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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三章:你答应给他们什么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赵夫人就打发知云去了一趟三房,又特意叮嘱了,背着点儿梁氏,把温长洵找来。

    也好在是梁氏这些日子知道了梁家出事,自顾不下的,暂且顾不上几个孩子,所以温长洵跟着知云去长房见赵夫人时,她竟毫无察觉。

    温长洵心里是纳闷儿的。

    直到进了小花厅,瞧着赵夫人喜笑颜开的,他还是一脸懵。

    赵夫人早挪到了小花厅的禅椅上,叫人把饭菜扯了去,又叫把东墙上的月窗支开了一半。

    那墙外就正好有一片花圃,窗户支开一半,花香扑鼻而来,她噙着笑招手叫温长洵近前些。

    “你今儿外头忙不忙?”

    温长洵笑着说不忙:“没什么十分紧要的事情,爹原本说要带我一起去收账的,但今儿早起又有些别的事,他自己忙去了,倒把我撂在一旁,反倒清闲。”

    赵夫人便摇头:“你爹到底年轻些,不像你大伯,这两年,凡有个什么差事,都叫你大哥哥去办,他倒躲清闲。”

    “那还不是大哥哥能干,大伯才能躲清闲,我爹是不大放心我的,老觉得我历练太少,跟大哥哥比起来,差了何止一星半点。”

    他一面说,一面顺势往赵夫人斜对面的玫瑰椅上坐了下去。

    赵夫人其实越看他越喜欢,也承认,他这样温和的性子,同林蘅倒是很合适。

    长玄是有些莽撞的,脾气也急,从小就是这样的,一时真的发起脾气急起来,那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林蘅若能叫他收了心,一切都好说,若是不能,少不得要起口角争执,说不得林蘅还会受些委屈。

    可长洵一直都是个温润君子,这孩子打小在他祖母跟前养了一段时间,实在养的不错。

    “我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个事情,想问问你,所以也没叫你母亲知道你过来。”

    温长洵眉心一动:“大伯母今儿弄得怪神秘的,还要防着我母亲呀?”

    他是半开玩笑的,赵夫人却面容严肃的很。

    于是他心下一沉:“大伯母?”

    “我听说,你是喜欢林姑娘的。”

    温长洵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脚后跟儿还磕在了椅子上。

    椅子是实心红木的,撞上去,疼得他眼窝一热,眼泪差点儿就掉出来。

    他人呆住,头皮发麻。

    兄弟姊妹知道的不少,不过大家也只是心照不宣,刚开始的时候,玩笑两句,后来发现他母亲是真不怎么喜欢林蘅,就连玩笑也不敢开,生怕惊动了他母亲,要惹出麻烦来,所以事实上,连时瑶都瞒着的,怕的就是时瑶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哪天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害了林蘅。

    那大伯母怎么知道的?

    大哥不会多嘴说这个,二哥也不想,那就只有桃蹊……

    那丫头聪明是聪明,但在大伯母面前,从来撒娇卖痴,也许一时不小心……

    他面露懊恼之色。

    也怪他,就不该把心思露的那样明显。

    “大大伯母别听桃蹊胡说……”

    “不是桃蹊告诉我的。”赵夫人无奈摇头,低叹了一声,“你脚撞在椅子上,要不要紧?”

    温长洵闷声说不要紧。

    赵夫人这才又说:“我要是来试探你的,你方才那模样,不也把什么都说清楚了?不打自招,说的不就是你这样的?”

    他猛然抬头:“我……”

    赵夫人一抬手:“这事儿,是你二哥哥告诉我的,桃蹊或许会胡说,开玩笑,你二哥哥总不会拿这个来玩笑吧?”

    温长洵彻底僵住,声儿都直了:“是二哥哥?”

    “我很喜欢林姑娘。”赵夫人又是先前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本来我想让你二哥哥娶林姑娘,你哥哥无奈之下,才告诉我,你和林姑娘的事情。”

    赵夫人的话,一局比一句吓人。

    他早该想到的。

    凭林蘅的人品模样,要不是母亲觉得她商贾出身,怎么会不喜欢呢?连祖母都喜欢极了。

    原来大伯母早就把林蘅放在眼里了的。

    他有些垂头丧气:“是我没那个福气。”

    都是从小看着长起来的孩子,这样无精打采的,赵夫人也是于心不忍。

    “傻孩子,这不就是把你叫来,想帮你的吗?”她反问了一句,又平声静气的,“本来我不想管,可我思来想去,真是心疼林姑娘,也心疼你。那丫头和桃蹊感情好的亲姐妹一样,她表姐又嫁了你大哥,跟我自己跟前儿的孩子,也没两样,你们俩既是两情相悦,要真的能成全一桩姻缘,她嫁到了咱们温家门里,我照样很高兴,况且你这样的性情,只要是真心爱护她,她也能幸福美满的过一辈子。”

    “可我母亲嫌弃她是商贾出身……”温长洵始终没再抬头,“您知道我母亲的,眼界高,心气儿也高,咱们自己就是商贾人家,可她却想叫我娶个官家小姐。”

    梁氏那不是心气高,是因为她太有野心,不过孩子不好说出口罢了。

    她一味的想要争家产,公中的产业她也想染指,长房这头,如今长青娶的就是官家千金,又有扬州陆家的二公子交好,梁氏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服气。

    要不是温家门第不够,她怕是想叫长洵尚个公主郡主回来,好给她撑腰,叫她在家里头说话硬气起来,方便她来日夺权夺产。

    林蘅不是个有野心的姑娘,帮不了她,更不会帮她。

    这些话,赵夫人也不愿说,敷衍了过去,转了话锋:“你母亲瞧不上她的出身,我想着,如果你真的喜欢,也真的想娶她,叫我弟妹把她认个义女。我弟妹好歹也是伯爵府里养出来的嫡姑娘,她又最喜欢女孩儿,我开口,她一定愿意,那林家更没什么不愿意的,到时候,你再开口说要娶林姑娘,你母亲还挑什么?”

    温长洵眼角抽了两抽,终于抬起头,苦笑着看过去:“您是一番好意,也是苦心为我,可林姑娘认到赵家舅母跟前去,恐怕……她真的嫁给我,我母亲必定磋磨她。将来我总要支应门庭,在外奔波,操持柜上的生意的,不能时时刻刻在内宅陪着她,就怕我一时看护不住,她就要受委屈。您知道她的性子,受了委屈,也不会说,时日久了,岂不是要怄出病来?”

    他一面说,吸了吸鼻子,声儿里带着些许的哽咽:“我是真心喜欢她,不想害了她,我想给她幸福,叫她后半生都无忧无虑的,可我怕我护不住她,反倒害了她。”

    赵夫人面色一沉。

    果然孩子们其实什么都明白。

    可如果是叫林蘅认在别人那里……

    她不是做不到。

    这世上那么多的高门望族,她是官宦人家养大的孩子,他们赵家这些年虽然淡出朝堂,可根基到底还在,真想不动声色的抬一抬林蘅的出身,她也办得到。

    但问题在于,将来辖不住梁氏,她一样会在内宅中作威作福,偏还没法子明说,不然林蘅一样会被梁氏刁难。

    这是个死局。

    赵夫人喉咙一滚:“你的意思,我懂了,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那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只是可惜了林姑娘这样的好孩子,终究是……”

    “我其实不怎么信有缘无份的。”温长洵定了定心神,笑着拦了她的后话,没叫她把那四个字说出口,“我会再想想别的办法,人心总是肉长的,时间长了,说不定我母亲的态度就和软下来了。”

    赵夫人嘴角抽动,想要多劝他两句,只是话到了嘴边,全都又咽了下去。

    时不待我。

    有些人,不是永远停留在原地的。

    有些事,一辈子到了头,也只能徒留遗憾的。

    赵夫人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早已不见稚气。

    她突然惊醒。

    其实他什么都懂了,只是现在,并不想去面对。

    原本该是佳偶天成,就怕到了最后……

    赵夫人揉了把眉心:“那你回去吧,只当我今日也没跟你提过这些,你是聪明的孩子,你母亲要真是问起来,你自也有话去应对。”

    他说是,才缓缓起身,等站直了,想了想,转身又同赵夫人行了个大礼。

    赵夫人鼻尖微微发酸:“去吧。”

    温长洵从花厅离去了,他的背影仍旧是坚挺的,却也是落寞的。

    也许他自己知道,到最后,也不过是无果而已。

    赵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呆了很久,临了了,低叹一声,再没话说。

    陆景明是在金铺里遇见温长青的。

    他今天来的迟,一进门,就先看见了端坐在的温长青,一拢眉,提步上前:“你在等我吗?还是来挑东西的?”

    温长青手上的茶盏放下去:“我吃了两杯茶了。”

    那就是在等他。

    他面色微变:“有急事怎么不到府上去,在这儿等我做什么?”

    温长青这才起身,两个人比肩而行,绕到了后堂去。

    “有件事,我还是没弄明白,你怎么说服你爹和你大哥,让他们给梁家去信的?”

    陆景明才要坐,身形一顿,回头看他,倏尔笑了:“就为了这个?你这一大清早的,跑到金铺来等我,就为问这个?”

    可这事儿不简单。

    温长青和他相交多年,他父兄和他的关系怎么样,外人知道的不多,他还能不知道吗?

    如果他们陆家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也不会一个人在歙州经营了这么多年,除了年节,基本上都不回家的。

    三年前陆景明手上的现银周转不过来时,也就不会是跟他开口,借去了一千两现银了。

    今次他在扬州动手整治梁时,他父兄帮了大忙,他也不怕他父兄知晓,这里头,就没那么简单。

    温长青冷眼看他,眉心紧蹙:“你别跟我兜圈子,坦白说,我实在想不通,你父兄为什么会帮你——梁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了,风声鹤唳的,稍有些门路的人家,如今也都知道了此事,你父兄还这时候跟梁家有往来?”

    “给梁家的书信,去得早些,比衙门里动手查办他们家,大概早了半个月。”

    陆景明捏了颗梅子丢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他却笑了。

    那种味道,青梅润喉,一下子让他想到了温桃蹊。

    “三姑娘还好吧?”他定了定心神,“我本来还怕,事关生死,会吓到他。你昨天来找我时,说她还好,今儿正好见你,她一切安好吗?”

    温长青横一眼过去,压根儿不搭理他:“那说起来,是你算计的好了,算准了时间,让你父兄答应给梁家写信,但重点在于,为什么答应了呢?你又答应了你父兄什么呢?”

    其实有些话,真不必要说透的。

    陆景明觉得温长青本不是个无趣的人,可是今天温长青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反倒弄得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于是他长叹一声:“你既猜得到这其中不过是利益交换,就好比咱们做生意是一样的,又为什么非要问明白了呢?”

    “我只想知道——”

    我只是想知道,为了桃蹊,你能付出多少,又肯付出什么。

    “你父兄都是精明惯了的人,对你又一向平平,他们动动脑子想一想,怕也猜得出你有歪心思动在梁时身上。现在梁时果然出事了,命要搭进去了,子楚,你就不怕你父兄质问你?”

    陆景明面色一沉:“我离开家很多年了,他们凭什么来质问我呢?说好了是交易,我承诺的,我给他们,他们答应的,他们做到,至于其他的,我的和他们不相干,他们的和我也没关系。梁时出事,是他自己失手打死了身边伺候的奴婢,弄出了人命,偏偏还不是签了死契的家生奴,那官府要拿他问罪,与我什么相干?”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你父兄得信了你的——不过要是照你这么说,你能给你父兄的,足够叫他们闭上嘴,不去追究这些。”温长青捏紧了拳,“你答应给他们什么了?”

    “你还真是……”

    陆景明一时头疼:“早知道我就该避开你一阵,我倒差点忘了,你其实也是个犟脾气,想知道的,就非要弄明白了不可。是不是我今天不告诉你,你打算一直缠着我问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我爱她

    温长青并没有急着回答,但他的态度,再显然不过。

    陆景明有些惆怅。

    有关于替小姑娘出气的这件事,他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温家人。

    他又不是圣人,也不为了要个什么绿林好汉的名声,做了好事,还要不留名的?

    他当然得叫温家人知道,得叫小姑娘的父兄晓得,他为了温家的女儿,都做了什么。

    只是这其中再有别的,那就实在没必要了。

    他也没料到,温长青会这样苦苦追问。

    陆景明一眼横过去:“那我问你个事儿呗?”

    温长青一挑眉:“干什么?”

    他又咧嘴笑,双手环在胸前,人往椅背上一靠:“你爹娘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想法呢?”

    果然,温长青面色沉了下去。

    陆景明的心跟着一沉:“行吧,其实昨天你不说,我就大概猜到了。”

    温长青想解释些什么,可是一时之间,真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算计也好,手段也好,他是不觉得有什么,总归是为了桃蹊。

    只是要说别的心思嘛……经此一事,他也是有些担心的,更不要说爹娘。

    可这个话怎么好同陆景明讲呢?

    未免也太让人寒心了。

    心照不宣,过去了,不提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呗。

    陆景明这是故意的。

    “我告诉你,你就告诉我?”

    陆景明没说话,只是噙着笑看他。

    温长青想了很久:“你觉得,我爹娘是什么看法?”

    “你有话要问我,我也有话要问你,咱们两个之间,说话还要这样推来绕去吗?”陆景明嘴角的弧度慢慢的沉了下去,那常年挂在脸上的笑不见了踪影,“如果你叫我猜,那我大可不必问你,你昨日的态度,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非要问呢?你就不……”

    温长青话说了一半,自己收了声。

    他不也非要追着问个清楚,和陆景明做的本来就是一样的事。

    于是他长叹一声:“这件事情,我们全家都谢你,可事情闹开了,你又故意来告诉我,我不能瞒着我爹娘,自然要从头说起,你对桃蹊的心思,也是要回禀的。做朋友,做兄长,你都没得说,你替她出气,是为她好,可如果说,你喜欢她,我爹和我娘,是不怎么放心的——桃蹊根本还是个孩子,她才十四岁,就算比别的姑娘家聪慧一些,也只是个孩子,跟你比起来,她什么都不懂。”

    陆景明噗嗤一声笑出来:“也只有你们把三姑娘当个孩子看而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长青登时不高兴起来,“是,你先前跟我提过,她也许心思重了些,但好些事,弯弯绕绕的,她根本就不明白。子楚,咱们交情好,我说话也不怕得罪你。你有多少心眼子,怕是连我都摸不透,何况是她一个十四岁的闺阁女孩儿?你几次问我,难道你就不值得托付终生吗?”

    他声儿顿一顿,发觉陆景明侧目过来,便深吸口气,调整了呼吸:“如果你喜欢的是别家姑娘,我觉得那姑娘是幸运的,你真心爱护,自然就会护着她一世无忧。可是你喜欢的是我妹妹——我知你甚深,也晓得你的手腕心机,你觉得,我会冒这个险吗?”

    陆景明呼吸一滞。

    冒险?

    温长青说冒险?

    他真心爱慕一个姑娘,虽然比这姑娘大了很多,可幸运的是,这姑娘本也不是个娇滴滴,只会撒娇,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他愿意陪着她成长,也很乐意手把手去教她。

    那些她没见过的,没经历过的,如果她想,他会带着她,陪着她,汤风冒雪,全部走一遍,如果她不想,那他替她遮风挡雨,给她一片净土。

    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随她高兴就好。

    但温长青如今跟他说,把这姑娘交到他手上,是冒险?

    陆景明冷哼出声来:“我实在是不知,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竟叫你们觉得,我是阴险狡诈的小人。我爱慕一个姑娘,难道竟不是真心的,难道竟会把生意场上惯用的伎俩和手段,用在这姑娘身上,相交数年,你这么看我?”

    温长青一时语塞,思忖良久:“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你也不要曲解我。只是子楚,易地而处,今日换了你是我,你能放心的赞成,甚至努力撮合吗?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她的一切,我都紧张的很,我们一家人,都紧张的很。”

    陆景明是有些生气的。

    真要那么着紧,也不会眼看着梁时全身而退,离开歙州了。

    话说得再漂亮,也得看事儿是怎么办的。

    小姑娘上头有两个亲哥哥,就算是温致为人处事一向那样,赵夫人又是内宅妇人,那温长青两兄弟呢?

    都说温长玄在外行走,一向是个不按常理出招的,可他看来,今次梁时的冒犯,温长玄也没想什么法子替小姑娘还回来。

    到头来,还不是要他这个所谓的外人,完了他们一家人,反过来防着他?

    “随便你吧,日久见人心,我是真心喜欢三姑娘,若得三姑娘为妻,我必一生珍重,护她无虞安康,予她喜乐顺遂,叫她往后余生,随意放肆。”

    陆景明声儿有些愣了,语气和口吻自然也不好。

    温长青倒是心头跳了两跳。

    这些话,实在不像是陆景明会说出口的。

    他本以为……

    他捏了捏拳:“说句实心话,我一直都觉得,你或许一时兴起。”

    陆景明面色一僵:“我从不是儿戏的人,更何况是这种事?”

    “不是说你儿戏。”温长青低声叹了一回,但真要说些什么,实在是话到了嘴边,又不成语句了。

    他冲着陆景明频频摇头:“不管怎么说,你的心意,我算是真切明白了,可我也要劝你几句,我爹娘先前对你是很满意的,也觉得你年轻有为,有真本事,但是你之前因为林月泉,蓄意接近桃蹊,这不假吧?这回算计梁时,虽说是为了桃蹊,但我娘听来害怕,心生隔阂,感激你是一回事,要她放心把桃蹊交给你——”

    温长青一顿,又啧声咂舌。

    陆景明黑着脸把他没说完的话接过来:“前路艰难,道阻且长。”

    他又昂起下巴,目光坚定:“只是我从来不怕。”

    他说成这样子,温长青实在不忍心再泼他冷水。

    而且说实话,不震撼是假的。

    温长青大概是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总听自己的至交好友与他倾诉衷肠,说他是如何爱慕自己的亲妹妹,这种感觉,相当的微妙,令他心中微微酸涩,又实是不知能够训斥好友什么。

    若换个人与他说这些,他再好的教养,也要动手打人的。

    那不就是痴心肖想他妹妹吗?

    温长青稍稍别开脸,平复了半天:“我问你的事儿呢?”

    陆景明一撇嘴。

    得,人家不大乐意听他吐露心声呗。

    但这种事,又不是温长青不听,就不存在的。

    他嘴角又扬了扬:“我今年所有铺面产业的盈利,给我爹五成。”

    温长青眼眸本就深邃,听此一言,愈发黑亮起来:“你——”

    他抬了手,虚空指向了陆景明坐着的方向,可他顺势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陆景明看他激动,摆了摆手:“也没什么,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今年赚的少,明年多赚回来些,能用些银子就替三姑娘出了这口恶气,我觉得很值得。”

    他没说不值得,他妹妹值得一切最好的。

    问题是……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温长青喉咙滚了两滚,“你应该告诉我。”

    陆景明听来意外的很:“为什么告诉你?我替三姑娘出气,那该告诉你,叫你们知道,我实在是为三姑娘做了很多。可至于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就不大有必要了吧?结果告诉了你们,的确是想让你们感念着我的好,我也考虑过,你爹娘或许会觉得我手段太深了,担心三姑娘跟了我,往后日子过得苦,不过我又不怕。可要是把银子的事情也牵扯进去,那不合适。”

    “你怕我爹把钱给你?”温长青啧两声,“拿银子还你这份儿人情?”

    陆景明不置可否。

    他好半天也没说话,手一抬,去端茶盏,可茶还没送到嘴里,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于是那茶盏就离他唇畔又远了些。

    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笑着叫泽川:“还有个事儿,我跟你说说呗?”

    温长青眉心突突的,后背发毛:“我能不听吗?”

    陆景明吃了口茶,意味深长的说当然不能,等把茶盏又放回去,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你记得杜锦欢腿是怎么受伤的吧?”

    那是个意外,至少他们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意外。

    直到今天——不,直到陆景明在这一刻,突然提起之前,温长青仍然觉得那不过是意外而已。

    然而陆景明提了,又是在这种时候提的,他稍稍动动脑子,也想的明白,那不是意外!

    “撞了锦欢轿夫的乞丐,是你安排的?”

    陆景明得意洋洋的:“乞丐们沿街乞讨,通常都怕得罪冲撞了贵人,一个弄不好,连命都没了,他们日子苦,也没人理会,死了就死了,谁还替他们说半句话吗?杜锦欢的轿子,是你们温家的,华贵得很,就连轿檐都垂着白砗磲珠,他们再不识货,也不敢撞上去,怎么能是意外呢?”

    是啊,怎么能是意外呢。

    “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时候告诉我……”温长青眼一眯,“不对,你算好了,你把一切都算好了。你安排人去冲撞锦欢,害她出丑丢脸,还弄伤了腿的时候,明礼早就动身回扬州了。你教训锦欢,也是为桃蹊出气,因为桃蹊的手是锦欢伤的,你……”

    温长青从头到尾捋顺了,声音戛然而止,猛一抬眼:“你是不是调查过那些流言的事?”

    “你叫你弟弟暗中调查,我的人,只要跟着你弟弟,就查得出一二了。不过起初我没想到是她干的,但那天下午你姨妈带着她匆匆离开温家,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城,我就大概猜到了。”陆景明把两手一摊,“伤她的时候,只是因为她伤了三姑娘,后来知道她还散播谣言,我倒觉得,我下手有些轻了。”

    “而梁时在扬州出事,你来告诉我,那是你的手笔和杰作,我一定会再找你细问,你本来就打算这时候告诉我,你还整治过锦欢的!”

    温长青要紧了后槽牙:“你算得真是精啊,人家都是做了好事不留名,你做的也未必都是好事,还要大张旗鼓告诉我,非要我们家里人都知道?”

    “这怎么不是好事?”陆景明觉得好笑,嗤了声,“于他们而言,或许我并不光明磊落,哦,你们如今也觉得,我不是光明磊落坦荡荡的,可那又怎么样?他们一个两个,伤的是我心爱的姑娘,还不许我用些手段,替三姑娘出气?三姑娘受伤,你们有人追究过杜锦欢吗?梁时设计三姑娘,三姑娘着实的病了一场,你们又有人想过,要梁时付出代价吗?”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叹气:“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坦荡荡的君子,我也从没想博一个温润君子的名头。人活一世,本就该睚眦必报。如果我心爱的姑娘被人欺负,被人算计,我还要忍气吞声,不报复回去,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温长青觉得他今天根本不该来的。

    陆景明拿银子跟他父兄做交易,陆景明还为桃蹊整治过锦欢……和一个姑娘家过不去,实在是叫人说不响嘴的。

    可偏偏他又觉得,陆景明说的很有道理。

    如果连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哪里有什么阴谋阳谋之分。

    他略合了合眼:“你是真的喜欢桃蹊。”

    “你错了,我是爱她。”陆景明斩钉截铁的反驳他,“如果不是她接二连三出事,我想,我也未必意识到,原来她早就深深烙印在我心上了。泽川,我是真心爱她的,你成了家,娶了妻,你应该是懂我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表妹要来了

    谢家在城外有一处别院,院中有稀世名花,如今正是盛开的时节,是以谢家给各家下了请帖。

    年轻的女孩儿们爱赏花扑蝶,每年这时候都会到谢家去赴宴。

    年轻一辈的郎君们又趁着这个时候,结识好友,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今年温长玄在歙州,还多了一个林蘅。

    温桃蹊跟着李清乐出门,温长青两兄弟骑马行在马车前,却并没有径直出城,而是绕道去了李家。

    温家的马车宽敞的很,温桃蹊又特意央了赵夫人,挑了家里最大的车,车厢内坐下五六个人绰绰有余的。

    到了李家府门停了车,不多时就瞧见林蘅领着李清云从角门出来。

    她笑着提了裙摆往外钻,李清乐一把拉住她:“干什么去?”

    温桃蹊嘻嘻的笑,把帘子撩开一个角,冲着林蘅摇摇招手。

    李清云跑得更快些,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凑过来。

    温长青翻身下了马,去扶她上车。

    她也不扭捏,就着温长青的势力,等上了车,也不进去,就半蹲在前头,直到林蘅走近了,她把两只手递出去:“表姐快点儿。”

    温长青顺势收回手,笑吟吟的:“说是要一起去,桃蹊昨儿后半天就跑去找了娘,非要套个最大的车,生怕挤着你们两个。”

    林蘅掩唇笑,略一提裙摆,搭着李清云的手上了车去:“表哥他今儿有事,去不了,不然也不麻烦你们了。”

    李清云一撇嘴:“这怎么是麻烦?大家都是亲戚,一起去才显得热闹呢。”

    温桃蹊心说又不是去打架,人多热闹吗?

    一面想着,就把人拉进了车里去,别的不多提而已。

    温长青无奈极了,看着几个女孩儿往车里头坐好,才重去上马,一路出了城,往谢家别院而去。

    谢家的别院傍山而建,雅致的很,众人在府门前下车来,林蘅抬眼看去,满目感慨。

    “这几棵古槐树,少说得有五六十年的样子,这别院选的地方,真是不错。”

    温桃蹊从身后凑上来,挽她的手:“你是第一次来,看了这些便觉得稀罕新奇,一会儿进了里头,才叫你眼花缭乱呢。”

    林蘅不好意思的笑:“我是不如温三姑娘见识广。”

    她便啐她:“谁跟你说这个了。”

    于是几个姑娘又哄笑成一团。

    正说话的工夫,温家其他几兄妹也纷纷到了,林蘅眼角的余光是第一时间就瞧见了温长洵的,面上的笑便是一僵。

    温桃蹊回头看,无奈撇嘴,把人往身后藏了藏,又捏了捏她的手心儿:“一会儿你跟着我,我带你四处逛去,谢家的别院正经很不错的。”

    她说好,可已经没了先前玩笑的语气,人也蔫蔫儿的。

    温长洵老远就看见了林蘅,她还是一派出水芙蓉的清丽,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却又不敢破坏她的美好。

    温长恪领着温时瑶是先过来的,同温长青跟李清乐见了礼,才笑着叫桃蹊:“时瑶本来想跟你一起的,可去小雅居找你,才知道你们已经出府了,走的这样早,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李清云小脑袋一歪:“我哥哥说,他今天有事情跟三哥哥谈,来不了谢家别院赏花,可三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蘅脸色也是一变,莫名紧张起来。

    温长恪不过愣怔须臾,旋即明白过来:“看来你们都不知道啊?”

    温长青一眯眼:“你又知道什么了?”

    “谢喻白回歙州了,你们都不知道吗?”他肩头一怂,“今天这个宴,就是他主持的,他到底是长房嫡子,回了歙州,总要露个脸,而且听说他行李箱笼没少带,估计是要住上一段时间了。”

    李清乐这才稍稍放心。

    如果是谢喻白回来了,那她弟弟扯谎不来,也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们李家到歙州的时候,谢喻白其实已经跟着谢侍郎在京城很多年了,本来两个孩子没什么交集,自然也不存在谁看不上谁的事儿,可偏偏是六年前谢喻白跟着谢侍郎回来,两个人在青雀楼遇上,谁也不认识谁,闹了一场,大打出手,后来知道了彼此的出身门第,却已经结下了仇怨。

    “他怎么突然回来了?”李清云小脸儿一垮,显然还惦记着她哥哥同谢喻白的仇怨。

    李清乐揉了她头顶一把,把她往身后拉了拉。

    温长恪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把声音压了压:“谢侍郎那位原配夫人的忌日不是快到了吗,一眨眼,这都四年了,前几年都是他们兄弟俩一块儿回来,今年不知道因为什么,谢喻昭没回来,反而是他一个人回来的。”

    众人一时都噤声不语,没人愿意继续这晦气的话题。

    温长青干巴巴的咳了两声:“别杵在门口说话,进去吧。”

    于是兄弟姊们分开来,一进了府,别院里自有领路的小厮和丫头,男宾女眷又并不同席,要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才聚在一处的。

    林蘅一直都跟温桃蹊并肩走的,李清乐稍稍靠前些,把李清云也拉在了身边儿,怕她乱跑,惹了祸。

    这会儿走一处,温桃蹊就笑着说一处,林蘅的目光其实忍不住想要往郎君们那头扫,几次都是生忍着,心思根本不在这院子里的景致上。

    温桃蹊说了半天,冷不丁瞧见她走神,心下无奈,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林蘅姐姐?”

    林蘅猛然回了神,冲她笑了一回:“我从前不知道,只是听人家说起过谢家那位侍郎大人和他的二公子,今天听你三哥说我才知道,那位侍郎大人的原配夫人,竟已不在人世了吗?”

    “谢侍郎的原配夫人姓柳,是泉州大户的姑娘,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听说那位柳夫人的曾祖父,曾经也是入阁拜相的人物,只是可惜,四年前病逝了。”温桃蹊抿了抿唇,四下看了看人,发现她二人身边儿也没跟着谁,就压了压声,“但我听我二哥说,柳夫人是郁结成疾,才一病不起,后来拖了大半年,一直没治好,郁郁寡欢,撒手人寰了。”

    林蘅眉心一跳:“郁郁寡欢?”

    出生高门,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争气,都是人中龙凤,夫君又是一部的侍郎,也算得天子器重,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值得郁结的呢?

    她喉咙一哽:“你说的神神叨叨的,你知道啊?”

    温桃蹊果然挑眉:“听说那时候柳夫人发现谢侍郎养了个外室,才一病不起的,之后谢侍郎把那外室送走了,可惜那位夫人是个心气儿高的人,再也没好起来。”

    林蘅呼吸一滞。

    那柳夫人留下的一双儿子,还不恨死了谢侍郎?

    她总是听人说,谢侍郎对一对儿子很是疼爱,尤其是谢喻白这个次子。

    “你见过那位谢二公子吗?”

    温桃蹊摇头说没有:“他和我三哥关系好像还不错,每年回来祭拜柳夫人,也都跟我三哥小坐小聚,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我也没见过。”

    中午开宴的时候,谢家把宴摆在了行雪阁中。

    行雪阁位于别院的东南方,是个独立的小院儿,三层楼阁,正对面还有两层的戏台子。

    林家是经商的,富贵人家林蘅也见过不少,但是似谢家这样,连戏台子都封上了汉白玉的人家,实在是少见。

    她愣愣的看,那汉白玉带玉质温润,光是看着,便觉得价值连城。

    温桃蹊因身边的人不动了,下意识身形一动,咦了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目光落在了那汉白玉带上。

    温长洵从她们身后步过来,唇边挂着淡淡的笑:“这汉白玉带是大内的赏赐,也是他们谢家的荣耀。”

    林蘅浑身别扭,勉强遮掩着:“大内的东西,不好好的放在家里,小心呵护,就这样放到了戏台子上?而且谢侍郎不是常年在京城,不住在歙州的吗?”

    他仍旧笑着,陪着她们两个一面进门,一面继续说:“可谢家祖宅毕竟在歙州。听说皇后娘娘爱听戏,谢侍郎当初进献了几个不错的伶人,讨了皇后娘娘的喜欢,皇上赏了两条汉白玉带,一条在侍郎府的戏台上,一条,就在这儿了。”

    这还真是投其所好。

    温桃蹊细细的品了品:“这位侍郎大人还挺会做人的。”

    “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还能不会做人?”

    陆景明的声音从他们兄妹身后传来,温桃蹊原本挽着林蘅的手一紧,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林蘅紧挨着她,很快便察觉到,下意识侧目看她,发现她一双眼睛,不自觉的已经循声望去。

    桃蹊从前不是这样的态度。

    她那个时候,还挺排斥陆景明的。

    林蘅又去看温长洵,可温长洵面不改色。

    难道她想多了?

    陆景明缓带轻裘,信步而来:“三姑娘喜欢汉白玉?”

    温桃蹊眨眨眼:“我没说啊……”

    “我府上还有几件汉白玉雕,还存了一整套汉白玉的茶具,三姑娘要是喜欢,改天让泽川带你来,挑了喜欢的,只管拿去。”

    温长洵这才变了脸色:“听说陆兄表妹要来歙州小住,还是陆伯母亲自交代的,那些好东西,陆兄不给胡姑娘留着吗?”

    陆景明面色一沉:“管你什么事?”

    胡姑娘?

    温桃蹊眼皮一跳,她突然想起来,前世见到陆景明的那一次——她儿子满月宴上,陆景明身边跟了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娇滴滴的,举手投足全是娇嗔。

    原来陆景明还有个表妹,且听四哥这意思,这位胡姑娘,应该很得陆景明母亲的喜欢,也十分有意撮合。

    她眼皮往下一垂。

    其实陆景明身边从来不缺娇俏的小姑娘。

    温桃蹊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闷闷的,连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景色,她都觉得坏起来了。

    她拉了林蘅一把:“咱们去席上吧,大嫂肯定等着我们呢。”

    林蘅欸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已经被她拉走了。

    陆景明嘴角抽动,到了嘴边的话,全都被她冷漠的背影给堵了回去。

    他气结,冷眼横过去:“你说这些话,是泽川教你的,还是长玄教你的?”

    温长洵啧声咂舌:“可我说的不是实话吗?陆兄气什么?”

    他仍旧冷笑:“你怎么知道我表妹的事情?”

    “二哥无意间提起的,不过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陆伯母恐怕另有深意,陆兄你还对桃蹊这般殷勤,可能会对桃蹊不好。”他两手一摊,做出一派无辜模样,“我也不知道这位胡姑娘是什么样的性情,也不晓得她对陆兄是什么样的心思,只是人家大老远来的,又是你表妹,有什么好东西,你还是留给自己表妹,别老惦记我妹妹了。”

    温家兄弟,全都是一个德行。

    怪不得这几天他见泽川的时候,泽川总是阴阳怪气的。

    他本来以为,还是为了小姑娘的事儿,又想着,毕竟是小姑娘的亲哥哥,他都忍了。

    原来是为这一宗。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你哥哥的意思,是觉得我一面讨好三姑娘,一面还照看我表妹,他觉得我三心二意?”

    温长洵往后退了两步,冷着脸说不知道:“陆兄和我大哥交情最好,大可以自己去问他,他没说过这话,我也没这样以为,不过陆兄的心思,我是都知道了的,要我说,既有父母之命的好表妹,何苦来招惹别家姑娘?”

    这个小子——

    陆景明拿目光扫视,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所以你就是听着父母之命,才不敢对林姑娘袒露心迹的?”

    温长洵面色铁青,上了手去抓他衣襟,很快又兀自松了手:“你少胡说八道的。”

    “大家都是男人,你看林姑娘是什么眼神,我看不出来?”陆景明也不恼,理了理衣襟,“所以我劝你少管闲事——三姑娘是你妹妹,却不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泽川和长玄尚未说什么,轮得到你指手画脚的吗?你自己的事儿,先自己理清楚,再来管别人的事情吧。”

    “你威胁我?”

第一百六十六章:你就是喜欢他

    温桃蹊气鼓鼓的,腮帮子里藏了核桃一样,林蘅又不瞎,瞧得十分真切。

    她一面疾步陪着温桃蹊进了里头,上了二楼,还时不时的回头往外看,可其实已经看不见陆景明身影了的。

    “桃蹊。”

    等上了楼,她叫了温桃蹊一声,拉着她往二楼的廊下走去。

    温桃蹊咦了声:“该入席了……”

    “问你几句话,你来。”

    林蘅是不由分说,拉了她出来的。

    行雪阁的二楼廊下其实正对着戏台子,两道长廊分隔开,左右各一边儿。

    这会儿宾客虽然纷至,但多是入了席面去寒暄说笑,便是年纪小些的女孩儿,也只顾着贪嘴,或是迷恋这满园花色,没什么人往外头的长廊来。

    温桃蹊面色还是不好,站定了,眼角余光不自觉的往楼下瞥,然而那处早没了人影,四下空空。

    林蘅便笑了:“看谁呢?”

    她矢口否认说没有:“姐姐要问我什么?”

    “陆掌柜的表妹,你认识吗?”林蘅说话时带着三分的俏皮,又上了手去替她扶正鬓边的发簪。

    温桃蹊面色一沉:“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可我听说过。”

    她眼皮突突的跳,猛然抬起头,一眼过去。

    林蘅正要收回手,触及到她的目光,淡淡的笑着,把手就落在了她脸蛋儿上,轻捏了一把:“鬼丫头,你的心事,全写在脸上了,还想瞒我?”

    温桃蹊脊背一僵,一偏头,躲开林蘅的手:“我哪有什么心事。”

    “我可什么都没有瞒过你。”林蘅嗔了两句,“那胡姑娘的事,你想不想听?”

    温桃蹊眯了眯眼,又抿了抿唇,心里迫切的想知道些什么,但她不大愿意说出口,带着三分傲娇,哼哼哧哧的:“吊我胃口?”

    林蘅噗嗤笑出声来:“你不知道,陆掌柜的母亲,就出身杭州胡家吗?是以那位胡姑娘,我也算自幼便认识的了。”

    她可真不知道——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姐姐和她关系不错?”

    林蘅摇头:“我很少与人交往过密,你算是头一个,杭州的那些闺秀们,我只能说相识,却并无至交好友。”

    温桃蹊又不免为她感慨而惋惜。

    不过她眼下还是对那位胡姑娘更感兴趣些。

    是以她目光闪了又闪:“那胡姑娘她……”

    “二位姑娘怎么在这里,叫底下的丫头们也好找。”

    温桃蹊话没问完,身后传来温润声音,真正的如珠如玉,沁人心脾。

    她下意识的回身去看,入眼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不过这张脸,生的倒是很不错。

    温和。

    这张脸,这把嗓子,叫人只觉得这位年轻郎君是个再温和不过的人,不带一丝的侵略性,也没有任何的危险。

    林蘅站在她身后,隔着她望过去,也是眼神一亮。

    她最喜欢的,便是人淡如菊,气质如松,这样的君子,谁不喜欢呢?

    温桃蹊很快回过神来,蹲身一礼:“你是?”

    “谢喻白。”

    谢喻白一面说,一面拱手做了礼:“要开席了,你兄姊左右不见你,有些着急,四公子说在外头见了你,你和林姑娘已经进来了,我想,这长廊下没什么人来,也许丫头们找漏了,就来看一看,二位姑娘果然在这里。”

    他说完了,又侧身把路给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原来这就是谢喻白。

    怪不得谢侍郎格外喜欢这个小儿子。

    他举手投足,一字一句间,真叫人觉得舒坦啊。

    温桃蹊笑吟吟的:“我贪玩,拉了林姐姐来这里,说起话来忘记开席的时辰,叫谢二公子见笑了。”

    他说无妨,仍旧没动,分明是叫她二人先行的意思。

    温桃蹊面上郝然,拉了林蘅挪动起步子。

    林蘅今天身上是水绿的上襦配着一条藕色的裙,衣缘袖口并着裙头绣的又全都是芙蓉,清丽雅致到了极点。

    她髻上又是青玉的簪,耳垂下缀的是白滚滚的珍珠耳坠,越发衬托出她的俏丽和温婉。

    谢喻白先前没留意到她,这会儿温桃蹊拉着她动起来,再加上微风拂来,她裙摆摇曳,谢喻白的目光便一下被吸引了过去。

    他才回来没两天,却也听说过了这位林家姑娘。

    她到歙州短短时日,贤淑温婉的名声,却已经无人不知。

    今日一见,倒果真是个妙人。

    他在京城这么多年,世家贵女见过无数,便是公主宗女,也有结识,却没有一个人,似林蘅,这般出尘。

    林蘅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感受到炙热的目光,可抬头侧目过去,却扑了个空。

    错觉?

    她身形一顿,温桃蹊脚步就一顿,回头看她:“姐姐?”

    她笑着摇了摇头:“快走吧,一会儿表姐夫他们真要急了。”

    这姑娘的声音,一如她这个人。

    淡然的,柔雅的。

    谢喻白跟在她二人身后,送了她二人回到席上,又听着温长青把温桃蹊念叨了一顿,才笑着请了宾客入座,开了席不提。

    温桃蹊因上次梁家一事后,不管是再赴谁家的宴,都是滴酒不沾的。

    她从前贪杯,喜欢吃酒,女眷们又多上果酒,她便一向肆无忌惮些,可从被人算计了一次,心里就有了阴影,实在是怕了。

    她看着林蘅一杯又一杯的果酒下了肚,眉心一拢:“你怎么了?吃这么多酒?”

    林蘅把酒杯放下去:“这梨花酿实在不错,可惜了你如今滴酒不沾,不然一定喜欢的。”

    她有心事。

    温桃蹊眯了眯眼,上了手,把她手上酒杯夺了去:“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按住了酒杯,林蘅却仍旧面色沉沉,不怎么愿意说话。

    温桃蹊觉得古怪极了,待要再问,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温长洵那里。

    原来如此啊……

    谢家二房的次女也是个标致姑娘,但温桃蹊并不喜欢她。

    谢宜棠前世应该是在明年出嫁,远嫁去了泉州,她毕竟只是二房的姑娘,又不是长女,嫁的门第不算高,不过富庶有余,家中也是有良田百亩,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只是谢宜棠她自己是个眼界高的人,又有些别扭古怪。

    温桃蹊深吸口气,眼看着谢宜棠言笑晏晏的缠着她四哥,心里难免有气。

    她刚想起身,林蘅在桌子下按住了她的手:“这么多人呢,做什么去?”

    “这么多人呢,她就纠缠上来……”

    “今天的宴,本就是男宾女眷不分席的,人家找过去,你瞧谢二公子说什么了不曾?若真有不妥的,谢二公子是她兄长,会不斥骂她吗?”林蘅又娶拿她面前的酒杯,“我心里烦闷,反正还有你在,我多吃两杯,也没什么要紧的。”

    可是生着闷气,吃酒最容易上头了。

    温桃蹊晓得她的脾气,不愿意此刻发作闹起来,而且仔细想想,也的确没法子闹。

    四下望去,其实聚在一处说笑的,也不只有谢宜棠和她四哥。

    她无奈,只好想要再去夺林蘅的酒杯。

    可是身旁有个谢家的小丫头端着个茶杯,猫着腰,柔柔的叫姑娘。

    温桃蹊心情不大好,横眉冷目的,一扭脸儿,对上一张分明年纪不大的脸,就撒不出来气了。

    那小丫头把手上的茶杯往前递了递:“我们公子说,这梨花酿姑娘若是喜欢,走的时候不妨带上些,可吃了这么多,还是喝些茶,缓一缓,再喜欢的东西,多了也未必好的。”

    原来是给林蘅送醒酒茶的。

    温桃蹊心头一沉,林蘅手上的酒杯果然也一顿。

    那要往嘴边送的酒杯,就再也送不上去了。

    她呼吸一滞,从丫头手上把茶盏接下来,再遥遥望去。

    果然,谢喻白在看她。

    林蘅手上一抖,茶杯晃了两晃。

    温桃蹊在她腿上按了一把,笑着打发那小丫头:“谢二公子有心,果然待客周到,谢谢你们公子了。”

    等小丫头退远了,林蘅也吃了两口茶,把茶杯搁在一旁,再没碰一下。

    温桃蹊唇角往下拉着,又多看了谢喻白两眼:“他对姐姐很上心的样子。”

    “别胡说。”林蘅拧眉轻斥,“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谢二公子在京城什么样的名门贵女没见过,你快别胡思乱想的,这样不好。”

    可是谢喻白的醒酒茶,只送了林蘅一个人。

    温桃蹊忍不住还要去看,林蘅扯了她一把:“你老看人家做什么?人家是做东的人,照顾的周到些,那是人家谢二公子会来事儿,人情交往,他做的实在不错,你总看人家,目光灼灼的,倒显得奇怪。”

    “我可不觉得。”

    谢家宴散的时候,谢喻白竟真的叫人装了梨花酿给林蘅带上。

    当着李清乐她们的面儿,林蘅接也不是,推辞也不是的。

    还是温桃蹊替她解围,说是她想尝一尝,借了林蘅的口而已,众人才没再追问。

    林蘅心烦意乱的,温桃蹊也惦记着那位胡姑娘的事,自然不肯放林蘅家去,于是送她和李清云到李家门口的时候,死活拉着林蘅不叫她下车,非要带她回温家。

    李清云嘟囔着小嘴不服气,也想要跟去,李清乐一旁冷眼看着,觉着两个姑娘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有体己话想要说,且是目下非说不可,等心念转过了,哄了李清云几句,叫她安生下了车回去,才带着林蘅和温桃蹊一起回了温府。

    一路从角门入府,再回到小雅居去,温桃蹊打发白翘去再弄些浓茶,让连翘去准备了林蘅素日喜欢吃的小点心,再吩咐后厨上煮一碗白粥,便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等丫头们一出了门,她唇角一动:“你……”

    “你……”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旋即噗嗤都笑了。

    温桃蹊歪头看她:“姐姐想说什么?”

    林蘅摇头:“你是想问我胡姑娘的事情吧?”

    温桃蹊小脸儿又垮了垮:“可我真的不是喜欢陆景明。”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我什么时候说你喜欢陆掌柜了?”林蘅扯了笑问她,“你倒急着矢口否认,可见你心里是有鬼的。”

    她连连摇头,拨浪鼓一样:“真不是,就是他近来做了几件事,我知道了,很感动,也感谢他为我着想,先前我对他误会深,觉着他刻意接近,不安好心,所以十分防备且抵触,如今只是没了那样的反感,可要说喜欢……谈不上吧?”

    可是话到后来,连她自己不确定的。

    林蘅略想了想,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急着知道胡姑娘的事呢?还不是因为胡姑娘是陆掌柜的表妹,且是陆夫人安排了她到歙州来的吗?咱们两个说话,我就直说了——陆夫人这不是明摆着想撮合胡姑娘和陆掌柜,想叫胡姑娘嫁进陆家门里吗?你要不为这个,怕才懒得理会什么胡姑娘,什么白姑娘的吧?”

    一语中的。

    然而温桃蹊始终不愿承认。

    她有些难为情,别开脸,不再看林蘅:“我心里想什么,也瞒不过你,可我就是觉得,怎么就是喜欢他了?我倒更觉得,这是因他这段时间对我好,为我做了很多事,如果说,突然来了个什么表妹,又是人家母亲看上的儿媳人选,那我得的那些好处,岂不都没了?”

    “可没了陆掌柜,今后也会有别人。”林蘅一挑眉,“你今后也是要嫁人的……或者这么问你吧,吴二公子对你好不好?”

    吴闵嘉吗?

    温桃蹊眼神一暗,说不出话来了。

    吴闵嘉对她是极好的,只是比陆景明更懂得收敛。

    林蘅一撇嘴:“这不结了?如果吴二公子也有这么一个表妹,你也心里着急吗?”

    “我……”

    “你只是不愿意承认,你喜欢上了陆掌柜——”林蘅没叫她开口,声音戛然而止,又一抬手,做出一派认输姿态,“成,我换个说法。你如今心里很是高看陆掌柜,从前他身边也不缺小姑娘喜欢,你从没放在心上,因为你那时候避之不及,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身边有了别的姑娘,人家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急坏了。你呀,就嘴硬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替你委屈

    是嘴硬吗?

    温桃蹊撇撇嘴:“那你和我四哥,你还不是嘴硬?”

    林蘅一怔,苦笑出声来:“我什么时候嘴硬过了?你当初问我,我也没有不承认的,你心思细腻,那我的心事叫你看穿了,咱们两个相交,做了闺中密友,我有什么都不瞒你。”

    她这话说的太过于坦荡了,倒叫温桃蹊呼吸一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蘅的确是从来没有瞒过她什么,也一心为着她着想。

    前世林蘅去看她,她满满的防备心,后来林蘅说,她去找过林月泉,说毕竟还有亲戚的情分在,便是看在大嫂的份儿上,如今她身上不爽利,挪到了别院去养病,隔三差五的,也该来看看她。

    那时候林月泉还是很顾着他自己的名声的,便同意了林蘅的这些说辞,也对林蘅的频频探望不多做理会。

    虽然那个时候,她和林蘅并没有什么交情,尽管知道她是大嫂的表妹,温桃蹊也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

    要不是林蘅耐心陪伴,她也不会把林蘅放在心上。

    毕竟经历过了大起大落后,谁还敢轻易把真心交付。

    再往后……再往后,林蘅替她打探了几次消息,林月泉的权势也渐次大了,林蘅就再也没来过了。

    要说起来,倒的确是她瞒着林蘅多一些。

    不过林蘅也从来不追问就是了。

    她和陆景明的事,林蘅算是头一次追问的……

    温桃蹊摸了摸鼻尖儿:“我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倒当真了。可我也真没有你说的嘴硬,我不是都跟你说了,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至少你如今问我,我真没觉得我有多喜欢他。”

    她一面说,一面撇了嘴,最无辜的模样:“像你今天瞧见谢宜棠缠着四哥会生气,会喝闷酒,可我就不会。我对胡姑娘感兴趣,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么多的想头,说生气啊,说不舒服啊,总是差了些感觉的。”

    可这已经了不得了。

    她十几岁的女孩儿,对男女情爱之事是一知半解的,心里有了人,也懵懵懂懂,况且那个人,曾经她还那样排斥抵触。

    林蘅心里大概明白了,桃蹊把话说成这样子,她自然也不再多问什么,横竖桃蹊是个很通透的姑娘,早晚会明白自己的心,也不比她太过操心。

    而且她是旁观者,陆景明对桃蹊百般的好,不过温家兄弟,仿佛没有多当回事儿,甚至有些不喜欢。

    林蘅低下头,唇角往上扬,没藏好情绪,一声浅笑溢出来。

    温桃蹊狐疑望去:“你笑什么?”

    她便立时摇头:“只是感叹你命好呀。”

    父母疼爱,兄姊又诸多维护,还有一个陆景明看她百丈高。

    温桃蹊点了点面前桌案,拿手肘撑在桌案上,两只手手心儿对捧着,把下巴放上去,捧着脸,托腮看她:“你也不错呀。”

    “我?”林蘅反手指了指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愣怔后,“你觉得我命好在哪?”

    她也不是真的要问温桃蹊,反问了这样一句,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觉得陆掌柜,挺不错的。”

    又扯陆景明。

    温桃蹊小脸儿一垮:“怎么非要提他呀。”

    林蘅递手过去,拍了拍她小脑袋:“可真是不错的,他出身不错吧,又不是家里的长子,常年自己在外生活,将来真嫁了他,又不必把自己困在那高门之中,四四方方的一片天,还要应付婆母和家里的人际关系,一个处不好,全都是麻烦。你瞧着就这样子,两个人一处,谁也不用管,谁也不理会,而且他就定居在歙州,你想回家来看伯父伯母,随时都能回来,这样不好?”

    温桃蹊嘴角一抽:“且不说我有没有想过这样长远的事,即便有,那陆夫人看上的,不是胡姑娘吗?你说,要是陆景明回家去说,他要娶别家姑娘,陆夫人能同意?能高兴?还没成婚呢,就先把婆母得罪了,往后的日子,还能清净到哪里去?”

    “那要看陆夫人是不是通情达理了,再者说,你瞧着陆掌柜像是受父母辖制的郎君吗?”她说着就自顾自的摇头,“我瞧着很是不像。”

    这话倒是。

    陆景明脾气是有些古怪的,而且不服管教还是大哥说过的话,陆家父子感情淡淡,兄弟之间也没什么体己话说,多半还是为了陆景明这幅古怪脾气,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多年在歙州不回家了。

    温桃蹊一时没什么好说,是因她想起了梁氏。

    林蘅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其实有藏不住的羡慕。

    她反手去握林蘅的手:“四哥也是个有担当的郎君。”

    林蘅面容一僵,缓缓把手抽出来:“他是有担当的人,但他也很听他母亲的话。”

    她拨开温桃蹊的手,看了眼连翘送进来的糕点,捏了块儿焦糖芙蓉糕,那糕上还裹了一层糖霜,她手一碰,糖霜洒落,落在红木的桌子上,白白的一小片,看起来那样纯净。

    林蘅腾了另一只手出来,拿食指来回拨弄:“梁夫人不喜欢我。”

    可是糕点一直没送到嘴里去,实在也是没什么胃口。

    温桃蹊是替她难过的:“总会好起来的。”

    “这有什么好安慰我的?”林蘅自己倒像是十分看得开,“人家总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其实我不大信。这世上的路,从来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不往前走,哪会有路?难不成等着老天爷一道天雷劈下来,劈出一条路?”

    那芙蓉糕在手上拿了半天,她才放进嘴里去,吃了一小口:“就说着芙蓉糕吧。我最喜欢焦糖芙蓉糕,可有时候却吃不得,它太甜了,吃多了并不好。人活一世,喜欢的东西多了去,却并不是每一样,都能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

    她话音略顿了顿,又抬眼去看温桃蹊:“再比如,吴二公子喜欢你,可你不喜欢他,不也是有缘无分吗?”

    “那不一样!”温桃蹊声儿拔高了,当场叫嚣,“那是因为我并不喜欢他,可你和四哥分明是……”

    “是一样的。”林蘅的声线是恬静的,她坐在那里,声儿不高不低,正好能叫人听真切而已。

    温桃蹊的叫嚣没了后话,怔怔的看她。

    她手上一块儿芙蓉糕已经全都下了肚,拍了拍手:“没有什么不一样。你不喜欢他,这是你们不能在一起的外因,梁夫人不喜欢我,这就是我不能跟你四哥一处的外因,有什么不一样的?”

    可是她这般平淡的说出这些话,温桃蹊就是没由来的心疼,很疼。

    她一向都觉得林蘅很让人心疼,也时常替林蘅感到惋惜,没想到,在感情的事上,林蘅更叫人从心底里难过。

    “会有办法的……”

    她很想抱着林蘅安慰,但是安慰的话,说来说去,也只是这几句而已。

    林蘅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好些时候,也是个难得糊涂的人,但温桃蹊知道,林蘅心里明镜儿一样,没有她不明白的。

    果然林蘅笑着摇头:“怕我想不开啊?我早就想通了。梁夫人看不上的,是我的出身,这是没法子改变的事。我就是出身商贾人家,配不上梁夫人的要求,她想要的,是名门贵女,替三房撑面子,或许我很得长辈的喜欢,或许我是个不错的正妻人选,但梁夫人看上的,一定不会是我就是了。”

    “那不是还有老太太吗?”温桃蹊脸儿黑下去,“你怎么老是妄自菲薄?”

    “傻姑娘,这算什么妄自菲薄?”林蘅抿唇,“老太太很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可那不顶用。说句不恭敬的话,老太太年纪大了,便是将来长命百岁,难道儿孙的事,还要她老人家操持?她是要颐养天年的人,总不能一直护着我,如今真把心事戳破了说,叫老太太做主,把我配给你四哥,等过了门,我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林蘅是什么都懂的。

    温长洵不是陆景明,也不是温长玄,他甚至比温长青,还要不如些。

    有梁氏摆在那里,温长洵一辈子都不会忤逆梁氏,说穿了,有些愚孝。

    两情相悦是好事,她心爱的郎君,心里也装着她,刚知道的时候,她也曾高兴的彻夜不眠,数着天上的星星,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姑娘。

    然而等日子久了,看透了梁氏的心思,也明白梁氏的算计和筹谋,再加上温长洵每每欲言又止,想要靠近,又努力克制,林蘅就明白过来,温长洵是不敢的。

    他不是不愿,是不敢。

    林蘅深吸口气:“世人所求完满,从来难得,我和你四哥之间,正是如此。”

    “可是——”温桃蹊喉咙一哽,“可我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眼角眉梢耷拉下去,整个人恹恹的。

    林蘅心头一动:“知道你为我难过,可也没这个必要,你瞧,我自己都想得开,你怎么反而把自己困住呢?这一辈子这么长,要总是为各种各样的波折和坎坷而难过郁结,怕也活不下去了。总要看开些,活的再透彻些,才能长长久久的,也不连累身边的人,跟着一起担心,是不是?”

    温桃蹊无声的叹气:“你说的是对的,这些道理我也全都明白,只是仍然……心有不甘吧。”

    难过二字,她没再说出口,换了个说法。

    林蘅却噗嗤一声笑了:“那你这是替我,还是替你哥哥啊?”

    温桃蹊实在是笑不出来,脸皮都没抽动一下:“就当我都有呗。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该活的最幸福,我相信四哥是真的爱重你,也一定会让你过得幸福,凭什么要……”

    她后话顿了顿,偷偷的去看林蘅的脸色,猛然收声:“你不喜欢听,那我不说了。”

    “不是不喜欢听。”林蘅又去摸她头顶,“你也是为我好,我知道的,只是说再多,也没用不是?你别老想着这件事,回头再叫梁夫人看出端倪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了。”

    可是林蘅明明还是那么难过的。

    她是不是真的淡然,温桃蹊觉得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况且今日席上,谢宜棠的靠近,让林蘅那样生气,她分明很爱四哥,眼下这番恬淡如水的模样,是在麻痹她自己,也在宽慰身边人。

    “谢宜棠也不行!”

    她胸口憋着一团气,撒不出去,就只能把这股邪火,全都算在谢宜棠的身上。

    林蘅听她话锋突变,起先一愣,旋即笑出声:“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谢家出了一位谢侍郎,那样的门第,才正合了梁夫人心意,谢宜棠虽然是二房的姑娘,那也是谢家嫡出的女孩儿,何况谢侍郎膝下无女,还不是把二房的几个姑娘当亲生的姑娘一样?我看谢姑娘要有这个心思待你四哥,梁夫人是很乐见其成的,轮得到你说不行?”

    “我是在替你说话欸!”温桃蹊挺直了腰杆,十分不满的横过去一眼,“你怎么替她说话?”

    林蘅连连摆手:“好好好,我说错了话,她不行就不行,你说不行,那便是不行的。”

    她一副哄孩子的语气,温桃蹊脸上一臊:“她一点也不稳重,娶妻娶贤……”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如今这歙州城中,若论贤良淑婉,林蘅可不数着头份儿的?

    “反正今天这样的宴,她凑上去跟四哥说话,就是一点儿也不持重,我瞧着很是不像话,简直不成体统!”

    林蘅心里是感动的。

    温桃蹊也不是这样挑剔别人的主儿,她这样看不上谢宜棠的所作所为,还不都是为了她吗?

    这个傻丫头。

    即便没有谢宜棠,也会有张宜棠,李宜棠,总之轮不到她林蘅就是了,为这个怄气,平白给自己添堵罢了。

    “好啦,别说这个了,你也晓得我心里不舒坦,还总是说,非要我淌眼抹泪儿的,看我哭啊?”

    温桃蹊还是气不过,可她怕林蘅真的哭一样,一吐舌:“我祖母和京中忠肃侯府的太夫人是手帕交,我去求求祖母,叫侯府把你认作干女儿,往后你看上谁家的郎君,都能体体面面风光大嫁,咱们不受这份儿委屈,怎么样?”

第一百六十八章:偶遇

    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林蘅知道她的一片好心,可真没觉得有多委屈。

    她说的很清楚,世上完满太过难得,如今这样已然不错。

    十几岁的年纪,情窦初开,遇上一个还不错的郎君,两情相悦,又彼此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彼此,哪怕知道没有结果,心里也是快乐的。

    “认不认亲的,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再说了,这种事,难道是我们两个说一说就行了的?回头我爹娘反倒觉得我不安分,在歙州住了几个月,净想着攀高枝儿,把眼睛都瞄到侯府去了。”

    林蘅一面说,伸手拿了个桔子,一点点的剥开了皮,又把桔子一分为二,递过去一半:“况且倒像我赌这口气一样,你四哥瞧着,我成什么样子了。”

    可温桃蹊不甘心。

    林蘅本来就值得天底下最好的。

    她不过亏在了出身上而已。

    她自己的婚事,是从没有操心过的,本就想着终生不嫁,现而今还有个陆景明摆在那里,再说了,就算没有这所有,祖母和爹娘也不会委屈了她,只要是她喜欢的,都能成全了她,譬如前世的林月泉——爹那时百般的不情愿,到头来,她还不是如愿嫁了林月泉?

    然而林蘅不同。

    忠肃侯府是百年的高门,百年间,出过三位皇后,五位贵妃,四位帝师,更不要提族中子弟入阁拜相的,战功赫赫的,数不胜数。

    那样的人家,便是随便认下个干亲,也没人敢小觑。

    温桃蹊伸手接了桔子,掰了一掰往嘴里送,酸酸甜甜的:“让他瞧什么?他自己不敢跟三婶开这个口,难道还要耽误你一辈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怎么就是你要攀高枝儿?再说了,这不是我撺掇的吗?便是伯父伯母面前,我也是这个话,是我撺掇的,跟你没关系。而且要正经说起来,攀上了忠肃侯府,那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人家也只有羡慕你的份儿。”

    林蘅还是笑着摇头,推了推她:“别胡说八道了,咱们关起门来说说话,你替我委屈两句,怎么还没完了?”

    她便只好撇嘴。

    林蘅大概是不想听这些的,说得多了,像是往她伤口上撒盐,道理温桃蹊也不是不明白。

    她讪讪的收了声,再不提这茬子事儿,转念想了想:“六月初三,城中有庙会,南郊也有万花宴,一年就这么一次的,姐姐想逛庙会还是想去南郊看花赏景?”

    林蘅第一年到歙州,歙州城中的风俗习惯她不知道的,这些还都是从温桃蹊和李清云口中听来。

    听说每年六月初三,歙州城好不热闹,简直比过年时候还要红火。

    城中的庙会前前后后要热闹上三天,夜里也没宵禁,灯火通明的,那些灯,比元宵灯节的还要漂亮。

    南郊的万花宴是官府举办的,什么人都能去,求姻缘,求顺遂,求国泰民安,总之该是一派祥和之象。

    林蘅刚听说时,就心生向往,眼看着日子要到了,她却反而没了那许多期待。

    “清云说想逛庙会,南郊的万花宴也没什么了不起,谢家别院那些稀世名花,她早看够了。”

    温桃蹊欸了声:“我是问你,又不管她,她年年在歙州,那庙会不也早逛腻了吗?”

    她说着探头过去,凑近林蘅一些:“姐姐想去哪里?”

    林蘅起初是很想去南郊的。

    城中庙会既然要热闹三天,那去了南郊,隔日再逛庙会也是一样的。

    她那时候想……人人都说这个万花宴不一般,求什么得什么,她想去求个好姻缘,她和温长洵的好姻缘。

    只眼下是不成了。

    “逛庙会去吧,去一趟南郊怪远的,再说那谢家别院的花,真是过分漂亮了,看过了那样的花与景,我真怕去了南郊,反而失望。”她把手抵在温桃蹊的脑门儿上,往后轻推了一把,“还不如在城中逛逛庙会。我在杭州的时候,除了年下,是没有什么大庙会的,而且爹娘也少许我出门,觉得姑娘家没事儿宗在外头闲逛,总是不成体统。你别看我素日里不爱热闹,可其实很喜欢庙会的。”

    这个年纪的姑娘,没有不喜欢庙会的,林蘅当然也不例外。

    再淡雅的人,也终究是个孩子。

    温桃蹊眼底一暖:“那咱们去庙会,我请你呀。”

    林蘅掩唇笑:“果然是温三姑娘财大气粗,那可说好了,我看上的东西怕是多,你可别临阵逃了。”

    “那不能够。”她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是看上了一条街,我也能给你买回来。”

    她有了玩笑的心思,拿手指去挑林蘅下巴:“小娘子生的如此貌美,合该我疼你。”

    林蘅陪她玩笑起来,虎着脸打开她的手:“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实在放肆。”

    她声儿照旧是柔柔的,屋外竹帘被撩开,金光洒落进来,两个姑娘纷纷侧目过去,就瞧着李清乐提步正进门。

    于是收了手,不再玩笑,各自起身,往外去迎了两步。

    李清乐面上带笑:“外头就听见你们两个在胡闹,这些话,传出去,给人听见了,还不笑话死你们,怎么胡说八道的。”

    温桃蹊去挽她的手:“大嫂不是说今儿要点库房吗?怎么过来了?”

    李清乐欸一声,拉开她的手,上半身往后一闪,定定然看她:“先前是谁说要跟着我学看账本的?我瞧你学了个七八成,就沾沾自喜,也不往昌鹤院去了,账本也不看了,成日倒只会躲清闲,可怜我呀——”

    她拉长了音调,唉声叹气的:“本来还以为,教出个学生,能替我分忧一二,不成想,教了个没良心的。”

    这事儿说起来真不怪她呀。

    前头接连出事,她把自己闷在小雅居根本就不出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账本不账本的。

    再说了,李清乐自掌家以来,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处置的井井有条,就连阿娘都挑不出什么,哪里用她来分担什么呢?

    “那我懂了,大嫂是想躲懒,不愿意一个人清点库房,跑我这儿来抓壮丁了。”温桃蹊是笑着说的,人却早离了李清乐三步开外。

    她往林蘅身后藏,探出头来看李清乐:“我要陪林蘅姐姐,我没空呀。”

    林蘅欸的一声闪开了,不叫她藏:“我可不用你陪,别拉上我啊。”

    李清乐拢了拢衣襟,往一旁坐了下去:“别闹了,我叫了永善坊周记的掌柜来家里,一会儿带你去做新衣服。”

    她说着又去看林蘅:“正好你也在,给你也做两身。”

    林蘅连连摆手:“我又不缺衣裳穿,上个月才新做了两身,表姐带桃蹊去吧。”

    李清乐也不跟她多打嘴仗,不容置疑的叫她:“我自个儿掏银子,给你做两身怎么了?马上不就要六月初三了吗,穿的好看点儿,到南郊去逛一逛,歙州城的万花宴可是很热闹的,穿上新衣裳去玩儿,多好呀。”

    温桃蹊一撇嘴:“林蘅姐姐说她不想去南郊,要在城中逛庙会呢。”

    她踢了踢裙摆:“今年的万花宴我也看不了了。”

    “欸,你要想去,你只管去呀,怎么又赖我?”林蘅简直哭笑不得,“我要逛庙会,还有清云陪我一起呢,别回头去不了南郊看花,又要怪我拉着你不叫你去。”

    温桃蹊冲她扮鬼脸,哼哧一声:“你才是没良心的那一个呢。”

    两个人拌嘴也是玩闹,又不会真的闹红了脸。

    李清乐算着时辰,周掌柜也快到了,便起了身,招手叫她两个:“别闹了,让周掌柜等着不好,走,去挑挑料子花样。”

    六月初三,歙州城中热闹非凡,出了门上了街,摩肩接踵,到处都是看人头。

    高门的姑娘们往常出门都是车马软轿,也只有六月初三这一日,才约了好友走上街头去。

    耍杂耍的,变幻术的,捏糖人的,摆套环的……

    林蘅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景象,简直看的眼花缭乱。

    李清云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哪怕人这样多,她也要到处乱窜,哪里人多就要往哪里挤,弄得林蘅头疼不已,恨不得拿根绳子把她给拴住了。

    眼看着她又要窜出去,温桃蹊一把把人给拽住了:“一会儿走散了,我们上哪里找你去?”

    周遭人多,声儿也高,喝彩的,叫好的,此起彼伏。

    李清云揉了揉耳朵:“要真是走散了,我去青雀楼等你们呀,你们找不到我,就去青雀楼等我呗。”

    她可真是心大啊……

    温桃蹊一拧眉:“不成,人山人海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们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李清云哎呀一声:“那出来玩儿,不就是图个高兴吗?每年都是这样的,怎么就出事儿了?你们自己不去凑热闹,也别拉着我呀。”

    林蘅无奈极了,把温桃蹊的手给拉回来,虎着脸看李清云:“你要往人多的地方挤,我们也管不着你,真叫人冲撞了,我就告诉姑父,是你自己不听我的话,到处乱跑,我跟桃蹊拉不住你。”

    李清云面色一变,像是怕了。

    温桃蹊这才长舒口气,视线饶过她,看了看前头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转头叫连翘:“你跟着她去吧,护着她点儿。”

    李清云身边伺候的丫头,方才就被她打发着去买糖人,买画饼了,这会儿都还没回来。

    有连翘陪着,她也能稍微放心些。

    连翘面露犹豫,看看周遭的人:“姑娘,这里人这样多,不然……”

    “没事,你陪她去吧,这不是还有白翘吗?怕什么?我跟姐姐一道,不妨事的。”

    连翘便不好再说什么,陪着李清云往前头去了不提。

    林蘅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渐次消失,不住的摇头:“走到哪儿都是这么个性子,平常我还能管得了她,这么热闹,出了门,撒欢儿似的,谁的话都不听了。”

    “叫她去吧,其实也就吓唬吓唬她,能出什么事儿,旁边儿那么多人呢,这城里还有谁不认识李家四姑娘吗?”

    温桃蹊眼瞧着有人撞过来,下意识拉了林蘅一把:“小心。”

    身后白翘叫了声姑娘,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古槐树:“那里人少些,姑娘们去那儿等一等四姑娘吧。”

    林蘅刚说了个好,突然被人叫住了。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

    她一愣,回头看,入眼便是谢喻白那张儒雅的脸。

    温桃蹊歪了歪头:“谢二公子,好巧。”

    谢喻白话冲着她说,礼也冲着她做,可是目光一直都落在了林蘅身上:“二位姑娘自己出门的吗?”

    “我每年都是自己带了丫头出来玩儿的,今年林姐姐在歙州,她没逛过歙州的庙会,我带她逛一逛,”她一面说,一面朝着李清云方才去的地方张望,“李四姑娘也一起的。”

    谢喻白几不可见的蹙拢眉心:“我带宜棠出来逛逛,她本来说要去南郊,但早起又临时改了主意说不去,你们……”

    他掩唇:“歙州六月初三的庙会虽也是知府衙门操办的,不大有人敢放肆,但既是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好,万一真有不长眼的冲撞了,便是小偷小摸,也不好。”

    他话一直就没断过,可他的眼睛也一直就没挪开过。

    温桃蹊不瞎也不傻,看看他,回头再看看林蘅,心一沉,整个人往林蘅身前一横,眼看着谢喻白一愣,她才重挂了笑在脸上:“多谢二公子提点了,怎么不见谢姑娘?”

    “她闹着买糖人,我叫小厮陪她去,人太多了,便想到这槐树下清静清静,等等她,正好遇上二位姑娘,可见也算有缘。”

    谢喻白不着痕迹的往侧旁让了小半步,又能瞧得见林蘅。

    温桃蹊似乎不打算让开,他无声嗤笑,声音温润的叫林姑娘:“那梨花酿,姑娘可还喜欢吗?”

    林蘅是一直没开口的,她也不是察觉不到谢喻白的目光,可这会儿人家点了名问她,她老不答话,也怪失礼的,于是清了清嗓子:“那梨花酿入口甘甜,实在不错,还要多谢二公子有心,送了我两小坛。”

    “那是我自己酿的酒。”谢喻白唇角上扬,“能得姑娘青睐喜欢,也是它们的福气。”

第一百六十九章:泼皮无赖(3月30月票加更)

    林蘅心跳一漏,呼吸滞了滞,终于抬眼去看谢喻白。

    可他仍旧坦坦荡荡的,眼神清澈,一派真诚姿态。

    “家母生前好酿酒,这些都是跟家母学的,梨花酿、桃花酒、芙蓉酿,以花入酒,另得一番滋味。”谢喻白声音始终是清清淡淡的,这人声鼎沸中,他声音分明不高,却字字句句都入了人耳,每一个字,都叫人听的那样清楚。

    林蘅哦了两声:“原来是这样,那前些日别院的花宴,席面上我们吃的梨花酿,也都是公子亲手酿造吗?”

    谢喻白却摇头说不是:“那日摆宴,客人多,吃的酒也多,要都是我自己酿的,还不把我累死了?”

    他玩笑着反问,也没指望她们两个搭话似的,又自顾自的说:“我自己酿的酒,一向是拿来送朋友的。”

    他话音一顿,欸了声,才终于正眼看了温桃蹊一回:“长恪每年都从我这儿搜刮好几坛子,三姑娘没吃过吗?”

    温桃蹊啊了声:“三哥没跟我说过的呀,我也不怎么吃酒的。”

    她扯谎,谢喻白也懒得拆穿。

    以前听温长恪说,他家中几个姊妹,就这个小妹妹最贪杯,便是出门赴别人家的宴,也总要比别的姑娘们多吃两杯酒,正经是个小酒鬼。

    如今到她自己嘴里,她倒成了不贪杯,不吃酒的人了。

    谢喻白抿唇笑了,声音很轻,真是从唇角溢出来一声而已。

    温桃蹊面色一沉:“二公子笑什么?”

    正说话的工夫,小厮护着谢宜棠从后头过来。

    她手上有个海棠花的糖人,走的不紧不慢的,又很护着手上的糖,怕人给碰坏了。

    一面叫着二哥,一面走近了,看清了面前的人,没由来自己脸上先一红,一扭脸儿,把糖人丢给了丫头:“桃蹊,你也来逛庙会呀,你一个人吗?”

    温桃蹊眼角一抽:“我不是一个人。”

    林蘅就站在她旁边儿呢,这是什么话?

    谢宜棠一向是这样的,口无遮拦,说话也不怎么过大脑,想什么便说什么,可实际上,她真没别的意思。

    她才看见林蘅一样,呀了声,忙蹲身赔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家里兄姊没陪你一起吗?”

    林蘅的脸色就难看起来,温桃蹊则是更难看。

    谢宜棠还真是……

    她还不如直接问,你四哥没着你吗?

    谢喻白也不管她?

    温桃蹊勉强平复着心绪:“我只陪林姐姐一起来逛的,阿兄他们有他们的安排,我姐姐们也不跟我们一起闹,各自约了闺中密友去玩儿。”

    谢宜棠把失落全都写在了脸上,又去要先前的糖人,举着给温桃蹊瞧了瞧:“这家糖人捏的好,栩栩如生,真的一样,就是贵了点儿,你瞧我这朵海棠花,是不是很好看?那捏糖人的师傅极会做生意,说买两个可以便宜的,你们一会儿可以去看看。”

    温桃蹊眼角又抽了抽。

    自来熟吗这个人?

    她在歙州长大的,都跟谢宜棠没什么往来。

    谢家门第要高些,和他们这些商贾人家不大一样,自从谢侍郎越发得圣上器重,谢家人就更不把他们看在眼里,所以平素往来少些,即便是谢府有个什么宴,除了炫耀他们家别院的那些名种外,在谢家老宅的宴,请的人一向都不多。

    本来她祖母和忠肃侯府太夫人有那样的交情,谢家倒不至于多怠慢他们温家,每每设宴,也都请了她们,但偏偏温桃蹊是个很有眼色,也很有成算的人。

    不要说如今重活一世了,就是前世里,她也实在不喜欢谢家人。

    也许谢侍郎不是这样的,但歙州谢家,就是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端的一派高高在上的姿态,其实什么都不是。

    要不是谢侍郎撑着,谢家还不如他们这些人家呢。

    也正因为如此,她一向少和谢家的姑娘们走动往来。

    谢宜棠是什么时候看上的她四哥,她不得而知,反正前头她细细的问过林蘅,话彻底说开了,那这些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只要谢宜棠别来骚扰林蘅,什么都好说。

    温桃蹊挂着客气的笑,语气中有淡淡的疏离:“我们在等清云,等她看完了热闹,我们去瞧瞧,你这朵海棠花很漂亮,也很衬你。”

    谢喻白侧目看了谢宜棠一眼,喜怒不辨。

    她要是晚点来,他还能跟林蘅多聊几句。

    他觉得这个姑娘还蛮有趣的,虽然话没说上几句,但就是觉得,这姑娘和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女孩子,都不一样。

    从第一次在别院见到她,他就有这种感觉了。

    不过刚才……

    谢喻白眯了眯眼:“三姑娘,你四哥今日是去了南郊,还是来逛庙会了?”

    林蘅猛然看过去,眸色沉沉的。

    虽然这动作只是一瞬间,但谢喻白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林蘅身上,自然而然就捕捉到了。

    等他想要看真切时,林蘅已经遮遮掩掩的别开了脸。

    可是她人很僵硬。

    她抬手掩唇,指尖儿却隐隐颤抖。

    他没猜错吧……应该没猜错。

    谢喻白心下冷了大半:“我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长洵,他还是那样招人喜欢啊。”

    林蘅尚且没做反应,谢宜棠已经一跺脚,在他手臂上捶了一回:“二哥,你胡说什么?”

    那模样真是含羞带怯的。

    温桃蹊心下冷笑:“我大姐要去南郊,四哥应该陪她一起去了,二公子找我四哥有事?”

    林蘅心里其实是难过的,只是她没法子表现出来。

    而且她又觉得,谢喻白像是在试探。

    但他试探什么?替谢宜棠试探吗?

    他们谢家的姑娘,还怕被她区区林蘅比下去?

    真是可笑。

    她再没了同谢家兄妹多待的兴致,真是浑身都不自在,扯了扯温桃蹊:“咱们去寻一寻清云吧,这么半天了,还不回来,这丫头玩儿起来上头,也不顾着时辰的。”

    温桃蹊说了声好,蹲身便去做礼:“我们告辞了。”

    谢喻白此时不大笑得出来,心情也很差,头顶上简直笼罩着一层乌云,随时随地瓢泼大雨就要落下来。

    他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关于他感兴趣的姑娘的。

    他点点头,一声不吭,最后看了林蘅一眼。

    也无妨,天底下好姑娘原多了去的。

    林蘅长松了口气,拉了温桃蹊转头就走,可她走得太急了,冷不防撞上个人。

    小姑娘家的娇柔,林蘅又是个弱柳扶风的人,单薄的身子经不起那七尺男儿肩头一撞,当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后栽。

    温桃蹊瞳仁一紧,便去抓她,可是那力道太猛,她一时也拉不住,还险些被带的一起栽倒。

    谢喻白已经迈开了长腿,走出去三两步的,听见了身后惊呼声,还有叫姐姐的声音,猛然回头,一个箭步,稳稳地托住了林蘅。

    他还是守着规矩的,手也安分,只是落在林蘅背部,没敢去揽她腰肢。

    林蘅惊魂未定,吓的小脸儿都白了,头顶却还是谢喻白的脸,于是那煞白的小脸儿又泛起红晕。

    温桃蹊忙拉了她站好,又拉着她左右的看:“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我没……”

    “哪里来的小娘皮,走路不长眼的吗?横冲直撞就往爷身上撞?”撞了人的郎君不依不饶,等看清了林蘅的脸,又起了色心,“还是急着投怀送抱来的?”

    林蘅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这话实在不堪入耳。

    温桃蹊一挑眉,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不是歙州人。

    她万分笃定。

    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缀玉,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出身。

    可这歙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还有不认得她,不认得谢宜棠的吗?

    这男人出口便是不堪入耳的话,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歙州地界上,嘴巴里这样不干不净的。

    谢宜棠听了这话都直皱眉头:“二哥,这……”

    谢喻白拍了拍她手背,看了林蘅一眼,身形一动,护上前去:“投怀送抱?”

    那男人看谢喻白生的白白净净,全当他是个小白脸一般,冷笑着:“怎么,感情这小娘皮有了相好的,还不安分老实?兄弟,我倒劝劝你,这样的女人……”

    “哎哟——”

    他一句话没能说完,对林蘅的侮辱就再也说不出口来。

    谢喻白腿收回去,长袍下摆飘飘然。

    他黑着脸,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面露痛苦之色,一只手捂在肚子上:“小兔崽子,你知道爷是什么人,居然敢踢我!你们都是死人吗!”

    他叫谢喻白一脚踹翻了,气势倒是不减,身后跟着的小厮们也纷纷围了上来,大有动手的意思。

    谢宜棠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便是林蘅也吓的不轻。

    事情是因她而起的,万一叫谢喻白平白挨了打,岂不是她的罪过吗?

    这样的场面,温桃蹊是不怎么怕的。

    前世她陪着林月泉到泉州去谈生意,路上遇上山匪,那阵仗可比这吓人,真刀真枪的,又是见了血。

    现在想想,其实也蛮庆幸,前世见过那么多的阴谋血腥后,如今看这些,真是小打小闹,根本在她心中掀不起波澜,如果一定要说,也只是这男人对林蘅的欺侮,让她想杀人!

    她上前半步,谢喻白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愣:“有我在,三姑娘安心便是。”

    倒也是。

    他谢二公子的名头,走到哪里,都好使。

    既然有人愿意出头替她们摆平风波,她逞什么能。

    于是她又退回去,只把林蘅死死地护在身后而已。

    周遭围着的小厮没敢轻易动手,毕竟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他们跟着主子出门,主子挨了打,他们做奴才的固然不能干看着,但问题是,要是纵着主子胡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他们就是该死了。

    先前被谢喻白踹翻的男人已经被小厮扶起来,他仍旧叫嚣:“你也别说爷以多欺少,你跪下来求饶,再叫那小娘皮陪爷一夜,今天的事,爷就不计较。”

    林蘅死死地捏着手心儿,温桃蹊一转身,两只手一抬,捂住了她的耳朵,拿口型冲她说:“别听他乱叫。”

    谢喻白面色阴沉:“你找死。”

    一则男儿膝下有黄金,二则是……

    且不说他对林蘅这人很感兴趣,便单说这种羞辱至极的话,哪怕换了别家姑娘,他听了,也觉得这男人实在该死。

    他学的是君子之道,处事也是君子之风,动手打人,固然不妥,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平白叫人这般羞辱作践,他也做不到视若无睹的。

    “我倒很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那男人昂首挺胸的:“工部侍郎谢大人知道吧?那可是皇上面前的新贵红人,我亲叔叔便是谢大人手底下当差的心腹,工部郎中孙……”

    “工部侍郎是我爹。”谢喻白实在懒得同这样的人多说废话,一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还当是哪里来的公侯王孙,这般的目中无人,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世家贵女也敢大放厥词,口出狂妄之言——你方才说什么?要我跪下求你?要这姑娘如何来着?”

    他嗤笑着,眼中全是不屑:“我怕你受不起。”

    温桃蹊回身看他。

    世家贵女,林蘅是当不起的,不过是谢喻白拿来吓唬人的说辞。

    可那男人已经吓坏了。

    外强中干。

    根本就是个草包!

    不过工部郎中的侄子,怎么会跑到歙州来?

    “我有眼……有眼不识泰山……”

    “少废话。”谢喻白负手而立,斜睨他一眼,“跟该道歉的人道歉。”

    那男人便想要上前来。

    谢喻白眉头一拧,挡住了人:“滚远点儿。”

    林蘅别开脸,小声叫桃蹊:“我不想看见他。”

    她声音很低,但谢喻白听得真切,略是一怔:“今天算你运气不错,这姑娘心胸宽广,不与你多做计较,至于你那位亲叔叔——你可以滚了。”

    他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所能说出口最粗鄙的话,也不过一个滚字而已。

    男人自知惹了祸,有心求饶央告,可是谢喻白的态度坚决,他唯恐多说多错,只能匆匆忙忙,灰溜溜的跑了,想着要赶紧写信进京,叫他叔叔知道,他闯了祸,别影响了他叔叔的前程,他还指望着他那位好叔叔,耀武扬威,人前行走的……

第一百七十章:她很不同

    林蘅白着一张脸,从温桃蹊身后站出来,朝着谢喻白站的方向蹲身一礼:“刚才多谢二公子了。”

    谢喻白一只手递出去,很想去扶她,但又讪讪的停住,就僵在那里:“林姑娘不要这样,这本是我该做的。”

    他看林蘅,她却不抬头。

    只是他不懂……

    “那样的人,正经该拿了他送官去,也叫他知道厉害,看他说话做事,这番做派,平日怕也没少欺压百姓,林姑娘怎么反倒放他走?”

    林蘅稍稍抬眼,她脸色虽然惨白一片,眼底却仍旧澄明温柔:“送了官,又能怎么样呢?他亲叔叔是工部郎中,官至五品,又是在京中做官的,根基如何,我们又不晓得,知府大人即便一时看在二公子的份儿上,责了他,可又能将他责到哪里去?”

    她说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平民百姓,并不是什么世家贵女,不大惹得起这样的人物。看他行事,恐也是恶霸一流,他定是不敢同二公子寻衅报复的,可我们林家,未必不受牵累。况且他不过言辞不堪,又不是真正伤了人,便是送交官府,知府大人能定他罪呢?”

    林蘅又深吸了口气:“我知二公子一片好心,是想要为我出这口恶气,但您方才不是也踹了他一脚。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那一脚,就够他受的了。您同他说,我是世家女孩儿,他不知我出身门第,不晓得我何许人也,日后便也不敢上来纠缠,更不会对我们林家有什么不好,这便够了。”

    这姑娘……

    谢喻白胸口一窒。

    他大抵明白过来,为何觉得林蘅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又与他所见女孩儿皆不相同。

    高门望族长大的女孩儿,多半骄矜,也矫情,出身再高贵些的,便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只管看她高兴或是不高兴。

    林蘅是个识大体,很周全的姑娘。

    遇上这样糟心的事情,她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的,忍受着一切,又小心考量,怕得罪了官场中人,对林家不利。

    这样的姑娘,真是不错。

    就是可惜了,她怕是心有所属。

    谢喻白下意识回头看谢宜棠:“你也该学学林姑娘,为人处事,通透伶俐。”

    谢宜棠:“?”

    其实方才谢喻白动手,周遭围了不少的人,是看着没热闹可看了,才渐次散去的。

    温桃蹊觉得谢喻白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她拉了拉林蘅:“还是回家吧?”

    林蘅应了声好,打发人去寻李清云,又蹲身与谢喻白做礼:“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多谢二公子,只是此事我不好声张,也没法子叫姑父知道,恐怕礼数不周,不能登门拜谢,只有我这一礼而已,公子千万不要见怪。”

    她好客气。

    可是客气,就代表着生疏。

    她跟温桃蹊,不就没有这么客气吗?

    谢喻白无奈,面上却不动声色:“林姑娘这样客气,倒让我浑身不自在起来,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没什么好谢我。”

    于是林蘅再不多说什么,冲他盈盈一笑,与温桃蹊转身要走。

    谢喻白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直到谢宜棠站在一旁戳他,他才回神。

    谢宜棠神秘的笑着:“人都走远了,还看呢?”

    谢喻白虎着脸:“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二哥你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手上的海棠花瓣,正被她一口咬掉,“这位林姑娘到歙州有几个月了,名声实在不错,我从前没接触过,只觉得外头传言未必是真,也许看在李家的面儿上,随口夸赞,不过浪得虚名罢了,今日一见,她真是不错。”

    她说着又拿手肘仍旧去戳谢喻白:“想给我找个嫂嫂?”

    哪里就扯到了这上头,况且……

    谢喻白眯了眼:“你就没觉得,你提起温四时,林姑娘不大对劲儿?我再多问两句时,她脸色更加难看?”

    谢宜棠咦了声:“没觉得啊,怕是你看上了人家,才这样多心吧?再说了,林姑娘跟桃蹊几乎形影不离,她经常去温家玩儿的,要真跟长洵哥哥有什么,早就有了,她都来了几个月了,什么音信都没有,你才是胡说呢。”

    他多心了?

    只怕未必。

    他这傻妹妹,心思单纯,看不透才是真的。

    “随你怎么说吧,但别跟别人乱说,我对林姑娘并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姑娘性情不错,心思澄澈,的确难得,若能与之相交一二,便很好,至于别的,你敢胡说,我就叫二叔把你关起来,你半年也别想出门。”谢喻白一面说,一面吓唬她。

    谢宜棠手上动作一顿,小脸儿一垮:“不说就不说,你吓唬我干什么?”

    谢喻白这才笑了,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好了,你不是想拉我陪你逛庙会的吗?才买了个糖人,银子都没花多少,还逛不逛?不逛我可省钱了啊。”

    “你想的美。”谢宜棠一只手拿着海棠花,一只手死死地攥着他胳膊,“一年到头回来不了两回,你省什么钱?我要买首饰发簪,还要去做两身新衣裳,还有话本子,咱们慢慢逛,跑不了你的。”

    而林蘅同温桃蹊也走远了去,她回头看,身后却早被人群挡了视线,哪里还看得到谢喻白身影。

    温桃蹊察觉她的张望,顺势回头:“看谢二公子?”

    林蘅摇头:“我只是想着,谢二公子今日行事,倒不太像传言说的那样。”

    “啊?”温桃蹊呆呆的,“你是说,传言说他人淡如菊,温润随和之类的,但他今天却动手打人?”

    “差不多吧,虽说人家是为了我吧,但总觉得和想象中不大一样。”林蘅扯了扯唇角,“不过今天真的是要多谢人家,不然多悬,明天和后天要还出来逛,我叫上表哥陪咱们一起吧,或是你二哥得空,跟咱们一起,好歹顾着咱们些。”

    这是让吓着了。

    温桃蹊一时又心疼她,拉了她的手:“那蠢货不是歙州人,所以无礼冒犯,你别怕呀,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的,今天回去我就跟二哥说,让他把时间空出来,陪咱们逛庙会,省的再有不张扬的冲撞冒犯咱们。”

    “果然有人冒犯了你吗?”

    这声音是从左手边传来的,又很近。

    温桃蹊身形一顿,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第一百七十一章:值得考虑的提议

    这声音太耳熟了。

    林蘅都听得出来。

    视线隔着温桃蹊,张望过去,果然是陆景明黑着脸正信步而来。

    人来人往,却抵挡不住他迈向桃蹊的脚步。

    林蘅长舒口气,捏了捏温桃蹊手心儿:“陆掌柜。”

    温桃蹊别扭极了,嘀咕了句我知道。

    说话的工夫,陆景明人就走近了。

    他大概是挨着林蘅还在,不好太过分了,站的稍远了些:“刚才就听见人说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冒犯温家三姑娘云云此类,我就急着往古槐树这里过来,远远地瞧见你,还以为是他们胡说,没想到听见你跟林姑娘说话,竟是真的吗?”

    他撒谎。

    隔着这么多人,他怎么能瞧见她的?

    人声鼎沸的,他又是怎么听见她和林蘅说话的?

    温桃蹊回身去看他,面上淡淡的:“你眼睛和耳朵都挺好使的啊。”

    声儿一顿,瞧见了他身侧的明礼。

    明礼从扬州回来了,那意味着梁时的事情尘埃落定。

    想起梁时,她的骄矜便收了收,很难同他针锋相对。

    她尴尬的别开脸:“这你都能听见。”

    陆景明看着她闹别扭,也纵着她:“用心看,用心听,为什么看不到,听不着?”

    温桃蹊脸上蓦然一红:“无赖。”

    她声音不高,更像是嗔怪。

    林蘅迟疑的看过去,也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吧。

    陆景明听着就更高兴了,挨骂也是高兴的。

    但正事儿他可没忘,咳嗽一声,把面皮肃一肃:“说正经的呢,到底是谁冲撞了你?你有没有事?”

    他又四下张望,发现她身边只跟着一个白翘,登时不悦起来:“这么多人,出门怎么只带着白翘一个?”

    他的口吻和语气,太亲昵了。

    管教起她,理直气壮的。

    温桃蹊浑身别扭,剜他一眼:“我带了连翘一起了,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他管的宽?

    天知道听见那些人说她被冲撞冒犯,他心悬到了嗓子眼,更想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惹了她,恨不得长出翅膀,也更懊恼温家兄弟的态度,不然早点把她娶回家,日日带在身边,绝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和委屈。

    就这样煎熬着,一颗心滚油烹过一样,好不容易看见了她,安然无恙的,和林蘅肩并肩,还有说有笑的,他松了口气,心放回肚子里,她说他管的宽?

    陆景明沉下脸:“就当我管的宽吧,你的事,我管的多的,也不是这一件,到底什么人冲撞了你?”

    他不依不饶的,温桃蹊面上越发燥热起来。

    她的事,他管的是多了。

    有些是林蘅不知道的。

    本来林蘅就拿这个说嘴,要是叫林蘅知道了那些,不是更拿这个玩笑她吗?

    她不怕人开玩笑,可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林蘅要是总提,她怕她越发迷乱。

    是以她不想叫陆景明再多说。

    温桃蹊揉了揉鼻尖:“不是冲撞了我,是不小心撞了林姐姐,言辞间起了冲突,他嘴里不怎么干净,不过好在方才谢二公子和我们一道,替我们解决了。”

    谢喻白?

    那是个很不俗的年轻郎君。

    陆景明眉心一挑,对于温桃蹊招人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

    他心下担忧,面上不肯显露:“谢喻白怎么和你们在一起?”

    “是偶遇。”林蘅笑着把话接过来,“他陪着谢姑娘出来逛庙会,刚好遇上了,说起上回谢家别院宴后他送我的梨花酿,交谈了两句。我们便是要走的时候,撞了人,才闹出事端。”

    陆景明稍稍放心下来:“这么说来,该谢谢人家。”

    温桃蹊眼珠一滚,又翻了个白眼:“自然是要谢的,我们也谢过了。”

    陆景明拧眉:“人家帮你解了围,难道是嘴上说说,就算谢过了吗?”

    她欠了人情,还是男人的人情,这让他很不爽。

    林蘅左右瞧着,这两个,怕是一对儿欢喜冤家。

    陆景明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她也算是看明白了。

    而桃蹊呢?

    桃蹊傻乎乎的,怕是现在都闹不清自己的心意。

    见了面,针尖对麦芒的。

    陆景明倒是有心相让,可架不住桃蹊这傻丫头老是挤兑人,男人好面子,被挤兑的多了,那总要驳回来两句的,说来说去,就得上头。

    于是她拉了温桃蹊一把,打了岔:“谢二公子是替我解围的,跟桃蹊没什么关系,那人嘴里不干不净,我也不想让姑父知道,不然还有的折腾,所以只好口头谢过谢二公子,也托了他不要再与人说起此事的。”

    既然和小姑娘无关,那便也就与他无关了。

    不过事关林蘅,小姑娘心里把林蘅看的那样重,拿她当亲姐姐一样……

    陆景明叹了口气:“不愿声张,也是要分情况的。今日你们闹了这一出,我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周遭看戏的人多,说了什么,难听的,好听的,人家也会听了去,恐怕也不是你想瞒,就能瞒住的。”

    温桃蹊眉心一动。

    是啊。

    先前她也没太留意,周围是有人聚着看戏呢,可是那男人站的其实不远,围观的人又绕在外围,没凑近了,她本来想着,外头闹哄哄的,也许他们听不真切,倒忘了,即便听不真切,也总是要说嘴的。

    她面色一僵,转头去看林蘅,果然林蘅也迟疑起来。

    陆景明不由摇头。

    这两个姑娘,也算少有的聪慧了,这年纪的女孩儿,他见过的,至少很难有比她们两个还出挑的,但终究年轻,遇事儿难周全,总想的太简单。

    “真不想叫李大人跟着操心担忧,一会儿回了家,不如自己去告诉他,今天在外头遇上了事儿,至于你说的难听话,你挑挑拣拣,不告诉就是了。”

    林蘅抬眼望去:“是这个理儿,也正好叫姑父备下谢礼,正经去谢过谢二公子,还了人家的人情才好。可就是怕……”

    她抿唇又犹豫起来。

    陆景明略想了想:“我和谢喻白没什么交情,不过听外人传言,他是个君子。你先前既托了他不要与外人说,那他也不傻,即便李大人真的登门去道谢,他也不会跟李大人说起那些污言秽语,或者你还不放心,我可以替你去一趟谢家,跟他交代两句。”

    这就太不好意思了。

    还了谢喻白的人情,倒欠了陆景明的。

    再说了,陆景明压根儿也没想管她的事,指点的这两句,还是看着桃蹊的面儿。

    林蘅连连摆手:“陆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劳烦走这一趟,不打紧的。”

    温桃蹊努了努嘴:“我原以为你是一时兴趣,现在看来,你是真的挺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的。”

    陆景明一怔。

    他倒里外不是人了?

    他把目光转投向林蘅,眼中写满了拜托二字。

    他实在是拿这小姑娘没办法了。

    林蘅掩唇浅笑,戳她腰窝:“陆掌柜一片好心,你怎么又挤兑人?”

    温桃蹊别开眼:“我们去买糖人吧,谢宜棠不是说,买多了还能便宜吗?我看她手上那个海棠花的真挺好的,那师傅手艺的确不错,咱们去捏几个,给清云也带一个。”

    她说着拉了人就要走,根本就不打算再理会陆景明。

    陆景明算是又碰了壁。

    可要强拦下她,她又有的闹腾。

    大庭广众之下,也的确不好看。

    于是他先把路让开了:“我让明礼陪着你们吧,也省的再遇上糟心事,这回可没有谢喻白替你们解围了。”

    温桃蹊脚步一顿,身形也是一顿。

    这回这么好说话?竟也不拦她去路?

    她下意识扭脸儿又去看陆景明,发现他一脸坦然,于是她又去看明礼,明礼倒是面不改色的。

    只是歙州城中有些见识的,只要不是整日闭门不出的,谁不知道明礼是他陆景明贴身伺候的人,叫明礼跟着她们……陆景明固然是好心,怕她们两个女孩儿再遇上先前的事,可明天城中还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是以温桃蹊摇头否决:“不用了,我们去买糖人,买完了就回家,今儿也逛够了,不打算继续逛了。”

    陆景明噎住一口气,两手一摊:“行,那你说了算,去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温桃蹊横了他一眼,拉了林蘅疾步就走,真是一刻也不愿多待。

    陆景明盯着她背影看,看她消失在人群里,才不由扬唇笑起来。

    “主子……”

    陆景明没看他,也没说话,明礼很懂事,乖乖的闭上了嘴。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你去打听打听,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冲撞了她们的蠢货,既是嘴里不干不净的,且问问有没有捎带上她。”

    “那您……”明礼喉咙一紧,“那铺子还去不去?”

    陆景明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淡淡的,从明礼身上扫过。

    奴才一时有些怕,缩了缩脖子:“当奴才没问过。”

    陆景明这才背着手慢腾腾的走远去。

    明礼瞧着那方向,一撇嘴,嘀咕了两句。

    他主子如今真是……自个儿心意确认了,成天恨不得追着温三姑娘跑,见了面,什么都不管了,怕人家受了委屈受欺负,又不好明着跟上去,就悄悄地跟在人家身后,一路护送。

    喜欢一个姑娘,喜欢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明礼一扶额。

    六月初三至初六,庙会要热闹整整三天,也正因如此,生意才是比平日里更好。

    而且歙州城中庙会也好,南郊花宴也罢,哪一年不是引得周边府镇的人也来逛上一逛的。

    他从前在话本子上学过一个词,叫做色令智昏,现而今看来,那些话本,也不全都是骗人的。

    他主子目下,不正是色令智昏吗!

    再说温桃蹊那头拉了林蘅一路几乎逃似的远离了先前那地方,等真正走远了,她仍旧时不时回头望,确认了再没有陆景明的身影,她一只小手拍着胸脯,长舒了口气。

    林蘅便掩唇笑她:“干嘛?怎么倒像是做贼心虚一样?”

    “谁做贼心虚了,我又没干亏心事。”温桃蹊松开手,白她一眼,“我发现你近来总是胳膊肘往外拐,说起话来,总是向着外人。”

    这外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蘅欸一声:“那我可冤枉死了,我何时向着陆掌柜说话了?便真有,那不也是实话实说的吗?怎么成了偏帮外人。”

    她说着又往温桃蹊身边凑过去:“你瞧他那么忙的一个人,这逢年节时,生意又最红火,我们家每年都这样的,到了年下,我父兄就没一日清闲,可你看陆掌柜,是不是照样事事以你为先的?”

    温桃蹊小脸一红:“你还说!”

    她嗔怪,又照着林蘅胳膊上捶了一拳:“要我说,他只是闲不住,谁家的闲事都乐意管,显得他多能耐一样。”

    陆景明?好管闲事?

    这可真是从没听说过的。

    她在歙州也住了好几个月了,传闻没少听,便是从表哥和清云嘴里,也没少听这些话,况且她有眼睛会看,有心思会品,陆景明可不是那样的人。

    富贵窝里走出来的孩子,从前在家是甩手掌柜,怕油灯翻了都不会扶一扶,哪怕是只身经营,那也不是谁的闲事都会管的。

    反正这几个月下来,除了表姐夫和桃蹊的事儿,她是没听说陆景明有碰过别家一件事。

    “你这丫头如今真是张口就来,要把人冤枉死,该拿你到知府衙门,叫大老爷好好治你的罪。”林蘅张口啐她,“我问你,陆掌柜几时管过别人的闲事了?”

    “那他今天……”

    “今天不是为着你,他才不同我多说半个字呢。”林蘅掐着她腰窝的肉,轻轻一拧,恨铁不成钢的,“不看在你素日与我感情好,人家管我受不受欺负呢?”

    温桃蹊心里是甜滋滋的,可嘴上就是不愿承认。

    近来每次见到陆景明,她总是会心神不宁。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

    前世她见林月泉,便是如此,只是那时像着了迷,不能自持,如今她还能保持一丝理智,告诉自己,千万不要陷进去。

    心中小鹿乱撞,面上却要不动声色,但细品之下,似林蘅这样的聪明人,早就看出端倪。

    温桃蹊绷着脸。

    也许二哥的提议,是值得考虑的。

    暂且离开歙州城,离陆景明远一点,给他一些时间,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淡忘了,也给她自己一些空间,平复心绪……

第一百七十二章:有孕

    温长玄的提议,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去做的时候,李清乐怀孕了。

    那天温桃蹊懒懒散散的,起的也比平日里晚了些,连早饭都没吃,梳洗打扮完了,一阵风似的就往昌鹤院冲去。

    李清乐才把手上的账本合上,眼前的光线被遮挡了大半,她一抬头,瞧见温桃蹊背着手站在她案前。

    她咦了声:“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今儿想着帮我看看账本了?”

    她一面说,一面笑着点了点那已经合上的账册:“可惜了,我都看完了。”

    温桃蹊笑的很神秘,摇着头说不是,又提步饶过桌案,拐到李清乐身边儿去。

    她半蹲在李清乐身侧,两只手放在李清乐膝头:“大嫂,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李清乐眼皮突突一跳。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丫头今天神神叨叨的,还不定打什么鬼主意。

    她把膝盖偏了偏,试图躲开她的手:“你想干什么?有话说话,别黏黏糊糊的,快起来。”

    温桃蹊说着不,就又把手追了上去:“我想跟你借二十两银子,跟你写个条子,回头慢慢还给你,你要不放心,我屋里的东西,你随便挑两样来压着,怎么样?”

    李清乐脸色登时变了:“二十两?你要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放在寻常人家,便是一大家子人,一年的活头都够了。

    她知道温桃蹊平日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谁也没有约束过她,这丫头长了这么大,可能对银钱都不是特别有数或是有度的,像她屋里的首饰,便是一整套头面,也得这个数,再不然,瞧瞧她今天手上那只红翡镯子,也远不止这个数。

    可问题是,她好端端的,要二十两银子干什么?

    李清乐拧眉:“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温桃蹊果然支支吾吾起来:“反正不是干坏事的,我自有我的用处,好嫂嫂,你就借我这一回,我又不会拖了你的不还。”

    李清乐张口啐她:“我是怕你不还给我吗?你只告诉我,拿去做什么用,若真的急用,不要说是借,就是给了你这二十两,又值什么?可你要不说,我一两银子都没有。”

    温桃蹊面露为难之色。

    她蹲在那里,小脸儿扬起来,眼巴巴的看李清乐,眼神里写满了恳求和真诚。

    然而李清乐始终不为所动。

    她大约是气馁了,撇着嘴,站起身来,低头理了理衣服下摆处,哝声嘀咕:“那我去当首饰。”

    这一声入了李清乐的耳可了不得。

    难不成是她苛待了谁吗?

    二十两银子对她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是不算什么,但她总该问清楚,到底拿去做什么吧?

    现而今她不过多问了两句,温桃蹊这番做派,又说要拿了自己的首饰去典当,像什么样子?

    是以李清乐一时怒从中来,眼看着温桃蹊扭脸儿要走,她拍案而起:“站着!”

    可也不知是她起的猛了,还是如今天气渐热,暑气上来,叫热气打了头,她身形一晃,眼前一黑,差点儿栽过去。

    照人吓得不轻,三两步抢过去,将将把她托住了:“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唬奴婢呀。”

    温桃蹊本来就是装装样子而已,钱还没要到,怎么可能走呢?

    可是身后照人的声音都变了,显然受了惊吓,还透着担忧。

    她忙回头,就见李清乐脸色难看,整个人歪靠在照人身上。

    她瞳仁一紧,快步过去,和照人一起去扶着李清乐,把她挪到罗汉床上去:“大嫂,大嫂?怎么了?”

    温桃蹊叫了两声,看着李清乐稍稍缓过气,略松一口气,黑着脸叫照人:“去请大夫。”

    照人看看李清乐,不大放心,犹豫须臾而已,出了门,同小丫头吩咐了两句,又匆匆回来。

    李清乐觉得胸口憋闷,头晕恶心,但是想吐却吐不出来。

    她趴在床边,干呕了好半天,真是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的架势,偏偏什么也没吐出来。

    照人倒了茶来,刚要往她跟前送,温桃蹊一把拦住:“去倒水,不要茶。”

    丫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又着急忙慌的去准备温水来。

    李清乐半晌都没能彻底缓过来,就是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温桃蹊坐在她身旁:“大哥不在家吗?要不要叫人去把他找回来。”

    李清乐却只是摆手:“我没事,别惊动你哥哥,前几日庙会,城中热闹,他才跟建阳那边的人谈了两笔生意,这两天正忙着,一会儿让小秦娘子把个脉就行了,我真没事。”

    这样子,怎么像是没事呢?

    李清乐勉力睁眼去看她:“你少气我两句,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她还有心思打趣。

    温桃蹊可是一点儿心思也没有了。

    要借银子的事情,也抛之脑后,提都不带提的。

    李清乐稍缓和了会儿,照人又端了温水来,她就着照人的手喝了两口,胸口的那股子憋闷才勉强平复些:“你倒是跟我说说,要那二十两银子干什么去?”

    “回头再说吧,”她又去叫照人,“再去催一催。”

    李清乐一把扣住她腕子:“请大夫也不急,小秦娘子从医馆来也要工夫,你别回头再说,老实说,要银子干什么?”

    这茬是揭不过去了呗。

    温桃蹊掰着手指,看看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指尖:“下个月初二林蘅姐姐生日,我想给她准备生日礼物,昨儿看上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通体温润,一点儿杂质都没有,真是再适合她不过的,但人家掌柜的不肯单卖,非要配着一块儿同料的木槿佩,两样东西加起来总共要我二十八两,我看那玉佩不值钱,也就是边角料子雕的,又舍不得那样好的镯子,我自己……”

    她讪讪的笑,反手挠了挠后脑勺,显然不好意思:“我手头没什么钱,你知道我,从来也没想着攒些银子应急用,回家来搜刮了半天,也就凑了八两,那我就想着,跟大嫂借二十两,先把镯子买了,回头慢慢再还你钱。”

    李清乐至此才长松了口气,一时又无奈,直冲着她摇头:“既是给阿蘅买礼物用,有什么藏着掖着的,还不肯告诉我,非要惹我生气才高兴?不过到底什么样的好料,竟还要配了东西一并卖,还要二十八两,你别叫人给骗了。”

    “那不能够!”她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那镯子拿回来,我给大嫂掌眼,保管你也觉得这银子花的值。”

    她心到这儿了,那镯子势必要买回来送给林蘅的,她不给钱,这丫头也总有别的地方去借,再不济,她真拿了首饰去当了,再给人知道,那才丢人呢。

    “你说值就值吧,难得的是你这份儿心意。”她一面说,一面扬声叫照月,“去取二十两银子来给姑娘。”

    照月蹲身应了,转头要走。

    温桃蹊欸的一声把人给叫住了:“先不急,等小秦娘子诊完脉再说。”

    李清乐拿她没办法,摆摆手,示意照月一旁退下,才又问她:“你怎么不去找你哥哥们借?”

    “这不是要送林蘅姐姐的吗?”她嘟囔了两句,“银子是跟大嫂借的,镯子暂且就算是大嫂买的,什么时候我还清了银子,才算是我买的呢,这钱不好找哥哥借的。”

    真是人小鬼大,这上头都还忌讳这许多。

    她两个正说话间,照人已经引着小秦娘子进了门来。

    温桃蹊见她来了,忙往旁边儿挪了挪,好把地方腾出来,叫她诊脉。

    小秦娘子同她两个见了礼,旁的话倒真不多说,想是来的时候,已经问过李清乐的症状一类。

    温桃蹊几乎屏住了呼吸,她还是觉得,大嫂突然这样子,的确是方才动了怒,是她招惹的。

    小秦娘子是妙手回春的人,这脉切了会儿,收了手,面上却隐有了喜色。

    温桃蹊勾着头看:“您怎么还高兴起来呢?”

    小秦娘子笑着问李清乐:“大奶奶这个月的月信,可是迟了?”

    温桃蹊是未嫁女,听了这个,面上臊得慌。

    李清乐当着她这么个闺阁女孩儿,被问了这问题,一时也难为情。

    她一向不是扭捏的人,这会儿却别扭起来,点了点头:“月初就该来的。”

    “那就是了,大奶奶这是喜脉,只是月份太小,才一个多月而已,加之操劳,没休息好,胎像不稳,先前又动了肝火,生了气,才会感到眩晕憋闷,开几服安胎的药,我再配一些安神的方子进来,养一养,没事的。”

    她一面说,一面收了东西起身来,准备去写方子开药。

    李清乐自己都愣住了。

    有身孕了?

    这么快?

    温长青其实跟她提起过孩子的事儿。

    半个多月前,他好不容易得了两日清闲,陪着她四处逛了两圈儿,入夜安置时说起孩子的事……

    那时候他说,现在没打算要孩子。

    他一直忙碌,成婚不久,也没多少时日好好陪一陪她,现在就要孩子,她十月怀胎辛苦,孩子落地,又要忙着照顾孩子,两个人一处的日子便越发少了。

    彼时她虽然红着脸啐了他,可心里还是高兴的。

    他是喜欢同她一处的,也是喜欢她的。

    这孩子来得突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不喜欢……

    温桃蹊从先前的担忧中回过神来,只剩下满腔欢喜。

    她就要做姑姑了。

    可她笑着去看李清乐,却发现要做母亲的人走了神,眼中还有些茫然。

    她的笑一僵:“大嫂不高兴吗?有了孩子,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呀。”

    她一面说着就吩咐照人和照月:“你们去跟阿娘回禀一声,我在这里陪着大嫂,再打发人出府去告诉大哥,叫他回家来……”

    “别忙。”李清乐一把按住她,冷声叫照人,“你去上房院回母亲吧,不要出府去找大爷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倒没说什么,抿唇看着照人出了门,转念想想,又同小秦娘子问了好些事儿,才叫照月把人好生送出府去。

    等人都走干净了,小丫头拿了小秦娘子的方子去抓药,屋里一时清静下来。

    罗汉床上只有李清乐一个人歪靠着。

    温桃蹊起身去拿软枕,给她垫在身下,而后坐在她左手边:“为什么不让人告诉大哥?我看你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说不高兴也谈不上,就是有些惶恐,还有些不安。

    李清乐一只手覆在小腹上,那里平坦的很,可已经孕育这个小生命一个多月了。

    她不知道该喜该愁:“我跟你大哥之前谈过孩子的事,他说不想这么早要孩子。”

    温桃蹊眼皮一跳,怪不得李清乐是这个反应了!

    她咬了咬牙:“怀都怀上了,他还能怎么着?不想要,那如今也有了——你别胡思乱想呀,你如今有了身孕,小秦娘子又说胎像不稳,要静养几日,你再多思忧虑,不是对孩子更不好吗?大哥那么喜欢你,你有了身孕,他一定是高兴的。”

    她倒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安慰起人,一套一套的。

    可只有温桃蹊自己知道。

    孕中多思,是每个女人都会有的。

    前世她刚有身孕的时候,一直神神叨叨的,一个不顺心,对林月泉也是动辄打骂猜疑,不过那时候林月泉有十足的耐心,从来好言好语的哄着她罢了。

    李清乐脸上终于有了些欢喜颜色:“你就胡说吧。我就怕你大哥高兴不起来……”

    成婚多时,她是知道的。

    温长青对自己的人生很有规划,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接下来又应该做什么,他都算的很好。

    这个孩子突如其来,对他来说,简直算是个意外,而这个意外,也许会打乱他的规划和部署。

    外人眼中的温长青是温润儒雅的,简直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然而李清乐很清楚,温长青最讨厌的,就是旁人打乱他的部署,影响他的人生,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随和。

    她有些惴惴不安:“万一你大哥不喜欢,可怎么……”

    “他敢说不喜欢,就叫阿娘打他。”温桃蹊打断她的话,生怕她胡思乱想,“才跟你说别想那么多呢,当着孩子老说这些,万一我小侄女以为她爹不喜欢她,将来父女感情不好,那可怪你了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你就不怕吗?

    李清乐有了身孕,小秦娘子又说她胎像不稳要静养,赵夫人再三思量,便不叫她掌家了,每日都请了小秦娘子入府三次,诊脉进补,一样不落。

    这是家里的又一辈人了,连老太太知道了,都欢喜万分的往昌鹤院去看过李清乐一次,足可见一家人如今有多重视李清乐和她肚子里这个孩子。

    李清乐成婚之后忙碌了一个多月,突然清闲下来,还成天一群人围着她,不让她干这个,不让她干那个,就连她想出门到院子里去逛一逛,照人和照月都小心翼翼的。

    赵夫人为此也说了她好几次,就怕她一时累着了,对孩子不好,还特意叮嘱了温桃蹊,没事儿少往外跑。

    本来李清乐以为,温长青听说孩子的事情,会不高兴,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温长青一连三天,门都没出过。

    温致因为这个不大高兴,觉得他把外头的事情,一概全都撂下了不管,实在是不成体统。

    后来还是赵夫人把温致骂了一顿,多年来,破天荒的,让温长玄暂且帮着应付了几日。

    温致拿发妻一点办法都没有,挨了一顿骂,再想想当年爱妻怀头胎时,他其实比大儿子还过分,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会儿林蘅拉着,不,她几乎按着李清云,陪着李清乐在昌鹤院正堂说话。

    李清云实在闲不住,对李清乐的肚子感兴趣极了,一个看不住,她就想窜过去。

    这都两三日了,她那股好奇,可没一点儿渐弱。

    见了李清乐,一会儿摸摸她的肚子,一会儿把耳朵贴上去,不然就冲着李清乐的肚子自言自语。

    头一天知道李清乐有孕,她们跟着李家太太一起过来看望,众人欢喜,聚在一处说话,一个没留神,她一巴掌拍在了李清乐的肚皮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快消停会儿,离表姐远点吧,上回姑妈骂你不够重?”

    林蘅看着她跃跃欲试,只觉得头疼不已。

    李清乐则是无奈至极:“我都还没显怀,肚子平坦坦的,你能摸出个什么?快安生坐着,我叫照人去给你拿焦圈儿。”

    李清云一撇嘴:“有了孩子,我就不亲了呗。”

    这真是孩子气的话。

    可还没等李清乐哄她呢,她挣开了林蘅的手,腾地站起身来。

    林蘅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去抓她,她去躲开了:“那我不跟你们说话,我去找桃蹊姐姐玩儿!”

    她一面说一面往外走,迎头差点儿撞上照人。

    照人手上还拿着给她准备的焦圈儿,一声姑娘没叫出口,她人就不见了踪影。

    “真就是个孩子,也这么大个人了,老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嫁人。”李清乐叫照人把焦圈儿给林蘅放到了跟前,摆手叫她退下去,“奶酪做的慢,你先吃这个。”

    “年纪小是这样的,再说她性子一向都活泼的很。”林蘅顺势拿了一个,咬了两口,又放回去,“我吃了饭过来的,吃不下,表姐也别叫她们忙了,就是做了奶酪,我也吃不下什么。”

    李清乐调整了下坐姿:“你们总这么紧张,弄得我怪不自在的。女子怀胎十月,难道接下来十个月,你们都这样看着我?还能寸步不离?这一大早就过来,我又不是瓷娃娃……”

    林蘅一抿唇,叫了声表姐,把她欢快的语调打断了。

    她咳了两声:“姑妈有话让我问你的。”

    李清乐一愣:“什么?你这么严肃,别吓我啊。”

    她说着玩笑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个小宝贝可经不起吓,别招我啊。”

    林蘅却笑不出来:“这两日姑妈来的勤,可每次来,亲家太太都在,有什么话,也不好说,更没法问,今儿姑妈专门叫我带清云过来,让我问你几句话的。”

    所以……

    李清乐呼吸一滞:“她是特意找了个借口,跑出去,方便我们说话的?”

    林蘅毫不迟疑,点头说是。

    李清乐便再没了玩笑的心思,正了神色:“你说吧,出什么事了。”

    “姑妈想知道,你这中馈大权交回去,往后是怎么说?”

    李清乐人一呆,旋即反应过来,等回了神,竟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这个?”

    林蘅却皱了眉头:“表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不答反问,倒把林蘅问住了。

    林蘅犹豫了好半天,抬眼看了眼门外,大概不放心,起了身,往李清乐身边凑过去,压了压声儿:“姑妈的意思是,实在看不懂亲家太太今次是什么意思。要说她是为表姐好,怕你不能安心养胎,倒替你操劳辛苦,自个儿持家,可问题是,你陪嫁带来的丫头,照人和照月,也不是不能干的。掌家持中馈,再辛苦,也是有章法的。你静养几日,底下的婆子管事有了要回的,只管找照人或是照月,再应付不来的,你抽空应付了,或是去回了亲家太太,都是一样的,但眼下这不是……”

    她顿了声,李清乐却听懂了。

    她无声叹了口气:“母亲是觉得,婆母实在没必要把对牌钥匙全都收回去,是吧?”

    林蘅忙不迭点头:“我虽然是闺阁女孩儿,可以前在祖母跟前,也学过些持家的事。起初我倒没觉得如何,也觉得亲家太太真是心疼表姐,但昨儿听姑妈说起来,才知道,亲家太太把对牌钥匙收走了,连账本册子也都拿走了,表姐,这可是两码事儿。”

    李清乐当然知道是两码事儿,但她真是一点也不担心。

    她刚嫁过来,婆母就放了权,撂开了手,把对牌钥匙和账本册子一并都交给了她,之后无论她做什么,婆母也几乎没插手过,倘或婆母是要把权的,那一早又何必放给她?

    “你们不要操心这个,阿蘅,你是个好孩子,清云在家里是不能规劝母亲的,你平时多劝劝她,别总是操心我的事,二哥儿早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她也该替二哥儿物色起来。”李清乐拿了个桔子顺手递过去,“婆母总没有苛待为难过我就是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你觉得他怎么样

    赵夫人待李清乐如何,林蘅是看在眼里的。

    这么说也不对。

    赵夫人对李清乐的看重和疼爱,那该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林蘅仍旧不懂,心疼归心疼,今次做派,真有要收权的架势。

    她是娘家人,看待这种事便着紧。

    先前姑妈说起来的时候,她虽说劝了几句,可那也不过是怕姑妈上头,更犯愁。

    这会儿李清乐倒像没事儿人一样。

    林蘅不肯接她递过来的桔子:“表姐还笑得出来,我反正是笑不出来的。”

    李清乐咦了声:“你一向聪慧,怎么也这么轴呢?你也觉得,婆母是不想叫我管家了,所以借我有孕,趁机收权的?”

    林蘅想了好半天,摇着头,低声说没有:“赵夫人是宽和的人,桃蹊心里更敬着您这个长嫂,要说担心吧,好像也没那么值得担心的,但总归……”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清乐讲。

    反正别别扭扭的,哎呀一声:“那好些事儿不是给外人看的吗?你自己日子是过的舒坦,可叫外人指指点点,说你这个宗妇不得婆母欢心,有了身子本是长脸的事儿,若能一举得男,那温家将来更是要高看你,偏偏怀着身子被夺了掌家之权,人家可不是要背地里说三道四吗?”

    李清乐秀眉一拢:“母亲是在自己家里就听见闲言碎语了吧?”

    林蘅面色一沉,她便了然于胸。

    她把手覆在小腹上,又低头去看,满目温柔:“有了孩子,我越发懒得计较。小秦娘子说胎像不稳,怀相不大好,我紧张的不得了,这是头胎,我一点儿经验都没有,可不是心里发憷吗?但是阿蘅,你瞧呀,婆母她难道是个专爱操劳的人?一面要管家,还要天天往昌鹤院来看我好几趟,教着我,宠着我,还有桃蹊——”

    她越说唇角弧度便越大起来:“她是个闲不住的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往常她何时安生在小雅居清净待过一日?也就是她遇着事儿那时候,她心情不好,才不出门见人。但自从我有孕,这都几天了,你看她出门吗?不是在昌鹤院陪我说话,给我解闷儿,就是在小雅居里挑挑拣拣的,给孩子准备东西。”

    林蘅明白了她的意思,长舒口气:“表姐,你别说了,我懂了。”

    李清乐抬眼过去:“咱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管别人说什么呢,那些人,背地里嚼舌根,恶语中伤,还不全都为着嫉妒二字?可她们又为什么要眼红嫉妒我呢?”

    林蘅笑了一声,往她身边儿靠了靠,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一递一下的,从她的手背,滑到她小腹上:“因为表姐过得好,婆母高看,夫君疼爱,连小姑子都是当一家子姊妹一样处着,她们当然眼红心热了。”

    “所以呀,回了家,多劝劝母亲,叫她也想开些,有这些工夫听她们闲言碎语,还不如替孩子准备些小衣服,小帽子,再不然,自己家里的丫头,发落出去也就完了,听了那些闲话堵自己的心,图什么。”

    李清乐拍了她的手一回:“还有你,桃蹊都晓得给小侄子准备东西呢,你天天往我这儿跑,给你小外甥准备什么了?”

    话说开了,心里就不憋得慌了。

    林蘅喜笑颜开的,同她玩笑起来。

    她那一下拍的极轻,林蘅却佯装吃痛:“你这都还没显怀,就急着替他讨东西啦?”

    李清乐又去捏她的脸:“你做姨妈的,还不该给他准备些好东西了?”

    “那我可没有桃蹊那样财大气粗的。”

    这倒也是。

    桃蹊这丫头的确……对,财大气粗。

    娇俏的小人儿,用这词语形容她,总是违和。

    可李清乐想想温桃蹊看上的那镯子,张口就要二十八两啊,那丫头可是肉都不带疼一下的,真有些一掷千金的底子。

    想起那镯子,她就想起林蘅的生辰。

    “你今年的生辰是要在歙州过的,打算怎么过?缺不缺什么东西,我帮你添置些。”

    林蘅说用不着:“又不是什么要紧的生辰,姑妈操持着给我办个宴,请了在歙州的这些朋友们聚一聚,就过去了,听你这意思,怎么还要铺开排场一样。”

    “怎么不用?”李清乐眼皮一跳,“你这丫头,素日机敏聪颖,今次怎么犯傻起来。”

    林蘅啊了声,实在没明白她什么意思,眼睛闪了闪:“怎么了?”

    “歙州城有这么多的青年才俊,一个赛着一个的出挑,你来了歙州后,别人家的宴走动的是不少,可就是没自己办过宴,请人家来玩儿,老觉着自己是客,不该铺张,母亲说了你几次,我也说,怎么就是劝不动你。”李清乐是恨铁不成钢的,拿指尖儿戳了戳她额头,“好不容易等到你生日了,还不大办一场,叫他们都好好看看咱们家姑娘的气派?”

    林蘅面上一红:“都要当娘的人了,怎么没个正经的,又打趣我。”

    她脸皮薄,李清乐耐着性子又哄她:“这回不是打趣玩笑你,正经跟你说的。你爹娘……”

    李清乐看她脸色一沉,便无奈收了声:“回头回了杭州,你的终身大事,打算糊里糊涂定下来?”

    林蘅猛然抬头。

    这世上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婚姻大事,是稀里糊涂的。

    别人羡慕表姐,她何尝不羡慕呢。

    能和心爱的郎君成婚,夫妻恩爱,成琴瑟之好,谁不羡慕。

    她的婚事,爹娘不会有这般上心的。

    她沉默,眼中的光彩也黯然下去。

    李清乐看在眼里,握住她的手,轻抚着她手背:“所以趁着如今在歙州,还有母亲能为你做主,这次生辰,就该风光大办,若遇上个中意的……”

    她一时又想起温长洵,干巴巴的咳一声,怕越发挑起林蘅的伤心事,忙转了话锋:“能叫你觉着更可心的,你就跟母亲讲,她打听清楚对方的人品,要是个好的,她去跟你爹娘说,还怕不成?总好过将来回了杭州,再没人替你操持,真等着盲婚哑嫁,全凭天意要好吧?”

    好是好,只是她真没那个心思。

    尽管她自知与温长洵必定无果,可温长洵真真切切就是她这十几年来第一个喜欢过的男人,短短几个月间,难道她一转头,就能看上另一个男人,把他当做未来夫君去看待吗?

    她做不到。

    想起这些,便是锥心之痛。

    “表姐,你知道我……”

    她和温长洵的事,众人都明了,只是平日里,没人会宣之于口罢了。

    林蘅话音一顿:“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我是真的没有这个心思。”

    “再没这个心思,也要撑过去啊。”李清乐叹息,那一声短叹,满含心疼,“你才多大?难不成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将来就不嫁人了?既然早晚要嫁人,眼下有这样的机会,你去挑挑别人,总强过以后你待在家里,等着人家上门来挑你,你连点儿拒绝的余地吧?”

    林蘅吸了吸鼻尖,眼窝一热,声儿便有些哽咽:“其实桃蹊也跟我说过,她还说,不然去求求老太太,请老太太做主,叫忠肃侯府把我认作干女儿,将来婚事上,也不怕委屈了,可是我……”

    “你看,桃蹊还比你年岁要小些,都比你看的明白。”李清乐打断她的话,不叫她往下说,“阿蘅啊,长洵是个好孩子,人品模样都没得说,可你跟他,有缘无分,他那个娘摆在那儿,别说是梁氏不同意,就算长洵想方设法的让她点头了,你敢嫁吗?往后漫漫岁月,她不把你磋磨死。再退一步来讲,温家内宅里是有我,勉强能替你撑着,可温家各房是分了家的,公中虽仍是我们长房料理,但我也越不过房头,去插手三房的家务事,谁敢把你嫁过去?”

    李清乐缓了半天,见她不说话,才继续劝她:“忠肃侯府这事儿,我不好替你拿主意,况且也没人能越过你爹娘,不过我从前在京时候,也见过侯府的太夫人和侯夫人,都是极客气和善的长辈,侯夫人又一直遗憾膝下无女,倒的确有不少人家,想把女儿认在她跟前做义女,只是都没能成罢了。那位夫人,最喜欢的,便正是你这样和婉的姑娘,要我说,这事儿真的不错。”

    “表姐。”林蘅轻声叫住她,“林家不过商贾人家而已,认了亲,那是高攀。”

    “你看,你又来了,我方才是不是跟你说,过好自己的日子,少搭理别人的闲言碎语。但凡有不中听的话,戳你的脊梁骨,那都是那些小人嫉妒你,眼红你,所以要中伤你。”李清乐扶了扶眉心,“你也不是个沽名钓誉的人,怎么总是别着这根筋过不去?”

    林蘅却摇头:“这不是沽名钓誉。那天桃蹊说过后,回了家,我仔细想过。我当然知道,凭老太太和侯府太夫人的交情,我再讨喜些,这事儿多半能成。攀附上忠肃侯府,将来便是要配个侍郎公子都行,可表姐你再反过来想想,那人家娶我,是因为我是林蘅,还是因为,我是忠肃侯府的干女儿呢?”

    李清乐一愣,一时竟没接上话去。

    林蘅趁着她愣怔的工夫,又往下说:“本来你们叫我认亲,是希望我将来嫁的好,能得如意郎君,真心爱护我一辈子,可真认了亲,又会不会适得其反呢?”

    “这……”

    不得不承认,李清乐迟疑了。

    她是在京中待过的人,虽然也只是短短两三年,而且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但是好些道理,她可全都懂。

    这世道不过是看人下菜碟儿。

    林蘅说的本不错。

    要真是这样,那和她们的初衷,本就背道而驰了。

    对方真因为忠肃侯府的门第求娶,倒也会高抬她,但夫妻恩爱,就得两说了。

    万一遇上个黑了心的,那高门世家的公子哥儿,一贯的风流成性,新婚燕尔还好说,左右林蘅也生的花容月貌,只过个一年半载的,左一个妾室,右一个红颜的招惹起来,林蘅这样的性子,难道还叫忠肃侯府替她出头?

    已然靠着侯府的面子高嫁了,毕竟只是个干亲,哪怕讨喜,得了太夫人和侯夫人欢心,那也不好插手小夫妻的家务事。

    就是林蘅的亲爹娘,都不好管的,何况侯府。

    李清乐一时不寒而栗:“你说的也有道理,倒是我们都疏忽了。”

    林蘅笑着摇头,可那笑意苦涩:“也不是说疏忽,你们也都是为我着想,希望我将来能过得好,但这事儿我左右想着,还是不成。”

    李清乐这回倒是接的很快:“照你这样子说,的确是不成,回头还不知道招个什么样的回来,一时不顺心的,更麻烦。不过桃蹊这个提议嘛……”

    她定定看林蘅:“咱们两家如今是姻亲,桃蹊有这个心,总归是好事,那你看,这回生辰,大办一场,有中意的,正好叫母亲替你做主,届时咱们再看,倘或那家门第稍高些,便求了老太太,替你撑一回腰,还是想法子认在侯府,也能成就姻缘。如此一来,岂不正是两全其美?”

    反正说来说去,还是躲不掉。

    林蘅咬牙:“我要是不同意,你是不是能从今儿起,一直念叨七月初?”

    李清乐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回了个是:“不光是我念你,我还要母亲日日念叨,叫清云也缠着你闹,你是别想有一日清闲了。”

    林蘅头疼:“这怎么能逼着人相看呢?”

    “我要不逼着你,你自己上心吗?”李清乐语气淡淡的,也不跟她着急,始终耐心十足,“我知道你的心意,也不是不愿意成全你,可眼下不是成全不了吗?既知道没法子成全,我难道眼看着你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成?”

    她是很喜欢林蘅的。

    如果说林蘅和温长洵有那么一丝可能,她都不会催着林蘅去考虑终身大事。

    既然是没有可能,那就快刀斩乱麻,省的到最后伤人伤己。

    李清乐往身后的软枕上又靠了靠:“你觉得,谢喻白怎么样?”

第一百七十五章:被截胡了

    说起谢喻白,林蘅便想起了那两小坛子梨花酿。

    喜欢酿酒,也是少见。

    侍郎府的嫡公子,连喜好都这样不寻常。

    “表姐怎么突然说起他?”

    林蘅也没敢多想,沉默的久了,还不知李清乐要乱想些什么呢。

    李清乐仍旧多看了她两眼:“其实之前小赵氏还在家里住着的时候,跟婆母提起来杜锦欢跟谢喻白的婚事,那时候我就动过心思,只是没敢说罢了。”

    林蘅脸上蓦的一红。

    表姐一天到晚操的都是什么心呀!

    上次她们还一起去了谢家别院,见到了谢喻白。

    谢喻白送她的梨花酿,表姐也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李清乐笑着问他:“谢二公子不是还送了两小坛子梨花酿给你?”

    林蘅声儿一顿:“是送了,不过是两坛子酒,前些天庙会上偶遇谢二公子时,他倒也说了,他喜欢酿酒,平日里也会拿来送朋友……”

    “你们萍水相逢,片面之缘,不对,谢家别院是初见,也算朋友?”

    她云淡风轻的说着最叫人脸红不已的话。

    林蘅真的有点无奈了。

    她今天到底为什么来温家,来昌鹤院。

    倒叫表姐有这许多的话等着她。

    从生日宴相看郎君,到忠肃侯府认亲,再到谢喻白……

    这兜兜转转,其实哪一件也没离开她的婚事。

    她自己是真的不着急的。

    这种事情,不就是上天自有安排吗?就像她跟温长洵这样,那再怎么着急,缘分不到,不是也没用?

    况且谢喻白那样的人物……

    林蘅是胆子小的,一向又内敛,她深以为,她是配不上谢喻白的。

    于是她哂笑,大有自嘲意味:“表姐想了这么多,人家是侍郎府的公子,不过随手送了两坛子酒,又不值钱的东西,也该当我多心乱想的吗?”

    李清乐面色一沉:“你又来了。”

    其实林蘅刚到歙州不久,她就发现了这个事儿,也同她母亲讨论过。

    照说林蘅容色不输人,品行不输人,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林家又富庶,她一个嫡出的女孩儿,说到底,出身又能差到哪里去?

    可偏偏她说话做事几乎滴水不漏。

    那份儿周到背后,是令人心疼的小心和谨慎。

    她妄自菲薄。

    林蘅一直都看轻了自己的。

    “你再这样说话,我真要生气了。”

    她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像模像样的。

    林蘅心头一紧,旋即反应过来,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怎么拿肚子里的孩子吓唬人呢?”

    李清乐再坐直起来:“不拿孩子吓唬你,怕堵不上你的这张嘴。”

    先前给她递过去的桔子,为着她没接,李清乐就放在了手边儿,这会儿一抬手,又递过去:“你替我尝尝怎么样。”

    林蘅这倒没多想。

    她不怎么喜欢吃桔子,不过李清乐有了身孕后嘴刁的厉害,过甜不吃,过酸不吃,便是这桔子,也是挑挑拣拣,总要挑了酸甜适中的,才能入了她的口。

    这会儿照人和照月都不在,就她陪在身边儿,当然是她来做这个“苦力”,替李清乐尝一尝味道了。

    林蘅慢条斯理的剥了桔子皮,掰下一瓣桔子,入口便是正好的,这才把手上余下的重递回李清乐面前:“不过酸也不过甜,正正好。”

    李清乐看看桔子,看看她,没接。

    林蘅小脑袋一歪:“表姐?”

    “你看,是酸的还是甜的,非得亲口尝过,才知道。”李清乐抬手,把桔子接了,“你不尝,怎么知道这里头包着的,到底是甜还是苦呢?”

    她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林蘅深吸口气:“表姐,生日宴姑妈想怎么操持,我都听姑妈的,这样总行了吧?”

    李清乐露出满意的笑容:“你肯听话就最好了,不过谢喻白……”

    “谢二公子就快不要提了吧?”林蘅别开脸,“你也会说我与谢二公子不过片面之缘,哪里就扯到这上头去。”

    李清乐便有些不服气了:“我又没多说别的,只是问你,觉得谢喻白这人怎么样,你到了也没回答我呀。”

    谢喻白是很有才名的。

    年幼时在京中,她就有所耳闻。

    那时候大家都还小,可谢侍郎府上的二公子出口成章,诗赋才华横溢,谁又不知呢?

    不过她心大,少打听这些,再长大些,离开了京城,对谢喻白就更是知之甚少了。

    林蘅抿唇说不知道:“既是片面之缘,如何知他为人如何。”

    “那庙会那天,人家不还帮了你?”

    这样紧追不舍的……

    林蘅一咬牙:“表姐,你要再说,我可走了。”

    急了。

    李清乐细想了想,是逼的有点儿急。

    这丫头现在心里还装着长洵呢,跟她说别的郎君,她也听不进去,谢喻白那样的,她估计也看不到眼里,问得多了,只是招她烦。

    泥人儿还有三分气儿呢,回头她再犯犟,脾气上来了,非要对着干,再想劝,更难办。

    是以李清乐两手一摊:“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但你自己答应的,生日宴交给母亲操持大办,可不许反悔。”

    温桃蹊出门是午饭过后的事儿。

    李清云在小雅居缠了她一早上,好不容易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嫂让照人到小雅居把人叫了回去,她因惦记着要送林蘅的镯子,就没去昌鹤院一起吃,自己一个人在小雅居吃完,又换了身衣裳,想着有林蘅和李清云两个人在昌鹤院陪着,不会出事,就带了白翘和连翘出门。

    她看上镯子的铺面并不在永善坊。

    那家铺子稍远一些,靠近城南,在玉泉巷上。

    本来这铺子不算大,格调看起来也并不多高,不过上次温桃蹊想着给小侄子淘些稀罕少见的物件儿,四处逛,正好逛到了这家店里来,又一眼看见了那只镯子。

    那天她手上银子不够,跟掌柜的打了个商量,说是五日之内来买。

    掌柜的倒也认得她,知道这是温家长房的姑娘,说五日,便五日,也就答应给她留着了。

    后头李清乐有孕,她成天在家陪着,小心照顾着,也不得空出来,算下来,今儿正好是第五日。

    软轿在这小铺面前稳稳当当的停下来,连翘打了帘子扶她下了轿。

    温桃蹊一眼就瞧见正对面还停了一顶轿子。

    这轿子,可够气派的。

    轿子四个角下各坠了六颗明珠,大小一致,拢共就是二十四颗,金光洒上去,竟是透出光亮来的。

    轿子四周还多出一层垂帘来,只有轿身一半的长度,但这垂帘却不是布,瞧着像是绿松石,倒是打磨的形状各异的。

    这样的垂帘挂着,轿子动起来,帘子就跟着动,远远瞧着,就富贵又气派。

    即便是此刻轿子停在那里,一阵风吹来,微微拂动起,也十分好看。

    温桃蹊看了会儿:“以前也没见谁家的姑娘这样气派,这是谁家的轿子?”

    白翘和连翘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我们也没见过。”

    她一撇嘴,收回目光,略一提裙摆,进了铺子去。

    一进门,就先瞧见东墙窗下禅椅上的绛紫身影。

    那样的颜色是扎眼的,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她顺势看上去,入眼是一张清秀的脸。

    这姑娘脸生,怕不是歙州人。

    可她一身华贵,头上的玉簪水头又足。

    温桃蹊心念一转,立时想到,门口的轿子,就是这姑娘的。

    真是好气派的一个女孩儿。

    她嘴角有淡淡笑意,也没太当回事儿,正打算去叫小伙计取玉镯,目光往回收的时候,冷不防瞧见了那姑娘手上的镯子。

    她看上的那只羊脂白玉贵妃镯——

    温桃蹊当下脸色阴沉。

    铺子里的掌柜显然才瞧见她,唷了声,面露为难之色,赶忙迎了过来。

    温桃蹊冷眼看他,也没个好气儿:“周掌柜,这是怎么说?”

    “三姑娘,您这……您消消气儿,这么着,您今儿看上我们这儿什么,我都对半卖您,这镯子,胡姑娘一来就看上了,我想着这都五天了,总是要做生意的,可您这……”周掌柜支支吾吾了半天,到了了,嗨呀一声,“都是我的不是,就差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这不是赶巧了嘛。”

    “赶巧?”温桃蹊冷笑反问他,“说好了给我留五天,我大嫂有孕,我在家陪了她几天,今儿是不是第五日?我可延了日子来了?我既是第五日来取镯子,那便不算失约吧?”

    她连声质问,眼看着周掌柜鬓边盗出冷汗,眼神越发凛起来:“周掌柜,这开门做生意,要讲个信义的,还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是是是,三姑娘说得很是。”

    十几岁的小姑娘,大有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周掌柜又不敢得罪温家,哪里敢对她出言不逊。

    他实在为难:“这事儿是我办的不地道,可眼下胡姑娘银子也给了,二十八两,一文不少,要不,三姑娘您割割爱。”

    他说着又低了低声儿:“这是陆掌柜的表妹,您看,大公子和陆掌柜关系好,跟一家人似的,您和胡姑娘这……”

    “谁?”

    温桃蹊突然就觉得刺耳。

    她退了两步,再定睛看过去。

    对了,胡姑娘。

    周掌柜本以为抬出陆景明,这位小祖宗能高抬贵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了不起她看上什么,他赔些银子,总之不得罪人就好。

    他这小铺面,可经不起折腾。

    一头是温家,一头是陆家,他这种小人物,夹在中间儿,两头为难。

    温桃蹊定了心神:“我只问一句——”

    她声音清冷,周掌柜却满头大汗:“您说。”

    “我那天跟你定了这镯子,后头一直没来,你是不是把镯子又摆到面儿上来卖的?”

    周掌柜心下咯噔一声。

    这小祖宗还挺聪明。

    他本以为,富贵堆里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孩儿,不该懂这些的。

    那只镯子,他的确是又拿出来卖的。

    本来温家姑娘看上了,他高兴的不得了,确实是立马就收了起来。

    可是他又以为,凭温家财大气粗的,温三姑娘第二日就会上门来取镯子,便是她不来,也打发了下人来取。

    可是一直等到第三天,温桃蹊没来,温家也没人来。

    他转念一想,本来那天说打包好了,送到温府去,再给银子也是一样的,但温桃蹊推拒了。

    于是周掌柜就不大放心了。

    小姑娘别是手头上银子不够使,又看上了,逞能,结果回了家,要不出银子来,或是……或是她哥哥们觉得二十八两,在他这种小铺面里买只玉镯,还是捎带着一块儿玉佩一起卖的,她是上当受骗了,所以不肯叫她来买。

    做生意嘛,总是要以银子为主。

    他不赚钱,拿什么养家呢?

    所以一横心,就把镯子又摆出来了。

    可这事儿真就这么赶巧。

    陆景明的这个表妹,他没见过,但人家打着陆家的名号来的,来的时候还有陆景明身边儿的明礼陪着,他哪里敢怠慢?

    那镯子的确是不错,胡姑娘一眼就相中了。

    他要价虽然高,但架不住陆景明肯给胡姑娘花钱,人家二话不说就给了银子。

    要不是打发明礼去隔壁买梅子,这会儿早走了,还会撞上温桃蹊?

    只是事儿是这么个事儿,理嘛,真就不是这么个理。

    周掌柜失信于人,理亏在先的。

    他头皮发麻:“三姑娘第三天没来的时候,我就把它摆出来了……”

    他一咬牙,一横心:“是我做的不对,可我这小门小户的,总要挣银子,比不了贵府,家大业大,三姑娘是菩萨心肠的人,您也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就高抬贵手,要不,要不您今儿看上什么,全当我赔礼,白送给您,可这只镯子,胡姑娘已经给了钱了,实在是不成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温桃蹊是懂的。

    可今天这事儿,就是不成!

    她一股无名邪火憋在胸口,怎么看胡氏怎么不顺眼:“周掌柜,我温家兵不缺这点银子,我喜欢什么,也用不着您周掌柜白送给我。”

    她素手一抬,指尖正对着胡氏方向:“这镯子我是买来送人的,我只要这只镯子,周掌柜,您说怎么办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我偏不给你

    先前时候,两个人说话声音不算高,周掌柜又有意压着,就一直没惊动了人。

    可这会儿温桃蹊是脾气上来了,又指手画脚的,动静一大,自然就惊动了另一个当事人。

    说起来,陆景明这个表妹,她生在杭州,闺名盈袖,今岁也不过十四,倒和温桃蹊是一样大的年纪。

    胡盈袖的爹是登科中过进士的人,一肚子的学文,给孩子起名时,便取了那句“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再加上易安居士一句“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便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儿,倒也雅致好听。

    只是她脾气性情上来说,便不那么雅致了。

    胡盈袖听见了动静,本以为是有热闹看,一抬头,循声往来,正好就看见了温桃蹊拿手指着她。

    她脸儿一冷,站起身来,绣鞋踩的轻快:“你好没礼貌。”

    她没礼貌?

    温桃蹊冷笑着:“你横刀夺爱,抢了我的东西,反倒说我没礼貌?”

    其实这样说不对,这东西她毕竟没给银子,真要怪,也怪不到胡盈袖头上去。

    可她瞧着胡盈袖这张脸,再看看她嚣张的气焰,就是不爽极了。

    胡盈袖叫她抢白了两句,也愣住了,转头去看周掌柜:“我抢她什么了?周掌柜,这镯子不是没人买吗?你不是说眼下给了银子,就是我的?”

    周掌柜张口想说是,温桃蹊一记刀眼横过来,他又不敢吱声。

    胡盈袖品出些门道来,哦的一声音调拉的极长:“感情是歙州城里的贵女,仗着人家不敢呛声,跑这儿来颠倒黑白的啊。”

    温桃蹊越发气恼,扬声本想叱骂,可话到了嘴边的时候,她忍住了。

    口舌之争,输人又输阵。

    两个女孩儿大庭广众的吵起来,又只是为了一只镯子,外人看着,简直要笑掉大牙了。

    温桃蹊深吸口气,又把那口气缓缓吐出去,如此反复几次,尽可能地让自己声音保持平静:“胡姑娘是吧?你手上那只羊脂白玉的镯子,五天前我来看过,那会儿身上没带那么多的银子,便跟周掌柜约好了,五日之内,我带银子来取镯,今天便刚好是第五日——”

    她声线平稳,面色却阴沉:“本来不该托这么些天,但事情赶巧,我家中长嫂有孕,胎像不稳,一家子担忧,我实在没心思出门,便在家中陪了她几日,眼下胎像渐次稳定,我才带了银子来周掌柜这里取镯子,却不曾想,一转脸,我早定下的东西,就成了胡姑娘囊中物。”

    她这一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临了了,朝着胡盈袖做了个平礼:“方才一时气急,话说的重了些,还望胡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温桃蹊这么客客气气的,胡盈袖瞧着,也不好再发作什么。

    总不能人家客客气气的解释事情始末缘由,她仍旧不分青红皂白去奚落挤兑人吧?

    她也是个明事理的女孩儿,干不出这样的事儿。

    胡盈袖听完了她的话,眉间早拢了小山峰出来:“周掌柜,是这么回事吗?”

    这可真是两位祖宗啊……

    先前剑拔弩张的,可这温三姑娘一转脸,换了个人似的,说气话来柔善的很,叫人怎么同她生气?

    可是偏偏她这番话,岂不是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

    周掌柜抬手摸了摸鬓边的汗:“是……是这么回事儿来着……”

    他声音小的蚊子哼哼一样。

    胡盈袖立时横眉竖目:“你开门做生意,就这样子?不是说徽商最重信义二字的吗?这算什么?”

    周掌柜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桃蹊一听,像是有门儿。

    她心里仍然是对胡盈袖很介怀的,可是那只镯子,她还是得想办法要回来!

    说实在话,要换了别的人,这么膈应人的事儿,她也许同周掌柜理论几句,等气消的差不多了,真就挑他铺子里几样值钱的带走,不缺钱,就为出口气,给他个教训。

    可买了这镯子的人是陆景明的好表妹,她就不乐意了!

    温桃蹊尽量不去看胡盈袖,就怕看她看多了,心里那口气不顺:“胡姑娘,真要说起来,银子你给了,镯子你买走了,那即便我先前和周掌柜约定好了,如今东西也是你的了。我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是这只镯子,我原是打算买来送人的,它配极了我一位朋友,不知道胡姑娘能不能割爱,把这镯子让给我。”

    她嘴角一动,又把话压住,转念一想:“要说多给银子从你手上买,胡姑娘也是富贵出身,不查这点儿银子,况且这样实在是羞辱姑娘了。姑娘若肯割爱,把这镯子让给我,姑娘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我力所能及的,便一定尽力帮姑娘做到。或是我家中也有许多成色水头都不错的玉镯,胡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随便去选,我只想换胡姑娘手上这一只。”

    她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胡盈袖就更不能是了。

    这样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意落了下风。

    而且正经来说,胡盈袖倒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蛮不错的。

    看她一身非富即贵,周掌柜又对她点头哈腰,摆明了不敢的罪恶她。

    刚才进门的时候,明礼是陪着她,周掌柜知道她是扬州陆家的表姑娘,但僵持起来,两不敢帮,足可见这女孩儿门第不低。

    可她又不是咄咄逼人,反倒条理清晰的讲起道理。

    胡盈袖噙着笑:“姑娘的那位朋友,对姑娘来说,很重要吗?”

    温桃蹊面皮松动,坚定说是:“很重要。”

    “那——”胡盈袖回身叫了她的丫头,把手一伸,那丫头会意,把镯子连带着装镯子的首饰盒子一并递过来。

    胡盈袖重把视线落在温桃蹊身上:“我偏不给你。”

    温桃蹊怒不可遏,双眼猩红。

    那种被人耍了的感觉,兜头笼罩下来。

    她周身阴恻恻,寒气逼人:“你别太过分!”

    “我是杭州胡家的嫡出姑娘,扬州陆家的表亲,陆景明是我表哥,我便是过分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胡盈袖把手上锦盒冲她一晃,得意极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给她送去吧

    嚣张跋扈的女孩儿见多了,可张扬成这样的,温桃蹊两世为人,却是头一次见。

    她一下子想起梁燕娇。

    可胡盈袖和梁燕娇最大的不同……

    “你要怎么样,才肯把这镯子让给我?”

    温桃蹊咬牙切齿,隐忍再三。

    其实她送过林蘅很多东西。

    闺中密友,得了好东西,自然是要分享的。

    她又一直都念着林蘅,当然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送到林蘅面前去。

    这只玉镯,她觉得只有林蘅才能戴出那种温润和通透。

    落在胡盈袖手上,简直是糟蹋好东西。

    胡盈袖越发得寸进尺:“你这么想要,我就偏偏不给你——”

    她咧嘴笑,没心没肺的模样实在是刺眼极了。

    那锦盒在她手上晃来晃去,炫耀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眼看着温桃蹊面色越发难看,咦了声:“先前还装的客气好说话,怎么,要翻脸打人?这里虽然是歙州,但你看清楚了,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人欺负的人。”

    温桃蹊眸色一冷:“那胡姑娘的意思,你是仗陆掌柜的势了?”

    胡盈袖猛然打了个寒颤。

    这丫头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那不全是怒极,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仇视和敌对。

    因为表哥?

    胡盈袖像是发现了新的趣事儿,那玉镯都不值一提了。

    她往后退,生怕温桃蹊要扑上来咬人的架势。

    退半步的动作落在温桃蹊眼里,让她更是难堪。

    胡盈袖好样的。

    年纪不大,激怒人却是一把好手。

    可偏偏她又是那样光明磊落。

    她就是仗着胡家和陆家的势,就是仗着陆景明的势。

    她都承认。

    人家说狐假虎威不可取,要温桃蹊说,胡盈袖八成觉得,有这个资本狐假虎威,也算是一种本事。

    这种女孩儿,如果不是陆景明的表妹,如果不是在这小小铺子里同她针锋相对,坦白来说,她还挺欣赏的。

    至少像胡盈袖这样的人,一辈子不会吃亏受委屈,一辈子都活在灿烂的阳光下,明媚又明亮。

    周掌柜实在是后怕极了。

    这两位祖宗,再一言不合打起来,伤了哪一个,倒霉的都是他。

    再说了,他这店里头,还是玉器多些,再给他打碎了……

    周掌柜一吞口水。

    今天的事,全因他而起,难不成他还敢去找温家长房或者陆景明赔钱?

    他硬着头皮去劝:“二位姑娘消消气,不然坐下来慢慢说,这事儿总有……”

    “总有解决的办法是吧?”胡盈袖一转脸,“周掌柜,那你跟我说说,怎么解决?”

    话音落下,她又哦了声,才拿眼角的余光再瞥了温桃蹊一眼:“还没请教,这位姑娘的出身。”

    温桃蹊阴恻恻的笑:“怎么?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替你的好表哥惹麻烦?没想到胡姑娘一张伶牙俐口,眼角眉梢都透着跋扈的人,也有这心细如发的时候。”

    阴阳怪气的。

    胡盈袖再不看他,只把询问的目光落在了周掌柜身上。

    周掌柜一抿唇:“这是温家长房的姑娘。”

    温家长房。

    歙州城里,能有这样的气势,还能得人家说上一句,温家长房的,大概就是温长青的那个温家了。

    胡盈袖做了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是温家的姑娘,怪不得说起话来,底气十足,连我实打实花了银子买下的东西,一开口,都能说成是我抢了你的。”

    她啧声咂舌,又撇嘴:“我知道你,表哥跟我说过,说你是个……是个……”

    她像是忘了,又像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过了半晌,一拍脑门儿:“表哥说你是贵女中的典范,和善可亲,是个很好的姑娘,与我又年纪相仿,回头见了面,一定会喜欢你。他还说,长青哥哥是他的好兄弟,和一家人没两样,叫我回头同你们相处起来,不要欺负了你。”

    她三句话不离陆景明,温桃蹊眼前一黑,怒极攻心。

    这才发觉,原来她这样在意陆景明,在意到,别的女孩儿,多提他几句,她心里都不舒服极了!

    “那我可要多谢陆掌柜的谬赞了。”温桃蹊皮笑肉不笑的,“胡姑娘也是大户人家的娇千金,陆掌柜和我大哥交情虽好,可胡姑娘你,应该不认识我大哥吧?人前一口一个长青哥哥,我觉得不大妥当。我大哥成家了,我大嫂正怀有身孕,我虽知我哥哥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可胡姑娘好歹收敛些?”

    要说软刀子剌人,阴阳怪气的呲哒别人,谁不会呢?

    林月泉从前就最擅长这个了。

    她和林月泉做了一世夫妻,别的没学会,这个还学不到一二吗?

    胡盈袖脸色稍变:“那温姑娘别只说我呀?自己也收着些吧,你的心思,全写脸上了,何必呲哒我呢?”

    温桃蹊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是有些反应过激了。

    单单为了一只镯子,委实没必要。

    况且镯子的事,胡盈袖也是无辜的,人家还真金白银的给出去二十八两呢。

    那她为什么这么生气呢?又为什么口不择言的呲哒人呢?

    胡盈袖看起来就一脸的聪明相。

    温桃蹊攥紧了手心儿,又深看了一眼胡盈袖手中锦盒:“领教了。”

    她冷言冷语,并不想再多理会,转头就要走。

    胡盈袖欸一声:“镯子你不要啦?”

    温桃蹊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可头都没有回,快步出门去。

    明礼去给胡盈袖买吃的,那家铺子在城中又有名儿的很,外头排队的人太多,他耽搁了好久,还怕胡盈袖等急了,买完了,一路小跑着回的这铺子。

    正进门,迎面就撞见了温桃蹊。

    明礼心下咯噔一声,下意识就把手上的小食包往身后藏:“三姑娘,好巧……”

    温桃蹊冷笑一声,把他动作尽收眼底:“挺巧的,好好伺候你姑娘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

    明礼呆头呆脑的,实在摸不准这祖宗又动了哪根筋。

    不过,她脸色的确是有够难看的。

    而且明礼也在歙州这么多年了,温三姑娘是偶有骄纵,但不是个火爆脾气,更不是一点就着的,真说起来,她其实算是难得的平易近人?

    今儿这是怎么了……

    明礼忙进了门,等走近了,发现自家表姑娘望着温三姑娘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干巴巴的咳了声:“表姑娘,您没事儿吧?”

    “没什么,那就是温桃蹊吗?”

    她直呼姓名,显然刚才打过了照面儿,再联想到温桃蹊的脸色,明礼心道完了。

    他把目光转投向周掌柜,可周掌柜哪里敢说啊,便只当没看见,别开脸,理都不理他。

    胡盈袖又问了他一面,明礼才僵硬着嗓音说是:“那就是温家三姑娘,先前主子跟您提过的。”

    “有意思,真有意思。”

    她往前迈开两步,想了会儿,又叫明礼。

    明礼跟着凑上前:“您说。”

    胡盈袖手上的锦盒往明礼脸前一递:“送去温家,就说我送温三姑娘的。”

    明礼一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看这铺子里气氛诡异,傻子都猜得到,刚才肯定不是一团和气的碰面。

    但周掌柜不说,他总不能问表姑娘。

    明礼抬手把锦盒接了:“那我先送表姑娘回府吧,主子叫我跟着您,您还要逛,我可去不了温家。”

    逛是没逛多大会儿的,不过胡盈袖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闲逛的心思就淡了,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就提步出了门,再没跟周掌柜多说半个字。

    送走了两尊大佛,周掌柜才再抬手抹汗。

    小伙计猫着腰,探头探脑的凑上来:“掌柜的,刚才为了那镯子差点儿没打起来,这胡家姑娘怎么又要把镯子送给温家姑娘去?”

    周掌柜黑着脸骂他:“滚滚滚,干你的活去,她爱送给谁送给谁!”

    陆景明这两日有事做,大事。

    身边突然多了个表妹,住在他府上,母亲的意思,他又心知肚明,打发是打发不走了,跟家里关系闹的僵,但亲娘还是要心疼的,敷衍过去算了。

    但是他敷衍,外人可未必敷衍。

    温家兄弟对他不太有什么好感,要是再带着个表妹,温家兄弟岂不是更看不上他?

    还有他的小姑娘。

    所以他打算,再多用些心思,先把小姑娘讨好了,比什么都强。

    明礼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主子在傻笑。

    陆景明突然回了神,一拧眉:“不是让你陪着盈袖吗?”

    明礼猫着腰上前,把锦盒拿出来给他:“表姑娘买了个玉镯,还遇见了三姑娘,叫我把镯子给三姑娘送去,我就送了三姑娘回府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低头看。

    他主子面前摆着好几块儿玉石毛料子,一块儿比一块儿值钱。

    不用问,又是给三姑娘准备的。

    旁边儿还放了一幅画……

    明礼仔细看了眼。

    桃枝配梨花。

    他有些走神,陆景明问了什么,他没听清,直到陆景明又沉声叫他,他才啊一嗓子:“主子是要给三姑娘雕个手把件吗?”

    陆景明看看面前摊开的东西,嗯了一声。

    小姑娘的名字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而来,他想了好长时间,才想到,桃枝配梨花,又柔婉,又嵌着她的名字。

    雕个手把件,或是玉佩都好。

    余下的边角料子,还能给她做耳坠子。

    陆景明拿了块儿料子,握了握:“盈袖是怎么回事?”

    明礼这才猛地响起来,他是有正事儿的!

    他呀了一声:“只顾着看您这些东西了。主子,我觉着您要不回家一趟,去问问表姑娘。本来表姑娘在铺子里挑首饰,叫我去给她买吃的,我回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三姑娘要走,呲哒了我两句,而且脸色实在难看极了,我也见过三姑娘这么多回,这真是最难看的一次了。而且这镯子……”

    他犹犹豫豫的,最后把锦盒老老实实的放到了陆景明面前去:“要说表姑娘想送三姑娘,两个人就在铺子里见过面的,怎么不送?”

    陆景明担心的正是这个。

    胡盈袖的性子……她喜欢闹,太喜欢闹了。

    小的时候她经常到家里去小住,母亲也很喜欢她,性子活泼,就是喜欢恶作剧,折腾完了别人,把人家惹生气了,她反而更加高兴,没事儿人似的。

    他的小姑娘不是这样的人,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第一次见盈袖,要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那八成是被气着了。

    陆景明的手不自觉的摸上那锦盒,材质挺一般的,果然是小铺面里的东西。

    他把锦盒的盖子打开来,低头去看,眼中一亮。

    好润透的一只镯。

    用料虽算不上绝佳的,但也属上乘中的上乘了,他见惯了各种好的玉石料子,一眼看去,都觉得这镯子不错,姑娘家戴在腕间只会更好看。

    不过……小姑娘一向喜欢美人镯,娇俏灵动,他每次见她,她腕子上都是不一样的美人镯,且她的镯子,基本都是带阳绿,带春彩的翡翠镯子,羊脂玉啊,东陵玉啊,各色玛瑙啊,不是说不好,但人嘛,就是有个喜好,她更喜欢翡翠而已。

    这只羊脂玉的镯子,其实叫他一下就想到了林蘅。

    淡如水的性子,通透伶俐,这镯子真的很适合她。

    但盈袖和小姑娘之间……恐怕没那么简单。

    陆景明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盈袖就没跟你说别的?”

    明礼跟在他身后,一递一步随着他出门,却看他走的急,脚下生了风似的,心下又无声叹息:“没有,提都没再提三姑娘……啊,对,表姑娘是问过我,那是不是就是您提过的温家三姑娘,我说是,三姑娘说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陆景明脸色一变。

    在那铺子里,两个姑娘正面交锋了。

    他不用问也猜得到。

    至于跟着镯子有什么牵扯……他嘶的一声:“你今次倒伶俐,没带着镯子直接去温家。”

    明礼心说我哪儿敢呐,嘴上却不敢吐露半个字:“我看三姑娘那样子像是生了好大一场气,也不知这镯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万一送去了,再惹得三姑娘更生气可怎么好,当然不敢去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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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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