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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之帝王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     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43.以农为本

    古人对于超出自己认知的事情,经常要归结于神秘,鸽子会送信,汉朝人不懂,所以宋弘称其为祥瑞。

    在他们看来,祥瑞是好事儿,说明这皇帝干得不错,因此一有祥瑞,就要恭贺皇帝,再加大肆宣扬。于是在场大臣强忍输了田的郁闷,纷纷跪拜恭喜皇帝。

    没想到直接被皇帝否了。

    扯什么,祥瑞是非同寻常的事物,而飞鸽传书是因为鸽子就具有这种能力,只要人对它们加以训练,就有这种效果,这不是出自上天的祥瑞,而是出于动物的本能和人力的干预。

    “不是祥瑞?”宋弘有点发懵,在他这种动不动就搞什么“天人感应”的儒者看来,这么神奇的事物只有归结于上天。

    “鸽子识路,更胜老马识途。飞鸽传书之事,人力所能为也。”皇帝说道:“大汉天下横跨万里,如此广大,从各郡到长安,一封书要经数日甚至月余方能抵达,朝廷之令,不能迅速传达四方,边郡之警,不能即刻报知朝廷,以致政事拖延,兵事延误,此治国之大害也。朕建传信署,正是要加快政令通行,军事调动,强化郡国之治理,朕要训练成百上千的信奴,让全天下都能以飞鸽传书,则四方之边郡,皆如三辅之地一般,今日之事,明日便可于朝堂决断,今日有敌,明日朝廷便可出兵平乱,使我大汉天下真正形同一家。”

    疆域太大,难于治理,是一个困扰大汉多年的现实难题。

    大汉的边界,向西远至万里之外的西域诸国,向东直抵东海,向南深入蛮荒,不仅路途遥远,而且道路条件不一。西域荒漠阻隔,南疆高山林立,一向政令难行,故此时顺时叛,不能长期进行有效控制,都是因为太远了,朝廷的手很难伸得到,如果让其高度自治,又很容易出现自立现象。

    比如说长城边界,为了示警,大造烽燧,一遇敌袭,便举烽火,一个一个地传递下去,一日千里,从速度上来说与飞鸽不相上下,但是用烽火台传信,非常繁复,要劳动许多燧卒,动用无数积薪,而且传递信息比较简单,不能说明具体的情况,万一中间哪一环节出错,还可能出现误报,比及飞鸽传书显然大大不如。何况大汉并不是遍地烽火台。

    如果通信手段升级,边地和中央的通信能在一日两日内完成,必定会大大加强朝廷对周边的控制,这是有利国家的大事。

    大臣们都窃窃私语,觉得不可思议,若真能如陛下所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一时众臣欢欣鼓舞,对大汉更是充满了信心,可是转念一想,突然又觉得痛心疾首,陛下干大事就干大事,为什么他们就活该倒霉,要搭进去自家的田地呢?

    可这又怪得了谁呢?谁让他们自己贪婪,非要往套里钻呢?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活该破财。

    最为奇怪的是,损失大量良田的是大臣们,皇帝发了一笔大财,可为什么众臣对于皇帝还觉得心中有愧呢?

    御史大夫宋弘激动万分,带头拜下,说道:“若真如此,实乃天下之大幸也。臣等愚钝,不知陛下之深谋远虑,误解陛下,还以为陛下。。。唉,臣实在愧不敢当,还请陛下治罪。”

    皇帝大度地挥了挥手,道:“不知者不罪,卿等也是为了国家,朕岂能计较?”

    诸臣纷纷拜下,做感激涕零之状,感谢皇帝胸怀宽广,不治众人之罪。并说些“陛下英明,大汉江山永固”之类的套话。

    一片颂扬声中,会偶尔夹杂些低低的呻吟:“我的田啊!”“二十顷,两千亩啊!”但是在恭贺称颂的主旋律下简直几不可闻,皇帝根本不会听到。

    为了这件大好事,有的朝臣激动的流下了热泪,有长跪不起者,有捶胸顿足者,一些年龄大的,简直连路都走不动了,还需要别人的搀扶。

    总之,比起那些不必打赌便决定的国家大事来说,这一桩决策更让满朝大臣们激动感慨。

    皇帝也有点激动,这是一群多么好的下属啊!对国家大事太上心了,简直是以国为家,有如此好的团队,何愁大业不成?何愁国家不兴盛?

    这一场“飞鸽传书”测试取得了非常圆满的效果,但是由于在外面呆得过久,情绪过于激动,第二天上朝时,有十几个大臣请病假,说是感染了风寒。

    这次风寒有几个特点,一是局限于朝廷官员之中,二是染风寒者均参予了打赌,平均赌注十五顷田,三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症状:心口疼。

    传信署的鸟人得到了重赏,这些人平时都爱玩鸟,普遍被视为不务正业,谁也没想到,鸟人也有翻身的时候,一时大汉养鸽成风,每天都有人到传信署献鸽求做鸟人,传信署不断扩大。

    太中大夫恒梁输了七十顷田,前前后后共输田一百四十顷,被家中的老母亲大骂一通,阖族视其为败家子。他自己却不以为意,说道:“田地钱财皆身外之物尔,大丈夫在世,岂可为田地所累?身负才学,胜过家有良田,得遇明主,胜过金山银山。吾观陛下之所为,必为旷代之雄主,愿随陛下建功立业,封侯拜相,搏个青史留名,万代称颂,则多少田地不可得?”

    这话说了没几天,忽然有诏命下达,任桓梁为河南太守,即刻上任。

    河南是刚刚收复的大郡,地处要津,是建世汉在关东最重要的支点,它不仅要向东支持各路东征军的给养,而且要向北抵挡建武汉河内方向的军事压力,承担的任务很重,压力也很大,是关东第一重要的郡。

    桓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到如此重要的任命,在向自己的举主宋弘辞行时,才得知了一些端倪,皇帝正是看中了他在赌田事件中的淡定表现,认为他可堪大任,才下了这道任命。

    桓梁没想到因祸得福,七十顷田竟换来一个大郡太守。

    他对着宋弘叹道:“我对陛下真是服气,居然能想到飞鸽传书这样的主意,而且还真就行得通!厉害的还在于他不仅建成了传信署,还顺手得了五千顷好田,还让本就输了田的诸臣都觉得愧对于他,还要向陛下请罪!”

    宋弘道:“不论如何,得遇此等明主,是我等的福气,你去了关东,一定要好好干,当此复国之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桓梁应着回家,没想到家中挤满了族中亲戚,这些天都埋怨他是败家子的亲戚们此时笑容满面,一个个向他恭贺,都夸他是国之栋梁。而昨天还捶床大骂、冲着他扔了两只鞋子的老母亲此时满面春风,正在向亲戚们介绍他小时候的一些不合常理的故事,以此表明桓梁生来就与众不同。

    桓梁不禁叹息世事变化,让人目不暇接,打了包去洛阳上任去了。

    洛阳此时俨然成了建世汉的另一个中心,不仅皇帝时常过来,而且还参照长安,新设了许多官署,大有成为陪都的架势。

    以种田封侯的南城将军曹金此时也在洛阳,他是洛阳大战后被派到此处任职的,官职为典农中郎将,专门负责关东新占区的屯田事宜。

    他可是向皇帝打了包票的,曹金拍着胸脯说:“陛下,只要新收郡别再打仗,就凭河南、颍川、南阳三郡,关东再不用关中往外运一粒粮食!”

    皇帝龙颜大悦,大大夸赞了曹金,并表示,即便典农中郎将不上战场打一场战役,该给的待遇一点也不会少,只要种地种得好,皇帝会给予他与争战沙场的将领同样待遇。

    皇帝如此重视关东的屯田,是因为这几年关中被洛阳拖累得太惨了。洛阳人马太多,消耗巨大,又不断地在打仗,不能安心种地,只能依靠关中救济。整个关中的余粮大半运出了关,送到洛阳前线,运输成本太高。

    若是关中不需要再救济关东,国家将节省大笔开支,可以用于别处,如今百废待兴,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典农中郎将曹金激动极了,他原本是一名赤眉军中的将军,在三十几个将军中排在最后,除了会种地,他打仗不行,拉关系不行,什么都不行,从来也没受到过上头的重视,与其他将军在一起也是受欺负被嘲笑的主儿。

    自从他跟了建世皇帝,便将其种田的天赋充分发挥出来,官职随之节节高升,封地也在不断扩大。原来赤眉军的三十几个将军,大多在家赋闲,没什么实权,不过是由朝廷供养到老。曹金是少数几个掌握实权,至今还活跃在朝堂上的人物之一。他的封地与一直在前线鏖战、战功赫赫的濮阳将军芳丹差不多,在原本三十几营将军中居于前列,比起从前在全军垫底,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曹金出关后,将官署设在了洛阳,然后便一直在河南、颍川、南阳三郡游走,亲自指导屯田事宜,今年的春耕他可是下了大力气。

    庄稼种下去了,曹金稍微喘了口气,但是庄稼不是种下去便行了,后续的施肥、除草、灌溉哪一项都要操心。曹金没歇几天,便又开始忙得团团转,好在关东三郡的耕地条件普遍不错,田地上乘,水网密布,对于秋天的收获,曹金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是有一个前提,千万不要有天灾。

    从新莽时期开始,天灾几乎就没断过,旱灾伴随着蝗灾,连年发生,对大汉农业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史书记载,新莽存续的十五年间,共发生大规模自然灾害十二次,小的就更不用说了。

    天灾包括地震、洪涝、旱灾、蝗灾等等,最厉害的是旱灾,因为旱灾直接影响收成,收成不足,就会饿死人。而旱灾又往往伴随着蝗灾,这旱蝗二灾在新莽时期消灭了无数人口。

    尤其是在王莽当政的最后五年,年年大旱,旱蝗遍地,饿死无数,还有伴随着天灾来的瘟疫,更是杀人于无形。天下百姓的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史书中动不动就是这种记载:

    “缘边大饥,人相食。”

    “连年久旱,百姓饥穷。”

    “是时,关东饥旱数年。”

    “遇枯旱蝗螟为灾,谷稼鲜耗,百姓苦饥。”

    “关东大饥,蝗。”

    “杜旱霜蝗,饥馑荐臻,百姓困乏。”

    “大旱,关东人相食。”

    虽然每次记载就是短短的几个字,可是这几个字不知道由多少血泪合成,简简单单三个字“人相食”是多么触目惊心。

    灾害到什么程度,人得饿到什么份上,才会去吃人肉。

    从史书记载看来,旱灾在关东之地比较严重,关中还算相对好的,当年关东饥民大量涌入长安就食,王莽还有能力开仓赈灾。

    在密密麻麻的灾害记录中,有一条显得与众不同,“河决魏郡,泛清河以东数郡。”

    史书记载中,单独提到一个“河”字,那就是“大河”,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黄河”。这条灾害记录的就是大河在魏郡决口,下游往东的数郡都被淹了。

    这是历史上一次比较严重的黄河改道事件,对于下游农业生产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黄河本来是在固定的河道中流淌,一个大决口,泛出了河道,从此突出了原有河道,随着地势,放飞自我了。

    黄河下游因为泥沙堆积,河床不断增高,有的地段河床甚至高于两岸的地面,成为“悬河”,这个时候,对于河道的控制,只能依靠筑堤坝,而万里黄河,堤坝数千里,哪一块筑得不结实,一不小心就决口,那就是大灾。

    也许真是天要灭王莽,在新朝灭亡后,史书中记载的大规模天灾数量直线下降,农业生产慢慢进入恢复期。

    去年是建世五年,也就是建武五年,又有了一次旱灾,关东比较严重,直接造成建武朝廷缺粮,刘钰趁这个机会,打赢了洛阳之战,全面占据了双雄争霸的主动。

    刘钰更充分地认识到,田地是根,粮食是命,长安朝廷的最大优势就是经济上的,也就是农业上的,咱们有粮,刘秀没粮,这个差距是什么战神也扭转不了的。

    “屯田皇帝”又把屯田提上新高度,国家第一大事是种田积谷,刘钰几年前便设置典农中郎将,总管全国屯田事务,属官有典农校尉、典农都尉等,官署很是庞大。而这个典农中郎将是由皇帝直管的,曹金是直接向皇帝本人汇报工作的。

    典农中郎将曹金最近上了一封奏疏,要求在关东治水,兴修水利,以促进农业生产。

444.治人治水

    如今黄河下游多在建武汉疆域之内,前些年决口的魏郡在河内的东北部,建世汉不可能去治黄河。曹金请求治理的是如今在建世汉境内的三个半郡,包括河南郡、颍川郡、南阳郡和半个弘农郡。

    河南郡内有伊水、洛水、汜水、汴水、狼汤渠等,颍川郡内有颍水、汝水等,南阳郡内有丹水、汉水、育水等等。因为这些年到处天灾人祸,根本没人管水的事儿,原本能用于交通和灌溉的河流、水渠状况都不太好,不仅影响水运,更影响农业。

    去年天旱,曹金在屯田之时深受缺水之害,田耕种了,没有水灌溉,对产量的影响太大了。因为缺水,还导致百姓争水,乡村之间因此大打出手,流血事件不断发生。

    屯田官员不仅要关注农田,还要处理这些打架斗殴事件。军屯还好,有军令管理,民屯最是头疼,招募来的流民有许多原来就是土匪,好不容易把他们摁地土地上安稳种田,因为争水,又激发了匪性,动不动大打出手,管理上太难了。

    因此曹金提出:治水修渠,迫在眉睫。

    皇帝召集大臣商议。出人意料的是,第一个跳出来发言的竟是尚书令郑深。

    郑深此时因为位高权重,基本上什么事都是等到最后才表态,第一个表态的场景少之又少。

    他说道:“陛下,天下不宁,烽火不息,数十年扰攘,国库空虚。因四方征伐,国库耗尽,徭役繁重。治水之费,动辄万亿,所需之人力,何止十万百万?如今国之大事在东征,并无余力治水,请陛下三思。”

    当前的头等大事肯定是东征,虽然刘钰目前占据了主动,但是刘秀依然是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建武汉的体量足够大,可以和建世汉分庭抗礼。为了统一,整个国家要将全部力量使出来,哪有力量再去治水?

    刘钰敢免田赋,却不敢免徭役。因为实在是免不了,国家需要人力的地方太多了,每一场战争都需要征发大量的青壮,其中在一线冲锋的还算少数,后勤队伍才叫庞大。

    治水这一类的大基建工程,正需要大量人力,那水渠堤坝,都是一锹一锹挖出来,一点一点垒起来的,最是劳动密集型的工作,如今打仗的人都缺,哪儿还有人去治水啊,这不是闹吗?

    郑深的意见十分明确,治水这事儿现在不能做。

    兵部尚书罗由也表态支持郑深,理由也是没有余力。

    这两个皇帝信任的重臣接连表态,其余人也纷纷跟风,说是眼下不能治水。

    唯一支持治水的是将作大匠宣秉,但是在一众反对声音中显得十分单薄。

    将作大匠是十二卿之一,秩两千石,是将作监的长官,将作监是掌管土木营建的官署。

    自从皇帝改革官制为三省六部制以来,十二卿职责都向六部转移,将作监的职能日渐削弱,眼下几乎只剩下基建这一块。可是如今国库不足,朝廷的基建项目很少,只新建了一些球场,还是皇帝自己的买卖,球场建设是由少府负责的,没将作监什么事儿。

    将作大匠宣秉闲得发慌,正想找些事来发挥一下能量,听说要治水,立即跳出来表示赞成。

    “陛下,农为国之本,治水修渠乃万代之功业,又有现时之用处。渠水一通,田地收获何止倍增?这几年,关东战事频频,而粮用不足,须从关中转运,朝廷要从各地收粮,再装船,顺渭水东行,直至大河。奈何崤函之后,大河急转,有三门津之险,水流湍急,壁立千仞,航路断绝。在三门之前,便须卸船,从陆路行走。此地乃是敌我交界之地,敌军时常出没,须得有重兵护卫,靡费甚巨。若大修水渠,使关东之粮能自给自足,则朝廷可免去运粮之劳,护卫之费,百姓可免徭役之苦。此事十分紧要,比之征战亦不遑多让,请陛下思之。”

    这个年头,运输工具太落后,造成战争的成本极高,最高就在后勤粮草上。一个前线士兵,需要几个后勤人员来保障其供给。千里运粮,十不存一,运一百斤粮食运去,劳动牲畜、人口,来回路上都要吃粮,实际用于士兵身上的顶多十斤。最经济的运粮方式是水运,船运载量大,消耗小,借助水力,比陆路轻松数倍。顺水行舟,速度比陆路走快十倍不止,就是逆水,也比陆路快上三倍,何况还没有那么多人、牛、马一路消耗粮食。

    比及陆路,水路运输太方便太经济了。本来从长安到洛阳,走渭水向东入大河最为便捷,无奈中间有一个难以逾越的天险:三门峡。

    传说大禹治水时,三门峡一带有砥柱山挡住了水路,造成洪水肆虐,大禹将砥柱山劈开,形成人、神、鬼三门,河水流过三门,绕砥柱山而下,留下中流砥柱这个成语,也留下了险绝的航道三门峡。

    西汉时长安一带人口众多,为了保障首都地区的粮食供应,朝廷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疏通漕运航道,对三门峡的河道进行处理,甚至在两侧的崖壁上开凿栈道,以人力拉纤的方式帮助船只经过,使航道得到了改善,但是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

    天下乱了几十年了,三门峡航道状况更差,如今从关中去洛阳,在三门峡之前便要卸船,经陆路转运,耗费巨大,效率低下。刘钰做梦都想让三门峡航道畅通,但是他知道这是个现代都无法完全解决的难题。因此只剩下一个选择,就是大力发展农业,使关东的军队在关东得到补给,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兴修水利是一个必须的选项。

    水利工程虽然是个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却也是个要命的东西,投入太大了。鼎盛时期的隋朝国力强得不像话,粮食多得仓里都装不下,可隋炀帝修了条大运河还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何况建世汉这个百姓刚能吃上饭、还在长年征战的王朝初期政权。

    皇帝刘钰眼看着众臣议论,什么也没说,便退朝回宫去了。

    皇帝没回建始殿,而是去了广阳殿,在数个巨大的沙盘之间来回行走。

    这时牛头来禀报,说大司农寇恂求见。

    寇恂自从上谷郡归降之后,便恢复了本名。寇氏本就是上谷豪族,他改投长安时,怕连累家族,暂时更名为荀彧,如今这个担忧已经不存在了,自然也用不着隐姓埋名了。

    寇恂一进来,皇帝便笑道:“寇卿方才在朝堂上一言未发,此时前来,必有良言以谏朕。”

    寇恂道:“臣见陛下有意治水修渠,故来献计。”

    “寇卿有何妙计?”皇帝来了兴致。

    寇恂道:“治水修渠虽于农事有大利,然耗费巨大,此时国用不足,不宜轻启。臣观关东诸郡,皆不当于此时治水,唯有一地,则非治不可。”

    皇帝很奇怪,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水灾严重,让寇恂觉得非治水不可。

    寇恂径直走到一个巨大的沙盘旁边,用手一指,说道:“南阳。”

    皇帝道:“难道南阳郡之水患比之别郡更猖獗?”

    “非也。”

    “南阳之农事比别郡更为紧要?”

    “非也。”寇恂断然否认,“陛下,南阳治水,非是治水,而是治人。”

    皇帝坐了下来,说道:“如何治人,你细说一下。”

    “陛下,南阳之地与伊洛及颍川相连,本应为中原之地,因周时属楚地,故独成一郡,归属荆州,未并入中原之列。其地四周高山,中间平坦,气候温和,水网密布,适于耕作,从楚时便已大力开发,经汉一代,愈发殷富,人口为诸郡之冠。其地多豪强,势力复杂。新莽末年,南阳首倡义举,绿林兴起,刘氏举兵响应。至更始立国,手下重臣皆南阳之人,当地豪强皆为皇亲国戚。更始灭亡,其南阳诸臣大多归了邯郸。建武皇帝靠河北起兵,河北派在邯郸一家独大,为平衡朝堂,建武帝培植亲信,多任用南阳乡党。除刘氏、邓氏、阴氏等皇帝国戚之外,南阳诸将之亲族亦是极多。虽说吴汉暴虐,致邓奉起兵反叛,南阳与邯郸背离,但其郡内豪族与邯郸却血脉相连。如此南阳,陛下可安心否?”

    皇帝道:“只要朕以诚相待,心无偏私,想必臣民亦会以诚心待朕。”

    寇恂拜道:“陛下有大胸襟,心怀坦荡。然陛下虽安心,不疑南阳。南阳诸豪强处如此嫌疑之地,可能安心否?”

    刘钰懂他的意思。南阳初定,人心不稳,在为政上稍有差池,都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因为南阳的人际实在是复杂,当地豪强当然会担心皇帝跟他们算账,把他们作为要胁邯郸众臣的人质。

    寇恂又道:“若臣民皆知陛下之心,自能衷心拥戴。不过南阳地处关外,与长安关山阻隔,陛下之心彼等未必能知。因此,以臣看来,为今之计,应速安南阳民心。”

    皇帝道:“南阳已沐皇恩,免税两年,朕再多加征召,吸收其豪强子弟为官,如何?”

    “陛下之恩德,必可使彼等感激涕零。”

    把豪强们的子弟吸收到朝廷中来,让他们参予政权的建设,既能使豪强们与长安朝廷进行利益绑定,又能让他们在长安留有人质,是朝廷常用的法子。

    寇恂对此加以肯定,又说道:“陛下可施恩,但不宜过分,以臣看来,除了施予其利,还应向彼等索取,才能两安。”

    皇帝笑道:“卿之意,朕明白了。”

    这就像加入黑帮,除了让他们得到加入黑帮的好处,还应该向他们要投名状,要保护费,双方进行利益交换,这才是常理。若是只给他们好处,既容易使那些豪强骄纵,也容易让人不安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双方合作,必要都有所图,才能长久。南阳豪强因为与邯郸关系紧密,心不自安,皇帝应向他们要价,给他们一个所谓“破财免灾”的机会,让那些人出钱出力,买个心安。

    等到他们向皇帝出了这个价码,便会认为双方的交易完成,协议达成,朝廷不会再找后账。

    这里面的心理学比较复杂,好在刘钰在上一世研究过相关的内容,因此没等寇恂说完,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陛下,治水修渠,需钱万万,正是一个机会。”

    怎么要这个价是一门大学问,肯定不能明着要。毕竟皇帝不能吃相难看,否则难免惹人非议。双方都要保有面子,治水最好不过。

    治水向来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朝廷与豪强在这上面进行一次合作,双方既能暗中完成交易,又能博得好的声名。何况治的是南阳的水,受益最多的也是这些人,他们虽然此时出了钱财,日后得到回报的也是他们,豪强们心里不会太过抵触。

    当然这番操作还是有一定难度的,需要主事之人有足够的政治智慧和执政能力。

    皇帝道:“此事由寇卿首倡,以朕看来,唯有卿作这件差事最是合适。朕便以卿为太守,为朕安定南阳。”

    寇恂拜道:“臣遵旨。”

    寇恂本来新任大司农,这个官职听起来比一郡太守要重要得多,但是此时长安朝廷的大司农早已今不如昔,许多职能都转到了户部,在以后也会逐渐被架空,虽然位高,但是权轻,想必寇恂觉得不能在这位子上充分发挥才能。

    南阳治水之事寇恂在朝堂上不说,非要追着皇帝到宫里私下里说,一是有些话在朝堂上不太好说,再就是他要当面向皇帝表达,他有意于南阳太守这个位子。

    皇帝不只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而且也确实认为寇恂能胜任这个位子。寇恂的见识十分高超,可以说有萧何之才,邓禹对他的评价很高,认为他有宰辅之器。

    在建武汉时,寇恂便是冯异之外的另一个救火队员,冯异是在战场上救火,寇恂则是在郡治上救火,一有难治之郡,刘秀第一个便想到寇恂,而寇恂总是能超额完成任务,交上一份远超刘秀预期的答卷。

    他任河内太守时干得十分出色,在郡中的威望非常高,以致于皇帝刘秀都对他有所忌惮。

    刘秀当时初登大宝,地位不稳,更兼严重依赖河北集团,故此多少有些不放心寇恂。刘钰则不同,此时他地位稳固,不可动摇,再加上寇恂在长安朝廷是孤身一人,没有派系,对刘钰完全造不成威胁,故此可对他放心使用。

    皇帝道:“大河改道,青州、徐州、豫州皆受其害,日后朕要择机治理,此事干系重大,应早谋之。卿要将此事放在心上,除了治理南阳一郡之水系外,要为朕培养治水之才,积累经验,待到天下一统,咱们君臣便干这件大事,让大河莫再为害百姓。”

    寇恂拜道:“陛下心系天下,远见卓识,欲为大汉定万世之基业,百姓得陛下为其主,何其幸也。”

445.黎丘逞威

    建世六年夏,坚守半年之后,江陵王程泛在马援军的围攻之下势穷出降,被槛车解送长安。汉军占领了荆州重要城市江陵,之后马援差众将分头略地,迅速占领南郡南部的大部分地区。

    这是一个重大的战果,因为江陵的攻陷,使汉军实现了对楚黎王秦丰的战略包围,使其北部坚固的襄阳防线失去意义,马援随时可以发兵北进,端掉秦丰多年经营的老巢黎丘。

    江陵就是从前楚国的郢都,地处江汉平原,北据襄阳,南控湖湘,东连江夏,西通巴蜀,东有云梦之饶,是楚地的核心地域,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江陵一带一直是比较富裕的地区,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瓜果蔬菜,食物常足。江陵周围地域广阔,资源丰富,自然条件优越,百姓只要采用原始的耕作技术,就可以种出足够的粮食,让全家都能吃上饱饭。故此,此地对提升科学技术的需求并不十分强烈,耕作技术比起中原要落后许多。

    这里的土地是真正的沃野,即便耕作技术落后,其产出也着实不少,除了农田里的产出之外,还有大量的水产。富饶的物质资源给江陵提供了充足的兵粮,使程泛可以在此地坚持半年之久。

    占领江陵,让马援长出了一口气。这意味着,他的十余万大军的军粮有望多出一个供应渠道,在当地就食,比起从巴蜀向外运粮成本低了许多,可以大大缓解马援不太富裕的财政状况。

    对于马援军的东征,长安朝廷是不拿一分钱的。皇帝给马援的任务就是以巴蜀之地为基础,利用其资源,实现自我循环运营。然后东取荆扬,自南向北,实现对邯郸的战略包围。在整个战略运行过程中,长安朝廷只在马援大造船只时进行了支援,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包括东征钱粮都由马援自行筹措。

    灭掉公孙述,马援接收了原本成家政权的资产,使他有了足够的启动资金,可以在朝廷的支持下打造船队,装备部队。十余万大军东征的钱粮却大部分出自巴蜀豪强,他们跟随着军队运送军粮,得不到现款支付也毫无怨言,其根本原因在于征服之后,豪强们可以得到马援事先许诺的经商许可和政策红利,得到远超过当时付出的补偿。

    江陵城被困数月,程泛实在打不动了才出降,城中资源已消耗殆尽,马援军所得自然不如夷陵,好在江陵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它的位置,至于粮食,那么好的地还怕以后长不出粮吗?

    攻克江陵之后,楚黎王秦丰控制地域门户大开,黎丘城就在眼前,不管他在北面襄阳一带的防线多么坚固,黎丘南面已无险可守,最虚弱的一面已暴露在马援军的兵锋之下。

    而马援几乎完全没有停留,立即派定陇将军孙易率军两万北上,从陆路攻打黎丘。

    他又派校尉李育、程乌率船队顺湘水南下,去攻取长沙,取长沙后,便是平定荆南。

    长沙是控制荆南的要冲,自长沙向南有两条水路,湘水向西南方向拐去,直通零陵,长沙东南方向的耒水,可以直接抵达桂阳。

    这正体现了江陵的重要,一旦据有此城,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马援只管率领船队沿着水系走,有水有船,方便行军,方便运粮,比走陆路不知要便捷多少。

    马援将黎丘和荆南之事安排妥当,他自己则率着庞大的船队继续沿江而下,直取江夏。

    如今那里是建武汉的地盘。

    楚黎王秦丰在襄阳一带与建世汉材官将军张允和征南将军仇志对峙,半年内双方大战小战不断,谁也不能歼灭谁。这期间张允攻克了山都,破了襄阳北部防线的西端,秦丰被迫退保邓县和襄阳。

    黎丘悍将蔡宏驻守邓县,秦丰自己则坐镇襄阳。

    邓县和襄阳两地相距只有数十里,一南一北,正卡在汉军南下的要冲之地。张允和仇志分头攻打,但秦丰在此经营多年,这条防线建得极为坚固,张允两人一时难以攻下。

    突然,南方传来他的好女婿程泛出降、江陵失陷的消息,秦丰吃了一惊,不禁大骂程泛“没用的东西,那么一座坚城都守不住!”

    老巢受到威胁,秦丰在襄阳再也呆不住了,他对部将蔡宏说道:“马援大军十余万占据江陵,必定全军北上,攻打黎丘,寡人将回兵击之,襄阳防线皆托付与你,你一定要替寡人守住。”

    蔡宏发誓固守。

    布置好了襄阳之事,秦丰率主力大军火速返回黎丘,几乎是刚一进城,汉军便到了。

    秦丰亲自登城瞭望,见城下汉军并没有多少人马,顶多就是两万人的样子,不禁勃然大怒,说道:“马援竟如此轻视寡人,他大军十余万,竟只派这点人马来攻黎丘,简直岂有此理!”

    秦丰此人长久在边远之地称王,没见过天下英雄,未免有些自高自大。这人的心态很是奇怪,要是马援真的全军来攻,他肯定会感到害怕,可是一看只有孙易带两万人来,他又嫌人家兵少,产生了一种被敌人轻视的愤怒。

    实际上马援还真就没把他当盘菜,人家主力早就顺江而下去江夏了,来攻城的孙易只能算是一路偏师。

    秦丰手下有十万大军,怎么会把这两万人放在眼里?他说道:“当年数万流民祸乱南阳,无人能挡,寡人率军出征,流民望风而逃。如今汉军人少,声势比之当年流民相差甚远,且远道而来,可以一举而取胜。”

    秦丰带着无比的信心率军出城,北靠黎丘,在城下摆开阵势。

    他亲自临阵,头戴金盔,身穿华丽的铠甲,看起来威风凛凛。在他的身周旌旗招展,人马漫山遍野,鼓角的声音响彻黎丘城。

    定陇将军孙易令羽林军步兵一万人率先出战。

    秦丰坐在马上,伸出右手,将手中的金刀向前高高举起,发出进攻的命令,黎丘兵马好像是洪水漫过原野般向前涌去。

    秦丰向着身边的部将张康道:“汉军以卵击石,焉能抵挡寡人的大军?不出半个时辰,定然覆灭,寡人可收全胜之功。”

    他稳稳地坐在马背上,面露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十万大军,又看看前面不远处的两万汉军,怎么看都觉得必胜无疑。

    也难怪他如此自信,从数量上来看,这些羽林军不够他塞牙缝的。

    秦丰甚至已经在考虑之后如何对付马援的主力,此战全歼敌军后,马援必定会胆寒,黎丘兵乘胜而进,定能大破汉军主力。如果打败马援,他甚至可以北上中原争雄了。

    秦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黎丘城,这是他几年来辛苦经营的老巢。哎,这城多好啊!如此坚固高大,足以抵御外敌,又是如此舒适,他住着别提多舒心了。这时一个念头突然涌上秦丰心头:在这儿挺好的,何必非要北上去跟别人抢那些破地方呢?

    秦丰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的军马,看着看着,他却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儿。所有的一切并没有朝着他相像的方向发展,而是完全相反。

    黎丘兵并没有一下子冲垮汉军,也没有一步步向前推进,让人意外的是,他的军队好似有点站不住脚,在一步步地向后退。

    怎么回事?怎么还退了?秦丰开始时还有点发懵,之后便暴跳如雷。

    事实上,从双方一开始接战,汉军就占据了优势。

    孙易手下的羽林军都是百战精兵,曾经纵横陇西、巴蜀,阵型极其坚固,斗志也十分高昂,在黎丘兵马的冲击下稳稳地站住了阵脚,随即便展开反攻。

    一万步兵结成方阵,如同一体,如墙而进,其势不可阻挡,黎丘士兵遇到他们就像是水碰到礁石,才一触碰便立即向四周散开。

    这场景气坏了观战的秦丰,他挥着那把金刀,亲自劈杀了一个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大声催促诸将上前,声称如有后退者,立即军法从事。

    在他的严厉督战之下,黎丘众将使出全力,率军向前死死地顶住,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阵脚,与孙易军形成僵持的局面。

    秦丰沉着脸望着面前这场鏖战,这样的形势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知道敌军竟会如此顽强,让他的十万大军束手无策。秦丰命令张康率三万军马从东面绕过去,从侧后包抄敌军,争取先将这一万汉军全部吃掉。

    没想到张康的军马还没有动,对面汉军却动了。

    定陇将军孙易亲自率领一千羽林骑兵冲下山坡,向前驰突,以雷霆之势从敌军的侧翼狠狠地插了进去。

    黎丘兵在羽林骑兵的强势冲击之下开始混乱。

    骑兵对步兵本来就有很大优势,自从骑兵装备了马镫之后,战斗力成倍增长,使步骑之间的差距拉得更大。

    一千羽林骑兵人数虽然不多,却在敌军中纵横驰骋,任意来去,黎丘兵本来阵型就不够坚固,在骑兵冲击下阵型更是被撕得粉碎,全军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羽林军趁势全军压上,个个奋勇,杀声震天。黎丘兵马实在抵挡不住,纷纷溃逃。任凭秦丰在后面挥着金刀狂呼,也没人再敢上前,而是掉头就跑,争抢着向城中逃去。

    多亏秦丰身边还有数千精锐卫队,保护着他且战且退,回到黎丘城,否则堂堂楚黎王可能殁于乱军之中。

    因为怕汉军乘乱夺门,黎丘城上乱箭射下,这箭枝也不分敌我,都是随意向下发射,城下顿时一片哀嚎之声,被射倒的大半倒是他们自己人。

    秦丰大败回城,兵马损折了大半。这一战过后,他再不敢出城叫阵,每天只是将城门紧闭,准备一心死守了。

    孙易依托东山为营,屯兵于黎丘城下,对黎丘城每日攻打,诸般攻城器械轮番上阵,急切之间却不能攻下。

    黎丘城是秦丰花费数年时间和无数金钱精心打造的坚城,它北临襄水,城高池深,防守体系完整,城防异常坚固。而且经过秦丰多年经营,城中粮草充足,足供守军使用。

    秦丰有了这个倚仗,便死活不肯投降,拼死抵抗,期盼着其余诸城前来救援,让他能有机会反败为胜。

    虽然孙易一时半会拿不下黎丘城,但汉军围城这件事本身已足够震慑黎丘周边的人心了。

    那些原本依附于楚黎王秦丰的当地豪强,此时纷纷来汉军营中拜见,向孙易套近乎,贡献钱粮,以求能抱上汉军的大腿,投效新的主人。有的豪强还引私兵来黎丘城下,与孙易一道围困黎丘。

    秦丰据有的十几个县则纷纷归降,有的是县长官直接投降,有的是其属下或治下百姓杀县官献城归降。总之,众人都看清了大势,知道秦丰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所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归降长安朝廷。

    在黎丘被围半月之后,秦丰的丞相、宜城守将赵京举城来归,并率军来助孙易围城。从此之后,秦丰困守孤城,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

    不久后,张允和仇志在北方攻破了襄阳城,杀了秦丰部将蔡宏,随后率军南下,与孙易会师于黎丘城下。

    此时城外军队已经有将近九万人,声势极为浩大。孙易为避免军队伤亡,派人到城下招降,秦丰却大骂道:“寡人堂堂楚黎王,岂能降你这等鼠辈?”

    城上城下的人可能都没有想到,楚黎王秦丰竟然站在城上破口大骂,其咒骂词汇之丰富,音调之多变,令人叹为观止。

    而其骂人的内容,就连军中最粗鲁的军汉听了都连连摇头,嘟囔着“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秦丰在城上口沫横飞地骂了一刻钟光景,嗓音依旧保持着高亢,并无丝毫嘶哑的迹象。

    被从十八代祖宗问侯到亲生父亲的定陇将军孙易怒气勃发,当即取过弓来,向着城上就是一箭,那只箭擦着秦丰的耳朵掠过,“咄”地一声插在城楼的木柱之上,吓得秦丰一缩脖,骂声戛然而止。

    孙易戟指向着城上喝道:“秦丰小儿,孙某必取你的头颅,灭尔三族,以雪今日之恨!”

446.口水之仇

    孙易、张允、仇志等汉将合力围攻黎丘,楚黎王秦丰闭城死守,双方连日争战,相拒一月有余,汉军不能入城。

    此时黎丘周边诸城已全被汉军略定,整个南郡只余黎丘一座孤城。但是秦丰却并不十分担心,因为城中尚有精兵数万,粮草不计其数,足够他长期据守。

    秦丰手下谋士倪竟劝道:“刘钰已占据天下之半,去年于洛阳大胜刘秀,已有并吞天下之势。马援尽发巴蜀之兵,大军十余万东下荆扬,声势浩大,大王诚不可与之争锋。此时黎丘已成孤城,旦夕且下,大王不若举城归降,尤不失封侯之位,累世富贵。”

    秦丰也不说话,只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倪竟十分不安。

    “竖子焉敢劝吾屈膝事人?枉我如此厚待与你,可你这腐儒竟满口喷粪!实在是臭不可闻!”

    秦丰突然开始破口大骂,足足骂了半个时辰之久,把倪竟骂得狗血淋头。可倪竟一句也没还嘴,只是跪伏于地,默默地承受。

    倪竟是江陵人,在秦丰起事之后加入其队伍。他在秦丰身边将近十年,非常了解他,知道秦丰就长了这么一张臭嘴,说话吵架之事他从不肯落于下风,但是做起事来却没有说话那么狠绝,否则倪竟也不会冒着捋虎须的危险,敢说这些劝他投降的话。

    以秦丰对倪竟的信任,顶多就是大骂他一顿,并没有什么杀身之祸,倪竟只需要充耳不闻,忍受秦丰滔滔不绝的口水就行了。

    秦丰本就是南郡人,虽然只是个儒生,却从少年时便有雄壮之气,志向很大。年少的时候他曾去长安求学,学成之后到南阳担任县吏。王莽末年,天下已经开始乱了,秦丰敏锐地觉得这是个机会,便弃官还乡,在黎丘联络当地豪强,举兵造反。

    秦丰很快就攻占了南阳南部和南郡北部,一共十二个县,聚集了数万人。他占据的地盘是一片沃野、物产富饶的江汉平原,在中原遭灾时,绿林军在绿林山中挖野菜啃树皮,赤眉军像蝗虫一样辗转数郡,四处寻食,南郡这里的百姓却依旧能够饱食。

    更始帝建国后,一直的战略是向北向西,去洛阳,去长安,占据天下中心城市,对于南方的偏远地带不屑一顾。

    秦丰抓住机会,在黎丘建国,自号楚黎王,关上门做起土皇帝来了。

    自古热带无强国。因为自然条件太好,获取食物太容易,不用费劲就能过上舒服的小日子,因此他们普遍不思进取,安于现状。比如印度,自然条件十分优越,但数千年一直是一盘散沙,只有过几段短暂的统一时期,整个历史就是一部被不同的北方民族在不同时期征服的历史。

    秦丰也没逃脱这个规律,有了这个自然条件优越的根据地,他的雄心壮志迅速消散,舒舒服服地在黎丘过起了小日子。这些年,中原地区打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秦丰坐观成败,心理上感觉无比优越,却不知道危险正在不知不觉地逼近。

    等到他有所察觉的时候,已没有多少抵抗之力,那些饿狼中角逐出来的最强者要将他当作一块肥美的肉,一口吞下。

    近两年时间,秦丰的态度明显积极了许多,但并不是积极进取,而是积极布防,他在南阳打造了北部防线,应对汉军南下。

    南阳邓奉投降长安之后,秦丰失去了北部屏障,什么事只能靠自己,靠他的襄阳防线了。

    秦丰这个人性格有点粗豪,为人算是比较讲义气够朋友,行事也颇能得人心,但是就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口无遮拦,嘴臭,受骂人。不分场合、时机、对像,楚黎王想骂谁就骂谁,想骂多久就骂多久,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秦丰骂得随心所欲,霸气十足。

    跟随他一道起事的弟兄们都习惯了,原本就是他们的主上,没事被他骂几句,就当作是口水浴,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一个月前他竟把自己的这项特长向着汉军大将孙易狠狠地发挥了一下,把孙易气得暴跳如雷。

    今天轮到了倪竟。

    秦丰大骂倪竟半个时辰,终于觉着有点累了,歇下了嘴,坐在那儿呼哧呼哧地倒气。

    这时倪竟直起了身,举起袖子,在头顶上轻轻拂拭,只擦了几下,袖口那儿就一片水渍,可见他的头上被喷了多少口水。

    倪竟抬头看着秦丰,说道:“大王,黎丘城外一战,伤亡惨重,又有许多将士逃离,如今城中只有三万兵马,而城外有十万大军。大王,我等已陷入绝境,再不归降长安就要身死族灭了,难道大王就不为自己的将来和子孙后代想一想吗?”

    秦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虽然有点道理,不过那个姓孙的那天说了,一定要破此城,灭我秦氏三族,寡人就算有心归附,恐怕他也不会答应。”

    倪竟心里暗骂活该,还不是你图嘴上痛快,把人家骂得太惨,才结下这一门要命的冤家?

    可这话他不能说出来,他只能往好里说:“黎丘城池坚固,城中粮足,汉军要破城也不容易,为将者欲成其功,不会太计较这些口舌之怨。只要大王卑辞厚币,肉袒请降,好好地向孙将军赔个罪,吾料孙将军必能宽宥大王,接受您的投诚。”

    “那可不成!寡人是堂堂楚黎王,他不过是一员军中将领,寡人的脸还得要呢!”秦丰道:“你也说了,黎丘城池坚固,粮食充足,他们破不了城,寡人要再等等看,此时看似没有出路,过一阵子,不一定就会出现什么变数。”

    倪竟见劝不动秦丰,只好退下,自己却偷偷地派人出城,去汉军营中乞求归附,不料孙易被秦丰的恶言恶语伤害太重,怒气未歇,听说是城中使者,一句话都没问,直接拉出去砍了脑袋。

    这一下子倪竟也有点死心了,看来这口水之仇深似海,想投降也不那么容易了。

    孙易等人从南阳调集了许多攻城器械,准备强攻黎丘。

    材官将军张允说道:“黎丘两面临水,深沟高垒,易守难攻,若四面攻打,城中人必做困兽之斗,兵法云围师必阙,不如撤掉东门防守,瓦角城中军民之心,使其部众自动散去。”

    征南将军仇志然其言,可秦丰原来的丞相赵京却说道:“常言道除恶务尽。秦丰被困孤城,已是强弩之末,稍鼓余勇,便可将之歼灭。若留一缺口,使其逃脱,便如放虎归山。秦丰在南郡根基深厚,一呼百应,他出了这黎丘城,振臂一呼,说不定又在何处重新兴起,到那时再要困住他可就难了。”

    南郡新归附的诸将都连声附合,一致要求将秦丰困死黎丘,不留生路。

    材官将军张允私下里对孙易说道:“赵京等人非是为国,而是为已,彼等背叛秦丰,生怕他举城投降,受到重用;或者逃出生天,又重新兴起。若是那样,秦丰难免会报复彼等,因此南郡众人必要置其于死地。”

    孙易认为他说得很对,却也想要秦丰的命,他说道:“秦丰那厮,辱我太甚,吾必将杀之。。。那便依了赵京等人之言,四面攻打,等到连环霹雳车到齐了,黎丘城旦夕可下。”

    现在围城的孙易、张允和仇志三人虽然都是杂号将军,并没有统属关系,但是以孙易的功劳最大,爵位最高,又因他第一个杀到襄阳城下,一战破掉秦丰十万大军,那两人便隐隐以他为首。听他这么说,两人也不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半月左右,攻城器械陆续到齐,其中有连环霹雳车八十余辆,孙易集齐众将商议攻城之事。

    赵京等人久在黎丘,知道底细,有一个将领说城西一处城墙曾经坍塌,是后来重新修复的,比起别处,那里最是虚弱。

    于是汉军将连环霹雳车在城西排开。

    黎丘诸将在城上见了,都奇怪道:“这是什么东西?上面一个轮子,挂着好多大石头,能用来攻城吗?”

    秦丰道:“黎丘的城墙如此坚固,怕什么?让他们来!寡人不信几块破石头能轰塌这金汤城池!”

    他话音刚落,只听“通”地一声巨响,一块大石砸在城墙之上,震得他身体抖了一抖。

    秦丰故作镇定,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冷笑道:“不过如此尔!”

    他的话被一阵巨响淹没了,好像是暴雨打在芭蕉叶上,石头砸在墙上的声响密集地连成了片,整座黎丘城都在颤抖,在巨大的声势震慑之下,秦丰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头,将身子缩在垛口之下。

    巨大的声响连绵不绝,城墙在颤抖,烟尘弥漫,秦丰等人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场景,好像是来到了世界末日,说不准哪一块石头就要了他们的命。

    连环霹雳车的石块都是在短时间内集中发射,石块攻击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秦丰等人都感觉极为漫长。好不容易等到声响停止,烟尘落地,众人还有点发懵,忽听城下喊杀声震天,汉军潮水似的冲了上来。

    黎丘西城的墙壁果然不太结实,有一段城墙垛口坍塌,被轰开了一道几丈长的豁口,好在只塌掉了一半,下面一段墙基还在,汉军仍旧要爬一道矮墙,不至于一拥而入。

    汉军争先恐后地向着豁口上攀爬,要冲进黎丘城抢得头功。秦丰部将张康和张成率众拼死堵在豁口处,好像一道人肉城墙,将汉军压制在城墙之下。

    孙易见敌军拼了命,汉军一时攻不进去,不想让士卒再增加伤亡,便下令鸣金收兵。

    他说道:“有连环霹雳车在,明日再集中轰一遍,这城墙就该全塌了。”

    张允道:“恐怕用不了明日,今天城内军民便可能一哄而散。”

    他说中了。

    汉军退兵之后,陆续有人从城墙豁口处出城,秦丰禁止不住。半天时间,已有数千人越城而出,或是投降,或是逃走。

    黎丘人眼看连环霹雳车威力巨大,知道这城坚持不了多久,都没有了守城的信心,纷纷出逃,秦丰的楚黎国开始崩盘了。

    他召集众将商议军情,可来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好在倪竟还在。

    倪竟苦劝他道:“大王再不请降,恐怕会有人要以大王之性命为进身之阶,大王之命休矣!”

    秦丰此时却完全没有了城头怒骂孙易的气势,愁容满面地道:“寡人愿意出降,只怕孙将军不肯。。。”

    倪竟道:“请大王将印信交与臣,臣愿代大王去城外乞降,只要汉军能将大王送往长安,以建世皇帝之仁德,大王便有很大的生机。”

    只要投降成功,别在破城时被杀,秦丰就有机会活下去。如果能被送到长安,便有九成概率能保住性命。

    那时候的帝王一般比较讲究,还不像后世一样动不动就斩草除根。

    秦丰虽然长了一张又臭又硬的嘴,却完全没有视死如归的硬气,在这性命交关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怕了。

    他将印信等物交给倪竟,又亲手写了一封信,信中极尽谦卑之辞,将孙将军极为肉麻地吹捧一番,又自已深深地悔罪,表达了要归顺朝廷的强烈愿望。

    秦丰眼中含泪,紧握倪竟的手道:“寡人的身家性命,就全托付与卿了。”

    倪竟将信细细地收进怀里,又在胸口按了几按。随即拜下道:“大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秦丰眼巴巴地看着倪竟出了宫门,叹道:“危难之处见忠臣,倪竟如此忠义,寡人没有看错他。”

    倪竟承载着秦丰的全部希望出了黎丘城。刚离开城门一箭之地,倪竟便自怀中摸出秦丰的信,两手交错,几下撕得粉碎。他回头向着黎丘城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一张臭嘴,到处乱喷,整整十年啊!老子早就受够了,你去死吧!”

    第二天,黎丘城的将领和士兵几乎都跑出城去了,只有秦丰和其家眷愁坐宫中,等候着倪竟的消息。

    秦丰全身素服,把身上所有的装饰全都去除,带领满门老小,就在院子里肃立等侯。

    等到晌午之时,外面人声嘈杂,有许多士兵涌进宫来。秦丰连忙带着全家跪伏于地,秦家人一个个身体瑟瑟发抖,不敢抬头仰视。

    一群汉军冲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秦丰偷偷地抬头观看,见领头之人是他从前的丞相赵京,不禁心头一紧,暗道不妙,可是转眼便看到赵京旁边的倪竟,秦丰又瞬间放下心来。

    “到底还是倪竟忠义,担心寡人的安危,第一个跑来保护寡人。”秦丰心中十分感动。

    只见倪竟对着赵京窃窃私语,赵京缓缓抬起了手掌,平举在胸前,忽然用力横着一切。他身边的士卒立即上前,一刀砍下了楚黎王秦丰的脑袋。

    等到孙易等人大军入城时,赵京倪竟两人禀报:“秦丰妄图顽抗到底,在乱战中被杀,秦氏全家皆一道身死。”

    秦丰纵横江汉平原十年,也算是一个枭雄人物,最后却落了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447.欲加之罪

    黎丘陷落,使整个南郡都落入建世汉的掌握之中。

    李育、程乌等人分率船队略定荆南,汉军顺水而下,所到之处,无不望风归降,几乎是船行到哪里,哪里便立即变为汉土。

    马援率领主力船队沿江而下,势如破竹地攻陷了长沙,占据罗县、下隽等水陆交通要地,巨大的船队向着江夏郡进发。

    慑于大汉之国威,荆南各郡争先贡献。武陵太守王堂、长沙相韩福、桂阳太守张隆、零陵太守田翕、苍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锡光等,相率遣使请降,刘钰悉封其为列侯。

    至此,荆州之地除江夏之外,悉归于建世汉。

    江夏在南郡的东面,南阳郡的东南面,长江从其郡中穿过。

    此时的江夏最高官员还是新莽时就在任的太守侯登。

    他在江夏做了十几年的太守,在更始帝时率先表示归附,顺利留任,但是一直保持独立的姿态,直到建武汉大司马吴汉平定了江夏东部的庐江,兵锋直指江夏,侯登才投降了邯郸朝廷,被刘秀封为列侯,继续留任江夏太守。

    没过多久,建世汉的庞大船队顺江而下,连破夷陵、江陵等重镇,兵锋东指,侯登的江夏此时正处于两汉之间的势力交界地带,必然要成为双方争雄的战场。

    侯登对此无能为力,因为决定一向是由强者作出的,对于两汉的代表马援和吴汉来说,侯登的意愿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两人需要以江夏为战场,先检验一下对方的成色。

    吴汉为加强江夏防线,派越骑将军刘宏率军驻在沙羡,沙羡在大江南岸,与江北岸的西陵隔江相望。

    西陵是江夏郡治所在,江夏太守侯登的驻兵之地,此时他率领郡兵,与江南的刘宏军一南一北,夹防大江航线。

    刘宏有骑兵三千,步兵三千,以及新招募的水军四千人。侯登有水军万,骑兵数百人。两人相约,如一方被袭击,则隔岸燃起烽火,互相跨江支援。

    伏波大将军马援令征南将军仇志抚定南郡,令定陇将军孙易、材官将军张允顺汉水南下,与主力部队会战于江夏。二人领了将令,各带本部人马,顺流而下,一路连战连捷,接连攻破了五座城,俘杀当地令长,无人能挡其锋。

    随着孙、张二人的船队逼近西陵,江夏太守侯登越来越惶恐,他觉得自己兵力太少,无法抵抗汉军兵马,便连连向身在庐江的吴汉告急求援。吴汉手书回信,严令他守住西陵,与刘宏卡死长江防线,说自己正在征集船只,募集水军,准备西进支援。

    吴汉自出征以来,横扫扬州数郡,手中兵马越打越多,如今已有近大军十六七万,对江夏一带虎视眈眈。侯登对吴汉的命令不敢违抗,只得大发士卒,扩军备战,打算对建世汉军武力对抗。

    这一天,身在沙羡的刘宏派使者来见侯登,说是沙羡既缺少船只,又没有充足的军粮,让侯登为他从各县筹集物资,送去江南,供应大军所需。

    这不是刘宏第一次来索要物资了,自从他进入江夏以来,一直在不停地要东要西,从军械船只,到人和畜牲的粮草,全需要在江夏解决,侯登都尽量予以满足。

    他的妻弟皮理道:“刘宏仗着是吴汉差遣来的,总是以上官自居,要这要那,态度傲慢。我从没见过谁跟人伸手还这么理直气壮,倒像别人欠了他什么似的。姊夫,您为什么要受这个窝囊气呢?”

    侯登道:“他领兵初至,未预备粮草,侯某身为朝廷任命的太守,为其后援是应当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姊夫,您这脾气也太好了!我跟您说,好人就是容易被人欺负!您越是满足他,他越是贪得无厌。”

    “江夏虽是小郡,却未经历过什么战火,侯某经营数年,颇有些积蓄,便予他一些,也不影响咱们的吃用。大战当前,还是应当并力对敌,不要互相猜忌内斗,免得误了国事。”

    “姊夫,您手握一郡,处两汉之间,正可以待价而沽,自抬身价,怎么反倒被别人如此拿捏?若是吴汉不以姊夫为重,只知道欺压勒索,您还不如干脆就投了放牛皇帝,以一郡为献,肯定会得到重用,岂不胜过在吴汉手下受气?”

    “胡说!”好脾气的侯登终于发怒了,斥道:“你当侯某是那墙头的野草,哪边来风便向哪边?既然已奉邯郸为主,自然要尽臣子之责任,尽心竭力,为国出力,焉有朝秦暮楚、随意易主的道理?”

    皮理见姊夫发怒,心内虽然不以为然,嘴上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侯登便搜集了五十余条战船,满载着粮米,派人送到江南去。

    刘宏见了,冷笑道:“侯登真拿刘某当叫花子了,每次只拿这么点东西打发我,我还要多发士卒,扩大军队,这一点东西够干什么的?本来我当他是本郡太守,还给他留几分面子,既然他如此不识抬举,连点东西不肯给,便别怪刘某不客气了!”

    吴汉手下的将士,很少用朝廷供应粮草,他们专以劫掠为生,几乎是打到哪儿抢到哪。只有这江夏,因为是主动投降的,还没来得及下手,此时刘宏便发挥了老本行,派手下四面出击,劫掠各城及乡里,直抢得百姓哭嚎,豪强纷纷躲进了坞壁。

    刘宏把附近的船只都强征了来,用以运送抢来的物资,一船一船地运进沙羡,在城内堆成了山。

    刘宏又往周围各县征发丁壮,凡是适龄者,都抓来当兵或是役使,沿江渔民都抓来做了水军,不会游泳者便做了步兵。没多久,刘宏便将队伍扩充了一倍多。

    他还不断加高加固羡城墙,精心布置城防,为了加强水上的防守,又在大江南岸挖掘工事,布置营地,在江中设置障碍,阻拦汉军前进。

    侯登在江夏主政十几年,力保一郡之平安,他为政仁慈宽和,深得士民之心。前些年天下大乱,江夏却从来都没有遭过兵灾,没想到投降了邯郸朝廷之后,竟然被自己的军队劫掠一空。

    各县的令长都跑去西陵向侯登哭诉,请求他主持公道。侯登却只能安慰他们,劝大家以大局为重,为国家着想,对这些人百般安抚,总算将他们暂时压制下去。

    侯登回到府内,却只是摇头叹息不止,皮理说道:“刘宏暴虐,欺压士民,姊夫如此忧心,为何不向大司马言明此事?”

    侯登道:“刘宏乃大司马之部将,我向大司马告状,不是给大司马难堪吗?又有何用?何况大司马之军向来因食于敌。。。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劫掠到本国子民的身上。”

    “抢自己百姓的粮食为军粮,从古至今未曾闻也!这事儿说到哪儿也是咱们有理。姊夫既然担心大司马会回护部属,对姊夫不利,难道就不能直接向陛下上书吗?”

    “那便是告大司马的状,更不行了,陛下远在千里之外,焉能知道此地情形?便是知道,陛下对大司马也有三分忍让,我又如何敢向陛下上书?”

    侯登叹道:“看来江夏百姓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侯登在忧心忡忡中迎来了孙易和张允的兵马,这两人年轻,冲劲足,沿着汉水一路过来,竟比先期出发的马援还要先到会战之地。

    双方水军在汉水进行了一场激战。

    孙张二人虽然兵力较多,但是多是关中兵马,不习水性。而侯登之水军却久在大江里来去,水性纯熟,这大大弥补了他们在人数上的劣势,双方激战大半日,谁也没有打垮谁,等到太阳向西,便各自退兵。

    孙易与张允商议道:“汉水水面不够宽阔,我军战船虽多,却不能排开,倚多为胜。吾观江夏之军水战甚强,不如我二人分兵,你率船队在水中,我率本部上岸,在陆上与之一争雌雄。”

    张允道:“若在陆上,敌军定不是对手。”

    两人商议定了,当晚孙易便弃舟登岸,在江北扎下营盘。

    等到了第二天,孙易军与张允军沿着汉水,水陆并进,双方又是一场恶战,江夏军水战占了上风,岸上部队却被孙易军虐得不轻。情急之下,侯登命军队全都弃岸上船,顺着汉水进入大江,回到西陵城中。

    孙张二人获得胜利,沿汉水南下,进入长江,直接面对侯登与刘宏构筑的水上防线。

    侯刘二人经营了许久,水上防线比较成熟,孙张二人初到,强攻未能得手,便扎下营来,等侯马援的到来。

    马援的船队之所以晚了,是因他一路忙于任命官吏,恢复吏治,招抚当地豪强,关心百姓疾苦,因此耽误了许多时间。

    孙易和张允两人只需要打仗便可以了,马援却要军政一把抓,巩固所占之地,为建世汉的后续统治打好基础。

    马援与孙易和张允合兵,共有军马十二万人,大江两岸,连营数十里,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船只,江夏郡豪强纷纷来投。

    马援派人向刘宏和侯登送上书信,劝二人归降,刘宏将使者斩首,并派人送往江北,给侯登观看。

    使者道:“侯太守,刘将军说了,他与太守相约,共抗马援,为守誓约,他已将马援使者杀了,请侯太守也如此,斩使以明志!”

    侯登拿出马援招降之书,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此之谓礼也,侯某已拒绝马援之招降,誓与刘将军共进退,这封书请你转交刘将军,他见此便可知侯某的心意。”

    使者回到江北,将书交与刘宏,刘宏道:“他不肯杀使,分明是其志不坚,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刘宏派人将书信送回庐江吴汉处,只说侯登首鼠两端,不可信任,请大司马另派人来,接任江夏太守,免得侯登引狼入室,坏了大计。

    吴汉此人出身寒微,不太喜欢说话,但是性格沉毅,有计谋,是个嘴上不说,心里有数的主。

    他向着军中司马赵熹道:“侯登此人素有宽仁之名,在郡中威望很高,刘宏屡屡来信说侯登的不是,其言未必都是事实,但若长此以往,这两人如何能够共事?我担心江夏一线不能稳固。”

    赵熹道:“大司马欲使赵某去为二人讲和吗?可是以赵某看来,这两人却不可能一条心。”

    吴汉很疑惑,“这是为什么?”

    赵熹道:“此事的关键在于,没有一个人总领江夏防线。若是以侯太守总领江夏,把前线都交给他,吴公必不能放心。若是以刘将军为前线主将,即便侯太守肯,他的手下恐怕也不能心服。因此只能让这两人共同守卫,谁也不能节制谁,这就必然存在矛盾。刘将军是大司马的亲信,大司马自然放心,可是侯太守刚投过来,其志未坚,若刘将军逼迫过甚,恐怕会生出变数。”

    吴汉点头道:“你说得对,但是此事该如何呢?”

    “或是将刘将军撤回,将江夏全交给侯太守,或是另派人去,取代侯太守的位置,干脆将江夏郡整个接管过来。只是侯太守在江夏时间太久,根基太深,恐怕大司马也挪动他不得。这事儿若是做得急了,还真容易逼出大事来。”

    吴汉沉吟半晌,说道:“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只要处置了为首之人,下面的人翻不出什么大浪!”

    赵熹惊道:“大司马,您的意思是,要把侯太守。。。”

    “侯登为人能得百姓之心,士民多能为之用。他此时或许并无投敌之心,却也不得不防,只要他想改换门庭,翻手便可投过去。与其日夜防范,不如一了百了,直接杀了!”

    赵熹道:“侯太守有功无过,杀之无名,怎能服人?杀有功者,恐怕寒了江夏郡的人心。”

    吴汉道:“吴某在战场争战多年,知道什么是人心。人心和人的头一样,都是会在刀剑前低下的!此乃非常之时,不能用非常之法,侯登不是我等自己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放心,只凭这一点,他便不能留了。如你所说,他的根深,不好挪动,还不如就地砍了,省却多少啰嗦!至于罪名。。。就说他通敌好了!”

448.这很吴汉

    吴汉懂政治吗?

    官位做到大司马,不能说一点也不懂,但是他本质上是个武将,思维都是战场式的。他基本不会用软刀子,吴汉就是用刀来杀人的,别的方式他不太擅长。

    当年刘秀作为玄汉政权的臣子,刚刚平定了王郎,想派人去发幽州十郡突骑补充自己的力量。但是这件事很难办,因为刘玄任命的幽州牧苗曾已经上任了,苗曾就是刘玄派来对付刘秀的,他决不会同意刘秀把幽州突骑带走。

    幽州突骑是非常强的军事力量,若是都被苗曾掌握了,天下就没有他刘秀什么事儿了。刘秀很忧愁,不知道怎么能把幽州突骑弄到手,这时邓禹说道:“让吴汉去,其人勇鸷有智谋,诸将鲜能及者。”

    邓禹说吴汉勇猛强悍有智谋,诸将都及不上他,这是非常高的评价。以邓禹识人之明,他是不会看错的,从此也可知吴汉的能力,他并不是一个没头脑的武夫。

    刘秀对邓禹的推荐基本就是言听计从、全盘接受。他立即拜吴汉为大将军,持节回幽州,征发幽州突骑。

    刘秀徇行河北,是持节来的。持节者就是钦差﹐权力极大。朝廷命将﹐以节为信﹐以指挥军队。现在他把这个权力又转授给吴汉,可见对于此事的重视。

    当初王郎作乱时,河北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各郡县长官自己说了算,上谷、渔阳二郡想要站队玄汉,支援刘秀,两个太守自己就直接发兵了。而且各郡的发兵支持,虽然也是冲着刘秀昆阳之战的名头,但更多的是因为他此时是玄汉政权在河北的代表。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河北不是刘秀一个人说了算了。刘玄派了尚书令谢躬总领河北诸将,还任命了幽州牧、冀州牧。

    他已经在防备刘秀自立山头了。

    幽州牧苗曾总领幽州十郡,是各郡太守的直接上司,发幽州兵是不能越过他的。此时刘秀的发兵难度决非当初可比,有苗曾在,刘秀很可能发不出这个兵,那么他的创业大计也就别提了。

    因此吴汉此行是关系到刘秀前途的极其重要的一步。

    苗曾听说吴汉来了,果然命令各郡不许发兵,并且暗中进行了部署,准备一言不合就收拾了吴汉。这时他是全面占据优势的,毕竟他是主吴汉是客,这是苗曾的地盘。他预先作了准备,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吴汉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他就带着二十个人去苗曾的驻地无终。

    苗曾本来以为吴汉会带兵马过来,杀气腾腾地准备大干一场。此时见他就带了这么几个随从,立刻就放松了。

    估计他此时心里在嘀咕:吴汉这小子还是嫩啊,竟然一点准备也没有,他以为发兵就是说句话的事儿?

    放松了的苗曾亲自出城去接吴汉,当然得是带着兵马。吴汉毕竟是个持节的大将军,大家同朝为臣,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顾及的。

    苗曾带人出了城,见到吴汉,两个人当然要互道久仰,说一说路上辛苦,就在两人亲切交谈时,吴汉忽然身子向后一仰,嘴里吐出了个字:“杀!”

    “啥?”对面的苗曾有点没听清,还伸着脖子凑过去问:“你说啥?”

    这是一个很懂事儿的动作,完美地配合了吴汉随从的刀锋,别人看上去,就好像是苗曾故意伸着脖子让人砍似的。

    事实证明,吴汉家的刀就是快,眨眼的功夫,苗曾的脑袋就满地乱滚了。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苗曾带来的兵马,浩浩荡荡的一大堆人,全大眼瞪小眼,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一言不合就杀人?杀的还是地方大员,一州的牧守,要知道全天下也只有十三个州,掌管十三分之一天下的大官,他说杀就杀了?

    吴汉表情威严,眼神坚定,他举起了手中的节杖,说道:“苗曾阻挠发兵,欲拥兵自重,反叛朝廷,我代表朝廷将其正法。此行只诛首恶,诸将不知情者无罪,汝等要各守本部军马,等待朝廷的调遣!”

    诸将发懵之余,被吴汉的气势震住了,也被他手中的节束缚住了手脚。吴汉持节,就是钦差,有指挥军队的权力。而且此时在场唯一可与他抗衡的苗曾死了,现在名义上是吴汉一家独大。

    吴汉也说了,只杀苗曾一人,诸将都没有罪。自己都没事儿了,谁还会为一个死人出头?

    于是大家纷纷表示服从,吴汉顺利接管了苗曾的军队,并成功征发了幽州十郡突骑。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吴汉的“勇”。

    带着二十个人就敢去人家地盘杀人,杀的还是对方老大,这老大当时还带着一堆兵。没有超人的胆量,谁敢去做?

    也可看出吴汉的“智”。

    他为什么只带二十人去?当然是要麻痹苗曾,让他放松警惕。吴汉就是带着多少兵马去,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还不如故意示弱,表示自己没有准备,我就是个傻叉,很好对付的。

    苗曾果然上当。

    吴汉一击致命之后,立即把大义名分扔出来,说这人不是他杀的,而是朝廷杀的。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却很有效,因为他手中确实有代表朝廷的节杖。这样诸将会从心理上认为,他们要服从的不是吴汉,而是朝廷,他们如果反抗,反抗的也是朝廷。

    吴汉宣称只诛首恶,以安定诸将之心,这是把人的心理摸透了。苗曾的手下在他死后最担心的是什么?当然是被连带着清算,保不住吃饭的家伙。如果这时吴汉再说要处理哪一个,信不信分分钟当场被人砍死?毕竟他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手下只有二十个人。

    他先解除了诸将的担心,又让他们各自去带好本部的兵马,这些将领就彻底安下心来了,接下来,朝廷让干嘛就干嘛呗!那么朝廷在哪儿?就在吴汉的手上,是那根节杖。于是吴汉顺利地收了幽州之兵。

    吴汉就是这样的杀伐决断,智勇双全。若他只是个鲁莽的武夫,以刘秀之明见万里,邓禹之知人善任,他怎么会成为朝廷的最高军事长官大司马?

    至于南阳的那场惨败,刘秀要承担很大的用人不当的责任,他真的是大意了。

    南阳全是皇亲国戚,水最深,关系最复杂。杀伐决断、战场争先是吴汉所长,处理复杂关系他根本就不行,这是邓禹的本行,再不济冯异、岑彭也可以。

    刘秀让吴汉去南阳平叛,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因为南阳集团曾集体抛弃过他们兄弟,想用吴汉来立立皇威?刘秀明知道吴汉的军队是什么德形,人家就是靠劫掠补给的,还要把吴汉扔到那种地方,简直让人怀疑刘秀是不是有一种报复家乡的恶意。

    若是没有邓奉这只老虎,可能南阳人就只能忍气吞声,认栽了,可是历史是没有如果的,事实是,邓奉这只打盹的老虎被吵醒了,一怒之下掀翻了吴汉。

    但这并不能说明吴汉很弱,只能说邓奉太强,强龙不压地头蛇。

    吴汉此时说要杀掉江夏太守侯登,听上去很没道理。毕竟人家侯登完全没表露出要反叛的意思,事实上他接受了刘宏进兵江夏,而且还一直为其提供补给。

    但是这件事是吴汉认真考虑过的,这种处理方式很吴汉。

    在江夏这种偏远的边郡,太守就是土皇帝,有着非常大的自主权。虽然侯登明确归附了邯郸,但在目前的情况下,这基本就是名义上的。刘秀根本不可能插手江夏郡的事务,侯登已在那儿经营的十几年,根已扎在江夏的地底深处,朝廷不可能换人,也根本换不动。

    如果没有马援大军来逼,让江夏夹在了中间,让侯登觉得面临了巨大的生存压力,刘宏的兵马根本进不去江夏郡。想一想当初杜茂和张堪在上谷郡的遭遇就知道了。

    上谷郡投刘秀好多年了,离邯郸又不算太远,但还是一种超然于治外的状态。像江夏郡这种离邯郸十万八千里的南方郡,在这种两强相争的局势下,只要太守肯认这个朝廷,刘秀就得烧高香,封侯之类的待遇立刻就得上去,以求对方一直留在阵营之内,更别提要动人家了。

    要想对郡县进行有效的控制,就得像马援那样,从西往东一路打过来,全是靠实力硬磕,不服的打服,还不服的打死,以强大的军事实力为后盾,这牌当然就是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所以有时候把天下打破打烂,长远来看也并不一定就是坏事,不破不立就是真理。刘秀立国先天不足,他是一群实力玩家一起扶上去的,要依靠别人,便只能实行柔术,以安抚为主。造成的结果就是说话腰杆子不硬,皇权不足,一代代积累下来,就成了任各个势力摆布的汉献帝。

    江夏郡是建武汉的地盘,但也不是,它是侯登的地盘,是以侯登为首的一群地头蛇的盘踞地,不管是建武汉还是建世汉,除了暴力方式,都很难掺合进去。

    虽然侯登是个有底线的人,他宣称不做墙头草,但客观形势和利益关系决定了他只能是墙头草。一旦马援的暴力强大到他承受不住,侯登除非是想死,想阖族俱灭,否则他只能服软。实际上等到被人暴揍到不行的时候才服软,就已经算是原则性非常强了。

    吴汉和侯登之间是不存在信任的,他不能指望侯登能为了大局和马援拼命,却要时刻提防侯登转投过去,反过来咬他一口。

    在马援十余万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这个可能性太大了。这事儿无关人品,只关系到利益。

    吴汉为了能实际掌控江夏郡,为了让江夏能真正成为抵抗建武汉的前沿阵地,最好的法子是换人,把侯登换成自己人。

    如果没有马援的大军逼迫,换人这事儿是可以缓缓图之,用政治手腕一点点解决的,可是历史没有给刘秀这个时间。这个棘手的问题就这么突兀地摆在了吴汉的面前。

    吴汉不会玩政治那一套,而且这么短的时间,也没有给他缓图的机会,他只能硬换。

    如果吴汉派个新太守去,直接告诉侯登要换掉他,侯登当场就得翻脸,马上就会引着马援的大军东进,跟吴汉玩命,这事儿就砸了。

    所以只能把他杀掉,这几乎是要达到换人目的的唯一选择,不管侯登现在想不想反,他是不是冤屈,出于形势和利益,对于吴汉来说这是眼下的最优解。

    吴汉做这种事是轻车熟路了,但是他用不着自己去做了,他派军中司马赵熹前去。

    赵熹是南阳宛县人,年少时就很有名。他的堂兄被人杀死,没有子嗣,当时只有十五岁的赵熹便杀死了仇人,为堂兄报了仇。更始帝即位后,舞阴大姓李氏占据县城不肯投降,柱天将军李宝带兵去了,李氏依旧不降,还说只投降宛县赵熹。于是更始帝派了赵熹去,招降了李氏,拿下舞阴,那时赵熹还不到二十岁。

    更始帝很喜欢赵熹,亲切地称他为“小牛犊子”,十分重用他。赵熹参加过昆阳大战,因战功而被封侯。等到赤眉军入长安时,赵熹带着几十个人逃跑,翻山越岭逃出了关,投奔了建武皇帝。

    赵熹很有本事,凭他的才能治一大郡绰绰有余,但由于他和邓奉是好友,邓奉反叛时有人向皇帝告状,说赵熹是同谋。因了这层关系,刘秀可能对他有所怀疑,这影响了他的仕途。

    好在吴汉很器重赵熹,也知道他是个有胆量、敢于任事的人。这种深入虎穴杀老虎的事,一般人是不敢做的,吴汉选中了赵熹。

    赵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吴汉命赵熹持节去江夏劳军,犒劳赏赐。因为逆流船速太慢,怕误了军情,赵熹是骑马去的。他一共只带了一百多个人,随身带的除了所谓的赏赐之物外,还有一袋子官印。

    这个造型是不是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唯一不一样的是人物换了。

    这个时候,侯登已经和孙易等人接战多次了,基本上是水上胜,陆上败,侯登被困在西陵城里,当然只是陆上被困。

    因为西陵在大江和汉水的夹角地带,两面临水,在水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侯登不担心会被困死,只要航道畅通,他就有后路。

    但是在陆地上,西陵城外几乎已经没有江夏的兵马了,所有的步兵、骑兵都龟缩在城里,出不去了。

    城外汉军在准备强攻,他们水战不太灵光,只能指望在从陆上攻进城去,目前来看,这个可能性还是挺大的,因为他们有攻城利器,连环霹雳车。

    对侯登有利的是,西陵城外的地形有点破碎,而且不太平坦,不利于投石车集中攻击,眼下孙易和张允正带着士兵们挖土,平整城下的土地,以便为攻城器械准备好场地。

    皮理又开始劝侯登了,“敌军势大,我看西陵定是守不住了,要是丢了西陵,咱们可怎么办?姊夫,不如和马援讲和吧,您何必为了别人拼上自己的命呢?”

    侯登道:“西陵不守还可东退,江夏不守,还可退至庐江,去投靠大司马,何处不是路呢?”

    此时江夏郡已经丢了一半,要是西陵丢了,侯登便只能再向东,东面还有江夏的几个县,能再守一守。江夏要是全境都丢了,那就只能去投靠吴汉了。

    皮理冷笑道:“姊夫,你若是丢了江夏,大司马说不定要拿你开刀,治您失土之罪呢!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有这江夏郡,别人还跟您客气客气,没了这江夏郡,谁还会拿您当回事儿呢!”

    “放肆!”侯登怒了,他这小舅子说话有点过分了。

    可是仔细一想,皮理说的是那么回事儿,离了江夏郡,侯登什么也不是,他的分量全在这江夏一郡了。

    侯登不说话了。

    皮理见姊夫心动了,更说得来劲了,“您现在手里有兵有权,坚城在握,投过去一定被人看重,荣华富贵是肯定少不了的,虽然只剩下半个郡,差不多也得是个列侯。要是等您把这些家底打光了,到时两手空空的,恐怕想投都没有本钱,人家连正眼都不瞧您一眼!何况江北的刘宏一直在找茬,我看他早就有心火拼了咱们,他可是大司马的亲信,不一定告过您多少状了。您觉得大司马会信谁呢?不是我瞎说,大司马说不定正在想怎么对付您呢!”

    皮理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无意中说出了真相,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最后他说道:“姊夫,我的这些话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别人只是不敢跟您说,让我替他们传个话而已。您放心,您要是想干,只要一声招呼,大家伙都听您的。”

    这话让侯登心里一动,看来手下诸将也各有心思,恐怕有不少人都是这想法。既然如此,他可真要好好考虑考虑了。

    侯登在江夏相当于老板,那些豪强相当于合伙人,大家的根都在江夏,利益是比较一致的。如果侯登说要投降城外汉军,恐怕真没什么人会反对。

    他向皮理说道:“你别啰嗦了,等我好好想一想。”

    皮理知道侯登听进去了,正想加把劲,把这事快点做成。忽然有人来报道:“太守,大司马军中司马赵熹来了,说是持节劳军,赏赐诸将来的。”

449.西陵劳军

    赵熹骑马从庐江出发,马不停蹄地走到邾县,此地在大江北岸,处在西陵和沙羡的下游,距离西陵还有几十里路。

    赵熹从当地官员口中得知,西陵和沙羡都已被围,道路已经不通了。汉军的兵锋甚至已经抵达西陵以东,邾县附近已经出现汉军斥侯的身影了。

    邾县县令极力劝说赵熹留下,在邾县主持“大局”。这位五十余岁的县令已经被前线的战事吓破了胆,生怕西陵和沙羡被破,马援大军东进,那么邾县将直接面对马援的兵锋。

    他熬了大半辈子才当上这个县令,此时却恨不得这位子是别人的,他甚至请求大司马另派县令过来,他愿意让贤,挂冠辞去。

    赵熹有点哭笑不得。

    真是什么人都有,还有急着甩官帽子的。

    这邾县县令实在是没用,敌军未至就想逃跑。现在的郡县长官多吃香啊,为了减少战争成本,进攻方一般都是到城下先劝降,不投降的再往死里打。只要邾县令举城投降,立即就会变成建世汉的功臣,依旧是吃香喝辣,高官得做,甚至更胜从前。

    可是这货椤是窝囊成这样,连投降都不敢,只想着弃城出走,躲了这差使,怪不得他在官场混迹多年,五十多岁才熬上个县令。

    赵熹很庆幸,多亏遇到这么个怂货,否则这邾县早晚得丢掉。他没有挽留县令,也没有处置他,而是让他把印信留下,赶紧走人。老县令喜出望外,交了东西就走了。

    赵熹召集县中官吏,说道:“县令无能求去,我已准之。如今大敌当前,有谁愿当重任,署理县事?我持节来此,有权力任命官员,只要身负才学,可以胜任,现在便可任其为邾县县令。”

    一般来说,虽然此时做这县令有点风险,但仍旧会有敢于任事之人,为图显达来挑这副担子。可是在场那么多人,却没一个人吱声。

    赵熹很奇怪,又问了一遍,眼光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还是没人站出来,看来邾县官员都很谦虚。

    赵熹于是请大家坐下来,让他们一个个地发言,以便估量众人的能力。开始时大家还只是说套话敷衍,在赵熹的追问之下,慢慢地开始说些实际的东西,各种意见、牢骚、建议挖出了不少。赵熹这才了解到当地的情况。

    前些天越骑将军刘宏大大劫掠了一通,离着最近的邾县受害最巨,粮抢走了挺多,青壮拉走了不少,搞得现在县里人财两空。邾县不仅要防着敌军,更要防着自己的军队,防不胜防。

    敌军来了还能比划比划,政府军来了地方官员连个“不”字都不敢说。百姓被劫,怨气都冲着官府,可是官府也很冤枉,这县令就是个背锅的。

    没人没粮,还不招人待见,这县令谁干谁是傻子。

    赵熹大概知道了县里的事情,便说道:“我持节前来,便是要到前线整肃军纪,有些将士劫掠之事,大司马已有耳闻,命在下一定要严办。大司马知道前线缺粮少兵,已自庐江发兵,不日抵达,大批粮草,已在路上。”

    能力出众的人就是这样,他不局限于上司交给的任务,而是勇于担起更重的担子。邾县之事本非赵熹职责所在,可是他遇到了,立即就当成了分内之事,想法子去解决。

    经过他一番说辞,邾县官员的心里又有了盼头,大家商议之后,公推县里的长史做县令。赵熹与吕长史一番长谈,也觉得他是个人才,便任命他为邾县县令,将县事交给了他。

    前线道路不通,赵熹只好暂时停止前进,只在周边巡视各县。他渡江到了对岸的鄂县,重新宣扬了大司马的安排,稳定县内人心,帮助加固城防,两县在他的努力下重新步入正轨,进入备战状态。

    赵熹将前线的情况写了一封信,派亲信从路上快马加鞭送回庐江。他向吴汉说明长江防线的重要性,要求向前线派兵,并运送粮草,巩固前沿防线。

    马援大军顺江而下,粮草军械都顺水而走,处于十分有利的态势。水上行军,战争成本比陆路降低许多,而且进兵速度也快了很多。如果任由江夏战局这么发展下去,马援兵马的势头起来了,不仅仅是荆州,恐怕扬州之地也将很快不保。

    从邾县向东,大江将进入山区,江北是山,江南是山,陆路狭窄,两岸数座城池,夹江而立。这一段数百里区域正是咽喉之地,可以进行层层防守,迟滞马援军前进,将其出蜀以来势如破竹的势头打下去。那么即使最终江夏不保,也会为下游争取到战争准备的时间,免得整个扬州迅速崩盘。

    眼下吴汉作为南部战区最高长官,占据了淮水和大江流域的广大地区,虽然此时南方比较落后,尚未像后世那么发达,但是这几年罹兵祸相对较少,经济破坏程度小,以这么广阔的地盘供养十几万大军完全没有问题。

    赵熹提醒吴汉,这里不是敌占区,而是他们自己的领土,不需要再以劫掠为生。他们有国家机器,可以合法地薅羊毛,薅来的羊毛要抓紧往前线支援,这么发达的水系,是马援的优势,也是吴汉的优势。

    赵熹当然还记得最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去西陵解决侯登的问题。于是他自邾县、鄂县征发船只和士卒,派人溯流而上,向前线打探消息。逆江而上的队伍走到半路,正好遇到侯登派来传令的人员,这才得知前线虽然紧张,但是西陵和沙羡以下,航道还在他们掌握之中。

    赵熹听说水路畅通,立即弃了马匹,坐船逆流而上,抵达西陵。

    江夏太守侯登在皮理的劝说之下刚刚动了点投降的心思,马上听到朝廷派来劳军的人到了,就好像是被千里之外的大司马吴汉猜到了他的心思,立即派人来收拾他。

    这个惊吓着实不小,侯登一时呆坐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旁边的皮理喊他才回过神来。

    侯登脸色有点难看,问皮理该怎么办,皮理脸上却带了喜色,说道:“姊夫,这是好事啊!”

    侯登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好事?”

    “姊夫,您如今手里只剩下半个江夏郡,投诚过去,份量有些不足,此时朝廷来了个持节的钦差,正好一刀砍了,拿他的头前去请功,稳得一个列侯。”

    侯登又吓了一跳,脸色更加难看了。

    今天好像就是他受惊的日子。

    对于投降这事儿,侯登是动了心,可是还需要一个心理上的变化过程。他还没有准备好现在就和朝廷翻脸,如果杀了钦差,那就是铁了心干到底,回不了头了。

    他本就不是个当机立断的人,此时更加犹豫了。

    皮理说道:“钦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战事吃紧的时候过来,说不定就是冲着姊夫来的,姊夫要是不动手,或许大司马就要动手了。”

    侯登也有点疑惑,前线打得如火如荼的,道路说断就会断掉,钦差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过来,明摆着是对他不放心。要是大司马对他起了疑心,凭吴汉那种名声在外的杀伐决断,说不准真会对他下手。

    他思忖半晌,说道:“我先去将钦差迎进来,探探他的口风。你立即安排人手,埋伏在府内厅堂里。今日我要为钦差接风,到时你听我摔杯为号,即刻出来将他杀掉。”

    侯登临出城时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一定要听我的号令,我若不摔杯,你不可造次轻动!”

    皮理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拿定了主意。他这个姊夫为人不错,能力也还可以,但就是决断不够,做事不干脆。今天他就要替姊夫下了这个决心,到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出来就把钦差杀掉。那时候姊夫便没了退路,不降也得降了。

    两个人各自动着小心思,此时钦差赵熹已经在船上等了许久,却依旧等不到有人来迎接。

    赵熹心道:“这么久不来出迎,说不准就在安排什么隐秘之事。看来这侯登果真是靠不住,怪不得大司马对他不放心,”

    这时对面有数十条船过来,船上皆是执戟的卫士,声势着实不小。江夏太守侯登站在船头,离着多远便笑着施礼,说道:“侯某军务繁忙,迎接来迟,死罪死罪!”

    赵熹笑道:“侯太守为国操劳,只有功劳,何谈罪过,对于侯太守这样的国之柱石,大司马一直是钦敬有加,特地派赵某前来,奖掖将士,传达问候之意。”

    侯登见他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十分年轻,心里便先去了几分戒备之心,又见他并未带兵前来,只有百余个随从,更是放心了。

    这就是送上门来的羔羊,他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侯登甚至还暗暗嘲笑自己,方才竟然会如此紧张,安排了那么多人手。

    他当先引路,与赵熹一行回到西陵城中。

    刚一进城,侯登便请赵熹去官署休息,赵熹却面容严肃地道:“将士们保家为国,每日衣不解甲,浴血拼杀,赵某只不过跑了些路,有何辛苦?愿去城上与守城将士共甘苦。”

    说着便直接上了城墙,侯登及郡县官员只好随他一道。

    赵熹的身边一直跟着两个腰间挎刀的护卫,侯登的身边也是如此。

    赵熹在城头上观望,走走停停,指点战局,侯登随在他的身边,只是随声应付,心头却一直不太安宁。他不放心妻弟皮理在官署里的秘密安排,心里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就在今天下手。

    侯登心不在焉的时候,赵熹忽地快步前行,扶着一处城墙,向下指点道:“侯太守,此处敌军这么多,难道是要攻城吗?”

    侯登心里一惊,紧走几步,上前观看。

    他身边的卫士原本跟得很紧,也许是时间久了有些懈怠,有许是侯登走得快了,他们没有跟上,就在这一瞬间,已被甩开了距离。

    侯登眼望城外,脚下不停,走到赵熹身前,忽见赵熹身边两名卫士同时拔出了刀,刀光在阳光下一晃,晃得他不由自主地闭了下眼。

    当他再睁眼时,两柄刀已到了近前,侯登心头大骇,却完全没时间躲避,眼睁睁看着刀刃没入身体。他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身子便软软地瘫了下去,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最后一眼,是赵熹年轻的脸,以及脸上冷酷的表情。

    侯登当场被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诸将此时都是一脸茫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现场突然间安静下来,静的出奇。

    赵熹大喝一声:“侯登谋反!今已伏诛!罪及一人,余者不论!”

    这一句话,刚反应过来想要有所动作的侯登亲信迟疑了。

    赵熹抓住这个短暂的空档时间开始点名,“贼曹掾吕完!”

    一个大汉迟疑地向前迈了一步,手却不由自主地扶在腰间刀柄之上。

    赵熹道:“赵某奉旨诛杀逆贼,代江夏太守之职,现命你为西陵尉,即刻领本部人马,去太守府第,捉拿叛臣侯登家眷。”

    吕完的手从刀柄上放下,施礼道:“下吏遵命!”转身下城去了。

    他一个县里的贼曹掾,平时不过是揖捕些小盗,维持一下城中的治安,只是最近在战时,他才有机会扩大了手下队伍,有了数百兵马,每天在城里巡视。现在竟一下子成为县尉,升了好几级,当然没什么说的。

    赵熹第一个提拔他,是因为他在邾县时了解到,吕完是新上任的邾县吕县令的亲弟弟,吕县令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此时已可算作是自己人,何况吕家全家都在邾县,吕完不可能不顾后方家族安危,在前线的西陵反叛。

    赵熹一个个地点名,几乎将重要的岗位人员全都点过,每人都有所提拔,对带来的随身亲信也加以任用。

    赵熹在邾县这些天,不只是安定后方各县,也对郡里人事进行了详细了解,方才与侯登交谈,也着意问了最近的战况,比如城防如何安排,最近有何人战死,又有谁投敌叛国。

    此时半个江夏郡已经沦陷,郡县官吏因为战争空出了许多位置,今天他就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些位置填补了大半。

    如果说开始时众人还在心里为侯登鸣不平,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此时个个得到了提拔,想要有所行动的心思越来越淡。因为侯登的死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反而使他们都得到了好处,太守只不过是上司,犯不着为上司拼上自己的命。

    等到赵熹最后宣布要开府库大赏将士的时候,众人简直有些雀跃了。升官发财全在一天达成,众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熹几乎在反掌之间便初步控制了局势,任命过人员之后,即刻发给官印,布置城防事宜,就在城头之上将事情一一安排妥当。

    众将见他第一天到任,便将诸事安排的明明白白,心中都有些服气,想不到他如此年轻,处事却如此干脆利落,看起来比侯登能力强出许多。而赵熹那种成竹在胸、不容质疑的态度也让人觉得分外可靠。

    最后赵熹说道:“大司马已亲领二十万大军西进,不日将到江夏,与贼兵决一死战!”

    这是他顺嘴瞎说,硬拉着吴汉来为他撑腰了,这也是在警告众将,大军就要来了,你们都老实点,不要有别的想法。

    此时有一个军吏跑了过来,禀报道:“主薄皮理在太守府中埋伏了两百甲兵,抗拒太守之命,吕县尉正在与其激战!”

    这一下子坐实了侯登的谋反之论,方才还暗暗为他抱屈的诸将此时都暗叹道:“原来侯太守是真的谋反,大司马并未冤枉了他。只是大司马在千里之外,如何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想到这儿,众人心里不免都存了些畏惧之心。

    赵熹亲自率众前去围剿,皮理势单力薄,眼见不能抵挡,便向新任太守乞降。西陵尉吕完喜道:“待皮理归降,详加训问,便可将侯登同党一网打尽。”

    没想到赵熹严厉地道:“背主反贼,不可姑息,杀!”

    一声令下,将皮理乱箭射死。

    随同来的亲信十分不解,偷偷问道:“侯登在江夏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若是准皮理归降,不正可揪出其同党,将他们一网打尽么?太守必要致其于死地,是什么道理?”

    赵熹道:“你没见杀皮理时诸将有多么奋勇?我看很多人都不想他活着。若是允其归降,人人心中不安,难免狗急跳墙,这西陵城就要大乱了,我等初来乍到,没有根基,到时别说是平乱,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赵熹非常清楚,虽然眼下他貌似掌握了局势,但是西陵城里依旧危机重重,一个不小心他便会粉身碎骨。

    在敌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想要投降保全身家是很合理的选择,城中这么多将领,谁敢说从来没想过要投降?

    侯登之事,必定会有同党,但是赵熹不想深究,也不敢深究,有的事就是这样,要学会装糊涂,不能较真,如果非要揭开盖子看,很容易引火烧身。

    如今他要做的是迅速安定人心,稳定西陵的局势,最重要的是要让众人看到胜利的希望,尤其是那些墙头草,只要对取胜有了信心,肯定会重新倒回他的这一边。

    赵熹宣布,侯登谋反之事已处置完毕,首恶侯登、从犯皮理都已伏诛,除此二人之外,诸将都是大汉的忠臣,都有重赏。

    第二天他便大开府库,奖赏三军将士,从官员到士卒人人有份,将侯登这么多年的积蓄送出去大半,全城齐声称颂,好像过节似的,原本颓唐的气氛一扫而空,军队的精气神为之一变。

    赵熹觉得,应该出城打一仗了。

450.背约小贼

    在沙羡的越骑将军刘宏通过强征的方式,将自己的军队扩充到了两万,其中水军多达一万人,江夏一郡的渔民几乎被他搜罗殆尽。

    沙羡在大江东岸,突出在西陵上游几十里处,此时正面对马援军的攻击。

    刘宏在江上、陆上与马援军大战,战况极为激烈,在沙羡的下游,孙易和张允的军队正在围攻西陵。在两城之间几十里的江面上,有沙羡和西陵的水军,也有马援和张允的水军,两城之间的联络很不稳定,有时船能过去,有时船过不去,航道随时可能被完全切断。

    沙羡的压力越来越大,刘宏要顶不住了,不时派使者过来,要求侯登打通两城间的航道,派兵支援。侯登因被孙易、张允围攻,自身难保,不敢逆流用兵,何况他一直有心保存实力,并没有下定决心与敌军死磕。

    赵熹代替侯登主持西陵防务之后,便欲用兵于江上,打通两城水上通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在西陵地位不稳,将领中的投降情绪仍然很浓。如果这一战打输了,他刚建立起来的权威就会丧失殆尽,西陵很可能会崩盘,如果西陵不守,位于上游的沙羡绝不能独存。

    赵熹是个谨慎的人,他一边向刘宏送信,表示近期就要出兵,让他一定要坚持住,一边派人出去,四处打探江上的消息。

    这一天,斥侯来报,说是城外的水军好像有异动,有船队往上游去了,江上船只少了许多。

    赵熹立即觉得机会来了。

    毫无疑问,敌军是想集中兵力先拿下沙羡,沙羡陷落,西陵也将难以保全。

    此时西陵城外的军力一定处于相对薄弱的状态。

    赵熹召集众将,商议进兵,几乎遭到了全体反对。他们共同的理由是:“敌军势大,不能力敌,当固守城池,等待大司马援军抵达,再行进兵。”

    也不知道是赵熹忽悠得比较成功,使这些人真的相信吴汉大军将至,还是他们胆小不敢出战。

    赵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说道:“敌军千里来此,粮草转运,全赖水路,我军若能掌控水道,断其粮道,则敌军不战自乱。今日东风甚劲,可抵逆流之弊,正应出战。”

    他说到了此战的关键,江夏军陆战是不行的,几乎是出不去城门,但水战能力相当强劲。西陵有八千能征善战的水军,在之前的战斗中也占据了优势。

    敌军虽是乘船而来,但船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作为运输工具,在江面上的作战能力有所欠缺。

    赵熹下决心从水上着手破局,强令出战。

    对于西陵城的防卫,赵熹下了大功夫,以他从庐江带来的亲信领兵两千,新提拔的西陵尉吕完领兵两千,两人共同守城。否则在目前的状况下,他前脚出战,城内的不安定分子后脚就可能把城献了。

    赵熹尽起八千水军,出了西陵,进入大江之中。

    正如赵熹所料,此时张允已率水军西进,与马援共击沙羡,西陵城外只有孙易驻守,水军只有三千人。为了弥补水军军力不足,孙易将水军靠近北岸布置,并在岸边广设强弩,在平坦之处,安装有连环霹雳车数十,想要水陆配合,抵挡西陵水军。

    应该说他这个布置算是比较周到的了。

    双方甫一接战便十分激烈,孙易军船上、岸上强弩连发,威力十足,江夏水军也以强弩还击,双方各有伤亡。

    等到逼得近了,忽然岸上霹雳声响,硕大的石块从天而降,落在水中,浪花飞溅,转眼之间,有几艘船被砸中,沉入水底。

    江夏水军畏惧,不敢前进。赵熹亲自督军,他的旗舰冒着巨石向前冲去,石块不时落在船的两侧,浪头来回涌动,士卒们几乎不能站立,全都伏在船上。

    忽然一块石头砸在船的左舷之处,船身倾侧,士兵纷纷落水,眼看船就要翻了。后面的众人见了,都大声惊呼。

    等到浪头止歇,再看那艘旗舰,竟然神奇地稳住了。虽然船身有些残破,但还是顽强地留在水面上,湿淋淋的大旗虽然没有展开,但还是竖在那儿。而他们的太守赵熹,全身盔甲,笔直地矗立在船头,远远望去,颇有些英雄气概。

    这副画面给了全军以极大的震撼,太守冲在第一线,与他们共生死,让全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江夏水军大声呼喊着,冒着矢石向前猛冲,一时杀声震天。

    孙易的情景很有些不妙,连环霹雳车虽然强劲,但是有致命的缺点,非常依赖地形,移动缓慢,适合攻击固定的目标,如城墙、城楼,但是对于移动的战船,便只能看运气了。更要紧的是,石块都是集中发射,一锤子买卖,这一轮都抛出去,就没法再行攻击了。

    一轮猛烈的攻击之后,空中飞石便没有了,江夏军冒着弩箭接近敌船,两军开始近战,江夏水军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占了上风,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孙易水军损失大半,残军逃回水寨。多亏岸上工事坚固,万箭齐发,射退了江夏水军。

    赵熹下令后退,只要远离岸边工事,敌军拿他们根本没有法子。江夏水军在江面上耀兵而还。

    这一仗,几乎把孙易的水军打残了,从此再不敢出寨,水上航道被江夏水军掌控。

    大胜之后,江夏军士气大振,赵熹的威望提升,众将对这场战争又有了信心。

    全军欢腾的时候,赵熹却有些忧心忡忡。

    他听说过连环霹雳车,荆州重镇黎丘便是被这种攻城利器轰开的。今天他真正见识了连环霹雳车的威力,自忖以西陵城的城防,绝对抵挡不住这种集中轰击。若是城被轰破了,水军的基地都没有了,战斗力再强也没有用处了。

    大家都有了守城的信心,赵熹却觉得很可能守不住了,他开始谋划下一步的战略。

    沙羡和西陵周围是大江流域的平原地带,虽然水网密布,但陆地也足够开阔,敌军可任意来去驰骋,建世汉军兵力占优,又有攻城利器,很难防守。

    西陵下游是邾县和鄂县,开始进入山区,平原地带收窄,比西陵地势要好了许多,但是城池小而不坚,而且仍旧未能深入山区,地势还不够险要。

    再往下游是江北的蕲春和江南的下雉,也是夹江而立的两座城池,蕲春在上游,下雉在下游。那里已深入山区,地势凹凸不平,不利驰骋,江北的蕲春一带地势还比较宽敞,蕲春下游的下雉城便是真正的险要之地了。

    下雉是春秋时伍子胥所筑,最早时叫子胥城。它位于天岳山脚下,大江在此有一段细细的狭谷,两岸高山夹峙,是大江东去的咽喉之地,自古即为军事要地。

    赵熹细细地琢磨着,若是战事不利,不得不放弃西陵,他只能退兵下雉,控制水路,据险而守,卡死大江的咽喉。在那样一个山间狭窄之地,攻城器械不能发挥,敌军要破城是非常难的。

    如今刘宏还在沙羡顶着,自从前两天来人求援之后,再也没有消息过来,想必是战况激烈,消息送不出了。

    赵熹打算率水军逆流而上,救援沙羡,看能不能打通航道,将刘宏捞出来,两人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他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将西陵的物资装上船,向下游转运,一边集合水军,准备向沙羡进军。

    大军正要出发之际,忽然来了后方的信使,邾县的吕县令送来急报:马援派一支偏师,自陆路进兵,已攻占了邾县对岸的鄂县,邾县也已危在旦夕了。

    赵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知道大事不妙了。

    马援深懂用兵之道,而且也敢于用兵,竟然派孤军深入敌后,趁着江夏重兵都在前线之机,来一招釜底抽薪,抄了他们的后路。

    一旦下游的邾县和鄂县全都陷落,两城夹江卡住水路,前线的刘宏和赵熹退兵的难度就大了许多,至少水上是不好走了,走陆路的话,敌军轻骑追逐,恐怕要变成一场歼灭战。

    而且敌军恐怕不满足于占据邾县和鄂县,若是直接再向前突,趁着下游没有防备,迅速拿下下雉也是大有可能。到了那时,便不须讨论退兵的难度了,因为根本就无路可退了。

    他们被困死江夏还在其次,下雉一旦失守,接下去就是大片的平原,一马平川,无可阻敌之处,敌军就可顺流而下,直至东海,几乎可以在扬州大地任意驰骋。

    赵熹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沙羡的刘宏军,立即下令全军顺流而下,直奔下雉,同时派人送信给邾县吕县令,要他也即刻率军去下雉会合。

    命令下达得极其突然,出发的也极快,西陵士卒来不及反应,糊里糊涂地便跟着撤了军,但是许多人并非情愿,因为这些士卒中将近一半都是本地人。

    赵熹从西陵带出了一万士卒和大批辎重,在他走后,西陵将领并没有按照命令随后出发,而是立即开城投降,迎接孙易军入城。

    世事难料,打了胜仗的赵熹竟然仓惶退兵,而刚经历一场大败的孙易却兵不血刃进入西陵城。

    孙易虽然得了西陵,心里却极其不爽。他一向以为羽林军无敌于天下,可以所向披靡,没想到在水战中完全落于下风,在大江沿线水网密布、地形复杂的地带,想只靠步兵决胜是不可能的。

    孙易立即命人回南郡,从襄阳、黎丘等地征发水军,立即支援前线,原本他根本看不上这些郡兵,如今看来,水战还得靠他们。马援的船队中就有许多夷陵、江陵等地的水军,战斗力也很强,在与刘宏的战斗中不落下风。

    孙易没有足够的船只,不能顺江追击,但却立即派出羽林骑兵一千余人,延着江岸向下游追击,他自己亲自带领步兵随后。至于沙羡的刘宏,马援与张允足够应付了。

    赵熹率军顺流而下,船速极快,过邾县停都没停,继续南下,很快便到了下雉,赵熹刚一入城,便有汉军随后而来,顿兵城下。

    赵熹刚松下来的一口气立即又提了起来。

    此时战况已极为恶劣,整个江夏郡几乎已全部失守,沙羡的刘宏已成为孤军。万幸的是他决断做得够快,及时撤军,抢先一步进了下雉城。

    接下来能否阻挡马援的大军,就要看下雉的攻防了。

    城下汉军是刚从鄂县赶来的校尉唐经,他奉马援之命只率五千精兵,从陆路奔袭,几乎兵不血刃地占据了鄂县。

    他稍作休整,立即沿江而下,直奔下雉,因船只大部分已被军中征用,唐经寻不到足够的船只,只能走陆路,被走水路顺流而下的赵熹超过。等到他抵达下雉城下,发现城内已有防备。陆上高山夹峙,路窄难行,江面上战船密布,航道隔绝,唐经再也无法向前推进了。

    此时唐经有点进退两难,他轻装突进,士兵们携带的口粮只有山饼,好在攻克了鄂县,得到了一些补给,但是经刘宏洗劫过的江夏各县,存粮都很有限,大半的物资都集中在前线的沙羡、西陵以及因路远未遭洗劫的蕲春和下雉。

    唐经见下雉实在无法攻打,便稍稍撤军,想要想法子渡过大江,进对岸的蕲春城获得给养。可赵熹命水军在江上巡视,唐经不能渡江,只好退兵鄂县,等待后续大军。

    定陇将军孙易占据了邾县,又顺流而下,在蕲县遭到阻击,不能前进。赵熹因此有了喘息之机,可以从容布置下雉防线。他在当地征发士卒和民夫,修补城墙,加固城防,并在大江两岸修筑工事,夹江设置强弩。

    赵熹在下雉呆了半个月左右,城外忽然来了一支人马,要求进城歇息,原来是沙羡的刘宏败退至此。

    西陵陷落,沙羡孤城难守,刘宏被十万大军水陆围攻,不能抵敌,乘夜突围而出,一路惶惶无主,士卒逃散,终于到了下雉,手下只剩下数百亲兵。

    刘宏刚一进城,江面上战船云集,马援的大军到了。

    越骑将军刘宏一见赵熹,怒形于色,拔刀要上前与他火拼,被手下人死死抱住。

    刘宏指着赵熹大骂道:“无信无义的小儿!背约小贼!你我约定互相支援,共同进退,竖子竟敢弃城而走,置我于孤城绝地!”

    赵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只派人准备酒饭,款待刘宏,自己却不出来作陪。刘宏也不客气,大吃大喝之后,便即出城,带着他的数百亲信,向着庐江而去。

    吕完问道:“太守本欲进兵沙羡,救援刘将军,奈何鄂县失守,形势危急。为保大军后路,这才急速退兵下雉,若无太守守住下雉,刘将军如何能逃回庐江?太守为何不辩解?”

    赵熹道:“刘宏其人,性情急躁,爱钻牛角尖。盛怒之下,我说什么他也是听不进去的。何必枉费口水,做无益之辩?”

    吕完道:“他回了庐江,见到大司马,定会说太守的坏话,万一大司马听信了,太守该如何是好?”

    赵熹道:“我已写了书信,禀报江夏的战况,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实地报知了大司马,至于大司马听信与否,非赵某所能左右。我心中只有国事,并无私心,惟愿刘将军怒气平息之后,能体察我的心意。”

    此时的大司马吴汉屯兵淮南,清剿李宪残部,各地的战报不断地汇集,赵熹的他当然也收到了,但是如今他却有些顾不上,因为还有别处更加紧急,比如说北面。

    南阳将军邓奉已经要打到他的眼前了。

451.汝南大坑

    邓奉在洛阳受封列侯,拜南阳将军,奉命与董欣、邓终二人一道东征。

    因当时颍川郡已大体平定,只余一些追胜逐败之事,邓奉便将目光转向了汝南郡。

    董欣道:“我军可沿着澧水,顺流而下,从舞阳进兵郾城,与征东将军、奋威将军一道合围郾城,攻击岑彭。”

    这是非常方便快捷的一条进攻路线,舞阳在他们的掌握之中,离郾城近在咫尺,顺澧水而下,士兵和军粮的运输都很方便。

    此时岑彭屯大军于郾城,建世汉征东将军夏阳与奋威将军穆弘正合兵攻打,连月激战,久攻不下。

    郾城是颍川郡为数不多的还没有陷落的城池,它处于水陆交汇之地,一向是汝南郡的北部门户,打通郾城,汝南郡便门户大开了。

    按理说此时攻郾城是理所当然,不料邓奉却摇了摇头,说道:“岑彭不是吴汉之流的莽夫!他擅用兵,知进退,手下六万大军,皆百战之师,屯于坚城,怎么能轻易攻得下呢?若攻郾师,必定会损兵折将,就算攻克了也不划算。”

    邓奉对吴汉从心底深处憎恨又鄙夷,动不动就拿他出来做个反面例子。岑彭虽然也与他在南阳大战数月,但与吴汉相比,显然他对岑彭没什么恶感,只不过当作一个可以一战的敌人罢了。

    在邓奉眼里,敌人分为几种,那种根本拿不上台面的平庸之将,根本不叫敌人,因为段位太低,不配做他邓奉的对手。吴汉这种人是莽夫之流,勉强进入敌人之列,归于末流。而岑彭之流,号称名将,邓奉说他擅用兵、知进退,已经是相当高的评价了,但是仍旧只能算作‘可以一战’的敌人,意思是将就将就可以作为他邓奉的对手。至于他认可的旗鼓相当的对手,邓奉还没在战场上遇到过,但在他心目中却有一个。

    邓终问道:“兄长的意思,是要避开郾城么?”

    邓奉道:“郾城是要夺的,但正面夺取损伤过巨,是为不智。要谋郾城,应该从它的背后下手。你们难道忘了吗?自古南阳就有一条驿道,可通汝南。”

    邓终恍然道:“兄长的意思是要南下,走象禾关?”

    春秋时期,楚国为了向北防备秦国和郑国,依着南阳盆地北部的山河之势,修筑了一道半环形的城墙,全长一千余里,以方形城寨为主,被称为方城,这是中国最古老的长城。

    当时诸侯使者来往楚地,都要从方城出入,走一条楚国专门修筑的南北走向的国道“夏路”去郢都。

    以夏路为主干,交叉着许多枝枝杈杈的驿道,其中穿过方城往东南方向的驿路,从两侧的山岭中穿过,经方城的东端“象禾关”出去,便到了汝南境内。

    邓奉的意思就是走这条山间驿道,出象禾关入汝南。这条路虽然不宽,但是通行没有问题。

    前两年象禾关被一伙流民占据,他们或在山中就食,或在南阳、汝南两地掠食,勉强维持着不饿死,邓奉起兵之后,收了这一伙流民,将其中一部分编入军中,另一部分发给粮草,令其屯驻在象禾关,以防备汝南。

    邓奉说道:“我军可出象禾关,走嵖岈山小路,奔袭吴房。到了吴房便可搜集船只,顺水东下,至郾城背后,截断汝水。汝水是汝南向郾城运粮的干线,占据汝水要津,可断掉郾城南线粮道,使岑彭腹背受敌。我军亦可东下平舆,占据其郡治之所,则汝南郡唾手可得。”

    董欣听了颇为心服,他出身堵阳豪强,在乡中素有名望,年纪在三十多岁,正当壮年,邓奉比他足足小了十岁,但是董欣却甘作配角,唯邓奉马首是瞻。

    他的手下很多人对此忿忿不平。

    董欣此人颇有自知之明,他知道邓奉有大本事。每一场战役,邓奉都能提出明确的战略目标和最优的作战路径,见解明显高出他人,也高出他董欣。因此他信服邓奉,更胜于相信他自己。何况当董欣被岑彭围在堵阳狂殴时,别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邓奉率领家乡子弟兵,拼死来救,在堵阳城下大败岑彭,重伤贾复。说到底,他董欣还欠着人家邓奉的人情。

    三人商议之后,以邓奉的意见为主,进兵路线就这样定了下来。

    邓奉整顿兵马,得南阳精兵一万七千人,董欣手下八千人,邓终手下有皇帝给他的骑兵三千人。一共两万八千余人,沿着伏牛山间的驿路南下,出了象禾关,穿过嵖岈山,突然出现在汝南境内。

    一出山区到了平原地带,邓奉立即把邓终叫到面前,说道:“由此向东两百里,是汝南郡治平舆,如今它就在那儿,等着你去占领,这件大功劳,非你不可。”

    邓终心中完全没底,问道:“兄长,郡治之所,必然守军众多,我怎么听你说的。。。好像拿下它不费力气?我可不敢这么想。”

    邓奉道:“如今平舆没人知道咱们进了汝南,你就以快打快,打一个出其不意。你就率所部三千骑兵,只带两日干粮,不管半路掉队多少人,死多少马匹,沿路的城池一个也不要占,也不管平舆城有多少兵马,明日此时,一定要进入平舆,拿下汝南太守!”

    邓终向来对自己的兄长崇拜又信服,听他说得这么肯定,心中也开始跃跃欲试。他立即率队出发,一路向东,遇城不入,夜晚也不停歇,直接就奔着汝南郡治所在地平舆去了。

    这支骑兵的主体是三千羽林骑兵,还有数百名南阳骑兵,都装备了高鞍、马镫和马蹄铁。虽然人数不算多,但却十分精锐。邓终将兄长的命令执行的不折不扣,他下令全军别的什么也不要做,就是顺着大道拼命向前跑,掉队的人不管,能在后面追到平舆算他命大,若是追不上的就自求多福,落入敌手就是他自己的命苦。

    于是汝南人便奇怪地看到了这样一支骑兵队伍,几千人在大路上没命地狂奔,都追着前面的一杆大旗,谁也顾不上谁。有的马匹伤了,士兵跳下马来,跳上备用马就走,伤马弃之路旁,理都不理。有的士兵跟不上大队,只好孤零零地在后面抽打着马匹,试图追上去,根本就没人停下来等他一下。

    汝南人很奇怪,他们都知道北边的颍川在打仗,汝南的北境好像也不太平,但这里是汝南的腹地,哪儿来了这么一支疯狂乱跑的骑兵?

    邓终一路经过了几座城池,有人远远地望见,便说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骑兵向东去?难道是平舆一带出现了贼军了?”

    也有人怀疑过,“不会是敌军吧?”立即被人嘲笑道:“你是不是说梦话呢?敌军在北面,离着好几百里呢!”

    在汝阳一带,邓终终于遇到了一点障碍,有一队敌军在前面拦截,这队人大约三千人左右,正向北行军,带队的将领见到这队骑兵,产生了怀疑,便派人上来询问。

    邓终二话没说,拔出环首刀就冲了上去,敌军将领大惊,但已来不及躲避,被邓终一刀劈落马下。骑兵们一拥而上,对着眼前的步兵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屠杀。三千敌军遇到突袭,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被骑兵追赶着四散奔逃。

    原本他们能全歼这只队伍,但是邓终想起兄长的话,什么都不要管,最重要是快。于是他下令不再追杀,稍稍整理队伍,换了马匹,立即又向东而去。

    第二天一早,邓终冲进平舆城的时候,平舆人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们没有听说敌军的消息,也没有作什么战争准备,城照样开,百姓照样进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落入敌手。

    邓终兵不血刃占据汝南郡治,之后掉队的骑兵陆续赶来,最终三千多人只损失了二十几个。一切都很顺利,唯一不完美的是,汝南太守致恽此时不在平舆,而是在北方的上蔡。他因此而逃过一劫。

    平舆失守的消息震动了汝南和相邻各郡,汝南郡一片混乱,太守的命令不能下达到郡的南部诸县,因为整个郡已被从中间割断。

    邓奉在邓终身后挥兵东进,闪电般地占领吴房和濯阳,然后突进到兴桥栅,团团围住,四面攻打。

    兴桥栅在汝南郡的中部,位于上蔡和汝阳之间,在汝水与其支流交汇之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水运枢纽。这里的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兴桥栅有汝南郡数一数二的沿河码头,全郡各地南来北往的物资都往这里汇集、中转。

    汝南郡支援郾城的粮草也是从此北上,经上蔡到郾城。邓奉攻击兴桥栅,真是要了岑彭的命。

    岑彭并不是没有准备,为了保障粮道安全,他从激战中的郾城专门抽出了八千人,派汉忠将军王常镇守这座城塞。

    汝南太守郅恽曾对此大为不满,他认为兴桥栅位于汝南腹地,安全性不容质疑。自己总领汝南郡,可以保障大军后方粮道的安全,征南大将军从前线抽兵守护身后,是不知轻重、完全没有道理的行为。

    此时郅恽正在上蔡,先听到平舆陷落的消息,大惊失色,整兵南下要去夺回,走到半路,听说兴桥栅正在被围攻,致恽半晌才说出话来:“征南大将军所料不差,这汝南郡并不保靠。”

    汝南是人口大郡,有足够的兵源。郅恽将运粮的役夫及上蔡等地的囚犯组织起来,又征召了数县青壮,凑成了两万人马,前去解兴桥栅之围。

    郅恽大军浩浩荡荡杀到兴桥栅北面,正落入了邓奉的埋伏圈中,临时拼凑的军队完全不是南阳精兵的对手,郅恽被大杀一阵,几乎全军覆没,仓惶越过汝水,逃到南顿。

    岑彭正在郾城与建世汉征东将军夏阳、奋威将军穆弘等人激战,听说平舆陷落,邓奉攻打兴桥栅,岑彭叹道:“看来汝南郡难保了。”

    他在郾城苦战,粮草由汝南郡供给。在郾城的身后,汝水及其支流布成的一张水运网,保障了前线的粮道畅通。兴桥栅是其中的中心枢纽,邓奉打这里,算是打在了岑彭的腰眼上。

    他与邓奉在南阳大战了将近一年的光景,彼此都很了解。邓奉此人智勇双全,用兵如神,岑彭在他手下吃过大亏。

    如今郾城激战正酣,岑彭没有余力南下与邓奉决战。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从出征南阳之后,岑彭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泥潭,越陷越深,挣脱不得。

    南面粮道断绝,岑彭只能依赖东部的运输通道,可东部毗领颍川,道路安全无法保障,建世汉扬武将军司马超正试图从颍川南下,切断郾城向东的通道。

    自从洛阳之战后,建世汉军士气旺盛,接连拿下颍川、河南、南阳三个大郡,并以之为根据地,向建武汉腹地推进。

    敌军攻势如潮,四面八方涌来,岑彭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船,被潮水抛来抛去,不知道哪一下就会粉身碎骨。

    汉忠将军王常固守兴桥栅,倚靠坚固的工事与敌周旋,邓奉却好似并不着急,他亲自率军围困王常,派董欣、邓终四面出击略地。

    那些墙头草的豪强又开始了表演,不时有人杀郡县长官来降,各县令长也有主动投效者,当然也有殊死抵抗者,一时汝南郡南部烽烟四起。

    邓奉军队堵在兴桥栅,王常根本出不了城,邓奉则击败了几路来救援的军马。如今他好像对拿下兴桥栅没什么兴趣,他只是在城下挖了一个大大的坑,就那么明明白白地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别人主动跳入坑中。

    在岑彭看来,邓奉好像是在无声地发出邀请,他就在那儿挑着眉,面对着北方的郾城,看着郾城里的岑彭,意思是“要不要来试试?”

    岑彭想来想去,带全军精锐出了城。两汉人马在郾城之下大战,双方打得极为激烈,建世汉奋威将军穆弘受了重伤,攻势受挫,征东将军夏阳率军退至定陵,稳住阵脚,想整军再战,却听说岑彭已弃了郾城,向东退去了。

    夏阳随即进兵郾城,发现城中府库已空,几乎没有粮了,想必岑彭是被饿走的。

    听说岑彭退走,邓奉觉得在意料之中,岑彭不会跳他挖下的坑。

    他没有强攻兴桥栅,而是将围城的部队撤走了一面。王常见状,立即从缺口处冲出,马不停蹄地向东逃去。邓奉则率军在后追逐杀戮,杀敌数千,王常仅以身免,狼狈万分地逃过了汝水,进了顿丘城。

    至此汝水以南淮水以北的广大地域落入建世汉手中。

    邓奉将汝南残局交给了征东将军夏阳,自己则率本部马不停蹄地南下,杀向六安国境内,此时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身在庐江的建武汉大司马吴汉。

    邓奉顺淮水而下,逼近六安国。

    此时由于北部战局的恶化,吴汉也开始将战略重心北移,避免与北方距离过大,留下中间的空当,被建世汉军分割消灭。

    吴汉表赵熹为镇南将军,将南方的战事全权委托于他。意思就是以赵熹为救火队员,让他和马援大军一力周旋,至于他吴汉的援军,就没想了。

    吴汉亲率大军北上合肥,此时邓奉占领了六安的北部小城阳泉。

    这一对宿敌此时的距离是五百里。

452.陛下懂我

    邓奉从南阳郡到汝南郡,一路狂飙突进,袭夺了其郡治平舆,之后在水路要津兴桥栅要塞下屯驻,以逸待劳,消灭来援之敌。这一套用兵组合拳动静相宜、举重若轻,一下子打破了郾城僵局,使建世汉顺利将大半汝南之地收入囊中。

    汝南大事已定,征东大将军下令清剿汝南,扫清残敌。因汝南南部还有几个偏远的县尚未归附,便要求邓奉一部出兵平定。

    邓奉派使者前往召降,各地纷纷归附,只有一个小县新息还负隅顽抗。

    新息是在桐柏山和大别山夹角处的一座小城,在淮水的北岸。

    邓终想率骑兵前去踏平县城,邓奉道:“区区小县,不必劳动军马,徒增劳顿,过不了多久,彼等自然会主动来投。”

    他对新息不再理会,带兵奔袭六安国,跨过淮水,占据阳泉。又向南占据了蓼县,之后便屯驻于阳泉,不再向前。

    邓终道:“兄长为何停驻于此?”

    邓奉道:“阳泉之地,塞断淮水,连接灌水、决水,是此地一水上要津,进可攻退可守,正好屯留。何况我军进军过速,粮草不足,若再向前,恐被敌军断了后路,有去无回。”

    董欣看着邓奉道:“将军之意。。。莫非在寿春?”

    邓奉道:“淮南之地处江汉之间,寿春为第一重镇,欲得淮南,必得寿春。吴汉在寿春定然驻有重兵,我军只两万余人,深入敌境,攻打坚城,委实难下,不如在此地休兵积谷,看吴汉大军的动向,再等待进兵良机。”

    寿春之名初见于战国,是楚国的县邑。楚国令尹孙叔敖在其地修建了中国第一个大型的水利工程“芍陂”。芍陂上承渒水,南自霍山县北界驺虞石入,号曰豪水,北流注陂中,凡经百里,灌田万顷。

    芍陂的修建,使寿春一带变得便于农业垦殖,立即成为沃野之地,每年产粮极丰,吴汉南征,军粮供给多承寿春之力。

    寿春不仅是一个重要的产粮区,也是四通八达的交通要道,其地北滨长淮,东依淝水,南有巨泽芍陂。

    大军出征,将士和战马驮畜消耗的粮草给养甚巨,粮草后勤是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就投送方式而言,舟船航运要比陆地车畜人力转运效率高得多,而且能够大大节省费用。南北走向的大军出动,往往要利用江淮之间的水道。

    从中原入江南,可从浚仪经陈、项、寿春、合肥至濡须口,由蒗荡渠入颍水入淮,再自肥口沿淝水入巢湖,顺濡须水入江。寿春就在这条水路的中心节点上。

    当然从西部顺汉水也可南入大江,张允进兵南郡、江夏就是走的这条水路,在东部,也可由彭城经下邳、淮阴至广陵。由泗水顺流入淮,再经中渎水至广陵入江。

    经寿春的南北水路位于上述两者之间。寿春的地理位置十分适中,可兼顾东西,沟通南北。哪一地有事,便可立即出兵,都离得不太远,又有丰富的水网,可以迅速将兵力投送到位。

    这样一个地点,又有粮草,又有很强的军队投放能力,具备了成为区域中心重镇的所有条件。江淮之地,地域广大,不能处处分散设防,但只要屯重兵于寿春,便可对敌军入侵进行快速反应,是一种既经济又有效的防守策略。

    若有人敢于不占据寿春,挥兵深入淮南,寿春就可以出兵,轻骑抄其粮道,让入侵军队有去无回。

    邓奉深知其中利害,他有心攻占寿春,平定淮南,可是寿春此时算是建武汉的腹地,他除非能长途奔袭,猝然得手,否则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因为他从阳泉东下是顺水,速度快,一旦奔袭未能得手,想要回来时,就变成了逆水,走得慢,所谓去时容易回来难。

    寿春是楚国旧都,楚国自春秋时开始经营,城池坚固,周围水网密布,步骑难行,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要想一下子奔袭得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情况下,邓奉不会贸然东下寿春,如今他的策略是北依新占领的汝南郡,以阳泉为基地,一点点向东向南蚕食,慢慢集聚粮草,收罗部众,壮大自己,等待时机。

    邓奉贯彻这个战略方针,出兵南向,占领了安风,收府库之粮,尽集于阳泉,一时整个六安国都处于邓奉兵锋之下。

    不久征东大将军夏阳又派人来催促,要邓奉出一支人马平定新息,并率军北上,与其南北夹攻,共击沛郡,邓奉丝毫不为所动。

    董欣道:“大将军有令,将军若不遵照执行,恐怕大将军怪罪。”

    夏阳是征东大将军,将军前带了一个大字,就可以节制诸将,人家比邓奉这个南阳将军高了一级。

    邓奉冷笑道:“大将军懂得什么?新息其地,在淮水尽头,汝南之地已尽属汉土,新息只能仰赖淮水与外沟通,我军据住阳泉,截断其水路,将其孤立于西部,可坐等其归降,何须劳动兵马?至于北上攻击沛郡,更不可取。阳泉距寿春三百里,顺流而下,旦夕可至,我军在此,吴汉便要分兵防范,寿春他是无论如何不能丢的。若我军北上,则吴汉也必将北上,则沛郡之敌军,反会增强。”

    董欣道:“可是大将军处,该怎么说?”

    “就说我军久战疲惫,先在此地修整些时日,拖上一拖。”邓奉道:“我自向皇帝上书!”

    数日之后,皇帝刘钰在长安接到了前方的奏报。

    征东大将军夏阳弹劾南阳将军邓奉自恃平定汝南之功,不遵将令,自行其事,使汝南之地至今未能尽归大汉。

    奏书详细描述了汉军定汝南的过程,现在除了岑彭和郅恽在汝水以东还占据几座城池之外,整个汝南郡只有南部的新息县还没有归降,而他数次命令邓奉派兵攻取,邓奉置若罔闻,公然不遵守命令。

    邓奉的奏书几乎同时到了,他请求暂留阳泉,牵制吴汉,徐图寿春。

    御史中丞宋弘等人认为,一支军队最重要的是令行禁止,步调统一,将领指挥如臂使指,如此才能将各军战斗力整合在一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因此要对邓奉加以严惩。

    皇帝当时没有发表意见,散朝之后,便将闲置在长安的耿弇召至广阳殿,与几个参军一起,将汝南之战复盘了一下。

    此时耿弇已经是这个总参谋部的第一名嘴了,辩论起战事来,他可以舌战众参军而不落下风。

    这次也不例外,最终又几乎演变成了耿弇的独角戏,他侃侃而谈,将此战得失论了一遍,对邓奉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他指点着沙盘道:“新息小城,不必动兵,吾料其不出一月必将归降,南阳将军屯兵阳泉,对寿春和合肥是一个威胁,吴汉不得不防,若寿春不可速取,南阳将军也可进兵庐江,兵临合肥,与伏波大将军夹击下雉,一旦双方通联,合兵东向,扬州唾手可得,吴汉在淮南就立不住脚了。”

    耿弇的看法和邓奉基本类似,只是小有差异,刘钰知道这两人都是军事天才,当他们的看法一致时,不用想,那必定是对的。

    刘钰深知寿春的重要性。

    在这个时期,因为江南还未全面开发,寿春只算作是一个区域中心,等到后期南北对峙之时,寿春就成为南北双方争夺的焦点。守江必守淮,南方政权拼命要夺取寿春,巩固长江一线,北方政权也是死活要占寿春,作为其向江南进兵的跳板,因此寿春就开始不断易主,忽南忽北地折腾。

    东吴立国数十年,虽然几次出兵,但从来也没能染指寿春,只能被动地防守长江一线;东晋占据寿春,在附近的淝水击败了苻坚百万大军;南北朝时,寿春就开始频繁易主。

    三国志系列是刘钰上一世最喜欢的游戏之一,玩过三国志游戏的都知道,寿春是兵家必争的四战之地,也是令无数玩家闻风丧胆的绞肉机,但凡是谁敢占据寿春,就要面对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进攻,那场面就是两个字—恢弘。

    最好玩的是,寿春城地势低洼,要是攻击的部队太多,守军实在打不过,就放一支偏师在堤坝旁边,等到攻方人马都堆在城下,这支偏师就可以凿开堤坝,决水灌城。虽然城池的血量会一下子降到极低,但是可以慢慢恢复,可是城外那一大堆人马就全都淹在水中死翘翘了,无数敌军被淹的一瞬间才真叫爽。

    耿弇总是沙盘上谈兵,早就心痒难耐,只是他是降将,归降的时间又不太长,此时还不敢请求出外带兵,怕引起皇帝的猜疑。刘钰先把他撂在这儿,其实还真是有点不放心。

    君臣两个都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能让耿弇出去大展拳脚,不用在这沙盘上眼馋别人。

    至于征东大将军夏阳,占了投靠皇帝比较早的便宜,否则他是当不上这个大将军的。

    夏阳本身具有一定的才能,但是比起邓、耿这两人就差得多了。他的用兵中规中矩,不会出大错,也不会给人大的惊喜,属于能凑合用的那种,但是他的忠心是没的说的,只这一个优点,也让刘钰能用着放心。但是在这个争夺天下的较劲时候,只靠忠心就可以吗?

    前方两个将领有了矛盾,皇帝应该居中调解,把问题解决,否则到了战场上,有可能出大问题。在这中间要顾忌征东大将军的面子,还要让南阳将军能发挥才能。

    这是个和稀泥的技术活。

    皇帝也想趁这个机会给自己的小伙伴们升升官,都提提级别,也顺手把几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的兵权分一分,别等到天下没打下来,再冒出个野心家,到时候不好收拾。

    这一年多来战绩如此之大,皇帝大封诸将,有充分的理由,定南郡、江夏、颍川、汝南的功劳也到了兑现的时候。

    皇帝刘钰下诏,一口气封了十几个列侯和关内侯,车骑将军刘茂益封三千户,伏波大将军马援益封三千户,征东大将军夏阳益封两千户,其他列侯也都有所益封。

    皇帝又新封了几个大将军,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其中包括孙易、王虎和刘彪。孙易用兵犀利,在江南之战中功勋卓著,王虎极稳极坚固,平定颍川出力尤多,刘彪一战稳定太原,功劳不小,但是能上升一级也亏了他是皇帝的发小,这三个人都是有百分之一百二十忠心度的将领。

    皇帝的恩泽当然也没拉下南阳三人组,身在阳泉的邓奉等人在得到新息归降消息的第二天,收到了长安的圣旨。

    皇帝拜董欣为荡寇将军,益封一千户,拜邓终为讨虏将军,封关内侯,两个人都喜滋滋地受了。可接下来的话立即在他们的喜庆上泼了一盆冷水。

    平定汝南功劳最大的邓奉没有得到益封。

    邓终立即跳了起来,“平定汝南,兄长当为首功,别人都有封赏,兄长因何没有?陛下为何有功不赏?”

    董欣沉吟道:“想必是因为将军不听征东大将军将令,陛下以此作为惩诫。可是如今新息已降,证明将军之策是对的,陛下知道此事之后,定会对将军有所加封。”

    邓终道:“肯定是姓夏的在陛下面前告状,陛下不知其中详情,才如此赏罚不明。兄长,你现在就上书,向陛下解释清楚!”

    董欣道:“大将军上书弹劾,将军最好不要对着干,将军可上书,以请罪为名,行辩解之实,让陛下了解真相。”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出着主意,邓奉却始终一言不发。

    邓终急了,“兄长,到底该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呀?”

    邓奉冷着脸道:“有什么可说的?益不益封邓某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书我是不会上的!”

    邓终还要再劝,突然又有诏书下达。

    三个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刚来的诏书,怎么又来一道?有什么旨意不能一起说了呢?

    这道诏书起到了很好的反转效果。

    皇帝拜南阳将军邓奉为平吴大将军,负责平定淮南。

    邓终立即笑逐颜开,笑道:“哈哈,这下好了,兄长自为方面之将,不必听别人的将令了!”

    董欣疑惑道:“陛下没有令将军略定吴地,为何拜为平吴大将军。”

    邓奉嘴角上挑,说道:“我要平的吴不是吴地。。。陛下懂我!”

453.不擅水战

    皇帝的操作看似前后矛盾。

    平定汝南的大功,大家都赏赐了,唯独首功不赏,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邓奉不遵将令。

    现代人都知道一句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作为军人,不管上司的命令是对是错,都应不折不扣地执行。邓奉自恃其能,不服从征东大将军的调遣,理应惩处。否则这次不听夏阳的,下次就能不听他刘钰的。

    皇帝的意思是敲打敲打邓奉,让他老实一点,为人下属,还是应该有点自觉性的。

    这对于征东大将军夏阳也是一种安抚,皇帝替他们做了裁判,判决夏阳胜出,邓奉这事儿做得不对。

    但是皇帝也注意到,邓奉其实还是留有余地的,没有做得很过分,他还是遵守规则的。

    征东大将军命他收新息,邓奉虽然没有直接派兵去,但是他的进兵客观上会导致新息归附,可以完成上司的任务,只不过间接的方法没有直接发兵来得快,一时看不到效果而已。而邓奉又太过骄傲,不屑于向上司解释,造成了上司的误会。

    夏阳命他北上夹攻沛郡。邓奉认为留驻在阳泉可以牵制吴汉的大军,更有利于沛郡的战局,因此按兵不动,这是他对于战局的一种判断。邓奉这一次还做了个表面文章,没说不北上,只说是稍微晚一些,拖延发兵,之后越过了夏阳,直接向皇帝禀报他的战略意图。

    这个行为很扫征东大将军的面子,但是邓奉其实还是履行了程序,只不过走的是一种非常程序,他不向直接上司解释和请示,而是直接通了天。

    从他的行为来看,邓奉不服征东大将军是确定的,但是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叛逆的迹象,对于皇帝这个老大,他还是认可的。

    这种局面全出于权力与能力的错配。一只老虎,怎么能服从绵羊的指挥呢?

    皇帝做出了决断,为邓奉松绑,直接任命他为淮南战区的最高长官,这下子好了,上头没人管了,他得到了自由发挥的平台,可以大展拳脚了。

    对于邓奉这种人尖,让他可以充分发挥才能,比益封几千户来得重要多了。比起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他更看重的是自我价值的实现,这是有大志向大本事人的共同特点。只要他有了发挥才能的平台,以后有的是机会立功,有的是机会得到封赏。

    皇帝甚至一点也没有插手他的军中事务,他的主要将领还是南阳人,军队组成还是南阳兵为主。他的部队有着一定程度的私曲性质,这在刘秀手下很多见,但在刘钰这里却是少见的。

    私曲武装是一个紧密团结的集体,士兵们对将领忠心,军令执行得彻底,战斗力很强。但有个问题,这支队伍属于半私有武装,换个将领就指挥不动。

    从根本上来说,这支队伍是邓奉和董欣等将领的,皇帝后来投入了三千骑兵,算是插了一杠子,但是在军队中的影响力远及不上邓奉。

    皇帝为了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和凝聚力,没有往南阳精兵中安插人手,基本保持了这支队伍的邓氏属性,这是对邓奉的极大信任。

    皇帝的所有作为,都有利于让邓奉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对于这一点,邓奉是心存感激的。

    刘钰这么做的理由,来自于他对于邓奉的判断。刘钰认为邓奉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他拉起队伍只是为了自保,否则他不会在乱世豪杰并起之时,长久地在新野蛰伏。否则用不着吴汉去打扰,邓奉早就干出一番大事了。

    何况皇帝不是没有后招,邓奉的粮草可以暂时在占领区搜刮,但更稳定的来源肯定是依赖朝廷的供给,从地缘来说,目前应该是汝南郡提供,而新任的汝南太守是皇帝的亲信杨延寿,拿捏住他的粮道,还怕他反上天去

    邓奉眼下所在的阳泉属于六安国,这个地方处于大别山和淮水之间,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那时六安一带是偃姓皋陶部族的聚居地,到西周时形成了六、蓼、英等方国,汉武帝把这块地盘封给了自己的侄子刘庆,六安国名的含义是“六地平安,永不反叛。”领地共有五县,国都在六县。

    邓奉如今已占据了其中三县:阳泉、蓼县和安风,他大力搜集粮草和船只,准备器械,甚至征发了数千青壮充实队伍。一副要率军东进寿春的情形。

    他的主要对手吴汉不断地调兵遣将,命越骑将军刘宏率军两万屯合肥,命威虏将军冯骏率军一万挺进六县,防备邓奉,吴汉则自率十一万大军回到寿春。

    吴汉本想在庐江、江夏边境与马援军决战,却收到刘秀的急诏,命他速速回军,巩固淮南,支援豫州战事。

    此时建武汉的形势十分不妙,除了其核心地带的河内郡之外,所有战线都在退缩,在大河北岸,耿纯、邳彤合力,终于将征北大将军田况逼回了河东,双方重新回到原点,隔着太行山对峙。

    在大河以南,车骑将军刘茂的大军已占据整个河南郡,正在进兵陈留,在淮河以北,镇东大将军王虎从颍川郡发兵东略,征东大将军夏阳正在清剿汝南,准备进兵沛郡。

    沛郡的军事压力陡然增大,征北大将军岑彭在汝水以东苦苦支撑。他已由于丧师失地,被刘秀连番下旨申斥,但是自从冯异被俘、耿弇归降之后,刘秀手下的方面大将越来越少,还就是吴汉和岑彭可以独当一面。要是换一个将领取代岑彭,恐怕情况会更糟。

    岑彭之前百战百胜,一到了南阳,遇到邓奉,好像就开始走起了背运,从南阳到颍川,从颍川到汝南,一退再退,现在几乎连汝南也站不住脚了。

    如果任由豫州丢失,接下来徐州就悬了。就算吴汉把马援军击溃,保住大江以南,依旧得不偿失,因为刘秀和吴汉将被建世汉军分隔开来,各自为战,这是刘秀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的。

    因此,他给吴汉的密诏中说,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江南可以放弃,但决不能南北隔绝。

    从刘秀的角度来看,这是非常必要的,如果他和自己的臣子失去了联系,那臣子都不一定是他的了,如果他的领地变成了飞地,那就不一定飞到谁的手里去了。

    所以他严令吴汉回军,地少一块就少一块吧,先保住基本盘再说。

    吴汉无奈,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给了镇南将军赵熹总督庐江、豫章两郡的权力,让他沿江阻拦马援。

    吴汉也不知道赵熹能挡多久,但是从目前来看,他赌对了。赵熹死守下雉,大发水军屯驻柴桑,发庐江之兵驻守寻阳,在马援大军东去的要道上构建了一个坚固的三角形防守区域,一时之间,马援十万大军被堵在江夏,不能前进。

    吴汉想趁机北上沛郡,与岑彭南北齐进,恢复汝南和颍川两郡,可是邓奉屯兵阳泉,就在离寿春不足两百里远的淮水上游,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威胁,让他不能安心进兵。

    当年吴汉十万大军下南阳,被邓奉一万南阳精兵赶下黄邮水,差点把小命交待在那儿,这是吴汉军事生涯中少有的惨败,印象太深刻了,以致于一遇到邓奉,吴汉就像是斗架的公鸡一样,不由自主地竖起全身的羽毛,摆出一副全力迎战的架势。

    建武汉知名的大将几乎被邓奉打败了一半。如果刘秀早知道这个结果,绝不会像当初一样处理南阳二将相争,可是天下没有后悔药,邓奉终究成了他的噩梦。

    吴汉以武威将军刘尚镇守寿春,楼船将军段志率军一万五千,入芍陂,顺如溪水击安风,又命威虏将军冯骏自六县北上夹击,他自己则亲自率大军八万自淮水西进,直逼阳泉。

    这十万大军的大阵仗,用在小小的阳泉身上,好像声势有点太大了,可是谁让守阳泉的是邓奉呢?

    吴汉吸取了南阳兵败的教训,对粮草保护极为严密,粮船随军而进,不仅有护卫的船只,夹岸还有幽州突骑随行。

    当初在南阳,吴汉大掠八方,得到无数粮草辎重,结果被邓奉一锅端,全都为别人做了嫁衣。

    粮草被劫导致士兵乏食,军心涣散,吴汉军才在南阳精兵的猛攻下崩溃。

    如今他粮草充足,带的又是刚定淮南的新胜之师,再战邓奉,吴汉相信自己绝对能大获全胜,一雪前耻。

    他决定利用兵力优势,采取挤压式打法,一点一点地把邓奉硬吃下去。

    走到半路时,突然从汝南传来战报,征南大将军岑彭退兵汝水之后,重整军马,在与建世汉征东大将军夏阳对峙之时,偷偷南下,渡过汝水,袭夺了上蔡。夏阳回兵来救,却被岑彭打了个埋伏,大破之,如今夏阳狼狈退守郾城,岑彭率军反攻汝南。

    吴汉大笑道:“邓奉小儿,这次看你往哪儿去?”立即派手下都尉田鸿率三千幽州突骑,从陆路奔袭新蔡。

    新蔡在汝水之畔,邓奉若要退兵汝南,大概率要走新蔡,吴汉是想先派轻骑抄其后,断了邓奉的后路。

    虽然汝南之地是平原地带,哪一处都可以行军,邓奉有许多退兵的路,但是大军带着辎重粮草,还是走水路最是快捷稳便。

    身在阳泉的邓奉也接到了夏阳战败的消息,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个噩耗。

    他要进兵淮南,必须得有稳固的后方,如今岑彭突然发威,将战线推回到汝水西侧,刚刚拿下的汝南郡有可能再度易手,他的进兵似乎变得根本不可能了。

    邓终有些愤愤不平,“兄长,这个征东大将军怎么如此无用?兄长打下来的汝南,他连守都守不住!”

    邓奉没有说话,邓终又道:“兄长,汝南要是丢了,我们就回不去南阳了,是不是应该现在退兵?”

    邓奉皱了皱眉头,说道:“如今吴汉近在咫尺,退兵是来不及了,我军来时乃是顺汝水而下,走得很快,如今要回军,则要逆水而上,行走缓慢,若是新蔡被敌军所占,我军前后无路,进退失据,反会将自己置于绝境。这样的话,走还不如不走。”

    邓终道:“现在不走以后恐怕都走不了了,要不从陆路走吧!”

    “吴汉手下有幽州突骑数万,彼等轻骑追逐,我等焉能跑得过他们?”

    “幽州突骑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年在南阳,还不是被咱们打得大败?”邓终昂起头,一脸的不服。

    邓奉道:“那时我军势盛,士气如虹,端掉吴汉的粮草,从后面将其赶下了黄邮水。如今若要退兵,攻守之势变了,成了吴汉军在后面赶着我们,军士定然恐慌,三军作战全凭一口气,若没有这口气,我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邓终没主意了,不过他早就习惯了让兄长拿主意。

    邓奉冷笑道:“咱们南阳兵遇到幽州突骑,从来都是正面迎上去,哪有掉头就跑,背后对着人的?”

    “兄长的意思,是要迎敌?”

    邓奉说话声音虽不高,听起来却很有力量,“南阳精兵从来没怕过什么吴汉,打他们,咱们有底!”

    吴汉的船队浩浩荡荡,密密麻麻地排在河面上,望也望不到头,好像宽阔的淮水都被塞满了。

    船上士兵手执弓弩,沿途戒备,如临大敌。岸上有一队队步兵列队而前,执戟士威武雄壮,突骑兵来回奔驰,斥侯哨探往来不绝,一片忙碌景象。

    此时他距离阳泉还有三十里的距离,淮河在这里有一个大转弯和无数的小转弯,流速变慢,在淮河两岸,有许多湖泊沟叉,陆上行军很不容易,经常遇到些小的河流,步骑全部上船,等过去了,又下来在岸上走。

    来回折腾得多了,便也懒得再下船,除了少量骑兵外大部队几乎都上了船,缓缓地向前。

    吴汉坐于大船之上,眼望着淮水两岸,见周围水系众多,不禁皱了皱眉头。

    吴汉不擅长水战,他的军马大多是北方人,习惯陆地作战,尤其是幽州突骑,在陆上是王者,到水里就是累赘。与他相比,南阳出身的邓奉虽然也以陆战为主,但他的家乡是水网密集的地方,水战能力也应该是有的。

    吴汉觉得这个地势不太适合骑兵驰突,催着士兵们快些划船,好迅速通过这个地域。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有斥侯来报:“大司马,前方发现了敌军!”

454.正面对决

    吴汉率军沿淮水大进,在离阳泉三十里之处遇敌。吴汉见两边多有水塘沟汊,不利步兵列阵、骑兵驰突,便命令大军不必上岸,继续向前,想等到地势开阔之处再登陆决战。

    船队徐徐向前,慢慢进入一个河道狭窄地带,河岸上果然现出敌军。邓奉在夹岸设置了许多远程器械,投石车支在岸边,只管向水面上投掷石块,砸不砸得到看运气。强劲的大黄弩一齐发射,箭矢向漫天雨点一样向船队泼洒,那些大船还好,可以在防护后面躲避还击,走舸小船可就倒了霉,士兵们纷纷中箭。

    船队也以弓弩还击,双方远程接战,互相对射,总体来说,岸上倚仗着预先准备的工事和器械,据了优势,吴汉见势头不妙,便派一队步兵登岸,试图冲击敌阵,减轻船队压力。

    有一千多名士兵刚上了岸,想要列阵迎敌,可这河岸边高低弯曲,又多水渠,半晌也列不好阵势。这时忽然有数百人冲杀过来,皆是不着甲的轻便短兵,左手钩镶,右手环刀,大步向前,就那么猛冲过来,冲进敌军中,大肆砍杀。

    持长兵器的步兵除非列成阵式,将刀盾刀拒之阵外,否则等对方钻进来,便完全无法对敌。这数百人都是勇悍之徒,冲进敌军队伍中就如同恶狼进了羊群,随意屠戮。吴汉军乱成一团,千余人挤在河岸上,前面是凶恶的敌人,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河水,简直无路可去。

    岸边船只见了,上来接应,放下跳板,让士兵们回到船上,可是谁都想尽快上船,你争我抢之下纷纷落水。不仅没多少人逃回,反而有敌军士兵跳上船来,胡乱砍杀。

    船上将领忙下令撤了跳板,干脆也不搭救了,于是岸上的士兵就真的是处于绝境了,除了水性好的游回船上,其余几乎全军覆没。

    吴汉见此情景,知道这里不是他的战场,便催促着船队速进,赶紧脱离这一段狭窄河道。

    众将士奋力划桨,终于冲出这一段河道,水面渐宽,两岸地势也平坦起来。

    吴汉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前面的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支船队,有数十艘快船顺流而下,迅如疾风,转眼就到了眼前。

    当先者是十来艘蒙冲斗舰,船体狭长,速度很快,船上以生牛皮蒙住,可挡矢石,船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冲至近前,弩窗之中箭矢齐发,所中皆倒。

    蒙冲之后,是几十艘马舸,更是迅捷无比,从“马舸”之名便可看出,这是一种以速度见长的船。船体轻便,在水中飞驰,如马之走陆地。遇到高大的船只,便行走避,遇到低矮之船,便以钩拒钩住船体,拉到近前,光着上身的士卒们便踊身跃上船去,手挥短刀,与敌接战,个个悍勇异常。

    吴汉军没见过这种战法,一时有些惊慌,又因对方都是快船,顺水而来,速度太快,吴汉军来不及布置防线,一时被冲得乱了阵脚,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要结阵困住敌船时,那些蒙冲和马舸却不再停留,在战船的缝隙中穿过,顺流而下,边走边射,慢慢贴近河岸边,钻进沟汊之中。

    这一通冲杀,来得突然,去得迅速,吴汉军又伤亡了百余人,损失了几艘船只,船队乱糟糟了许久才恢复秩序。

    这第一仗便损兵了近千人,吴汉军士气严重受损,将士们都蔫头搭脑的打不起精神。

    吴汉道:“邓奉远道而来,兵马不足,不能正面迎敌,只好选这些狭小的沟沟汊汊之地,搞些突袭之举,等到了开阔地带,我大军展开,步骑联合,敌军万万不是对手!”

    吴汉丝毫没有打了败仗的颓唐之气,看起来意气风发,他大声道:“尔等也见到了,邓奉军水战不过动用了数十艘船只,这就他全部家当了!这区区阳泉小县,哪里有什么战船?哪里比得上我军,淮南巨舰尽在掌握!彼等只能偷袭一二,得些小胜,若是正面对敌,必定大败!吴某愿与诸君一起杀敌,大破贼兵,誓擒邓奉小儿!”

    众人被他的话语感染,又振奋起精神,有人笑道:“大司马又用嘴擂鼓了!”

    “大司马就是最好的鼓手!”

    吴汉性情刚勇,从不肯服输,属于越挫越勇的类型。他善于打硬仗,在战场上永远是进攻再进攻,胜利也往往是摧枯拉朽式的。他的指挥风格虽略显粗糙,但永远是战意十足,当别人打了败仗意志消沉的时候,他就会站出来大声疾呼,让大家鼓起勇气。

    当年在河北剿匪的时候,有一次刘秀打了败仗,与主力部队失散,好几天没有回来。将领们见不到刘秀,都很惶恐,有人说刘秀已死,恐慌情绪蔓延,众人都六神无主,有的人甚至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在队伍要散了的时候,吴汉站了出来,说道:“诸君要勉力,主公兄长的儿子就在南阳,吾等何必担心没有主人呢!”

    他鼓励众将,让全军振奋精神,使队伍免于溃散,终于等到刘秀归来,稳定了军心。

    吴汉就是有一种稳定军心的作用,什么时候都不轻言放弃,在军中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虽然首战告负,吴汉却没受影响。大军前行,到了开阔地带,弃船登岸,就在淮水支流决水河畔扎下大营,

    此时董欣率军守安风,邓终固守蓼县,三个人分守三座城。阳泉距离蓼县三十汉里,距离安风四十汉里,中间有河流大泽,水路上可以相通。

    “邓奉小儿不知兵!”吴汉笑道:“我十万大军来此,若他们合兵一处,固守一城,尚可据城死守,如今却分兵守之,大大失策!分兵则其势必弱,若我率大军出战,彼辈必不敢正面迎战!”

    其实从地势上来看,三座城中最适合防守的是蓼县,蓼县处在决水与灌水的夹角之中,而且这个夹角十分尖锐,护住了城池的三面,只留一面可以进攻,而安风附近水网比较密集,不仅有数条小河,而且其北面有一个用于灌溉的巨大的人工湖,安风周围的地势也是不利于步骑展开的。

    阳泉虽也在决水之畔,但是只有城池一面邻水,另外三面相对宽敞平坦,虽然没有中原地区那么一马平川,但也可以展开大军,来一场相当规模的战役。

    吴汉命寿春水军卡断河道,截断三城之间的联络。

    这件事并不容易,因为这里大大小小的河流、池塘委实不少,水道也不只一条,大军重点布置在要道之上,其余小路布置了少量船只。

    经过多日准备,攻城器械都准备停当,吴汉准备亲率大军出战,强攻阳泉,考虑到攻城战的艰难,战争之前他便许下赏格,鼓励士卒。

    将士们都很振奋,在悬赏方面大司马从不吝啬,不仅攻下城池有赏,还可任意掳掠,任将士们中饱私囊。

    吴汉军的纪律很差,掳掠是家常便饭,屠城也是偶而为之,但这并不是因为吴汉贪财。事实上吴汉称得上清廉,有一次他出征后,他的妻子在家购置了大批良田,吴汉回来后,责备妻子道:“大军在外争战,士卒们都过着苦日子,饭都吃不饱,我怎么能在家中敛财呢?”把这些田地全都分给了亲戚和部下。

    他的掳掠,一方面是粮草不济,不得不抢,另一方面是激励将士的一种手段,城里有那么多钱财,冲进去就能随便抢,将士们攻城的积极性当然会高,谁能不奋勇杀敌呢?

    吴汉虽然军纪败坏,在百姓中口碑不好,但是在军中却有些江湖大哥的派头,颇受将士们爱戴,他的军队战斗力算是比较强的。

    所以说,他的打仗方式不靠技术,而全靠一股气势,他本身具有永不服输的勇气,又采用各种方式鼓动士气,使全军将士战意十足,人人奋勇。

    他在城外准备攻城器械,鼓励士卒。邓奉也在城中磨刀霍霍。

    他对着将士们道:“当年我军大胜吴贼,打得他落荒而逃,吴贼深以为恨。此番他率大军而来,意在复仇,吴贼恨不得屠尽我等,以雪南阳之恨!诸君,我军困守孤城,若不死战,则皆为城下之鬼!”

    他的话并不夸张,吴汉有屠城的恶例,何况对手是与他有着深仇大恨的南阳精兵,不胜,就是死!

    邓奉突然话风一转,又说道:“吴汉无能之辈,乃我军手下败将,当年他十万大军,敌不过一万南阳精兵,如今我军尚有精骑数千,比之当年,兵力更盛,此战必破吴贼!”

    双方虽然还没有接战,却好像已隔空擦出了无数的火花。终于,这一天来了。

    吴汉率大军出营,准备强攻阳泉。他料定邓奉在兵力如此劣势的情况下不敢出城野战,可万万没有想到,他这边刚一有动静,阳泉城的城门就打开了,邓奉居然带兵出城,要和他的大军野战!

    吴汉虽有些惊异,但却并不惧怕,当初南阳之败是他轻敌大意,让邓奉钻了空子,如今他准备如此充分,兵力是对方的几倍,还怕他什么?今天就是他雪耻的时候了。

    他以马鞭指着对面道:“有得邓奉之首者,吴某将表其封侯之功!”

    吴汉以大司马之尊,刘秀都对其尊敬三分,他要让一个部下封侯,皇帝一定会给这个面子。

    这个承诺一说出来,将士们眼睛都红了。封侯之赏啊,那是武将一辈子的最高目标,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只要在这一战中杀了邓奉,就可得到这个最高荣誉,可以世代荣华富贵,荫及儿孙。

    当年楚汉相争,刘邦下令杀项羽者封万户侯,结果谁都没杀得了,霸王项羽作为千古战神,只能死在自己的手里,可是他的尸体却成为抢手货,被五个人分了,这五人后来都封了侯。

    如今邓奉也得到了斩首封侯的待遇,可见吴汉对其还真是高看一眼。

    吴汉大军列阵,中间是三万步兵,两翼和后面都有幽州突骑。

    吴汉手下的幽州突骑在两万到三万之间,他将其分成了几部分,他带到阳泉的大概在一万五千人左右。这些突骑几乎都装备了马镫,战斗力比之从前大大提升。

    有马镫的骑兵对步兵的优势是碾压式的。吴汉十分不理解,为什么邓奉敢于和他正面对撼?邓奉的兵马看起来也就一万多人,在万余步兵的身后,隐约可见有骑兵,看样子也就几千人。

    不管怎么说,虽然邓奉兵少,但是看样子就是要争这口气,要和吴汉正面对决,这个在一般人看起来是自杀一般的举动,因为是邓奉的手笔,也让吴汉军将领们多少有些紧张。

    此时两军开始相对前行,弩箭的互射已经开始,双方越来越接近。一方要杀敌领赏,另一方要破敌求生,双方的战意都很足,士兵们仿佛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红红的血丝。

    等到双方前锋距离只有二三十步的时候,好像两军中间有一种看不见的牵引,双方士卒几乎同时开始加速,嘈杂的呐喊声陡然拔高了许多,变得尖锐又响亮,然后是轰然一声,两个巨大的方阵冲撞到一处,好像是两股巨大的洪流,在一起激起滔天的巨浪。

    战争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第一下接触就是血肉横飞,双方士卒就好像见到仇人一般,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狠斗,不斗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战争开始半个时辰左右,战况开始向一方倾斜。

    吴汉在后面观战,先还是表情轻松,接着面色越来越凝重。

    战局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的军队在数量三倍于敌军的情况下,竟然显得有些吃力,眼看要顶不住对方的进攻。

    因为南阳精兵太猛了!

    邓奉的南阳精兵真的是精锐中的精锐,天才的军事统帅带着他们百战百胜,而不断的胜利更给了他们自信和勇气,让他们在战场上无所畏惧,敢于面对任何对手,甚至是数倍于已的对手。

    如果说平时南阳兵的士气是百分之百,那么在打吴汉的时候,这个士气值至少会提高百分之二十!

    南阳精兵奋勇拼杀,将吴汉军打得连连后退,此时对于钱财的渴望被死亡的畏惧盖过,吴汉军的士气慢慢跌落,只是在勉力支撑了。

    原本还想着杀敌立功领赏的将领们看着南阳精兵的表现,都不由自主地胆寒,一些可怕的记忆又慢慢涌上心头,让他们心尖发颤。

    吴汉手下的主要将领都参加过当年的黄邮聚之战,当年他们被人家像赶鸭子似的赶进了黄邮水,眼看着许多袍泽在水中挣扎,失去生命,这个场景成为许多人的噩梦,经过几年才慢慢遗忘,可如今这个噩梦又开始浮现。

    吴汉却依旧信心十足,因为他还有最后的王牌:幽州突骑。

    他传下令去,随着令旗挥动,幽州突骑出动了。

455.气势之争

    对于突骑兵的使用基本已形成了定式,将领们不会一开始就用骑兵冲阵,不是冲不动,而是不划算,一个骑兵换几个步兵都犯不上。

    何况敌步兵如果结成紧密的阵势,以长兵器对外,骑兵要冲开还真是挺费劲。

    一般来说,都是步兵之间的战斗陷入僵局时,骑兵择机从侧后突入,将对方的阵势冲散,甚至将其从中切断,分别消灭,这种战法最有效,而且可以最大限度地保存骑兵队伍。

    吴汉此时把幽州突骑投入战场,就是准备从南阳精兵侧后突入。

    从目前战场上的阵型上来看,双方一开战就纠缠在一处,敌我界线已经不是很分明。人数更少的南阳精兵几乎突入到了吴汉军阵内部,一点一点地将围困着他们的敌军吃掉,而他们自己也在持续损耗,不过损耗的速度比起敌军要慢得多。

    士兵的士气随着伤亡的增多而慢慢跌落,直到某个临界点,某一方的士气会呈断崖式跌落,整个军队会突然崩溃,而另一方的士气一下子达到顶点,双方的对战瞬间转变成一方对另一方的单纯杀戮。

    从眼下的战局来看,更容易崩溃的反而是是人数占优的吴汉军,因为他们没有南阳兵精锐,士气已快要被打掉。一旦士卒顾不上军法而四处逃散,不管有多少人,就都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

    吴汉认识到,再不出击就要晚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应该早一些派骑兵上场的,可是他没有想到南阳精兵竟然如此犀利,战局进展的这么快。

    将令一下,旌旗摇动,战鼓轰鸣,一万多幽州突骑分成两队,从两侧迂回突进,马蹄声和着鼓点,震得人心头发紧。听着这熟悉的马蹄之声,吴汉军士气为之一振,经验告诉他们,突骑已经出击,他们离胜利不远了。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对方就会在突骑的冲击下全军崩溃。

    这时吴汉也远远地看见,随着幽州突骑的出动,敌军骑兵也行动了。那是一支三四千人的骑兵队伍,可能是因为人数上的劣势,邓奉并没有将他们分成两路迎敌,而是全部集中在东部,迎着一队幽州突骑冲了上来。

    吴汉放心了,邓奉骑兵不多,幽州突骑的数量是敌军的四倍,优势非常之大。

    双方骑兵相向而行,等到敌骑渐渐驰近,吴汉忽然注意到,在敌军的最前方,一杆大旗正迎风飘扬,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邓”字,而旗下那个模糊的身影,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也能感觉到他那一往无前的气势。

    吴汉在马背上挺直了身体,难道竟是邓奉亲自冲锋?

    在当时,邓奉的单兵作战能力已经被神化了。

    传说当年昆阳大战时,王邑手下的巨无霸身高一丈,不仅身高体壮,而且力大无穷,所有的人在他的面前都矮小瘦弱得像个孩子。王邑以半人半兽的巨无霸率领着一群真正的野兽,组成了一只虎豹军。虎豹军在昆阳城下耀武扬威,绿林军诸将见了无不惊骇,心中都生出畏惧之心。

    传说当时十八岁的邓奉全然无惧,率十余骑直踏敌阵,在数十万新军中如入无人之境,邓奉直接取了巨无霸的首级,在大阵中全身而退。他的这种完全个人英雄主义的壮举让新军胆寒不已,也使绿林军士气大振。

    这个传说不知是真是假,吴汉曾经向当事人刘秀求证,刘秀沉吟了半晌,只说道:“日后遇到邓奉,不可与之角力。。。邓奉此人,不可力敌。”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想必这事儿是有根据的。南阳之战时吴汉还没有看到邓奉出马,便被赶进了黄邮水,今天他终于见到了。

    邓奉策马在整支队伍的最前面,好像是一枝离了弦的箭,带着浓浓的杀气狂奔而来。

    主将冲在前头是最鼓舞士气的做法,军中的最高统帅都不怕死地做先锋,手下将士当然都会跟着拼命,缺点当然是主将有可能突然死亡,全军会因之而猝然崩溃。

    邓奉的冲阵激起了吴汉的豪气,他只觉热血涌上头顶,恨不得也迎上前去,与邓奉当面对垒一番,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如皇帝说得那般“不可力敌”。可是理智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吴汉并没有动。

    他是兵力占据优势的一方,只要稳住就能赢,根本不必亲身犯险。

    他有万余强大的突骑队伍,难道还收拾不了这三千多敌骑吗?既然能倚多打少获得胜利,他何必非要逞强冲锋?

    吴汉是粗人,但不是莽汉。

    这时邓字大旗已插入了突骑阵中,由于被人群遮挡,邓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见到他的大旗在向前迅速移动。

    仿佛是刀切豆腐一般,邓字大旗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向前,深深地插入到突骑队伍的深处。

    吴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可能!他引以为傲的幽州突骑,横行天下战无不胜的强大骑兵,在南阳小子邓奉的面前,竟像是一捅就破的窗户纸,完全不能阻挡他的前进。

    吴汉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在幽州突骑队伍中快速前行的邓字大旗,从嗓子眼里低低地吼出一个字:“杀!”

    此时邓奉双手持着长长的马槊,在敌阵中大呼驰突,幽州突骑望风披靡。邓奉起手一槊,刺死一个都尉,奋力向前,杀散其部众,十步之外,又斩一将,幽州突骑见他如此勇猛,尽皆胆寒。

    邓奉大呼道:“凡我士卒,距我将旗百步之外者,斩!”当先而进。他的麾下呐喊着追随左右,三千多骑兵气势如虹,幽州突骑不能阻挡,大有崩溃之势。

    吴汉见了,再也坐不住,将手中长矛一举,便要亲自上阵,旁边有将领扯住他的马缰,说道:“大司马乃一军之主,不可轻身犯险!”

    “邓奉军势大,请大司马暂避其锋,暂且退兵,据营而守,磨其锐气,再行出战。”

    以数倍于敌军的兵力还要避其锋芒,吴汉可没干过这种窝囊事,在他这儿,从来都是他逼着别人吃憋。

    吴汉斥道:“胜负未分,将士们还在浴血奋战,正当击鼓而进,奋勇杀敌,焉能退兵?”

    他大呼道:“成败在此一举!诸君随我杀敌!”率领最后的两千多骑兵的预备队冲了过去。

    众将见大司马亲自冲阵,也鼓起勇气,狂呼而进,不一会儿就将邓奉军团团围在当中,双方展开一场硬碰硬的艰苦对决。

    此时形势开始对邓奉军不利,因为另一队突骑已从他的步兵军团背后突入,虽然邓奉安排了勇健的士卒,手执长兵器,专门抵挡骑兵,但是步兵对于骑兵的劣势,使得他们在幽州突骑的冲击下节节后退,眼看就要撑不住。

    邓奉亲率的三千多名骑兵则陷入了将近三倍敌骑的包围之中。吴汉亲自参战将幽州突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重新鼓起勇气迎接挑战。

    邓奉已经杀了数十人,他的身上满是鲜血,当然多数是别人的。将士们聚集在他的将旗之下,依旧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杀!杀贼!”他们大声疾呼。

    但是随着马匹慢慢降速,他们的突进没有刚才那么锐利了,这样子十分危险。一旦敌军将他们困住,使骑兵失去机动能力,他们就会像陷入泥淖一般进退不得。

    邓奉又抬手刺穿了眼前一名突骑,双臂一振,将他的尸体甩下马去,后面两人见他如此勇猛,有些胆怯,没敢上前,而是向两边闪开。

    邓奉在两人闪开的缝隙中看到对面不远处的旗帜,上面的“吴”字格外刺眼,那旗帜正向着他的方向移动,越来越近。

    那是建武汉大司马吴汉。

    “冲过去,杀了他!”

    邓奉狠狠地抽打着马匹,马受痛不过,猛地向前蹿出,借着这股冲势,邓奉又开始向前突进。他视面前的敌军如无物,长槊伸缩着,将他们一一刺下马去。

    越接近吴汉,敌军人数就越多,便越来越难以突进。邓奉的长槊已变成了血红色,粘稠的血顺着他的手向下滴落,他的左眼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半边,让他的视线多少受了影响,邓奉却腾不出手擦拭。

    吴字旗和邓字旗的距离只有二十步远了,对于一匹马来说,二十步远的距离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冲过去,但此时却好像隔着一座大山。

    那是用人堆起来的大山。

    两军都有大量人马聚集在将旗之下,双方士卒都在用血肉之躯阻挡着对方的前进,由于人流太密,马匹没有了冲刺的空间,都慢慢停了下来。

    双方骑兵都在原地打着盘旋,仿佛陷入泥淖之中,杀了眼前的一个,立即便有下一个冲过来,补掉那个空位,不管是吴汉军还是邓奉军,谁也不能再前进半步。

    邓奉和吴汉相隔十步远,互相怒目而视。

    在邯郸的朝堂上他们见过,那时双方还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互相敬酒;在南阳的军营中他们见过,吴汉的不屑激得邓奉大发雷霆;这是他们第三次如此近距离地见面,双方却好像积累了千百年的仇怨。

    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较量,仇人和仇人之间的清算,邓奉和吴汉都想接近对方,用手中的兵器刺穿仇敌的身体,但都被双方士卒裹挟着动弹不得。

    在战争陷入僵局的时候,邓奉突然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翻身跳下战马,提着手中的长槊,越过地上一匹马的尸体,连续几个大步,迅疾无比地从战马之间的缝隙中穿过。当他冲到吴汉的马前,以长槊刺穿一个上来迎战的卫士身体时,其他人才突然反应过来。

    邓奉已弃马步战,要凭一已之力狙杀吴汉!

    战场上出现了一场罕见的主将对主将之间的单挑,这种情景几乎只在演义中见过。

    吴汉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卫士本能地向前扑出,两柄长戟交叉着伸向吴汉身前,要抵挡邓奉的突刺,保护大司马的安全。

    此时吴汉得到一个机会,他可以趁这个机会掉头逃跑,他的卫士们定会一拥而上,将邓奉困住,不管能不能杀死,邓奉都没有机会再接近他,他有充分的时间远离危险。

    这看起来似乎是身为主帅的正确选择,可是吴汉想都不想就放弃了。

    或许是事发突然,他来不及细想,只能凭借本能做事,而吴汉的本能就是勇往直前;也或许是吴汉想到了,但是不想临阵退却,输了这口气。吴汉是一个凭气势战斗的大将,从来都是进攻再进攻,怎么能临阵后退呢?尤其他的对手是宿敌邓奉!

    吴汉双腿将马腹狠狠地一夹,马被他逼得向前挺出一步,吴汉顺势在马上探身,长矛狠狠地向前斜刺而出。

    他要将邓奉刺个透心凉!

    邓奉刚刚应付掉两杆长戟的进攻,吴汉的长矛便劈头刺下,邓奉将身子一矮,头一低,矛尖叮地一声刺在他的头盔之上。头盔顶端是圆弧状的,矛尖刺在上面,顺着头盔的外表面,倏地向旁边滑去,随着一声刺耳的声响,吴汉在马上闪了一个趔趄。

    这时邓奉出手了,长槊自下而上斜斜地刺出,狠狠地刺入吴汉战马的脖颈根部。

    战马痛苦地哀鸣,邓奉将身一挺,双膀用力,大喝一声,竟将眼前的战马一下子掀翻在地!

    马背上的吴汉猝不及防,随着战马的轰然倒地,狠狠地摔在地上,更糟糕的是,他的一只脚脱离了马镫,而另一只脚还在马镫之中,整个身体并没有被完全甩出去,而是被战马重重地压在身下。

    吴汉连一声惨呼都没有发出,便一动也不动了,半边身子还在马腹之下。

    马颈中喷洒的鲜血激了邓奉一身一脸,而他瞪着血红的双眼,面目狰狞着,从马颈中拔出长槊,大步上前,要给吴汉补上一槊。

    他没有机会了。

    无数幽州突骑疯了似地冲上来,邓奉身后的羽林骑兵也蜂拥而上,双方又是一阵乱战,幽州兵抢过大司马吴汉,迅速撤离。

    邓奉军呐喊着追杀,吴汉军大败,伤亡近万,余下大军退入营中,闭门自守。

456.不须回军

    天色漆黑如墨,月亮和星星都隐没了踪迹,天地间的一切都陷入黑暗,唯有决水水面闪着幽黑的亮光。

    决水之畔,吴汉军大营。

    将士们都已经安歇,白天的大战消耗了太多的元气。大军在阳泉城下决战失败,损失惨重。邓奉乘胜进兵,欲攻破吴汉军营寨,苦战半日未能成功,遂引兵退去,争战了一天的将士们才得以休息。

    整个营地陷入黑暗,一座座营寨像是大片大片的坟地,圆顶的帐篷就像是密密麻麻的坟头。空气中隐隐还有大战遗留的血腥气,和不知哪个角落传来的吞声饮泣,似鬼的夜哭,摄人心魄,所有的不安、悲哀和恐惧都在夜色中蛰伏。

    一片漆黑中,吴汉的大帐显得格外突出,这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时传来压低了嗓音的语声。有十余位高级将领聚集在此,焦急地等待着大司马吴汉的消息。

    医官一直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一会儿要开水,一会儿要巾帕,一会儿清理创口,将红通通的白布丢出来,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

    在极度不安的气氛中,有人说了一句:“这样子真有点像妇人生产呢!”随即他自己尴尬地笑了两声,以示这不过是个笑话。不过这个不合时宜的笑话显然没有得到大家的共鸣,而是遭到了所有人的厌恶,在场将领都对他怒目而视。

    在这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气氛中,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漫长的一夜让将领们疲累不堪,简直比白天的大战还让人筋疲力尽。直到东方露出了一丝曙光,才有医官出来说道:“大司马醒了,又睡了。暂时应该没事,请诸位将军回营休息吧!”

    众将都松了一口气,大司马没有死,他还活着,虽然现在起不了床,但大军的主心骨还在,这个队伍就不会垮掉。

    提了一夜的心刚刚放下,疲累感潮水般袭来,诸将嘱咐着医官和侍卫,让他们一定要精心照顾大司马,让射声校尉王赏留下来传递消息,便都回营休息去了。

    可是他们只合了一下眼,囫囵眯了一觉,天色已大亮,营外鼓声大作,邓奉又派兵来攻打,众将只好强打精神,拖着疲累的身体起来迎敌。

    邓奉军刚刚大胜,士气如虹,杀声震天,打了大半天,在太阳过午时取得战果。他们一鼓作气突破了阳泉城南的两座前哨营寨,其中一座的守将抵挡不住,直接归降,使全军将士从精神上受到沉重打击,军中士气已是十分低落。

    外面打得紧张激烈,大帐内的吴汉却突然醒了。

    一直守在身边的射声校尉王赏惊喜地道:“大司马,您可算醒了!”

    吴汉的境况比较惨。

    当时从马上甩下来就摔得很重,但是还可以勉强承受,最要命的是那匹膘肥体壮的战马整个压在了他的身上。巨大的压力使他断了一条腿,大概还有几条胁骨,至于有没压破什么内脏,那都无从判断,但是从他后来口吐鲜血的情况来看,体内肯定也受到了严重的损害。

    医官甚至一度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昨天晚上吴汉已在鬼门关上走了几个来回,多亏他的命硬,才算是挺了过来。

    根据医官的判断,如果大司马好好地静养,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性恢复,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自已身体的底子了。

    吴汉睁开眼,目光涣散,茫然望着空中,王赏觉得他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自己在看帐篷的顶端。

    终于大司马的眼睛找到了焦点,目光停留在王赏的脸上,他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王赏眼睛里含着泪,说道:“大司马,您不要管了,养好身子要紧。”

    吴汉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依旧问道:“是敌军来了么?”

    王赏垂下了头,“大司马,是邓奉军在攻打营寨。”

    听到邓奉的名字,吴汉抿了抿嘴,轻轻吐出两个字:“小贼!”

    他侧着头,似乎在听着外面的杀声,半晌又问道:“战况如何?”

    “据说丢了两个前哨寨,邓奉攻势很猛。。。将士们都,都以为您,您。。。”

    “以为我死了吗?”吴汉挤出一个冷笑,“放心,吴某没那么容易就死。。。扶我起来!”

    王赏站在那儿没动,他看着几乎是支离破碎的吴汉,嗫嚅地说道:“大司马,您,您还是躺着吧!”

    “这是军令!”吴汉严厉地道:“你想抗命吗?”

    这句话好像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吴汉喘息着,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痰。

    王赏不敢违抗,与另一个侍从一道扶起吴汉。

    从躺在床上到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吴汉的气力,他努力撑直了身体,因为疼痛,双手一直在瑟瑟发抖。

    “披甲!”吴汉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好像是野兽垂死的低吼。

    王赏等人费了好大的力气,也只为吴汉披上了胸甲,又为他披上了一件长长的红色斗篷,以遮挡他被重重包扎的身体。

    “备马!我要巡营!”

    吴汉的命令不容置疑,带着一贯的强势。

    建武汉大营已经历了几轮的攻击,岌岌可危,将领们都在阵地前沿督战,催促着士卒奋力拼杀。

    士气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从战斗状态上清晰地反映出来。原本属于强军的吴汉军团,此时缺的不是士兵,不是武器,甚至不是粮草,而恰恰就是士气。

    从高级将领到普通士卒,每个人都处在一种六神无主的状态,整个大军人心惶惶,军无战心。

    这其中的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昨日的大败。

    吴汉军时常会打败仗。他并不是一个常胜将军,但是总能在挫折之后获得关键的胜利,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吴汉永远不会气馁,他好像永远充满力量,即便刚遭大败,他也会慷慨激昂、意气风发,以他无比的自信和昂扬的斗志激励手下继续奋战,在他的带领下,将士们从来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相信,只要有大司马在,他们终归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大司马吴汉就是全军的脊梁,全军的胆,只要有他在,大军就会充满斗志和勇气。

    但是昨日吴汉重伤,全军将士眼看着他被抬进帐中,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即便战争打到最激烈的时候,大司马也没有现身。因此许多人在猜测,说大司马已经死了。

    吴汉生死不明,才是军无战心的最主要原因,因为他们的胆破了,他们的精神支柱垮塌了。

    只有那些核心的高级将领知道真相,他们知道吴汉还在生死边缘挣扎,知道他即便能活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战场之上,甚至有很大的可能,大司马就要告别战场了。

    各种流言四处传播,不安的气氛笼罩全军,将士们哪儿还有心思打仗?如果这种状态延续下去,大军崩溃是早晚的事,几个高级将领已经在私底下商量了几次,要不要现在撤回,回到寿春去修整。

    但是撤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在目前的情景下,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

    军队处在这种状态之中,战斗力急剧下降,在敌军的猛攻之下,到处现出漏洞,只是依靠着工事勉力支撑。

    这时营中突然传出了鼓声,这是进攻的战鼓,鼓点奋进激昂,催促着将士们奋起,冲出去,向敌人发动进攻。

    振威将军宋登皱着眉头道:“是谁在击鼓,怎么没有军令便随意下令出击?”

    诸将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忽然有人高叫道:“是大司马!”

    “大司马来了!”

    “他还活着,还骑着马,大司马没事!”

    吴汉身披红色的披风,像往常一样在马背上坐得笔直,他的面容冷峻,神情坚定,仿佛对胜利从来没有过怀疑。

    随着吴汉骑马走近,将士们从惊异到欢喜,全军将士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大司马!”

    “是大司马下令进攻!”

    “冲啊!”

    “冲!”

    士兵们打开大门,冲出营寨,万余幽州突骑旋风般地向敌军卷了过去,步卒随在后面,举着刀枪,喊杀声震天动地。

    一直顺风顺水的邓奉军没有料到敌军会突然爆发,猝不及防之下节节败退,一路退回阳泉城,闭城自守。

    等到日落时分,吴汉军已收复丢失的营寨,进逼阳泉城下。

    吴汉骑马在营中巡视一番,下令大举进攻,打了一场胜仗,而他自己又慢慢回到大帐,这时他在马上已是摇摇欲坠,王赏等人连忙上前,将他扶下马匹,七手八脚地抬回帐内。

    吴汉躺在床上,歪头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等到众将得胜回营,兴高采烈地来到大帐,见到的是这一番情景,心顿时又沉了下去。

    医官上前说道:“诸位将军,大司马境况不好,很危险,再不能让他如此劳动了!”

    吴汉在夜里醒了过来,立即叫众将到帐中议事,他清晰地下达命令:“振威将军宋登先期出发,为大军开路,射声校尉王赏断后,全军拔营,回寿春!”

    清晨,阳泉城内。

    邓奉接到斥候禀报,吴汉军有异动,邓奉立即命令全军整军备战,随时出击。

    半个时辰后,确切的消息传来,吴汉军登船启程,向来路撤军了!

    “昨日大胜,今日便撤军,必是营中有变。”邓奉冷笑道:“吴汉死了!”

    邓奉立即下令兵分两路,一路从陆路向东,沿淮水半路袭击,另一路由他亲自率领,猛攻吴汉军大营。

    正午时分,邓奉军攻陷城外大营,建武汉射声校尉王赏丢下数千具袍泽的尸体,率残部上了战船。吴汉大军顺流而下,疾向寿春撤军,半路又遭到两岸强弩伏击,损兵折将,但终于冲破了阻挠,一天时间就回到寿春城下。

    吴汉被抬进了城中,留驻寿春的武威将军刘尚立即来拜见,吴汉这一路撑着这口气,仿佛就是要见自己的副手一面。他将符节交付与刘尚,将这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交了出去。

    吴汉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对着刘尚,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他艰难地说道:“邓奉此人,不可力敌。。。”

    建武六年九月,大司马吴汉伤重不治,卒于寿春军中。

    一直在围攻安风的楼船将军段志接到撤军的命令,立即率军东返,防守安风的荡寇将军董欣起兵追击,段志且战且走,未料在进入沘水时遭到邓奉大军伏击,激战之下溃败,军马损失大半,辎重全失,狼狈逃回芍陂。

    原来邓奉在吴汉军撤走后,尽起战船,衔尾直追,在淮水与沘水交界处突然南下,拦住段志军后路,与董欣两面夹击,大败段志,无奈他们船只不足,未能全歼敌军。

    这一战尽获段志军的辎重,得船只上百,军粮万石,邓奉军实力大大提升,兵威振于淮南。

    邓奉军在芍陂一带出没,袭击敌军,收罗粮草,仗打得顺风顺水。

    这天突然接到征东大将军夏阳的书信,请求平吴大将军回兵汝南,两军夹击岑澎,收复汝南,联通两军。

    董欣道:“汝南有失,我军便没有退路,愿将军回兵,再战汝南,使我军不至孤军在此。”

    “我军如此兵势,还用得着什么退路?”邓奉笑道:“向北,寿春指日可下,向南,合肥孤军无援,我等正当一鼓作气荡平淮南,建立不世之功,焉能回军,失此大好良机?”

    此时的战况很是复杂,两汉相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邓奉军威逼着寿春和合肥的联络,岑彭又隔绝了夏阳与邓奉,身在合肥的刘宏和庐江的赵熹则夹在邓奉与马援中间。

    邓奉不肯回军,让寿春的刘尚和刘宏、赵熹等人连成一片,自然有他的道理,至于汝南,只能靠夏阳和杨延寿苦苦支撑,或者朝廷从洛阳或南阳再派援军了。

    此时刘秀因陈留战事紧张,已亲率大军抵达河内,这一天身在官署,忽觉心惊肉跳,正不舒服,忽然淮南来了战报。

    刘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紧张地打开战报,却是刘尚所书。

    刘秀拿着战报的手忽然一抖,碰翻了桌上的一碗水,他身边的讨虏将军王霸和骑都尉臧宫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却见刘秀拿起桌上的另一封奏书,书上已被水沾湿,字迹深浅不一,那正是吴汉的遗笔。

    “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败军辱国,以为朝廷羞。臣不能再随侍陛下,愿陛下荡平群小,告知臣汉,则臣九泉之下,亦当瞑目。”

    刘秀放下奏书,已是泪流满面,大呼道:“吴公!子颜!汝怎能弃朕而去?让朕如此伤心!”

457.拉人下水

    远在长安的建世皇帝收到前线战报,得知征东大将军夏阳被岑彭击败,汝南得而复失,不禁大皱眉头。但是他知道,凭夏阳的军事才能,肯定对付不了岑彭。

    岑彭是建武汉的一名天才将领,军事能力稳居云台二十八将前三甲。他的长处便是擅于长途奔袭,走位飘忽,他虚晃一枪跨过汝水杀到夏阳背后的操作一点也不意外,这就是岑彭的风格。

    以征东大将军那种中规中矩的指挥风格,皇帝已经可以想见,他大概率会被岑彭耍得团团转。在这个位置的用人上,皇帝有些疏忽了。

    当初刘钰手下无人,羽林军少年还没有成长起来,所谓“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皇帝以夏阳长期镇守函谷关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以他那种中规中矩的作战风格,其实是胜任函谷关守将这个位置的。但是当建世汉慢慢占据上风,需要攻出去的时候,夏阳守则有余攻则不足的特点就充分暴露出来了。

    简单一句话,东征大军主将这个岗位夏阳已经不适合了。

    皇帝摇头叹息着,担忧着汝南战局,随手又拿起邓奉的战报,一看之下,方才的郁闷情绪顿时一扫而光。

    这是一份妥妥的捷报,出人意料的大捷啊!

    建武汉的最高军事长官大司马吴汉居然折在邓奉手底下了!

    虽然不是死在战场上,但是在阳泉城下重伤,挺到寿春才殒命,这基本也算是战死了。

    说吴汉是最高军事长官,因为大司马就是当时的最高武官。吴汉出征从来都是主将,二十员,不管是耿弇还是岑彭,亦或是冯异,和吴汉一道出征时只能居于其副。

    凭着建武汉二号人物的咖位,吴汉的战死必定引发天下震动,对于人心朝向有着巨大的政治意义。

    建世强、建武弱的局面更加明朗了。

    如今刘秀手下独当一面的大将越来越少,冯异被俘,在长安闲置;耿弇归降,处于待使用状态;邓奉是以一已之力单挑十来个有名大将的人,在刘秀手下没有机会发挥才干,等到站到刘秀的对立面,立即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现在凌驾众将之上的吴汉也折了,刘秀手下还有谁?

    顶尖将领只剩下征南大将军岑彭了。

    当然,刘秀本人是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存在,军事才能是时代巅峰,在整个中国古代皇帝中也能排进前几名。刘钰好奇的是,刘秀从前一直在南阳老老实实地种地读书,要不是他大哥刘演非要造反,刘秀大概率不会走上这条争天下的路,他从哪儿学的打仗呢?

    只能说是天生奇才,不可以常理度之。

    在正史的南阳叛乱中,邓奉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连着打败十几个云台大将,可等到刘秀亲征,邓奉便无力抵挡,只能束手就擒。

    但是这就说明邓奉的军事能力弱于刘秀吗?未见得。

    邓奉是以半个南阳郡,抵挡整个建武汉的军事力量,实力差距在那儿摆着呢。再能打的将领,能以区区两三万兵马抵挡十倍之敌吗?除非对方主将是昆阳城下的王邑,否则基本没机会,何况是神级将领刘秀亲自领军。

    要是这两人有平等的条件,一样的实力,鹿死谁手还真就说不准,战场上的偶然因素太多了。

    不过刘钰依旧看好刘秀。

    刘秀的综合实力无疑是最强的,没有之一。

    以昆阳之战来说,他当时地位不高,只是个偏将军,昆阳城中的绿林军大佬王凤、王常等人说话都比他份量重得多,但是刘秀就是能抓住这么一点不是机会的机会,全方位展现才能,火力全开,让各位大佬听了他这个小小偏将的调度,而且真就把这根本没法打的仗给打赢了。

    在大军压境众人皆尿的时候,平时最谨慎的刘秀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显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在众人皆懵逼的情况下,唯独刘秀保持清醒,以超强的逻辑能力透彻地分析了战局,指明只有抵抗才是唯一出路,并且提出了可行的解决方案,坚定了众人的守城决心。

    当然刘秀的口才也是没的说,要不怎么能说服所有人呢?等到他四处找人增援的时候,更是将口才和说理能力发挥到极致,让周边各城的大佬心甘情愿地派兵,由他这个偏将军指挥。

    等到援军抵达昆阳,正式开打的时候,刘秀更是冲锋在前,手刃数十人,人家武力值也是顶尖的。

    当然这些都离不开王邑这个猪对手的完美配合,在这场决定天下归属的战役中,王邑几乎做错了每一步,而刘秀则做对了每一步,没有犯哪怕一丁点的错误。

    可以说,刘秀在任何一方面的能力差一点点,在任何一个步骤稍微犯一点点小错误,这场仗他都打不赢!

    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就是刘钰头顶上的一座大山,就算云台二十八将都死绝了,只要刘秀还在,刘钰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战而胜之,夺得天下。

    刘秀的实力依然很强,刘钰要争取将前线配置调整到最优,绝不能有一点骄傲、一点马虎。

    他思来想去,如今只能临阵换将了。

    皇帝选定的夏阳接任者是孙易,孙易是他的发小中军事才能最突出的一个,攻守兼备,敢打敢拼,不仅有着清醒的头脑,而且有一股青年人特有的冲劲,用于进攻最合适不过了。

    经过几年的军旅生涯,皇帝认为他可以独当一面了。

    伏波大将军马援麾下兵马众多,虽然暂时受阻于下雉,但是实力明显高过对手,破局应该是早晚的事,孙易可以率本部羽林军支援中原战场。从江夏绕道南阳进攻汝南,路程不算太远,有现成的水路,调动起来难度不大。

    皇帝下旨,拜孙易为征东大将军,接替夏阳指挥汝南战事,原征东大将军夏阳则调回长安,另行安排高官进行安抚。

    此时汝南一带的战局比较复杂,岑彭除了就地坚守汝南之外,还有几种进兵选择。

    建世汉在颍川的兵力较强,岑彭要想反攻颍川难度太大,他的选择一是西进南阳,从武关威胁长安,策应河北;一是南下六安,抄邓奉的后路,与寿春和合肥守将夹击邓奉。

    如今邓奉所处的位置,既有巨大的机会,也有巨大的风险,若是他能一举拿下淮南,那就根本不怕没有后路,淮南本身就能作为一个进攻基地,若是他在淮南受阻,时间长了就真有被歼灭的危险。

    邓奉请求留在淮南,皇帝基本是支持的,都是年轻人,难免都会激进一些。而且皇帝对邓奉有充足的信心,这样的天才将领,最好的使用方式就是让他自由发挥,往往他就能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至于南阳郡,有寇恂这个能力超强的军政一把手,还有征南将军仇志的军马,防守应该没有问题。

    皇帝思来想去,反倒是有点担心东征主力军--自己的二兄刘茂了,刘茂如今势头正盛,正在攻打陈留,这是离河北最近的一路,大概率会引得刘秀亲征,到了那个时候,刘茂能不能抵挡住位面之子的攻势就说不准了。

    好在他的实力是几路里最强的。如今刘茂手下不仅有第五伦等勇将,新任破虏大将军刘彪已带着两万骑兵驰援到位,加上原来洛阳的骑兵,刘茂手下的骑兵队伍很庞大,足以和任何军队当面对钢,刘秀想要战胜他将十分困难。

    不过刘钰在长安呆了大半年,已经有点呆腻味了,又蠢蠢欲动地想要亲征了。

    他这个念头一起,还没等行动,立即被一件事情打断了。

    关中地区发生了叛乱。

    这次叛乱发生在大汉核心统治区域,准确地说,就在上林苑中。临沂将军贺长年蛰伏几年之后,又出来搞事情,公然造反了。

    当初皇帝解散赤眉大军时,贺长年不肯在长安过富贵闲人的日子,主动申请去上林苑屯田,带走了三千人马。与他一同去屯田的还有莒将军吕岩,也带走了两三千人。

    这两路人马在上林苑中分头住下,建造住所,开垦荒地,慢慢地扎下了根。

    之后皇帝又不断地把来长安投奔的流民安置在上林苑中,使一向荒凉的上林苑开始热闹起来。

    上林苑最初是秦始皇修建的,后来汉武帝对其进行了扩建,扩建后的上林苑“苑中养百兽,天子春秋射猎苑中,取兽无数。其中离宫七十所,容千骑万乘。”

    当时的上林苑规模大得惊人,周长有两百多里,地跨数县之地,苑中有八条河流,就是后人说的“八水绕长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写道:“终始灞浐、出入泾渭。沣镐涝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

    如此巨大的皇家园林,在建设之初就受到了东方朔的谏阻,说它“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好大喜功的武帝完全不听。事实也正如东方朔所说,上林苑就是朝廷的一个大包袱,这么一座超级园林,每年都要耗费大量的钱财来进行维护。历经昭、宣二帝之后,到元帝时,因朝廷不堪重负而裁撤了管理上林苑的官员,同时把宜春苑所占的池、田发还给了贫民使用。成帝时,又将“三垂”的苑地划给了平民耕种。

    王莽上台后,拆毁了上林苑中的十余处宫馆,取其材瓦,营造了九处宗庙,之后天下大乱,新军与绿林军在长安一带大战,对上林苑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刘钰初入长安时,上林苑中已经十分破败,珍禽异兽无人豢养,大批死亡,生命力强的就变成了野生的。那些从国外移植来的珍贵植物也与荒草一起开始了野蛮生长。总而言之,盛极一时的上林苑已经变成了大片的荒地。

    经过皇帝的屯田政策,如今的上林苑用于皇室游猎的范围已经很小了,皇帝也只是偶尔去游幸一下,每次的规模都不太大。

    如今上林苑中有很多新开垦的农田,还有用于灌溉的水系,与当初气势恢宏的皇家园林完全不同,上林苑一部分变成荒野,一部分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良田和农庄。

    贺长年最初去时,上林苑中很荒凉,原本在那儿的平民因为战乱大多迁走了,留下来的人本就不多,在广阔的上林苑中更显得格外稀少。

    贺长年还真就老实种了两年的地,因为周围太荒凉了,他想劫掠都找不着对象,又不敢去繁华的地方去抢,怕皇帝大军把他剿灭了。

    贺长年要想吃饱饭,就得自己出苦力种田,生产粮食供这三千人取用。

    但是肯跟他去屯田的人都是原本军中的不安定分子,有家有业想正经过日子的都被朝廷授了田,大多过上了小地主的日子。只有这些没家没业的人愿意跟着贺长年混,这些人游手好闲习惯了,哪里肯安心种田?

    他们懒得开垦,但是这也没关系,因为逃难的人太多,丢下许多良田,原本的开垦好的田都荒着,直接拿过来种就行。可是贺长年手下几千人里没几个是种田的把式,他们拿到朝廷发下的种子,都是胡乱撒进地里去,平时也不注重灌溉除草,到了秋天收成自然不好。

    屯田的第一年,当南城将军曹金种出了百万石粮食,大大支援了朝廷的时候,贺长年部的田产出不多,连自己队伍糊口都不够,更不用说上交朝廷了。贺长年因此受到了严厉的申斥,让他很是脸上无光。

    第二年的时候稍微有了些起色,但是对比其余各部仍是差得远,别的人都受到了奖赏,曹金甚至因种田封侯,连年益封,唯有贺长年被罚,封户也给减了。

    贺长年心中十分不忿,可他也没什么法子,他这些兄弟种田实在是不行,他们这些年从东到西,就是一路抢劫,只会搞破坏,不会搞建设。

    但这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上林苑中屯田的流民逐渐增多,而且由于苑中土地肥沃,水资源丰富,人家种田种得都不错,每年的收成都相当好。

    贺长年看着十分眼红,一时老毛病发作,干起了老本行,对周围的人进行劫掠。

    临沂将军不仅抢粮,而且抢田抢人,他把别人垦好的田抢过来算作自己的,把民屯百姓收到临沂营中,算作他的麾下。

    他手里有三千人的队伍,在上林苑这一片,他的拳头最大,谁也惹不起他。又因他是朝廷钦命屯田的将军,百姓把贺长年当作朝廷的代表,根本就不敢惹,只好忍气吞声,就连负责民屯的朝廷官员也不敢捋他的虎须。

    就这么过了两年,贺长年的日子越来越滋润,他已成为上林苑当地一霸,他的家业越来越大,不仅财产多得堆成了山,简直富比王侯,而且手下队伍也扩充了许多,如今已有万人规模。

    皇帝的死堂翟兴主管少府,管着皇帝的私房钱,管理上林苑也在他的职责之内,但皇帝家大业大,翟兴忙活长安这一摊就很有些忙不过来,一直对上林苑缺乏关注。

    但是他终于注意到上林苑报的田地数很不正常,这些年虽然不断地向苑中安置流民,但是苑中的田地却增长缓慢,和流民人数的增长完全不匹配。

    翟兴留心此事,最后发现,流民每年都会开垦很多新田,但是许多田地没有上报,大部分流入了贺长年等人的腰包。

    皇帝虽在天下度闲田,但凑巧的是,并没有度上林苑,因为这里作为皇帝的一亩三分地,不管多少田都是皇帝的。而且这里本来田就不多,需要大家重新开垦,每年变化太大,现在度完明年又要大变。

    因此贺长年在上林苑横行了几年,暗地里抢了皇帝的饭碗,竟然没有被发现。

    翟兴发现了这件事,立即报告了皇帝,皇帝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抢自己的钱,当然生气,立即下令彻查。

    彻查的结果很惊人,贺长年劫掠、贪墨,数额巨万,要是按照汉律,别说爵位肯定要被拿下,就连他的性命都保不住。

    贺长年狗急跳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发动队伍,驱使上林苑流民两万余人,发动叛乱。

    贺长年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因此想多找帮手,把这事儿干大。他向所有青州军发出号召,要求他们一起来反抗放牛小子,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家伙居然还提出了政治诉求。

    他打出了樊崇这张牌。

    贺长年的意思是:当年三老领着咱们打天下,从青州辗转万里到了长安,这天下本是咱们青州军打下来的,没有青州兵,放牛小子入不了长安,当不成皇帝。可是现在青州人都靠边站了,朝廷的权力都在那些儒生手里,这不公平!请各位将军起兵,恢复青州人的天下,共同推举樊太师当皇帝!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挺毒的,最无辜的是樊崇,他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胡里胡涂地被拉下了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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