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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之帝王崛起全文阅读

作者:天下九九     牛吏之帝王崛起txt下载     牛吏之帝王崛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58.最讲义气

    长安城尚冠里,下密侯蒋震府邸。

    曾经的良成校尉魏兴正在此做客,蒋震作为主人设宴款待。这个宴会很奇怪,即没人作陪,也没有歌舞助兴,只有这两个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兄弟相对饮酒。

    魏兴道:“老蒋,这几年的富贵侯爷日子过得咋样?比起当年东奔西跑的时候强多了吧!”

    蒋震呷了一口酒,咂着嘴道:“日子是不错,天天有吃有喝有钱花,就是没事儿干,觉着没意思,不如从前打打杀杀来得痛快。”

    魏兴嘿嘿笑道:“老兄弟,你还想着打打杀杀啊?那种日子过去喽!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咱们当年起事,从东跑到西,吃了多少苦!一直盼的不就是过这种太平日子吗?又不用干活,又不用操心,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只要别惹事儿,顺着朝廷里那些贵人的心思,就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多好!”

    “好个屁!”蒋震啐道:“当年老子横行天下的时候,那些贵人们都一个个地猫在家里装孙子呢!老子要是不顺意,一刀就将他们砍了,如今倒一个个人模狗样的,仗着小放牛的撑腰,骑在老子头上拉屎!”

    “你看,一提这事儿你就生气了,人家也是维护国家法度不是,并不是专门拿你开刀。”

    蒋震原任即墨将军,入长安后受封为列侯,食邑两千五百户,在各营将军中算是一般水平。虽然成了侯爷,但他总改不了从前的强盗性子,时不时地在长安城中撒撒野,强买强卖,占人田地,这些事情没少做。樊崇等大头领每次都护着他,替他遮掩说项,皇帝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也没太跟他较真。

    年初的时候他微服去东市闲逛,与人争执,失手打死了一个小贩。堂堂列侯打死个平民,按理说能轻松摆平。可是该着这个蒋震倒霉,不知怎么的竟被御史们盯上了,把这事儿捅到了皇帝那儿。

    刘钰发怒,要拿蒋震开刀,将他下狱论罪,以樊崇为首的赤眉系大佬们苦苦哀求,皇帝虽然答应留他的性命,但是一定要褫夺他的爵位。

    这时事件发生了神奇的反转。

    蒋震花了大笔的钱,获得了被害人家属的“谅解”,家属竟出头为其“鸣冤”,说被害人不是被他打死的,而是两个人争执之时,自己摔倒,落地时脑袋撞在石头上而死。并且又有新的目击者出来为其作证。

    一般来说,一个小民的死活,朝中的大人物都不太放在心上,如今证据链齐全,被害者家属都不想追究了,这事儿意思意思惩处一下,也交待得过去了。

    可是皇帝像是着了魔一样,一直不松口,皇帝的意思是,什么“谅解”?蒋震就是拿钱摆平,以势欺压,一个平民之家还敢跟堂堂列侯争斗?肯定是随他怎么捏扁搓圆。皇帝就要扭转一下这种不公平的现象,不能让那些权贵们以为有权有钱就能逍遥法外。

    这事儿闹得挺大,后来还是尚书令郑深亲自去劝说皇帝,把这事儿上升到了政治高度,说是朝中有一种说法,就是皇帝这次就要小题大做,想要借这件事打击赤眉系,如果坚持重处,会引发朝局动荡。

    皇帝这才稍微松了松口,却坚持夺了蒋震封地两千户,这下子差点把他这个侯爷给干秃了,如今下密侯变成了只有封地五百户的最小侯,损失可着实不小。

    从此蒋震把那些御史恨到了骨子里,和那些老兄弟们一道聚会的时候,少不了要骂上几句,有时说吐噜嘴了,甚至连皇帝也捎带进去,吓得那些老兄弟们不敢再和他来往,生怕什么时候吃了他的瓜落,惹祸上身。

    所以今天魏兴上门,蒋震还挺高兴的,虽然这个家伙比他还要失意,现在只是一介平民,但终究是从前一起玩过命的兄弟,见了面可以一起吹嘘曾经的光荣岁月。

    魏兴倒霉在撞上了严打的风头,当年皇帝进入长安,与长安人约法三章,明令不准掳掠,得到了赤眉军几大头领的支持。

    但是掳掠的事儿并没有完全禁止,还是有人在皇帝关注不到的角落干些抢劫的勾当,只是人家都知道背着点羽林军,小打小闹而已,只有这个良成校尉魏兴,好死不死的,竟然跑到高官云集的尚冠里,公然去抢劫那些豪门大户,被羽林军给抓了个正着。

    皇帝正好拿他来立威,对他重重地惩处。本来以魏兴的地位,混个关内侯不成问题,这下子什么也没捞到,堂堂校尉就变成了一介平民,只能仗着一张厚脸皮,终日在曾经的兄弟处打秋风度日。

    两个难兄难弟推杯换盏,在烈酒的刺激下,话说得越来越露骨。

    蒋震用手指着空中,大着舌头说道:“那个小放牛的,要是没有咱们兄弟为他卖命,他能有今天?如今他坐稳了皇帝位子,就不拿老子当人看。。。什么东西?”

    魏兴给蒋震倒上半碗酒,似是不经意地瞅了他一眼,说道:“贺长年也是不服啊,他苦哈哈地去种地,每年好好地上缴粮食,可放牛皇帝还要寻他的岔子,贺长年不想受这个气,所以要起兵搏一把。”

    “他这是卸磨杀驴!”蒋震有点醉熏熏的,嗓门也大了起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臭放牛的就是要收拾咱们青州军!”

    蒋震一拍酒案,力气大得把案上的碗都震翻了,酒洒得到处都是。

    他树起大拇指道:“贺长年好样的!老子要是手里有兵,老子也反了!掀翻狗皇帝,杀了那些狗御史!”

    魏兴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老蒋,谁说你没兵?你有兵啊!”

    蒋震摇着头道:“老魏,你别拿我寻开心,老子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哪里还有兵?”

    魏兴突然凑近了他,低声道:“这长安城里有许多当年的兄弟,你即墨营的老人很多在城中做生意,把他们重新拉出来,兄弟们再一起干一把!”

    蒋震有点糊涂,“怎么干?”

    “老蒋,实话跟你说,贺长年让我拉你入伙,我已经在城中联络了些当年的弟兄,有几百个人,你再去拉些人,咱们一起干大事!”

    春秋时齐相管仲大力发展工商业,造成齐地工商业十分发达,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即墨是个极为富庶繁华的地方,可与大都会临淄城媲美。当年蒋震的即墨营中多是破产的工商业者,在大军解散之后,大部分留在了长安,除了做官的之外,基本都操持旧业,逢年过节的还常有当年的老兄弟登门造访。

    魏兴的意思是让蒋震再去发动他的旧部,招集人马,大家一起扯大旗重新开张。

    蒋震好像突然醒了酒,瞪着魏兴道:“你想拉老子一起造反?”

    “不是造反,是拿回本该属于咱们兄弟的东西!”

    魏兴从一个掌管万人大营的二把手变为平头百姓,这个落差实在太大,这些年他一直心中不平。贺长年和他关系不错,知道他的心思,造反前特地来长安联络他,让他作为内应,两人里应外合,拿下长安。

    魏兴势单力薄,要找帮手,当然是要找那些在朝堂上不得志,对皇帝有怨言的人,因此他找上了蒋震。但是蒋震还是和他有点不同,魏兴是什么都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蒋震虽然被皇帝收拾过,多少还是个五百户侯,还能过自己的舒服日子。

    蒋震扶着额,皱着眉头挥了挥手,“你等会儿,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城里有十万大军,几百个人能干成什么事?”

    一落实到具体的行动上,蒋震还是挺清醒的,当年他打仗就是一把好手,深得樊崇器重。

    “咱不跟他十万大军斗,只要进了宫门,他外面有再多的兵都没有用,对付狗皇帝,只要一百个人就够了。”

    魏兴伸手在酒碗里醮了醮,就在案上画了起来,“咱们就从南宫门进去。。。”

    蒋震直接打断了他,“南宫门怎么进去?”

    “沈中不就南宫门的守卫吗?我已经联络好了,我对他比亲儿子都亲,他还能不听我的?”

    沈中是一个孤儿,从小被魏兴带在身边,真像是他的亲儿子一样,进入羽林军后,沈中一直在王猛军中,王猛如今是执掌宫廷禁卫的卫尉,沈中在他的手下做卫士令,南宫门正是在他的执掌之下。

    蒋震一听沈中答应了,心里就活动了起来。只要能打开宫门,几百个人杀进去,猝不及防的,这事儿还真就有门儿。

    魏兴见他心动,更是怂恿道:“老蒋,你打仗行,兄弟就信得过你,等这事儿成了,咱们把三老往龙椅上一摁,让他做个大皇帝,你做个大司马,兄弟我有个九卿就行了。”

    一提到樊崇,蒋震才想起来,不光是要杀掉狗皇帝,杀了之后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樊崇如今被皇帝供了起来,当朝太师,大汉第一侯,人家还是外戚,女儿是皇后,人家能淌这浑水?

    “老蒋,你想那么多干嘛,先杀了狗皇帝要紧,三老要是当皇帝,咱们就是拥立的功臣,三老要是不干,咱再找别人呗,阉人巷里姓刘的多了,随便抓一个,咱们兄弟就当个背后的太上皇,谁敢不遂咱们的意?”

    蒋震闷着头嗯了一声,又默默地喝了一杯酒,忽然将杯一放,说道:“我去和左大司马说说!”

    自从陇西和汉中平定之后,陈仓不再是边境关卡,征西大将军逄安被调回了长安,他的队伍一部分由诸葛稚带着入蜀,一部分东进洛阳,但是仍旧有数千人驻扎在长安城外。

    魏兴道:“左大司马从前和小放牛的不对付,要是他能参加当然好了,他的话还是有不少人听的,而且他和三老最近,说不定就能说得动三老。可是自从狗皇帝亲征陈仓,解了左大司马的围,好像他们的关系变好了。左大司马对皇帝客气多了,也不再提什么三老应该做皇帝的话了。”

    蒋震道:“我就去试一试,左大司马不答应也没事儿,以他那个脾气,顶多是骂我一顿,绝不会告发咱们。”

    逄安是出了名的讲义气,对待兄弟朋友最实诚,能把心窝子掏出来,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虽然讲义气可以附众,让他受到大家的爱戴,但是也容易被人利用。

    蒋震和魏兴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夜,第二天蒋震就去逄安府上拜见。

    逄安从陈仓回来之后,一度向皇帝提出要出征关东,带着兄弟们打回老家去,皇帝好不容易把这尊神的兵权解除得差不多了,哪里还肯让他带兵?以他身上有伤,应该好好静养为由,把这位赤眉悍将留在了长安。

    从此逄安在长安过起了悠闲日子,没事出去打打猎,和老兄弟们喝喝酒,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当然最快活的是听到关东的战报,一听说打到了陈留,逄安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到了陈留,离青州就不远了,看来在他的有生之年,还能再踏上家乡的土地,喝上家乡的井水。

    逄安离乡十几年了,当初是被逼无奈,想出去找条活路,没想到这一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虽然在长安已经过上了好日子,但逄安还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家,每次和樊崇在一块,两人说的全是当初的青州往事,最期盼的就是哪一天能回到家乡。

    这天他正要出门散心,却被下密侯蒋震堵了回来,蒋震是他的老部下,一向对他十分尊敬。这次来说是有最要紧的事,要请示左大司马。

    逄安呵呵笑道:“什么大司马,我早就不干了,如今我就是个闲人。”

    “大司马,”蒋震恭恭敬敬地道:“在我眼里,您永远是大司马,这事儿我想了很久,非得找您来拿个主意不可,您要是说不行,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干的。”

    蒋震拐弯抹角的说了大半天,终于把要造反的意思说清楚了,他看着逄安,说道:“大司马,您看。。。”

    话没说完,突然迎面挨了一拳,把蒋震打得一下子倒在地上,逄安不解气似的,又上来补了一脚,大骂道:“混帐东西!你还会造反了,跟谁学的?我让你造反,看老子不打死你!”

    蒋震向前一扑,一下子抱住了逄安的腿,哭道:“大司马,您别打了,您消消气,我听您的,您说不行我绝对不干!”

    逄安指着他道:“皇帝陛下哪点对不住咱们了?他让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你当初在海边撅着屁股晒盐的时候,能想到现在能当上侯爷?有那么多人家供养你,不够你吃不够你喝吗?怎么还嫌不知足!陛下马上要一统天下,让咱们能回到家乡,让全天下的人都过上好日子,你这狗东西,竟然想从中捣乱!你的良心被狗吃啦!”

    蒋震抱住逄安的腿不放,只是哭泣哀告,赌咒发誓地说要忠于大汉皇帝,请逄安看在兄弟一场的面子上饶过他。

    最后逄安说道:“这次就饶过你,要是再敢起这样的心思,老子一定亲手宰了你!滚!”

    蒋震知道逄安嘴硬心软,这话的意思就是放他一马了,以逄安的性格,绝不会出卖兄弟。

    他爬起身,狼狈逃出了逄府。

459.你好糊涂

    朱虚侯樊崇又一次去了宫里,要觐见皇帝,这两天他来了好几次,但是一直被挡驾,皇帝总是在忙,没空接见他。

    樊崇下决心今天一定要见到皇帝,但是刚到宫门就被宦官马面拦住了,马面笑容满面地告诉他,皇后请他去一趟椒房殿。

    随着皇帝的事业越做越大,后宫的管理也一点点加强,皇后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自由出入宫禁随时回娘家了,现在她要见父亲只能是将他召进宫来,在椒房殿接见。

    樊崇见了女儿,立即问道:“桃花,陛下到底在忙什么?怎么总是不见我呢?”

    “朱虚侯,按礼数你应该称我为皇后!”樊后面色不太好看,没有像往常那样称呼父亲,而是直呼樊崇的爵号,第一次对樊崇讲起了礼数。

    樊崇张口结舌,不知道为什么桃花会突然给自己脸色看,当着仆役们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樊崇这个大老粗确实不太懂礼数,虽然这几年地位变了,比从前讲究了不少,但是在女儿面前一直都很随意,还是像往常在家里一样。

    在朱虚侯府没有外人,都是熟悉的自家人,可在皇宫里却有宦官宫女在旁边伺候,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再直呼皇后的小名就非常不合适了。

    樊桃花上来就给父亲来了个下马威,殿内的宦官和宫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是当作没听见,一个个低头垂手,木头桩子似的站着。

    马面是多么会察言观色的人,否则他不会在樊后面前如此得宠。他挥了挥手,把下人都撵了出去,他自己则最后一个退出。马面弯着腰慢慢地向后,一路退出大殿,最后在外面掩上了门。

    现在只剩父女两个在殿内,樊崇长长地出了口气,感觉舒服了许多。

    “桃,皇后,是为父不好,以后我一定讲礼数,不让你难做。”樊崇作为百万级别赤眉军的老大,有些事经女儿一提醒,还是能想通其中道理的,而且他从来就是个女儿奴,对女儿一向言听计从,对樊后的冷言冷语也不在意,还抢先道起了歉。

    樊后听他这么说,面色也缓和了下来,说道:“父亲,不是我非要在人面前给你难看,你总该注意些场合,有别人在,还是讲究些才好,省得让人笑话。”

    樊崇连连点头称是,然后赶紧问道:“桃花,皇帝在忙什么?怎么就不见我?”

    樊后反问道:“父亲急着要见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平叛了!”樊崇气急败坏地道:“上林苑军情紧急啊!贺长年那个王八羔子自己要找死,还非要拉上我!老子要亲自带兵去把他灭了!”

    “父亲,你好糊涂啊!”樊后有点恨铁不成钢,倒把樊崇说晕了,不知道自己糊涂在哪儿。

    “父亲,姓贺的打出你的旗号,你就是没有这个心思,也是身处嫌疑之地,你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避嫌啊!怎么还能往上凑呢?”

    “我这不是要亲自去平叛吗?我杀了贺长年,不就避嫌了吗?”

    樊后差点气哭了,她这个父亲其实就是个黑老大出身,用义气笼住一帮兄弟,对于政治真的是一窍不通,稍微复杂点的局势就完全搞不清状况。

    “父亲,您找皇帝是要请求带兵出征,剿灭贺长年。可是您想过没有?你带着大军去上林苑,别人会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我去平叛最好不过了,别人去还得打打杀杀,我要去了,那些兔崽子还敢跟老子动刀动枪?”

    樊崇的话有他的道理,凭着他在赤眉军中的号召力,他到了那儿只需要振臂一呼,那些老部下一大半就得放下刀枪,贺长年的话那时就未必好使了。而且贺长年现在大概是以樊崇的名义在号召大家伙儿,赤眉军老兵不一定知道真相,或许还以为起兵造反是三老的命令。樊崇想要去表明态度,让贺长年的谎言不攻自破,那么他的叛乱立即就会破产。

    樊崇觉得,自己去平叛是成本最低的一种方式,他甚至认为自己能够单枪匹马搞定叛乱,又免得伤亡,又省钱粮,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哪里糊涂了?

    可是樊桃花却不这么想,她虽然从小没有读过什么书,除了种地就是跟着大军到处奔波,却有一种天生的政治嗅觉,她的思考方式与樊崇完全不同。

    “父亲,谁都能去平叛,唯独您不能去,您这是要往火坑里跳。您千万不要找陛下去说,陛下不见您,就是不想让您把这话说出口。可这话他没法跟您说,只能是我说了。”

    樊崇完全是一头雾水,这么好的法子,为什么被桃花说得一无是处呢?

    樊后知道和自己的父亲说话要清楚明白,太隐晦了他就听不懂,“父亲,您要是带兵去上林苑,知道的说您是去平叛,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去和老部下会合呢!您说陛下能让您去吗?”

    樊崇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叫道:“这个小兔崽子,我把这么一大摊子全交给他了,把我的女儿也给了他,后半辈子都押在他身上,怎么皇帝还是不信我?”

    樊后听了这话,气得嘴唇直哆嗦,话还没说,眼泪先掉了下来,她一只手抚着隆起的肚子,一只手揉着眼睛,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

    樊崇一见女儿哭了,刚冒出来的脾气立即烟消云散,赶紧去哄,“桃花,你别哭啊,你这还有着身子,哭了对孩子不好。”

    樊后抽噎半晌,方才说道:“我没想到,父亲您还存着这种心思,原来您一直觉得陛下欠了您的,您还当他是跟您要饭的上门女婿。。。我跟您说,陛下这么大的家业,是人家自己靠本事挣来的,您虽然给了他些东西,可陛下也好好地回报您了,要不是他,您现在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樊崇对这话有些不服,可是他怕气着了樊桃花,只好强忍着不吭声。樊后已经快要临盆了,父女俩都对这孩子寄予了厚望,可不想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岔子。

    樊后道:“您这些怨望之词万不可和别人提起,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恐怕会惹大祸。”

    在汉武帝时期,别说是口吐怨言,就是腹谤都能被定下罪名,樊崇这种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直脾气,要是遇到刘彻那种六亲不认的皇帝,早就被杀八回了。

    樊后说道:“父亲,您别不识好歹,陛下这是为了你好,他也是想护着您。贺长年这个奸贼打着您的旗号叛乱,您就得离这事儿远远的,越远越好。你要是真的去平叛,凭您这直性子,说不准就钻了姓贺的套,到时侯您就是全身是嘴也说不清。”

    樊崇忍不住嘀咕道:“我一去,那些兔崽子保准就。。。”

    樊后突然喝道:“您要是一句话就能平定一场叛乱,让陛下如何对您放心!”

    她说得声色俱厉,让樊崇一下子愣住了,他终于有点明白女儿的意思了。

    像他这么一个在赤眉军中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原首领,几乎任何一个当政者都无法容忍,不管他现在如何如何,万一哪一天他对皇帝有一点不满意,就能立即拉出一支队伍,对皇权造成巨大的威胁。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现政权的潜在不安定因素,要想消除这种隐患,最省心的法子当然是除掉。如今皇帝给他最高的礼遇,让他赋闲在家,其实已经是很厚道的了。

    樊崇还在发怔,樊后已捉住他的胳膊,恳求道:“父亲,陛下对青州老人,对您已经很好了,您千万得知足。您的女儿是当今的皇后,将来您的外孙就是皇帝,这刘家的天下也有咱们樊家的一半。您的儿孙能世世代代富贵,还用不着您操一点心,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您千万别听那些人瞎说,有的人贪心不足,都想着让您当出头鸟,替他们出气,您即便没那个心思,但是说的人多了,您不一定说出什么话来,让人捉住把柄。父亲,这天虽然是朗朗乾坤,可在那见不着光的阴影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您呢!”

    樊崇觉得女儿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贺长年往他身上泼脏水?

    樊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奏书,放在他的手里,说道:“我找人替您写了封折子,您也不用看,就直接递上去。然后您就呆在家里,一步都别出家门。不管谁来都不见,尤其是那些青州老人,您一个也不要见!至于平叛,您就当没这回事,让陛下派人去,让他们杀得尸山血海也罢,血流成河也罢,反正用不着您出手。”

    樊崇低声道:“可是那些都是我的兄弟,他们,唉,我怎么能看着他们去死?”

    “他们该死!”樊后咬着牙,恶狠狠地道:“就凭他们心中只有您没有陛下,就凭他们打着您的旗号把您拖下水,他们就全该死!长安城里有大军十几万,三辅每个郡都能动员数万军队,他们那些乌合之众一点机会也没有,不出几天,必定会被平定。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

    大汉朝的外戚是非常牛的,就算是皇权集中度最强的武帝一朝,外戚的力量也是举足轻重,田蚡为相,卫霍统兵,武帝朝后期的主要将领李广利也是外戚。汉武帝死后,霍光当政,他的女儿也是皇后,等到元帝之后,更成了外戚的天下,王政君老太太的高寿使王氏外戚长期把控朝局,直接葬送了大汉江山。

    但是樊后一点也不想靠娘家人,此时她只想着让樊崇离朝堂远一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因为樊崇实在不是搞政治的料,他不仅不能帮到皇后,搞不好还要拖累了她。

    樊后此时最大的事还是生儿子,只要她有了嫡子,按照正常的统绪,那就是妥妥的太子,只要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不管将来皇帝挣下多大的江山,都得交到她的儿子手上。

    这是一条光明正大稳稳当当的路,虽然时间上未免长了些,但是没什么弯路、直达终点,眼见是一条好路,前提是她的父亲能得到好的结果,不要出了什么岔子,否则樊后的地位肯定会受到影响。

    本来一场叛乱没什么大不了的,朝廷要平定也不会太难,不出意外的话这事儿很快就会有结果。但是因为樊崇被利用,这事便成了樊家面临的最大危机,一个处理不好,樊崇很可能就被坑了。

    樊崇不仅不知道避嫌,还要顶着风上,樊后无奈,只好亲自出手阻止父亲,让他能够在这场危机中自保,争取置身事外,不要受到牵连。

    樊崇出了宫,回到朱虚侯府,逄安已经在那儿等了很久。

    樊后虽然让他闭门谢客,可是这客人已经在家里面了,又不能赶出去,何况这是他最铁的兄弟逄少子,以两个人的交情,怎么能下逐客令呢?

    樊崇正有一肚子的话没人说,便下令款待逄安,两个人相对饮酒。

    “少子,你今晚就别回去了,陪着我住,咱们兄弟俩好好地聊一聊!”

    两个人相对闷坐,都有满腹的心事,却都不怎么好开口。

    终于逄安先说道:“三老,你说这皇帝陛下人也不错,待咱们也厚道,可为什么兄弟们还要造反呢?”

    樊崇立即怒目而视,“还不是贺长年那个狗东西撺掇的!兄弟们可能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我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逄安道:“三老,你说,那些兄。。。那些叛军最后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肯定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樊崇心里堵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实在想不到啊,这些兄弟,大饥荒没饿死,战场上没打死,竟然在咱们得了天下之后造反而死。。。”

    逄安也仰头倒进去一杯酒,停顿片刻,忽地一拍酒案,说道:“三老,这都是咱们的兄弟,一起拼过命的袍泽,要不是姓贺的混蛋,他们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趁着朝廷大军未发,你就不能想想法子,救救这些兄弟?”

    樊崇依旧不吭声,逄安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三老,若是你领兵去平叛,保证用不着动刀枪,到那儿把姓贺的宰了,再把兄弟们带回来,好好地跟陛下认罪,他们也是一时糊涂,想必陛下不会难为他们。”

    樊崇叹气道:“我何尝不想去,可是。。。”

    他将今日入宫之事和逄安细细地说了一遍,这事儿今天堵在他人心里,总算是吐了出来,樊崇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逄安沉吟道:“皇后虑得是,你去是不合适,要不,我去?”

460.大是大非

    皇帝刘钰收到了安定太守徐宣飞马送来的奏书,随同奏书来的还有一封信。

    奏书中说,三日前,临沂侯贺长年派来了使者,说是要在上林苑起兵,要徐宣在安定举兵响应,共抗朝廷。徐太守已将使者斩首,将贺长年的书信与奏书一道送入长安,并请朝廷发大军剿灭反贼。

    皇帝点了点头,不愧是曾经作过丞相的人,有政治头脑,遇事儿拎得清。贺长年是徐宣的好兄弟,也是他的铁杆部下,两个人当初几乎是穿一条裤子的。

    可遇到这种大是大非,徐宣没有丝毫的犹豫,当机立断,立即与贺长年撇清了关系,非常迅速地表明了态度,表现出了对朝廷的忠心。

    皇帝暗暗地松了口气。

    对于这次叛乱,刘钰最大的担心就是徐宣会不会牵连其中。他和贺长年的关系太过亲密,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次造反有他的授意在里面。

    如果徐宣置身其中,凭着他赤眉军二把手的号召力,这次的声势绝不会只限于上林苑的两个屯田营,其余各地的屯田将军以及长安城内都可能有人响应,更别提还有整个安定郡。

    至于樊崇,皇帝几乎可以肯定他与此事无关。谁也不会傻到自己还在人家的窝里,就在外面号召造反的,难道是想故意送掉自己的性命?明眼人一看就是贺长年不过是打着樊崇的旗号而已。

    皇帝对于此事的处理原则是:要将此事的影响力降最小,破坏性降到最低。

    但是却不想动用赤眉系大佬樊崇。他好不容易把那只大军解散了,把赤眉系的将领都和平解除了兵权,绝不想让他们再卷土重来。

    如果樊崇卷进去,这事儿就小不了,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对全体青州军来说都是关注的焦点。

    他是有单枪匹马平乱的能力,但是万一被那引起老部下给忽悠了,或者挟持了,以他的名义发号施令,那可真就是天大的事了。樊崇或许此时没有再起兵的心思,但是他那些对现状不满的部下不一定揣着什么心思。

    樊崇和逄安两人有点类似,都带着江湖气息,讲义气,容易感情用事,樊崇宽厚,逄安刚烈。这样的人其实是有点不可控的,因为他们不会像徐宣那样什么事都从利益出发,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樊逄两人都可能会冲动行事,而忽略了其中的利益得失,这种人的行为逻辑很难掌握。

    皇帝知道樊崇昨天去了椒房殿,暗暗地松了口气,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安排好樊崇,那就是皇后了。

    果然,今天樊崇没再来找皇帝求战,而是上了一封奏书。这封奏书里有对贺长年反叛行为的痛斥,有对他的名义被利用的愤怒,有对朝廷出兵平叛的期望,有对不明真相的从贼人员的呼吁。

    总而言之,凡是皇帝想要他说的内容,奏书里几乎都提到了,皇帝很满意。他觉得樊老大做到这儿就可以了,表明态度,划清界限,号召不明真相的群众反戈一击,然后眯着就好了。

    唯一不太和谐的是,樊崇在奏章最后提出,建议以逄安为将,率军去上林苑平叛。

    而逄安的请战书也随后送至,很明显,这哥俩是商量好的。

    说实在话,皇帝还真想过启用逄安,他出马可以达到一定的分化敌军的效果,可以有效地争取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而且没有樊崇出马的那些顾虑。但是一份密报让皇帝改变了主意。

    下密侯蒋震去拜见了逄安,在他府中盘桓了很久,可能有所密谋。

    下密侯蒋震是汉情局重点监视的对像,不为别的,只为他曾经受到过惩处,对皇帝不满,有反抗朝廷的动机。

    而蒋震这两天一直也没闲着,他频频与一些老部下来往,出入市井闾巷,很可能有所图谋。

    这些粗人搞密谋一点都不在行,做事简直是漏洞百出。汉情局长吴原甚至觉得有些无聊,因为没有人给他的工作上一些难度。多亏后来这事儿牵扯到了一些大人物,才成功勾起了吴局长的兴趣。

    吴原把一系列的蛛丝马迹结合到一起,得出了结论:逄安必然与谋反之事有所关联。

    逄安昨日去了朱虚侯府,甚至一夜都没有离开,明显是在与樊崇串连。由此看来,不仅上林苑有赤眉旧将贺长年、吕岩等人的叛乱,在长安城中也有原赤眉余孽在蠢蠢欲动,这其中牵连到了一些赤眉军大佬,甚至包括大头领樊崇,这件事简直太严重了,可说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大的谋逆案。

    皇帝知道,吴原这种酷吏从不吝于夸大事情严重性,从而在皇帝面前大肆表现,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这件事绝对被他夸大了,樊崇不可能参予谋反,甚至逄安掺和这事的可能性也很小。

    不过蒋震确实去了逄安府上,呆的时间还不短,皇帝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心中多少有些介意,原本想用逄安去平叛的想法也就放下了。

    刘钰没想到,当年面对几十万赤眉军他都能做到和平接收,并没有喊打喊杀,现在安定了好几年,大家都过上了安定日子,居然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下密侯蒋震还以为做事天衣无缝,在家中和魏兴密谋:“左大司马没了当初的血性,要做小皇帝的顺民,想必三老也是和他一样的。”

    魏兴道:“不用理他们,咱们自己干!明晚正好是沈中在南宫门轮值,到时候他就会打开宫门,放我等进去。”

    两个人各自出门联络部众,约好了明日宵禁之前齐聚下密侯府,等到夜里从侯府出发,直入长乐宫。

    尚冠里位于长安城东部,西临未央宫,东临长乐宫,蒋震的家离长乐宫很近,正适合作为突袭的发起地。

    当时长安城实行宵禁,入夜之后,除了巡视的士卒,任何人不许在街面上行走,否则会被巡夜士兵拿下。所以要突袭长乐宫并不容易,几百人的队伍声势有些大,都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摸到宫门。

    第二天一早,陆续有人来到下密侯府,那些老兄弟老袍泽们见了面,都大声地打着招呼,吆五喝六地吃饭喝酒,屋里屋外全是饭桌,就连院子里也全是人,喧闹声吵得四邻不安。

    有好事者问侯爷家里有什么喜事,蒋震就乐呵呵地说是他的寿辰,请一些老兄弟们来家里热闹热闹。

    众人也就信了,没往别处想,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谋逆之事能干得这么大张旗鼓。

    慢慢地就有人喝多了,随便醉倒在树荫下睡觉,酣声震天,魏兴便说道:“兄弟们少喝点,咱们还有正经事呢!”

    有人便叫道:“不妨事,肯定不会误了将军的事。谁这么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欺负到咱们即墨将军的头上?想当年咱们即墨营里上万个兄弟,从东海打到长安,咱们怵过谁?将军,兄弟们听你的,一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原来这些人大多是被蒋震逛来的,说是要帮着他打打群架,收拾一个对头,知道是去宫里干事的是少数心腹。

    等到入了夜,到了该干正事儿的时,有一大半人反倒喝醉了,许多人都在呼呼大睡。外面更鼓敲响,街上人声绝迹。蒋震和魏兴将这帮人一个一个地叫醒,实在叫不醒的也只好随他去,就这样凑了两百七十人,各提了刀枪,出了下密侯府,一路向东去。

    京兆尹的官署黑洞洞的,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蒋震等人经过之后,便到了长乐宫的西墙,之后他们溜着墙跟向南走了一里地左右,再向东一拐,便到了长乐宫的南门了。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走来,两百多人的队伍声势不算小,竟然没有惹来巡夜士卒盘查,路上一个人也没遇着,也不知巡城兵去了哪里。

    等临近长乐宫门口,终于有人问道:“将军,咱们到底是要灭谁?”

    赤眉军打群架灭谁谁那都是惯常操作,时不时地就有人张罗着来这么一出,可是这一次还是有点不同寻常,声势如此浩大,又是挑的半夜三更,然后直接摸到了皇帝老子住的地界,终于有人咂摸过味来了。

    “将军,这是皇帝老子的长乐宫吧,咱们总不会是去找皇帝吧?”

    蒋震说道:“怎么,去找皇帝,你不敢去吗?”

    即便是在黑夜里,也能见到许多人的脸都白了,“这,这不是谋反吗?要灭族的!将军,这,这事儿咱不能干啊!”

    蒋震的刀突然一下子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吓得那人动都不敢动一下。

    蒋震用刀在他脖颈旁边蹭了几下,说道:“不能干?晚了!深更半夜的,携利刃来到长乐宫,已经是谋反之罪,要灭九族了!现在要想活命,只有闯进去,杀了狗皇帝,咱们自己来坐天下!到了这个时候,谁他妈的再说一句不干,老子现在就宰了他!”

    魏兴也说道:“兄弟们怕什么?不就是杀个人吗?咱们兄弟什么时候晕过血,怕过杀人?我跟你们说,长乐宫里全是值钱的东西,咱们连皇帝的宫殿都没抢过,那不是白进了一次长安城?这回大家都开开荤,想要什么随便拿!”

    一些老卒听了这话,竟隐隐地有了些兴奋,他妈的,终于又有机会干老本行了,还是这么大的一票!

    魏兴带着些亡命之徒冲在最前面,蒋震在后面押阵,大队人马被裹胁在中间,随着大流向前走。

    长乐宫门口竟然一个卫士都没有,大门黑洞洞地敞开着,好像一个巨大的宝藏入口,无声地邀请他们入内,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魏兴道:“沈中都安排好了,连守卫都调开了,大伙冲进去!”

    众人这时已经没有了退路,反倒横下一条心,壮起胆子,两百多人一拥而入,冲进了宫门。

    宫里面一片寂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这些人谁都不认识路,完全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皇帝老子。

    一个人怯怯地问道:“将军,是不是该放火了啊!”

    这是他们的老套路了,杀人放火抢东西,缺一不可。

    听了他这话,众人顿时从心里没底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下子来到擅长的领域,全都恢复了自信,有人叫道:“对,要放火!烧了这破宫殿!”

    “别急啊,先得把东西抢到手,别都烧了!”

    “不来点火也看不见哪儿是哪儿啊!”

    两伙人还在就放不放火争论,突然之间四面一片通亮,不知道多少火把燃烧起来。

    所有人都闭了嘴,呆愣地站在当地。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忽然出现了无数羽林军,个个端着手弩,向这些闯入者瞄着准。

    而在他们正对面几十步外,卫尉王猛全身披挂,威风凛凛地站在那,他的身边正是卫士令沈中。在他们的身后,密密麻麻的全是羽林军。

    蒋震本来落在后面,此时掉头就跑。可是他们刚刚冲进来的南宫门,此时已不知被谁关上了。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两百多人成了瓮中之鳖。

    魏兴狂吼道:“沈中!没有老子你早就饿死了,你他妈的出卖老子,你的良心被狗吃啦?”

    沈中手中握着刀柄,面无表情。

    魏兴也不想想,沈中是卫尉王猛手下受重用的将领,宿卫宫廷,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前途一片光明,怎么会好端端地跟着他谋反呢?

    当初魏兴找到沈中,沈中看着当年他关照过自己的情分,真心真意地劝过他,可是魏兴不听,非要和放牛皇帝死磕到底。

    沈中想了一夜,拿定了主意。

    魏兴铁了心要造反,自己和他关系亲密,到时少不得要受牵连,与其随着他殉葬,还不如把握这个机会,将此事变成自己的进身之阶。

    沈中将此事禀报了上司王猛,王猛又禀报了皇帝,这件谋逆之事一开始就上达天听。刘钰设了这个局,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而且证据确凿,谁也说不出什么,比起全城大搜捕地抓人干净利落多了。

    长安城没有骚乱,百姓还懵懂着,甚至没有察觉,这场闹剧似的闯宫密谋就这样落幕了。

    可是天光大亮时,一个消息传进了宫中,太傅逄安闯出了长安城,只带着几名亲信,向西方上林苑方向去了!

461.平叛大军

    太傅、抚民将军刘侠卿一直在长安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他很喜欢这种闲散侯爷的生活。每天在家陪陪夫人,出去会会朋友,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日子过得别提多舒服。

    可是临沂侯贺长年的叛乱打断了他平静的生活,皇帝陛下竟然派他带兵去平叛。

    刘侠卿吓得够呛,连连推辞。

    “陛下,老臣只会养牲口,哪里会排兵布阵指挥打仗啊!您可太抬举老臣了。”

    刘侠卿平时和人喝酒聊天时总吹嘘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将军”,现在他好像忘了这个茬,突然变得谦虚起来。

    “陛下,贺长年打仗那么猛,臣怎么能打得过他呢?当年临沂营可是青州军的主力营之一,只有泰山营能压他们一头,陛下,不如让泰山将军崔老实去吧,他能打,现在还天天叨咕当年带兵的那些事儿。。。要不,汶阳将军也行啊!”

    皇帝只说了一句,吓得刘侠卿再不敢叨叨了。

    “你想抗旨吗?”

    “臣,陛下,别别,臣领旨。陛下对臣如此信任,臣感激不尽。”刘侠卿眼泪都要下来了,说是感激的,不如说是吓的。

    皇帝说道:“你不用怕,朕不是让你打仗去的,战场上的事儿交给钟离华就行了。你只拍板打还是不打,什么时候打,至于具体怎么打,钟离华说怎么打就怎么打。记住了?”

    刘侠卿连连点头,心里还是挺懵的,这次叛乱,据说贺长年纠集了好几万人,好几万人啊,那可是乌泱乌泱的一大片,想起和那么多人对阵,天下第一大将军的腿就有点发软。

    皇帝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说道:“上林苑屯田的青州军有两个营,一共就五六千人,贺长年号称有兵数万,依朕看是虚数,他顶多有一万人,就是这一万人,也得是把民屯的流民一起裹胁着,那些人会打什么仗?你怕他作甚?你放心,朕会给你足够的兵马,让贺长年绝对不能匹敌。”

    刘侠卿不住地点着头,心里多少放心了点,看样子陛下是要发大兵,至少五万起,搞不好能派十万兵去。

    他从参加赤眉军就是喂牲口的,别说带十万兵,就是十万牲口他都没带过,一想到这个刘侠卿的信心又上来了。

    他已经想好回长安后怎么和崔老实等人吹牛了,天下第一大将军名不虚传,带大军十万,讨伐叛乱,大将军令旗一挥,贼寇望风而逃,嘿,还挺威风的。

    皇帝又道:“朕让你去,有两个要求,你要听清记牢。第一,要弄清楚上林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着贺长年反叛?难道他们就真的这么恨朕?你要多听多看多问,把那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朕听。”

    这事儿刘侠卿擅长,当年徐宣命他伺候陛下,他不管大事小情,事无巨细都汇报得清清楚楚,徐大丞相也对他很是满意。

    “第二,”皇帝稍微停了停,又说道:“若他们都是穷凶疾恶之辈,不肯接受大汉雨露天恩,当然是尽数剿灭。但朕以为这些人可能大多数是受了贺长年盅惑,或者被胁迫从贼,若是如此,便只诛首恶,把那些死硬分子清除,其余人还是要让他们回去安心种田。刘卿,朕相信你会明辨是非,不会滥杀。当年你带抚民营屯田,颇有政声,朕知道你会把这件差事办好。”

    皇帝没说他选刘侠卿的另一个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刘侠卿知足、不贪功,他不会故意多杀冒功。

    将领们为了升官很容易贪功,管你造不造反,只要挨着边的就杀。上林苑数万人屯田,若是一般将领过去,或许能杀出个全歼叛党,斩首几万的功绩来,那说出来就是了不得的大功。

    可是刘侠卿不会,他原本是赤眉军人,为人和气,对叛乱的赤眉军有一份袍泽之情,不会对流民们太下狠手。刘侠卿还总是说自己封户太多了,他配不上,怎么肯为了功劳大搞滥杀呢?

    总而言之,皇帝认为抚民将军既能让他了解到叛乱的真相,又不会使事件扩大化,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平叛人选。

    于是刘侠卿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娇妻和刚满一岁的儿子,出了长安,到城西的军营中点兵出征。

    一大早大军出征的时候,刘侠卿才看清楚皇帝为他配备的大军。他伸着脖子左看右看,旁边的越骑校尉钟离华奇怪地问道:“大将军,您在看什么?”

    “怎么。。。”刘侠卿迟疑着,眼睛依然向远方瞟着,“一共就这么多人吗?是不是还有队伍要来?”

    “回大将军的话,平叛军全员在此,一共有骑兵两千,步兵四千。”

    这就是皇帝给他准备的“足够”的大军,一共六千人!

    刘侠卿想到煞神贺长年的模样,想到他乌泱泱的数万大军,觉得腿又开始发软,爬上马的时候,脚没踩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有两个士卒跑上来,要扶大将军上马,刘侠卿厉声斥退,自己慢慢爬到马背上去。

    抚民大将军下令开拔,六千“大军”向西前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井然有序。刘侠卿看着这拨兵马人数虽少,但是军容雄壮威武,稍稍放下心来。

    越骑校尉钟离华紧随在刘侠卿身边,对他十分殷勤。因为众人都知道,抚民将军是皇帝陛下的故人,圣眷十分隆厚,钟校尉有机会与天下第一大将军同行,自然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钟离华见大将军脸色有点灰白,忙宽慰道:“凭末将这两千骑兵,就可横扫叛军,其余步兵只是押送叛贼回京之用,将军不必担心战局。”

    刘侠卿眼睛一瞪,说道:“什么你的骑兵?这都是朝廷的兵,是陛下的兵!”

    钟离华吓得赶紧行礼,“末将失言,将军恕罪!”

    钟校尉稍稍将马头落后了些,跟在刘将军后面,不敢再上前搭讪,看样子将军现在心情不好,他何必去触这个霉头呢?

    钟离华今年三十岁出头,是出身于天水郡的良家子,有统军之才,为乡人所重,与同族同乡一道聚众自保,后经太守杨音推荐,入京任职,屡经升迁,成为刘彪之后的第三位越骑校尉。

    在高官遍地的国都长安,能担任皇帝卫兵的首领都得是勋贵子弟,钟离华出身不是士族豪强,又不是赤眉一系将领子弟,属于少见的靠个人才能和努力爬上高位的将领。

    在三十多岁的年纪,他的成就算是比较大了,在他的家乡天水,钟氏整个宗族的地位都靠他抬了起来。但是在皇帝身边,二十岁的高官比比皆是,钟离华只能怪自己没有和皇帝在牛马厩混过。

    生活就是这样,你努力一辈子的天花板,可能就是人家的起步价,人家的小目标,是你拼尽全力也触碰不到的虚幻理想,如果陷入这种对比中哀叹社会的不公平,幸福感会越来越少。

    即便一开始抓了一把烂牌,也要耗尽心力打出最好的结果。

    钟离华就是这种心态,他的出身本来平常,但是通过努力爬上高位,靠的是强烈的野心和进取心。这一次平叛,被他当作另一个上升的机会,私下里他也想通过这次出征,能踩一踩封侯的门槛。

    有汉一朝,就军功侯而言,都是有硬性条件的,汉军法:“斩捕大将之人,赐金二千五百斤,封五千户;斩捕列将之人,赐金一千五百斤,封二千五百户;捕斩裨将之人,赐金千斤,封五百户。”在七国之乱时,为了激励士气,景帝甚至临时将赏格提升了一倍。

    李广终身不得封侯也不全是运气,而是他实打实的战绩不行,硬件条件不够。

    当然如果他有关系那就另当别论,大人物随便一句话给他开个后门,也许这侯就封成了。否则冲他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风格,只能是难封了。就算李广漠北之战没有迷路,他也绝不可能封侯,因为那一场大战卫青部虽然歼敌一万九千人,但是自己也损失惨重,战功不能超过战损,大将军卫青未得益封,他的手下也无人封侯。

    与之相比,霍去病的战绩就亮眼许多,奔袭数千里,俘获名王三人,高官八十余人,自己损失一万,歼敌七万,益封五千八百户,手下也多人封侯。

    军功侯的获得都要用敌军的首级堆出来,在钟离华的眼里,那号称数万的叛军就是数万首级,是闪闪发光的金钥匙,能带领他跨进侯爵的大门,实现阶层的跃升。

    大军出征第二天的傍晚,已经离上林苑不远了,刘侠卿正要下令安营扎寨,忽然听到后面马蹄声响,几个骑士远远地过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急着赶路。

    大军当道,这些人也不回避,竟向着他们直冲过来。刘侠卿叨咕道:“这谁啊,怎么这么急,见到大军不知道躲呢?去,看看是谁,闲杂人等一律拿下!”

    他身为太傅、列侯、抚民将军,这大汉朝里没几个比他更显赫了,可以说只有别人怕他,没有他怕别人的道理。可是士兵们已经上前列队阻拦,对面之人竟远远地大喊道:“闪开!谁敢拦路!”

    等他们到了近前,当先两名骑士竟举起马鞭,向着拦路的士兵没头没脑地抽了下去,嘴里还斥道:“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拦逄太傅的驾!”

    刘侠卿听到说逄太傅,连忙催马过去,到了近前,果然见到一脸怒气的逄安。

    刘侠卿吓得一哆嗦,连忙跳下马,上前几步,拉住逄安的马缰绳,仰头说道:“兄。。。太傅,你这是要去哪儿?”

    逄安哼了一声,说道:“让你的人闪开,莫要挡我的路!”

    “闪开!都闪开!”刘侠卿命令部下退下,手却依然扯着马缰,赔着笑道:“太傅,天晚了,大军正要扎营,太傅奔波一天辛,辛苦了,要不,您也歇息歇息,明天再赶路吧?”

    “我有急事,你莫要烦我!”

    逄安在原赤眉军几大头领中属于脾气比较暴躁的,刘侠卿是他的老部下,对他很是惧怕。后来刘侠卿娶了逄大姑娘,与逄安做起了亲戚,这种惧怕没有减弱,反而因为他惧内而加重了。

    逄安一向看不上刘侠卿,要不是妹子实在找不着下家接手,他才不乐意做刘侠卿的内兄。

    可刘侠卿却不敢轻易放他过去,再往前就要到叛军的地界,他这个内兄到底想干什么?为了他的夫人,刘侠卿也非得搞清楚不可。

    他把缰绳拉得紧紧的,依旧好脾气地笑道:“太傅,您不用歇,这牲口也该累坏了,该吃点草喝口水了,等您吃完了饭,我让他们换几匹好马,保准误不了事!”

    逄安听了这话,便不再说话,一抬腿下了马,刘侠卿连忙跟在他旁边,一路陪着说话。

    钟离华带领队伍扎营,大军埋锅造饭,饮马喂食,一片忙碌。

    刘侠卿将逄安让进大帐,陪着说了半天话,逄安只是偶尔应上一声,只是让他唱独角戏。

    刘侠卿终于忍不住了,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问道:“太傅,兄长,你是不是,是不是要去上林苑?”

    “是又怎么样?”逄安好像并不想隐瞒,他只是懒得搭理这个妹夫。

    刘侠卿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随之腿一阵阵地发软,赤眉军五大头领之一,前左大司马,前征西大将军,现太傅,竟然要谋逆!这是通天的大案啊!最可怕的是,这是他的内兄!

    他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这事儿,你和英子商量了吗?”

    英子就是逄英,是逄安的妹子,刘侠卿的夫人。

    逄安道:“大丈夫行事,怎么能和妇人谋划?”

    “可是,可是这是谋反的大罪,要灭族的呀!兄长,陛下待我等不薄,你可不能犯糊涂!”刘侠卿苦着脸,一把捉住逄安的袖子,恳求道:“兄长,你,你不能去!”

    逄安扯回袖子,斥道:“闭嘴!休得胡说八道!”

    可刘侠卿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求恳,甚是伤心。

    逄安不胜其烦,看他没完没了,只得说道:“我是要去找贺长年,但不是与他一同谋反,而是要杀了他!”

    刘侠卿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他破涕为笑道:“不是谋反就好,不是谋反就好,你就留在营里,和我一道平叛好了!”

    逄安道:“大军前行,贺长年必要率军来战,到时两军交锋,岂能骤解,必然是血流成河,那可都是我们的兄弟,岂不都随着贺长年送死?不行!”

    逄安一早便听说蒋震和魏兴突袭长乐宫,被尽数捕获,随他们一道的还有赤眉老卒两百多人,其中不少是他认识的旧人。毫无疑问,这两百多人连同他们全家一个都活不成。

    逄安想起,蒋震曾来问过他的意思,他虽然警告过蒋震,但是碍于兄弟情谊,没有告发他,但正是由于他的一念之仁葬送了更多的兄弟。

    逄安痛心、愤怒、自责,想到上林苑里的那些所谓的叛军,想必也是如此下场,他激动之下,立即打马出城,要去上林苑阻止这一切,没想到半路遇到了刘侠卿。

    刘侠卿生怕他有失,极力挽留逄安,可他怎么可能拦得住?逄安略作休息,也不理刘侠卿,带着手下的几个人,上马绝尘而去。

    刘侠卿跺着脚,喝令大军起营,也不顾夜色降临,急着追上去,可是大军行动哪有那么快,刚扎了营,又起营,折腾好久才上路,逄安早去得远了。

    越骑校尉钟离华看见逄安连夜西行,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看这个样子,难道逄太傅竟有谋反的意思?

    他虽然吃惊,却隐隐有些窃喜,这谋反大案越闹腾的大,平叛的功劳便愈大,逄安这样的大佬投向上林苑反贼队伍,不过是多给他送一颗值钱的头颅而已。

    只是不知道抚民将军是什么心思,若是他和逄太傅是一路的,这事儿可就糟了。

462.戴罪立功

    上林苑有两个屯田营,临沂营和莒营,临沂将军贺长年虽然只带去了三千人,但是这几年巧取豪夺,占了许多田地和人口,势力扩充了一倍有余,如今他的帐下有一万人。

    当然这里真正的青壮只占到一半左右,其余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莒将军比起他来就差得多了,势力只有他的一半,能上战场的也就两三千人。

    莒将军吕岩在造反这事儿上是比较被动的。贺长年这些年的行径败露,面临清算,只好铤而走险,吕岩虽然没有贺长年那么嚣张,但是强占劫掠的事也干了不少。贺长年一吓唬,吕岩就怕了,两人合伙起兵,又威逼着附近屯田的流民一道造反,竟然凑了两万多人,不过其中能打的也就一万出头。

    赤眉军出身的这些将领靠造反起家,并没有把造反当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在他们眼里,造王莽的反和造刘钰的反,其区别只在于刘钰离得太近了,随时可以发大兵来镇压。

    吕岩对于朝廷发兵很是胆寒,但贺长年说道:“起兵举义是徐头领的意思,他早就在安定准备好了。良成校尉魏兴正在长安联络,三老和大司马都会起兵,咱们青州军又要主宰天下了,你等着吧,过不了多久,长安城就得打起来,等三老他们杀了狗皇帝,咱们就进兵长安,与他们会合,这下子轮着咱们当皇帝了!”

    吕岩有点将信将疑,但是对贺长年的另一句话深信不疑,那就是安定太守徐宣正率军赶来增援。因为青州军中谁都知道,徐宣与贺长年是过命的兄弟,两个人的交情不是一般的深。

    吕岩不敢相信能一下子占据长安,但他心想,要是长安这边不行,大不了退到安定去,徐头领在那儿,总少不了咱们吃的,至于朝廷大军追击,怕什么?大不了就走,咱们赤眉军不就是靠两条腿从青州走到关中来的吗?大不了再走回去呗!

    想到这儿,吕岩的胆气也壮了起来。

    当然,除了高级将领和贺、吕二人身边的亲信之外,大部分人只是听从将军的命令,对于造反这事儿并不是十分清楚,明面上的传说是上林苑的屯田官欺压咱们赤眉军,将军带大家起来反抗,并且已经给樊崇、徐宣等大头领送信,请他们主持公道。

    但是依旧有些风声在两营中流传,士卒们都人心惶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眼下他们只能是跟着将军走,否则恐怕连条活路都没有。

    贺长年和吕岩勒兵上林苑,等着安定的援兵和长安城的消息,过了几天,长安的消息来了,但是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长安发来讨伐的大军距离他们只有五十里了。

    “大概有多少人马?是谁带兵?”贺长年多少有些紧张。

    “回禀将军,看样子也就五六千人,至于谁带兵,我看了半天,不认识旗子上的字,后来偷偷凑近了打探,听他们说是抚民将军。”

    “抚民将军?刘侠卿?”贺长年忽然哈哈大笑,“刘侠卿是个喂牲口的,他会打什么仗?我这好几万兵,刘侠卿五六千人就想来平叛,笑话!”

    吕岩为人稍微保守一些,相对比较谨慎,他说道:“不能轻敌啊!羽林军战斗力还是挺强的,当年孙易在高陵,五千半大小子的羽林军把阎本的上万兵马都打溃了。”

    “哼!那是阎本太废物了!”贺长年是不会服的,虽然他在孙易手下吃过憋,“来就来,打他妈的!我贺长年还打不过他刘侠卿,笑话!”

    两个人升了大帐,召集众将,分派任务,准备迎敌。

    忽然外面有人跑了进来,大叫道:“将军!将军!左大司马来了!”

    吕岩一喜,“左大司马可是从长安来的?带了多少兵?”

    “没有兵马,就几个亲兵。”

    “带几个亲兵,来这儿做什么?”贺长年并没有多高兴,他是徐宣的人,自来和樊崇、逄安不是一路,打着他们的旗号可以,但是让他们来抢自己的人马,来指挥他临沂将军就不行了。

    与贺长年比起来,吕岩和逄安就亲近得多了,他站起身,向贺长年叫道:“临沂将军,咱们快去迎接左大司马!”

    贺长年不太情愿地起身,刚走出几步,逄安已经大踏步地进来。

    当年的大军首领,在赤眉军中还是很有威望,帐中诸将都行礼下去,齐声道:“见过左大司马。”

    逄安面容严肃,沉默不语,径直向里走,一直走到最前面,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众将站着。

    贺长年和吕岩分站在他的左右下首,两个人心理是完全不一样的,吕岩有些欣喜,好像是在彷徨无主的时候,突然有了主心骨。而贺长年心里却多少有些敌意,只是忌惮着逄安的威望,强自忍着而已。

    逄安环顾诸将,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突然目光定住,说道:“王强,李勇,你们两个从前跟着我日日操练,如今还记得常习武备吗?”

    两个人站出来,说道:“大司马,我等都种地了,用不着操练,许久也不演武了。”

    逄安哦了一声,眼光移走,又落到另一个年轻人身上,“钱通,你是刚成的家吧?”

    钱通笑道:“大司马,我儿子都两岁了!”

    逄安目光一停即走,又接连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他当年的老部下。

    贺长年心道:“这逄安在长安城被剥夺了兵权,如今单枪匹马过来,想必是要入伙。他从前是头领,可是那只大军已经散了,如今他又来这里和旧部套近乎,分明是要抢班夺权,可我辛辛苦苦拉起来的队伍,岂能让他就这么拿走?”

    贺长年不等逄安再挨个点名,打断了他道:“大司马今日来此,是要投奔我等入伙的么?”

    他故意说了投奔这个词,就是要在气势上压倒逄安,提醒他这里没有他的人马。

    吕岩却道:“吕某从青州一直追随大司马,如今大司马既然来入伙,最好不过,我等就有了主心骨了!”

    逄安冷笑一声,说道:“入伙?入伙做什么?和你们一道谋逆吗?”

    这话一说出来,贺长年立即变了脸色,吕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帐中的诸将都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左大司马不是来入伙的吗?

    “昨夜蒋震和鲍兴带着两百余人闯宫谋反,尽数被擒,这两百余个兄弟,你们说会怎样?”逄安的目光扫了过去,被他看到的人都低下了头。

    逄安抬高了音量,声音中透着愤怒,他吼道:“他们会被千刀万剐,连他们的家人都要跟着去死!这都是因为蒋魏二人的私心,为了他们的自己得到好处,把兄弟们带到死路上去!”

    他指着帐下的诸将道:“谋逆之事,是灭族的大罪!你们怎么敢!再执迷不悟下去,你们也将和蒋震,魏兴一样下场!你们的妻子儿女都活不成!”

    逄安厉声说出这些,说得吕岩脸色煞白,诸将都惶惶不安,当初他们一时冲动,听了贺长年的盅惑,随着他扯旗造反,因为是大家伙一起干的,并没有考虑太多,此时听了逄安的话,猛然想起此事的后果,不禁吓得心尖发颤。

    贺长年大声道:“什么谋逆?我青州军从东至西,转战万里,好不容易杀到长安,灭了更始皇帝,这天下就应该是咱们青州军的!凭什么让他一个放牛娃拿了去?这皇帝要当也不该是他当,应该让三老来当!”

    他的亲信也鼓噪道:“对,这个皇帝应该让三老来当!”

    逄安道:“皇帝是在城阳景王的神主面前选出来的,是问过上天的,天意如此,焉能违逆?诸位兄弟当时也在场,如今难道都忘了吗?三老一直以复汉为已任,即便拿下天下,也要交给汉室之胄,何况当今陛下是三老的女婿!这皇帝三老都不想做,你在这里替谁鸣的不平?”

    贺长年有点接不上话,一时卡住了壳。是啊,人家樊崇乐意让女婿当皇帝,你非得替他叫屈,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吗?

    逄安又道:“皇帝陛下入了长安,并没有亏待各位兄弟。咱们青州军从前举事,不过是为了吃口饱饭,不过就是想活下去。如今我等不仅有饱饭吃,还活成了人上人!贺长年!吕岩!你们大字不识一个,却都被陛下封了侯,陛下亏待尔等了吗?还有你们!个个都高官厚禄,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为何还要如此不知足,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谋逆?”

    逄安简直痛心疾首,“如今朝廷的前锋已离此不远,后面还有无数大队人马。尔等也不想想,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大军何止百万之众?尔等可能抵挡?再不觉悟,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我急着从长安赶来,赶在大军的前头,就是要救尔等的性命,尔等还等什么?还不放下刀枪,向皇帝陛下请罪,非要自寻死路吗?”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有许多人已产生了动摇,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罪过,不过就是原来流民军的思维,随大流而已,如今听逄安这么一说,想到大军将至,谋反要受到的惩处,顿时有点害怕,同时也觉得不值,贺长年那家伙不想好,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送死呢?

    钱通说道:“大司马,我等已然。。。如此,若是此刻投诚,皇帝。。陛下会如何处置?”

    造反的旗号已经打出去了,投降就能免死吗?

    逄安道:“尔等并非首恶,及时反正,有机会获得朝廷的宽宥。陛下亦是青州军中之人,焉能难为诸位?我将以身家性命为诸位作保,保尔等不死。将来投身军中,依旧可搏一个出身。若是有人衣食不济,我逄某有万户封邑,足可供养尔等,你们要是没饭吃,就都去吃我的!”

    帐中许多人都动起了心思,看这样子,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即便打退了这一拨,还会有更多的军队过来,再跟着贺长年混,真的是死路一条了。如今大司马给大家指了一条生路,现在放下武器就能活命,那么不如就降了?

    吕岩颤声道:“左大司马,我,我可是首恶啊!”

    逄安看着他,厉声道:“你糊涂!好好的列侯不做,非要做贼!我要亲自把你带回长安,去陛下面前请罪,陛下若能宽宥你便罢,若是不能,我将保下你的家小,替你好好照顾。”

    吕岩哭了,“大司马,我不想死啊!”

    “你不想死,却做这找死的事!”逄安忽地喝道:“若你想求生,便戴罪立功,诛除逆贼以功抵罪!”

    他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蓄势待发的贺长年突然猛扑上来,将手中刀狠狠地刺入了逄安的腹中,逄安大喝一声:“鼠辈敢尔!”长臂一伸,一手捉住贺长年的脖颈,用力一捏,贺长年登时眼睛鼓起,双腿乱蹬。

    变故陡生,帐中诸将都看呆了,一时间谁也没动。只有逄安的几名护卫与贺长年的亲兵斗在一处。

    贺长年双手抓住逄安的手指,用力向外掰扯,逄安本就是青州军中有名的勇将,力气大得吓人,贺长年一时支撑不住,看着逄安满是怒火的眼睛,一股将死的恐惧油然而生。

    可是逄安的手臂却突然软了下去,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栽倒在地上,腹部的伤口汨汨地冒出鲜血,瞬间将地面染成一片殷红。

    吕岩惊呼道:“大司马!来人,来人,大司马死了!”

    诸将也都懵了,临沂将军竟然杀了左大司马!

    突然有人高喊道:“诛除首恶!报效朝廷!为大司马报仇!”

    “对,诛杀首恶!”

    吕岩一咬牙,提着刀就向贺长年扑了上去,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在一处。这两人各有亲信,此时都开始互相殴斗。

    其实许多人已被逄安说动,都想着立功赎罪,保住自己的性命,因此诸将纷纷上前,参予打斗,一时间帐中乱作一团。

    等到抚民将军刘侠卿率大军赶来时,这场叛乱已经在一阵斗殴后平定了,首恶贺长年和吕岩都被杀死,他们的亲信手下也多数被杀。

    还亏得刘侠卿来得快,一共只死了三百余人,剩余将士将贺长年,吕岩等人的首级献上请降。

    钟离华看着满地狼藉,心中十分遗憾,斩首数万的功劳就这么飞走了,这些人怎么就这么胆子小,竟然坚持不到大军来到。

    而刘侠卿却完全不在意什么叛军首领的首级,只一迭声地叫道:“逄太傅呢?大司马呢?”

    当他见到逄安的尸体,刘侠卿顿足大哭道:“逄太傅怎么死了?我怎么向三老交待?怎么向英子交待?他们两人饶不了我呀!”

463.功过之论

    抚民将军刘侠卿抚着太傅逄安的尸体大哭,悲痛欲绝。逄安的旧部王强、李勇等人也拜倒在地,一片号泣之声。

    “大司马是为了救我等的性命,才孤身犯险,被贺长年这厮杀害,是我等害了大司马!”

    “都怪贺长年,若不是他要反叛朝廷,大司马怎么会死?”

    当时他们都跟着贺长年作乱,如今却一致声讨起贺长年来了。

    钟离华来到刘侠卿身边,低声道:“将军节哀,上林苑还要倚仗将军主持大局。如今叛军首领伏诛,这些附逆者该如何处置?还有贺长年的旧将周雷,在昆明池西畔驻扎,据说手下有两千多兵马,一直没有什么消息。末将愿带兵前去平定,请将军准许。”

    斩首数万没有了,斩道两千也还算凑合,这个小目标总得让人家完成吧?

    刘侠卿抹了把眼泪,站了起来,说道:“还打什么打?陛下不想过多杀伤,大司马豁出去自己的性命,急着要赶在大军之前过来,也是想保全这些人的性命。京城里死了将近三百,这儿又死了好几百,死多少是个头?唉,这么多年从东海走到长安都不死,现在反倒死了,这都是命啊!”

    他转向那些伏地跪拜的将领,说道:“你们谁到周雷那儿去一趟,让他来此伏罪,我回到长安,也能替他向陛下求个宽大,要是他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老刘下死手了。”

    有几个人争着道:“我去!我去!”

    “他小子要不束手来降,老子宰了他!”

    很明显这是个争功的机会,可以用这功劳多少抵消自己的罪过。

    “你们一起去吧!”刘侠卿挥了挥手,打发他们走了。

    钟离华暗暗叹气,看来斩首两千也没有了。贺长年已死,周雷绝对不敢再做抵抗。小目标也飞了,封侯还是等下次吧!

    刘侠卿派人飞马回长安报逄安的凶信,他则留在上林苑处理后续之事。

    果然,第二天周雷自缚请降,至此,未费平叛大军一兵一卒,贺长年吕岩之乱全部平定。

    事实证明,让刘侠卿来平乱真是选对了人,抚民将军是赤眉系故人,与叛军都比较熟悉,大家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投降时不会患得患失。

    当然更重要的是左大司马逄安来的这一趟,他把道理都摆清了,说动了诸将。贺长年杀了逄安,彻底失去诸将之心,引发内乱,并反噬了自己。

    如果贺长年不死,叛乱绝不会轻易平定,他必会拉着大家伙与朝廷不死不休。

    可以说逄安以一已之力平了叛,避免了大规模的内战,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数万被裹挟着叛乱的流民都对他感恩戴德,平叛士卒也对他心中感激,毕竟免去了他们沙场争战的危险。

    即便钟离华等一心想要借此机会平步青云的将领心中有所缺憾,但仍然钦佩逄安的忠义,太傅对皇帝够忠心,对旧部够义气,不愧是当年纵横天下的青州军五大首领之一,天下少见的奇男子伟丈夫。

    刘侠卿当年在抚民营主持屯田之事,虽然只是个甩手掌柜,具体事都由郑深负责,但是多少懂一些里面的门道,没有多久,他便将叛军解散,让他们都回到原地去种田,使上林苑迅速恢复了平静。

    刘侠卿安顿好了这边的事情,派钟离华率两千越骑营将士暂时留驻上林苑。他自己亲自扶着左大司马逄安的灵柩,与从长安赶来的逄安的两个儿子一道回到长安。

    此时在长安朝堂上正进行着一场明争暗斗。逄安出走后,礼部尚书张湛立即上书,以诸侯私自离开封国的罪名对左大司马逄安进行惩处,这封上书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国家未定,朝廷的王侯大多没有就国,在管理上并不是十分严格,其实一些在长安的王侯平时偶尔也会去上林苑打猎,大臣们也不以为意,但是此次逄安出走的性质不同,此时上林苑已不只是一个游苑那么简单,而是叛军老巢所在地。

    他在这么敏感的时侯去这么敏感的地方,不管是去做什么,都会对朝廷带来政治上的不利影响。

    逄安闯出长安城时皇帝很是吃惊,当时他的行为被所有人认为是叛逃。逄安在赤眉军中的地位和影响绝非贺长年所能相比,他若是谋逆,那么这次叛乱的级别会高出一个等级,搞不好会激发各地的赤眉旧部群起响应。

    皇帝立即加强了对樊崇等赤眉旧人的控制,生怕他们也趁机作乱。刘钰甚至准备派出第二批人马,加大平叛力度,应付其他突发事件。

    樊崇立即来到宫中觐见皇帝,当面向皇帝表示,逄少子一向忠心为国,绝不会背叛朝廷。他此次出长安,是要去劝降上林苑叛军,避免一场内战。

    樊崇动情地道:“少子最是忠义,陛下对他恩义深厚,他怎么会背叛陛下呢?昨天他还和我说,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不晓事理。陛下如此仁德,让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为什么还要闹呢?肯定是被贺长年逆贼逼迫,不得不暂时从贼。他说他恨不得亲自去上林苑,杀了贺长年狗贼,骂醒那些糊涂蛋。陛下,臣愿以身家性命为逄太傅担保,若是他有任何背叛朝廷的举动,陛下可将臣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城门楼子上。”

    刘钰下意识地抬头向外面看了一眼,他要是把老丈人的脑袋挂上去,会不会受到全体赤眉旧将的反对。

    他这个政权是在赤眉军的基础上创建的,虽然他后来对赤眉军进行了整合,又吸收了豪族加入,大力招纳流民、安抚百姓,使得他对于赤眉一系的依赖性大大减轻,但是这一派的力量还是很强。

    在这种争夺天下的紧要关头,刘钰绝对不会对任何一派有大的打压动作,否则很容易陷入内耗之中,让刘秀钻了空子。

    逄安的冲动之举,使得朝堂上原本就对赤眉一系不满的人情绪暴发,除了张湛之外,已经有十几份上书摆在了皇帝的案头。

    这些豪族世代把持着财富和文化,在阶层上与赤眉将领们完全属于不同的阵营,对于这些大字不识的泥腿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们从内心里是瞧不起这些人的。

    泥腿子们没有文化,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皇帝慢慢地将他们移出政务系统。现在能参与朝政的赤眉将领很少,但是军中仍旧有许多赤眉将领或其子弟掌握实权,因为打仗对于文化水平的要求比处理政事要低得多。

    但是即便是大字不识的赤眉旧将,依然获得了很好的待遇,他们虽然没有实权,但是身居高位,很多人位居侯爵。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长安政权保持稳定的必需成本。

    说来说去,他刘钰还是被这些人推上去的,没有赤眉军就没有建世皇帝。

    如今,张湛等人的上书绝不只是针对逄安一人,而是对赤眉系整体的攻击。逄安是赤眉军代表人物之一,他的特点是讲义气,重情谊,但是没规矩。

    没规矩这一条,是讲究礼的儒家很难接受的一点。礼部尚书张湛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张湛在汉成帝、汉哀帝时代就担任俸禄二千石的官职。王莽当政时,历任太守、都尉,他是一个老资格。

    他端庄严肃崇尚礼节,一举一动都有定规,深居家中,必定修饰仪容,即使对待妻儿,也十分地严肃。遇到乡邻,他的言谈也依旧谨慎,表情很庄重,三辅一带的人都认为他是榜样。

    可是有人说张湛虚伪做作,张湛听到以后笑着说:“我确实是在做作,但别人都是为了干坏事而做作,只有我是为了向善而做作,难道不可以吗?”

    这种守礼君子的模范,还是个老古董,是不可能看得上赤眉系的一群没规矩的土包子的。

    本来朝中许多人看这些大老粗们身居高位,待遇优厚,心里就不舒服,一直忍着没说什么。逄安的行为可说是犯了大忌,有张湛带头,朝臣们立即蜂拥而上,群起而攻之。

    皇帝本身是个不太喜欢规矩的人,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还是经常坏规矩的那一个。但是逄安这事儿坏了大规矩,皇帝对于大规矩很在意,这件事是必须要处理的。

    逄安给皇帝出了个大难题。

    樊崇的解释来得很及时,皇帝了解到了逄安这些天的心思,内心中已经认定逄安不会反叛,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要一个人把这件事搞定,救下他的兄弟们。

    皇帝放了心,用不了多久上林苑就会传来消息,等有确切的消息再说这件事不迟,于是他把这些奏章都压下了。刘钰选择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刘侠卿那儿很快传来了消息,逄安果然以一已之力平定了叛乱,但是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皇帝对逄安的死叹息不止,此人也算是黑社会大哥的典范了,为了一群小弟的性命,不惜身犯险境,牺牲自己,够义气,够朋友。

    这个结果,让朝堂上的风向有了转变。大汉还是一个尊重勇士的朝代,逄安的行为获得了朝臣们的普遍尊敬。

    但是有一些人依旧不肯罢休,他们就是看不上赤眉系的土老冒,无论如何也要趁机打击一下。礼部尚书张湛进宫觐见皇帝,当面陈述。

    “陛下,平叛乃国之大事,自然由朝堂公论,陛下决断,逄太傅逞匹夫之勇,自行其事,丝毫未将陛下及国家法度放在眼里,其罪当诛!虽然他确实建立大功,但是若听之任之,不加惩处,后人将效之,陛下何以令天下?”

    这种事其实有先例,仅仅几十年前,大汉在西域的一、二把手甘延寿、陈汤矫诏发兵,先斩后奏,斩杀郅支单于,扬国威于域外,立下不世之功,本来都应该封万户侯,但是遭到当时的丞相匡衡和中书令石显的百般阻挠。他们认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渐不可开。”

    后世对匡衡的印象就是个好学的小孩,而他这辈子的最大成就可能就是凿通了邻居的墙壁,让两千年后的小学生背了几十年的课文。在对甘延寿和陈汤论功封赏之时,他是死硬的不论功只问罪的一派。

    而石显更是个十足的小人,他想将姐姐嫁给相貌堂堂的甘延寿,遭到拒绝之后怀恨在心,一门心思想弄死甘延寿,好不容易有这机会还不往死里整?

    石显都做到中书令的高官了,年纪估计也不会小了,他姐姐那得多大岁数?老牛吃嫩草,草没法子只好被吃,人家甘延寿可不是棵让人随便薅的小草!

    匡衡和石显两个一直揪住矫诏和陈汤贪污之事不放,甚至在两人得胜还朝的途中就开始派人去查贪腐,甘、陈两人不仅没得到一路好酒好肉的款待,没有迎接英雄的欢迎仪式,反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一路走来手下一个一个接连被抓,挨个拷问他们在外面收了多少黑钱。

    多亏宗室刘向替两个人出头,向汉元帝上书,以武帝时的贰师将军李广利为例。说李广利这个菜鸟远征大宛,用了四年时间,死了几万人,费了国家亿万之费,斩了大宛王,获得了骏马三十匹。李广利的黑料超级多,贪污之类的都是小意思,但武皇帝认为万里征伐,只论功不论过,所以大加封赏,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一百多人。而甘延寿和陈汤没用国家一分钱,用的都是属国之兵,杀的是匈奴单于,这可比大宛王的份量重多了,比起李广利,他们两个的功劳大出百倍,罪过小了千倍。皇帝要是再揪住小过不放,岂不让功臣寒心?

    汉元帝这才下诏赦免了甘延寿和陈汤的罪过,只论功劳。可还是被匡衡和石显阻挠,认为郅支单于是逃亡失国,窍单于之号,不是真单于,最后将两个可封万户侯的大功硬生生弄没了。汉元帝心里有点过不去,要意思意思封两个人每人一千户,匡衡、石显还是不干,谁让他不肯被老女人啃的?最后的结果是甘延寿为义成侯,陈汤为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

    刘钰不想做第二个汉元帝,更重要的是,他不能鼓动豪强和赤眉两系的对立,让自己的政权之内出现大的内耗。逄安为了平叛而死,这件事是对朝廷有大功的,他如果以过掩功,不给逄安应有的待遇,赤眉一系必定会反弹,与国家不利。

    纵使皇帝要收拾收拾不规矩的赤眉一系,现在也绝不是个好时机,什么事儿都等到拿下天下再说吧!

    可是张湛的话又很有点无法反驳,他逄安都不请示皇帝,自己大包大揽地去平叛,根本没把皇权和国法放在眼里,大家都学他怎么办?

    张湛还在滔滔不决地引经据典,越说越是激愤。皇帝开始时没说话,后来干脆打断了他,说道:“张卿,你说得很对,但是逄太傅去上林苑这事儿,他曾经有过上书。。。是朕让他去的。”

    张湛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张着嘴站在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然后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了。

464.无家可归

    平叛大军的归来受到了极其隆重的接待,皇帝亲自率百官出城相迎,主要不是迎接刘侠卿,而是迎接左大司马逄安。长安城内外一时素服遍地,哀乐震天。

    以樊崇为首,赤眉一系将领都全身缟素,出城相迎,拜倒在地,痛哭流涕,整座城池被悲哀的气氛所笼罩。

    皇帝给予逄安极高的礼遇,亲自为其治丧,表其功劳,以其长子逄成袭其爵位,并封其次子逄率为列侯。

    皇帝将逄安出走的锅背了起来,既没有违背国家法度,又能给逄安功臣待遇,让朝中各派都能说得过去,算是将这件事情圆满解决了。

    对于叛贼一党,交有司详加审讯,杀是肯定要杀一批的,谋反向来是可以杀得血流成河的大案,但是刘钰为了维持稳定,也是看着逄安拼死相救的面子,杀戮并不算重,已经算是从轻处理了。

    一场可能震动朝局扩散全国的叛乱就这样平息下来,看起来好像人人都满意,方面方面都能接受,但是世上哪有万全的事情,什么时候都有人倒霉。

    太傅刘侠卿就是这么一位倒霉蛋。他平叛有功,本来是凯旋归来,没想到被自己的夫人赶了出来,已经无家可归了。

    这一次平叛,因为刘侠卿处置得当,让上林苑的事态迅速平定,皇帝以逄安为首功,以刘侠卿为次功,为他益封了一千户。

    按理说老刘春风得意,立了功多了封地,应该是件好事,可是因为没有拦住大舅子,让他丢了性命,回家后被夫人逄英大骂一通,据说还上了手,把老刘脸上挠得一条一道的,丑脸上全是血迹。

    就这样,刘侠卿还是没生气,只是低声下气地恳求,毕竟人家死了兄长,刘夫人心中难过,老刘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可是等到刘夫人拎着菜刀向他冲过来的时候,刘侠卿挺不住了,吓得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到自己的干儿子钱有的酒苑去了。

    酒都尉钱有如今事业干大了,铺开了好大的一摊子。他刚到长安时,全国都缺粮缺钱,没有多少粮给他酿酒,皇帝只批给他一座偏僻的小院落,让他研发高度酒。如今全国的屯田早就搞起来了,每年上缴皇粮几千万石,不仅能够供应军需,而且能将国家仓库装满,有的是余粮用来酿酒。

    长安酒都尉治所早已今非昔比,已从一个小偏院发展成了一大片,占地数十顷,里面粮食堆成了山,酒具到处都是,产品也花样翻新,各种度数的酒,不同原料的酒层出不穷,全长安的人都知道酒都尉酿的酒都是好酒,争相购买。

    因为粮食充足,如今民间的酿酒也已经开放,皇帝并没有实行酒专卖,百姓可以自酿自饮。但是高度酒这一块却实实在在是皇帝自己的买卖,因为民间没有酿造高度酒的技术,自己酿不出来,只好捏着鼻子任人宰割,以高价从酒都尉手中购买。

    高度酒的价格贵得吓人,比之普通酒贵了几十倍上百倍不止,但是却仍然供不应求,因为这是垄断经营,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长安的权贵们早就被高度酒养刁了嘴,再喝普通酒就觉得淡而无味,而一般的富户也是以饮高度酒为时尚,一时之间,喝高度酒竟成了身份的象征,请客时要不拿出点高度酒,客人便会面露不屑,主人都觉得脸上无光。

    这使高度酒这一块的收入大得吓人,皇帝是乐见其成的。他最喜欢的是薅富户的羊毛,开发各种高端产品,穷人用不起,专供富人享用,挣回钱来补充皇帝的内库。

    作为皇帝最挣钱的一块产业,高度酒的大管家,钱有这几年顺风顺水,他在长安厨门之外起了一座高门大宅,人称钱宅。但是这宅子经常是空的,因为钱有忙得几乎没空回家,他娘钱婆是尚衣库副总管,也每天在尚衣库中忙碌,两个主人都不在家,那么豪华的宅院几乎只留着给看家护院的享用了。

    钱有常留宿在酒苑之中,酒苑里有的是住处,供酒都尉治下的技工居住。刘侠卿偶尔会来这儿尝尝新酿的酒,有两次喝上了瘾,竟和干儿子做了长夜之饮。

    他刚一来到酒苑,钱有就一溜小跑地出来迎接。

    “义父,您老人家可好久不来了,我昨天正想您老人家呢!”

    刘侠卿垂头丧气地向里走,“有没有好酒,让我老刘解解愁,你义母她。。。唉,我恐怕得在你这儿住些日子。”

    “您这是被义母赶出来了?”钱有涎着脸笑,“说实在的,我这义母脾气不小。。。还真是没有我亲娘那么温柔体贴。”

    “放屁!”刘侠卿大怒,举手就打,别看在家被夫人欺负得无处容身,一有人诋毁夫人他立刻就不干了,“你小子再满嘴喷粪,胡说八道,我他妈的宰了你!”

    钱有侧身躲避,连连赔罪,发誓再不乱说,才总算是拉住了作势欲走的刘侠卿,把他扯到里面喝酒去了。

    老刘也是实在没有地方去。他的侄子刘彪没在家,家里只有侄媳妇,他不好去,别的老兄弟们家中有妻有妾的,去做个客可以,也不合适留他居住。只有钱有这个地方,又没有女人,又有酒,正好让他躲避,还能借酒消愁。

    刘侠卿在干儿子的陪伴下品尝了各种美酒,没多久就尝不动了,躺在那儿开始呼呼大睡。

    他在酒苑醉生梦死,除了喝酒吃饭就是睡觉,等到第三天,他在酒醉中被人摇醒。

    “太傅,太傅!醒醒,您醒醒啊!”

    刘侠卿在朦胧中睁开睡眼,见是自己的一个家人,一脸焦急地在喊他。他立即一咕噜翻身做起,没想到起得急了,脑袋竟一阵阵地发晕。

    刘侠卿扶着额头道:“怎么了?夫人她怎么样了?她终于肯原谅我了吗?是她找我回去?”

    “不是,夫人说了,您死在外头才好!”这家人说话也是直得不行,一句话给刘太傅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咕咚一下又躺下了,烦躁地说道:“那你来干什么?还不给老子滚!”

    “可是太傅,不是我要找您,是陛下要找您!”

    刘侠卿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的鞋呢?”

    家人一边帮他忙活着穿衣穿鞋,一边还叨叨个没完:“陛下一早就差人来叫您,可是夫人说:‘那个老家伙死了!’那宦官当了真,跑回去送信,这下子把陛下都惊动了,差宫里的马常侍亲自来问,问刘太傅是不是当真死了。夫人还在生气,说老家伙就是死了,家丞赶紧背地里跟马常侍说了,您被夫人赶出家门了,然后立即差小的四处找您,小人找了半天了,才从一个酒头的嘴里听说您在这,太傅,您赶紧去宫里见驾吧!陛下正等着您呢!”

    刘侠卿抬头一巴掌,“你说谁老家伙呢?”

    那家人捂着脸,委屈地道:“不是小人说的,是夫人。。。”

    “夫人那是爱称,你能跟着说吗?混蛋玩意,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还不到五十,怎么就老家伙了?”

    刘侠卿训斥了家人,把自己浑身上下收拾利落了,一溜小跑地出了门,上了车直奔长乐宫而去。

    皇帝见到他就说:“刘侠卿,你又活过来啦?”

    刘侠卿一边下拜一边赔着笑,“拙荆不懂事,陛下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皇帝忽然一捂鼻子,挥手道:“刘侠卿,你这是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吗?快,快把他拖下去,扒光了,摁池子里好好洗剥洗剥,太臭了!”

    刘侠卿狼狈跑去了酒苑,连件换洗的衣服也没带,在那儿连着喝了三天大酒,每天喝了吐,吐了睡,睡起了再喝,身上早就酒臭熏人。

    几个宦官捏着鼻子把太傅领了下去,沐浴更衣了回来,感觉清爽多了,殿里也重新熏了香,置身其中,十分舒适。

    皇帝道:“你在上林苑没有大肆杀戮,让大家又回去好好种地,这事儿做得很好。但是朕想知道,那些百姓为何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愿意跟着贺长年和吕岩两人造反,他们现在有吃有喝有地种,难道对现在的日子还不满意吗?”

    刘侠卿道:“陛下,那些人稀里糊涂的,都是被贺长年和吕岩盅惑的,陛下爱民如子,德被万民,百姓,他们对陛下感激万分,怎么会不满意呢?”

    刘侠卿忽然注意到,皇帝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脸上带着愠色,他吓了一哆嗦,立即拜倒在地,大声道:“陛下,我老刘不会说话,您可千万别生气,别跟我这个老糊涂一般见识。”

    “你哪里是不会说话?你是太会说话了!”皇帝生气地道:“朕身边的人,朝中的大臣,他们一个比一个会说话,那些人有学问,比你说得还要好听,大家都如此说话,朕满耳听到的都是好话,可是这天下就真的没什么坏事了吗?朕现在连听句实话都难了!现在连你,朕最信任的人,也不和朕说实话了!长此以往,朕的百姓究竟过得怎么样,朕也不知道了!”

    “臣有罪!”刘侠卿连连磕头,“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皇帝道:“朕派你去,就是想听听下面的实情,你不用怕朕不高兴,百姓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学给朕听。”

    “陛下,他们在背地里。。。骂您。”刘侠卿迟疑着,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些士卒。。。说您就知道要粮食,要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三次,各种各样的名目,地里的收成都被您收去了,留下的粮食刚刚够他们活命,平时还常有差役,难有闲暇,他们日子过得苦。”

    “那贺长年吕岩他们,还有他们的手下将领们如何?”

    “他们的日子倒是过得滋润得很,个个都挺有钱,臣派人抄了贺长年等人的家,抄出的钱财吓了臣一跳,贺长年家中光马蹄金就有几百,那可是几百万钱!还有别的好东西,数也数不清,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

    这就是了,刘钰立时想到了明朝的卫所制,卫所制就是吸取了古代屯田的经验,寓兵于农,守屯结合。明太祖朱元璋曾经吹嘘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将领渐渐发展成为大地主,军户慢慢变成了他们的私人奴隶,将领役使军士耕种庄田、为他们樵采,治炭、开窑、修筑私第等等,反正用着都是白用,不用花钱,往死里用。与此同时,还要克扣他们的月粮和军饷,使军户们的生活难以为继。

    慢慢地军户全变成了农奴,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

    到了后期,卫所军简直不堪一击,在嘉靖年间,曾经有几十个倭寇从绍兴登陆,一路杀到了南京城下,期间杀伤官兵四五千人,创造了一个战争奇迹。

    上林苑的这些军屯士卒,也是长期受到将领的盘剥,再发展下去,就是贺长年等人的奴隶了。各级将领不断加码,都从中搜刮,为自己谋利,普通士卒不懂,只会将这股怨气撒在朝廷身上,说起来是皇帝背了黑锅。

    民屯相对来说要好一些,他们是由各地的地方长官主管,大的屯田区有专门的屯田校尉。国家提供土地和农具,所获收成由个人与国家对半分,这些农户有一定的生产积极性。

    但是在上林苑,民屯户被临沂和莒两营欺负得够呛,上林苑有屯田校尉,他开始时是不敢得罪贺吕两人,后来便与其同流合污,如今已被下狱问罪。

    这几年的屯田成果巨大,使国用丰足,百姓负担减轻,是刘钰迅速崛起的保障,但是运行几年后,问题也渐渐显露出来,尤其是军屯,当时主要是为了安顿一些不肯归民的赤眉将士,如今这些将领有发展成为新的地方豪强的趋势,那些士卒则慢慢演变成为他们的家奴。

    皇帝觉得,这个问题早晚得解决。

    可是现在,貌似太傅刘侠卿的无家可归问题更加迫切。

465.夫妇情深

    太傅刘侠卿的夫人逄英是逄安唯一的妹妹,她自幼失怙,由兄长一手拉扯大,常言道长兄如父,逄英一向敬佩兄长,与兄长格外亲近。

    听说逄安死在上林苑,逄英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手刃仇人,报仇雪恨。可是正牌仇人贺长年已经身死,她这一腔仇恨无处发泄,竟全都发泄到了自己的夫君刘侠卿身上。

    她埋怨他不拦住兄长,任他单身独闯贼窝,以致有此祸事。

    刘侠卿也很委屈,“我是想拦着他呀,可是你也知道,内兄他。。。我能拦得住他吗?”

    “他在你的军营里,你就不会让人把他制住?把他捆起来,不让他去!”

    刘侠卿吓得连连摇手,“内兄那个脾气,我还敢让人捆他,他不得先拔刀把我杀了?再说人家也没犯法,我凭什么捆人家?”

    虽然刘侠卿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有的时候往往是讲不清道理的,尤其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因为悲伤和愤怒而失去了理智的女人。不管刘侠卿怎么求恳,刘夫人还是把这口害死兄长的大锅狠狠地扣在他的身上。

    这都好几天了,逄英的气还是没有消,刘侠卿愁得不行,向皇帝哭诉,皇帝笑道:“这事儿朕也管不了,女人的事还是得女人来解决,如今皇后临盆,在宫中安心养胎,不宜外出。朕让素青去你家里劝劝她,想必刘夫人总会给个面子吧!”

    刘侠卿千恩万谢,心里抱了很大的希望,盼着杨素青出马能让他重返家园。

    樊桃花和杨素青在营中之时都和逄英很熟,她们常在一处闲聊笑闹,因为逄英是逄安的妹子,比两人长了一辈,她们向来称呼逄英为英姑姑。

    杨素青听了这事,轻声细语地道:“刘太傅,你也不必过于忧虑,英姑姑为人颇有点像逄太傅,性情刚烈,但是很重情义,您对她一片真心,她的心里是有数的。她只是悲痛过度,无处排遣而已。我去劝劝她,帮着她排解排解,慢慢地就会好的。”

    刘侠卿稍稍宽心,对杨素青千恩万谢。

    杨素青今年还未满二十岁,但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为皇帝诞下了一子一女。如今她褪去了少女的稚气,一举一动中都显露出少妇的风韵。

    她的样子娴雅安静,性子极其温柔。杨昭仪性情柔顺,善体人意,不争不妒,虽然姿色上稍逊于后面选的几个美人,但是一直圣眷不衰。

    皇帝很喜欢去她的临华殿,尤其是心中有事的时候,一到杨昭仪那里,便会慢慢恢复心灵上的宁静。刘钰每次一见到她,便会想起后世的一个词:岁月静好。

    杨素青出门去了太傅府,刘钰留刘侠卿在宫中用饭,君臣两个稍用了些酒,一边还在谈论着屯田之事,刘侠卿在上林苑还真没少做事,也仗着他是青州老人,大家对他没什么避讳,因此让他掌握了许多实情。

    等到午饭用完,刘侠卿陪着皇帝闲坐,不一会儿的功夫,杨昭仪已经回来了。

    她向着刘侠卿道:“刘太傅,你不必过分着急,英姑姑已经好一点了,她还问起了您的起居,对您还是很在意的。”

    刘侠卿激动得连连点头,“好好,我就说,英子不会对我那么绝情的,她果然是想着我的,我这就回去。。。”

    “你还是暂时不要回去的好。”杨素青制止道:“英姑姑太伤心了,今天和我讲了许多兄妹俩的往事。她现在是陷在这个事情当中出不来,等我这几天好好地陪陪她,过一阵子再说吧!”

    刘侠卿急得抓耳挠腮,在地上来回乱转,“她到底要怎样嘛?要我老刘咋办啊!只要她说出来,我一定去办!”

    杨素青没说什么,但是她旁边一个小丫头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她倒是说了,可惜您办不到。”

    杨素青立即斥道:“多嘴!”吓得那小宫女立即闭上了嘴。

    刘侠卿马上追问道:“她说什么了?你快说,英子到底怎么说的?”

    小宫女吓得不敢再开口,急得刘侠卿满头大汗,一个劲儿地追问。杨素青见瞒不住,便说道:“她说要是刘太傅肯在院子里跪上三天三夜,她就原谅你了。。。你别当真,那不过是英姑姑的气话罢了。”

    没想到刘侠卿竟双手一拍,说道:“她怎么不早说?害我担心了这么久,我这就回去。。。”

    他边说边回过头来,准备向皇帝辞行,回家去向夫人下跪赔罪,却见皇帝黑着脸,顿时吓了一跳,“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

    皇帝怒斥一声:“你要敢回去跪那个女人,朕就把你的狗腿打折!”

    刘侠卿立即不敢动了,杨素青等人也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发怒,一个个噤声不动,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道:“这闹得也太不像话了!一个堂堂朝廷太傅,竟被她呼来喝去,说跪就跪。朕告诉你刘侠卿,对女人不能太娇纵了!长此以往,你连点爷们的尊严都没有了!”

    刘钰早就发现刘侠卿有点受虐狂的潜质了,要不也不会独具慧眼地看中了性情暴烈的逄英,追了二十年才算是追到了手,真是够痴心的。

    可是在逄英的心中,到底把刘侠卿放在什么位置?是不是只是个呼来喝去的出气筒?虽然人家刘侠卿可能享受这个,但皇帝终于有点看不过眼了。

    他厉声叫道:“牛头呢?去把牛头给朕叫来,让他立即带人去太傅府!”

    刘侠卿已经吓懵了,忙不迭地跪下磕头,“陛下,都是臣的错,这事儿,这事儿真不关英子什么事儿?陛下不要,陛下息怒!”

    皇帝也不理他,只对着急急忙忙赶来的牛头道:“你现在就去太傅府,传朕的口谕。。。你过来,朕只对你一个人说。”

    于是刘侠卿和杨素青两人看着牛头将耳朵凑到皇帝嘴边,两个人嘀咕了一会儿,牛头便领了命,带着几个壮健的宦官,吆喝着出宫去了。

    刘侠卿吓得不轻,一边不断地向皇帝哀恳,一边又惦记着回家去看看情景,却被皇帝一声怒斥,“闭嘴!一边跪着去!”

    刘侠卿只好跪在一旁,不敢再吭声,可是皇帝又没有让他走,他也不敢出去。杨素青也不敢再多说话,只站在皇帝身边,慢慢地为他磨着墨。

    皇帝自顾自地批着奏章,完全不理刘侠卿,刘侠卿跪了一会,连累带怕,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样子十分狼狈。

    半个时辰左右,牛头回来了,凶神恶煞似在刘侠卿身后站着。

    这时有人来报:“陛下,刘太傅夫人求见。”

    “让她侯着!”

    刘侠卿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皇帝慢吞吞地做完手中的事,才说道:“让刘夫人进来回话。”

    皇帝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刘夫人,也就是从前营中后生闻风丧胆的逄大姑娘,这次见面颠覆了他的固有印象。

    逄英虽然年近四十,看起来却顶多三十岁,这可能和她成亲比较晚有关系。她的身材不高,长得也很瘦,虽然脸上难免留下岁月的痕迹,但总体上来说还算是相当清秀,她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坚毅,让这张原本称得上姣好的面容多少显得有些生硬。

    她规规矩矩地施礼,向皇帝和上午刚刚见过的杨昭仪问安。刘钰多少有些意外,这个传说中的悍妇看起来竟然很知道礼仪。

    皇帝命她起身,赐她坐下,逄英却不肯,她执拗地跪在那儿,说道:“妾的夫君跪着,妾怎么能坐呢?”

    皇帝又吃了一惊,这话说的真是到位,一听就很贤德,他拿眼一瞥刘侠卿,见他的眼圈已经红了,看着夫人的目光可说是满怀柔情。

    皇帝问道:“那么刘夫人来见朕,到底有什么事呢?”

    “回陛下,方才牛常侍带人来到妾的家中,说是要捉拿妾的夫君来问罪,不巧妾夫未在家中,妾想来想去,妾的夫君有罪,妾也难辞其咎,故此来到陛下面前,一道领罪。没想到妾的夫君已被拿来,也好,妾便随夫君一道在陛下面前领罪,不管妾夫有什么罪,妾都一起领了。”

    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刘侠卿已经哭了,他抽噎着,一声接着一声,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逄英望着他道:“夫君不必害怕,有为妻在此,不管什么罪过,妾都替你分担,绝不让你独自受苦。”

    皇帝突然厉声喝问道:“刘侠卿,你身为平叛主将,逄太傅已入你营中,你却不阻止他去上林苑,任逄太傅单枪匹马闯进贼人巢穴,以至罹难,使国家痛失栋梁,这件事你可知罪?”

    刘侠卿抽噎道:“臣,臣知罪!”

    “朕要罚你,你可服气?”

    “臣,臣服的,任凭陛下处罚。”

    皇帝大声道:“来人!”

    牛头大喊一声:“在!”撸胳膊卷袖子的,看样子一把就能把刘侠卿提起来狠揍一顿。

    “且慢!”逄英喊道。

    这一声让皇帝暗暗地松了口气,她再不喊,这场戏就有点演不下去了,接下来还得自已找台阶下。

    逄英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妾的兄长逄太傅从前是夫君的上司,他的爵位、官职都高过夫君,逄太傅虽然在夫君的军营之中,夫君并无陛下捉拿逄太傅的诏命,妾夫如何能够阻拦?逄太傅一未叛乱,二未犯罪,只不过路过军营,暂时停留,妾夫若是当场锁拿,于情于法都说不通。逄太傅为国平叛,牺牲了性命,妾很伤心。但是他的死与妾的夫君可没有半点关系。妾实实不知夫君罪在何处,还请陛下明察!”

    这时刘侠卿已经泣不成声,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只好伏下身去,双肩耸动地哭泣,好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母亲的庇护。

    皇帝暗自觉得好笑,这些话不都是刘侠卿向她辩解时说的吗?当时逄英说什么也不听,如今却用这些理直气壮地为他辩护。那么,这个意思是不是逄英根本没有怪罪自己的丈夫,她把丈夫脸挠花了,赶出了家门,难道只是。。。撒个娇?

    这个娇撒得也特么的太野蛮了。

    最可笑的是,那位刘侯爷此时居然感动得要死。他什么错处也没有,被夫人无理取闹一番,此时夫人在外人面前替他说了几句话,他立即就又感激涕零,夫妇情深了。

    果然是抖M无药医。

    皇帝已经懒得管刘侠卿的事儿了,他们眼看着妇唱夫随,重归于好了,皇帝何必要做恶人,替那个受虐狂撑腰呢?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刘夫人一派贤惠模样,看样子一副要替夫君上刀山下火海的架势,刘太傅则是一往情深,生死相许,人家夫妇就爱怎么玩怎么玩,别人管得着么?

    皇帝说道:“刘夫人的意思,这事儿刘太傅没有罪过?”

    “此乃国家大事,自有陛下作主,妾不敢说。只是以妾的愚见,实在不知夫君在此有何错处,妾一个妇道人家,说得对与不对,陛下自有斟酌,陛下若说妾夫有罪,非要罚他,妾愿以身相代,请陛下罚妾吧!”

    刘侠卿此时的样子,好像是恨不得一头扎在夫人怀里,打个滚求亲亲了。

    “刘夫人知道刘太傅没有罪过就好,”皇帝的话意味深长,他假装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刘夫人说得很有道理,这事儿也确实怪不得刘侠卿,刘侠卿,你回去吧!回去和夫人好好过日子,好好干!”

    最后一个字他着力地说了一下,似不经意地对刘侠卿眨了下眼睛,可惜刘侠卿完全没有看到,他的目光此刻已黏在了逄英的身上,好像那里有神秘的吸引力,让他根本挪不开眼睛。

    逄英端端正正地跪拜,“妾代夫君谢过陛下!”

    她过来扶住刘侠卿的胳膊,要他起来,刘侠卿却眼泪叭喳地望着她,说道:“英子,你不怪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逄英面带哀色,说道:“夫君又没有错,何谈怪罪呢?夫君是妾的天,只要夫君不嫌弃妾,妾怎么敢不要夫君呢?”

    刘侠卿欢喜无限,夫妇两人向着皇帝拜谢,手挽着手离去。

    皇帝看着两人的背影,说道:“这刘夫人还是挺明白事理的,怎么会有悍妇之名呢?你看,现在两口子不是好好的?朕这么一吓唬,她就出来护夫,人家和好了!”

    杨素青抿嘴一笑,说道:“陛下的法子很是巧妙,让刘太傅回到了家。但是以妾看来,两人未必会那么快和好如初。”

    皇帝说道:“朕可以跟你打赌,这两个人回去保证是情深意切,你侬我侬,干点两口子之间该干的事儿。”

    杨素青脸上一红,随即低声道:“妾愿和陛下赌上一局,不管陛下要赌什么,妾都愿赌!”

466.大汉外戚

    皇帝号称大汉赌神,在打赌之事上从来是百战百胜,这一次虽然只是和妃子之间的小赌,但皇帝还是有充分的信心赢得赌局,维护自己的赌坛大佬地位。

    可是这一次他失手了。

    他错在不应该和一个女人赌另一个女人的心理,因为女人的心思是只有女人才懂,他一个大老爷们根本无法想象。

    海底的针你非得去捞,这不是自己找虐么?

    皇帝被刘太傅夫妇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深情场景欺骗了,理所当然地认为二人已经和好,当天晚上必定要在小黑屋里翻云覆雨。

    第二天,中常侍牛头就在建始殿外探头探脑,看殿内有人,便退了回去。直等到皇帝忙完公事一个人在殿内休息时,才神神秘秘地过来,对着皇帝说道:“陛下,臣差人打探过了,好像是说刘夫人回家又把刘太傅骂了。”

    “啊!”皇帝吃了一惊,“骂什么?”

    “好像是骂太傅败坏她的名声。刘夫人怪太傅到陛下面前告她的黑状,装可怜,做出被她欺负得无家可归的样子。。。如今就连陛下都知道她是悍妇了。刘夫人是这个样子的。。。”牛头忽然叉起腰,右手做出兰花状,向前伸出,脑袋一扬,憋着粗哑的嗓子说道:“你说人家悍妇,哼!人家就悍给你看!”

    皇帝“噗”地一声,将口中的水吐了一地,这个场景还原有点太刺激了,恶心得他连水都喝不下了。

    牛头一边为皇帝抚着后背一边说道:“听说刘太傅昨天回家后在院子里跪了一夜,现在还跪着呢!”

    皇帝摇了摇头,深刻领会到女人的两面性。昨天他还夸逄英明白事理,现在看来,这女人也太特么的能装了,当着众人的面,她左右是维护夫君,一副为夫君什么都肯做的贤惠模样,回到家就不是她了,立即又回复到悍妇形象。

    唉,女人太复杂了,皇帝表示服气,也对刘太傅表示深切的同情,老刘算是毁了,后半辈子被这女人吃定了。

    不过看这样子,那个受虐狂恐怕还挺享受,真是一对夫妻有一对夫妻的玩法。

    可是不幸的是,皇帝跟着吃了瓜落,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在打赌上栽了跟头,赌神的不败金身被破。皇帝输给了杨昭仪,虽然赌注微不足道,这个赌注在皇帝看来甚至有些孩子气。

    杨昭仪要皇帝陪着在月亮下荡秋千。

    皇帝觉得有点好笑,荡秋千,还在月亮底下,这不就是后世小姑娘们的浪漫调调吗?这都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还是这么天真幼稚。

    可杨昭仪也有自己的理由,正因为是孩子妈妈了,才不好意思在大白天去荡秋千,在月亮底下,就是说要在夜里,人家不想让别人看见嘛!

    皇帝看着杨昭仪娇嗔的样子,心里突然一动,难道素青妹子想在夜里找点刺激?

    这个想法本身就够刺激的。

    彭美人今天来过一趟建始殿,说是自己亲手做的牛肉羹,要送来给陛下尝尝,并撒娇地亲自动手喂皇帝吃。

    味道是不错,不过皇帝怀疑是不是她亲自做的,但他善解人意地看破不说破,大大地夸奖了彭美人的厨艺,顺便夸了夸她曲折有致的身材,并抽空上下其手地亲自丈量了一番,准确掌握了彭美人的三围数据。

    彭美人临走时回眸一笑,那眼神勾得皇帝有点头晕。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去彭美人的宫中,皇帝都有种上青楼的感觉。经常去一次不过瘾,连续几天都想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必是这女人太有妖精气质,能不知不觉地勾人魂魄。

    皇帝明白彭美人的意思,这一阵子忙的他好多天没去了,害得人家亲自来勾引,皇帝虽然有点心痒,但是想起了与素青妹子刺激的赌约,只好先委屈美人。等到太阳落山,他转脚朝着临华殿去了。

    杨素青让人准备饭菜,一家四口吃了个团圆饭。皇帝逗弄着一双儿女,颇有点温馨的寻常人家感觉,全家都很开心。杨素青的儿子刘备四岁,女儿称心三岁,两个孩子都是好玩的时候,好不容易见到父亲,都黏在他的身上不下来,也不肯去睡觉。

    等他们闹得差不多了,杨素青将孩子们交给奶娘,让她们哄着去睡。这时月亮升上来了,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二人漫步走到院子里,杨素青挽着皇帝的胳膊,两人一路低声说笑着,空气仿佛都散发着丝丝的甜香。

    院子一角有个秋千架子,当年杨素青初入宫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小姑娘每天被闷在宫中,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荡秋千。如今她早已为人母,许久没有玩这个了,秋千已变成了两个孩子的玩具。

    杨素青坐在秋千上,轻轻地哼着歌,刘钰在后面缓缓地推着,不时抚弄一下她的秀发。两个人都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是初入长安,需要依靠政治联姻来保障地位稳定的小皇帝,她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糊里糊涂地被送进宫里,两个人的命运就这样联系在一起。

    杨素青一时有些恍惚,突然觉得眼前的刘钰就是她一个人的夫君,夫妇和谐,儿女双全,多么美满呀!

    可她还是理智地将思绪拉回到现实,她背后的人是万乘之尊的皇帝,不是寻常人家的丈夫。

    杨素青停住了秋千,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刘钰跨过秋千,伸出双臂要拥抱她,可是竟抱了个空。

    杨昭仪转身跪了下去。

    皇帝奇怪道:“这儿又没有外人,你这么规矩做什么?咱们还是做些不规矩的事吧!”

    杨昭仪拜道:“其实妾与陛下打赌,本想用另一个赌注。”

    “你想赌什么?”

    “妾的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叔父,如生身父亲一般,如今他年纪越来越大了,还在边塞苦寒之地为陛下镇守边疆,妾想。。。让他回长安来享享福。”

    皇帝笑道:“你若是以此为赌注,这事儿岂不是已经成了?”

    “陛下,妾虽然不识几个字,也知道国事大于家事,妾不敢以国家之事来与陛下作赌,陛下让妾的叔父做安定太守,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妾怎么敢以私情干预朝政?妾怕陛下输了。。。会为难。因此妾宁愿此时恳求陛下,若是有合适的时机,若是陛下不为难,让妾的叔父回长安吧!让妾,妾也有个娘家可回。”

    “不为难。”皇帝伸手抚摸她的脸,心里全是爱怜,这个小姑娘,她是如此温柔,如此善体人意,提一点点要求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给别人添了麻烦。

    是的,杨素青永远是最省心的那一个,当其他妃子撒娇弄痴地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时,她从来都是什么也不说,不会给皇帝添任何的麻烦。如今她好不容易提出一个要求,皇帝说什么也会予以满足。

    “今年大朝会,杨太傅会入朝拜见,朕便留在他京中,不让他再回安定了,可好?”

    杨素青两手握住皇帝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却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只喃喃地道:“陛下,您真好。”

    皇帝此时越看她越是怜爱,心里只想让她快乐,忽然又道:“你怎么从来不提你的亲兄长?杨礼也在安定,让他也一道回来吧!你们兄妹也几年没见面了。”

    皇帝忽然觉得手有点湿了,原来杨素青脸上早已有了泪水,蹭到了他的手上。刘钰不由得暗叹:“她从十四岁起,一个人在这深宫,亲人都不能相见,也着实可怜,唉,朕还是忽略了她。。。”

    皇帝将杨素青拉起来,抱在怀里,在她的耳朵边吹着气道:“现在开心了吗?能做点不规矩的事了么?要不要来点刺激?”

    自从顾婕妤生了一个儿子,皇后也离生产越来越近,一向淡定的杨素青忽然有些焦虑,她看着皇帝的庶长子,自己的儿子小刘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若是没有皇子,后妃们的矛盾主要是争宠,为她们自己争夺皇帝的宠爱,可是有了皇子之后,她们多了一个任务,那便是为儿子去争,争夺未来那无比巨大的利益。

    杨素青没什么野心,她性子如此柔顺,从来不愿与人冲突,她只希望儿子将来平平安安的,做一个万事不愁的王侯,至于什么至尊宝位,她根本想都不敢去想。

    但是不需要她想,只要皇长子在那儿,已经足够触动某些人的神经了。

    自从刘备出生,皇后对杨昭仪就有些冷落了,两个人的姐妹情随着皇长子的成长而日渐稀薄。杨素青有些伤心,她甚至偷偷地为皇后求过子,只要皇后生出了儿子,嫡长子自然与众不同,她的小刘备就不再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们母子就能在宫中继续过安稳日子。

    生了皇次子的顾婕妤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面容十分俊美,很得皇帝宠幸。顾婕妤比较高调,不怎么收敛,虽然她比杨昭仪的位份低,但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时时刻刻让杨素青感到自卑和压力。别说是她,即便是樊皇后,恐怕也不在顾婕妤的眼里,大家闺秀怎么能看得起村花呢?这就如同朝中的那些儒学大家看不起赤眉系泥腿子一样。

    在皇后没有生出嫡子的情况下,即便杨素青不想,皇长子刘备也会经常让人拿来和皇次子刘丞比较,哪一个长得更像皇帝?哪一个更可爱?甚至哪一个更调皮。

    作为女人,杨素青能敏感地觉出周围的敌意,即便是与她比较交好的苏美人,她也总有一种感觉,对方的情谊可能并不是那么纯粹。

    杨素青一个人在深宫抚育一双儿女,所能依靠的只有皇帝的情谊,但皇帝是很多人的倚仗,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皇帝的情谊能分给她多少?他的怜爱能维持多久?

    杨素青总是有深深的危机感,常常会不知所措。她需要背后有坚定的支撑,需要自己的亲人帮着拿主意。

    她的叔父太傅杨音虽然位高权重,但是远在数千里之外,来回书信都要走上许多天,她怎么能指望他的帮衬呢?

    涉及到皇子这个层面,一个封疆大吏的影响力肯定抵不上皇帝近臣,杨素青想让叔父加大对朝局、对皇帝的影响力,为她自己和皇长子提供更有力的支撑,必须要让他离皇帝、离自己都更近一些。

    只从杨素青的心理就能看出来,为什么中国的外戚屡屡能搅动风云、留名史册。因为他们离着权力的风暴眼很近,与皇权更迭切身相关,外戚参政是权力争斗的必然结果。

    大汉朝外戚之盛空前绝后,从最开始的吕太后到最后的何太后,贯彻两汉始终。

    这个根基从吕后时就打下了,吕后甚至打破了刘邦异姓不得封王的定制,大封吕氏子弟为王。因为她要稳定自己的统治,只能依靠娘家人,吕氏一门与她是命运共同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在吕后之后,外戚一直活跃在西汉的权力中心,文帝窦皇后一系的窦婴,景帝王皇后一系的田蚡,武帝卫皇后一系的卫青、霍去病。。。

    几乎每一个皇帝的背后都能列出大名鼎鼎的外戚来,他们依靠联姻接近权力中心,然后顺着这条婚姻纽带一步步爬上高位。

    外戚对大汉历史有着重大影响,在某些历史时段甚至能主宰这个庞大帝国的沉浮。

    霍光以一已之力撑起昭宣两代帝王,稳定了后武帝时期的国家政局,虽然他的家族最终沉了下去,但是大汉朝却确确实实被他托了起来。

    西汉后期的王氏家族达到了外戚参政的顶峰,他们依靠老太后王政君的高寿,大力发展外戚集团,王氏几乎左右了西汉后几十年的历史,最终成功实现颜色革命,将刘氏天下转换成王氏天下。

    如今没有野心的杨昭仪出于朴素的自保想法,想拉着叔父作为倚靠,但谁也不知道日后事情会怎样发展。想来当初许多外戚一开始也许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是卷入风暴眼之后,就身不由已,被局势推着向前了。

    这时长安建世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后生了。

    樊皇后终于为大汉皇帝刘钰产下一位嫡皇子。

467.诸侯入京

    嫡皇子的诞生,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樊后可说是扬眉吐气、欣喜若狂。经过几年的奋斗,她终于达成了这个早就预定好的目标,为此她喝剩的药渣已堆满了亭院,沤成了最好的花肥,椒房殿外的菊花开得格外绚烂。

    樊崇笑得合不拢嘴,在好兄弟逄安死后,樊崇大病一场,好不容易才爬起了床,康复之后也一直郁郁不乐。等到外孙出世,这位赤眉军大当家的郁闷便一扫而空,笑得格外开心。

    樊崇虽然早早就把自己一手做大的事业交给了女婿,但是说实在话,要说十分心甘情愿是不可能的,他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不平衡。这下子好了,这份事业的接班人是自己的血脉,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的田地里,老樊彻底安心了。

    至于这个皇子会不会成为未来的太子乃至皇帝,老樊从来没有怀疑过,凭什么不是?这是皇帝娶亲时大家默认的事情吧?虽然这种事儿没法子说出口。

    朝中赤眉一系也都觉得很提气,他们这些原始股东的利益一直在不断地缩小,虽然许多人位列诸侯,但是大多没有官职,不参予政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他们不识字没学问,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皇帝不可能依靠他们这些泥腿子来治天下。可是现在,这个嫡皇子成了他们最大的希望,未来皇帝还不是咱们青州军后人吗?樊老大的外孙子必然会得到赤眉一系的广泛认可。

    皇帝这些年看着皇后为了求子不断折腾,干着急帮不上忙,只能不断地费力耕种,如今这片土地终于结出了硕果,他总算是能换换口味,多耕耕别的地。从此之后,他的后宫将迎来更加安定和谐的局面,天降甘霖,雨露均沾。

    生了皇次子刘丞的顾婕妤有些打蔫,原本刘丞和刘备一样都是庶出,经常被直接拿来对比,如今嫡皇子出世,完全用不着比了,人家的地位天然高出其他皇子一头。

    杨昭仪倒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她原本与樊后是好姐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樊后去争,她只想在皇后的庇护下安稳地过日子,因为两人生子的顺序错了,导致姐妹感情受损,她这几年过得并不如意。如今皇长子再不是那只出头鸟,好姐妹的关系终于有望修复。

    这些天杨素青常去椒房殿请安,陪产后的樊后聊天,皇后对她笑脸相迎,两人常常交流育儿经,这个话题连皇后的死党姜美人也插不上话,谁让她入宫后无宠,至今无子呢?

    皇帝的后宫一派祥和,朝廷的一切也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刘钰在与刘秀的争斗中牢牢占据着上风。

    伏波大将军马援虽然水军被阻下雉,然而其部将张允、诸葛稚、唐经从陆路进发,杀入庐江郡,四处略地。建武汉镇南将军赵熹死守大江咽喉下雉和豫章之口柴桑,使敌军不能走水路进兵和运输辎重粮草,马援一部的东进成本大大提高。

    但是自从吴汉死后,赵熹的倚仗越来越少,身在合肥的越骑将军刘宏与他有过节,拒绝给予支援,赵熹如今几乎是孤军奋战,能坚持一刻是一刻了。

    平吴大将军邓奉扫荡淮南,击溃了六县的威虏将军冯骏,占据整个六安国,发兵东向,打得建武汉武威将军刘尚出不了寿春城,邓奉又征发当地民众,抢收了淮南的秋收粮,为自己积聚了大量粮草,如今建世汉在淮南战事中占据着主动。

    征东大将军孙易已进兵汝南,在南阳太守寇恂的背后支撑之下,与岑彭展开对峙。在黄河沿线的主战场上,车骑将军刘茂兵强马壮,正一步步稳健地向东推进。

    今年年景不错,全国又一次迎来丰收,百姓没有冻馁之忧,全国范围的屯田硕果累累,仓禀丰实,足可支撑刘钰与刘秀的天下之争。

    皇帝心情很好,对未来抱有充分的信心,他为嫡皇子取名刘泰,在这个名字上面寄予了国泰民安的愿望。

    今年正是诸侯入京朝拜的年份,还没进入腊月,已经有许多外地的诸侯上路,向长安城进发了。

    汉初诸侯王朝、列侯朝是朝十月,后来变为朝正旦,即在正月初一参加大朝,入京朝见时间也从不定期演变为定期,到了武皇帝时,诸侯三年一朝是为定制。

    诸侯王入京朝见天子,期间见皇帝四次,“始到入小见;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加正旦,法见;后三日,为王置酒,赐金钱财物;后二日,复入小见辞去。”

    其间除了刚来时去皇帝那儿报道,走时向皇帝辞行,中间有两次比较正式的见面,一次是参加大朝上贡,一次是参加皇帝的宴请。

    正常情况下,除了极少数诸侯在朝廷担任职务,参加常朝外,诸侯都要“就国”,就是到自己的封国去,不能参加常朝。但是朝廷也可以特批,允许列侯以“奉朝请”留在长安不就国。

    但是现在的诸侯与寻常时候不同,大部分没有就国,就在长安居住,而且有许多诸侯担任朝廷官职,平时都要参加常朝。赶着来京城参加大朝的都是身在各郡国的诸侯。除去前线和边郡需要防备敌袭,不能脱身之外,其余诸侯都会入京朝拜,贡献方物。

    由于两汉一直在打仗,每年的正旦朝会,并没有要求诸侯进京朝拜,但是每年总是有一些诸侯主动要求来京,而今年这样的人特别地多,所以便搞成了一次本朝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诸侯入朝活动。

    这一次入京的诸侯中,有两个大佬成为焦点人物,一个是安丰侯、凉州牧窦融,另一个是广宁侯、上谷太守耿况。

    窦融以完整的河西五郡归附,河西的凉州大马军团早已为皇帝驱驰,征战天下,并在洛阳之战和太原之战中建立功勋,皇帝对窦融十分推崇,给予其很高的地位,平常的书信往来也极为客气。

    与窦融相比,耿况就显得有些咖位不够,他只以上谷一郡来投,而上谷郡人口不过十几万,算不上大郡。他的入朝依旧显得如此引人注目,是由于上谷郡的独特位置。上谷处于两汉相交之地,可以作为攻击刘秀老巢冀州的跳板,是势力此消彼涨的要紧之处。

    上谷是耿氏的老巢,在刘秀治下几年耿氏也没有丢掉这个巢穴,按理说耿况作为家主不能轻易离开,万一皇帝把他扣留在长安怎么办?

    耿况处在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地界,本来是一个可以左右摇摆,保持半独立的存在,可他依旧义无反顾地来了。

    耿况的两个儿子耿弇和耿国都在长安,他自己又亲自过来,这就有了一种全身心投入建世皇帝怀抱的意思,咱老耿家一家子都在这儿了,随皇帝怎么办吧!

    这件事刘钰多少有些意外,像耿况这种为家族计算到极致的老狐狸,如果能表现出这个姿态,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觉得已经到了可以大赌一把、全部梭哈的时候了。

    耿况来朝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原本以身体有病为由,请求不入京的平邑侯、代郡太守闵堪突然病体痊愈,也急三火四地踏上入京之路。

    这对于皇帝来说是意外的收获,对于这两个边郡,朝廷的控制力一向不太强,导致从北部夹击幽冀二州的战略一直不能实现,如今两郡的土皇帝都来朝觐,表现出了诚恳的合作态度。或许会使刘钰的北部战略有所突破。

    北部边郡的太守来朝觐,也是欺负刘秀此时没有力量发兵北向,现在刘秀正在河内,一门心思对付河间王刘茂。对于北部,他只以大将军杜茂和渔阳太守张堪率军防守。

    对于建世汉这个蒸蒸日上,正努力一统天下的新兴政权来说,正旦大朝是呈现国家实力、显示皇帝威严的最好时机,这样的活动可以明尊卑、正礼仪,使诸侯发自内心地敬畏,增强国家的凝聚力。虽然只是一种仪式,但却是整合国力必不可少的一环。

    广宁侯耿况于腊月中旬来到长安,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大鸿胪持节郊迎,巡行邸第,予设帏床,钱帛器物无不充备。大鸿胪出城迎接,并亲自安排馆舍,这几乎就是诸侯王的待遇。

    耿况立即入宫拜见皇帝,君臣两个谈笑风生,谈了许久,耿况才告辞出宫。

    耿况回到馆舍,他的两个儿子耿弇和耿国已等侯多时了。

    父子三人见面,耿弇立即问道:“父亲因何来此?”

    当年他年轻气盛,一门心思要将家底全都砸到刘秀身上,耿况一直在中间拦着,不肯将身家全部押上,可是现在父亲竟然亲自来到长安。耿弇心中疑惑,为什么在刘秀麾下几年,父亲都没有这个决心,投了刘钰不过大半年,竟然如此决绝。

    耿况叹道:“再不来就有些不知进退不识相了,以为父看来,那边早晚是不成的了。”

    耿国有点不服气,他在洛阳被俘,是由于武器装备上的代差所致,一直心中不服。听了父亲的话,他立即说道:“那可不一定!洛阳之战是他们占了便宜,等到幽州突骑全部装上马镫和高鞍,咱们沙场再见,还不一定谁能赢呢!”

    他在邯郸原本是幽州突骑的将领,在长安却是个闲人,所以他的屁股还坐在那一边,到了现在这个立场还没有转变过来。

    耿弇道:“陛下当年在昆阳,以一万破四十万,何等英雄!如今虽然暂时处于下风,以他的天纵之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翻转过来。父亲如何断定长安必胜?”

    耿弇对于刘秀一向信心十足,因为刘秀是他少年时的偶像,虽然他被困太原之时,刘秀的行为伤了他的心。但是耿弇还是不能直呼其名,对故主的能力依旧有些迷信。

    “你们懂什么?”耿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年刘秀一战定昆阳,是因为王莽的江山已千疮百孔,只等有人发起最后一击,纵使当时刘秀败了,早晚也会有别的英雄来终结新室。可刘钰如今已占据天下之半,仓禀丰实,百姓拥戴,国势蒸蒸日上,即便刘秀能在某一场战争中获胜,也改变不了败亡的大局。”

    “父亲!”耿国叫道:“您说建世皇帝只占天下一半,那另一半可在陛下手中,为何这一半就一定会胜过另一半呢?”

    “你以为打仗就是战场上的拼杀?那确实说不准,因为论起打仗,恐怕天下无人是刘秀的敌手,可是两个如此体量的对手全面对抗,到处都是战场,到处在拼杀,这时候拼的是什么?是粮食,是兵源,是攻守器具,是整个国家的国力,是谁能在一次大败之后迅速地恢复。”

    耿况平静地道:“邯郸粮价一石数千钱,长安粮价一石数十钱,粮价相差百倍,我以此知邯郸之必败也。”

    耿弇点了点头,说道:“我在长安半年有余,也知长安百姓的日子比起邯郸强得太多,河北之民,常有越太行山入太原、上党及河东诸郡者,陛下来者不拒,凡来投者,皆有衣食,并有皇田耕种。河北的国力委实是相差甚远。”

    耿况缓缓地道:“洛阳大败,邯郸方向一直没缓过来,去年天灾,收成不足,又有许多人饿死,青州、冀州的流民又起来了。今年的收成还好,可是怎么禁得起这么一直打下去?我自上谷一路南下,到太原之时,便觉气象为之一新,虽然太原刚经一场大战,可是竟似已完全复原,百姓并无冻馁之忧。等到了关中,更觉繁华,长安大都市昌盛如此。我更加肯定,这一趟是来对了。”

    “听父亲之言,我也觉得长安胜面更大,”耿弇忽然苦恼地道:“奈何陛下不肯用我,这百年难遇之乱局,竟无我施展的余地?”

    “你还是不知为父的心意。这天下之争,已到了决出雌雄的时刻,若我耿氏只守着上谷一隅,不知顺势而为,只看着马援、邓奉等人横扫中原,在将来的朝堂之上,恐怕无我耿氏的立足之地了!好在上谷之地,处在北方紧要之处,陛下需要上谷,也需要有人能率上谷突骑横扫幽州。陛下看重你的将才,尽人皆知,之所以一直将你闲置,其实是一直不放心上谷耿氏。如今为父来都来了,陛下怎么会不用你呢?”

    耿况站起来,抚着耿弇的肩膀,说道:“用不了多久,你便可重回战场,我耿氏的前程,全担在你们兄弟的肩上!”

468.正旦大朝

    耿弇虽说是将才无双,但他的本事在战场上,像这种决定家族未来的方向性问题一向是耿况拍板,老耿才是耿氏的掌舵人。

    当年老耿差耿弇去洛阳见更始皇帝,说是贡献方物,打点权贵,其实也是送质子表明态度,那个时候他已经替耿氏站过队了。

    至于耿弇半路拐了弯,就近投奔刘秀去了,据他自己说是王郎起兵导致道路不通。真相不得而知,但很大的可能是:耿弇和他爹的意见有点偏差,他看中的不是刘玄,而是昆阳英雄刘秀。耿弇不愿意在洛阳做质子,而是想追随偶像争战沙场。

    可谁特么的知道,他投奔的刘秀是个光杆司令,两个人的会面其实是两个光棍的握手,是一个没有兵的军区司令员拜见一个没有兵的全国总司令,最后兵从哪儿来?还得是耿弇这个败家子回家掏老爹的家底。

    好在刘秀当时是刘玄的持节特使,俩人表面上是一伙,老耿和小耿的意见算是一致的。等到刘玄令刘秀罢兵,召他回去的时候,耿弇的态度就非常明确了。

    他跑到刘秀的床前去劝。刘玄的命令千万别听,一定要自己创业,他耿弇愿意回幽州去增发精兵,以成大计。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最后还是得祸祸老爹。

    如今耿况这个掌门人又要带着耿氏转向,想要上刘钰的大船,多亏这些年他拼命地拦着,没让儿子把家底给祸祸光了,才算留了点资本,在面对长安朝廷的时候还有些底气。

    在入宫拜见时,皇帝关心了耿况在上谷的生活,态度亲切地说道:“边郡是寒苦之地,不适宜长久居住。雍奴侯寇恂已决定在开春之后将家眷接来长安,朕已赐了他田宅。”

    耿况立即说道:“陛下,您可太偏心了!臣的年纪比寇恂还大,毛病比他还多,一到冬天腰和腿都隐隐作痛,这都是在北方落下的毛病。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只想着您的寇卿,不念着老臣。臣看长安不错,也想厚着脸皮向陛下求一座宅子,来长安养老呢!”

    刘钰哈哈大笑,心想这老家伙真特么的上道,正合朕意!当即就赐了宅第,又赐黄金又赐良田,补偿耿氏的搬迁损失,作为其安家费用。

    耿况就算是彻底把耿氏交了出去,死心塌地跟着长安走了。

    这个决定其实在他来长安之前就下了,当时是寇恂来信劝他,说如今之天下必定要在刘钰和刘秀之间决出了。耿氏已经背弃了刘秀,除了全心全意侍奉长安朝廷,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守着上谷一郡,不趁着此时建立大功,打下家族的根基,耿氏的未来堪忧啊!

    耿况深知这封信中肯定有皇帝的授意,刘钰在试探他,他若再不识趣,惹得皇帝心里不痛快,万一跟他来硬的,难道耿氏再去吃刘秀的回头草?

    耿况亲眼见到刘秀这两年的艰难处境,此时天下形势明朗,再不是从前群雄并起,只靠一郡就能割据观望的时候了。反正早晚要来长安做顺民,晚来不如早来。正好趁着朝正月的时机来表明心迹,然后耿弇这头憋坏了的猛虎就理所当然可以下山立功了。

    他的表态将整个耿氏绑上了建世皇帝的战车,皇帝可以大胆地实施自己早就在计划的幽州战略了。

    耿况的识趣立即得到了回报,第二天,皇帝封耿国为驸马都尉,与他在邯郸时的官职相同。

    耿弇则被皇帝召进宫去,君臣两个围着沙盘讨论了半天幽州战略,耿弇摩拳擦掌地准备再次出征了。

    现在代郡太守闵堪比较被动了,从心底里说,他是不愿意来长安“享清福”的,但是随着上谷耿氏和寇氏彻底倒向长安,闵堪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当年天下大乱,谁也顾不上北部边郡,他可以安心在代郡做土皇帝,可是如今皇帝明显要把手伸到边郡去,让他直接面对选择的十字路口。

    代郡的位置,处在雁门、太原、上谷的包围之中,在皇帝收了上谷之后,代郡还想保持超然的自立状态难上加难。

    但是闵堪不想这么轻易地屈服,他决定继续装糊涂,绝不主动提入朝的事儿,万一皇帝先提,他就再找理由推托。

    好在他觐见之时,皇帝只问了问代郡的军政情况,又关心他在代郡的生活,闵堪告辞时皇帝还在嘱咐他,一定要把代郡管理好呀!

    闵堪大大地松了口气,觉得之前是他自己想多了,皇帝根本没有要抢他代郡的意思。

    他暗暗地嘲笑耿况,老耿未免胆子太小,居然请求举族迁到长安,而且迫不及待地就往家里写信,让他们准备内迁。耿氏在上谷那么大的势力,说放弃就放弃了,多少年经营毁于一旦。

    之后的一件事更是印证了闵堪的想法。

    这次诸侯入朝最大的咖,安丰侯、凉州牧窦融人还没到,奏书已经摆在了皇帝案头,内容是请求辞去凉州牧的职位。。。他也想搬家到长安。

    皇帝直接回了两个字:不准。

    窦融来长安之后受到空前的礼遇,皇帝见到他像是见到自己多年不见的亲戚似的,整张黑脸都发着光。

    话说回来,他和窦融如今还真是亲戚。他的二兄刘茂是窦融的女婿,两个人已成亲两年,育有一子,刘家和窦家有姻亲关系。

    窦融当着皇帝的面再次请求辞职,皇帝还是不准,一力挽留,那个样子根本就不是装出来的。窦融这个凉州牧根本就辞不出去。

    窦融有点无奈,闵堪却彻底放了心,他一边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一边在心里忍不住地骂耿况:这个傻老头。

    正旦大朝的日子终于到了。

    天还没亮,长乐宫中布满旗帜,卫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廷中排列着一列列的战车,一排排的骑士,步卒更是阵列森严,他们手中持着长长的矛戟,面容肃穆,兵刃森森地发着寒光。人数虽众,除了马的喷鼻和蹄声,以及来往官员的脚步声,并没什么别的声响,使整个宫殿充满庄重的气氛。

    天刚一亮,有谒者引导着诸侯百官依次入殿,在殿中等侯,众人沉默肃立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治礼的谒者大喊道:“趋!”

    于是诸侯百官都向前小步快走,各入其位,在大殿台阶的下面是低级官员,按次陈列两旁,台阶上面有数百人之多,全是诸侯和高官,一般功臣列侯、各级别的将军都在西,面朝东面,文职的官员则在东,面朝西面。

    殿上设九宾之礼,这是最为隆重的礼节,就是有九个迎宾赞礼的官员司仪施礼,延引上殿,依次传呼。

    皇帝乘坐辇车出来,礼官举起旗帜传呼示意,诸侯百官都低下头去,等到皇帝就位,谒者高呼:“拜!”诸侯百官依照礼仪五体投地,叩拜行礼,诚惶诚恐。

    之后谒者引导着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的官员依次上殿,毕恭毕敬地向皇帝行礼、奉献、道贺,地方郡国的上计吏也上殿拜贺,并呈上过去一年地方上的收支文书。

    一套礼仪下来,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

    闵堪杂在诸侯之中,俯首下去的时候,忽然觉得止不住地害怕,心头扑通扑通地狂跳,他第一次深刻地觉得,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皇帝仿佛一伸手,就能将他捏得粉碎。

    这种念头在大朝中一直萦绕在他心里,挥之不去,让他在大冬天出了一身的透汗,直到典礼结束出了宫门,闵堪才恢复了几分胆气。

    “真是自己吓唬自己,离得那么远,他管得着吗?”闵堪摇了摇头,像是想把心中的恐惧甩掉。

    按照礼仪规定,皇帝在长乐宫大宴群臣。这是最高级别的国宴,十分隆重,有各地歌舞助兴,甚至有西域风格的表演。

    宴上珍馐佳肴应有尽有,尤其是面点,让人大开眼界。由于皇帝喜欢面食,甚至为此改造了石磨,大大提高了大汉的面粉质量。尚食院开发出了各式面点,燕饼、煮饼、汤饼等已经上不去桌了,饺子也算是寻常的了,食案上摆的还有油酥面团、水晶包子、小窝头、烧麦等等。

    宴上当然少不了酒苑出品的高度酒,也是花样翻新,滋味各异。

    这些酒食就连窦融、耿况等原本豪门出身的诸侯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何况那些土包子出身的赤眉将军。

    虚水侯、琅琊将军的嘴根本就没停过,一边吃还一边念叨:“还是长安好啊,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有,玩的东西也多,在屯田营里,哪有这些好东西?”

    琅琊将军在右扶风屯田,手下有数千屯田兵,过着大地主的舒心日子,虽然吃喝不愁,可是和长安的生活来说,根本就没得比。他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安,正想着要好好地享乐一番。

    不过他虽然吃得起劲,却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家,长安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家好,在屯田营里,他就是土皇帝,说啥是啥,长安遍地王侯,他什么也不是。

    耿况向皇帝敬酒,笑道:“陛下的酒饭实在是可口,臣以后不走了!就在长安,臣天天来吃陛下的酒饭。。。陛下不会舍不得吧?”

    皇帝笑道:“怎么?你还赖上朕了?”

    君臣相对大笑。

    皇帝都笑了,百官岂能不捧场,于是笑声四起,满座怡然。

    窦融道:“陛下,臣也想多吃陛下的酒食。。。”

    没等他说完,皇帝立即说道:“那就多吃点!吃好了赶紧回河西,替朕安顿好五郡百姓,稳定边疆,开通丝路,对于国家来说,这可是天大的事。窦卿,你的辛苦,朕都知道,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呢!”

    窦融只能暗暗地摇头叹气,作为有长远眼光的明白人,窦融知道,天下大乱时应在边郡,因为边郡远离政治中心,大乱很难波及,可以保身避祸。而天下大定了则应在国都,离权力中心越近,越可能获得更大的权力和影响力,保障家族长久昌盛。

    他判断天下将由乱入治,进入又一个繁荣时期,因此急于入朝,分得更多的利益,若是窦氏一直处在偏远的河西,则很难成为一个全国性的大豪族。

    对于自己总领五郡的凉州牧职位,窦融已当成一个烫手的山芋,内心时时涌起恐惧,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容易惹皇帝猜忌的位子,若有朝中大佬在皇帝面前吹吹风,很可能引起皇帝对他的怀疑。

    他数次上表求去,但皇帝就是不允许,窦融自觉心中十分不安。

    皇帝突然向着代郡太守闵堪道:“闵卿,这长安的酒食,可合你的胃口?”

    闵堪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咽下嘴里的饺子,起身道:“合,合,太合臣的胃口了!”

    “那就好!”皇帝笑着把话头茬远了。

    现代上班族都盼着年底,单位里会发年终奖,汉代也是一样,但这个年终奖主要靠皇帝的恩赐。

    国库有钱有粮,少府之丰饶甚至超过国库,建世皇帝相当有钱。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新年,皇帝毫不吝惜地大赐群臣,尤其对于外地来的诸侯,更是多加赏赐。

    皇帝笑道:“诸卿不必急着回去,一定要在长安过元宵节,这一次的元宵节,朕会命全长安大放灯火,普天同庆,吃的当然也少不了,到时诸卿尝尝尚食院做的汤圆。元宵过后,有一场重量级的球赛,这是年度决赛,诸卿不可不观,大鸿胪为各位都准备了球票,这球票据说在黑市已卖到数万钱一张,你们要是不去,那可是替朕省钱了!”

    琅琊将军心道:“嘿,还给发球票,那可得好好看看,多玩些日子再回去!”

    闵堪却想着:“看什么球赛?还是早早回家才好。”

    这一场国宴,宾主尽欢而散。

    诸侯们在长安过了个非常热闹的新年,一直闹腾到元宵,长安城灯火通明,万人空巷,无论高官权贵还是百姓,都尽情享受着新年的快乐。

    过了元宵,琅琊将军还惦记着看球赛呢,忽然听到一个消息,大汉新年第一道政令发布:撤销军屯。

    他回不去了。

469.裁撤军屯

    贺长年叛乱过后,皇帝深知军屯之弊,当时就决定要撤消军屯,取消各屯田将军的编制,将田地授给一直在耕作的将士,将他们都变为编户齐民。

    但是他并没有立即动手,因为时间段太敏感,刚反了贺长年,就要收拾其他的屯田将军,万一这些人被逼急了也跟着造反怎么办

    皇帝在左冯翊时,安排了抚民营屯田,南城营在弘农屯田,当时是划作了几块,抚民营分成四大块,分属四个屯田都尉,南城营有两个屯田都尉。

    皇帝初入长安时解散了赤眉军大营,有些将军和士卒不愿意归民,皇帝便临时设了六个屯田营,分别在上林苑和高陵等地屯田。后来逄安从陈仓回到长安,他手下的老卒又留了一个营在右扶风屯田,加上六个屯田都尉,除了边郡之外,大汉一共有十三个营从事军屯,归七个将军和六个都尉管理。

    等到上林苑两营覆灭,屯田营就只剩下了十一个。这十一个屯田营是相对规模较大的,还有一些零星的小营,都可以忽略不计。

    屯田营由屯田将军和屯田都尉管理,将军几乎一人说了算,自治度很高,都尉还要对抚民将军和南城将军负责,自治度稍差。屯田营自己养活自己,每年向朝廷上缴军粮,之后便没什么别的事儿了。

    军屯在一开始的时候,为皇帝提供了军粮支撑,主要是抚民营和南城营下属的六个营,管理比较正规,也很卖力地耕作,在长安朝廷建立的初期发挥了大作用。抚民将军和南城将军也因此得到皇帝重用,六个屯田都尉得到赏赐,都被赐爵关内侯。

    但是到了后期,屯田将军和都尉都有点偷奸耍滑了,渐渐开始为自己谋私利,而屯田所得不是交朝廷,就是交营里,个人没什么所得,士兵们的积极性也不高。反不如后期兴起的民屯,流民们可以自留五成到六成,有耕作积极性,在管理上也比较正规。

    因为贺长年和吕岩谋反案,皇帝看到了军屯的隐患,想用雷霆手段撤消军屯,又担心这些人兔死狐悲,想起贺长年和吕岩的下场,铤而走险,起兵反抗,毕竟从实际上来说,这是要砸各位屯田将军和屯田都尉的金饭碗。

    对这些以造反起家的将领们,不能以常理度之,一般的朝廷大员、世袭的侯爵要举事前都会前思后想,考虑考虑后果,这些人却可能脑袋一热,说反就反了。

    皇帝要降低成本,避免动乱,于是借着正旦大朝各位将军都尉都在长安的时机,下令裁撤军屯,并派官吏去收田,再直接将田授予将士们。将屯田将军的私人部曲变为朝廷的编户齐民。

    底层士卒肯定是支持这条政令的,当年他们跟着将军和都尉屯田就错了,人家几年前转民的兄弟们都得到授田,通过努力劳作,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唯有他们又多受了几年盘剥。虽然各屯田营都多少干些老本行,偷偷做点没本钱的买卖,但是大头是将军和都尉的,其余各级将领也跟着吃肉喝汤,普通士兵恐怕连汤都喝不上几口。

    屯田营的头头脑脑们肯定不情愿,他们也是屯田营的受益者。屯田官兵可是有武装的,所以这事儿得有军方配合,但是鸟无头不飞,只要屯田将军都尉们不在场,这事儿就好办多了。他们的属下将领没那么大的胆量和能量。

    等到这事做完了,将军都尉们再回去也不济事了,队伍已经散了,士兵们早就各自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对于屯田将军都尉们来说,这事儿简直是晴天霹雳,好好地在长安过年,怎么就被拆家了?皇帝这么干不讲究啊!

    皇帝才不管他们怎么想,跟他们讲究什么?爵位都给了,都是好吃好喝的人上人,朝廷对得起他们了,现在朝廷要行政令,还得征求每个人同意?

    每个屯田营都是将军都尉的摇钱树,他们靠着这个中饱私囊,压榨士卒,个个都是恶霸,一方巨富,谁能同意?万一再闹出个谋反之事还得乱上一阵子。

    各位将军都尉离了自己的地盘,那就是离了水的龙,没什么能为,只能是吵闹,他们又不敢去找皇帝闹,只好去找身在长安的樊崇和谢禄等首领,说皇帝过河拆桥,要对赤眉系下手。

    他们想让老头领们帮着出头,让他们回去种田。

    没想到樊崇眼睛一瞪,斥道:“种什么田!从前没看到你们这么爱种田!在长安不好吗?陛下又没有亏了你们,原来你就是个泥腿子,现在是堂堂侯爵,还想怎么样?那么多兄弟都在长安安下了家,陛下皆赐给宅第,日子过得好着呢,人家都能行,你们怎么就不行?”

    将军和都尉们见老首领都不支持,顿时就泄了气,满腔怒火憋了回去,无处发泄。

    琅琊将军将球票撕得粉碎,生气地道:“什么破球赛?有什么好看的!皇帝欺负我们也就罢了,当年都是兄弟,如今怎么就没人站出来帮我们说话?”

    他哪里想得到,这些闲在长安的侯爷们,对于屯田将军都尉的油水都垂涎三尺,早就在心里不平衡了,巴不得他们散了,怎么会为他们说话呢?

    有的还当面说些风凉话,“你们这几年也捞得不少了,我们在长安的,只能靠那点固定的采邑收入,跟你们相比,我们都是穷人!”

    说到底屯田将军都尉这些年是赚到了,至少攒下了一份大家业,皇帝要是做的绝,来一场反腐,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原泰山将军桃山侯崔老实就好心地劝琅琊将军,“老弟,不是我老崔说你,你还闹腾什么?家业你早就挣下了,够本了,偷偷地眯着算了,万一被陛下知道你屯田时攒下了这么大的家业,还不得抄了你的家!赚几年好钱,赶紧收手,在长安过过舒心日子,多好!这是咱兄弟感情好,我老崔这么劝你,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琅琊将军不信邪,非要讲讲理,联合在高陵屯田的北海将军,勇敢地上了一封奏书,向皇帝申诉,中心意思是,我们给国家种田,每年上缴收入,有功于国,凭什么这屯田营说撤就给我撤了,我们不干,老子要回去为国种田!

    上书的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找他们了,可不是什么好事,琅琊将军和北海将军一道被下狱了!

    皇帝的旨意都下了,你们还在这儿瞎吵吵,公开唱反调,妨碍国家政令通行,真以为皇帝是吃素的,把你们惯的!先把家产都清点清点,看看他们是怎么为国家种田的。

    没多久,右扶风和高陵传来两张清单,上面一笔笔列着琅琊将军和北海将军的家产,那数目简直是触目惊心,整个朝堂都震惊了。

    现在来说说,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朝廷给你们的钱是有数的,就那么多,你们是怎么攒下这么大家业的?说不清来源,那就是你们贪的、抢的。放到现在来说,那就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两个将军一倒,什么黑料都爆出来了,他们在地方上做的一些案子,地方官平时都不敢管,现在墙倒众人推,全堆到他们身上。两营的将领被抓了一大批,挨个审讯,结果不出所料。

    这屯田营简直就是地方上的毒瘤,就是一个合法黑社会,严重扰乱社会治安,民愤极大。

    原本还想保他们的樊崇和谢禄等人,这下子都没话说了,心里还得暗骂,这小子手太黑了,几年时间,居然搞了这么多钱,比老子这万户侯都有钱!

    这两个将军就属于拎不清的,你们都发达成这样了,还不知足,还要继续贪占,终于惹得皇帝发怒,拿你们当鸡杀了。

    两个将军被褫夺爵位,除了封国,抄没财产,琅琊将军被杀,北海将军被废为庶民。

    目前为止,这是赤眉一系除了谋反的蒋震、贺长年和吕岩之外,唯二的两个被废的侯爵。

    那些一直在叫着撞天屈的屯田将军都尉们早就老实了,一个个猫在家里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哪里还敢到处吵嚷?

    但是皇帝并没有做绝,杀鸡儆猴不是为了把猴子都杀了,主要是立威。他们都是赤眉一系的将领,做得太绝了,容易产生舆论引导作用,让人想歪了,引发不必要的政治风波。

    军屯就这样被撤消了,地方上皆大欢喜,将军都尉们回到长安,老老实实地过起了闲散侯爷的日子,但是这次皇帝没有赐田宅,自已花钱买吧,反正他们有的是钱,皇帝不找他们麻烦就算网开一面了。

    这件事属于贺长年吕岩谋反案的余波,这四个将军的下场让赤眉系功臣诸侯彻底认清了形势,现在全都老实了。

    军屯撤消对于朝廷的粮食收入影响并不大,因为大汉屯田如今主要靠的是民屯,民屯遍布各郡,由有政务经验的地方官吏管理,招募流民分发田地和农具。

    屯田农民分春秋两季上缴粮食,屯田小吏亲自到田里,监督收获,收取粮食,这一套流程都很正规,很少有军屯的弊端。

    裁撤军屯之事发生之时,在京诸侯纷纷踏上归途,等过了正月,天气慢慢转暖,这时只有两个诸侯没有还乡,一个是广宁侯耿况,一个是平邑侯闵堪。

    广宁侯耿况是自己不想走,他直接留在长安,收拾田宅,准备等全家搬来居住了。

    而平邑侯闵堪去向皇帝辞行时,皇帝对他说:“闵卿地处边郡,路途遥远,好不容易来一次长安,朕不忍与卿分别,卿再多呆些日子吧!”

    皇帝把他留下来了。

    闵堪心里有点纳闷,河西窦融不比他近,为什么皇帝不留他呢?交州的诸侯更是比他远得多,为啥皇帝都放走了呢?难道皇帝真的是看自己顺眼?

    但是他又想了想,全国的诸侯,包括边郡的都走了,说明皇帝不是想夺各个侯国的权,想必也不会特意难为他一个,过一阵子总会放他回去的吧!

470.调兵遣将

    不只是平邑侯闵堪想不通,其实有许多人也想不通,为什么所有的诸侯都回去了,皇帝却单单留下了闵堪。

    车郎中将班登又在琢磨皇帝是不是喜欢老的,形象出众的执戟郎张奋看着自己新上身的锦衣,心中十分郁闷,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对闵堪这种老家伙如此热情,却对他这个青春少年视而不见。

    他们年轻经的事少,没什么政治头脑,可大汉朝堂向来是个人精汇聚之地,一些比较敏感的大臣已经从中看出了苗头,恐怕皇帝不是舍不得闵堪那么简单。

    广宁侯耿况已经搬出了馆舍,住进了在长安的新宅,这所宅子宽敞阔大,宅院重重,一看就价值不斐。皇帝的出手够大方。

    耿况善于交际,在年轻时就能结交到王莽的堂弟,开启了耿氏在上谷的发迹史,如今回到大汉都城长安,耿况更是如鱼得水,虽然搬家不足一月,但是耿宅已是门廷若市,访客多是长安权贵。

    这天平邑侯闵堪到他的府上造访。

    在寻常时期,诸侯如果都就国的话,朝廷几乎像防贼似的防着他们,对其管理是很严格的,诸侯想要出封国串个门很不容易,一旦与别的诸侯有了联系,或许就被扣上什么暗中合谋的帽子。可是在如今的长安,这种问题根本不存在,诸侯互相来往是很正常的行为。

    耿况热情地将闵堪迎了进来,两个人挽着手边走边谈,那个样子一看便让人觉得是多年的老朋友,完全想不到这两人之间其实有很大的过节。

    鲍永进攻代郡的时候两个人曾经并肩作战过,当时闵堪对于耿况的出手相助很是感激,可是到了后来,耿弇从代郡南下太原,闵堪比较悲催地夹在中间,受了不少窝囊气,以致于两家反目,闵堪率先投向长安,断掉耿弇的后路,使其陷入太原郡成了孤军,差点送掉性命,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了。

    等到耿况也归附长安,耿闵两家同朝为臣,上谷和代郡又是邻居,这下子就比较尴尬了。

    闵堪来拜访,多少带点修复关系的意思,因为当年人家帮过他,后面他黑了人家一道,闵氏多少有点理亏。而且闵堪在长安也没什么亲朋故旧,比较熟的还就是曾经并肩战斗过的耿况,他也想借这机会打探点消息。

    两人寒暄过后,闵堪道:“陛下对耿公极是器重,似耿公这种国之栋梁,正可执掌边郡,保境安民,为国家分忧,耿公却离开上谷,迁至长安,难道竟是被长安的繁华所惑,忘了征战沙场的雄心?耿公,你是想做这大长安的富家翁了吗?”

    耿况笑着摆手道:“老了!我老喽!闵公,不瞒你说,上谷太冷了,我这腰啊腿啊都受不了,长安暖和啊,我在这住着舒服。”

    “耿公只不过长我五岁,哪里就老了?你要是老了,我也该离开代郡,回长安养老了。”

    耿况脸色一正,说道:“闵公千万不要这么想,前次与陛下闲聊,陛下还夸闵公公忠体国,有统帅之才,说是要重用闵公呢!要不为何诸侯都走了,陛下单单留下了闵公?”

    “唉,说实在的,闵某也在疑惑,为何陛下独独留下了我,想必陛下认为闵某不堪所任,想换个代郡太守。闵某正想学耿公,也上奏求迁,来长安享福呢!”

    “闵公才干优长,政绩卓著,怎么会不堪所任呢?据我所知,陛下不只一次夸赞闵公,说不定是要委以重任。”

    耿况的身子向前倾了倾,声音也压低了些,“闵公,我琢磨着,或许陛下要在幽州有所作为,很可能要发代郡、上谷之突骑,五原、朔方之兵骑,攻略幽州。”

    闵堪心里一动,这与他的猜测完全吻合。在北方开辟一个战场,加大对于邯郸的压力,是一步显见的好棋,但是无论从太原或是从上党和河东,都要经过高峻的太行山,山路太长太难走,中间又有重重关卡,不好突破。

    更重要的是,直接进攻冀州基本上打不动,看田况强势出击,最后又被打回来就知道了。在邯郸附近,建武朝廷的兵力投送能力和后勤保障能力都很强。要在其中心地带有所作为难度太大。

    如今建世汉取得的战果基本都在大河以南,只有一次趁着洛阳大胜突进到大河以北,却立即被赶了回来,可见刘秀河北防守之牢固。因此再向北从幽州包抄冀州就成了刘钰的最优选择,自幽州从北向南突击,既没有高山阻挡,又没有大河相隔,一马平川,地势开阔,最适合突骑驰突。

    代郡和上谷是有突骑的,再加上并州兵骑,用骑兵去突击河北,对刘秀来说是很要命的事情,因为目前他的骑兵是越来越少了,洛阳一战,他所带的骑兵几乎被打秃了,吴汉在淮南的骑兵也多有损失,如今在骑兵数量上,建世汉占绝对优势。

    闵堪道:“朝中皆知陛下看中令郎的才华,若是在幽州作战,令郎必是独一无二的领军人选,定会担当大任,闵某在此先行道贺了。”

    耿况叹气道:“犬子刚经一场大败,锐气受挫,很难一下子委以如此重任,要用他恐怕也是一只偏师,不可能猝领大军。陛下宠幸于他,也是因为他年纪较轻,都是年轻人嘛,总是互相说得来一些。不过若论到为国征战,执掌大军,还是年岁大一些可靠啊!”

    耿况说着也不看他,只低下头去喝水,闵堪心里却砰砰乱跳,难道,难道陛下留自己在长安,有用自己出战幽州的意思吗?

    闵堪不是一个平庸的人,他本不是官方任命的代郡太守,而是当地豪族大户,当天下大乱之时,代郡几乎处于无主状态,闵堪联络郡中另一豪门石氏一道起兵割据,屡克外敌,保持代郡的稳定,使其成为大乱中原之外的一方安宁之地。

    闵堪对自己的统兵之才自恃甚高,当年鲍永大兵压境,兵马数量数倍于他,开始时几乎占据整个代郡,但后期闵堪用诈降之计,乘其不备,一战击溃鲍永,夺回代郡,仗打得也相当漂亮。

    因此耿况虽然并没有明说皇帝就是要用他,但闵堪自己却不知不觉地往上联想。从耿府出来之后,一路上他的心里都七上八下,一时想耿况没说实话,皇帝肯定会用耿弇,老耿只是给自己灌迷魂汤,一时又想自己如此将才,也说不准陛下就会重用,否则为什么不让自己回去呢?

    不管怎么说,等到陛下旨意下来,一切即可见分晓了。那么,自己要不要上书求战,向陛下陈述自己的幽州战略构想呢?

    他走之后,耿况将两个儿子叫到身边,对耿弇说道:“闵氏不知进退,恐不为陛下所喜。本来陛下攻略幽州,可能会以他为将,让耿氏和闵氏共同领兵东进,可闵堪既要保住在代郡的家业,又要朝廷放他出去征战,陛下岂能放心?如此看来,这征战幽州的大将军非你莫属,你在幽州之时,要对代郡多加防范,最好在那儿多驻扎一阵子,占据要津,以观其变,若耿氏有什么错处,正可趁机做些文章。”

    耿弇上次被闵堪坑得够呛,此时有点咬牙切齿,“闵堪小人!待我统大军北上,必要攻灭闵氏!”

    耿况斥道:“闵氏乃是朝廷官员,陛下钦封的列侯,岂能容你自行处置?莫要胡行,为耿氏招祸!”

    耿国疑惑道:“天下诸侯多了,河西窦融比闵堪势力大了几倍,交州诸侯距离长安更加遥远,陛下若想收边郡之地,大可以将他们全部留下,为何只留下了代郡闵堪呢?”

    耿况道:“不只是陛下,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容忍有人在边郡割据,但是天下尚未一统,还没到收边郡的时候,此时应全力向东征伐,为此要保持国境安稳,不宜大做更易。窦融在河西很有威望,有他在,河西就稳稳当当,外可以抵御胡人,内可以安定百姓,要是换个人,还真不一定能做到。可代郡不同,陛下要伐幽州,需从上谷出发,上谷身后就是代郡,兵马行进运输转运皆需从代郡走。上次你兄长下太原,闵堪断了他的后路,这次若他再伐幽州,闵堪仍然掐着他的后路,代郡处在如此紧要的位置,而闵堪不肯全心归附,仍怀着自立的野心,陛下是必要有所行动的,咱们只需等着看就好了。”

    皇帝在调兵遣将,他下旨在边郡的并州牧鲍永回到长安,复以他为司隶校尉,算是将鲍永挪了个窝,鲍永这几年基本将并州边郡进行了整合,成效显著,但是他的军事才能太过平庸,麾下虽有强大的并州兵骑,却一直打不出去。

    州牧这个职位不是常设的,只在特殊时期临时设置。因为这个职位的权力非常大,一个州牧总揽数郡的军政大权,就像是一个小号皇帝,时间长了容易形成割据。此时朝廷对并州诸郡已经形成了有效统治,这个并州牧的职位用不着了。

    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各郡的步骑兵源源不断地向东,陆续进入代郡和上谷,与此同时,河东和太原的粮草也向北调动,代郡和上谷都屯聚了大军。

    北部兵马和粮草的调动频繁,明显是要有大动作,但是主将人选却迟迟未公布,众人也都是在猜测。

    这时候平邑侯闵堪上书,陈述平幽州的策略,从战略到战术,都详加剖析,洋洋洒洒写了足有上万字。

    这封书摆上了建世皇帝的案头。

    刘钰看过之后,说道:“此人也算是个人才啊,可是怎么如此不识时务呢?”

471.觉悟太晚

    用人的第一要务是什么?

    历史上几种答案,有时是“以德为先”,有时说“唯才是举”,还有只看门第不看人的魏晋标准。

    古往今来的帝王们说是这么说,在实际做的时候,首先考虑的就是一个字:“忠”。这是一条底线,用的人得听话,让人放心,否则再有才有德门第高贵有什么用?

    你政治上得过硬啊!

    就比如曹操,喊的是“唯才是举”,可是却诛杀了三国时期的顶级智囊、王佐之才的荀彧,荀彧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就因为不听曹操的话,反对他自立山头而死于非命。

    其实与这个标准最接近的一个词是“任人唯亲”,用自己亲近的人会极大地减少被背叛的风险,因为他们与你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会把你的事业当成自己的事业来干,不会偷奸耍滑,“任人唯亲”是一种让人放心的低成本的用人方式。

    “任人唯亲”有时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目前这个时代没有太多忠的概念,否则王莽不会顺利实现和平演变。君择臣,臣亦择君。你任用的人抛弃你没什么心理负担,所以首先要用留得住的人。

    刘秀就曾经被人提过建议,说您不要只是提拔南阳人,这样不公平。刘秀表面上虚心接受意见,但实际上该咋办咋办,依旧对身边的南阳人比较垂青,理由就是这些人他托底,用着放心。

    刘钰也存在任人唯亲的现象,他将最精锐的军队交给了自己的二哥,他身边的牛马吏都官居高位,他的贴身保卫全是王猛和牛得草这些发小,连勤务兵班登都是千石高官。没法子,这些关键岗位只能交给亲信才能放心。

    但是刘钰还算是敢于用人的一个,田况、马援、邓奉这些非亲非故的能人都被他放手任用,朝中也还有重要的岗位等待着有才之士。

    任用他们也有前提,要不就是双方利益深度融合,已经分割不开,比如田况和马援,这几年来,他们从老子到儿子,领兵的领兵,不领兵的在京做官,家族利益融入国家利益,不太可能有什么别的想法了。邓奉比较来说有点不太托底,不过邓氏家族根在南阳,而南阳已全盘握在皇帝手中,邓奉即使有心,也很难蹦得出去。

    但是这个代郡太守闵堪皇帝是真不放心用,因为他还没有归心,要用得时刻担心他会不会什么时候反水,就像上次反水刘秀似的,给他刘钰也来那么一下子。

    闵氏的利益全在代郡,长安朝廷没什么能控制他的东西,闵堪属于想走就能走的那种人,到了战役的关键时候,他在后头掐死幽州军团的后路,怎么办?

    刘钰将闵堪的奏书放下,掂起旁边的一封奏书,说道:“该他出场了!”

    闵堪得到皇帝召见的消息时心情十分激动,这时候召见,毫无疑问,自己的上书得到了皇帝的赏识,闵氏要发达了啊!

    必定是陛下要用他为主将,开辟北方战场。若能得到大将军的任命,就可以统领幽州大军出战,则闵氏的势力将溢出代郡,有望成为全国性的大豪族。

    什么上谷耿氏,不足为虑,都在大将军脚下发抖吧!

    闵堪兴冲冲地入了宫,来到建始殿拜见皇帝,一进门就跪了下去,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雀跃,可是他伏地半晌,却没听到皇帝的声音。

    闵堪的眼睛偷偷地向旁边一瞥,见一双靴子正停在他的头边,一个粗哑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响起:“平邑侯,这奏章你看看吧!”

    闵堪抬起头来,看见皇帝正坐在榻上奋笔疾书,根本就没拿眼看他,而他的身边站着宫里的牛常侍,手里捧着一份奏书,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闵堪接过奏书,跪在地上打开,刚看了一半,双手就开始发抖,汗水顺着脸颊和后背向下淌。

    原来那奏书竟是弹劾他的,上面一条条一项项列的全是他在代郡的违法行为,什么贪污公中钱物,霸占别人田产,比比皆是,还有两条最要命的,一条是私藏兵甲、豢养死士,不知有何图谋,二是与胡人相勾通,走私战略物资,收纳胡兵,引狼入室。

    这些罪状都是有根有据,无可辩驳,但是在北部边郡,类似的罪状几乎每个太守都能被列出几条来。

    贪污公款那是做官必备技能,区别只在大贪小贪而已,霸占田产是豪族扩张的必经途径;要不哪有那么多田主心甘情愿地卖房子卖地,好田宅许多都是强买;至于养兵养客自重,没有这些,他哪有资本能安定一郡,在乱世中保一方安宁?勾结胡人更不用说了,在这样的大乱世,中原打成一团,哪个边郡太守敢再得罪胡人?基本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保持平衡,互通有无,万一被哪个中原势力揍了,还可以将胡人引为外援,有时还要收编胡人雇佣兵,用以加强自己的力量。

    这些罪状一列出来,闵堪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毫无疑问这是有人要弄他,皇帝本身也对他不满。因为这些事儿全在皇帝一句话,说是事儿就是事儿,说不是事儿就不是事儿。

    他急忙翻到最后,看是谁要把他往死里整,看到名单又吓了一跳,因为这名单有点长,代郡的地方官许多名列其中,为首的名字特别显眼:石鲔。

    闵堪心里一股邪火上升,好个石鲔,我拿他当兄弟,他却背后捅我一刀子,等我回去灭了他!

    可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这个形势,他还能回去了吗?能保住命就得谢天谢地了,看看因贪腐被斩首的琅琊将军,那可是随着皇帝一道打天下的故人,何况自己这个降将!

    闵堪把帽子摘了下来,免冠请罪,连连叩头道:“臣死罪!”

    这些天的疑虑一下子解开了大半,为什么诸侯都回去了,皇帝单单留下他,原来是要收拾他。他还傻乎乎地以为会得到重用,从此飞黄腾达。

    真是做了一场好梦。

    在闵堪请罪请得额头见血的时候,皇帝终于放下了笔,抬起头来,说道:“卿有何罪?”

    还问?这不都写着呢吗?还要让他自己再重复一遍吗?

    闵堪干脆伏地泣道:“陛下,臣,臣糊涂啊!臣做了许多错事,可是有一条,臣对陛下一片忠心,绝无二志,臣所养之兵,皆为保国安民,绝无别的图谋!”

    贪污受贿都能认,只这一条绝对不能认,搞不好来个灭族。

    皇帝道:“你自己说说,朕该如何处置于你?”

    闵堪心里一哆嗦,不禁又想起琅琊将军、北海将军,顿时浑身发抖,涕泪并流地道:“陛下,看在臣忠心事君的份上,还求陛下开恩!”

    如今他最后悔的是,怎么就一时冲动跑到长安来了?要是在代郡老窝呆着,姓石的敢这么背后捅刀子吗?皇帝能这么拿捏他吗?

    可是如今生死操于人手,他只不过是案板上的肉,任由别人宰割了。

    皇帝道:“闵堪,你于国家有过大功,朕都记着。朕看着这长安城一年比一年繁华,心中总是在想,这里在的一砖一瓦都有诸卿的功劳,朕要让诸卿青史留名,富贵荣华,荫及子孙。但是,尔等不能忘了本分,不能违反国家法度,要一心为国,戒除贪欲,明得失,知进退。孔夫子尚要一日三省乎已,你也该好好地反省反省。”

    闵堪连连叩头称是,汗水流到脖颈也不敢伸手擦一下,最后皇帝说道:“你先回去好好地闭门思过,想明白了再来见朕!”

    闵堪出了宫门,狼狈万分,急急忙忙回到馆舍,关起房门,左思右想。

    今天唯一的好消息是,陛下没有将这事交给有司发落,而是选择一种类似“私了”的方式,让他回来反省。这就说明这事儿有缓,究竟能不能逃过一劫,就要看他能不能反省到位,合了陛下的心意。

    闵堪将自己闷在屋里想了两天,成果就是,想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他出了代郡,这个局便开始做,否则不能解释为什么代郡的官员趁他不在集体弹劾他,甚至老兄弟石鲔都反对他。

    那么这个局是谁做的?难道就是石鲔想取而代之?那万一扳不倒他呢?等闵堪回到代郡,石鲔便只有等死的份了。

    联想到当时石鲔先与长安朝廷搭上线,先他一步投了诚,可知石鲔在朝中肯定有靠山,这种事儿必定是朝中大佬想弄他,石鲔一个人是没这么大的能量和胆量的。

    闵堪左思右想,不知道得罪了哪位权贵,他这是第一次来长安,都不认识几个人,哪有机会得罪人啊!

    除了耿氏,难道是耿况父子?

    不对啊!当年从背后捅耿弇一刀石鲔也有份,耿氏和石鲔是尿不到一壶里去的。

    正当他想破头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消息,皇帝拜耿弇为骠骑大将军,总领北方幽州征伐之事。

    闵堪心里格外不服,同样是幽州投过来的,代郡人口两倍于上谷,同样都有突骑,代郡的份量应该比上谷还重,凭什么他被勒令闭门思过,而耿氏竟然得到重用?

    难道就凭耿氏举族迁至长安吗?

    还真是,闵堪懂了。

472.战术升级

    其实闵堪早就该懂,他只是心存侥幸,一直选择性地忽视,如今他再也不能回避这个问题,要么全心全意,要么划清界限,墙头草终究没法子长久。

    闵堪做出了选择。

    平邑侯闵堪觐见皇帝,表示经过皇帝陛下的教诲,他已深刻反省到自己的错误,请陛下责罚。同时他表示想要时时刻刻接受陛下的训导,为此申请举族迁入长安,侍奉陛下左右,恳请皇帝陛下准许。

    皇帝先是严厉地批评了他的错误,使闵堪战栗震恐,连连请罪,总之三个字:吓尿了。

    但之后皇帝表现出了宽容大度的一面,认为执掌一郡其实并不容易,有时也会身不由已,做些出格的事儿,好在闵堪还有一份忠心,皇帝念在他昔日的功劳,赦免了他的罪过。

    皇帝答应了闵氏举族内迁的请求,笑道:“你和耿卿一样,都要来打朕的秋风,吃白食么?”

    闵堪看皇帝与他开起了玩笑,心中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心里暗骂自己,早特么的识趣点,何必遭这么一茬罪呢?兴许现在也和耿弇似的,得到重用执掌一军了。

    闵堪也和耿况一样,在长安收拾起了房子,同时催促代郡耿氏内迁,本以为这事儿已经落地了,没想到还有波折。

    闵堪的堂弟闵游不服气,抵制内迁,年轻人做事冲动,不走脑子,竟然率军固守要津,试图割据自守。此时正在代郡驻扎的朔方中部都尉陈方率军击之,石鲔等本地豪门一道合击,就连闵堪的兄长闵林都带人参加了围攻。闵游的手下不想跟着他陪葬,杀了闵游归降。

    闵林的大义灭亲行为将闵氏从灭族的边缘拉了回来,之后闵氏顺利内迁。对比一路有人迎送,风风光光进入长安的耿氏来说,闵氏的待遇明显差了一截,一路几乎都是在监视之下。

    这就是主动和被动、识相和不识相的区别,从这件事中也可看出闵氏和耿氏当家人的差距,耿况和闵堪让两个原本一个级别的豪门有了差距,而这个差距以后还会越来越大。

    皇帝刘钰在这个新年前后整合了内部,去除了国内隐患,既震慑了赤眉一系的功臣,又给了不听话的边郡一个下马威,加强了对于幽州两郡的控制。长安政权愈发巩固,皇帝的权威大大加强。

    建世七年到了,建世汉厉兵秣马,要开辟新的战场,取得对于邯郸方面的决定性胜利。

    而在正式的大战开始前,刘钰早就开始准备给刘秀的开胃小菜,他自半年前开始,命令汉情局加大在建武汉内部的破坏力度,争取开辟敌后战场,让刘秀先在内部忙活忙活。

    至于能达到什么效果,要看汉情局的工作力度了。

    刘钰虽然野心勃勃、信心满满,但是在两汉的正面战场上,却在新年伊始就挨了当头一棒。

    在关东前线,大魔导师疯狂反扑,河间王刘茂吃了个大败仗。

    从陈留前线传来消息,建武皇帝刘秀率十万大军渡过大河,与祭遵等人合兵,在陈留与河间王刘茂进行了一场大战。双方打得激烈异常,原本刘茂军占了上风,破虏大将军刘彪的骑兵军团大发神威,差点将刘秀大军打崩了。刘秀之后退兵避让其锋芒,抓住机会出奇兵突袭反杀,刘茂军败北,死伤两万余众,无奈退保河南,构筑防线,准备长期据守。

    这一战使建世汉不断东进的势头暂时受阻,刘秀出马果然还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可是他竟无法扩大战果,只是来救了一下急,压制一下建世汉的势头,随即迅速返回河北。

    因为刘秀后院起火,河北的流民军又闹起来了。

    刘秀当年单骑入河北,正是河北最乱的时候,各郡都在观望,豪强聚众自保,各地的流民军四处劫掠,山贼流寇当道,大小山头林立。

    在豪强的支持下,刘秀击破王郎只用了三个月,但是剿灭流民军主力却花了一年多,之后零星的流民武装依旧存在,动不动就出来闹腾一下。

    这几年刘秀与刘钰全面开战,不仅要征发士卒,还要运输军粮器械,河北百姓承担了繁重的劳役,不能安心耕作。经济萧条,粮价暴涨,吃不饱饭的百姓只好离开家乡,可怕的流民现象又开始出现。

    流民之所以可怕,不是说他们的战斗力多么强大,而在于他们恐怖的破坏力,流民走到哪里抢到哪里,被抢的百姓没了粮食,也离开家乡,变为流民,流民队伍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在流民的身后,是破败的家园、荒芜的田地,一片狼藉。这种情况对于经济的破坏是毁灭性的,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会使其像瘟疫一样蔓延,原本就脆弱的国家经济难以修复。因此刘秀听说有流民武装闹事,立即回军,要先将其绞杀于萌芽之中。

    这次的流民发源于清河和常山,一东一西,遥相呼应。

    流民对于西面的建世朝廷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他们的流蹿虽然是哪儿有粮食去哪儿,但是也有个大方向,那就是向西进入关中。

    常山流民与太原郡联络,试图越过太行山西进,眼下正有上万流民军攻打井陉口,试图打通太行山通道,向西进入太原,而清河的流民军则一路向南,想要渡河去河南,与刘茂会合。

    刘秀渡过大河,回到河北,没有回邯郸,而是直接转向清河,要迅速平定这股流民军,同时他下令留守邯郸的前将军李通率军北上,攻击常山流民军。

    刘秀靠剿灭流民军发家,对付他们很有经验,从军事上剿灭流民军不成问题,他担心的是时间。

    这个过程不能拖得太长,否则不仅国力虚耗,还会给河南的刘茂以喘息之机,让其缓过劲来,重新挥兵东进。而且内乱时间一长,他的帝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变数。

    自从洛阳大败以来,刘秀在河北的统治有些松动,各地的豪强蠢蠢欲动,有人已暗暗地准备,一待形势有变,可能会有各种势力群起响应关中的建世皇帝。

    刘秀定河北依靠的是地方豪强之力,但是当时大部分豪强投向了邯郸王郎,对这一部分人刘秀采取了分化瓦解的法子,一部分吸收进来,一部分强力镇压,暂时将这些势力压制下去。

    但是对邯郸的不满是一直存在的,因为利益的分配不均衡。刘秀的功臣们拿到了最大的红利,勉强被安抚的豪强收获甚微,被镇压的那些更是利益受损,自然会有怨气。

    如果他的统治一直稳固,这此人自然就老老实实,不敢有什么动作,可若是刘秀显出颓势,这些蛰伏的反对势力则可能群起而攻之。

    刘秀开国的方式,注定了他的腰杆子一直是硬不起来的。他单骑入河北,几乎没有一兵一卒,靠的只有一块招牌,都是别人带兵过来参加,人人都是股东。他就是各种吸收妥协,利益让渡。

    但是这块招牌被刘秀用出了最大的效果,他出手总是特别及时,特别大方,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就封了数个侯爵,将军名号更是有兵就给,使大家感觉跟着他干有前途。

    刘秀这个众筹的皇帝,话语权是有限的,也不可能照顾到方方面面,总有感觉投资大利益少的,比如彭宠,更有那些手中有着大本钱却投错了的,比如当初跟了王郎的那些豪强,这些人总想着眼下这个赶紧倒台,再换个新皇帝。

    上次洛阳大败,境内的反对势力就心里发痒了,这两年建武汉在南线战场上节节败退,让刘秀的统治面临越来越严重的危机。这次陈留大战,他若是败了,后果会十分严重,他的庞大帝国有崩盘的危险。好在他赢了,众人看到刘秀也不是轻易就能倒的,联想到昆阳大战的惊天逆袭,也不敢看轻他,各种刚要冒头的势力又缩了回去,让刘秀可以稍微喘一口气。

    刘秀率新胜之师至清河,还没等来一场硬伏,流民军就四处逃散了,刘秀命众将分兵追击,自己回到了邯郸。

    没多久前将军李通也回军了,来向刘秀报功,已击溃了常山流民军。

    刘秀问起战况,李通说道:“大军一到,遭遇一股贼兵,大军一冲,杀伤数百,贼兵不敌,便四处逃散,皆入山中躲避。臣分兵入山进剿,山路难行,寻不到贼兵下落,便留下一部兵马继续清剿,臣便回来了。”

    不回军成本太高,大军长期在外,粮草消耗不起,只好留小部队驻防,大队人马还是回家吃饭为好。

    刘秀面有忧色,“退贼容易灭贼难,若贼大队齐集,可一战定之,如今四散躲避,难寻踪迹。。。只恐贼兵复起。”

    这话说过没几天,常山郡急报,又有流寇袭扰,泰山郡来报,有贼兵犯境,太守已将其击退,但是这伙贼人退入了泰山。

    这下刘秀头大了。

    流民军的作战方式变了,从前都是如蝗虫过境,乌泱乌泱地一大团,哪儿有粮食往哪儿去,只要堵住大队,猛揍一通,就搞定了大半。如今这些人怎么突然变聪明了?居然知道避强击弱,化整为零,时聚时散,和朝廷打起了游击。

    刘秀本能地觉得不简单,这种战术升级不像是流民能想出来的,在流寇的背后,或许有别的支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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