等偏下的农村家庭。
在这个家庭出生的春儿勤劳能干、老实本分,可以说是农夫的良配。
可惜,大哥已经不想当农夫了,而且据她观察,大哥对春儿一点想法都没有,他们俩注定无缘无份。
和这样的家庭成为亲家,也不在闻香的种田、发家、最后走上人生巅峰的计划范围内。
闻香是自由恋爱的坚定支持者,所以这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单恋,就让她来无情地打破吧。
然而,这种婉转的拒绝,谢大娘是不能够心领神会的,她转头就出现在了闻道的伯娘张氏的面前。
看着提了一篮子鲜鸡蛋的谢氏,张氏有点摸不着头脑:咱俩不是很熟啊。
直到谢氏委婉地表达了来意,张氏才恍然大悟,她在心里默默盘算:这是第几个了?第四?还是第五?
闻道服丧已经两年,按理说,是可以说人家了,但是,最近来询问的人是不是多了一点?
自从闻道又去求学后,接连几天,已经有好几户人家来探听虚实,鉴于问的人多了,她终于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本来嘛,张氏对闻道的亲事是不甚上心的,她原本以为没有什么好人家会对落魄子弟感兴趣。
但前几天,甲长的婆娘何氏居然来推销她的女儿,还有昨天,村里排第三的耆老婆娘许氏,也来为她娘家的姨甥孙女探听口风。
在张氏眼里,这两户人家都不错啊,配“一穷二白”的闻道绰绰有余。
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一个,张氏瞄了谢氏一眼,这一家可不在她预想的范围内,又穷又没本事。
显然,张氏虽然对闻道不大上心,但若有更好的选择,她当然希望侄儿能捞得上一个好媳妇,以后说不定还能帮衬一下自家,再不济能少麻烦一点自己也是好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春儿是个好姑娘,不过道儿的亲事,还得他大伯做主。”
“是这个理没错,”谢大娘讪笑着,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那他大伯的意思是?”
张氏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不识趣,脸上则一分不露,婉拒道:“他大伯的意思是,再过一两年再说吧。”
“这样啊。”谢大娘一脸失望。
“春儿快十五了吧,得抓紧啦,可别耽误了。”张氏假意提醒,实际想说的是:可别想着咱们家的闻道了。
谢大娘垂头丧气地出了闻仲家的门,她越想越不得劲,等到晚上把这事和自家男人一说,两人合计了半天,感觉还是不能放弃。
不放弃又能怎么办呢?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隔壁的院子。
“不如叫春儿去伺候闻道?”闻三金突发奇想。
“什么?你啥意思?”谢大娘怒瞪闻三金。
“哎呀,我的意思是,闻道在书院读书,总要人照顾的吧,他又没书童,咱们春儿去帮他洗洗衣服,煮食做饭什么的,不就可以趁机培养感情嘛。”
听了自家男人的解释,谢大娘眼前一亮,感觉这一招不错,要是闻道喜欢自家闺女了,自己提出要娶春儿的话,那岂不是省事。
“不过,我才说让春儿晚上去陪闻香呢。”
“陪闻香哪有陪闻道重要。”
“也是,那这事该怎么说才好呢?”
“依我看,啥都不用说,直接干。”
“怎么干?”
滑头的闻三金立刻凑到自家婆娘耳边嘀咕了几句,说得谢大娘是一时大皱眉头、一时又犹豫不决。
“就这么办了。”闻三金一锤定音。
就在闻三金夫妇商量对策的时候,闻仲家也在讨论闻道的亲事。
“他爹,道儿守孝两年多了,是不是该出孝了?”
“噢,已经两年啦。”闻仲一脸惆怅。
见自己男人又要开始陷入怀念兄弟的忧思,张氏连忙打断:“我的意思是,他的亲事是不是该提升日程了?”
闻仲眉头一皱:“无缘无故,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倒不是无缘无故,这几天,来了好几户人家呢。”
张氏便把这段时间以来咨询闻道亲事的人家都说了一遍,末了问道:“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都回绝了吧。”
“啥?都回绝?为什么?那两户人家挺不错的啊。”张氏急了。
“那两户人家对于村里的人来说是不错,不过,咱们的道儿还能是村里的人吗?”
“他不是村里人,是啥人?”
“你真是妇人之见,道儿是要进学的人,岂能娶这些村姑?”
“哎哟,这进学就是看得见、摸不着的事,什么时候能指望得上?”
“不管什么时候,反正娶村姑是不可能的。”闻仲断然拒绝。
第116章 我吃还不行吗
唉!真是愁人,张氏不由得扶额叹息,感觉自家男人对闻道能进学的信心未免太过于膨胀。
“他爹,说一句不好听的,道儿又不是没上过学,他念书这么多年了,你看哪次能行?”
“他已经十八了,再不定亲事,这什么时候才能给老二家传宗接代呢?再说了,这成家也不影响考学啊,反而还多一个人照顾他呢。”
张氏对闻仲的信誓旦旦颇为不满,她可不想放弃那两户优质的亲家。
闻仲心里何尝不明白,张氏说得有道理,闻道的亲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但他又不死心,心里希望着、盼望着、奢望着,说不定这次就行了呢。
就这样匆匆地定下一个村姑,他无法过自己的那一关,然而他又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反驳张氏。
闻仲想了片刻,索性摆烂道:“真要说人家,那也得先问问道儿的意见再说。”
“他爹不在了,这就是咱们做主的事,有什么可问的。”
“是你儿子就可以不问,道儿的亲事,还得他自己同意才能办。”
关于这点,闻仲门儿清,从闻道兄妹俩这两年来的表现来看,他总觉得这兄妹俩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自己轻易可以左右和决定的。
“问就问,你明儿就去问问看。”
“我不去。谁要办的事,谁去问。”闻仲打心眼里就不接受这件事,才不会去。
“你!你这不是耍赖吗?咱侄子的事,你都不上心?”
“你爱去不去,反正我不去。”闻仲甩下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后倒头就睡,气得张氏恨得牙痒痒的。
第二日,一大早,张氏与谢大娘居然在闻香家的院子里不期而遇了。
两人装模作样地打了声招呼,都在心里忖度对方的来意。
“伯娘,大娘,早啊,吃过早饭没有?”闻香笑着给两位不速之客打招呼。
“吃过啦,二丫头,你不用瞎忙活了。”张氏连忙阻止闻香给自己“斟茶倒水”。
“伯娘,这是我自己磨的豆浆,可好喝了,您试试看。”闻香自顾自地给张氏打了一碗豆浆,又招呼谢大娘也来一碗。
两人推辞不得只得就座。
喝之前,两人还关心了一下“道长呢?”,得知无为道长还在高卧不起,这才放心地喝起豆浆来。
“哇,好甜,你可真舍得放糖。”谢大娘惊呼。
一般人家是不大舍得给自己磨豆浆喝的,更不要说还放那么多糖。
谢大娘心想,这确实不是一般人家,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两碗。
“嗯,是挺香甜的,二丫头,这豆浆是你自己磨的?真好喝。”
“嗯,你们喜欢就多喝点。”
闻香笑容可掬地给两位来客又打一碗,静等对方表达来意。
三人喝着豆浆、闲话了半天,最后实在无话可说,都快面面相觑起来。
谢大娘不敢表明来意,是生怕张氏看穿她的真实目的;张氏不说来意,是因为她不想谢大娘知道自己准备去看望闻道。
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作为东道主的闻香只得发话:“大娘,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言外之意就是,有事说事,没事滚蛋,我忙着呢。
谢大娘呵呵了两声,连忙摆手表示没什么事。
“大娘,有事你就直说吧。”
谢大娘是不想在张氏面前说的,但是现在就走的话,好像又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最后干脆把心一横,问了出来:
“也没什么事,就是咱当家的想送石头去念书,但是又不知道哪个私塾好,所以想来问问你?”
闻三金要送石头去念书?!这可能吗?这明显不可能啊!
闻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觉得闻三金会有这个见识,也不觉得他能有这个财力,至于石头他更加没兴趣去念书。
“咱村不是有社学吗?”张氏不明白,石头上社学就好了。
“咳,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城南县有什么好的私塾?好的先生?”
“难道你们想送石头去城南县念书?”张氏愕然不已,他家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就是先打听一下而已,看看再说、看看再说。”谢大娘心虚不已。
闻香不知道对方打什么算盘,只好暂时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给谢大娘介绍一遍。
“你说的,咱也不懂,不过我想,你大哥念书的私塾肯定是好的,那你大哥是在哪个私塾?”谢大娘一开始还扭扭捏捏,最后终于图穷匕见。
闻香心中一动,再看看谢大娘颇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过她也不戳穿,直言道:“大哥在立章书院。”
“噢。”谢大娘与张氏居然异口同声。
闻香哑然失笑。
谢大娘既然得了情报,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连忙告辞。等她走了,张氏也告辞。
在张氏看来,闻香虽然行事为人和大人一样得体有度,但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给大哥说亲事”这种事情还是不适宜告诉闻香,张氏决定自己搞定。
见两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闻香摸着下巴琢磨:这两人莫不是都是来打探大哥在哪个书院念书的吧?她们想干什么?
闻香来不及多想,便被从东阁楼下来的一连串拖沓的脚步声打断了思路。
“今天吃什么?”无为道人伸了一个懒腰,一屁股坐下来问道。
“豆浆、油条。”
“天天都是豆浆油条。”
“豆浆油条怎么了?这可是绝配。大王都没意见,你挑剔个啥?再说了,你出这个门问问看,这还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的呢?”辛辛苦苦做早饭还被人嫌弃,闻香十分没好气。
无为道人并不在乎闻香把自己和猫相提并论,他介意的是:“我的意思是,就不能换一两样不重复的吗?天天吃,就算是山珍海味也腻了。”
“你不喜欢可以不吃哈。”闻香说完就要动手收拾桌子。
“哎,停停,我吃,我吃还不行吗,一大早的,火气这么旺?”无为道人连忙按住锅碗瓢盆,生怕闻香真的不给他吃了。
第117章 半定香来
“哼!”闻香虽然不高兴无为道人挑三拣四,不过还是到厨房煎了一个荷包蛋给他,“呐,吃吧,鸡蛋配豆浆,最有营养了。”
“嗯,谢谢。”无为道人笑眯了眼,他早就发现,闻香是那种典型的面硬心软、口是心非之人,明明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诚实得很。
“光说谢谢没用,你洗碗。”
“行、行,没问题。”无为道人不是那种“君子不近庖厨”之人,在三清山也是要干活的,所以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闻香给无为道人安排好任务,便拍拍屁股走人,今天她要开始制作熏香了。
之前,闻香在长青观留宿的时候,发现道观使用的是远志、百花、桂花制作的低阶敬香,十分普通。
因此,闻香打算制作一款高阶的道观、佛堂、书斋用香---半定。
传言打坐修道时,点燃此香,可大大提升修者入定的概率,顾名半定。
半定的制作工序简单,但原料的准备却相当费手臂。
第一步是挑选肥美的石斛,以温水浸透使之柔软,接着就需要使出蛮荒之力,将石斛杵成泥状。
此刻,闻香正在费劲地臼着石斛,偏偏窗边又传来“狗皮膏药”的声音:“你干嘛呢?”
闻香抬头一看,只见无为道人半倚在窗边,正看得津津有味。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闻香扔下臼棒,决定歇一歇。
“你以为这是你家后院啊,有事没事到处瞎逛。”
“你哥说的,务必要让我宾至如归,以此看来,这里可不就是我家的后院?”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闻香无语凝噎:“你怎么不去和大王联络感情?”
“比起大王来,我比较关心你。”
“哼,油嘴滑舌。”闻香才不信。
“你臼这个药材做什么?”无为道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制作熏香。”
“你还真的会制作香料?谁教你的?该不会也是梦中术吧?”
“宾果,你答对了。”
“呵呵。”现在轮到无为道人无语了。
眼看赶不走无为道人,闻香只好就地拉壮丁:“你来得正好,这活你来干。”
“我是客人,我为什么要干?”
“那你想吃饭吗?”闻香打蛇打七寸。
“算你狠。”无为道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臼石斛的活。
其实无为道人对制作熏香还是有点小兴趣的,他发现闻香身上有着太多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那么就近观察不是更有意思吗?
闻香才不管无为道人心里打什么主意,转而开始处理其他原料,将经过结晶提纯后的龙脑香和削成小块的沉香分别碾成极细粉。
“这莫非是沉香?”这个香味,无为道人曾经很熟悉。
“是沉香和龙脑香。”
无为道人知道,沉香和龙脑香都是名贵香料,并不是等闲人家能用得起。
于是好奇宝宝再次发问:“这香木从何而来?”
又到了胡编乱造的环节,到底该怎么编才合情合理呢,闻香那个愁啊,干脆当听不见吧。
她转身就把两种香料以一定的比例混合后倒进铁药碾中,然后用力地来回推着铁轱辘,装作一副忙碌不已的样子。
闻香是打算装聋扮傻没错,可惜啊,她的对手是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是那种“就算埋在地里面三尺,也要把你给掘出来”的人,如何会让她蒙混过关:“哎,我问你话呢?”
“问那么多干嘛?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闻香不爽。
“嘿嘿,当然有关系,不仅有关系,还关系挺大的,比如说这是不是偷盗之物啊?如何是的话,那我岂不是负有告发的责任?”
呵呵,从未见过能把诬赖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人,闻香服了:“你少诬赖好人,这云溪山上什么好东西没有,几根香木算什么。”
“又是云溪山上捡的?”
“本来就是。”闻香一身的浩然正气不容侵犯,然后快速转换话题,“你快点臼,我等着用呢。”
无为道人机械地捣着石臼,一脸的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了无为道人这个单身十八年的手速助力,石斛顺利被杵成泥状。
闻香接着用纱布将石斛包住滤出黏汁,又指挥无为道人将取汁之后的石斛,用砂锅慢火焙干后打成细粉。
最后,将石斛黏汁、石斛细粉、沉香和龙脑香彻底混合,充分搅拌,即制成半成品。
最后一步是,将半成品填充到云纹式样的管状模子中,紧紧压成柱状再进行脱模,即完成成品。
两人忙活了一天,最终收获十管半定香,每管高约一寸,
单从外表来看,祥云缭绕,颇有祥瑞之风。
实际怎么样呢?还得熏起来闻闻看,这时候之前买的熏香炉就派上用场了。
将半定香点燃一小角,置于熏香炉底座上稳稳卡住,再盖上盖子。
须臾,便有一缕缕白烟从炉中袅袅升起,半定的香味伴随着白烟慢慢散发、充斥整个空间。
初闻是一股淡淡的香甜味,从鼻腔处轻柔钻入,慢慢凝聚后延至舌根部,又逐渐提升至脑部,香醇浓厚得足以让昏昏欲睡之人为之精神一振。
再闻,甘甜味中又混杂着一股清幽和凉意,仿佛清晨露水下的青草香气,清新又冷冽,闻之令人心神安宁、平心气定。
随着香味逐渐浓郁,还可以轻轻转动炉子盖对缝隙进行调整,通过控制空气的进入,可以稳定半定香味的挥发。
半定香除了香味独特之外,另外一个特别之处在于添加了贵重的香料。
它使用的沉香和龙脑香都是珍稀贵重的香木,它们的香气来源于自身的树脂成分,以及后期和空气中的多种真菌接触以后产生的醇化反应所得。
这股清幽淡雅的香味,不只是嗅觉上的盛宴,还是精神上的狂欢,当人身临其境时,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说不出的愉悦与沉静的快感中,仿佛迷失的灵魂都得到了暂时的救赎。
闻香闭上眼睛,让全副身心沐浴在烟幕缭绕下,静静地感受半定的魅力。
第118章 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第一次制香就大获成功,闻香志得意满,感觉继牙膏之后,自己即将走上另一个人生巅峰,不由得笑道:“怎么样?这个香味如何?”
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回答,闻香睁眼一看,无为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盘腿静坐。
只见他双肩自然张开、脊梁竖直、两目微闭,双手圜结在丹田之下,平静的脸上好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是道家标准的静坐姿态。
闻香闭上嘴巴,第一次认真又肆无忌惮地打量无为道人:
闭上双眼的无为道人没有了往日那种犀利而又咄咄逼人的气势,看得出来他有过一次严重的受伤,一道细长的伤疤从眼眉的尾部划过,差几分就伤到了眼睛。
她想起,每次被无为道人冷冷地盯视时,她都不自觉地想要躲闪,好像自己的秘密都被他看穿了似的。
为此,她报复性地把无为道人架上杆秤,开始评头论足:眉毛过于粗犷、鼻子不够坚挺、嘴唇又太薄,脸部轮廓更不够深邃分明。
无为道人这五官平平常常,是哪一样都拿不出手,比他师弟松雪道人差远了,差评。
“喵呜!”也许是被香味吸引,大王突然从门外出现,它踩着标准的猫步来到香炉前面,然后悠然躺下,一脸的事后满足感。
闻香无语,于是伸出魔爪,给肥猫来一场全身SPA,无奈大王也不理她,一心专注于入定。
百无聊赖的闻香只好放开大王,转而继续打量无为道人,这是她第一次见识道家修道,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这是一张刚强又坚毅的脸庞,虽然没有面白如玉,但胜在红润健康,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在一身青色道袍的映衬下,竟意外地透出一股高洁的气韵。
那“丑丑”的五官组合起来也出人意料地合拍和顺眼,仿佛它们天生就该长在一起似的,甚至让人忽略了那眉眼的伤疤。
闻香的目光落在无为道人那微微抿着的唇上,恍惚间,那氤氲的气息又落到自己脸上,如醉似梦中她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随着最后一丝阳光落下地平线,房间随即陷入一片清凉的黑寂,闻香如梦初醒,她惊呼一声捂住发烫的脸庞就冲出了房门。
一管半定香,控制得好的话大约可以焚烧一个时辰,不知道过了多久,无为道人才从入定中清醒过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迅速入定,而且这次入定的体验无思无虑,清静真常。
在似醒还梦中,一股热流从丹田溢出,蒸腾而上冲开脊背直入脑门,而后周而复始。出定之后,浑身上下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十分神清气爽。
唔,好香,一定要孝敬给师父。
无为道人睁开双眼发现屋里就剩下自己,他甩开衣袖翩然起身、昂头出门去,好吧,他肚子饿了,天大的问题也要吃饱肚子再说。
西厢房内烛光摇曳,无为道人没去打搅闻香,他直接杀进厨房,掀起灶上的锅盖一看,果然饭菜都温热着,他露出会心的微笑。
第二天,无为道人难得早起,一起床就屁颠屁颠地跑到厨房打算帮忙烧火做早饭。
看到闻香在擀面条,他不禁调侃道:“哎哟,你这么听话啊,今天不吃豆浆油条啦?”
闻香的脸“腾”地红了,好像是被人识破了什么似的,她猛地甩下擀面杖,大吼一声“不煮了”就气哼哼地跑走了。
无为道人一脸懵逼:怎么了?我说什么了吗?干嘛那么生气?
无为道人在山上十年,其实什么活都会干,见闻香跑走了,他干脆自己做起早饭来。
闻香捂着脸跑回了西厢房,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才静下心来:
闻香啊闻香,你虽然没有身经百战,但至少也见过百战千回吧,怎么可以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般被人轻易拿下呢?
还要被一个道士拿下?你还要不要面子了?
就算他救了你一命又怎样?
就算他不计前嫌帮你撑腰怼保长又怎样?
就算他又帮了大哥又怎样?
就算他还帮你震慑族长又怎样?
他是一个道士啊!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你不要把感激错当好感了!
对,这是感激,不是好感,是感激不是好感。
闻香把一切都归咎于那是半定香的错觉,她做好了十二万分的心理建设,才重新出门。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无为道人靠在自己的门口,吓得她差点又跌回屋里。
无为道人皱起了眉头:“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明明是你吓唬人,好吗?”闻香立刻用气势镇压内心的骚动。
无为道人用黝黑乌亮的双眸,上下扫视了闻香几眼,看得闻香差点又要绷不住,最终他只是甩下一句话就走人。
“吃早饭了。”
闻香抚住心口跟在无为道人后面进了堂屋,只见八仙桌上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每碗面条上面还盖着一个荷包蛋。
闻到香味的大王早早就就位了,见闻香来了,它马上开吃。
闻香闻了一下面条的味道,又吃了几筷子,她不得不承认这碗面条至少能下肚,这个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嘴上却不饶人:“哎哟,天下红雨、母猪上树啦。”
“你胡说什么?”无为道人蹙眉。
“我没说什么啊,道长,您今个儿怎么有空做早饭呢?”闻香一脸乖巧。
“哎,本道长毕竟是借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是应该的。”
无为道人平素就不爱干活,最喜欢睡到日上三竿,现在竟然说出这么言不由衷的话。
闻香低下头“嗤嗤”地一阵好笑。
“你笑什么?”被闻香嘲笑,无为道人恼羞成怒。
“我笑了吗?”闻香抬起头、一脸的无辜。
“你,笑了。”
“没-有--,你听错了。”闻香轻飘飘摆手,示意一切都是误会。
无为道人呵呵。
“你不相信啊?来来,请你看看我这张严肃又认真的脸。”闻香闭上眼睛、抬头挺胸,把自己凑到无为道人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