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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七章:他完了

    胡盈袖住的院子离陆景明的院子特别的远,两个独立的院子,一个是内宅的正中正间,而另一个,则靠着这院子最东边儿。

    陆景明对这个事儿很忌讳,也很上心。

    胡盈袖人还没到歙州的时候,他就交代了明礼,把最东边最敞亮的院子收拾出来,准备让胡盈袖住进去。

    吃穿用度他当然不会亏待了胡盈袖,但要说亲近嘛,是不可能的。

    而且胡盈袖真的住进来之后,他命人把东院那边的小门上了锁,入了夜还放了婆子去守夜。

    胡盈袖自己大大咧咧的,倒没觉得有什么,明礼倒还劝过,说怕胡盈袖回了扬州跟母亲告状,但陆景明觉得,那都无所谓,反正山高皇帝远,母亲最多写信骂他两句,他也有话可说。

    虽说是表兄妹,可他稍稍有些正人君子的做派,不也是应当的?骂他干什么呢。

    这会儿他往胡盈袖的院子去,也没叫明礼跟着,只身一人。

    进了跨院儿,一眼就瞧见了凉亭下的胡盈袖。

    她正好抬头,瞧见了他,喜笑颜开的冲他招手,却没打算起身迎一迎。

    陆景明心下长叹。

    母亲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母亲是图她贤惠能持家,还是觉得她能照顾人?

    陆景明背着手,手里拿着那个锦盒。

    等进了凉亭,他才发现,胡盈袖在石桌上摆了好几块儿毛料子。

    翡翠的,东陵玉的,还有一块儿红宝石……

    那块儿红宝石的成色极好,他一眯眼,腾出一只手,把那块儿拿起来,对着光,看了半天,沉声问她:“你去翻我的库房了?”

    胡盈袖摆弄着剩下两块儿,也不看他:“我想做个小冠,再嵌点儿东西上去,没想好是选翡翠还是红宝石,你上次送我的那些,我看了看,都一般,你不是说,我要用什么,就去找你要吗?”

    陆景明咬咬牙,一字一句从他齿缝中挤出来似的:“我是让你找我要,不是让你自己去翻,还有——”他在她对面石凳上坐下去,顺手把那块儿红宝石的毛料揣进了怀里,“这块儿是我收在箱子里的,那一盒料子,都放在高处,你难道不知道,通常放在高处的东西,都是格外珍藏的,没问过主人,不要随便碰?”

    胡盈袖欸一声,显然有些好奇:“不就是块儿料子吗?表哥你今天怎么了,大惊小怪的。你是没说我可以自己去你库房拿,但你也没说不能啊?我就拿你块儿红宝石料子,又还没用,绷着个脸,吓唬人呐?”

    “你这丫头。”陆景明头疼不已,“下次别去翻我库房,不然我就把门上锁了。”

    胡盈袖冲他做鬼脸:“不去就不去,把你宝贝的吧。不过说正经的,那块儿料子,真好,一点杂质都没有,我刚才思来想去,金冠上还是嵌红宝石更合适,翡翠和东陵玉总归差了点儿意思,表哥,那块儿料子送我呗?”

    她一脸的讨好,小脑袋往前凑了凑:“别这么小气嘛。”

    这料子当然好。

    温三姑娘送出手的东西,怎么会有不好的。

    想起小姑娘,他满目宠溺之色。

    胡盈袖吓了一跳:“你那是什么眼神?”

    陆景明忙敛了敛:“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几块儿红宝石的料子,你慢慢挑,挑好了让明礼送到金铺去,想打什么样的冠,叫他们给你赶着打出来。”

    “那这块儿……”

    “我有事情找你。”陆景明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直藏在身后的锦盒,突然就放在了她脸前。

    胡盈袖话说了一半被噎住,委实难受,正想撒娇几句,把那红宝石料子要过来,眼前的锦盒一下子让她想到了温家那个姑娘。

    她唷了声,开了锦盒,果然是那只羊脂玉的贵妃镯躺在里面。

    她兴致缺缺,反手扣上:“怎么在你手里?”

    陆景明眼角抽了抽:“你说呢?”

    他不答反问,盯着她看了半天:“说说吧,怎么回事?”

    胡盈袖两手一摊:“偶遇了温三姑娘,觉得她怪讨人喜欢的,表哥夸赞的那些话说的很对,所以打算送她一只镯子,聊表心情与亲近之情。”

    陆景明被她气笑了:“你就胡说吧,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撇嘴:“这镯子本来是她看上的,说是跟那铺子的掌柜约好了,五日内去买,但她家里有事,耽搁了,今天正好是第五天,她去了铺子,镯子却已经被我买下了。”

    陆景明听来拧眉。

    看样子,这镯子本来是小姑娘打算买来送给林蘅的了。

    至于说家中有事……李清乐怀了孩子,胎像不稳,连泽川都有几日不怎么见人影,倒的确是有事,很紧要的大事。

    只是这约好的东西,怎么到了她手里的?

    陆景明面色沉了沉:“你怎么……”

    “欸——”胡盈袖一抬手,手心儿朝着他,示意他闭嘴,“我没有抢啊,是周掌柜自己摆出来卖的,我看这镯子成色不错,一眼看上去就很喜人,所以买了。我给了钱,他给了我货,我都还没走呢,温三姑娘就找上了门去,起先说话挺冲的,后来倒是客客气气,跟我说这镯子她要买来送人,想叫我割爱让给她,她可以拿她家里的玉镯补偿我,任我挑选。”

    她话到这儿,又掩唇笑:“温家那么有钱,她的镯子,应该都很值钱吧?”

    这不是废话。

    陆景明白她一眼:“你少打岔,那镯子最后还是在你手里,就是没让给人家呗?”

    他又嘶的倒吸口气:“你该不会呲哒了人,不肯让,等把人惹急了,气走了,又叫明礼拿着这镯子给她送上门去吧?”

    胡盈袖不置可否,没做回答,但陆景明知道,他,说,对,了!

    这本就是胡盈袖最擅长的!

    他可真是没看错人啊。

    明礼拿着镯子去找他,说小姑娘脸色异常难看,不,绝顶难看,明显是负气离去,还阴阳怪气的时候,他就感到不好了,没想到啊,他可真是聪明坏了。

    陆景明想骂人,甚至想打人。

    他的好表妹,把他喜欢的姑娘彻底给得罪了。

    好在明礼会来事儿,要换个憨货,拿着镯子去了温家,送到小姑娘面前,他就全完了!

    陆景明脸上真是五颜六色,复杂极了。

    胡盈袖盯着他那张脸看了好半天,噗嗤一声笑出来:“表哥,你真的喜欢人家啊?”

    陆景明心里咯噔一声,阴恻恻的看她。

    好,这是快要发怒的征兆。

    胡盈袖身子往后躲了躲:“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就是看她有趣,开个玩笑,谁知道她气性那么大,说翻脸就翻脸啊。”

    “你不是故意的?就开个玩笑?”陆景明咬牙切齿的重复着她的话,“胡盈袖,你今年多大了?跟人家开这种玩笑?人家小姑娘跟你很熟吗?人家压根儿就不认识你!一面之缘,你挤兑人家,跟我说开玩笑的?”

    她好像真的给表哥惹了麻烦……

    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属实有些吓人。

    胡盈袖吞了口口水:“你别生气嘛,你也知道,我从小就这么个爱好……毛病,毛病,”她眼看着他脸色越发阴郁,连忙改了口,“那不然你带我去温府,我去跟她赔礼道歉?”

    小姑娘的确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但也没有大度到这个地步。

    才把人得罪了,找上门去赔礼道歉?

    那不像赔礼去的,更像是逼到人家家里,叫她不得不放下这段过节。

    这叫赔礼吗?

    “你还是别去捣乱了。”

    陆景明说完就起了身,作势要走的。

    胡盈袖一听不服气,欸的一声就跟着他站起来,三两步追上去,扯了他袖口:“我真不是去捣乱的。我也没想把人给惹毛了,那我就这毛病,一时不是没把握好分寸……要不然,明天我在青雀楼摆一桌?反正你跟她大哥交情好,你去跟把人请出来,那我不去人家家里赔礼,在外头,清清静静的,没有长辈,就咱们自己,我跟她赔个礼,把这镯子送给她,这总成了吧?”

    陆景明似有松动,思索着没说话。

    那可是二十八两银子啊……

    别说,她这个表哥,还真挺舍得给人小姑娘花钱的。

    胡盈袖有些酸,有些羡慕。

    “怎么样?这总能让她消气了吧?”

    陆景明回头看她,淡淡的:“你知道把人惹毛了要赔礼,要花心思去哄,那为什么非要把人惹急了呢?”

    胡盈袖松开手:“我现在是寄人篱下,寄人篱下懂吗?把你心头肉惹急了,我怕你把我扫地出门,让我到街上要饭去。”

    果然还是不能把她当正常人。

    陆景明揉眉:“少胡说八道,这事儿改天再说吧,我自己先去看看。”

    “那镯子你不给她带去吗?她说她要送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的。”

    陆景明便又丢了个白眼过来,胡盈袖忙噤声,比了闭嘴的姿势给自己,又比了个请的手势给他。

    这事儿有点难办来着。

    胡盈袖这个表妹,他还没想好怎么才能过了温家兄弟那一关,结果这个臭丫头,先把温桃蹊给招惹了。

    那个手把件还没开始雕,陆景明就已经感觉,雕好了也未必送的出去了……

    明礼是在东院那个门上等他的,见他愁眉苦脸的过来,迎上去几步:“主子,怎么样?”

    陆景明摇头:“盈袖把人给得罪了,很彻底的那种。”

    坏了。

    明礼喉咙发紧:“那您现在去不去温家?”

    他去了小姑娘也肯定不见他啊?

    但要是不去,人正在气头上,他明知道了,也不去哄一哄,只会更倒霉。

    到底为什么要把胡盈袖送来歙州!

    母亲是生怕他日子过的太好,把人送来折腾他的吧。

    他按了按怀里,那块儿红宝石料子像是带了温度,简直烫手。

    陆景明有些生气:“你找人看着点,盈袖跑到我库房去翻箱倒柜的,你们也没人拦着点儿,我要没撞见,明天我库房里的东西都叫她搜刮干净了!”

    明礼不明就里:“主子,表姑娘翻了您库房吗?那先前不是您自己说……”

    “我说,我说,我说的话多了!”陆景明抬声去斥他,“我叫她跟我要,没叫她自己去搜刮,你怎么这么多话,我说一句,你反驳一句,我发现你这几天跟着盈袖出去,回来就越发长能耐,非要顶撞我两句是不是?”

    明礼连退了两步:“我没有,我也不敢。”

    陆景明懒得搭理他,漫无目的的走,等回过神,人却已经出了府。

    下意识的,他其实还是想去温家看看小姑娘。

    但泽川一定拦着不叫见,小姑娘生着气,肯定也不见他。

    明礼跟着他出了府门,他却又站定住,似乎很是犹豫。

    这么纠结……往日里跟人家谈起生意来,简直是战场上的将军们杀伐决断的勇毅果敢,现在去人家家里一趟,就为难成这样,犹豫不决的,竟在自家府门前徘徊起来。

    明礼想了想,凑上去:“主子,要不还是去一趟吧?毕竟是咱们表姑娘把三姑娘给得罪了,就是见不着三姑娘,您去跟大爷赔个礼,或是解释解释,大爷又不是不通情达理,话说开了,回头再慢慢哄呗?”

    他说完了,看自己主子还是不挪动,就继续说:“您用心良苦,回头那个手把件雕好了,要我说,您别直接给三姑娘,最好交给大爷,也叫大爷知道,您对三姑娘是一万个真心,一万个用心,这回的事儿,慢慢也就揭过去了?”

    有道理。

    陆景明回头看他一眼:“你是越来越机灵的。”

    明礼却一僵。

    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他如果有得选择,真的想离表姑娘远点儿。

    那就是个活祖宗。

    住进来几天,把他折腾的够呛,现下又把温三姑娘得罪了,主子心里不知道怎么恼她呢,他老跟在表姑娘跟前,主子会不会越看他越不顺眼啊……

    明礼哭丧个脸:“不机灵,不机灵,这不也是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替主子您分忧,分忧而已。”

请假条

    这个月破天荒请假三次呀qaq我忙了两天,实在人有点忙傻了,想休息一天~我日均字数已经只有7000了呜呜呜,你们等着,明天我就爆更给你们看!

    关于陆某人和小姑娘的爱情,你们是希望温水煮青蛙,陆某人多再追亿下,还是快点在一起呀!

第一百七十八章:你奈我何

    温桃蹊想摔东西。

    她以前听林月泉说,有些小姑娘,动辄打骂身边的丫头,或是能把好好地瓶瓶罐罐摔的一地,不成样子,而他,十分有幸见识过。

    那时候她当听故事一样,追着他问,他也耐着性子同她讲。

    到后来,她才听明白,骄纵惯的女孩儿,脾气上来,压不住,拿身边人撒气,或是拿手边的东西砸碎了,就像是要把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全给砸出去,况且家里又有钱,谁在乎那点儿东西。

    她嗤之以鼻,仍然觉得太败家了。

    但今天见过了胡盈袖,她真的很想砸东西!

    白翘和连翘看她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一步也不敢离她身侧。

    丫头上前两步:“姑娘,我叫人去煮绿豆水,给姑娘败败火吧……”

    温桃蹊一眼横过去:“我没火气!”

    白翘脖子一缩,撇了撇嘴。

    连翘无声叹息,上去扶温桃蹊,扶着她一路往西窗下拔步床坐过去,又把三面的围板全拆下来:“姑娘是气胡姑娘无礼,还是气没买到那镯子呢?”

    温桃蹊冷哼一声:“我都说了我没生气!”

    连翘嘴角扬上去:“姑娘说没有,那便没有吧,只是人家瞧见了姑娘脸色,怕哪个也不信,您没生气呀。”

    温桃蹊深吸口气:“我就没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姑娘!”

    两世为人,都是第一次见到!

    连翘看破也不敢说破,怕惹她更生气:“胡姑娘出身好,年纪又小,大概性子太活泼了些,陆掌柜和大爷关系那样好,她见了姑娘,也许一见如故,同姑娘开个玩笑,您把自己气成这个样子,气坏了身子,还不是太太和大奶奶她们跟着担心您吗?”

    温桃蹊接了她剥的桔子,往嘴里送:“一见如故?你见过这样同人玩笑的吗?那个镯子——”

    她又嘶了声:“那镯子的事情,的确是不怪她,不过是周掌柜言而无信,是以我虽觉得她举止轻狂了些,但想着,她那样的出身,便是骄纵了些,也是正常的,自然不该计较,何况我看上的镯子,又叫人家买了去,我想要,自然要好好的同人家讲道理,希望她能让给我。”

    温桃蹊起先的确是慢条斯理的说的,可是话到了后头,就咬牙切齿起来。

    她一眼横过去:“她是什么态度,你看见了的。”

    “那不然,我陪您去找大爷或是二爷?”

    丫头弯着腰,手心儿里放着桔子,摊开在她面前。

    温桃蹊拿桔子的手就一顿:“找大哥或二哥做什么?”

    连翘自是有心哄她开心的,便玩笑着说:“去找大哥告状,叫大爷跟陆掌柜说去,也该好好治治胡姑娘,您也好出口气。找二爷,那就是叫二爷去整治周掌柜,也能替您出了这口气,反正这事儿都是因周掌柜才闹起来的,他倒没事儿人一样,这怎么成?”

    温桃蹊一愣,旋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鬼丫头……

    “你就胡说吧。”

    白翘和连翘对视一眼,各自松了口气。

    却说那头陆景明从自己家一路晃荡着往温府,可事实上,他一路上内心都是犹豫的。

    明礼跟着他,一个字都没再劝。

    眼看着温府的大门出现在眼前,陆景明脚步一顿,又站住不动了。

    明礼一咬牙:“主子,还去吗?”

    陆景明也咬牙:“去是要去的——”

    他突然回头看明礼,明礼心下咯噔一声:“干……干什么?”

    “她们两个买镯子,是在谁家铺子?”

    这事儿蛮重要的,但先前只顾着着急上火,他倒忘了。

    明礼一时也没想到他问这个,啊了声:“就是玉泉巷上周掌柜家。”

    陆景明啧一声。

    玉泉巷上的铺子,和永善坊的比起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那镯子要是放在永善坊,卖个二十八两,他不觉得有什么,但在玉泉巷的铺子里,要了盈袖二十八两?小姑娘还跟盈袖争?她们两个……家里银子多,也不是这么败的?

    陆景明抬手揉了揉鬓边:“玉泉巷的铺子,一只羊脂玉的镯子卖了你们二十八两,明礼,我叫你跟着盈袖,你就这么跟着她的?”

    明礼面色一变:“主子,那表姑娘一眼就看上了,我也没办法呀,而且表姑娘要吃刘记的脯肉,叫我去买,我不在呀!”

    他有些急了,声儿都急促起来:“真不管我的事儿的,而且……而且表姑娘估计怕您说她,没告诉您,那镯子还配着个玉佩一块儿卖的,两样加起来,二十八两银子,一文钱都不少。”

    好,很好。

    周掌柜他知道,算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不过今次倒好得很,把生意都做到他陆家人头上来了。

    不是……他的小姑娘不是一向很精明吗?

    那个镯子,姓周的要她二十八两,还得捎带上个不知道什么样儿的破玉佩,她还争着买?

    她这个架势,看起来,为了林蘅,一掷千金她不会心疼一下的。

    陆景明拧眉,眼中闪过不悦:“你不用跟我进去了,去一趟玉泉巷,别的也不要说,看着挑几样成色不错的买回来,叫他照着寻常价格报,你也只管照他开口的价钱付银子,他要多问,你就说盈袖觉得他们家的料子都还不错,想再挑几样,回家跟我说了,我看那羊脂玉的镯子的确不错,而盈袖她又懒烦再自己去,便让你再跑一趟,随便买几样回去给她。”

    明礼一时僵在原地没挪动:“这不是给周掌柜送银子吗?”

    陆景明阴恻恻笑:“给他送银子?他也配吗?”

    “那您叫我去……”

    “你买完东西,明日便安排几个得力的人,在城中四处去散播,便说周记的东西成色水头都属上乘,但这价钱可比集云玉行的便宜多了,明明差不多的东西,周记的开的价,可连集云的一半都不到。”

    陆景明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的,唇角的弧度渐次消失:“明儿你还去,后天也去,买回家的东西,让盈袖挑,她看不上的,你全都打包了,带着去集云找钱掌柜。”

    明礼倒抽口气:“这么一来,周记可把集云彻底给得罪了,您怎么还要把那些东西,送到集云去?”

    “你真以为,周记的东西,比得上集云的玉?”陆景明嗤一声,“也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

    明礼怔了半晌,灵台一时清明起来,顿悟了。

    陆景明观他面色和神态,便挑眉叫他去:“言而无信,本就不配立足歙州商行之间,我看周记这两年是做的好了些,有些得意忘形了。我虽出身扬州,却也晓得,徽商们一向最讲究个信义,他言而无信,挑起事端来,哪有全身而退那样好的事情。至于银子嘛——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你可不要跟我说什么这样子往外花,未免舍出去太多了这样的话,不爱听。”

    明礼一撇嘴。

    主子连他想说什么都算准了,那他还说什么呀?

    先是那茶庄,再为了温三姑娘舍出去不知多少,如今表姑娘来了歙州,虽也自己带了银子,家里太太也给了体己钱,但主子又觉得,多年不见,到底是兄妹,刚来这几日,表姑娘要什么吃的玩的穿的用的,主子连眼都没眨一下,现下又出手去整治周掌柜……

    他有些不情不愿,哦了声:“我知道了,那我去了。”

    陆景明看她那模样实在好笑,叫了声回来。

    明礼眼神一亮:“您再想想?”

    “去。”陆景明啐他一口,“你再想想,我花了这些银子出去,是不是还卖了集云玉行一份儿大人情?”

    人情这个事儿嘛,要说也是,但前提是,人家不晓得本就是他主子捣的鬼。

    明礼眼神又黯下去:“您说是就是吧,我糊里糊涂没脑子。”

    陆景明笑着摇头,打发了他去,别的也没多说。

    明礼是忠心的,也都是为他着想的,一向他有什么吩咐或是交代下去,明礼也没有不尽心的。

    周记的事情,明礼也许不怎么赞同,却不会跟他拧着来。

    他不是真的要赶尽杀绝,只是姓周的这种人……这种人,今日可怜他一次,以后他还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这回只是个二十八两的玉镯,下一回,也许就是别的了。

    也许是他在温府门外徘徊的久了,门上当值的小厮远远瞧见,又不明就里,一直没等到他进府,所以打发人去告诉了温长青。

    反正温长青出现在府门前,自台阶一递一步下来,又走到陆景明面前的时候,陆景明是意外的。

    温长青上上下下打量他:“门上当值的小厮看见你半天了,你也不进府,他叫人回了我,你干什么呢?杵在我们家门外,却不登门,等着我出来迎你呢?现如今架子这样大吗?”

    陆景明错愕:“我没有啊?”

    他撇了撇嘴:“哪里敢叫你迎我,我是上门来赔礼的,还敢劳动你?”

    温长青越发糊涂:“你赔什么礼?”

    小姑娘没闹腾?

    “你打算在门口说?”

    温长青侧身一让,嘴里嘀咕了什么话:“自己不进门,我出来迎,又阴阳怪气的,你是在哪里受了气?我看你不像是来赔礼,倒像是来撒野的。”

    陆景明脚下一顿,回头看他:“我如今还敢到你们家撒野?还敢在你面前撒野?”

    他言有所指,温长青当然明白,只是丢了个白眼不理会。

    陆景明脸皮一向厚,他懒得跟他扯皮。

    一直从府门口进了温长青的书房去,他叫小厮去准备茶点,又让陆景明坐:“说说吧,你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要来赔礼。”

    “我便真做了对不住你的,也不会跟你赔礼道歉。”陆景明说的理直气壮,直挺挺的坐下去,横眼看过去。

    温长青心下咯噔一声:“你又惹我妹妹?”

    他声音沉下去,语气也不好,反正不像方才那么和善。

    陆景明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我没惹她……不是,你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现在敢惹你们家的谁啊?她是尤其不能惹的,我成天要变着法子,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才能讨好她,我还敢惹她?”

    温长青面色沉沉:“闭上你的嘴吧!”

    不爱听他也要说!

    陆景明搞搞挑眉:“你不爱听,我也是这话,不然我去跟你妹妹说?”

    温长青腾地站起身来:“不说正事儿就快滚,我妹妹你也见不着。”

    他作势要走,顺便还骂了陆景明一句。

    陆景明却也不恼:“是我表妹把她惹生气了,我还以为她一肚子气的回家来,至少要闹上一闹,但这么看来,你并不知情啊。”

    表妹……

    温长青身形顿住,冷冰冰的看他,又慢吞吞的坐回去:“你胡家那个表妹?就是你从前跟我说过的,你母亲很中意,一心想撮合你们两个的,那个胡家表妹?”

    他上下牙齿咬紧了,声音全是从牙缝里漏出来的。

    陆景明头皮发麻:“是她,但我可跟你说过,我对她没兴趣,只拿她当妹妹——她就是个孩子,又生来爱折腾人,谁娶了她,那是要倒霉的,我早跟你说过啊,别拿这个来噎我。”

    温长青但笑不语。

    他的冷笑落入陆景明耳朵里,尤其刺耳。

    陆景明揉了揉耳朵:“今天的事吧,我仔细的问过,正经说来,是周记的掌柜办错事的,也不怪盈袖,不过盈袖她那个脾气……她是个胡闹惯了的人,开玩笑也没个分寸,越是把人惹生气了,她才越是高兴快活,就把三姑娘给惹了。”

    温长青听的一塌糊涂:“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说,就先急着替你好表妹解释开脱,你这是赔的哪门子礼?”

    “你这个人——”陆景明一拍桌子,“你现在不呲哒我两句,就心里不好受?温泽川,你别太过分了啊。”

    温长青嘴角一扬,学了他一贯的样子,挑眉看他:“我便是过分了,呲哒你了,怎么样?”

    忍。

    他只能忍。

    陆景明鬓边突突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他平复了好半天:“不怎么样,你高兴就好,还不行吗?”

第一把七十九章:发呆出神

    事情的来龙去脉,陆景明捡了最要紧的说给温长青听。

    他现在对温长青兄弟两个,是再没那么坦诚了。

    诚然这些年相交,他也没骗过温长青什么,更没算计过他什么,但有些时候,有些事儿,总要换着法子说,和软些,该瞒着的,该藏着的,总还是不能给人知道了。

    但目下不一样——

    陆景明捏了捏虎口处,往椅背上一靠:“盈袖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嘴也欠,见了人三句话说不到一起去,她就变着法子挤兑人,其实没什么恶意,她觉得有趣又好玩。她上头有三个哥哥,还有三个堂哥,跟三姑娘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了,便是到了我们家,连我大哥都很让着她,你就可想而知,她是如何娇宠着长大的。是以这么多年了,也没人告诉她,不要同人这样子开玩笑。总归她常年在杭州,她爹娘的意思,也不会放她远嫁了,一辈子有家里人护着,谁又能把她怎么样,到如今都没改掉这毛病……”

    他一面说,又抬手,掩唇轻咳:“我本来是想着,等她玩儿两日,新鲜劲儿过去了,我在青雀楼中设宴,请了你们兄妹吃个饭,见个面,认识一下。三姑娘和她年纪相仿,有我们在,盈袖便是一时言辞不当,我也能管着她一些。千算万算,实在没算到,她们倒先在周记玉行见了面,还闹的这样不愉快……”

    温长青从来都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这事儿他是皱着眉头听完的,所以他知道,最大的毛病,是姓周的。

    如果说胡盈袖一定做错了什么,那也无非就是嘴欠了点儿,把桃蹊给惹恼了。

    可是这个年纪,出身不俗的小姑娘,似陆景明所说,众星捧月一样长大的,胡盈袖的脾气历来如此,也不是针对桃蹊的。

    他一时头疼:“我妹妹是个和软的性子,难得生一场气,胡姑娘真是好有本事的一个人。”

    温长青横眼过去,又冷笑:“我看这顿饭,大可不必吃,免得见了面,彼此不痛快。桃蹊不是小肚鸡肠的姑娘,我们家也没有斤斤计较到同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算账,只是你这个表妹——我妹妹挺好的姑娘,少跟她来往比较好。”

    这话忒难听了。

    陆景明眼角一抽,脸色有些难看:“你非要把话说的这样难听吗?”

    温长青也来了气:“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妹妹,恨不得拿你的命护她后半生安乐无虞的样子,感情都是做给我们看的?现如今来了个亲亲热热的表妹,又是娇滴滴的姑娘,自然就是要先维护她了。她呲哒我妹妹,羞辱我妹妹就行,我说她两句,就不行了?”

    “你——”

    陆景明喉咙一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揉了揉太阳穴:“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然我何必登门赔礼。我若真一心维护盈袖,她得罪了人,横竖还有我护着她,谁又敢拿她怎么样吗?便是你们府上,也总要想想胡家和陆家,要替三姑娘出气,也得思量一番的,我何苦巴巴的送上门来给你骂我?”

    “我可没骂你。”温长青冷笑着驳他,“你表妹是金贵的人,我妹妹也不是无根的浮叶。同个小姑娘,的确是没什么好计较,我也没打算计较,桃蹊彼时生气,过两日,气消了,也只当不认识胡姑娘这个人,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知道的。但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又扬声反问:“我妹妹便是再骄纵,我爹娘也没把她惯的出门在外,口不择言,目中无人,肆意妄为——”

    温长青眸色一沉,转了话锋:“我们家扬了十几年的宝贝姑娘,平白就叫人给带坏了?”

    这不还是赌气吗?

    偏偏陆景明还不能说什么!

    胡盈袖已经替他惹了麻烦了,他不能给自己惹更大的麻烦。

    是以陆景明压了压心中的情绪起伏:“诚然,你要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的。”

    温长青:“?”

    陆景明侧目去看他,发现了他面上一闪而过的茫然,无声的笑:“怎么?顺着你的话说,也不成?”

    温长青一拧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来道歉啊,我进门就告诉你了。”陆景明一撇嘴,“能让我见见三姑娘吗?”

    “不能!”

    温长青咬着牙,斩钉截铁又无情的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陆景明早想到了的,却仍摆出一副失望又失落的无奈表情,唉声叹气好几回:“我是真心想道歉,也不知道三姑娘好不好。盈袖的脾气和她那张嘴,便是我小时候在家里的时候,也被她挤兑过。我也晓得三姑娘是个心胸宽广之人,更端庄持重,并不会与盈袖一般见识,只是仍然放心不下。她越是不肯发作,我越怕她郁结于胸……”

    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声:“三姑娘看上的那只镯子,本来盈袖让我给她带来,但我怕她看见那镯子,越发恼了,就没带上,不然明天我拿来,你……”

    温长青眯着眼盯着他看,他更加无奈,只好转了话茬:“你替我转送给三姑娘?”

    “桃蹊不缺一只镯子,即便要送林姑娘,也不缺那一只。”温长青站起身来,显然不打算与他多做纠缠,“胡姑娘既然如此钟爱那只镯子,桃蹊自不好夺人所爱。”

    他把夺人所爱咬重了,陆景明便在心里啐他:“是盈袖横刀夺爱的,不是三姑娘,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儿我再来,把镯子给你拿来,至于三姑娘那里……你过会儿要去看她吗?”

    温长青正好从他身边路过,脚步一顿,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傻子:“不然我去看你表妹有没有被气晕过去?”

    陆景明面上的无奈和笑意尽数敛去,随着他站起身来:“那正好,你替我转达三姑娘个事儿呗?”

    温长青下意识就退了小半步:“还有什么事?”

    “周记。”他悠悠然吐出两个字,才把目光又落在温长青身上,“周记不会再在歙州有立足之地,这是我赔礼的诚心,如果她仍旧觉得不舒坦,出不了这口气,想做什么,告诉我,我一定满足她。”

    温长青头皮发麻。

    陆景明又要算计周掌柜……

    诚然,他一点不觉得周掌柜可怜。

    如果不是他贪那二十来两银子,又怎么会生出今日之事?桃蹊也不会平白叫胡盈袖羞辱了。

    再说了,难道他们温家真就出不起这二十八两银子了?

    简直是荒唐。

    即便陆景明不出手,他也是要替桃蹊出一口气的。

    他委实不大好把胡盈袖一个女孩子怎么样,但周掌柜嘛,他还是有办法的。

    但听陆景明这意思……

    温长青没细问,他究竟打算把周掌柜如何,只是沉了沉声:“如果桃蹊要胡姑娘当着她的面儿道歉呢?”

    陆景明一挑眉:“这不是最简单的事了吗?本来盈袖自己也说,叫我去青雀楼摆一桌,把你们都请出来,她当面跟三姑娘道个歉,实在不是诚心要挤兑三姑娘,只是一时没忍住,同三姑娘开了个自以为的玩笑,却把人给惹了的。但我觉得不大合适,总要先来告诉你一声。如果三姑娘真的想叫盈袖当面赔礼……要不然我在这儿等你,你去寻三姑娘,她要真想叫盈袖来道歉,我这就回家把人领来呗。”

    “奉茶下跪,做小伏低,陆子楚,你表妹能做吗?”

    温长青声音冷冰冰的。

    陆景明面色一寒:“是你想,还是三姑娘想。”

    小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她其实很有些小脾气的,毕竟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女孩儿。

    可她骨子里透着善良,又其实心软。

    不过温长青,可就未必了——

    陆景明逼上去半步:“是你要盈袖奉茶下跪,还是三姑娘要呢?”

    “我。”温长青下巴一挑,显然挑衅,也不遮掩什么,“从梁时的事情之后,我就告诉过你,再没有任何人,能欺负我妹妹。”

    这话,他的确说过。

    那时候温家顾着小姑娘的名声,不好声张此事,再加上梁家已经是泥菩萨过江,早晚要出事,他们便实在没必要暗地里下黑手,最主要是,温致真不叫。

    温长玄倒是动过些心思,奈何温致把他看得死死的,他什么也做不成。

    后来出去吃饭的时候,温长青就说过……

    盈袖是他表妹,母亲把她当半个女儿看顾的,他对盈袖没有男女之情,却是真的把她当妹妹一样。

    她是个骄傲的人,要她给人赔礼道歉可以,奉茶认错也可以,可要说下跪磕头……

    陆景明啧一声,吸了口气:“我问的,是三姑娘,不是你。”

    “我会这么告诉桃蹊——子楚,桃蹊是个和婉的人,但我不是,我弟弟也不是。”

    陆景明没再说话,他也没有。

    两个人就那么对视了须臾,温长青面无表情从他面前离开了。

    陆景明盯着他背影看了很长时间,冷笑出声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自问为小姑娘做了很多,当然了,有些事,譬如今次周记玉行的事,对他自己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但他初衷就是替小姑娘出气而已,谁欺负了她,他就不让谁好过。

    温长青呢?

    他倒是占着个长兄的名头,可其实又做过些什么呢?

    两个人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他真不想跟温长青计较这个。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温长青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不爽到了极点。

    就因为是兄长,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的阻碍他和小姑娘吗?

    下跪奉茶——亏他温长青想得出来!

    呸!

    温长青一路从书房出门,其实走出小院,路过那片矮竹的时候,他顿了很久了。

    上次就是在这里,遇上杜锦欢,被她偷听去了他和陆景明的谈话,再之后,她坑害桃蹊,最后也还是陆景明出手整治的她,替桃蹊出的气。

    他不得不承认,这大半年的时间以来,陆景明做的,比他这个亲哥哥做的要多得多,便是长玄,也不如陆景明。

    好像陆景明如今真是一颗心全在桃蹊身上,旁的人,别的事,都不好使,他眼里心里,真的就只有桃蹊。

    但他一样是维护胡盈袖的。

    呸!

    现在就这么护着,万一真的让桃蹊嫁了他,将来桃蹊真的跟他母亲有了冲突,他护着谁?

    陆夫人,那可是太中意胡盈袖了。

    自己看中的姑娘做不了儿媳妇,小儿子一个人在外闯荡多年,到头来,跟她说要娶个歙州的女孩儿,不要胡盈袖,陆夫人还不把桃蹊生吞活剥了。

    就这样想着,小雅院就出现在了眼前。

    温桃蹊没把自己憋在屋子里,这是出乎温长青意料的。

    她窝在凉棚下,面前放了张食几,上头放了两小碟子点心,还有一碟子的瓜。

    她手上好像摆弄着什么东西,因是背对着月洞门坐着,便也不晓得他进了院中来。

    白翘和连翘瞧见了他,他一比划,是以两个丫头噤声,才放轻了步子,凑了过去。

    身后站了个人,温桃蹊也没察觉,实在是走神走的有点过头了。

    温长青本来想吓唬吓唬她,逗她开心,可是人走近了,看清了她手上的东西,脸色就阴沉了下去。

    那是陆景明先前送她的那支簪子——那时候她把簪子拿来给他,然后就一直放在他身边,替她收着,后来几次他想方设法要把簪子给陆景明还回去,但陆景明就是不接,说大不了叫他扔了去,再往后,他忙的很,把这东西收在库房里,也就忘了。

    大概是半个月前,桃蹊来找他,把簪子要了回去。

    他也没多想,因这支簪子的确雕的极好看,精致的很,料子选的又好,他不怎么懂女孩儿的首饰,都觉得陆景明做的簪子相当不错。

    再加上他知道好早之前,他们把话摊开了说,心中没了隔阂,便觉着小姑娘爱俏,就把簪子还给了她。

    但她现在,窝在小雅居的凉棚下,对着陆景明送她的簪子,发呆出神到身后来人,都没有察觉的地步?

第一百八十章:你很喜欢他

    温长青人愣住了,有些茫然。

    桃蹊她总不至于是……

    他指尖儿都在颤抖着,把手递了出去。

    温桃蹊是在看见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才突然回了神,也吃了一惊的。

    一回头,眼前的光芒被结结实实的遮挡住。

    她心下一惊,眼皮一掀,下意识把簪子先往身后藏。

    温长青脸色却越发难看:“我都看见了,你藏什么?”

    温桃蹊喉咙一滚:“大哥来了也不出声,站在我背后,吓唬人吗?”

    “我吓唬你?”温长青阴恻恻的,“这是陆景明送你的簪子吧。”

    他不是在问她……

    温桃蹊抿唇,别开脸,既不看他,也不说话。

    温长青着实让她的态度气到了,倒吸口气,往她对面坐过去:“这么喜欢这簪子?”

    温桃蹊嘴硬得很,绝对不承认:“我是打算把簪子还回去,刚好你来了——”

    玉簪子摊在她手心上,比她的皮肤要更白,也更嫩。

    她把手往前一递,簪子就推送到了温长青脸前去:“喏,你帮我还给人家吧。”

    之前不还,还要了回去,说正经是挺喜欢这簪子的。

    今天出了周记的事,和胡盈袖闹了一场,迁怒于人,要还人家簪子的吧?

    而且她刚才那个走神的模样,可一点不像是生气迁怒。

    温长青眯了眼:“你刚才走神,在想什么?”

    温桃蹊不假思索就摇头:“没想什么。”

    她好像很不愿意跟温长青纠缠这个话题,便转了话锋,语气听起来轻快了三分,可眼底却没有半分松泛:“大哥怎么这时候来找我,你有事儿啊?”

    “你今天不是跟人在外面吵架了吗?”

    他淡淡的,温桃蹊却咬了牙:“我没跟她吵架!”

    温桃蹊眼珠子一转:“陆掌柜刚才来过?”

    温长青嗯了声:“替他表妹来道歉的,说叫我问问你,看怎么才能消气,本来胡姑娘说要把镯子送给你,但他怕你见了镯子反倒更生气,就没带来,又说不然明日青雀楼中他做东,叫胡姑娘当面跟你赔个礼,那镯子自然也还是要送给你的。”

    道歉?

    他替胡盈袖道的哪门子歉?

    人不是他得罪的,话也不是他说的。

    那样洋洋得意,耀武扬威的,也不是他。

    他替胡盈袖道歉?

    温桃蹊脸色越发阴沉下去:“陆掌柜对这个表妹,还真是照顾的无微不至的。我听人家说,这几日胡姑娘刚住进陆府,又是头一次来歙州城,对什么都好奇,哪里都想去逛一逛,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花的全是陆掌柜的银子。现如今,胡姑娘在外得罪了人,陆掌柜也上赶着替她来赔礼——”

    她拖长了音,啧两声,小手一握,那簪子被她攥在手心里。

    她眼神扫过去,正好入眼是簪头的雕刻,越看越觉得刺眼,索性把簪子撂开,扔到了面前的食几上。

    温长青面色一沉:“桃蹊,你是气胡姑娘,还是气子楚?”

    “我有什么好气陆掌柜的?”她因是在气头上,也没察觉到温长青语气中的古怪不对,只是一味的撒着气。

    温桃蹊起了身,去穿鞋子,绣鞋趿拉在脚上,一面从凉棚下起身往外走,一面瓮声瓮气的说:“人家是表兄妹,他看顾胡姑娘那不是应当的,我气他干什么?不过这么想想,也怪不得胡姑娘见人说话那般不客气,原是有一个好表哥,处处都能看顾她,即便她得罪了人,都不用自己出面,陆掌柜就替她解决了,她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温长青一把抓了她的腕子。

    温桃蹊动弹不得,拢着眉心回头去看他:“放开我。”

    “你——”他就那样直挺挺的坐着,手没松动,反而因她的挣扎,愈发紧了三分。

    他定定然盯着自己的妹妹看,温桃蹊却觉得手腕上疼得很。

    大哥这是怎么了?手上没个轻重的。

    她一时吃痛,嘶了两声:“你弄疼我了,大哥!”

    温长青猛然回过神来,赶忙卸力:“桃蹊,你……你老实跟我讲,是不是喜欢上了陆景明?”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样问她呢?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清楚!

    温桃蹊黑着脸:“你跑来找我,不是要哄我,也不是要替我出气,就是来问我这个的?”

    “我本来是。”她越是顾左右而言他,温长青越是心中不安,腾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她,“但我发现,你不对劲。”

    “就因为我对着陆景明送的簪子发呆?”

    “是因为你满腔怒火,却不是冲着胡盈袖!”

    温长青咬牙切齿的:“你羡慕胡盈袖有个好表哥?还是羡慕胡盈袖可以胡作非为?其实都不是。你生气,只是因为,替胡盈袖善后,替胡盈袖撑腰的那个人,是子楚。”

    其实再往后面说下去,温长青反而冷静了不少。

    他早该想到的。

    陆景明的人品样貌,桃蹊真的看上他,也不足为奇。

    何况陆景明对桃蹊的确不错,也很上心。

    他如果是个小姑娘,似桃蹊这般被家中养的极好的小姑娘,也会对陆景明动心。

    他自问不是个迂腐古板的人,烦陆景明也只不过是觉得,桃蹊是辖不住陆景明的罢了。

    可要是桃蹊自己动了心……

    不成。

    “桃蹊,你年纪还小,喜欢谁,不喜欢谁,感情来的都太快了……”

    温长青后面再说什么,她没听见。

    前世她一定要嫁林月泉的时候,大哥也是这么劝她的。

    年纪太小了,感情来的快,可那不一定就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也许突然之间,她会发现,那种所谓的一往情深,一下子就淡了。

    没了感情,倒也能过一辈子,相敬如宾,也不是不可以。

    可大哥仍旧希望,她能找一个真心爱护她,而她也一心倾慕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温桃蹊眼窝一热,眼眶就红了。

    温长青正苦口婆心的劝说她,霎时被她的模样吓到:“我也没有要骂你,只是想劝一劝你,你要真的很喜欢他,那当我没说这些话,你别哭呀?”

    他这是误会了。

    前头他劝了什么,她没听,这句话却一下子又叫她破涕为笑。

    温桃蹊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大哥你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他了。”

    “那你哭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只是觉得,刚才实在是孩子气,去羡慕胡姑娘有个好表哥护着。我听大哥这些话,这样苦口婆心的劝我,我有什么好羡慕别人的。”

    温长青抬手揉了她脑袋一把:“可是说正经的,桃蹊,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他还是不放心,语重心长的劝她:“我是你亲哥哥,你便是告诉了我,我也不会与旁人说去,子楚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他未必适合你,如果你真的动了心,及早抽身,如果你情根深种,那也不是不行……”

    他犹豫了下:“我虽然一直劝你,别喜欢他,长玄也跟你说过这样的话,但你是我亲妹妹,你喜欢的,你想要的幸福,大哥不会一味的阻挠你,如果你铁了心,认准了子楚,大哥是支持你的,至于爹娘那里,我也会帮你劝着些。好歹子楚和我相交多年,也算是知根知底,他心眼手段虽然多,但有我在,也不会叫他欺负了你。”

    他越说,温桃蹊一张小脸儿就越是红扑扑的:“你别说了。”

    温长青眯了眯眼,总觉得她不是因为这些事情不好意思,而是因为,他说中了她的心思。

    “你真不跟我说?”

    温桃蹊倏尔抬眼,因为他语气不太好:“大哥,我……”

    “你别觉得我是在逼你。”温长青按了她肩头一把,“这么大的事,我便是逼你,也总要问清楚。桃蹊,你要不跟我说,我就去爹娘那里回禀,叫你去跟爹娘说了。”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一跺脚:“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先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上次你找我要回那根簪子,我以为,你的确是把话同子楚说开了,而那簪子确实好看,我和长玄又都知道,你便是收下,如今也没什么不妥,所以给了你,也没多问,但现在看来——”

    温长青根本不理会她的小脾气:“我只问你这一次,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往后我再不问你,怎么样?”

    她想起了林蘅。

    沉默了很久,就在温长青以为她不会开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温桃蹊嘴角一动,叫住了他。

    他回过身,挑眉看她,也不说话。

    温桃蹊吸了吸鼻子:“林蘅姐姐也问过我,她也觉得,我心里是有陆掌柜的,但我没承认……”

    她声音很小,可陆景明听得真切。

    小姑娘之间说些体己话,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林蘅那丫头眼睛毒的很,平日里不声不响,可她看人见事都极明白。

    “那我今天问你,你照样不打算承认了?”

    温桃蹊摇头:“我不是不承认,只是不清楚。我以前觉得陆掌柜接近我,是别有用心,虽觉得我也没什么可图的,但越是这样,他越是可疑,后来种种……这大概就是人家说的,日久见人心。他的确为我,为我们温家,都做了不少,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不敢付出真心罢了。我想,我对他是有好感的,所以见了胡姑娘,我很生气,但并不是气胡姑娘她轻狂……”

    “你生气,是因为胡盈袖是子楚的表妹,仅此而已。”温长青把她的话接过来,“桃蹊,为什么不敢付出真心呢?”

    他声音放轻柔下来:“以前我是教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为什么,你会变得这般小心谨慎呢?”

    他甚至不知道,妹妹从什么时候起,戒备心这样重了。

    温桃蹊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也不太想跟他说。

    总不能告诉他,因为我死而复生,前世就是猪油蒙了心,错付真心,才害的温家家破人亡吧?

    有些东西,从来都是讲不清楚的。

    于是她继续摇头:“也许是有一天睡了一觉,突然就这样了,又或者,是爹和大哥的悉心教导,一直以来,我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可真遇到了,才发现,潜移默化的,早就很受影响了。你要问我怎么变得这样谨慎,我只能告诉你,不知道。”

    温长青一时心疼,又去揉她:“所以你不是不喜欢子楚,而是不敢喜欢他,是这个意思吗?”

    一语中的。

    温桃蹊呼吸一滞。

    如果是前世,她一定会为了这个人,奋不顾身,义无反顾。

    但是今生的温桃蹊,做不到……

    她手脚冰凉,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重重点头。

    “你怕他骗你?”

    温桃蹊深吸口气:“与其说是骗,不如说,是怕有朝一日,相看两厌。到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大哥,陆景明他是个很有心机的人,我一直都知道,而我,比不过他。我最害怕的,是……是他想喜欢我,就可以喜欢我,不想喜欢我了,也可以装作很喜欢我的样子,我却只能像个小傻子,呆呆的跟在他身边,围着他转,今后余生,都只有一个他。”

    她说着又抿唇,眼神无不伤感:“这样说,对陆景明不公平,因为他现在对我也许真的是一片赤诚,而我却在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不知是否会发生的将来,可我就是很害怕。”

    温长青突然想起来,很早之前,陆景明跟他说过,桃蹊心思很重,是与她这个年纪并不相符的深沉。

    他那时不以为意,觉得陆景明胡扯。

    可是今天——

    温长青心疼的厉害,上前小半步,长臂一伸,把人捞进了怀里来:“傻姑娘,这话多傻呀,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就算将来成亲了,嫁人了,也不会只有夫君一个,你还有家,有爹娘,有兄嫂,几个月后,还会多个小侄子,怎么是一个人呢?”

    他手在她背上一递一下的顺着,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蛊惑:“其实你很喜欢他,才会在担心你们的将来。”

    温桃蹊脊背一僵:“我以为,这是我的未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心如槁木

    可原本,谁的未来,都是不打紧的。

    温长青也只是听她说这些话,心口没由来疼得厉害。

    一大家子,就宠着这么一个小幺,怎么就养成这样子了呢?

    他再说不出半句重话来。

    就算桃蹊真的看上了陆景明,又怎么样?

    他到今日才知道,妹妹竟没有一日过的松泛。

    再仔细回想,这大半年以来,家中接连出事,又有哪一件,爹娘也好,他们做哥哥的也罢,是真正理解了桃蹊的……

    她小小的年纪,尚且为家中事奔波操心,反倒他们竟把她的心思全忽略了,只以为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成天有吃的,有喝的,玩儿的高兴,就什么都好。

    温长青喉咙一时哽咽住:“桃蹊,你喜欢谁,都不要紧,只要是你喜欢的,爹娘一定成全你,便是爹娘一时不成全,我也会帮着你。你的未来,一定是顺风顺水的,有温家在,有爹和哥哥们在,一定叫你后半辈子都无忧。你心里不松泛,想这些,日子久了,把自己困住了,可怎么好呢?”

    温桃蹊从他怀中退出来:“大哥,二哥先前跟我说,陆景明不是良人,其实你也说过这样的话的。”

    她抿唇,眼皮往下一垂:“后来我想,也许他真的不是。我感动他为我做过的事,为我们家奔波受累,可他心眼子那样多,我实在害怕。之前林蘅姐姐也问我,她也觉得,我喜欢陆景明,你叫我跟你说实话,我说的,也的确都是实话。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我心里也害怕。”

    她说了半天,其实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偏偏温长青听着,心口越发的难受起来。

    “你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天下好男儿多得是,来日你看上了谁,咱们就选谁。子楚他……”他不敢再提了。

    温长青自己心里都有些发憷了。

    他甚至觉得,桃蹊是真的喜欢陆景明的,可她被吓住了。

    是他,是长玄,频频与她讲,子楚非良配,这才把她吓坏了,不敢轻易松口,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

    温桃蹊听他话说了一半,等了会儿,没听见后话,抬眼看过去,见他眼中情绪不明,晦涩难猜,她揉了揉鼻子:“前些日子,二哥说,让我跟他去定阳住一阵子,散散心,远离歙州,也远离陆景明,我那会儿惦记着林蘅姐姐,跟他说,想带林蘅姐姐一起,他觉着不合适,这事儿就没再提。”

    这时候又提起来……

    温长青一眯眼:“我听你大嫂说,林家来了书信,说下个月就要接林姑娘回杭州,你是想等林姑娘回去了,跟长玄去定阳小住吗?”

    她点头:“或是我跟林蘅姐姐去杭州也行,左右二哥近来无事,叫他陪着我去,就是咱们家在杭州没有宅子,略麻烦些罢了。”

    杭州也好。

    杭州美景,是天下闻名的。

    等到下个月,林蘅动身回去,一路上再走个把月,等回到杭州,差不多八九月份,风景最好的时候,天气也不热了,正适合游玩散心。

    温长青抬手揉她脑袋:“那不妨事,你若住的久,就置办个宅子,横竖你和林姑娘感情好,将来想去探望她,总要到杭州的,你若觉着置办宅子麻烦,就找了商行,租上个把月,再不济,找个好一些的客栈,包下来,清清静静的,咱们家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银子。”

    他脸上渐次有了笑意,淡淡的:“你长这么大,也没出过远门,要我说,真想游玩散心,杭州比定阳好。况且长玄如今是无事,可真回了定阳,保不齐隔三差五就有事情找上门,他又不好不应酬,反倒撇下你一个,我们也不放心,不如叫他陪着你去杭州小住,还有林姑娘陪着你,爹娘也是放心得下的。”

    能出去散散心,温桃蹊心里还是高兴的,可她仍有放不下的事……

    陆景明身边还有个胡盈袖,而且林月泉也在歙州城中。

    她面色又沉了沉:“大哥,林掌柜近来……好像没听人说起过他来着。”

    “好端端的,怎么提他?”

    林月泉当初托陆景明打探消息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是以从那之后,温长青对这个人,就越发的没有好感。

    他派了很多人去福建打听消息,但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后来知道林月泉对桃蹊心怀鬼胎,他又派人去查林月泉,结果也查不出什么来。

    好像这个人,真就是身世清白,干干净净的。

    只是温长青在外行走多年,遇见林月泉这样的人,再配上他那些所谓的身世,便是绝对不信的。

    越是清白,那背后,便越是藏污纳垢。

    林月泉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多少心思,才以一派清白姿态示人。

    却也正因如此,温长青才更加清楚,这个人,不得不防。

    眼下桃蹊无端提起他来,叫温长青心头一紧:“是听说了什么吗?”

    温桃蹊却摇头说没有:“只是他刚来歙州时,好似十分风光,又有陆景明为他撑着腰,他生意做得顺遂,又风光,开香料铺子,开茶庄,很是热闹了一阵子的,可之后却又莫名其妙的,像是销声匿迹了,仿佛歙州城中从没有这个人一般……”

    她眸色暗沉:“当日陆景明与我说,那时是为他打探消息,才对我诸多刻意亲近,我便觉得林月泉此人很是古怪了。要说他是出身不好,想寻个出身高些的姑娘,往后好帮衬着他,这倒不算什么,只是为什么是我呢?我一直在想,他和陆景明是少时旧友,而大哥你和陆景明,又是多年的至交,他既是生意场上行走的人,自然应该晓得,若不是真心爱护我,只为利用,大哥势必与他翻脸,那陆景明夹在中间,大哥也会同陆景明翻脸,偏偏陆景明又都是为了他,闹到最后,陆景明也会对他心生怨怼。”

    她适时地收了声,温长青心里再清楚不过的,把她的话接过来:“他一定是有问题的,我也有派人调查,长玄也知道这事儿,不过没拿住人家的证据,一时不好告诉爹。你也知道爹的脾气,最是胸怀坦荡的,回头反倒要怪我们小人之心,恶意揣测,平白还要挨一顿骂。你就不要操心这个了,横竖在歙州,他也翻不出花儿来,如今子楚同他也不大亲近了,心里八成也防着他,他自己知道,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有所收敛吧。”

    林月泉可不是个懂得收敛为何物的人。

    前世他风头出尽,何曾收敛过呢?

    他一定另有后手。

    可大哥说防着他,她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便只是缓声解释了两句:“我只是怕他对咱们家不利,毕竟如今看来,这个人来历成谜,来歙州的目的也不得而知,我不信他只是为了生意而来,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容身,偏偏直奔我们家而来,说出来都叫人不信。不过大哥既然有心防着他,自然不用我多操心,大哥是最能干的,他有再多的阴谋,早晚也逃不过大哥的眼。”

    话到后来,便是讨好。

    温长青失笑捏她脸:“你呢,就只管过好你的,外头的事情,什么都不要管,自有我们。桃蹊,你……你这样子,我很心疼,也很不安的。”

    温桃蹊脸色一变:“是因为我思虑太重吗?”

    温长青果然点头:“很早之前,子楚跟我说,你心思沉重,实在不像是高门里无忧无虑养大的女孩儿,那时他还问过我,家里究竟是怎样教导你这个嫡女的,我以为他扯皮,还骂了他一顿,实在是想着,虽然也教导过你,须要有防人之心,可你小小年纪,如何就心思沉重了呢?家里不愁吃,不愁穿的,又如何需要你殚精竭虑呢?他一定是在诳我,打趣你的。但如今看来,他说的,竟全是真的。”

    她不知道陆景明还跟大哥说过这些……

    温桃蹊有些别扭,脸上挂不住:“他怎么跟你说这些……”

    “他那个时候……”温长青仔细的回忆了一番,“那时候他应该不是喜欢你,大约是觉得,你小小年纪,有诸多思虑,明明该是最明艳活泼的姑娘,心思却沉的吓人,不一样的老成,更是不一样的沧桑,所以觉得奇怪,才渐次对你感兴趣的。见了我嘛,我们两个相交多年,一向是无话不说的,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便说起这些,其实现在想想,他那时的语气和口吻,倒有些责怪的意思。”

    陆景明他……

    “我不知道这些。”温桃蹊翁着声,“我自己也不知,原来你们竟觉得我心境苍凉。”

    不是的。

    他今日与桃蹊说起这些,听她的那些话,只觉得小小孩儿,心如槁木。

    那并不只是苍凉。

    她就像是垂暮的老者,看惯了世事无常,便对什么都淡淡的,对什么都不大有真心。

    不是不能,是不情愿,也不敢。

    今日真心实意,明日或许就只剩下虚与委蛇。

    便连他这样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见惯了虚伪和敷衍的人,都不曾生出这般心思来。

    温长青怕说得多了,又牵动她心神不宁,忙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了,总之去杭州的事,就这么定了,等下个月林姑娘回去之前,我去爹娘跟前回禀,叫长玄陪你去,至于长玄嘛,也不必你去跟他说,我去寻他,你只要吃好玩好,别的什么都不许想,知道吗?”

    温桃蹊脸上终于有了浅淡的笑意,一应应承下来,才推推搡搡的把人给送走了。

    其实有些话说出了口,反而舒坦许多。

    她对陆景明的感情,一直都藏着掖着,总是不愿意提。

    之前被林蘅问的急了,才回应了几句,至于两个哥哥,她一直觉得,只要她不承认,不松口,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今日说穿了,说她害怕,说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来真的能长松口气。

    白翘和连翘是见温长青走出了月洞门,才近前去伺候的。

    温桃蹊没能回屋里去,反身又回凉棚下的竹藤罗汉床上。

    趿拉在脚上的绣鞋被她踢下去,她又盘腿坐上去。

    陆景明送的簪子还被她攒在手心,羊脂玉最是温润,此刻拿在手里,却滚烫起来。

    她低头多看了两眼,把簪子又紧了紧。

    陆景明,陆景明。

    连翘给她弄了碗绿豆百合汤,一直没敢端过来,这会儿上了前去:“姑娘怕是心火旺,喝完绿豆汤吧。”

    温桃蹊没接她手上的碗:“你为什么觉得我心火旺呢?”

    连翘一抬眼,咦了声:“您先前因为胡姑娘的事情,发了好大脾气呢。”

    “那你觉得,我是因为胡盈袖抢了我看上的镯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连翘声一哽,哪里敢回这个。

    温桃蹊看在眼里,也不为难她,噙着笑,端了碗,小口小口的品。

    其实这绿豆汤,根本压不住她心下的火气。

    陆景明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结果在家里放着个嚣张跋扈的表妹,他还处处维护。

    男人大抵都是一个德行的!

    与其为他费心神,不如痛痛快快过日子的日子,把这臭男人抛之脑后。

    等下个月去了杭州,游山玩水,赏花赏景,谁乐意为他烦心,哼!

    至于什么赔礼道歉的话,他爱说给谁听便说给谁听,她一点也不稀罕。

    只是可惜了那只镯子了。

    对了,她只顾着生气来着……

    温桃蹊手上动作一顿,侧目又去看连翘:“你去一趟昌鹤院,把跟大嫂借的银子还回去。”

    “那镯子……”白翘有些愣,张口就问。

    连翘拉都没能拉住,她已经问出口了。

    温桃蹊倒像是看开了,只是挑了眉心:“反正还有日子,我再挑一挑别的,那镯子人家既买去了,便是与我,与林蘅姐姐无缘,强求不可取,阿娘从前就总说,玉器是最讲究缘分二字的,既然无缘,便是得了来,大约和林蘅姐姐也不合。咱们既然不买镯子了,银子自然还给大嫂,大嫂若是问起来……算了,她八成也不会问,反正这些事大哥都会跟她讲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谁也帮不了她

    温长青自然是要同李清乐讲的。

    有很多事情,他不是那么了解的。

    小女孩儿的心思,他也懵懵懂懂,说到底是他心思没那么细腻,总不可能面面俱到的照顾了桃蹊的情绪和感情。

    以前他不留意这些,如今全知道了,好在家中有娇妻,且他的娇妻,待桃蹊如亲姊妹一般。

    他回屋里去的时候,李清乐正靠在美人榻上做着件小衣服。

    小孩儿生下来皮肤娇嫩,一针一线都要仔细再仔细,衣服的料子全是从永善坊的晋泰布庄挑的,选的都是最好的料子,也是最好的工,至于衣服上的团绣,李清乐不想假借绣娘之手,左右她如今养胎,也没什么事情要她操心的,就全都要自己来做,也就是拗不过赵夫人,送到了赵夫人屋里两件儿,余下的,就是她母亲拿了两件,林蘅拿了两件去。

    温长青眉目柔和,眸中温柔的溺出水来。

    他心爱的女人,和着微弱金芒,周身都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手上拿着一件小小的衣裳,那是他儿子的……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他缓步上前去,在她侧旁坐下,上手去虚握了她柔荑,发觉有些凉,便几不可见一拢眉:“手上怎么凉凉的?”

    李清乐自然不好再动针线,顺手搁下去,稍欠了欠身,看他衣襟有些皱,就上手去替他理。

    可她目之所及,目光一凛,手捏了根儿乌黑长丝:“这是哪来的?”

    温长青无奈。

    李清乐一直都是很好的脾气,豁达,爽朗,很有些英气的,和寻常高门中娇养大的女孩儿不太一样。

    不过从她有了身子后,脾气渐次古怪起来,偶有心绪不宁的时候,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或是软刀子剌呲人,偏还不敢同她辩驳的。

    他失笑出声来,李清乐越发不高兴,绷着个脸,一下就坐直起身:“你笑什么!我问你话呢,哪儿来的?”

    她起身猛,把温长青吓了一跳,忙就上手去扶她,生怕她闪着腰:“你慢点儿,肚子里怀着孩子呢,怎么一点儿也不仔细?”

    他反问完了,看她那个脸色,也不敢激怒她,笑了笑:“我刚从桃蹊那儿过来。”

    李清乐脸色这才缓和下去:“那你不早说,就看我着急,你故意的!”

    她张口啐他,把手往外一抽,又捶了他胸口一回:“你这不是急我吗!”

    温长青攥了她的手,连声道歉:“好好好,是我错了,不该逗你着急。”

    他一面说,一面又扶着她靠回到金丝软枕上去:“你坐着,先别忙着做针线,我有些事儿要跟你说的。”

    李清乐眉心一动。

    从她有了身孕之后,其实家里好些事儿,都没人跟她说,就怕她分心操劳,再动了胎气。

    毕竟先前刚有孕那会儿就胎像不稳,养了这么些日子,虽然是好多了,可赵夫人就怕她再出什么问题,所以不叫人轻易劳动她。

    前些时候,温长青在外头有什么事儿,也都跟她有商有量的,如今也很少提。

    今天这是……

    李清乐心头一紧:“怎么啦?好些天也没见你跟我说外头的事儿,今儿这么一本正经的……”

    她话音一顿,猛地想起来,他是才从小雅院过来的。

    和桃蹊有关系?

    桃蹊如今也大了,事实上,很少会跟兄长再有过分亲昵的举动,尤其是如今长青成了婚。

    从前她在家做姑娘那会儿,清云也算是个极会撒娇的了,可从前些年开始,便很少缠着兄弟胡闹,拉拉扯扯都少有,若是给爹娘知道了,是要责骂她的。

    李清乐一拢眉:“桃蹊怎么了吗?”

    温长青先摇头安抚她,怕她担心:“就是跟子楚有关,我拿不准,想问问你。这种事儿……桃蹊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我实在是猜不透她想些什么,你们平日常在一起,我想着,你应该更了解的。”

    李清乐果然松了口气:“你往后有这种话,便直说,不要说一半又顿住不说,平白叫人提心吊胆的,我还当桃蹊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着紧的来找我。”

    她丢了个白眼过去横他,嗔了几句,才转而又问他:“桃蹊和陆掌柜之间……你先前说,陆掌柜是铁了心要桃蹊的,但桃蹊不是一直都避着他,躲着他吗?”

    她咦了声:“我听你这意思,桃蹊改变心意啦?”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改变心意……”

    温长青唉声叹气的,把温桃蹊在小雅居同他说的那些话,与李清乐娓娓道来。

    等说完了,又添了几句:“从前总觉得她年纪小,还不大懂事儿,有几件事情,她主意拿的不错,处置起来也并不莽撞,还欣慰了许久,连爹娘也觉得她慢慢的长大了,很是欣慰,可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她竟有这么多的担心和忧虑,这么一看,子楚同我说的那些,便不是玩笑,桃蹊的确是小心谨慎的活着。只是我不太懂,她是为什么会这样的……”

    他低头看着李清乐的手心儿,白白嫩嫩的:“你觉得,她怎么会这样的?我看她那样子,心里不是没有子楚,她就是害怕,而且她不是怕子楚现在偏她,她很清楚地知道,子楚现在对她是一片诚心,她怕的竟然是将来。”

    听了这样的话,李清乐也是愁眉不展的。

    她眼中的温桃蹊,一直都是个明媚开朗的姑娘,说话办事,大方得体,心胸又豁达。

    怎么到了温长青嘴里……

    “她真是这么说的?”

    她仍旧不敢相信,便捏着声儿又问他。

    可温长青郑重其事的点头,叫她心一下子跌入谷底:“这……她以前有受到过惊吓?还是说……可我没听过她有喜欢谁的,便是以往,一块儿去赴别人家的宴,我都没瞧见她对谁另眼看待的,要照你这么说,她现在这么害怕,怕不是因为上次梁家的事儿?”

    温长青是想过的,但他后来转念再想,梁时那个事情才发生了多久,陆景明跟他说那些话,可早了去了。

    于是他就不假思索的摇头:“子楚跟我说桃蹊心思重的时候,早了去,即便梁家的事情叫桃蹊心里害怕,那也只是更加深了她的恐惧,并不是根本原因。”

    “你刚才怎么不问她?”李清乐心里来气,“你是她亲哥哥,照说你也不是不关心她,怎么会十几年都没有发现这种事呢?那是你不够关心她,还是爹娘不够关心她?如果都不是,那要么是她藏得太深,要么就是她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恐惧,你却不问清楚吗?”

    “我怎么问呢?”温长青挠了挠后脑勺,听她语气不善,像是要生气,又要哄她,“我本来是去问她镯子的事儿,可一去,就看见她拿着子楚送她的簪子发呆,本来想骂她,可说来说去,发现她那样……我那时候心疼极了,觉着我的妹妹,怎么成这个样子呢?再说了,这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吧,说多了,我又怕勾着她伤心,只想着先哄一哄她,开解一两句,我还敢追问她为什么生出这样的心思?”

    这话倒也有道理。

    李清乐压了压脾气:“那我没辙了。我虽然也有个妹妹,但说实在的,清云心思单纯,就像个小傻子,成天出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管,天塌下来她都照玩儿不误,跟桃蹊本来就没法子比。你现在要问我,桃蹊怎么会心思这么重,到底因为些什么,那我真不知道。”

    她又不是桃蹊肚子里的蛔虫,就这样没一丁点儿根据的,叫她凭空揣测吗?

    “现在最要紧的,倒也不是说,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是要叫她往后不要再这样——”李清乐反手覆在他手背上,“我知道你心疼,听了这样的话,难道我不心疼她吗?我也知道,如果晓得她因何这般的,要开解起来,会容易得多,但问题在于,咱们不好追问她,可即便不能追问出原因,也是要开解她的,总这样郁结于胸,是要做下病来的。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温长青头一次觉得这样无措。

    他接下来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他闷声闷气的:“桃蹊自己说想出去散散心,前段时间长玄也跟她提过,要带她去定阳住一段时间,她挂念着林……表妹,就没去,如今又提起来,我方才同她说,等下个月表妹动身回杭州,叫长玄陪她一块儿去杭州。我算了算,她们七月从歙州启程,等回到杭州,也到八月九月了,天气又好,杭州我是去过的,那样好的风光,让她去逛一逛,或许就想开了。”

    “那陆掌柜呢?”

    李清乐咬了咬下唇:“这么长时间了,我看陆掌柜真不像是闹着玩儿的,何况他做了那么多事情,花出去那么多的银子,这无论如何,我也不信他不是真心的。不是我肤浅,实在是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晓得陆掌柜他同白手起家,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他比人家多个出身,旁人看他出身扬州陆家,多高看他一些罢了。你说这些年,他苦心经营,这大半年的时间,便撒出去这些银子,不都是为了桃蹊?”

    温长青当然是知道的。

    陆景明的银子,都是他自己挣来的,他更不是那样挥霍无度的人,这半年以来,为了桃蹊的事,的确是……何况还有梁时那事儿时,他同他父兄做的那笔交易。

    “我知道他不是闹着玩,但我说过,他城府深,心机重,我怕他回头骗桃蹊,桃蹊还一愣一愣的,真的成家了,我们又不能日日守着她,但现在哪里还管的了这些……”温长青揉了揉眉心,“我听桃蹊说那些话,我就在想,她要真的喜欢了子楚,我也是想成全她的。我希望她开心,希望她过的自在,从她出生时,我就希望她能做这世上最快乐的姑娘。她现在过的一点也不松泛,我就想,她要是有了心上人,无论如何,我都成全她。”

    李清乐握住了他的手,又收紧了些:“别这样。”

    “你不知道,我听她说那些话,真是揪心。”温长青苦笑着,“她说,我说过子楚不是良配,长玄也说过,后来她就想,也许子楚的确不是良人,所以她就更害怕,更不敢确定自己心意了。”

    他把头埋在李清乐怀里,苦恼,更是懊恼:“我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我现在真是后悔极了,如果我早知道她心里的那些想法,那些小心和谨慎,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跟她说那些,只要她高兴,随她的心意去就好了,为什么要吓唬她呢。”

    李清乐手落在他后脑勺上,一递一下的,轻抚着:“不管你的事,大郎,这跟你无关的。你跟桃蹊说那些话,也是为她好的,不要这个样子,我看着也心疼。”

    温长青却没再说话,他也不晓得还要说些什么。

    好半天,他从李清乐怀里抬起头来:“你要不要去看看桃蹊?”

    他轻声细语的问她,又把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你近来胎像稳定一些,叫照人照月陪你去一趟吧?或是把桃蹊叫来……有些话她或许不想跟我说,但也许愿意跟你聊一聊,再不然,你把表妹叫家里来,一块儿去陪她聊聊天。”

    “你不是想叫我跟她聊天开解她,而是想让我去套话的。”李清乐冲她直摇头,“我不去。”

    温长青面色一沉:“卿卿,我是没办法了,你不帮我,我还能找谁帮我?”

    李清乐语重心长的:“桃蹊只能自己想通了,旁人是劝不动的,你还不明白吗?”她把手收回来,眸色也冷了三分,“阿蘅什么样,你多少知道一些,她为什么会养成那样,你也清楚。她长这么大了,一直谨慎小心,便是来了歙州城,说话做事也是最有分寸的女孩儿,我们这样疼她,桃蹊那样护着她,她不也从骨子里透着那份儿谨慎吗?这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叫她宽了心的。照你所说,桃蹊如今这样,就绝不是一日造就,有些伤痛,她一个人藏起来,慢慢的,养成了如今这样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谁也帮不了桃蹊。”

第一百八十三章:我才不去呢

    青雀楼的小宴,还是设下了的。

    隔日一大早的,陆家就来了人下请帖,指名道姓的,要请了长房三兄妹一并赴宴去。

    说起来这是陆景明给了温家面子,毕竟如今歙州城中大多都知道了,他陆景明的表妹打从杭州来,要在歙州小住上一阵。

    既是姑娘来了,自然是要引见相识的,便是设下宴来,请了各家闺中女孩儿去,一处玩耍说笑,如此三两次,总能玩到一块儿去。

    可这人都住下来好几日了,陆家一点儿要设宴的意思也没有,别处有了宴的,也不见陆景明带着那位胡姑娘一块儿来,只听说这位胡姑娘在城中挥霍无度,全都是打着陆景明的旗号,是以到今日,竟仍无人知晓,这位自杭州来的表妹,究竟是何等品性模样。

    自然了,便也无人知晓,那日周记玉行中,胡盈袖与温桃蹊的一番争执吵闹。

    温长青接了请帖时,本是要一口回绝的。

    彼时他才起身,陪着李清乐吃了饭,又哄着李清乐吃安胎的药。

    那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见了底,照人捧了一碟子的蜜饯,他正喂给李清乐吃,照月从外头拿着帖子进门的。

    他一听,就打发照月出去告诉小厮,说不得空,不肯去。

    李清乐虎着个脸把丫头叫住,又摆手:“你们先出去,我跟他说两句话,照月,去告诉外头小厮,大爷知道了,一定准时去赴宴,叫他告诉陆家送信的小厮去。”

    照月看看她,又看看温长青,显然犹豫。

    李清乐就瞪温长青。

    温长青不敢惹她生气,哄着她又吃了两颗蜜饯,点点头:“听夫人的,你去吧。”

    丫头这才掖着手退出去,李清乐面上也有了笑意。

    温长青把盛着蜜饯的碟子放到一旁,欸了声:“我还为桃蹊的事情犯愁呢,他上赶着要宴请我们,你怎么替我应下来?那胡姑娘,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昨儿才闹出的事,我又没松口说要一块儿吃饭,子楚一大清早把帖子送上门,八成就是那丫头撺掇的。”

    “可人家要是真心实意来赔礼的呢?”李清乐在他腰窝上掐了一把,“陆掌柜不是说,那胡姑娘从来就是个这样的脾气,并不是真的心眼子有多坏吗?我如今是怀着孩子,况且又是在外头摆的席面,不好出面,不然我倒是很想去看一看,这位胡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品性。再说了,桃蹊要是心里有陆掌柜,那她昨儿气的那样子,不就是拈酸吃醋吗?她心里别扭,不跟胡姑娘把话说开了,她就始终别扭。你昨儿还说,怕桃蹊郁结,不得纾解,这不是顶好的机会?”

    “话是这么说倒也没错……”温长青仍旧不放心罢了,“她要不乐意见呢?我这不是怕她见了子楚,越发胡思乱想。她直说她自己也拿不准自己的心意呢,老带着她去见子楚,倒像我们做兄嫂的,上赶着逼她,她回头该不高兴了。”

    “那不能够。”李清乐拍开她的手,“陆掌柜的席面,你只管应着,也别叫他觉着,如今你仗着他喜欢桃蹊,便越发的拿乔托大,反倒伤了多年相交的情分。人家又不曾对不起你,对不起咱们家,干什么总落人家面子?过会儿你只管去忙你的,今儿不是要到铺上去吗?你一会儿先去告诉长玄一声,我替你去跟桃蹊说,她要说不肯去,我打发人告诉你,你跟长玄去赴宴,就说桃蹊昨儿气着了,今儿浑身不爽利,不愿意挪动,总归也不得罪不是?”

    他什么时候怕得罪陆景明了,真是好笑。

    温长青哼一声:“我便是得罪他了,他又能拿我如何?横竖如今是他看上我妹妹,我就拿乔托大了,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再说了,是他表妹先欺负人的,都欺负到我妹妹头上来了,还不许我挤兑他一番?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欺负了人,说句赔礼,我们就得让着。”

    “你如今倒孩子似的。”李清乐又板下脸来,“那胡姑娘左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和桃蹊一边儿大的,又是个几家娇惯的宝贝金疙瘩,你这么大个人,倒去跟个孩子置气呢?要我说,她既然想道歉,想赔礼,那就该去吃这顿饭,叫她好好地赔礼道歉,总不能说要赔礼,席面都摆开了,结果见了人,她还要耀武扬威的呲哒桃蹊吧?那陆掌柜也甭做人了。”

    温长青嘴角一动,分明还有话说,李清乐手往他嘴上一捂:“我话没说完,你少打岔!”

    他只好两手一摊,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

    李清乐这才收回手来:“桃蹊要不去,你就听着那胡家姑娘如何低声下气赔不是,回家来告诉桃蹊,也叫她心里痛快一场。她要是去,那更好了,有你和长玄在呢,陆掌柜又是一副非桃蹊不可的架势,还能叫胡姑娘当着他的面儿再欺负了咱们姑娘?总归是胡家姑娘说软话的份儿,便是真要孩子气的计较,那也是桃蹊挣回些面子的。”

    好像是些道理……

    温长青抿紧了唇角,想了半晌:“我就是不想叫她见子楚。”

    他声儿闷闷的,李清乐照着他脑门儿上就拍过去一巴掌:“是谁昨日说,便是桃蹊真的心仪陆掌柜,也是肯成全的,只要桃蹊活的痛快些,便怎么样都好的?”

    “那我不是……”

    他开了口想反驳,一看李清乐那神色,又不敢吭声了。

    把话音收回去,从罗汉床上起身来:“那听你的,一会儿你自问她去,我先出门了,中午不回来吃饭,你自个儿好好吃饭,也要好好吃药,可不要闹脾气,知道吗?”

    李清乐噙着笑连连摆手:“拿我当三岁的孩子呢,且忙你的去吧,用不着你操我的心。”

    她好着的时候,自然是最懂事的,就怕那古怪脾气上来,谁劝都不好使。

    温长青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又同照人仔细叮嘱了一番,才先寻了温长玄而去。

    李清乐尚没有显怀,不过她从前腰肢细软,做的衣裳裙子,都极显腰身,体态轻盈,摇曳生姿的。

    女人家都爱俏,也喜欢听旁人夸赞的话。

    她生得不算极美貌,可身段儿,放眼着歙州城,也没几个比得过她。

    但自从有了身孕,她所有的衣裳全都重新做过,再不敢束着腰身,全都换了宽宽大大的,唯恐勒的紧了,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赵夫人为这个还笑过她两日,打趣过,也就全都随她去了。

    这会儿温桃蹊看着丫头们收拾院子,把她箱子里压了许久没上过身的衣裳拿出来全都翻晒一遍。

    她叫人挪了禅椅在廊下,手边儿三足高脚凳上头放了一盘子的葡萄,还有一碟子切好的香瓜,白翘和连翘站在她旁边儿替她打扇子,她一面指挥丫头们干活,一面时不时的还要去逗弄廊下挂着的那只鹦鹉。

    李清乐进了月洞门,远远地瞧见了,笑着步过去。

    只她走出去三两步,哎哟一声,还是照人手快,扶稳了她。

    温桃蹊本来看见了她的,就是懒懒的,没起来,一看她差点儿踩着那只兔子,又及时收住脚,身形打了个晃儿,把她吓了一跳,才跳着起身小跑着下去:“你可把我吓坏了!这要是摔一跤,不是闹着玩的,阿娘和大哥还不把我活剥了。”

    她扶着李清乐,再不敢撒手,又叫白翘:“把兔子去关起来,别叫它到处乱跑了,等大嫂走了再放它出来。”

    李清乐在她先前坐着的禅椅上坐了下来,才抬眼看她:“这一大清早的,折腾什么呢?”

    “我看这早起才吃了饭,太阳就出来了,想着今儿天气好,叫她们把我那些不怎么穿的衣服再拿出来翻晒翻晒,反正她们成日里都闲着,总要找点事情做。”

    她往李清乐对过廊下长椅坐过去:“大嫂不在昌鹤院安胎,跑我这儿做什么来?方才真没事儿吧?要有什么不舒坦的,可千万要说。”

    李清乐笑着说没事:“小秦娘子不是早说了,我养了几日,胎像稳固的很,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倒是你那兔子,我之前看你成天要么抱在怀里,要么给它关在笼子里,就怕放出来,一个没看住,跑丢了,今儿怎么放它出来自个儿乱跑?”

    “跑丢了也没什么,真跑丢了,那就是跟我没缘分呗,再说了,我好吃好喝的供养它,它要是从我这院子跑了,那就是白眼狼……不对,白眼兔,养它都白养,随它去吧。”温桃蹊摆弄着腰间荷包下垂着的流苏穗子,“来找我,就闲话家常啊?”

    昨天跟大哥说了那么多,后来又叫丫头把银子给她送了回去,她不问点儿什么,才不正常呢。

    温桃蹊也没抬头看她,就低着头,只管看自己腰间的流苏穗。

    之前自己都没怎么上心,后来有一天,突然发现,这穗子的颜色,其实同陆景明有一块儿玉佩上的穗子颜色是一模一样的。

    那段时间她经常遇见陆景明,或是偶遇,或是他有心的,他腰间总坠着那块儿玉佩,就没变过。

    然后她想,那大约是陆景明的心爱之物,才日日佩戴。

    本来也真没留心那玉佩上的穗子是什么样的颜色,直到她自己的荷包上也坠了这个颜色的穗子,再直到有一日她突然觉得很眼熟,仔细一想,才想起这一茬来。

    她那会儿又赌气,觉得自己没骨气的很,人家对她好一些,她又不自觉就把人放在心上,简直就是个傻子。

    经历过那样一次,还不长记性,一点教训都不长,所以气的想铰了这流苏,可等把小银剪刀拿在了手上,又觉得凭什么?她自己的东西,凭什么因为陆景明有个一样的,她就要铰了去,要铰也该铰了陆景明的!

    后来她老戴着这个荷包,看得久了,也不觉得有什么,起初那份儿赌气的心,慢慢的倒也淡了。

    李清乐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就是听她说那兔子,倒有些赌气的意思,掩唇笑着:“你是看不上那兔子了,还是看不上那送兔子的人了呢?到底是觉得,这兔子养的没趣儿了,还是送兔子的人得罪了你,叫咱们三姑娘心里不痛快,才拿了这兔子撒气的?”

    “大嫂你不要胡说啊,不然我可撵你走了。”温桃蹊撇着嘴不服气,抬头瞪她,虎着一张脸,“跟陆景明有什么关系?”

    “跟陆掌柜没关系,那跟胡姑娘总有关系了吧?”李清乐反问她,一挑眉,“方才陆家可是派人来送了请帖,点了名今儿要在青雀楼请你们兄妹吃饭,说是胡姑娘也去,要正经同你赔礼的,你去不去?”

    “她赔礼?”温桃蹊冷笑一嗓子,“她就没长着一张会与人赔礼道歉,做小伏低的脸!”

    她咬牙切齿的,李清乐哪里听不出来?

    合着这丫头昨儿跟大郎哭哭啼啼诉苦一番,一觉睡醒了,心里还是烦胡盈袖的。

    原以为她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这怎么一开口,还是这样孩子气。

    李清乐实在拿她没办法,又叫她的话逗的想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了相面的本事?你光是看人家那张脸,就知道人家是个不会赔礼道歉,不会做小伏低的了?”

    “我便是知道!”温桃蹊下巴一抬,“她仗着出身好,家里有钱,陆景明又厚待高看她,耀武扬威的,恨不得在那街上横着走。我听林蘅姐姐说,陆景明的母亲是很中意她,很想叫她做儿媳的。闺阁中的女孩儿,都能传出这些话,可见在杭州便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她可不就更得意吗?她会跟我道歉?”

    她不屑极了,嗤一声:“我才不上当呢,我不去。”

    这个林丫头……

    李清乐像吃了一惊:“阿蘅何时与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她一个字儿也没跟我提过。”

    温桃蹊意识到一时嘴快说漏了,再想遮掩,已经不能够,于是她撇撇嘴:“就上次谢家别院回来,我跟林蘅姐姐说体己话,提起来,她告诉我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于我而言,都不重要(3月60月票加更)

    若是放在从前,李清乐一定是打趣她几句的。

    可昨日听了那些话,她哪里还敢拿陆景明的事情与温桃蹊玩笑。

    是以敛了敛心神:“闺阁中随口说的话,你也好当真的?”

    “怎么不当真?”温桃蹊反问回去,“林蘅姐姐又不是个爱搬弄口舌的人,要没有这回事,她自然不同我说这样的话,既说了,便一定是真的。她又说与胡姑娘交情淡淡的,那就肯定不是胡姑娘告诉的她,只有满城风雨,她才会听说一二。”

    温桃蹊说的理直气壮的,大气都不喘一下:“林蘅姐姐不爱打听别人家的是非,要不是众人都知晓,偶然间说起来,她听见了,还能怎么样?那我说的也没错呀,杭州城中,怕是尽人皆知,他胡家姑娘,是扬州陆夫人看上的,要说给他们家二公子,也就是陆景明的。只不过是事关女孩儿名声,人家又是表亲,没人多嘴罢了。”

    “所以你到底是介怀胡姑娘抢了你看上的镯子,还是介怀……”

    李清乐乍然收了声,神色也稳了稳。

    她脸上笑意敛去,定定然瞧着温桃蹊:“桃蹊,本来我不打算再跟你说这些的,但我听你说这些话,实则是极介意胡姑娘的存在,不得不同你说一说。”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大嫂想跟我说陆景明?”

    李清乐嗯了声,又点头:“你大哥昨天从你这儿回去,跟我说了好多话,你是聪明孩子,八成也猜到的,女孩儿家心思细腻,你大哥是个男人,在外头顶天立地的,可家里女孩儿的心事,他是一概不懂的,听了你那些话,除了心疼你之外,便只能来与我说,想知道你如今究竟是怎么个心思。”

    “都跟他说了我不知道……”

    温桃蹊声儿软下去:“我自己都不知道,他问你,你能跟他说什么呀。”

    “是呀,我也这样说的。如今连你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我也是局外人,如何看的分明呢?”李清乐欠了欠身子,递过去一只手。

    温桃蹊看了眼,把自己的左手放在她手心儿上。

    李清乐收了手心儿,握着她:“所以我跟你大哥说,放你去散散心,是极好的主意,走一走,逛一逛,也许你就想通了。至于你的诸多担心和忧虑,我们不知从何而来,你对未来的恐慌,我们更无从劝解,只有你自己看开了,想通了,才能走出来,我们能做的,就是护着你,守着你,无论来日你做什么决定,都支持你,帮扶你。可是桃蹊,我今日听你说这些……”

    她捏了捏那只手:“我觉得,我看分明了。”

    温桃蹊心一沉:“大嫂。”

    “你是喜欢他的。”

    李清乐音色本就温柔,她再放慢了语调,放柔了声儿,便越发叫人沉溺其中:“我听你大哥说的时候,根本就不敢确定的,因我当初倾慕你大哥,便知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意,所以你犹豫不前,明知陆掌柜倾慕于你,仍不敢面对,我怕你是真的不喜欢他,又困顿,所以劝你大哥不要逼你。如今听你提起胡姑娘,竟全是拈酸吃醋的说辞,桃蹊——我真心爱着一个郎君,阿蘅她也是付出了真心,倾慕于你四哥的,我们都是女人家,你对陆掌柜的心,又和我们,相差在哪里呢?”

    所以林蘅一直都说,她就是喜欢陆景明,只是她不肯承认。

    大嫂也说,她真的是喜欢陆景明的。

    大嫂本不是来劝她的,却听了她那些糊涂话,又想劝一劝她了……

    温桃蹊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谁没动过心?谁的心里没藏过一个郎君?

    大嫂为梁燕娇醋过,还发作过。

    林蘅也为谢宜棠醋过,只她最有分寸又豁达,从不发作,也没什么立场好去发作罢了。

    “我竟果真……是醋了吗?”

    她眼中茫然无措,李清乐看着越发心软:“傻姑娘,你总说胡姑娘仗着出身好,才这样的恣意妄为,可偏偏又要提起她同陆掌柜的事情来,一口一个好表妹,一口一个陆夫人高看,你这不是醋了,又是什么?”

    她无奈摇头:“你本知那镯子之事,不怪胡姑娘,她小家子,拿话挤兑你,若换个人……我只问你,若她单单只是胡盈袖,你会气成这样子吗?”

    倒也不会的。

    温桃蹊本来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那镯子没买到手,胡盈袖说话又阴阳怪气,她是会生气,但过后气消了,也就算了,就当出门不利,被狗咬了,那总不能狗咬她一口,她还要咬回去,那不是成了傻子吗?

    但她气了两天,从昨日,到今天,只要提起胡盈袖,她就一肚子的火气,甚至在迁怒陆景明。

    李清乐见她沉默不语,心中愈发有数:“你同你大哥说的那些话,桃蹊,你是怕陆掌柜今时今日待你千般万般的好,却总有一日,会厌弃你,把你抛之脑后吗?”

    她犹豫了很长时间,李清乐几乎以为她不会答话了,她却钝钝的点了头。

    李清乐心中一喜。

    肯搭话,肯说实话,那就是好事,至少桃蹊不是把自己的心关起来,谁都不给看的。

    她便又紧了紧那只手:“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怕这个?”

    为什么?

    本来她家宅和睦,双亲是恩爱有加,她是这世上最信幸福的人。

    但她为什么怕,怎么跟李清乐讲呢?

    她没办法讲,也并不想讲,所以她摇头。

    “不能说吗?”李清乐又试探着问了一遍。

    温桃蹊说不:“不是不能,是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抬眼看过去:“小的时候,大哥会跟我讲,我是温家长房的嫡出女孩儿,不知有多少人,会巴结我,讨好我,若一时哄骗住了我,便能从爹和大哥手上讨到些好处,要我记得,防人之心是不可无的。后来长大一些,我与人相交时,总记着大哥的那些话,每每有人与我交好,我便下意识先想一想,这个人,是不是图我什么呢?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她怕这话说开了,倒成了大哥的不是,回头再给爹娘知道了,是要责骂兄长的。

    于是忙又添了几句:“我知道大哥本意不是这样,他也不想我变成这样多疑的性子,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跟自己说,不能老这样子,温桃蹊,你得正常点,这世上也许没那么多坏人。”

    李清乐眸中一痛:“可你还是改不了,会忍不住把人和事,先往坏处想,是吗?”

    她重重点头:“时日久了,真的是习惯了,大嫂你知道,习惯这种东西,是很难改掉的。我也着急过一段时间,又不能跟大哥说,怕他自责,就更不敢跟爹娘或是二哥讲,然后我就安慰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横竖谁也别想害我,谁也别想利用我,害温家。”

    李清乐眼皮一跳:“怎么会有人要害你,傻姑娘,谁也害不了你,咱们家总能替你撑着,谁能害了你去。”

    温桃蹊掩唇,笑容却是苦涩的:“但人家要是害了咱们家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包藏祸心的人,总不会告诉咱们,我要害你们家了,且等着吧,我有一肚子的阴谋算计,非要叫你们万劫不复才好的。反正我是觉得,防着些人,没什么坏处,我不去害别人,他们也别想来害我。”

    怪不得了。

    李清乐知道劝她是没用的,这种话,温长青八成是从她懂事就开始教她,十几年了,怎么可能扭过来,非叫她改了?

    “怪不得我听你大哥说,那时候陆掌柜频频示好,你却几次三番觉得他是刻意为之,目的不纯,对他避之不及,便是真不得已见了面,也没个好脸色,弄得他怪尴尬的。”

    陆景明可从没尴尬过。

    他脸皮恁的厚,说再难听的话,她自己都觉得说的重了,他却一点儿不觉得尴尬,过后照旧我行我素,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压根儿不放在心上似的。

    李清乐也没注意她眼底的变化,又同她说:“所以你心里即便有了陆掌柜,也生怕将来过得不好,怕他厌弃你,算计你,利用你,对咱们家不利?”

    她想点头的,脖子却僵住了。

    其实未必是这样的。

    林月泉当初是为了给苏林山报仇,也为着他们家的夺香之恨,本就有了陈年的旧怨,人命在里头呢,和陆景明,是不一样的。

    但陆景明就算跟温家没仇,那谁又说得准呢?

    这世上最难测便是人心,便是无仇无怨的,将来说不准也生出仇怨和嫌隙,即便没有的,生意上往来,多少的利益纠葛在里头,贪欲一起,便容易生出算计阴谋的抢夺之心来。

    温桃蹊实在是怕了。

    “他和大哥做了很多年的朋友,也为我们家做了许多事……”

    何况前世陆景明还替他们温家奔走过,虽然无果,可至少他做过。

    温桃蹊揉了揉眉心:“也许陆景明他不会,都是我杞人忧天而已,只是我不太敢交付什么真心。大嫂,我这样神神叨叨的,你说,是不是挺可怕的?”

    李清乐心上针扎过一样,密密麻麻的疼起来:“胡说,什么可怕不可怕的,什么神神叨叨的,哪有的事!”

    “你别哄我了,冷静下来的时候,自己想想,都觉得我怪可怕的。”温桃蹊笑着,这回倒不苦涩了,反而是释然,“可没法子,我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思,也是这样的心境。”

    “那也不能一辈子……”

    “我一辈子看不开,走不出来自己的心魔,便一辈子不嫁,又怎么样呢?”

    温桃蹊大抵猜得出她想说什么,便拦了她的话头:“哥哥嫂嫂待我这样好,一辈子养着我,也不嫌我的,家里又不多我一张吃饭的嘴,大不了,我省着点儿银子花,少做两套衣裳,少打两套头面,还不成呀?”

    李清乐真是叫她气笑了:“你就满口胡说八道的,我正正经经的跟你说事儿,你就跟我打岔?”

    “我没打岔。”她又肃容正色,“我很认真的。”

    她目光灼灼,满是坚韧,却把李清乐吓得不轻。

    她是真的这样想的,终生不嫁……

    “桃蹊,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生子的。”李清乐声儿有些发颤,“你这话,若给母亲知道,她会伤心的。”

    不是会骂她,而是伤心。

    温桃蹊垂下眼皮:“所以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近来是你们总要追着我问,把我问的实在没法子了……”

    李清乐喉咙一紧:“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呢?”

    “听大哥和二哥的,出去散散心,离陆景明远点。”她唇边挂了自嘲的弧度,“说不准便是他一时兴起,或是觉得我这样的年纪,心思这样重,有些与众不同,连大哥都说,他最初说起这些时,大概只是对我感兴趣,并不是喜欢我。我走了,时日久了,长久的见不着我,也就不念着我了。陆景明的身边,难道还缺小姑娘喜欢的?”

    她压下心头的酸涩:“就说胡盈袖吧——出身那么好,和陆景明又是表兄妹,原就比旁人更亲近些。若撇开成见,胡盈袖还挺不错的。至少她活在阳光下,是那样的明媚又开朗,虽然嘴巴坏了些,那也不过就是骄纵了点而已,说不得,男人家还更吃那一套呢。”

    “你看你这丫头,那胡盈袖打小就认识陆掌柜了,陆掌柜要是看上她,早八百年就没你的事儿了,人家表哥表妹,亲亲热热的,怕连亲都定过了,你怎么……”

    “从前不喜欢,以后说不得就喜欢了。”温桃蹊反握住李清乐的手,“总在身边的人,才显得不格外重要,可有一天突然回头,瞧见了,也许发现,那才是稀世珍宝呢。大嫂,我真的没什么求的,也不盼什么,就这样也挺好的。我不怎么想嫁人,只想守着咱们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要是有一天,家里也容不下我了,我就铰了头发到庙里去,青灯古佛,佛前也不过求个家宅安宁,亲眷顺遂,至于别的,于我而言,真的都不那么重要。”

第一百八十五章:吓唬我

    李清乐一听这话脸算是黑透了。

    她心疼这丫头是真的,但这丫头怎么满口的胡说八道!

    “你说你不嫁人,我先不急着骂你,横竖你心里总怕这个,怕那个的,再说了,你本来也才十四,母亲先前也说了,想把你在身边多留两年,也舍不得你早早的出嫁。”李清乐声音清冷下来,撒开了握着她的手,横眉冷目的,“可你这满嘴胡言乱语都说什么混账话呢?什么家里容不下你,什么青灯古佛,什么旁的于你都不重要?”

    她气的胸膛起伏不定:“这话你敢去同母亲讲吗?”

    她在禅椅的扶手上重重拍了一把:“我是温家的媳妇,是宗妇,将来内宅中,我便是当家主母,桃蹊,我何曾亏待过你?你如今这样说话,岂不是说,等有一天,母亲年迈了,看顾不了你了,我这个做嫂嫂的,就容不得你了,要撺掇着你大哥,把你赶出家门去?”

    温桃蹊看这是真的动了气的,一想自己的确是言辞不当,说错了话,偏偏如今李清乐有了身子的人,是阴晴不定的性子。

    前世她怀孩子那会儿,也是这样的情形。

    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脾气说来就来了。

    她苦着脸,忙就把李清乐的手给攥住了:“大嫂仔细手疼,你这怀着孩子,可不能这样子动怒,再伤了身,大哥真要扒了我的皮了!”

    李清乐猛然往外抽手:“你不要跟我打岔兜圈子,你老实说,到底想干什么!”

    温桃蹊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大嫂也很清楚,她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但她这会儿失控了,就是要发脾气,谁也拿她没办法的。

    温桃蹊只能赔着笑脸:“大嫂,你消消气行不行?要不然你打我一顿吧,我说错了话,就该挨打。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那不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吗?但说真的,我也没想干什么,就是,就是一点儿没想过嫁人的事儿。本来我就没在这上头放心思,后来你又嫁进来,现在还怀了孩子,再过几个月,我添个小侄子,我更觉得,窝在自己家里,才是最快乐事儿了,何必要出去跟人家勾心斗角的,成天提防这个,提防那个,在家里最痛快松泛,我就当个长不大的孩子,领着兄嫂们的孩子玩闹。”

    李清乐鬓边青筋凸起,冷眼看她。

    事实上,她不是要动怒的。

    无非是桃蹊越说越不成样子,她也委实有些害怕。

    这死丫头连出家的念头都动过了,这怎么不吓人呢?

    参佛悟道,桃蹊要是哪一天陷进去,再想回头,可就不成了。

    她非得借着这个机会,发作起来,狠狠地断了这丫头的念想不行!

    于是她只管冷着脸,分毫不松动,像是听不进去温桃蹊的话:“你少油嘴滑舌的拿这些话来哄我,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是那样好哄骗的。我可告诉你,今天这事儿,没完的——你便不是那个意思,话也是你说出口的,实在不成,咱们找母亲去,我倒非要叫母亲来评评理,看看是我不是我这个做嫂嫂的,哪里做得不够好,苛待了你,竟叫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冷呵一声,人也往禅椅上靠了靠,就斜着眼打量温桃蹊:“你那意思,一辈子不嫁人,要在家里住一辈子,但你早给自己做好了打算,我这个做大嫂的,等真正掌家了,容不下你了,你就去出家。温桃蹊,我自问相识多年,都拿你当亲妹妹一样,跟清云是一般无二的对待,你就这么寒我的心的是吧?不光要叫母亲厌弃我这个儿媳,还要叫外头人看着,我做大嫂的,对未嫁的小姑子赶尽杀绝,这温家家大业大,我却连口饭都不肯给你,好叫人家说我是心狠手辣,说我是那起子蛇蝎心肠的毒妇,是吧?”

    她越说到后头,声音便越是寒凉,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你说吧,我几时亏待了你,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子毁我。”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儿?

    温桃蹊叫她说懵了。

    不是,前世她怀着孩子的时候,也胡搅蛮缠,无理取闹过,但也没这么离谱的吧……

    这是人气傻了,气糊涂了吗?

    这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啊?

    温桃蹊呆呆的,眼睛眨啊眨,看着李清乐,瞪圆了眼,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清乐也愣了。

    演过头了?把这丫头吓傻了?

    怎么不说话呢……

    她咳嗽两声:“说话!别装哑巴不说话,问你呢,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温桃蹊怔怔的,好半天才把自己的声音勉强给找回来,“大嫂,你把我给绕糊涂了……”

    她拍了拍纳闷儿:“我也是把你当亲姐姐一样看待的呀?那我不就是一时口误,说错了话,你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呀?”

    温桃蹊又把目光落在她肚子上:“阿娘是说过,小秦娘子也提过,怀了孩子,情绪容易不稳定,这脾气也会不好,说翻脸就翻脸,说发火就发火,实则你自己也控制不住,我们也不必觉得你脾气古怪的,但你这……你这说的,是不是太严重了啊?”

    是有些过分了……

    李清乐别开脸去:“你自己说这样的话,还怪我说得严重了?”

    “那你看,我不是跟你认错了吗?都说了说错了话,叫你千万别动怒,别往心里去,你怎么越说越离谱……”

    “我说得离谱?”李清乐扭过脸来,又盯着她面皮看,“是你说的,青灯古佛,终老一生。好啊,小小的年纪,我和你大哥便是再怎么心疼你,也不是要纵着你这般口无遮拦的!你想出家是吧?”

    她冷笑起来的样子,让温桃蹊想起来,她偶然有一回见到的,大哥阴恻恻的那张脸,还有上次,她偷偷溜进大哥书房,差点儿把大哥藏着的账本翻出来那回……

    人说夫妻做久了,多少有些想象的,她瞧着,大哥和大嫂成婚也没久到这地步呢,人倒是相似许多。

    李清乐啧声咂舌:“你想出家,不想嫁人,很好。昨日你大哥还跟我说,不管你心意如何,总是要成全了你,往后都叫你过的顺顺当当的,不能叫你有一点儿不顺心的地方,我听他那意思,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要想法子给你弄来——你如今想做的事情,倒是简单许多,不必他刀山火海去闯,最多叫父亲母亲拿了他一顿打而已。”

    她说着,作势要起身:“也不必去吃这顿饭了,看破红尘,要出家修行之人,有什么受不受人家赔礼道歉的。我去叫人把你大哥找回来,这就领你去禀明爹娘,今儿就铰了头发,把你送到庙里去,顺了你的心意,也正好早些告诉陆掌柜,趁早死了这条心,你这辈子是嫁不了他了。”

    “别别别——”

    温桃蹊哪里敢放她走呢?

    听了这么老半天,李清乐有几大车的话往她耳朵里塞,她才算是回过味儿来。

    感情刚才吓唬她呢是吧?

    她就说呢,大嫂就算再怎么不控制自己的脾气,要发火,也不至于没头没脑的说这许多话来。

    原是被她那常伴青灯古佛的说辞给吓住了,才要反过来震慑住她,叫她再不敢提这档子事儿!

    温桃蹊随着她起了身,又不敢生拉她,只是虚拉了她胳膊,人横跨出去半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李清乐搞搞挑眉:“让开。”

    她嬉皮笑脸的:“大嫂,你不爱听这话,告诉我,我往后再不敢提就是了,你做什么这样冷着脸子骂我,倒真是把我吓了一跳的。”

    李清乐面子上登时就挂不住了。

    这死丫头钻牛角尖儿是一回事儿,可这脑子,一如既往的好使。

    方才的确是被她给吓唬住了,才慌了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眼下回过味儿来,便知道她在吓唬她。

    李清乐干巴巴的又咳嗽,手腕子一转,把胳膊抽出来:“谁吓唬你了?你说这种话,我便是要去回禀了母亲的。”

    “你才不会去呢。”温桃蹊拉了她,又叫她坐回去,“我也是一时说顺了口罢了,谁会真的出家去?成日吃斋念佛,我可受不了那份儿苦。再说了,大嫂对我这么好,我是个傻子不成?放着家里头这样好的日子不过,要去庙里受罪呀?”

    李清乐横过去一眼:“你知道,就最好,我可警告你,别的什么都好说,你如今想不开,心里憋闷,我也不会逼着你怎么样,甚至帮你劝着你大哥,可你要是再敢说出家做姑子这样的话,我真跟你没完的。”

    温桃蹊心头暖暖的,便只是一味的笑,又说知道,又说再也不敢了,才算是把李清乐给哄好了。

    廊下的鹦鹉叫了两声,李清乐眯着眼看了过去,好半晌,她才又叫桃蹊:“青雀楼,你去吗?”

    她刚才说不去的……

    温桃蹊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心口的那种酸涩,又隐隐翻上来。

    大嫂其实没说错,她是羡慕胡盈袖,更是嫉妒胡盈袖的。

    她吃醋了,醋的还很厉害,只是她逼着自己,不许在意,不许承认自己很在意罢了。

    “大嫂觉得,我应该去吗?”

    李清乐回过头去看她。

    淡淡的金芒洒在她娇俏的小脸上,脸上的红晕便扩散开,整个人柔和极了,真好看。

    可就是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就这样不顺遂呢?

    李清乐上了手,手心儿落在她脸颊上,轻抚着:“桃蹊,你想去吗?”

    温桃蹊喉咙里卡了鱼刺一样,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她抿唇不语。

    李清乐却明白了。

    她放下手:“你是想去见他的,但你不敢去。”

    温桃蹊呼吸一滞:“我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只有不见,才能叫自己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可你总要到下个月,才能跟阿蘅一起动身去杭州,难道这大半个月的,就一次都不见了?”李清乐冲着她摇头,“下个月初二,阿蘅过身日,她答应了我,这回的生日宴,叫我娘操持,给她大办一场的,到时候,少不得也要请了陆掌柜到家里去,而且那个宴,男宾女眷不会分席,你不还是要见着人。”

    李清乐看她面皮上略有松动:“桃蹊,你总是刻意的去回避,反而会在你心里,埋下更深的种子,这不是长久之计的。”

    “大嫂,我……”

    “傻姑娘,你越是想忘记,才越是忘不了。”

    李清乐笑着打断她:“再说了,昨儿胡盈袖把你气成那样子,你要送给阿蘅的镯子,不是也被她抢去了吗?”

    说起这个来,温桃蹊面色又是一沉,重重的哼了一声:“她实在是有些过分的!”

    “可不就是吗?她实在是有些过分了。”李清乐也不去拆穿她的那点儿小心思,只是哄着她,“你今日去了,你两个哥哥都在,陆掌柜也在,她要道歉,就要跟你服软,跟你说好话,你想想,痛快不痛快?”

    温桃蹊有些扭捏:“我又不是那样小家子气的姑娘,谁跟她争这个呀。”

    “你当然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可这口气,争一争,又怎么了?”李清乐拍了拍她肩膀,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扶在后腰上,“就许她张牙舞爪的欺负你,难道还不许你欺负回去吗?再说了,你又并没有打算欺负她的,只是去听一听她的赔礼,听一听她的道歉,纾解了自己心头那口气,有什么不成的?难道今日不见面,就一直不见面了?我还是那句话,到了阿蘅的生日宴,你还是要见她,你可不要憋着一口气,到初二的时候,在阿蘅的生日宴上发作起来,坏了好事儿,我可不饶你。”

    坏了……好事儿?

    温桃蹊心下咯噔一声。

    她突然想起来,大嫂说,林蘅的生日宴,李家太太要大办,而且很明显,是大嫂劝过林蘅的,且男宾女眷不分席……

    温桃蹊眉心一拢:“你是要替林蘅姐姐相看夫家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周到

    青雀楼的宴,温桃蹊到底还是没去。

    她一直可以装作相安无事,便是见了陆景明,也可以继续装下去。

    但这层纱,被捅破了,就不能再装了。

    陆景明不知道,可她自己知道,再见面,只有她兀自尴尬。

    大嫂劝她去,看看胡盈袖那个飞扬跋扈的性子,会以何种姿态来与她赔礼道歉。

    可她觉得没必要,实在没必要。

    纱布蒙着的时候,什么都是她自己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思,只要她不承认,她就能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做个最豁达的温三姑娘。

    但纱破了,演不了了。

    她不太想去看胡盈袖是如何缠着陆景明撒娇胡闹的。

    到中午要吃饭的时候,温桃蹊也没什么胃口,恹恹的,怀里抱着陆景明送的兔子,一会儿捏捏兔子的腿,一会儿揪揪兔子的耳朵,摆弄了半天。

    白翘和连翘看着担心,选择第四次近前,劝她吃饭。

    温桃蹊头也不抬:“早上吃多了,现下没有胃口,大哥不在家,白翘,你一会儿去昌鹤院问问照人,看看大嫂中午吃的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喝药,大哥不看着,我怕她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吃药。”

    倒不像是做妹妹的,这口气,像是家里的长姊……

    白翘担心她,第五次开口劝说:“大奶奶那里我一会儿就去,可姑娘多少吃一些吧?早上也没见姑娘吃多少,不就吃了两块儿桂花糕,那粥连半碗都没吃完,就不肯吃了……”

    她终于抬了头:“要不你把这兔子剥了,给我做烤兔子肉,我就吃?”

    怎么阴阳怪气的……

    那兔子像是听的懂人话一样,四条腿反复的蹬,在她怀里挣扎起来。

    白翘小嘴一撇,苦着一张脸,掖着手退了出去,听了她的吩咐,往昌鹤院去了。

    温桃蹊按了按怀里不安分的兔子:“你长的这么可爱,舍不得吃你的,不要蹬了。”

    连翘探着脑袋去看,那兔子竟果真不动了。

    她咦了声:“这兔子好有灵性,竟听得懂似的。”

    温桃蹊嘴角才扬了扬。

    什么人送什么东西。

    陆景明就是个人精中的人精,送的兔子也是兔子精中的兔子精,这也太聪明了。

    她便又揉兔子的脑袋:“是有灵性,也聪明。”

    她揉搓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一会儿等白翘回来了,给我换身衣裳,咱们去永善坊一趟。”

    连翘应了声才问她:“姑娘要去给林姑娘挑礼物吗?”

    她说是:“也没几天了,还是早点儿挑一挑,万一我手上银子不够,还得去找大嫂借……”她一面说,一面低头看怀里的兔子,“你说,买个小猫送林蘅姐姐,怎么样?”

    猫儿温顺,最适合林蘅不过。

    本来她是想着,林蘅还要回杭州的,一路上舟车劳顿,奔波不停,送她个猫儿啊狗儿啊的,带着上路也不方便。

    但她现下抱着怀里的兔子,软软的一团,又真是觉得,送林蘅一只白猫,大概比那些镯子簪子要强的多。

    林蘅在林家嘛……温桃蹊嘴角一扬,把兔子放到一边儿去:“猫儿懂事,又温顺,陪着林蘅姐姐,最好不错。”

    陆景明不怎么高兴。

    从青雀楼回了家,他就没露出过笑脸,愁眉不展的。

    胡盈袖缠着他逗他笑,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这下好了,真的闯祸闯大了。

    胡盈袖看着他进大门,背影说不出的孤寂失落,一撇嘴,提了裙摆,三两步追上前去。

    陆景明的胳膊被人从后头拉住了,力气倒不大,手掌也小小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反手拨开:“别闹,你去玩儿你的,我去歇会儿。”

    胡盈袖不依:“那你带我去温家呗?”

    陆景明拧眉:“你这么大个人了,闯了祸,我跟在你身后替你收拾,你能不能有一日消停的呀?”

    “那我不就是看你收拾不了了,才想尽早解决吗?”胡盈袖果然松了手,一咬牙,“那温二公子,说起话来,半分情面都不给人留,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陆景明心说温长玄今天够可以的了,要不是看着他的面儿,还有温长青拦着,更难听的话,他温二公子也说得出口。

    “你还能说什么?那不都是你自己招惹的,谁让你去惹事儿?”陆景明揉了把鼻尖,“我心情不好,你别跟着我,仔细我骂你。”

    胡盈袖老老实实的定在原地,冲着他背影挤眉弄眼的扮鬼脸。

    明礼从她身边儿绕过去,拱手一礼,一个字都不多跟她说,就要走的。

    胡盈袖扬声就叫他:“躲着我?”

    明礼笑着说不敢:“表姑娘还有事儿吗?”

    “你找人去盯着呗,看看温三姑娘出不出门。”

    明礼心下咯噔一声,整张脸都垮了下来:“表姑娘您别还是别了,叫主子知道了,非把我赶出府去不可的。这事儿主子够心烦的了,今儿三姑娘要是赴了宴,还好说,偏偏三姑娘又没赴宴,主子连人都没见着,温家二哥儿说话又不好听,字字句句都是挤兑人的,您就叫主子歇歇吧。”

    “我又不是要找事儿去。”胡盈袖略想了想,转了话锋,“那这样,你叫人去盯着,她要是出门,你就去告诉表哥,我不去找她,叫表哥去找她,这总可以了吧?”

    她双手环在胸前:“有什么事儿呢,总要见上面,把话说开了,才算完的。像现在这样子,躲着不见,算是怎么回事?那表哥怕我口无遮拦的,再冲撞了那娇滴滴的温三姑娘,了不起,我不见她咯。”

    她一面说,目光又转投向陆景明离去的方向:“这么把自己憋在家里,能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啊,人家现在不是摆明了有意避着不见,难不成今儿请客人家不来,明儿请客人家就来了?我听温家大哥儿和二哥儿说起话来,一唱一和的,说是什么小孩子家家开玩笑,不打紧,可真不像是揭过去的样子。”

    明礼心说也没那么不堪的,至少温家大爷就不大会说一套,做一套,至于温家二爷嘛……二爷虽然行事偶有狂悖的,但也不至于就这样。

    今儿不过是赌着气,才说话间不大客气。

    胡盈袖见他半天不说话,美目一凛:“你的意思,叫我自己去?”

    明礼哪里还敢分心,忙回了神,连连摆手:“我去,我这就去,表姑娘您也歇着去吧。”

    这祖宗最好还是别去,见了面,再打起来,他主子夹在中间儿,更难做人。

    主子难做人,心气儿不顺,倒霉的就是他们做奴才的。

    他这个近前贴身伺候,最得脸的奴才,就尤其的倒霉。

    表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杭州啊——

    胡盈袖对明礼的听话还是相当满意的,加上她自知这事儿因她一时兴起,的确是给陆景明惹来了不少麻烦,横竖把他心头肉给惹毛了,现在他就跟个炮仗没两样了,要不为着素日好修养,早把她打出府去了,还由得她胡来呢。

    事儿是她惹的,她总要替表哥分分忧。

    看着明礼掖着手跑远去吩咐人,才心满意足的回了自己住的东跨院去不提。

    陆景明的确心气不顺,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

    没见着小姑娘,让他心下怅然不已。

    回了屋里去,照旧摆弄着要送给温桃蹊的玉雕,可那料子拿在手上,怎么看,怎么下不去刀。

    他总觉得,这玉雕是真送不出去了。

    桃花梨枝,分明都是最宜人的东西,就像他的小姑娘,可今次怎么气性这么大了……

    他见不着人,就没法子哄。

    温长青兄弟两个,还能替他说好话不成?

    就这样神思惘然的,手上的料子也废了一块儿,等回了神,发现好好的料子叫他磋磨废了,又懊恼一场,还得重新挑选了去。

    明礼匆匆忙忙的过了月洞门,他做在廊下,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为着心里堵得慌,也不抬头:“我看火烧你的眉毛也就这么急了,跑什么跑?心烦。”

    得,他一点也没说错,主子心烦的时候,最倒霉的就是他,做什么都错,不做也是错。

    明礼吸了吸鼻子:“主子,三姑娘出府了,您要不要去见见三姑娘?”

    陆景明一挑眉,刻刀就放回了小案上,缓缓抬头,眼中寒凉一片:“你去打探小姑娘的行踪?”

    明礼一看他那眼神,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表姑娘叫我去的,我怎么敢私下里打探三姑娘行踪。”

    盈袖?

    陆景明腾地站起身,带翻了身下的圆墩儿。

    那圆墩儿侧翻过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就滚远了。

    陆景明却没心思理会这些,拧眉冷声急切的问明礼:“你告诉盈袖了?她又去找桃蹊了?”

    明礼知道他急什么,也不敢耽搁,忙说没有:“表姑娘是看您心绪不宁的,又怕您心里堵着这口气不好,所以让我派人去温家附近守着,看看三姑娘出不出门,要是出了门,就来回您一声,好歹去见上一面。表姑娘说,今儿青雀楼没见着人,您心气儿不顺,又担心三姑娘不消气,大爷和二爷是三姑娘的哥哥,又不会向着您和表姑娘说话,事情是她惹出来的,见您这样,她也心急,所以吩咐了我,要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您的。”

    这丫头总算还知道些分寸,到底比小时候长进了一些,不至于一味的胡闹,闹的人心烦意乱,实在不可开交。

    陆景明面色舒缓下来,也长舒了口气:“她回自己院里去了?”

    明礼点头:“我瞧着,表姑娘看着是没事儿,估计心里也不受用。又懊恼自己得罪了三姑娘,给主子您惹了麻烦,今儿又听了温家二爷一番奚落,那说话阴阳怪气的,就是个郎君也受不住,何况表姑娘呢?偏您又心烦,她也不敢缠着您诉苦撒娇。中午在青雀楼不就没吃几口吗?我听东跨院的回话说,给表姑娘弄了好些点心,她一样也没吃,回了屋里倒头就去睡,把人都赶出去了。”

    “自作自受。”

    陆景明低头看小案上的刻刀和玉料:“知道桃蹊去哪儿了吗?”

    “永善坊。”明礼低下头去,撇撇嘴。

    人家都说见色忘友,他主子倒好,遇上三姑娘的事,简直六亲不认。

    表姑娘是有错,不该去招惹三姑娘,可要他说,那温二爷也实在太护妹心切,说出来的话,真剌的人生疼,表姑娘也实在是有些可怜,这不是得理不饶人吗?

    但主子也不管,反正就觉着表姑娘活该。

    “主子,表姑娘这回是真的收敛了,方才回来,您脸色那样难看,表姑娘也是实在担心的,才叫人去温府守着,您别怪她了吧?”

    陆景明拍了拍手,把目光从那些料子上收回来:“你去跟她说,我出门了,叫她起来吃东西,要是还把自己关在屋里,等我回来,就把她扔出去。还有,跟她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跟她没关系,让她该吃吃,该玩儿玩儿,别跟我赌气,我不吃她这一套!”

    是,不吃表姑娘这一套,天底下的姑娘,都不吃,就三姑娘撒娇使性子,才肯吃呢。

    但明礼心下已然松了口气。

    他主子就这样。

    分明心里是挂着表姑娘的,怕人闷在屋子里憋出病,又怕人一上午没吃几口东西饿坏了,可好话就是不肯好好说,张口闭口把人扔出去的。

    明礼笑着应下了:“那主子自己去吗?不用我跟着伺候吗?”

    陆景明说不用:“你先看着盈袖吃了饭,照旧忙我交办你的事去,今儿是第二天,这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自然该一点一点的来,昨儿略略透了些风,今儿一上午也就该传的差不离,散的整个永善坊都知道,可是这火候还不够,你等看着盈袖吃完了,还去周记,再买些回来,也正好叫盈袖挑几样,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有新收拾买回家,她就把什么都忘了,余下的,收起来,明儿再去一趟,后半日你就能去集云见人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桃儿(3月90月票加更)

    永善坊一如既往的热闹。

    温桃蹊领了丫头出门,本来想先到集云玉行去看看,能不能遇上个合眼缘的。

    经过这回的事儿,她也算是看明白了。

    真要买了好东西来送人,还得是永善坊里的铺面,便是真遇上个手头银子紧的,她温三姑娘说要留货,也没人敢阳奉阴违,不给温家这面子。

    像周记那样的……

    想想就来气。

    可是温桃蹊的软轿在集云玉行外停下来,白翘和连翘看了一眼门户紧闭的铺面,对视一眼,纷纷不解。

    连翘往软轿旁挪了挪:“姑娘,今儿没开张。”

    没开张?

    温桃蹊撩开软轿侧旁的垂帘,玉行果然没开门。

    但她很少见永善坊上的铺面有闭门不开张的时候。

    这些商户都在歙州经营的久了,又有头有脸的,且开门经营也很有些章法门道,即便是东家三两日有事,柜子上也不缺人手,照常做营生就是。

    关起门来不开张,跟银子过不去呐?

    温桃蹊拢眉:“去问问。”

    连翘欸一声,见她把帘子放下去,才往左右铺面去打听。

    他们温家的轿子,永善坊里经营的铺面也认得,况且素日温桃蹊来逛,也都是白翘和连翘跟着,两个丫头也都是脸儿熟的。

    那铺子里柜上的小伙计见是温三姑娘身边儿伺候的丫头,问什么都没有不答的,同连翘大概其的说了一番,笑着送了连翘出门去。

    温桃蹊坐在轿子里,听着脚步声渐近,靠在软轿内壁上:“怎么说的?”

    “隔壁刘记的小伙计说,他说是……”

    温桃蹊眉心一挑:“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昨儿后半天,陆家派了人到周记去买了好些东西,从首饰到手把件儿,大大小小,反正买了好多,听说是陆掌柜瞧胡姑娘从周记买的一样什么东西,质地成色都很好,价格却不算贵,就叫人又去买了好些,再后来,就有些嚼舌头的,传出些闲言碎语,说集云的东西也不过尔尔,同周记的东西,原没两样,但价格却要贵了好几番儿呢,便说集云的掌柜心黑,多少年下来不知道坑了多少银子去……”

    连翘吞了吞口水,盯着那软轿,目光一刻不敢挪开:“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愈演愈烈,今儿一上午也没消停。集云玉行一上午生意惨淡不说,还有好些原来的老主顾,上门来闹事,人家掌柜的没办法,这才上板歇业了。”

    软轿内的人倒吸了口气,再开口,声儿也沉下去:“昨儿后半天,陆景明,让人去周记买的?还说,胡盈袖买了件不错的东西?”

    连翘艰难的回了声是:“估计……就是姑娘看上的那个镯子。”

    这个王八蛋!

    昨天他还跑去他们家里,跟他大哥惺惺作态,说什么赔礼道歉的话,感情一转头,又大把大把的花银子,哄他表妹开心去,连打了集云玉行的脸都不顾是吧?

    就这,陆景明还敢口口声声说喜欢她?

    就这,他今天一大早还敢让人给他们家里送请帖?

    幸好她没去青雀楼,不然真就是个笑话!

    他跟胡盈袖,拿她当傻子耍呢?

    “可真是……”

    不对。

    温桃蹊讥讽嘲弄的话没出口,突然想起来,昨天她哭的惨兮兮的,但是隐约记得,大哥是提过那么一嘴,跟周记有关,也跟陆景明有关系的,是什么来着……

    她小手拍了拍脑门儿。

    都怪她昨日情绪太低沉,心情差到了极点,这么重要的话,她也给忽略了。

    轿子外头丫头也倒吸了口气,温桃蹊咦了声:“连翘?”

    可丫头还没开口说话,陆景明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远远地瞧见,隐约像是温家的轿子,走近了几步,竟果然是三姑娘,多日不见,三姑娘可还好吗?”

    好个屁!

    温桃蹊差点儿一口气倒腾不过来,把自己给噎着。

    她中午没去青雀楼吃饭,大哥就借口她身上不爽利,不肯挪动的,这会儿她又带了丫头跑到永善坊来逛,偏偏还撞见陆景明,他问她好不好,这不明知故问吗?

    温桃蹊连动都没动:“挺好的,陆掌柜,还真是巧啊。”

    “其实不算巧。”陆景明噙着笑盯着那轿帘看,“这两天,我总来永善坊逛一逛,想着三姑娘镯子没买成,总要再给林姑娘挑样儿配得上的东西,自然是要来永善坊挑,我多来逛一逛,说不定能遇见三姑娘,这不今儿就遇见了吗?”

    他语气是轻快地,却并不显得轻佻,反倒因为那话语间的真情实意而显得郑重其事:“这大约便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是金城所致,金石为开,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总有……”

    “够了!”

    他念叨起来竟没完,温桃蹊冷着嗓音打断他:“你的意思,你在这儿蹲了我两天?”

    陆景明一挑眉,才想起来她看不见,哦了声:“也可以这么理解。”

    温桃蹊便越发生气了:“怎么?陆掌柜是觉得,昨儿在周记玉行,我欺负了你金贵的表妹,所以要替你表妹出气,但是去我们府上,见不着我,就跑到永善坊蹲我?”

    “三姑娘这样说,我是要伤心死的。”陆景明抿唇,声儿仍旧沉沉的。

    可是温桃蹊却呵笑了一声,冷冰冰的,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透过软轿的帘子,直冲陆景明面门而去:“陆掌柜尚且有心思为胡姑娘一掷千金,恨不得要搬空周记玉行的架势,只为了博胡姑娘一个喜欢,到了我这里,又要死要活的。陆掌柜,感情你是跟过戏班子,搭过不少戏台子的啊?”

    她在因为他买周记玉行的东西生气吗?不应该啊……

    他昨天明明让泽川跟她说了,周记在歙州,不会再有任何立足之地,这是他替她出气,也是给她最好的赔礼。

    这丫头故意的?

    陆景明眯了眯眼:“三姑娘,你来集云买东西,就没发现,集云没开门?”

    “正因为发现了,我才晓得,陆掌柜为胡姑娘……”

    轿子里突然没了声音,戛然而止的。

    陆景明站直了身子,在心里默念着……一、二……

    果不其然,帘子被撩开,先从里头探出一颗小脑袋,一仰脸儿,正是他最熟悉的,在他心上烙印最深的那副容貌。

    陆景明又笑了:“我还以为三姑娘今天是不打算出来跟我说两句话了。”

    温桃蹊可笑不出来。

    她探出身子,下了软轿,因为身量矮一些,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气势上就先弱了一大截。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意下轿!

    一是她真不想见陆景明,二就是他个子太高了,简直就是居高临下的看她,每回跟他说话,就叫嚣不起来!

    她在姑娘中,也不算个子小的,但架不住陆景明生的高,也不知道他打小吃什么长起来的。

    温桃蹊敷衍的见了个礼,连蹲身的动作里都充满了不服气:“我想起来了,大哥昨天跟我说,你让他代为转达,周记不会……”

    她声儿猛然收住,左右看了看:“前头有个茶楼,陆掌柜连玉行都舍得搬空,应该不会吝啬一盏茶吧?”

    陆景明把路让开:“你肯跟我坐在一处吃杯茶,别说是一盏,就是吃空了整个茶庄,我也是愿意的。”

    这个人还真是……

    “不要脸。”温桃蹊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咬牙切齿,小声骂他。

    陆景明听来一乐:“脸皮能当饭吃吗?要脸做什么?讨不着饭吃,也讨不着媳……”

    她虎着脸回头瞪他,那一眼实在没有什么震慑力,但陆景明还是选择老老实实闭了嘴,两手一摊,又做个请的手势。

    茶楼是三层的布局,处处雅致,一壶茶水,也价值不菲。

    小二认得陆景明,自然也认得温桃蹊,见这二位一同出现,四下里先张望了,没看见温家兄弟的身形,眼睛闪了又闪,然后触及到陆景明威胁的目光,就再不敢多看,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引了他二人二楼雅间去。

    陆景明叫去上祁门红茶来,又点了几样茶点,才打发了小二退出去。

    温桃蹊眼角抽动。

    都是她喜欢吃的。

    等关上了门,她打发连翘和白翘去站在门口守着,怕人躲在外头偷听一样,才斜眼乜陆景明:“你捣什么鬼?”

    “不如你来猜一猜?”陆景明一只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叫你的丫头守着门,怕人偷听了,集云玉行的人会对我不利?这么担心我,不如……”

    “闭嘴!”温桃蹊轻拍桌案一回,“你再敢胡说八道,就不用谈了。”

    陆景明做出一副害怕姿态来:“你吓着我了,我不是什么都没说呢吗?近来怎得脾气这样大,是昨儿的气还没有消?要不然,给你打两下,解解气?”

    温桃蹊鬓边青筋凸起。

    他到底想干什么!

    真就是个王八蛋。

    她是要跟他打情骂俏的样子吗?他们两个是应该打情骂俏的关系吗?

    她捏紧了拳头:“陆掌柜要哄人,你府上不就储着个胡姑娘吗?先头总说我该叫你一声阿兄,待我如亲妹,这样说话,就不合适了吧?”

    小姑娘阴阳怪气,他反而觉得可爱至极。

    陆景明收回胳膊,歪头看她:“那叫一声景明哥哥,我听听。”

    温桃蹊腾地拍案而起:“陆景明,你少跟我胡搅蛮缠!”

    陆景明抬眼看她,眸色深邃:“我听吴闵嘉说,小时候,你总喜欢跟在他身后叫闵嘉哥哥——怎么,就我不成?”

    他从哪里听来……

    这个人,别是上次梁家那个宴,他把吴闵嘉打了之后,吴闵嘉拿这个激他,他一直记到现在的吧?

    那他一直又不说,今天干什么又要说!

    简直是有病。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值得陆掌柜现在拿来说嘴?吴二公子也是君子,你少胡说八道的败坏人家的名声。”

    她别开脸,其实也不是在维护吴闵嘉,但陆景明就是不爽极了:“小时候是多小?我现在也比你虚长几岁,叫声哥哥,很过分?吴二是君子?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是君子了?”

    他嗤鼻,不屑极了,但不敢过分的提,一来怕勾起她伤心往事,二来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把人给哄好了是要紧,说几句,逗着她怄两句气没什么,说多了,真把人惹毛了,他才真是有病,给自己找罪受呢。

    于是陆景明又自己去打岔:“你这么聪明,刚才突然不说话了,是猜到我打算做什么了吧?”

    温桃蹊又坐回去,警惕的盯他一眼:“你是七巧玲珑心,我大哥总说,你心眼子有十万个,我才几斤几两,也能猜到你的盘算?你虚长我些七八岁呢,我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猜不到,也不敢猜。”

    “我可没见过谁家稚气未脱的孩子生的这样倾国容色,更不曾见谁家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像你这般,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办起事情面面俱到,叫人挑不出错。”他又挑眉,“你是个孩子?我没觉得。”

    “那你现在是说我心机重,城府深了?”温桃蹊一变脸,“也是,家里住这个花容月貌又明媚开朗,活泼天真的好表妹,自然是觉得别人都……”

    “桃儿。”

    温桃蹊的喋喋不休,蓦然止住。

    陆景明一直都挺守礼……也不是,他也不是个什么守规矩的人,但他从没有这样……这样亲昵的叫过她。

    而且他语气中有一些无奈,一些宠溺:“我不喜欢孩子,更不喜欢带着个孩子在身边,盈袖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胡盈袖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她不是。

    她机敏又懂事……这话可不像是夸赞的!

    谁家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是心思澄明,就是一团稚气的,那不都是孩子吗?

    偏她心思多,想得比谁都多,端的那样老成。

    可是陆景明这话说的……

    温桃蹊心缝儿里甜滋滋的。

    她下意识的想要笑,唇角不自觉的就想往上扬,一想到陆景明就坐在她对面,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猛然就收住了:“你叫我什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心有灵犀

    “桃儿。”

    他嬉皮笑脸的就又叫了一次,还把脸往前凑了凑:“你喜欢听啊?你喜欢听,我可以每天都叫给你听的。”

    “陆景明,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温桃蹊皮笑肉不笑的:“或许胡姑娘比较喜欢听你叫盈儿,袖儿?”

    她自己说完自己打了个冷颤。

    属实有点恶心。

    陆景明面不改色:“她爱听,将来嫁了人,自有她夫君哄着她听,管我什么事?”

    “我也自有……”

    差点儿上了这王八蛋的当!

    温桃蹊深吸口气,努力的平复着心绪,克制着想要打人的冲动:“如果你不打算好好谈,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谈啊,没说不谈啊。”

    陆景明看她作势要走,就换了张一本正经的脸:“这不是你不开口吗?我说了叫你猜猜看,你跟我扯出这许多弯弯绕绕来,才把话题扯远了。”

    怪……她?

    温桃蹊一抬手,揉了揉鬓边太阳穴。

    既知陆景明是个厚皮极厚,特别不要脸的,那就不要跟他争论这些。

    她是女孩儿家,面皮本来就该更薄些,也更矜贵些,同他理论这些,自然是赢不了的。

    他歪理一大堆,她根本说不过。

    温桃蹊又长舒出那口起来,索性不理会他的那些疯话:“集云玉行在歙州开了多少年了,也是几辈子人经营起来的老铺,如果他们家的玉器,成色水头和周记的一般无二,那早就干不下去了。说点儿最简单的吧,就比如,我看上的那只镯子。”

    凡事只有自己不在意了,旁人才再不能拿来说嘴。

    既知伤不到你,拿这个做利器,便是笑话一场。

    是以温桃蹊一咬牙,一横心,自己戳自己的心窝子:“那镯子在周记要二十八两,东西你见过,捎带着一块儿卖的那个玉雕,就是一两银子,我也不买,咱们姑且就把这二十八两银子,都算在这镯子上。正经说来,好东西,我见过不少,那只镯子,二十八两不算便宜,如果不是十分喜欢,最多出到二十二两——这种东西,放在集云玉行,也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两。”

    陆景明噙着淡淡的笑意:“你继续说,我在听。”

    他果然不再调侃,温桃蹊才稍松口气:“如果说同样的镯子,拿到集云,就要卖五十两,一百两,难道我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孩子,竟都是不长眼的蠢货吗?人尚且分个三六九等,难道货倒不用?”

    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集云也有不好的货,周记自然也有好货,但如果硬要说,周记的东西,和集云没两样,价钱却相差甚远,这是无稽之谈。”

    “那你觉得,外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呢?又觉得,今日为什么会有集云的老主顾,上门来讨要说法,非要退货呢?”

    陆景明好整以暇的看她。

    这姑娘放到哪儿,都是夺目的。

    真别看她年纪小,这里头的门道,说起来,却清清楚楚的。

    温桃蹊一拧眉:“所以我刚才就说了,你捣的鬼。”

    陆景明放声笑起来:“那我也不能找人到集云玉行来闹事儿啊?”

    “来闹事儿的,是老主顾不假,可你看,似我们家,李家,吴家,谢家,就包括你府上……我们这样的人家,一年到头,不知要从集云玉行买回多少东西去,我们可曾闹上门来?别说闹了,要不是今日出门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事儿。”

    温桃蹊眼皮一翻,显然不屑:“有些人家,手上有些闲钱,或是做些个小买卖,一家子老小吃喝不愁,偶尔来买上一两件,撑撑门面,等出了事,就觉得是玉行坑了他们的银子,骗了他们的钱,所以才会来闹,才会来退货——”

    她又从鼻子里挤了个短促的音调:“这不是开玩笑呢?银货两讫,哪来的退货一说?尤其是玉器行,走到哪儿,也没有给退的道理。上了手,过了眼,谁给你退去?自然了,也就只有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好东西见得少,便看所有的玉料都一个样,他们根本瞧不出什么好坏来,成色、质地、水头、做工,这些他们是一窍不通的,有稍好一些的,也不过一知半解而已,不过冲着集云玉行名声大,才来买的。”

    “真是个聪明的桃儿。”陆景明笑吟吟的,“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呢。”

    她一时又咬牙:“所以那些话,是你找人散播的吧?”

    陆景明也不否认,就冲着她挑眉。

    温桃蹊掩在袖下的手一紧:“你散播这些话,是想借集云玉行的手,打压甚至是除掉周记,叫周记再不能在歙州立足?”

    他还挑眉,就是不说话。

    温桃蹊略顿了顿:“如果我没猜错,你从周记买的东西,大部分,送到了集云玉行掌柜的手里去吧?”

    至此,陆景明才眸色一亮。

    谁说他不合适小姑娘的,他和桃蹊,分明该是天作之合。

    他什么都不用说,她就什么都猜得到,这简直就是心有灵犀嘛!

    他如是想,也就照实说:“咱们两个,根本就是心有灵犀,我想什么,你全都知道的。”

    温桃蹊张口就啐他:“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谁跟你心有灵犀,谁知道你想些什么,一肚子坏水儿,花花肠子从来不少,我跟你可不一样!”

    “那你怎知我的盘算的?”陆景明笑着问她,一点儿也不生气,“桃儿,你说,就凭周记的那些货色,集云的东家,能忍几天?”

    “至多三五日罢了。”温桃蹊另一只手点了点桌案,“城中传言纷纷,全是对集云不利的,他们能上板歇业一两日,可不能一直不开门,总要处置干净了,才能把多少年的名声捞回来,不一击毙命,叫周记再喘不过气来,往后人家也要诟病,这件事,不过是集云玉行家业大,靠着权势打压,逼走了周记,这种名声可不好听,背上了,几辈子人都洗不掉。不过陆景明——”

    温桃蹊眸色暗了暗:“你做这些手脚,谁也不是傻子,你就不怕集云玉行的人,找你麻烦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装可怜

    找他麻烦?

    他长这么大,就没怕过麻烦。

    不过小姑娘这样娇滴滴的说话,怕他有麻烦上身,这感觉真是好极了。

    陆景明又托腮:“怕呀,怎么不怕?那集云玉行在歙州几代人了,你也知道的,可是没法子,周记是做玉的,周掌柜欺负了你,叫你受了委屈,我总要叫他付出代价,那我下手去整人家,总是要露出痕迹,还不如叫集云玉行动手,不着痕迹的,就能报仇了。”

    温桃蹊心头一颤:“你简直胡说。”

    她面皮上一热,心头暖洋洋,可是又羞怯。

    陆景明是为她,她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跑去同大哥说那些话,只是……

    温桃蹊喉咙一滚:“你现在这样子,一样露了痕迹,像不是你做的一样。”

    陆景明嘴角上扬:“即便集云的人觉着自己被利用了,又能怎么样?桃儿,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怕他们吧?”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本来可以避免的,既然是不必要的麻烦,何必招惹。

    她掰扯着自己的指尖儿:“也许你不怕,但本是不必要的,再说了,你说为我出头的,我有……”

    “你有父兄,有温家,哪里轮得到我来替你出头,是吧?”陆景明拦了她的话,不叫她说下去,笑意却渐次淡了,“你有他们替你撑着,那是你的事,我想为你遮风挡雨,却是我的事。”

    他那样一本正经,目光灼灼,情意流露出来,叫温桃蹊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他自然看见了小姑娘面颊上泛起的红晕,心中越发欢喜:“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这样护着你,便很开心,就算真的有麻烦上身,我自个儿也能料理干净。我这么大个人了,连心爱的姑娘都护不住,还谈什么顶天立地,又有什么脸面在外行走呢?”

    “你别跟我说这些——”

    她声音软软的,别开脸去:“横竖你这样子去针对周记玉行,照你所说,是为我出头的,那我只能感激你,况且先前你也为我们家做了那么多事,这人情债是最难还的,你以后别……”

    “我从没想过要你还,更没想过要温家还。”

    陆景明抿唇。

    她面皮实在太薄,而且总不肯面对他的情意,这让他很难办。

    不过好在是听了这些话,她大约没那么生气了,最起码不会再拿盈袖来挤兑他。

    陆景明长舒口气:“也不全是为了你的。”

    温桃蹊眼皮一跳,侧目过去,面色又沉了沉:“我就说,你多半还是为了胡……”

    “集云玉行这回是承了我的情的,那些东西,是我实打实花了银子买回来的,又送给他们,又不要他银子,他们捞回了名声,整治了周记,那不就是欠了我一份儿人情?等到事情了了,我再替他们随口说几句话,这事儿过去了,他们更欠我的情。”陆景明点了点桌案,“为你做的,不要你还,可旁人欠了我的,凭什么不还?”

    温桃蹊叫他的话噎住。

    这个人还真是……

    “一箭双雕,陆掌柜好手段。”

    她突然就站起了身:“事情问清楚了,我就告辞了。”

    陆景明欸的一声,其实很想上手去拉她,可怕唐突冒犯,惹恼了她,手臂讪讪的僵在半空中:“你不吃茶了吗?”

    她收住脚步,看傻子一样的回头看他:“我家里缺这一盏祁门红?”

    “我难得才遇见了你,这坐都坐下了,你这么急着走吗?”陆景明眼皮往下一垂,“你是真的很不喜欢我。”

    她不是不喜欢陆景明,实在是怕了与他相处。

    她如今还能稳得住自己心神,可就怕时日久了,就稳不住了。

    只是陆景明这样可怜兮兮的,又是刚刚为她出过头,操心奔波过,她真要是走了,确实有些不近人情。

    温桃蹊小手背在身后:“我还要去给林蘅姐姐买礼物。”

    陆景明面上仍旧淡淡的,说话语气都软下来,蔫儿头耷拉脑的:“我就是想跟你坐一会儿,说说话,也没别的想头,可你不大情愿……那你去吧,路上自己小心些。”

    他声音到后头越发低了,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温桃蹊瞧着他这幅模样,明知道他是装出来的,却还是心软了下来。

    她往圆墩儿上又挪了挪:“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音调沉沉的,可语气里透着无奈。

    陆景明眼角低垂,头也是低垂着,可嘴角扬起弧度,偏没叫她看见罢了。

    “你肯坐下来陪我吃茶,我自然是能好好说话的。”他这才挂着浅笑抬起头,“上午你没去吃饭,其实盈袖她……”

    “不是要吃茶吗?”温桃蹊听不得他提起胡盈袖,脸儿一冷,转头去叫白翘,“再去催一催。”

    白翘提心吊胆的,忙应了声,开了门出去。

    连翘下意识回头去看,心道如今姑娘倒这么好说话了?

    这陆掌柜……软的跟只猫儿似的……她做丫头的,实在不太想看见这一幕,听见这些话呀。

    温桃蹊别别扭扭的坐下来:“你上次送我的兔子,是在哪里买的?”

    陆景明几不可见一拢眉。

    本来以为这事儿揭过去了,但他突然发现,小姑娘心里是介意盈袖的。

    这样的认知,令他很是高兴。

    她介意盈袖,便是在意他,哪怕她嘴上不愿意承认,可一字一句之间,分明就是这样的意思。

    不过也有为难的地方……

    陆景明不答反问:“你不想跟我聊一聊盈袖吗?”

    温桃蹊抬眼去看他:“胡姑娘是你的表妹,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好聊的?”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瞧:“我瞧你分明很介意她。”

    “那倒没有。”她皮笑肉不笑的,“只是觉得胡姑娘行事有些叫人别扭,我大抵与她相处不来。”

    陆景明拖长了音调,哦了两声:“她生得好,几家人宠着她一个,性子是养的骄纵了些,有些时候,还刁蛮任性,所以我才说,她就是个孩子,我估摸着,便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她也是长不大的。”

    温桃蹊摆弄着面前的茶具,目光始终不落在他身上,瓮声瓮气的:“那是胡姑娘上辈子积德积福,这辈子脱胎投生的好,骄纵些嘛,正常的。”

    “所以在周记玉行,她并不是要针对你。”陆景明眨了眨眼,学着她的样子,也去拿了只茶杯,摆弄了半天,“有这么好玩儿?”

    然后温桃蹊手一僵,讪讪的放回去:“她自然不是有意针对我,我晓得。”

    “你不晓得。”

    陆景明话音刚落下,白翘领着茶楼的小伙计回来,敲了敲门,他就收了后话暂且不提。

    小伙计把茶水和茶点一应放下去,陆景明又给了赏钱,他要替二人倒茶,陆景明又一摆手:“这里不用你伺候。”

    那小伙计才低着头掖着手退出去。

    白翘正要上前去奉茶的,陆景明已经提了小茶壶,往先前温桃蹊把玩的那只茶杯里倒了茶进去。

    温热的茶水还蒸腾着缕缕烟雾,朦胧了温桃蹊的双眼。

    她去拿茶杯,陆景明反手扣住她手腕:“烫,别碰。”

    她脸颊就又红了,也不知是那热气给熏的,还是因别的什么。

    陆景明倒也有分寸,扣了一下,旋即撤回了手,才重又提前头的话:“桃儿……”

    “陆景明!”她要紧了后槽牙,把陆景明吓的立时噤声。

    他又见她抬眼过来,便目光闪躲:“做……做什么?”

    “你差不多得了吧?”温桃蹊按了按太阳穴,“按着礼数,你该叫我一声三姑娘,便再看着情分上,你叫一声桃蹊,我也忍了,不说什么,好歹你帮过我这么多,我便是块儿木头,也不该不为所动,还要拒人千里,未免过分。可你再亲昵过头,便十分不妥了吧?”

    她忍了半天了,他却没有丁点儿要收敛的意思。

    陆景明不叫她吃茶,自己倒拿了茶杯往嘴边送:“这样叫你,不好吗?”

    这个泼皮无赖。

    温桃蹊咬着牙问他:“你就不觉得,你如今这幅样子,同那些市井泼皮,没有两样吗?”

    “我喜欢同你亲近些,你要觉得这样就是泼皮无赖,我也没办法。”陆景明放下茶杯,噙着笑看她,“桃儿,这嘴长在我身上,要不然,你给我捂着?”

    “呸!”温桃蹊张口就啐他,“这就是你说的好好说话?”

    “我几时不好好说话了?”他闪了闪眼睛,做出一派无辜姿态来,“这就算不好好说话?一个称呼罢了,你也要与我这般计较?我先前听吴二一口一个三妹妹,那妹妹长,妹妹短的,也没见你恼了他啊?”

    他老提起吴闵嘉……温桃蹊实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她赌着气,腮帮子鼓鼓的。

    陆景明心下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到底是青梅竹马长起来的,情分不同些,是以厚此薄彼?可你也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不该不为所动。要不然这样吧,你既觉得今次周记玉行的事儿,又欠了我一份儿人情……”

    “你说这不全是为我,我自然不欠你人情。”温桃蹊眼皮一跳,下意识就反应过来他想说什么,连声就打断了他的话。

    还挺机敏的。

    陆景明笑出声:“那换一件,杜昶的事儿呢?”

    “杜昶的事情是我们温家的事,你要讨人情,只管找我大哥去。”她理直气壮地反驳,绝不肯松口。

    “既然这样……”陆景明声儿一顿,“好姑娘,你要我一件一件数给你听?总是要还了我这个人情,答应我的。”

    她一时语塞,突然又想起什么,眼中一亮:“我记得,方才有人说,做这些,心甘情愿,并不图回报,也不为了叫我还人情的,哦?”

    陆景明大言不惭的哦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方才我的确觉得,为心爱的姑娘做些事,是不该要她回报什么,但现下我又改变了想法,觉得既努力了,付出了,还是应该讨要些好处。”

    “你——”

    温桃蹊彻底无语了。

    陆景明却得意洋洋的挑眉:“怎么样?”

    她没有起身走人,他才敢这样调侃打趣,见她小脸儿气的涨红,他把茶杯往她面前推一推:“凉的差不多了,喝口茶,消消气。”

    温桃蹊碰都不肯碰一下那茶杯:“随你的便吧,只是陆掌柜说话还是小心些,仔细闪了你的舌头,别红口白牙攀扯旁人。”

    “你当我想扯上他呢?”陆景明眸色略暗了暗,“同你有关系的,只能有我一个。”

    放屁。

    她一大家子人呢,谁要只同他一个有关系。

    但跟他扯皮这种事情,对她根本就没好处,扯来扯去,吃亏的还是她,反正他不要脸。

    陆景明见她老实了,才真心实意的笑起来:“我跟你说几句正经的。”

    温桃蹊讥笑:“原来你也晓得,你方才都是些不正经的言辞。”

    他也不理会,只一心想着与她解释清楚胡盈袖的事情:“盈袖那个人,生来就是那样的,小的时候没少得罪人,但人家看着她家和我家的份儿上,也都不计较。她嘴欠,就喜欢同人随便去开玩笑,先前她刚来那会儿,我又跟她说起你,说你是个极豁达,极聪明的姑娘,见事明白,待人又宽厚和善,与她年纪相仿,该是最处得来的,所以她一见了你,老毛病没忍住,拿那镯子跟你开玩笑……”

    他说着又摇头,叹了口气:“本来把你气走了,她也懊恼,那时就要明礼把镯子给你送去,要与你赔礼的。”

    温桃蹊听他还要扯胡盈袖,脸上笑意算是彻底凝住了:“陆掌柜,不相熟的人,这样开玩笑,怕就不能算玩笑了吧?”

    “自然不能算,是她做错了,得罪人,冲撞你,我说玩笑,不过是给她留了面子,但我不想骗你,也不想瞒你,她就是这样的人,我知道她今次过分,但也不能为这样的事情就把她撵走,或是提了她来痛骂一顿。”

    陆景明说的真切,抬眼去看她:“你生气是应该的,谁遇上这种事都该生气,便是打她两下,也很应该。我只是怕你郁结,把自个儿气坏了。上午见你没来,心下怅然,担心的很。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逼着你原谅盈袖,你便记恨她一辈子,也是她活该,我只是想叫你知道她性情,也许你就没那么生气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好巧啊

    性情这种东西,便很难说什么了。

    就好比林蘅那样的,温婉恭谨一辈子,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个张牙舞爪的,谁提起林家姑娘,不竖起大拇指夸两句?

    再比方说李清云那样的,就是个最天真的性子,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同人去耍心眼子,旁人提起来,总要无奈的笑一笑,这姑娘便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现下又来了个胡盈袖,也是要与她说性情。

    温桃蹊深吸了口气,心下是有些不快的。

    那她呢?

    她又算是什么样的性情,旁人如何去看待她?

    只是她不愿意问出口罢了。

    这种话,说出口,就显得矫情。

    在陆景明面前,娇滴滴的,她想想就别扭。

    “陆掌柜都这么说了,我要斤斤计较的,反倒是我不懂事。”

    她唇畔淡淡的笑意刺痛了陆景明的眼。

    他看着她小口小口的抿茶吃,心口一疼:“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

    温桃蹊一咬牙:“胡姑娘任性胡闹,四处树敌,只是她性情如此,偏爱玩笑。做错了,有人替她担待着,闯祸了,也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她是从小被骄纵着长大的,所以我们就该看着胡家的情面,陆家的情面,还有你陆景明的情面,不要同她计较——”

    她把茶杯重重一放,茶叶激荡,洒出些许来:“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在生气。

    陆景明捏了捏手心儿:“桃儿,你要同她计较,我今儿回去就把她赶出府,再不然,拘了她到府上去给你赔礼,端茶倒水的,都随你,只要你能解气。你明知道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叫你纾解,不要为这件事情一直生闷气。”

    他看着那桌案上的一滩茶渍,眸中闪过无奈:“你是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我要真把她赶走了,你又于心不忍,觉得我小题大做,可我不罚她,你又心里不服气。”

    陆景明唉声叹气的:“你想送给林姑娘的那个镯子,你若还肯要,我一直替你收着的。”

    “谁稀罕……”

    反驳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温桃蹊生生忍住了。

    无理取闹也是要有个度的,过了那个度,便叫人无可忍耐了。

    “那镯子是胡姑娘喜欢的……也不是,照你所说,她也未必一定珍爱那镯子,只是她既花了银子买去,我便不会再要了。”温桃蹊拿指尖儿戳了戳那一滩茶渍,弄得指尖湿漉漉的,“也不是要与陆掌柜发脾气,方才说那些,倒有些无理取闹,陆掌柜不要放在心上。”

    陆景明从袖兜里掏了方帕子递过去:“擦擦手,也不嫌脏,别碰这些。”

    他其实很想把那白嫩的小手攥在手里,仔仔细细的替她拭去指尖水珠,只是他不能把了。

    帕子递过去,她接了,陆景明才噙着笑继续说:“我喜欢你这样,因是你做,便算不得无理取闹。小姑娘家,总要有些脾气的,我当然晓得。最早那会儿……总之我一直觉得,你平日里很是端着……”

    “端着?”温桃蹊登时炸了毛,“我可从没有在你面前装模作样过,你这话从何而来?”

    陆景明头皮发麻,得,说错话了。

    他一向也是个能说会道的,结果到了这小姑娘面前,说个话,小心翼翼的,怕一个字说错了,就得罪了她。

    这就是个祖宗,得供着,得哄着。

    不过他乐意。

    越是把她哄高兴了,他才越是浑身舒坦。

    于是陆景明两手一摊:“是我失言,你那是大家风范,从不与人斤斤计较,绝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姑娘,简直是宰相肚子能撑船,能容天下事的……”

    “阿谀奉承,你一贯在外行走,就是这做派?”温桃蹊冷言冷语的打断他。

    陆景明也不急,也不恼,一味的笑:“与旁人自然不是,在你面前,自然就是。我是真心觉得,你心里有什么,同我闹一闹,与我说一说,这都是极好的,只要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就怎样都好。桃儿,只要是你说的,刀山火海,我也肯为你去闯一闯的。”

    茶水明明凉了,瓷做的茶杯指尖儿碰到时,分明该有丝丝凉意,可眼下却烫手。

    温桃蹊手一缩,像烫着了似的。

    陆景明眼尖,便下意识上了手,可碰到茶杯并不热:“我还当你烫着了。”

    温桃蹊再不敢坐下去了。

    陆景明如今是越发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她不大能听得了这些话,以前林月泉就总说,她最是个面皮薄的女孩儿,竟连一句情话都听不惯,他偶尔说上一说,她便面红耳赤的闪躲。

    重生一世,她还是听不得啊。

    那些她素日爱吃的茶点,她一口都没碰,就起了身:“我还要去给林蘅姐姐挑礼物,就不陪陆掌柜小坐,先告辞了。”

    这回陆景明倒是没有再拦她去路,只是随着她起身来,往外送了两步。

    等她到了门口时候,他才又扬声叫她:“送你的兔子,是从个胡人手上买的,他常在得意坊那边摆摊子,卖些活物,猫儿啊狗儿啊都有,养的也极好。”

    温桃蹊一眯眼:“你知道我想去买?”

    他抿唇不语,上了手替她开了门:“去吧,回家的路上小心些。”

    林蘅就快要离开歙州了,心里是舍不得的,家里自然不是待她不好,只是爹娘心里眼里少有她,她性子又不活泼,不会缠着爹娘去撒娇,倒是在歙州这些日子,姑母待她极亲,又喜欢她的性子,她反而更自在松泛。

    况且表姐如今怀着孩子,她本来以为,能住到孩子呱呱坠地,看看小外甥生的什么模样,那小小的一团,一定可爱极了。

    身后茯苓怀里抱了好几样东西,看她还要继续逛,叫了声姑娘。

    林蘅有些走神,一回头,见她那样子,噗嗤一声笑了:“我替你拿两样?”

    茯苓撇撇嘴:“您又不是明儿就走了,咱们也逛了这大半天了,明儿再出来呗?”

    她摇摇头:“先找个人送回府上,明儿去看表姐的时候,一块儿都带过去。”

    茯苓觉得姑娘大概是故意的……

    因为前两日她拿谢二公子调侃姑娘,所以姑娘怀恨在心,要惩治她。

    丫头小脸儿垮下去:“姑娘要出来给小少爷买东西,却只带着我一个,您是故意的吧?”

    林蘅在她胳膊上轻拧了一把:“你这丫头坏心眼子这样多,谁故意的了?你敢编排姑娘?”

    她仔细的看了看,其实大多都是些小玩意儿,也不会有多重,只是素日里茯苓贴身伺候,近身梳妆,是以也比寻常的小丫头养的金贵些罢了。

    林蘅倒也果真就上了手,从茯苓手上挑了两样拿过来。

    茯苓抱怨两句是怄她说说话的,方才瞧着她走神,才说这个,哪里敢真的叫她做姑娘的拿东西去,于是便上手去拿回来。

    可是零碎的小东西她抱了一怀,这一来二去的一松手,倒掉了好几样在地上。

    林蘅摇着头蹲下去:“你说你如今能做些什么?倒比我这个做姑娘的还金贵一样,叫你拿几样东西,你就弄了一地都是,你且等着的,回了家,我跟姑母……”

    她玩笑的话乍然收住,看着从侧旁多出的一只骨节分明,十指纤长的手,人一怔,侧目过去。

    谢喻白。

    林蘅手一顿,忙就收了回来:“谢二公子。”

    谢喻白只是弯着腰,替她拾起来地上的东西:“远远地瞧见姑娘,这是出来买东西?”

    他只是拾了两样,身后跟着的小厮就十分有眼色的上前来全收拾起来了。

    谢喻白直起身,给小厮递了个眼色,又看她买的都是些孩子东西,温声细语的:“林姑娘这是给温大奶奶的孩子买东西吗?”

    林蘅原本蹲着,因他在身旁,早就起了身,又理了理裙摆:“叫二公子笑话了。”

    “无妨。”谢喻白叫了那小厮一声,那小厮会意,上前两步,从茯苓手上去接东西。

    茯苓犹豫了下,没敢给。

    谢喻白都没多看茯苓一眼,目光始终落在林蘅身上:“我叫人替姑娘送回府上?”

    有人肯帮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谢喻白嘛……

    林蘅想着李清乐的那些话,心里始终有些别扭。

    她自己也不是傻姑娘,谢喻白对她的态度,有些许的暧昧,偶尔遇上,说上两句话倒没什么,偏谢喻白的眼神……

    人家是好心,她便是要推辞,也要委婉些。

    林蘅笑着:“不妨事的,方才同茯苓玩笑,她闹了脾气,才把东西扔了。”

    茯苓:“?”

    谢喻白方才站的虽有些远,可看的却真切的很,况且他对林蘅这姑娘又感兴趣,一瞧见她,就想过来搭两句话,所以这东西到底是掉的,还是丫头扔的,他又不瞎。

    看样子,他的好意,林蘅不太想领。

    谢喻白稍稍退了半步,才终于去看茯苓,但也只是匆匆一瞥:“林姑娘是个好脾气的,性情温和,所以身边的丫头才敢这样同姑娘玩笑,一时闹了脾气,连主子的东西也是敢随手扔出去的。”

    茯苓:“??”

    林蘅面色一僵:“那倒也不是……”

    “我几次见姑娘,这丫头都是贴身跟着,想是从小就跟着林姑娘的?”

    林蘅啊了声,叫了声茯苓,示意她把东西交给谢喻白的小厮,才冲着谢喻白蹲身一礼:“那多谢二公子了。”

    谢喻白满意的扬起嘴角:“我打算去吃杯茶,林姑娘买了这么多东西,渴不渴?”

    她买了这么多东西,和她渴不渴有什么关系吗?

    林蘅眼角抽了抽:“我不太……”

    “林姑娘觉得,大恩不言谢这话,说的好不好?”

    这个人怎么回事?

    林蘅低下头,眼角越发跳了跳,她忍住了。

    人人都说谢家二公子是君子,但她几次见谢喻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他就替她送个东西回李府,就算大恩吗?

    上次他当街替她解围,都没说那算大恩,也没要她有所回报。

    “大恩不言谢这话自然是不好的,不是总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林蘅侧身让了让,“二公子喜欢吃谁家的茶?”

    “我都行。”谢喻白歪了歪头,眼神倒无辜的很,“林姑娘喜欢吃谁家的茶?”

    林蘅愣了愣,看他那样子……这是个君子?怎么一脸小人得志,奸计得逞的模样呢?

    她深吸口气:“嘉善居的茶是不错的,茶点也很精致,他们家的太平猴魁尤其好。”

    谢喻白眼神一亮:“林姑娘喜欢太平猴魁?”

    他一面问她,一面已经迈开了步子往前走,只是走的极慢,分明是在等她。

    林蘅不情不愿的跟上去,始终同他错了半个身子,不肯并肩而行:“还好。”

    凡事都只是一点点,哪来的喜欢,哪来的不喜欢,淡淡的便很好。

    谢喻白像是吃的准她的性子,回头看她:“林姑娘不怎么待见我吗?”

    林蘅猛地抬头,正与他四目相对,一眼望进他的眼中:“二公子说笑了。”

    “那我步子放的慢,林姑娘却仍有意不跟上来,我瞧着,像是故意疏远。”谢喻白揉了揉手心,“我强人所难了?”

    他语气和语调都没变的,一直都是这样,叫人如沐春风,可他最后那句话,林蘅没由来后背一凉。

    她忙摇头:“二公子这是哪里的话?”

    她像吃了一惊:“只是不好同公子比肩而行,这样不太好。”

    他倒忘了,这是个极守礼的女孩儿。

    只是守礼的女孩儿,心里却也会藏了人。

    谢喻白心里不打痛快,但是怕吓到她,收回目光:“姑娘一向都很守礼,规规矩矩,实在是大家典范。”

    林蘅莫名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他口气并不和善:“二公子这个时辰怎么在这里?倒是蛮巧的。”

    她有心打岔,谢喻白回头瞥了一眼,也就压了下去,顺了她的话锋:“出来办点事儿,正好就遇上了你,是挺巧的。不过我看姑娘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温大奶奶的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这还多呀?”说起孩子,林蘅脸上才有了实心的笑意,“我还嫌不够呢。下个月我要回杭州了,也见不着孩子落地,能多给他准备些东西,都是我做姨母的心意,等他长大了,懂事了,表姐也能同他说,你看,这都是你姨母送你的。”

    “你要回杭州了?”

    他脚步猛然顿住,语气登时肃然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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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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