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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撂开手

    第44章撂开手

    为官的人家,尤其像是李家这样的清贵之家,更是爱惜羽毛。

    当初他们上门去提亲,那要不是有忠肃侯府老夫人出面,李家怕也万般不情愿,哪怕他们温家同宫里都是有来有往的,每年家里的香料也要往宫里供奉,可在李家的眼里,到底也不过是商贾人家。

    其实说穿了,李家谋算着,还是觉着,温家背后错综复杂,这门亲事,看似大姑娘低嫁屈就,实则将来官场上,说不得还能指着温家帮衬些,才同意了结亲的。

    而今扬州案子还没个说法呢,就急着避嫌,这态度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温桃蹊没说错,真有个好歹的,即便是李大姑娘进了门,李家也能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赵夫人一时气血上涌,只觉得眼前一黑,几要晕厥过去。

    温长青和温桃蹊都吓了一跳,哪里想过他们母亲这般经不住事儿呢?

    温桃蹊想着,便是没个正经主意,也不该如此的,怎么说也是当家主母,风风雨雨的也不是没见过……

    可她还是担心的,忙叫温长青:“我看阿娘这样,不然请了小秦娘子来一趟吧?”

    “这时候怕不成,那李家……”

    “别去请。”温长青话没说完呢,赵夫人撑着气儿已经阻止了。

    她勉强坐正些,一只手压着太阳穴,揉了好半天:“现在去请小秦娘子,不是告诉李家,咱们知道了他们的推诿说辞吗?”

    温桃蹊暗暗心惊:“阿娘,您还是想救表哥?”

    总不见得,李家表明了态度,她阿娘还是打这个主意吧?

    难道是她想错了?

    在阿娘的心里,姨妈那一家子,竟比亲生的儿子还要紧了?

    不能够吧……

    前世她是有过孩子的,只不过她的儿子四岁便夭折了,那会儿她一颗心都要揉碎了。

    人家说为母则刚,这道理她真是有了孩子才明白的,天底下什么事儿都没有孩子的事儿要紧,谁要是敢误了她的孩子,耽搁了孩子的前程,她是要豁出命去博一场的。

    总不能,到了阿娘这里,这道理就不对了吧?

    她抿唇想了想:“要不然,请了爹回家来,一起商量商量?”

    赵夫人那头却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又拨开温桃蹊的手,去端了身旁食几上放着的茶盏,就是把茶水入了口,一时竟只尝出苦涩来。

    她又苦笑:“不用叫你爹,这事儿就算了吧。”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头的坚定。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这,就成了?

    温长青吞了口口水:“阿娘是说,杜昶的事情,不管了?”

    赵夫人横过去一眼:“你给你弟弟写信,叫他即刻就回定阳去,不要在扬州逗留,再给你姨妈家里写封信,就说该尽的心,咱们都尽了,可是昶哥儿不争气,我们也没有法子,你弟弟千百两的银子送进知府衙门去,也帮不上忙,叫你姨妈看开些,她要是想到歙州来,家里自然收拾出院子,洒扫以待,可要真的指望我们救昶哥儿,那是不能够的了。”

    温长青一颗心安定下来,可又怕她想不开,偏那头温桃蹊挤眉弄眼的,分明是不让他再多说的意思。

    他略想了想,有些话,他来说,的确不大合适,眼下倒不如正经办事儿去,趁早从这桩命案中抽身出来,阿娘这里,有桃蹊陪着,这丫头心眼子活法,总能把阿娘哄劝下来。

    况且阿娘既打定了主意,纵使难过,舍不得,也不过个把月的事儿,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是以他站起身来,躬身做过礼,又安慰了三两句,匆匆出了门去不提。

    赵夫人一声长叹:“你们如今算是满意了。”

    温桃蹊心下一惊,还以为她是知道了什么,可看过去时,发觉她阿娘脸上只是悲伤,倒没有别的,稍稍放心,又往她阿娘怀里钻:“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呢?眼见着阿娘伤心,我们又有什么可满意的呢?”

    赵夫人反手搂住了她:“你们劝了我这么长时间了,要不是今次李家……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真出了事,闹开了,温家可要怎么样呢?”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温桃蹊的小脑袋,手心儿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滑下去,只是方才舌尖上的苦涩,此时蔓延到了心底去:“你从前跟我说的,你爹和你大哥劝的,我都明白,仔细想想,你姨妈写信来求,原也不是指望着咱们拿银子买昶哥儿的命回来,还不是想着,你姨父人走茶凉了,可温家的姻亲却都实打实在的,总能在扬州知府面前说上话,便是随便谁家说两句话,昶哥儿的命,也就保全了。”

    温桃蹊讶然:“阿娘?”

    “真当我是个糊涂的吗?”赵夫人噙着笑低头看她,“我只是不愿意计较罢了。你姨妈生昶哥儿的时候就是难产,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不然那样娇他一个男孩儿吗?我实在是可怜你姨妈,心思拗在这儿了,自己走不出来罢了。眼下李家这样的态度,我还要一意孤行,逼着你爹给各家写信,求人救命,只怕李家这亲还没有结,就先要疏远了。”

    情分淡了,是很难弥补回来的。

    温桃蹊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事儿她办成了,老天爷都在帮着她,她本来该十分高兴的,至少不怕有心人将来翻腾这一宗温家的罪名。

    可是眼下看她阿娘这个样子……

    温家和李家的情分是成全了,可阿娘和姨妈的姊妹情分呢?

    “阿娘,姨妈会明白您的。”

    真的会吗?

    姨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阿娘身上了,一朝希望断了,杜昶的活路,也就断了,拿什么去体谅,又拿什么设身处地的去明白呢?

    在这件事情上,于她们温家人而言,是姨妈做得过分了,可反过来想,姨妈如今又能指望谁家救命呢?

    姨妈错了吗?她没法说一定就是错了,只能说,立场不同,便自然想的不一样。

    这也是个人的缘法罢了……

    “您不要想的那样多,表哥也许命中就该有这一劫,一样的道理,姨妈命里,或许同这个儿子,母子缘浅,您不要难过了,我们看着,会心疼的。”

第四十五章:桃花簪

    第45章夹层

    杜昶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一连过了有四五日,赵夫人再不提起这茬事儿。

    只是长房院里的,上到周老太太、温致,下到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个个都看得出,赵夫人实在是不大高兴的起来。

    温桃蹊为这个,一天恨不得长在赵夫人屋里,难得的日日都起个大早,早饭也陪着,午饭也陪着,一直到吃过了晚饭,才肯回小雅居去。

    先前两日,她动了心思,想拉上赵夫人到城外的怀安寺去上香,只当是春日踏青去,可赵夫人理都没理她。

    她讨了个没趣儿,便也知道,为着李家今次的态度,她阿娘丢开了扬州的案子,但是心里始终横着一根刺。

    她不免又担心,怕将来大嫂嫂过了门,是要受气的。

    是以这一日她陪着赵夫人吃完了早饭,正好赵夫人也不愿意叫她在跟前待着,便说没精神,要回去躺着。

    温桃蹊再三的想来,也就随她阿娘去了。

    她兴致缺缺的回小雅居,刚进了月洞门,正要打发白翘去找温长青,一回头,温长青的身影就出现了。

    他身上远山紫的料子,还是过年那会儿,她二哥从定阳带回来的,说是定阳新时兴的样式,带回来图个新鲜,一共带回了十匹,一匹远山紫的,带着一匹月灰的都给了她大哥,余下那些个颜色鲜亮的,譬如藤黄、麂棕、金莲花橙那样的,就给了她们姊妹,裁制新衣。

    “我正想叫人去找大哥,你今日外头不忙吗?”

    温长青一面过了月洞门缓步进来,一面从袖口掏出个锦盒模样的。

    那小盒子长条状,剔红的样儿,还雕了花儿,看着很是精致。

    他也不言声,走近的时候,把手上锦盒往前递过去。

    温桃蹊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的锦盒,当是他又从外头得了稀罕物,不疑有他,满心欢喜的接下来。

    锦盒是抽拉打开的,她慢慢地打开,里头不过是几样扬州特产的小吃,只是样式十分的精致,而她又一向是喜欢这些小点心的人,自然更加觉得不错。

    温桃蹊噙着笑问他:“大哥怎么突然特意托人买了扬州的特产小吃来给我?”

    她欢喜之余,惦记着她阿娘,撇了撇嘴,把锦盒又合上:“我陪大哥给阿娘送过去吧?哄她高兴去。”

    她作势提步要走,温长青一把拽住了她:“这不是我送的东西,我自然作不了这个主。”

    不是他送的?

    温桃蹊面上的笑一时僵住。

    陆——景——明。

    怪不得都是扬州的特产!

    那张脸在她眼前闪过去的,她恨不得抬手拍碎了。

    近来也不知是为什么,这个人,环绕在她周围,在她们温家周围,怎么哪里都有他?

    从她的小金冠,到杜昶的案子,甚至是今次李家的事情摊开到母亲面前来……

    不对。

    温桃蹊变了脸色,是铁青的:“大哥,上次在阿娘屋里,你说是陆掌柜跟你说,林家怕已经知道了扬州的事,是以李家便也就知道了,那日宴席不到,大约就是避嫌,这话,你骗阿娘的吧?”

    温长青没料到她此时来问前话,又惊叹她的机敏:“干什么?”

    她往前逼近了半步:“我就说不对劲儿呢,你跟陆掌柜交情再好,他到底是个外人,这种家宅内的事,他怎么会挑明了跟你说?”

    头前她小金冠丢失时,大哥分明说过,陆景明是个最有分寸的人,不该插手的,绝不会多说半个字,是因他晓得,家丑不外扬。

    扬州的事情是他们托付打听的不错,但李家要避嫌这种事,按大哥所说,陆景明那样的人,或会提点一二,却不该挑明了,摆在台面上来说。

    当日是顾不上,也实在没往这上头多想,出了这茬事情后,阿娘又一直都不高兴,她每天变着花样想哄阿娘开心,谁顾着想这些呢?

    要不是大哥拿着这些小吃到小雅居来寻她……

    那样的念头真是霎时间就出现了的。

    温桃蹊脸色越发不好看:“你跟陆景明商量好的,还是两头瞒着,去骗阿娘的?”

    她问完了,自顾自的摇头:“你应该是跟他商量好的,不然回头爹见了他,旁敲侧击的问,或是直截了当的问到他脸上,你就露馅儿了。”

    她话说的不大好听,温长青却并不往心里去:“我是跟他商量好的,到了阿娘面前,总要有个说法的,你不愿意把林姑娘扯进来,那我想着,也只好去找子楚。”

    温桃蹊气不打一处来。

    林蘅说到底,同他们家如今是拐着弯沾亲带故的人,帮着他们谋划,也不大妨事儿。

    那陆景明,只不过是个交情不错的外人,人家称兄道弟,也并不是真正的兄弟!

    手上的锦盒一时沉甸甸,烫手似的,温桃蹊想着他那张笑脸,就想把这东西扔了。

    可是偏又不能。

    她哼的从鼻子里挤出个音儿来,把锦盒直往温长青怀里塞:“我不要。”

    “你这个丫头……”他诶的一声,忙接稳了,生怕那锦盒掉下去。

    他瞧着温桃蹊面色不善,略想了想,换了副笑脸,也不骂她:“这东西不过都是些吃的,我看过,才给你带来,要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或是不该送来给你的,我当场就给他扔回去了,还用的着你来扔吗?”

    温桃蹊心里翻了个白眼,可又觉得这话说的也对,就是一盒子点心,也不是什么难得的名贵东西,扬州的特产,于陆景明而言,更不值钱了。

    他送来,大哥看过,收下了,她却扭扭捏捏要扔回去,显得她刁蛮任性,还叫大哥夹在中间难做人。

    如此想着,她耷拉个脸,又把那锦盒从温长青手上接了回来。

    温长青见她收了,也不多说什么,揉了她两把,只说还有事儿,便就转身走了不提。

    温桃蹊带了锦盒回屋里,把里头的点心都摆出来,盯着看了好久。

    连翘笑着上前去收锦盒,正笑着要打趣两句,手上一晃,脸色变了变:“姑娘,这里头像是……有东西啊。”

第四十六章:登门

    第46章桃花簪

    温桃蹊脸色登时变了,上了手把那锦盒又拿回来,左右摆弄了好一阵,果然发现了里面是有夹层的!

    她铁青着一张脸,打开了那夹层。

    里头躺着一支白玉簪子,簪头雕刻的是桃花样式,胖胖的两朵,很是喜人。

    温桃蹊是见惯了好东西,也分得出好坏来的。

    这只玉簪用的本就是极品的羊脂白玉的仔玉,且照着这个玉质的细密和温润程度,加上它水头这样好,八成是取的一整块儿上好羊脂白玉的原石,取了最中瓤的部分出来,细细打磨,精心雕刻,换言之,一块儿料子,单得了一支簪而已。

    连翘和白翘两个对视一眼,皆是大吃一惊:“姑娘,这不是陆……”

    她话都没说完,目光触及温桃蹊的神色,什么都不敢说了。

    看来陆景明也算有自知之明。

    这桃花簪要是给大哥看见,当场就给他扔回去,绝不可能送到她面前来。

    所以他就弄了个带着夹层的锦盒,倒也真不怕她发现不了。

    费尽心思——他可真是费尽心思!

    但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温桃蹊把那桃花簪往桌子上丢开,冷眼看着。

    白翘吞了口口水:“给大爷送过去吧?这东西是大爷带进来的,叫大爷看着处置?”

    这不成。

    这东西只能不动声色的送还回去。

    连陆景明都知道,不能大张旗鼓的送进来,她反倒大张旗鼓的丢出去?

    夹层夹带的一支桃花玉簪,陆景明这样不清不楚的送进来,她就更加不敢声张,连大哥都不能告诉了。

    他还真是精明,算准了她一个闺阁女孩儿,拿了这种东西铁定不敢声张,就怕有嘴说不清,不然凭什么别人没有,就单拿来送了她?

    温桃蹊重重一拍桌案:“收起来,谁也不许声张,我自己会处置。”

    ……

    钱老太太做寿那日,温桃蹊应了过两日请林蘅到青雀楼吃东西去,原本林蘅也只是听一听,并不大放在心上。

    不过温桃蹊早上陪着赵夫人吃了饭,想起来前两日答应了林蘅,要陪她出去散心的,这才从赵夫人跟前辞出来,往李家去寻林蘅去了。

    林夫人见温桃蹊上门,自是欢喜,也没多留她说话,哄了两句,叫丫头领她寻林蘅去了。

    她进林蘅屋里时候,林蘅恹恹的歪靠在美人榻上,背朝着外,手里头还捧了一卷书,也不知她究竟看没看进去,反正那翻书的声儿是很快的。

    温桃蹊有心打趣,本来就没叫丫头通传,这会儿见林蘅屋里的丫头要说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上前去:“你这是一目十行?真是了不得,倘或下场去,我瞧着是要考个解元回来的。”

    她突然出声,林蘅又本就是心不在焉,叫她吓了一跳,转身过来又半坐起,虎着脸啐她:“我是要考个解元回来的人,你却该是那屡试不中的泼皮!哪有背后出声吓唬人的,看我不打你。”

    温桃蹊便央着好姐姐,先捉了她两只手去,又咦一声,看她一身衣裳都不是正经换过,外衫松松垮垮的,根本不是个能见客的样儿,且这一大清早的……

    她敛眉:“一大早的,姐姐穿成这个样子,也不去给太太请安吗?”

    林蘅摇摇头:“姑妈这两日见我心情不好,就不叫我早起去请安了,昨儿后半晌还请了小秦娘子来诊脉,唯恐是我身上不爽利,可瞧了半天,小秦娘子都说无妨,她再三的问,也没问出什么来,便都只由着我去了。”

    都说女孩儿家的心思最难猜,可林夫人也是做女孩儿过来的,看林蘅如今这茶饭不思的样子,怕未必看不出端倪,只是林蘅到底未出阁的一个姑娘,林夫人虽是亲姑妈,却也不好把话点的太明白罢了。

    温桃蹊心下长叹:“姐姐竟困顿至此吗?本就没有多大的事儿,何苦作践自己?我上回还说呢,等过两日请姐姐到青雀楼吃饭去,你倒全忘了?”

    “我前儿去你家,没见你,问了子娴,她说你近些时候都是陪着你阿娘的,我想着,你八成把吃饭这事儿给忘了的。”林蘅把手往外抽了抽,“你今日不陪着你们太太吗?”

    “起先都说好的事儿,我什么时候忘过你的?”温桃蹊说着上了手去拉她,“姐姐快去重换了衣裳,梳妆打扮才是正经的。”

    林蘅见了她,心情已经好了大半了,这会儿做什么都有精神,便也就听了她的,顺着她推搡拉扯的势,就去换衣裳了。

    那琉璃嵌百宝的折屏就在她这内室的东墙边儿,底下丫头伺候着她绕到折屏后去换内衫,半晌她才又问温桃蹊:“你们太太真的没事儿了吗?”

    “我阿娘原是同我大哥怄了一场气,气了三两日,这气也消了大半去,我在她跟前儿回过话的,后半天就回去,她也想清静清静,还厌烦我成天陪在跟前儿呢。”

    温桃蹊一面说,一面从腰间坠着的一只松绿滚边儿绣花的荷包里捏了颗松子糖往嘴里送:“我原算着,这时辰来找你,咱们可先到玉井胡同去逛一逛,再去青雀楼吃饭,可我看你这梳妆打扮,等该出门,也差不多就要吃饭了?”

    说话的工夫,林蘅已换好了内衫衬裙又绕出来,听了这话,白她一眼:“我可没有你温三姑娘金贵,出趟门,要装扮上个把时辰?”

    温桃蹊笑吟吟的也不生气:“姐姐只管打趣我,横竖这松子糖在我的荷包里装着,把我说恼了,一颗也不给你留了。”

    林蘅知道她是专程带出门来给自己的,心下暖洋洋,面上却还是啐她:“我们家便吃不起松子糖了?你只管吃,正好了,你把那一荷包的糖都填进肚子里,等到了青雀楼,你只看着我吃,我才欢喜呢。”

    温桃蹊知她玩笑,顺势把手里那颗糖重又仍回了荷包里,站起身来,去帮她选外衫和下裙,一面又怄她:“你越要我吃,我越是不吃,凭什么我请你吃饭,却只叫我干看着?我才不干呢。”

    她见林蘅手上那条菖蒲红的裙子又要放回去,连声欸着,几乎是从林蘅手上夺了过来的:“这个颜色最好看了,我瞧这裙头的珍珠也都是颗颗圆润的上品,好精致的一条裙子,做什么要放回去?拿它配上一件淡青紫或是丁香淡紫的上襦……”

    她话音一顿,思忖须臾而已,眼前又一亮:“姐姐不是有一件淡青紫,领口、衣缘并着袖口都滚了银边的对襟襦吗?那件便正正好。”

    林蘅有些扭捏,抢了两把没拿回来,索性给了她,反手又取了条丹紫红的裙来:“这裙子还是我到歙州时候,姨妈新给我做的,这个颜色是好看,可就是太明艳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样的颜色,我穿不出去,你快给我放回去吧。”

第四十七章:你不要?

    第47章你不要?

    林家的马车宽大的很,外头车顶角上还坠着几只铜铃,一走起来,叮当叮当的,悦耳极了。

    林蘅哭丧个脸,温桃蹊反倒拉着她笑。

    她一眼白过去:“你到底哪里学来的无赖模样?”

    原是方才她不肯穿那条裙,温桃蹊偏不干,赖在她的美人榻上不挪动,大有她不穿,她今日便一步也不离的架势。

    林蘅又是个做不来跋扈模样的人,总不能找了人来把温桃蹊抬着扔出去,拗不过她,只能照着她的心意,换了那条裙子上身。

    温桃蹊冲她扮鬼脸,索性把腰间的荷包都摘下来了:“松子糖都是你的了,别生气呀?”

    林蘅却不接,扯着裙子摆弄了好半天,浑身不自在。

    温桃蹊仔细想来,前世她见林蘅的时候,已然是哀莫大于心死之人,那时她眼中根本不辨颜色的,红也是灰,灰也是灰,入了眼的,皆是灰茫茫,天地万物,皆失颜色。

    如果一定要叫她说,还能想起来的,林蘅身上的颜色……素净。

    她从来都是个最素净的姑娘。

    其实林蘅生的好看,而她的美又是内敛温顺的,这样明艳的颜色上了身,反倒衬出别样的风情,天地万物都比不过一个她。

    她去抓林蘅的手:“别弄了,从出了门,你就一直在摆弄它,横竖一会儿都是要见人的。”

    “我也不是那么别扭的人……就是觉得古怪得很,给人看着……”她收了手,又往外抽两下,“这不是你在这儿吗?你看着,我老是浑身都不自在,真到了外头,旁人又不认得我,我反而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一句话把温桃蹊逗笑了,挪了身子跟她坐到了一起去,拿肩膀去撞她的肩膀:“那你一辈子不穿红?将来要嫁人,可怎么说?多少相知相熟的人,要看你穿着大红嫁衣出门子,还不把你别扭死?再说了,这歙州城虽大,可往常我们逛的多的,也无非就是玉井胡同跟杨柳长街,一会儿要见了熟人怎么办?”

    那时候温桃蹊可没想着,她一句玩笑话,还能成了真的。

    虽说见的这个熟人,同她,同林蘅,其实都没有那么熟稔……

    彼时温桃蹊拉着林蘅先去了玉井胡同,可逛了半个时辰都没有,也是她先喊着累,又拉了林蘅回到马车上去,吩咐了车夫径直往青雀楼来。

    东西她们是没买几样的,且都有丫头们收着,也用不着她们来操心。

    是以马车将将停稳,温桃蹊头先下了车来,略等了林蘅一会儿,看她慢吞吞的下来,才又去挽她的胳膊,拉着她进了楼里去。

    青雀楼她是不常来的。

    虽然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青雀楼的点心是一绝,但她很少自己跑出来买,倘或想吃了,自有她兄长们买了给她带回去,再不然,她爹一时不忙,也会来一趟,专程买了她爱吃的,给她带回家去,原也是为着,从小她大哥就教过她,茶肆还好,酒楼这样的地方,却是轻易不要自己去的,哪怕是青雀楼,也总有那贪杯吃多了酒的醉汉,要真是一时冒犯了,还不够恶心的。

    她把这话牢牢地记在心里了,故而十分的乖巧,从不自己跑到外头的酒楼去吃东西。

    楼里的小二见她两个锦衣华服的,又生的天仙一样,陪着笑就迎上前来,刚问了没两句话,都还没等温桃蹊回答她呢,身后又飘来一道声音——

    “三姑娘,好巧。”

    这声音他听着耳熟的很,还没等听到第二句,就已经认了出来,于是他连忙往一旁退了退,把路给让开了。

    温桃蹊在看见陆景明那张笑脸时,脸登时就黑了。

    她觉得她这张嘴,可能是开过了光的。

    林蘅不认得陆景明,她来歙州这些日子,没少听人说起陆景明这个人,却从来都没见过。

    这会儿看那男人一派熟稔模样上前来,可温桃蹊却分明不待见他。

    不待见?

    她眉心一动,越发往温桃蹊耳边凑过去,压低了声儿:“这就是陆掌柜吗?”

    温桃蹊不动声色的点头,也不知她是怎么猜出来的,不过八成陆景明这人,传言太多了,林蘅一时听得多,稍稍聪明些,蒙对了,也未可知。

    但要紧的不是这个——

    陆景明笑着走过来,温桃蹊却是沉着脸退了半步:“不巧。”

    她意思再明显不过,连林蘅一时都觉得尴尬极了,轻轻扯着她衣袖,见她侧目过来,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温桃蹊收回目光,思忖须臾,一侧身,把路让开了:“陆掌柜请。”

    “我没说要走。”陆景明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是在楼上看见了三姑娘进门,专程下来打个招呼的。”

    温桃蹊恨得牙根儿痒。

    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说话吗?

    上一回她分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招呼打过了,我不妨碍陆掌柜吃饭,陆掌柜还是请。”

    往哪里请?往大门口请吗?

    陆景明越发想笑。

    这样瞧她,才像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生起闷起来,糊里糊涂的,可爱的紧。

    他从前在家的时候,也常逗他妹妹来着,不过那丫头急了是要打人的,眼前这一个嘛……毕竟不是骨肉至亲,气急了,也还是要端着规矩,就只能生闷气。

    陆景明手上有一把折扇,扇骨没开,合着握在手上,这会儿他右手持扇,左手掌心摊开来,那扇子一下下的敲着自个儿的掌心。

    他有半天没说话,温桃蹊本来想干脆错身绕过去算了的,他却突然又开了口:“我送三姑娘的桃花簪,三姑娘不喜欢?”

    他不提簪子倒罢了,他还敢提簪子。

    温桃蹊几乎冷笑出声来,偏偏青雀楼人来人往,这门口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陆景明一定是故意的。

    她咬牙切齿:“我不曾见过什么桃花簪,想是陆掌柜记错了,不知随手送了谁,又或是丢在了哪里,倒是陆掌柜托我大哥带给我的那一盒子点心,实在是不错,我还想着,那剔红锦盒看起来像是扬州木雕,原比那盒子点心还要值钱,等哪日得空,该照原样还给陆掌柜才好!”

    照原样还回来……

    陆景明越发眯起眼来,透着一股子危险,却不为外人知,他几乎一字一顿的问她:“你不要?”

第四十八章:相见

    第48章相见

    “我为什……”

    温桃蹊的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了。

    她一抬眼望过去,陆景明脸上的笑,令她有些张不开嘴。

    她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笑,虚情或假意,奉承或鄙夷,却绝没有这样的——带着威胁,又夹杂着些许愤怒,陆景明是个神奇的人,她不大明白,他是如何将威胁与愤怒,融进了脸上的笑容中,又那样平静的给人瞧。

    而温桃蹊更加困顿不解的,是陆景明为什么愤怒?

    就因为她不愿意要他的桃花簪吗?

    这不应该的。

    她和陆景明之间——

    陆景明凭什么觉得,她非要收下他的“好意”不可?

    是凭着她大哥同他的私交甚笃,情同手足,还是凭着他二人的数面之缘呢?

    可是上一次青雀楼中,那看似交浅言深,实则字字句句伤人肺腑的谈话,陆景明是聪明人,自然该明白,她从一开始,就存了戒备的心思,也并不愿与他过分往来,有什么所谓的交情。

    然而他还是送了这样好的玉簪给她,还是那种送法。

    她不肯收,难道不该在他意料之中?

    不过他眼下这样子,难听伤人的话,温桃蹊是不大说得出口了。

    是以她轻咳一嗓子,敛去了一身锋芒,再没了先前那针锋相对的模样与姿态,只是仍旧压低了声儿,人也往前迈了小半步:“我虽年纪小,却也看得出,那簪子是好东西,名贵得很,我怕人小福薄,消受不起。”

    陆景明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上一次在你们府上见三姑娘,三姑娘袖口、衣缘并着裙头,皆以桃花为绣,我又见三姑娘鬓边侧簪也是桃花样式的青玉簪,回了府中,便叫人寻出了这块儿羊脂白玉仔玉的原石,取了中瓤水头最足,玉质最细糯的部分,打了这支桃花簪,送给三姑娘,三姑娘既然看不上眼——”

    他背过身去,声音却分明清冷下来:“随手扔了或是赏了人,都不妨事,既送了你,便是你的东西,送出去的,我是不要的。”

    他正迈开步子要再上楼梯去,温桃蹊被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陆景明话里意思,那只簪子,是他亲手做的不成吗?

    那这份儿心意便更重了,她真要是给人家退回去,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且他这个样子,像是生气了……

    温桃蹊犹豫着,本想追上去说点什么,可是从楼梯上传来一道清冽声音,那声音,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她震惊,抬头看,果然那里站着的人,那张脸,那身段儿,都是她烙印在心上,永生永世都不能忘记的——林月泉。

    温桃蹊脸色登时煞白,林月泉似乎也瞧见了,咦了一声儿,不咸不淡的:“那位姑娘……子楚,你又招惹人家小姑娘生气了?”

    子楚。

    他喊子楚。

    林月泉同陆景明,竟是相识的。

    她前世并不知,林月泉与陆景明的关系有多要好,一直都以为,他二人不过是生意场上有往来,加上陆景明和她大哥走得近,一来二去的,这才走动的比较多而已。

    却原来,林月泉在前世出现在河边画舫上,被她一眼望见之前,也许早就到过歙州城,是为着来见陆景明的吗?

    那他出现在画舫上若不是巧合,而是刻意为之,他又如何算的精准,她一定会到河边去凑那个热闹?

    陆景明,只有陆景明才对,那份儿所谓巧合,实则是林月泉精心设计,这份设计中,他断然不会叫任何意外,打乱他的部署和计划。

    他或是利用了陆景明和她大哥的关系,想方设法引她到河边去,有了那次初见,又或者……

    又或者,陆景明和他,根本就是狼狈为奸!

    温桃蹊看着他,久久不能回神。

    陆景明原本要提步上楼梯了,听见林月泉的话,回身看,见温桃蹊脸色那样难看,只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一时不疑有他,几不可闻的低声叹息,又顿住脚步,想了须臾,重走回温桃蹊面前去:“那簪子是我亲手做的,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也常给我妹妹做簪子,我常年离家,见三姑娘便觉亲近,视三姑娘如妹,三姑娘若是真觉唐突,便把那簪子交给泽川,让他还给我吧。”

    他一面说,想上手去揉她脑袋,长臂抬了一半,又自顾自的顿住,眼下倒是生怕真的唐突了她似的。

    他自嘲的笑了笑,见她面色有所缓和,心情更是复杂:“那日听你说起话来,沉着冷静,老成持重,却不想我三言两语,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倒成我的不是了。你不是要请林姑娘吃饭吗?我既吓着了你,总要赔罪的,今日这顿饭,我请了你们吧。”

    温桃蹊却无言,视线越过了他,仍旧定格在林月泉的身上。

    林月泉好奇,一递一步的下了楼梯,等走近时候,一拍陆景明肩膀:“子楚,我瞧着这位姑娘年纪还小?”

    陆景明横过去一眼:“这是温家三姑娘。”

    温桃蹊看见了,林月泉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精明与算计。

    前世她真的是瞎了眼,从来看不见林月泉的古怪和异常,竟以为那是她的一心人,是能与她白头偕老,琴瑟和鸣的。

    原来竟不是这样。

    林月泉精致的面皮之下,隐藏的全是算计和阴谋才对。

    她下意识退两步,勉强的稳住心神,尽可能的不泄露出情绪,以免惊动了眼前人,惹得他二人起了猜疑。

    好在她方才同陆景明起了争执,陆景明亲手做簪这样的事情冲击力又的确不小,不然她这会儿的脸色,早就出卖了她心中的惊惧了。

    陆景明又扭头去看她:“这是林月泉,我的一位故友,许多年不见了。”

    故友。

    原来他们两个,真的是旧时相识。

    温桃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蹲身礼下去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冷静的同林月泉打了招呼的,她只记得,陆景明和林月泉两个人回楼上雅间去时,她几乎站不稳,全凭着林蘅借力托着她,她才勉强能够站稳。

    她若知陆景明与林月泉是旧友,绝不会同陆景明多说一个字。

    她若知……若知今日林月泉会出现在这青雀楼中,便绝不会跟林蘅到这里吃饭,她不可能叫林月泉再见到温家三姑娘。

    她怕极了重蹈覆辙。

第四十九章:祸从口出

    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林蘅见她那样子,实在吓人的很,不该与她在外头多待,生怕她出什么岔子,便匆匆带着她出了青雀楼,上了马车,打发车夫驾车,一路回温家去了。

    而林月泉同陆景明上了二楼雅间,小二已经端上三五样点心,又奉了茶水上来。

    他二人各自坐了,林月泉拿了块儿芙蓉酥往嘴里送,又拍去指尖残余的糖霜,噙着笑打量他:“你一贯不拒姑娘们扑上来,可没见你去招惹谁家姑娘,怎么如今却招惹了温三姑娘?你同她大哥不是关系很好吗?我看那小姑娘,十四五岁而已,你也敢去招惹?”

    陆景明又剜了他一眼,眼前的石榴糕,突然就不精致了。

    他从温长青的口中知道,温桃蹊小时候是个调皮的,成日不好好吃饭,就爱吃各色糕点,后来他们兄弟觉得青雀楼的点心格外精致,便时常买了给她带回家,哄着她吃饭,若一日三餐好好的吃,便把点心给了她,若是不肯好好吃,点心就只给她看一看,立时拿去赏了底下的奴才们。

    青雀楼的石榴糕和茯苓夹饼,还有瑞福斋的豌豆黄和菱粉桂花糖糕,都是她最爱吃的。

    林月泉那些招惹不招惹的话还犹在耳边,这石榴糕还没入口,就先没了味道了。

    他拿起来,又放回去:“她才刚过了十三的生日没两个月,什么十四五岁。”

    林月泉表情略僵了下,却不动声色,横竖陆景明此时心思也不在他身上。

    他又去拿陆景明脸前的石榴糕:“怎么不吃?不是你说的,青雀楼的石榴糕是一绝?还是说,看着眼前的石榴糕,想着别的什么人,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陆景明心跳快了些,吞了口口水,一眼睇过去:“你这张嘴,早晚惹祸。”

    林月泉不以为意:“那我是说对了?我是没想到,扬州城大名鼎鼎的陆二公子,竟对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这般上了心。咱们几年没见,我这一到歙州城,你就让我看了这样一出好戏,可真是够朋友。”

    “你最好是收敛一些吧,这里是歙州,他们温家人,不知道有多宝贝这个长房嫡女,你敢拿她胡说八道,仔细你走不出这歙州城。”陆景明这才重拿了块儿石榴糕往嘴里送。

    他原是开玩笑的两句话,却不想林月泉似是嗤笑了一回,那样嘲弄的声音很轻很浅,低到他近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有他掀了眼皮望过去的时候,发现林月泉手上拿了一块儿石榴糕,眼底莫名就有了嫌厌之色:“温家势大,歙州城中只手遮天,我怎么敢呢。”

    这不像是实心话,可陆景明却不知,他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怨怼……

    冲着温家?还是冲着温桃蹊?

    他和林月泉的确有很多年没见过了刚认识林月泉那会儿,也就十三四岁,同温桃蹊如今的年纪是一样的,那时候两个人一处对谈诗赋,彼此引为知己,却不过两年时间,林月泉从扬州不辞而别,杳无音讯,他打发了人去找过,却每每无果,后来他想,好男儿志在四方,似林月泉这样的人,便是云游天下,他也不必稀奇的,只是感慨,相交两年,他又何必不告而别。

    再到后来,他离开家,只身往歙州经营,那时候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生意上,就再顾不上去想,他曾有一个知己,叫做林月泉的了。

    收到林月泉的来信,是三天前的事,说他过几日便要到歙州,自然该登门拜访,彼时陆景明惊喜之余,实则哑然。

    多年不见,他不知林月泉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而他……横竖他不是了。

    而且陆景明隐隐感到不对劲儿。

    他在扬州名气不小,在歙州亦然,可他有自知之明。

    区区陆景明,还不至于到了名动天下的地步。

    林月泉要不是多年来一直都有心留意他的动静,怎会知他如今人在歙州,且那封来信上,又言明了,林月泉是知道他如今在歙州把生意做得不小,是极有本事的。

    看似不遮不掩,却让陆景明心中警铃大作。

    也许是生意场上经营的久了,见人便总少了三分真心,把那三分,全换成了防备,这些年来,也只有温家那个小丫头,是唯一一个,叫他心下提不起半点儿防备的了。

    眼下林月泉这模样,落在陆景明眼里,他总觉得,这些年,林月泉经历了很多事,但林月泉不肯说。

    陆景明眉头紧蹙:“你跟温家有过节?”

    林月泉仿佛吃了一惊:“我跟温家能有什么过节?他温家家大业大,高门大户,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倘或同温家有什么过节,我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歙州城中?我疯了不成?”

    这话倒也是,只是陆景明更相信他自己的直觉。

    此番再见林月泉,他总归存了些许小心的,林月泉刻意的隐瞒了他一些事情,他依稀能够有所察觉,只是林月泉不说,他不好开口问,这会儿借着这个由头,且先问了他两句,他又矢口否认了。

    陆景明心中冷笑。

    看来这位昔年的至交,如今也不过尔尔。

    何止他不是当年的陆景明,眼前的林月泉,怕也早不是当年扬州城中与他高谈阔论,那个明亮张扬的少年郎了。

    他因存了心,便多说起温家的事情来:“我也是到歙州城不久,就听闻过这位温三姑娘,只是内宅女孩儿,很少得见,后来我跟她大哥关系不错,听她大哥说起过她,心里只拿她当妹妹是一样的,再说了,你也会说,他们温家家大业大的,长房又只得了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孩儿,我去招惹她做什么?”

    陆景明把两手一摊:“歙州城中苦心经营数年,才有我今日的立足之日,我要不是疯了,为什么去招惹温家嫡女?”

    林月泉吃了口茶:“说的也是,不过你还好,总是有退路的,便是真的招惹了,了不起把手上的铺面田庄变卖了,转头回扬州老家,照样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陆二公子,所以也没什么要紧的,至于我嘛”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来,“还是仔细舌头,不要祸从口出好一些。”

第五十章:气急

    温桃蹊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从青雀楼回温家的一路上,她也几乎不怎么说话。

    林蘅是有眼色的人,她说的每一句话,温桃蹊其实也都应了声,但是心不在焉,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到后来,她索性也不说了,只是心下暗暗担忧着。

    等把人送回了小雅居,温桃蹊还是有些出神,人看起来呆呆的,林蘅心里实在有些发慌,并不敢走,打发了白翘去回赵夫人一声。

    白翘这会儿倒是机灵,并没有直接往上房院去,反倒先去寻了赵夫人先前拨到小雅居来的张妈妈,同她大概其的说了一通,叫张妈妈往上房院去了。

    赵夫人听说温桃蹊不对劲,来的是很快的,林蘅同她见过了礼,寒暄了两句,再没有跟进内室去。

    人家一家子骨肉在一处,她往前凑,就不大合适了,可她又确实是担心温桃蹊,不愿意离开温家,于是出了小雅居,只往二房那边儿寻温时瑶去消磨时间等消息了。

    温桃蹊是家里的金宝贝,别说是赵夫人得了信儿急着就往小雅居,就连今日没出门,在书房里头看账本的温长青,一知道她神色有异的从外头回府来,再细问底下的奴才,又打听不出个所以然,也是匆匆忙忙撂下了手上账本,出了门,一路就朝着小雅居疾步而去了的。

    只是温长青进门那会儿,温桃蹊已经缓过了那股劲儿来,又哄着赵夫人说了一车话,才勉强把今天这件事情给遮掩过去。

    赵夫人虽说仍是不放心,可毕竟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温桃蹊眼珠子转一转,她都猜得出这丫头想什么鬼点子,眼下分明是不愿意多说,她在这儿待的再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以见了温长青进门来,她想着,这丫头打小便肯多同她长兄多说几句,倒不如放了温长青开解她,于是站起了身来,又交代了温长青几句,无非叫他好好看顾一类的,也就出门离去不提了。

    温长青长舒了口气,往旁边儿官帽椅坐下去:“我刚才听底下的小厮说你不好,连阿娘也惊动了,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会儿瞧着,倒像是好了?”

    其实温桃蹊所有突如其来的情绪,都只是因为再见林月泉罢了,更何况,是见林月泉同陆景明一起,这让她一时之间,很难平复下来。

    在青雀楼的时候,当着林月泉的面,她努力保持着冷静,告诉自己不能露出端倪,林月泉和陆景明,这两个人一个赛着一个的精明,狐狸似的,她必须要尽可能的冷静,哪怕脸色再难看,心中再震惊,也要平复下来。

    等到出了青雀楼,身边没了非要避讳不可的人,那些过往岁月,最惨痛的回忆,又扑面而来,霎时间填满了她整颗心,她便收不住了。

    “我今天……”温桃蹊拧眉,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我在青雀楼,见到陆景明了。”

    温长青大感意外:“他对你做了什么吗?你怎么会……”

    他一面说,又一面摇头:“他是个君子,总不至于吓唬了你去,你一向是个胆子大的,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那支桃花簪”温桃蹊不好直接去问林月泉的事儿,以免她大哥起了疑心,便先提了那只簪子。

    她声音又顿住。

    那簪子是陆景明亲手做的,他到底知不知道呢?

    那天她推拒,他再三的说,就是不肯把东西拿走,非要叫她来日自己去还。

    一支簪子而已,便是不收,怎么就是十分不把人家的心意放在心上了呢?

    “大哥,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支桃花簪,是陆景明亲手做的。”她语气不善,音调也沉下去,原本小脸儿发白,这会儿又彻底黑了。

    那簪子的事儿,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刚跟陆景明认识的时候,就知道陆景明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识香赏玉,无不在行,甚至于打磨玉石,制作简单些的金银器,这世上的事,就像是没有他陆景明不会的一样。

    那天陆景明把那簪子拿来给他,他一眼就瞧得出那玉是极品,那桃花又胖胖的两朵,一时便想起了两年前,陆景明给他家中胞妹雕的一块儿桃花玉佩,分明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故而他还调侃了两句,陆景明也没有否认辩解,他越发笃定,此物出自陆景明之手。

    他满心欢喜的带回了家,又好说歹说劝着温桃蹊收了去。

    其实他有私心的,还是惦记着,倘或陆景明做了他妹夫,那他这傻妹妹也算是有福气,横竖不怕陆景明是个卑劣的,将来欺负了她,或是容得旁人欺负了她去。

    只是他没想着,她这么快就知道了……

    温长青尴尬的笑着,眼神闪了闪:“他跟你说的?”

    温桃蹊眯着眼:“大哥既一开始就知道,还要哄着我,劝着我,非要收下?我今日见陆景明,说要把簪子还给他,他说那是他亲手做的东西,送了人,就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我或是扔了,或是赏人,都随便,我乍然听了这样的事,可不是要吓坏了?”

    她腾地站起身来,却又因前头情绪大起大落了一场,一下子头晕,眼前一黑,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温长青叫她吓得不轻,起身,跨步,一气呵成,长臂一伸,就拖住了她:“还是去请小秦娘子来给你诊个脉,你这个样子,忒吓人了。”

    温桃蹊反手抓了他:“我没事,起的猛了,也是气急了!”

    她几乎咬牙切齿的:“我直说怀疑你如今是存了什么心思,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你跟他陆景明再如何称兄道弟,终究不是一家人,你怎么拿了他的东西,硬要往我这儿塞?大哥,我告诉爹去,你且看你要不要吃一顿家法吗?”

    温长青心说家法倒未必,爹心里比他还要中意陆景明呢,要知道陆景明亲手做了簪子送进来,面上便是不动声色,心里也是要欢喜的。

    只是这丫头显然很是排斥,他说这样的话,是火上浇油,便敛了声:“别别别,我原想着,也不打紧的东西,两年前他也给他妹妹做过玉佩,就连我手上,也有他做的东西,原是他拿你做妹妹看的一片心,推拒了,反倒显得我们目中无人一样,你别生气啊。”

第五十一章:不喜欢他

    总不见得,几面之缘,陆景明在心里,就真拿她当亲妹妹一样了吧?

    这话说出来,温桃蹊是断然不信的。

    “大哥你也不必打量着拿这话来蒙我,他陆景明是什么样的人”她又坐回去,坐直了,扬起脸来看向温长青,“我对他也并不算客气,要不是看在大哥你的面子上,怕他见了我,理都不会理的,这样贵重的东西送进来,我心里是怕的,大哥一点儿也不怕?”

    温长青揉她的头顶:“你怕什么?他还能对你怎么样不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原本温桃蹊一直不明白,陆景明究竟图什么,但是今天见了林月泉与他一处,温桃蹊不免要生出些旁的念想来。

    也许,陆景明根本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才对她百般容忍,便是她冷言冷语的嘲弄,他也像是不放在心上,全然没听过那些话似的,一转脸,照样变着法子的对她好。

    她后来倒也打听过,陆景明以前在扬州城,那也是个横行霸道的混世魔王,一家子拿他没办法的,纵然是歙州经商这些年,磨去了他的锐气和锋芒,但骨子里是什么样,那一辈子就是什么样的,他看得起谁,看不起谁,旁人做不了他的主。

    要说放低了姿态去讨好什么人,陆景明这样的人,也会做这样的事吗?

    温桃蹊倒更宁愿相信,从一开始,陆景明盯上她,就只是为了林月泉,更有甚者,林月泉在密谋什么,陆景明根本就是知道的。

    念及此,她面色沉下去,低了头,不愿叫温长青看了去:“说起来,我今天还遇到一个人,跟陆景明一起的。”

    温长青手一顿:“谁啊?能叫你挂在嘴边儿说,想来是个不俗的人物了?”

    他这个妹妹是有些眼高于顶的,平素虽不刁蛮任性,可与人相交,是十分挑剔的,何人能入眼,什么人看过就忘,打小她就分的相当清楚。

    不俗的人物吗?

    林月泉大概也算是了吧。

    二十出头的年纪白手起家,短短三年就在歙州城中站稳了脚跟,当然算是个厉害的。

    只是可惜,前世她若知所谓的白手起家,背后大概是有陆景明的帮衬扶持,她便是再痴迷于林月泉的那张脸,也不会深以为他有大才,而为之折服了。

    “陆景明说他叫林……林……”她左手食指的指尖在右手的手背上点了几下,故作停顿,“林月泉,是这个名字了,我看那位林公子模样倒生的不错,器宇轩昂的,跟陆景明比肩而立,也不落下风,大哥你也认识他吗?”

    这个名字听来陌生,温长青摇了头说不知道:“是子楚的朋友吧?不过我没听子楚说起过,许是关系平平。”

    是不是关系平平温桃蹊不得而知,而且她怎么看,陆景明和林月泉,也不像是关系平平的样子。

    陆景明竟不曾在大哥面前提起林月泉吗?

    这不应当的。

    她想着,前世林月泉是在这一年的五月,出现在了河边画舫的。

    那是到了端午节时,城中有赛龙舟的,热闹极了,护城河上除了各式各样的龙舟之外,还停了三五艘精致的画舫,她本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就拉了她二姐一起出门,说是要到瑞福斋去买粽子,顺便看看街市繁华,但是她大哥说,护城河边有赛龙舟的,她要是想看,可以带她一起过去……

    温桃蹊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处隐隐作痛。

    很多事情,已经不敢去回忆了。

    大哥那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要带她去看赛龙舟呢?

    会是陆景明吗?

    现在已经快到三月底了,其实离端午也不算远,城里其实早就预备起来了……

    “也许吧,我听陆景明说,那是他一位旧友,很多年没见过了,许是从前在扬州的朋友。”她状似不经意,仿佛对林月泉这个人丝毫不上心,随口一提而已,又转了话锋,“五月节城里不是要赛龙舟吗?我上次听二姐姐说,去年五月节时,陆景明还下场了来着?”

    温长青叫她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这丫头看起来对陆景明的事情很是抗拒,怎么好端端的又打听起他来?

    他瞥过去一眼,打量的意味更多些:“是,他不仅下场去赛了,还得了名次,更是惹得城中不知多少姑娘们为他神魂颠倒,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人,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出尽风头啊。

    但说来也怪有意思的,本该是个纨绔子弟,可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经商是这样,她寻思着,陆景明做的那支桃花簪,实在是精致可爱,看来他连制物这一样,也是有模有样,就连赛龙舟,都是……要不是她从一开始就心存防备,倒真要觉得,陆景明真正是人中龙凤,绝非池中物,前世她怎么就没留意到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男人,偏偏看上了林月泉了。

    不过眼下嘛

    温桃蹊不答反问:“那他今年还去赛?就没有请了大哥下场帮他?”

    “我?”温长青反手指了指自己,像听了什么笑话,“你瞧着,我是个能去赛龙舟的?”

    温桃蹊一怔,旋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温长青总算是看见她舒展笑颜,一颗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去,又揉她:“总是要看你高兴了,我才放心。”

    他说着往温桃蹊身边儿坐下去:“桃蹊,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真的很不喜欢子楚啊?”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问,倒叫温桃蹊有些张不开嘴了。

    她不是不喜欢陆景明,而是会对这些外人,自然地保持着一种提防和戒备,如果有可能,她情愿这一辈子都不跟这些人打交道,她本来就只想守着这个家,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差踏错,不重蹈覆辙,哪怕将来不嫁人,她在家里清修,都是好的。

    于是她摇头,去挽温长青的胳膊:“他于我而言,始终是外人,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从小大哥就教过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总是觉得,他频频示好,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第五十二章:胳膊肘往外拐

    这的确是他教的,今日却叫这丫头反拿来说嘴。

    她从小爱凑热闹,哪里人多便要往哪里凑,他不放心,怕她纯真,叫人利用了去,便每每耳提面命,教导她,让她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许忘记。

    没想到,她平日不吭声,他只当她一向是左耳朵进,右耳朵立马又出,却原来她真放在心上了。

    温长青无声叹一口气:“话是这样说不错的,到今日我也仍旧是这样教你,但子楚嘛……我和子楚相交也有年头了,他的为人,我总算是知道的,倘或他真的是个德行有失,品行不端的人,一则我不会同他深交,二则更不会叫他与你相识了,是不是?”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话温桃蹊没说,反正说了她大哥也未必会听。

    陆景明在他心里,便有千百种好,绝对是个值得引为知己,甚至是托付终生的人。

    但她却不敢。

    温桃蹊没再同他争辩,只是打了这么一会儿岔,反倒又去问赛龙舟的事:“大哥你不下场赛龙舟,难道也不去看陆景明赛吗?我听说官府会在护城河边放上几艘画舫,精致的很,咱们这样的人家,照说是能登船的吧?”

    温长青挑眉:“你想去看看?前两日子楚倒是说过,去年他下场,我就没去看,今年总不能再推了,说是横竖那画舫上也留了咱们家的位置,每年都空着,也不像话。”

    果然,陆景明是开过这个口的,且就在前两日。

    这世上便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才开了这个口,邀他大哥五月节至护城河登画舫,看他下场赛龙舟,今日她就在青雀楼中见到了林月泉。

    不过今天的相见,应当是不在他二人安排之列了,不然陆景明也不会跟她说那些话,把她气得不轻,也吓得不轻,没给林月泉留一丁点儿提前接触她的可能。

    这是个意外,也许会打乱他们原本的部署,等到了端午那日,什么画舫相遇,一见倾心,全都不成了。

    温桃蹊觉得头疼,也有些钻牛角尖,她觉得自己绕进了死胡同,就快要把自己给逼死了。

    前世她是涉世未深,才会着了林月泉的道儿,大哥却不是的大哥从六七年前,就已经跟着爹四处奔波,长了不少见识了,这几年更是把家里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自己还在外经营有别的产业,他真的也会被陆景明所蒙骗吗?

    那时候爹和大哥不是察觉出林月泉的端倪吗?还是说,能揪出林月泉,只是因为“山泉香”,若换做是陆景明,就不行了?

    她内心是复杂且矛盾的,小心提防,也不能够轻易冤枉了谁。

    她这样子认定了陆景明是林月泉的同谋,两个人是狼狈为奸,却并没有证据,是以不能胡来的。

    她可以告诉自己,要留神这个人,但不能够同大哥讲,这人有问题,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不然将来人家万一是清白的,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又或是林月泉存了心利用他,她不就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温桃蹊苦着一张小脸:“那大哥今年去不去?”

    “自然是要去的,子楚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再不去看他下场赛龙舟,也太不够义气。”温长青说着又笑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样子东拉西扯的,是怕我端午不带你出门?还是怕我非拉上你出门,去见子楚?”

    “随口问问,我是在想,陆景明近来这样示好,我怕他挑唆着大哥拉上我出门,端午那天街上热闹极了,再闹出什么事情,多不成体统啊。”她把手抽回来,乖巧的坐正了,“可我听大哥的意思,他倒没跟你提过这茬?”

    “你真当……”

    温长青的话戛然而止,扭脸儿去看她,发觉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于是轻咳,把话尽可能的说和软些:“你晓得不成体统,子楚比你更晓得,四下无外人时,他同你多说几句话,横竖都有我在场,也不算是失礼,难不成到外头去闹你?你当他是个轻狂孟浪的,便这样没有分寸了?”

    温桃蹊小脸儿一黑:“你不是想说这个的。”

    温长青喉咙一紧,就听见了她后头的话:“你本来是想说,我真当自己是个天仙,能叫陆景明追在我身后,挖空了心思,还忘了礼数体统,我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话到后头,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温长青尴尬的笑,下意识的就要起身,想离她远一些。

    温桃蹊小手一抬,生拉住了他的袖口,眯着眼睛抬头打量,眼睛里写满了危险两个字:“我上回就问你,到底我是你的亲妹妹,还是他是你的亲兄弟,大哥,你这怎么总是胳膊肘往外拐,说什么都下意识向着他啊?”

    “你看,你这就是胡说了吧?”温长青面不改色,拨开她的手,“我就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我不向着你?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不向着你了?只不过是有些话,说的顺嘴了,再说了,我不是没说吗?是你自个儿要说出来的,怎么又赖我?”

    这不是耍无赖吗?

    温桃蹊白过去一眼:“你同我耍无赖,我不跟你说,你再这样子欺负人,我就去跟阿娘告状了!”

    她如今是长本事了,一会儿要同爹告状,一会儿要同娘告状,净拿这个吓唬人来的。

    温长青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见白翘打了帘子进门来,他先收了声,又往旁边站了站。

    丫头进门也不多看什么:“姑娘,明鹤姐姐来了,说替二姑娘回话的。”

    明鹤那个丫头,是二房的老太太吴氏放到温时瑶房里去的,从前在老太太跟前也是个得脸的,伺候的又尽心,又是家生的丫头,是以她们平日也就都高看她一些。

    温桃蹊理了理裙摆,叫她去把人领进来,才催温长青:“大哥还不走吗?”

    得,他白担心,这会儿就急着赶人了。

    温长青无奈摇头,又交代了她两句话,才背着手出了门去,后话不提了。

第五十三章:污糟

    把她送回小雅居后,林蘅就去了温时瑶那儿。

    但是林蘅不好直接说,她在外头遇上点事儿,叫吓坏了,或是心情不好一类的话,便寻了借口,只说她回小雅居去换身衣裳,过会儿便去寻她们一道玩儿。

    可是她这一“去”好半天,温时瑶等得久了,就打发了明鹤过来找她。

    温桃蹊一时心下暖暖的,想起前世林蘅的那些好,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越发被触动了。

    这世上的路,无论有多难,前途如何艰险,她将要面临什么样的狂风或巨浪,林蘅,一直在。

    林蘅是在温时瑶小院儿的月洞门下等着她的,她一见了林蘅,眉目间全是柔和,迎上前去:“姐姐怎么在外面站着?”

    “你二姐姐生你气呢,说你如今越发架子大了,叫我们枯等这许久,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林蘅笑着握了她的手,带着她往院里进。

    温桃蹊知她是玩笑,顺势把劲儿往下一坠,不肯动了:“那还进去做什么?找骂吗?咱们快走吧。”

    她声儿刻意的扬了上去,身后明鹤也跟着她们笑。

    果然温时瑶虎着脸一把打开了那面湘妃竹帘,三两步走出来,站在台阶上,远远的瞪着她:“你且走出去我看看?”

    温桃蹊与林蘅对视一眼,无声的笑着。

    那头温时瑶从台阶上缓步下来,两只手交叠着背在身后:“你怎么去了这样久?方才三婶还打发人过来了一趟呢。”

    冯氏?

    温桃蹊几不可见的拢眉,下意识望向林蘅那头。

    林蘅冲她点头:“冯夫人说咱们从后门进府时候,她屋里的云雀姐姐正好在后头,恰巧看见了,回三房的时候就回了一声,她才打发人来问一句的。”

    云雀是冯氏陪嫁进来的,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是打法底下的小丫头们去跑腿儿,除非是到老太太房里,或是到各房太太那里去回话走动,不然云雀是个轻易不挪动的,就连冯氏偶尔叫了她们姊妹去说话,云雀都不会来传这个话的。

    她好端端的,跑到后头去做什么?

    温桃蹊便把目光转投向了温时瑶:“云雀姐姐怎么去后头了?”

    温时瑶一脸茫然的说不知道:“估计是替三婶去给周全家里的送什么东西吧。”

    她说着又唉声叹气的,眼底其实更多的是不屑:“其实我总说,一个奴才家,还要怎么样呢?大伯和三叔这几年来,给了他们多少?宅子、奴才、银子、铺面,要体面有体面,要富贵有富贵,倒把他们惯的主子一样。”

    她等说完了,才想起来拿一双眼睛四下里看,又压低了声儿:“你不知道,我先前听大姐姐私下里抱怨过两句,如今周全家的在三婶屋里当差,可就是见着刘妈妈和云雀姐姐,也是极不客气的,上一回,竟打法云雀姐姐去给她添茶水,真是不像话!还有她那个姑娘,在六弟屋里伺候的”

    温时瑶啧声咂舌,温桃蹊却已经眉头紧锁:“你别胡说了,给二叔二婶知道了,看不捆了你一顿好打!”

    她们家里的这些事情,林蘅是从来不参言的,即便多少知道一些,且多是温时瑶口无遮拦的抱怨,可她终归是个外人,听过就算了,既不该跟着一起说,更不能到外头去同人说,是以她只是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句话不多说。

    温时瑶却不放过,上前去拉了她:“哪里是我胡说?上次大姐姐说起来,阿蘅也是在的,你问她,是我胡说吗?”

    温桃蹊一时头皮发麻。

    温时瑶倒也算了,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可温子娴不是的……要不是气急了,怕也不会把这些话当着林蘅一个外人说出口。

    就是不知道,周全那一家子,究竟在三房都作了什么孽。

    不过她经历过一场,估摸着,最恼人的,怕还是出在她六弟屋里,周全那个小女儿身上。

    屋里头的事情,本不该她们做姑娘的多说什么了,可偏偏温子娴从小最疼的就是她六弟,恐怕周婵要真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冯氏看着周全的那份儿体面,也不好重责什么,这才越发惹恼了温子娴。

    温桃蹊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你别拖着林蘅姐姐,回头再跟你一起遭殃,周全的事情,我也是都知道的,他有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怎么高抬他都不为过,要我们小孩子指手画脚吗?大姐姐一时气不过,同你埋怨两句,你就不要再四处说了,不然回头让三婶知道了,连她都是要挨骂的。”

    温时瑶心里不服气,在她看来,奴才就是奴才,何况周全本来就是签了死契的,当年出事,他要是撒丫子跑了,不管主子,那就该立时打死。

    他救主,那是他的本分,不然这些年他吃温家的,喝温家的,住还是温家的,家里头养着他做什么呢?

    可是从出了事,没人这么想,他周全有天大的功劳,该被捧到天上去。

    就连她娘都说过,再怎么看不过眼,那也是长房和三房的事情,轮不着他们二房插手多话。

    但一家子骨肉,怎么就成了不相干的了?

    温时瑶撇着嘴:“我就看不惯他们那样的。或许周全救主,是一片赤诚,是个再忠心不过的,但这些年,他家里人的所作所为,你就真的一点儿没听说过?”

    温桃蹊从前是不留意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也无非偶尔见了她阿娘愁眉不展,多问两句,却又不往心里去,真正了解周全家里头的事情,还是小金冠的事情后,她拉了白翘问了许多,这才了解的清楚了一些,今日又听温时瑶说起三房里的事……

    “横竖不是一两天,三婶都不管,你就是把自己气倒下去,也没用,想这些做什么?”温桃蹊仍旧打岔过去,把林蘅的手从温时瑶手上抢回来,“我看林蘅姐姐也并不想听我们家这些污糟事,你快别说了,不然我们可走了。”

第五十四章:查实

    眼看着到午饭的时候,赵夫人叫传了饭下来,又不放心温桃蹊,打发了知云去问。

    知云才出了门,迎面撞见了温桃蹊,她脚步放慢了,迎过去:“太太正叫我去问姑娘,看看姑娘可吃了饭没有。”

    温桃蹊笑着叫知云姐姐,把小脑袋一歪:“阿娘才传饭下来吗?”

    知云说是,屋里赵夫人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扬声叫了一句。

    温桃蹊便没再多同知云闲话,提了裙摆上台阶,一路进了门。

    赵夫人因见她来了,便吩咐了丫头,叫再多上两道温桃蹊素日爱吃的菜。

    等吩咐完了,去看丫头脸色,见果然好了许多,比刚回府那会儿看着精神了,小脸儿也红扑扑的,这才稍稍放心。

    “我听她们说,你去二房找你二姐姐了?林家姑娘也在?”

    她点头,先捏了点心往嘴里送:“林蘅姐姐不放心我,就没走,去二姐姐那儿待了好半天,说我回家换身衣裳去找她们玩儿的。”

    林蘅这个姑娘,年纪也不大,但好似处处都很周全,赵夫人也是打心眼儿里高看这样的姑娘,且很是喜欢的。

    外头传饭已经下来了,赵夫人看她一只手又往点心盘里伸,扬手轻拍上去。

    知云笑着把点心盘子端了下去。

    温桃蹊一撇嘴:“我在阿娘这里,连块儿点心都吃不着了?”

    “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要吃饭的时辰,净捏了糕点往肚子里填?”赵夫人笑着啐她,一时又想起林蘅,便多问了句,“怎么不留林姑娘在家里吃饭?人家既是不放心你,等了这一大早上的,原又是你要请人家出去吃饭,怎么却叫人家家去了?”

    温桃蹊本就是为这个事儿来的,正好她阿娘问起林蘅,她顺势就回了话:“我原本是留了的,只是我们在二姐姐那儿,林蘅姐姐听了些话,不大好在咱们家多留,就推辞着回去了。”

    赵夫人眉心一拢:“二丫头又胡说什么惹了人家?”

    她却摇头说没有:“您别看二姐姐平日里口无遮拦,也不怕得罪人,但自从林蘅姐姐来了,她倒很好,从没招惹过林蘅姐姐,我瞧着她也是极喜欢林蘅姐姐的。”

    回了这样的话,是为着叫她阿娘宽心,话音落下,果然见赵夫人舒了口气,侧目过来似是有话要问,于是先回了后话:“但二姐姐今儿说起三房的几件事,您知道林蘅姐姐的,最有分寸不过,听着那是咱们的家事,她也不参言,也不肯多留,从二姐姐那里辞出来,就回去了。”

    赵夫人方才舒展了的眉头,立时又紧皱到了一起去:“背地里说三房什么了?竟把林姑娘吓的连留下来吃顿饭都不肯了,真是胡闹!”

    这分明就是动了气了。

    温桃蹊忙往她旁边儿凑了凑:“您听我说,别忙着生气呀,我又不是为着气您来的,您气出个好歹,阿爹和大哥不得打我吗?”

    她撒着娇去哄赵夫人,圆桌上头已布了几样菜式。

    本是该食不言寝不语的,但她在赵夫人屋里一向都是没规矩的,横竖没有外人,也不会有人说她什么。

    是以她动了筷子,给赵夫人夹了一筷子笋,放在她面前的瓷碗里:“大姐姐好像在二姐姐面前抱怨过一些话,都是同周全家的有关的,还有周婵,我听着估计不像话,拦了二姐姐不叫她说,林蘅姐姐是个聪慧的,八成也听得出,这才走了。”

    “周婵?”赵夫人没动筷子,拉了她叫她坐正,“你别忙,我先问清楚你。”

    温桃蹊诶一声就把筷子放了回去:“我听来是这样的,一则为着周全家的不顾着体面,如今在三婶屋里头,越发目中无人,竟连云雀姐姐也敢支使,二则二姐姐说起六弟弟屋里那个,我想,她说的便是周婵了,可那是六弟弟屋里事,我就没叫她再多说下去,是以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大清楚。”

    看来这些事,是冯氏有心压下来了,她竟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周婵在长亭屋里伺候,便是惹事,也不过就是那点子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只是长亭今年才十一,本就还是个孩子,当初温铎做主,同冯氏交代了,要把人放到长亭屋里去伺候时,老太太还生过一场气,但后来是见周婵那丫头还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便也就不提了,谁承想,老实本分,原来都是做给人看的罢了。

    赵夫人脸色一沉:“你做的很对,林姑娘同你们再好,始终是外人,你弟弟屋里的事,是不该叫她听了去的。”

    可温时瑶说……

    “阿娘,我看这个事情不会小的,大姐姐一向是个持重的人,但二姐姐说,上次大姐姐抱怨起来,也是当着林蘅姐姐的面儿的。”她一面说着,又叹气,“而且您不知道,今儿原是云雀姐姐到后头去找周全家的,才碰巧看见了我跟林蘅姐姐从外面回来,她可能看我脸色不好,就回了三婶,三婶打发了人找到二房去问林蘅姐姐的,我就是问起这个事情,才听二姐姐说了三房这些事。”

    赵夫人对这些事是敏.感的,她一眼过去:“云雀到后头去找周全家的了?”

    倒不像是意外……

    温桃蹊心念微动,阿娘是料到了的?只是不晓得云雀今日便去了后街上。

    “阿娘知道云雀会去找周全家的?”

    赵夫人面色凝重之余,眼底闪过欣慰,揉了温桃蹊一把:“你的小金冠丢到了外头,你后来不是跟我说起,孙妈妈跟周全家的走得近吗?上一次陆掌柜来家里,又跟你大哥说起外头那男人的住处。”

    她点头说是:“但阿娘那时候不是说,这件事情不大好惊动了三房,也怕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不要声张吗?”

    “不要声张,却不是不查了,要真的是她,放这么个人在家里,日子长久了,还了得?”赵夫人冷嗤一声,“我后来叫余妈妈的男人去查过,那处宅子,正是周全妻弟的,只是他平日并不在那里住,也少有外人知道,那是他的宅子罢了。”

第五十五章:随她去

    余妈妈原本是赵夫人娘家陪嫁到温家的,当年赵夫人嫁给温致,陪嫁的庄子铺子也不算少,虽不是十里红妆,风光无量,可赵家到底家底殷实,又是为官的富贵人家,所出陪嫁绝不在少数。

    赵夫人进了温家门后,陪嫁的庄子铺子,大多都是交给了余妈妈的男人在料理看管着。

    这回出了外面的事,赵夫人因不大愿意惊动温致,自然也没叫温长青知道,思来想去,只打发了余妈妈家的去查探,其实也不过几日,便就查有实证了。

    温桃蹊不由暗叹,她阿娘持中馈,做当家主母,的确是极有本事的,至少把手底下的这些人,调.教的很是不错,在外头办起事来,绝不拖泥带水,十分的中用。

    那今日冯氏打发云雀到后街去寻周全家的,多半也是为了……

    她眉心一动:“阿娘告诉三婶了?”

    赵夫人没点头也没摇头,平视着她:“这样的事情不好明着说,只是透漏了风声给她,她如今多少也知道,孙妈妈是为什么离开的咱们家,咱们不声张,是为着名声好听,这样的事情,也不至于就要闹的有多大,一顶小金冠,说来不值钱,她就是把你的小雅居都搬空了,咱们家也是不看在眼里的,只是孙氏可恶,是断不能留在府里了而已。你三婶想得到这一层,便知我们不愿给人看了笑话去,她自然也就不会声张什么。”

    “那周全家的……”温桃蹊却又蹙拢了眉头,“三婶这是也不打算发落周全家的吗?”

    赵夫人似笑非笑的:“为什么这样说?”

    温桃蹊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阿娘如今也算是在历练她,教导她一些内宅事务,果然是她在孙妈妈的事情上,处置的十分合了阿娘心意啊。

    于是她回过神来:“三婶只是叫云雀姐姐到后街去找她,大约是叮嘱几句话,或是重一些,警告她,或是轻一些,敲打她,但总归没有拿了周全家的到屋里去问话,这不就是不打算闹大吗?”

    赵夫人欣然点头:“可还有呢?”

    要说还有……

    “可我又不明白了。”她偏头望过去,脸上的表情是懵然的,到底她如今只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内宅事,看的太透彻,反倒显得不好,该藏拙时,还是要内敛些。

    温桃蹊话音稍稍顿了顿:“既不打算闹大了,三婶身边可用的心腹原也不只是云雀姐姐一个,怎么叫云雀姐姐到后街去找周全家的?这不反倒引人注意?且又叫我们知道了今日云雀姐姐去过后街……阿娘,你说三婶到底是想闹开,还是不想闹开呢?”

    赵夫人拉了她的手,握在手心儿里:“你想的很不错,正是这样的道理。她不肯闹开,发落了周全家的,那是碍着你爹和你三叔,要我说,周全到底是三房的奴才,她要发落处置,便随她去,可只怕你三婶不这样想”

    她尾音拖一拖:“她唯恐下手或轻或重,我们看在眼里,心中生出不满来,所以索性暂且把事情按住了不发作,也不知叫云雀去说了什么话,可她打发云雀去,便就是做给我们看的,这才故意叫你知道,今日云雀到过后街,你既知道了,便自然来告诉我,我要是不想放过此事,找上门去,同她商量了,将人发落出去,来日也不过照样顾全着周全一家子,只是同孙妈妈一样,人是再留不得了,可我要是不吭声了,她大约也就暂且揭过不提了。”

    温桃蹊心里头,也正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才说,冯氏看似做事情不过脑子一样,实则是个最有成算,粗中有细的人,怕她阿娘也是知道的。

    周全当年毕竟不只是救了三叔一个,他爹的命,怎么说也是周全保下来的。

    现在要发落周全家的,冯氏一个人处置了,怕他们长房心里不痛快,不处置,也怕长房不痛快,可又不肯到长房来见她阿娘,把事情摊开到明面儿上来说,这才想了这样的法子,借她的口,说给她阿娘听。

    即便她今天没有出府,没有面色不佳回府这件事,冯氏也总能想出别的由头,让她听见,让她转告她阿娘。

    只是冯氏素日里,也不大是个宽和待下的人,周全家的作威作福,她果真就忍了?那周婵祸害的是她亲生的儿子,她也就当不知道了?

    “那阿娘现在打算怎么样?我看阿娘这样子,是没想惊动了爹,就连大哥也没叫他过问,可真去三房同三婶商量,虽说只是个奴才,毕竟有周全的功劳和情分,总是要拿捏好了分寸,怕还是要叫爹和三叔知道才行吧?”温桃蹊声儿渐次弱了一些,抬眼偷偷打量过去。

    却不想赵夫人并不多放在心上似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出天大的乱子,也只是内宅的乱,且是他们三房的乱,咱们院子里干净了,咱们的日子也就清净了,周全家的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去,那周婵小小的年纪,也是被教的不成样子了,在你六弟弟屋里逞能耍威风,倒像是个正经的主子,可这些,同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呢?”

    温桃蹊知道她阿娘不是那个意思,哪怕平日走动少一些,也是的确分了家,可始终是没有分宗,三房乱了,他们长房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不过她是明白的。

    是以她也跟着笑:“那就叫三婶自己料理吧,经此一事,来日她们母女还要胡闹,三婶怕早晚是要顾不成那点儿面子里子的事儿了。”

    赵夫人去揉她头顶,爱抚着:“真是聪明的姑娘,我的儿,往后遇上事,都要学会多听多看,多思多虑,我虽盼着你一世无忧,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将来进了那高门中,娘护不了你一辈子,你还是要靠你自己,才能镇得住内宅,持的稳中馈的,如今且看她们闹吧,你只管冷眼看着,有不明白的,来问我,剩下的,什么都别管,也别跟着你两个姐姐去瞎抱怨,知道了吗?”

第五十六章:别有用心

    陆景明的宅子四四方方的坐落在古槐街的正中。

    当年他到歙州经商,找了商行买宅子,几家商行推荐了无数,他却一眼就看上了如今的这一个,又忙前忙后的修葺,小是小了点儿,不过好在他是一个人住的,是以这几年也就没有再倒腾着换宅子。

    林月泉到歙州来,自然是要住在他这里,不能到外头去住客栈的。

    两个人从青雀楼回了家,林月泉说是累得慌,便一头扎进了西跨院,关起门来睡大觉。

    陆景明生了一场闷气,脸色也不好看,身边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一直到了月落西山,渐次近了黄昏时,明礼来回了他的话,说是林月泉醒了,正准备要出门,陆景明这才黑着脸去了西跨院,正把人拦在了月洞门下。

    林月泉看他面色不善,分明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双手往胸.前一环,连退几步:“要不然,进屋说?”

    陆景明眯着眼,眼中却写满了不悦,阴恻恻的:“你要去哪儿?”

    林月泉信中说过的那些话,叫他如今想来,竟不知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他在歙州,果真没有相熟之人吗?这个时辰要出门,总不至于是想去看看这歙州夜间景色吧?

    陆景明心下越发不痛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林月泉好似根本就不在意,也没有将他的愤怒放在心上一般:“睡醒了,出去走走转转,怎么了?”

    怎么了?

    陆景明嗤笑着,那声音是从他鼻子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很淡,也很短促,就一声,却极为嘲讽:“今日青雀楼中,你说那些话,想干什么?”

    他迫上前半步,手臂微动,怎么看林月泉的前襟都不顺眼,可还是生生忍住了,没动手:“这里是歙州城,隔墙有耳,需要我教你吗?你写信来说,在外游历,偶然间听说起温家这位三姑娘,是个天仙人物,又是世间难得的好脾性,想让我代为探听一二,我只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咱们多年未见”

    是啊,多年未见,他竟轻信了林月泉。

    少时一起成长,那样的情分,之后的这么多年间,再难得,所以在他心里,始终割舍不了,也不忍放下。

    却没有想到,是他差点儿着了林月泉的道了?

    林月泉面上仍旧一派淡然:“咱们多年未见,我以这样的事情托付你,求你帮忙,自然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陆景明是说不上来的,只是在转瞬之间,他便觉得,林月泉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林月泉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深思,也要细细琢磨。

    “你打算在歙州定居了吗?”

    林月泉点头:“我这些年在外,也赚了些银子,是比不上你如今家大业大的,但开几间铺子,还是能够的。”

    “你要做什么生意?”陆景明稍稍又退半步,站回了他刚进门时候的地方,只是仍旧拦着月洞门。

    林月泉看他防贼似的,倒像怕他夺门而出,跑了?

    “香料生意。”他几乎一字一顿的,嘴角的弧度还在,是浅笑的模样。

    陆景明眼皮一跳,挥拳过去。

    林月泉似乎早有防备,侧身躲过:“所以你觉得,我是为了我的生意,故意让你帮我接近温三姑娘了?”

    他未必是这样的意图,可他想要接近温桃蹊,总归一定目的不纯,绝不是他口中所说,心神往之。

    是他犯糊涂了。

    少时林月泉出身并不好,是个孤儿,只是为人正派,也是难得的与他志趣相投,可他却忘了,林月泉是个心比天高的人,怎么可能就单凭外人几句话,就对年仅十四岁的温家三姑娘动了真心呢?还要写信来托他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帮忙探听消息。

    而他又做了什么?

    他真的帮了林月泉,所以他知道了,温家那个小姑娘,是个心思沉重的人,对外人,戒备心极强,想接近她,只怕是难如登天。

    他甚至还在回信中劝说林月泉,最好是三思。

    林月泉也真像是动心了一样,竟赶路至于歙州城,找上门来。

    要不是今天青雀楼中……

    林月泉那字里行间的,可不像是对那小姑娘动心的样子,且今日在青雀楼,总算是他初见温桃蹊,他眼中未有惊艳,面上也未曾显露出任何痕迹,哪怕是温桃蹊离开之后,他二人单独相处时,林月泉都没有提起半个字,反倒字字句句都是在调侃他和温桃蹊。

    这是动了心吗?只怕不是。

    他到歙州,怕不是想要搅弄风云,弄得大家不得安宁的。

    那些话,倘或传给外人听,传进了温家人的耳朵里,还当是他对人家家的女孩儿有什么不轨之心,又仗着同温长青关系好,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如此行为,岂不卑劣?

    “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接近温三姑娘,你自己心里有数,即便你不是,可你到歙州,怕也是目的不纯的。”陆景明毫不留情,冷言冷语,“我劝你尽早收了你的心思,我不知你想做什么,但你总归是打了温家人的主意的。你我少时相识,也相交一场,我奉劝你,别……”

    “别自不量力?”林月泉挑眉,拦了他的话头,反问回去,“你怎知,我就是自不量力呢?”

    他一面说,又长叹一声:“子楚,我出身不好,可我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努力。你们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我却是个孤儿,做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我没有怨天尤人过,那是因为我相信,成事在天,谋事,却在人。我知你仍旧顾念旧情,才会因我一封书信,便真心为我探听,不然凭你的聪慧,怕那封信到手,总要多加思虑,想想看,我是不是别有用心的”

    林月泉拖了拖尾音:“我也拿你当朋友,所以今日我不瞒你,我就是在打温家人的主意我要做香料生意,在这歙州城中,想要立足,只有温家,才能帮我。”

    可是陆景明却不能理解

    他沉默须臾:“天下之大,你为什么想在歙州立足?”

第五十七章:我说了算

    天下是大,可他只想留在歙州。

    林月泉心中冷笑,很多事情,是没办法告诉外人的,他自己知道就成了,哪怕是陆景明。

    他真没打算利用陆景明什么,在他看来,那封书信,也委实算不得什么利用。

    这世道,人和人之间,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这只能算是各取所需,将来要是陆景明有什么用得上他的地方,便是使些手段,耍些心眼儿,将他骗上一骗,都是不妨事的,他能接受,是以自然觉得,他做这些,也并不妨碍什么。

    他和陆景明,仍旧是少时相识的老友,情谊总是在的。

    只不过陆景明仿佛不这样看……

    林月泉越发往后退了两步,以一种近乎惊诧的目光投向了陆景明身上去:“你在歙州独自经营了这么多年,如今却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是令你极其不能接受的?”

    他的一声嗤笑就在嘴边,险些脱口而出了,又生生忍住,轻咳一声遮掩过去:“我原以为你才最想得开了。”

    倒不是想不开。

    商场上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识过,没结交过呢?

    相互利用,心照不宣,无非就是这点事儿。

    林月泉眼下顾左右而言他,那只能说明,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或是,那本就是他内心深处,独自掩藏的,最不愿为外人知晓的东西。

    陆景明没有刨根究底的毛病,人家不愿意说,他不问就是了。

    林月泉想留在歙州,做香料生意,那温家的确是他最该打交道的,同温家走动的多了,关系处的好了,至少他经营起铺面来,不大会有什么阻碍,说不得,温家还能帮他一把。

    只不过温家的那个小姑娘……

    “你想结实温家的人,温泽川便很不错,我也能为你牵这个线,君子相交,坦坦荡荡,不好吗?”陆景明脸色还是不好,阴沉的,“你把主意打到人家姑娘身上,这又算什么?难不成这些年你在外走动,所谓历练,便是把心思学的如此……”

    肮脏两个字,他不大说得出口了,实在是有些伤人。

    眼前这个人,交情止于此,也没什么了,人的心志变了,那是挽回不了的,他不可能强求林月泉变回小时候那样,所以他也知道,林月泉一样不会强求他似少时那般倾心相待。

    可尽管如此,有些伤人的话还是说不出口。

    林月泉看他欲言又止的,哪里不明白呢?

    温桃蹊今岁十四而已,动一个小姑娘的心思,的确是令人不齿,可那又怎么样?

    他若有本事叫这小姑娘倾心待他,那也是他的真本事。

    他说了,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人家不总是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他为自己谋划,又哪里错了呢?

    他本就是个不需要世人理解怜悯的人,他只需要靠着自己的筹谋,一步步的走下去,属于他的,属于他们家的,所有的一切,他都要拿回来,而该付出代价,该偿债的,也一个都跑不了。

    陆景明是眼看着林月泉的神情异常,眸色也变了的。

    他暗暗心惊:“你……”

    可是多说无益。

    大家都是明白人,林月泉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他说什么都没用。

    林月泉不会离开歙州,也不会放弃接近温桃蹊的心思。

    可他应该做些什么的。

    他替林月泉试探过温桃蹊,其实说实在话,他也真的觉得,那要是他的亲妹妹,他一定把她娇惯的不成样子,哪里要她心思沉重,处处小心,提防旁人呢?

    那之后他也曾想过,哪怕多少能理解温致和温长青父子两个为何那样教导她,可仍然觉得,把好好的姑娘教成这样,实在太不应该。

    他们陆家在扬州,不也是有头有脸的吗?他妹妹也没被教成那样。

    他那个妹妹,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在扬州城中横行霸道,他爹不管,他大哥也不管,至于他嘛……

    打小他就告诉过她,扬州城中横着走,闯了祸有哥哥替你担。

    可是很显然,温桃蹊不是这样的,哪怕她曾经有一个做混世魔王的二哥。

    如今他明知道林月泉居心叵测,他觉得他是应该告诉温家的。

    陆景明眼皮往下一沉:“你既有了这样的心思,告诉了我,就不怕我转头告诉温泽川?你在外,怕也没少打听我的事儿,自然该知道,我这两年,同他关系相当的不错,情同手足,亲兄弟一般无二的。”

    这话便是故意说来恶心人的了。

    林月泉大抵明白,他一时接受不了,或是今后都接受不了,倒是有些赌气,孩子气了些,说来可笑,这么大的人了,手底下有那样多的产业,外头人谁不客客气气的叫一声“陆掌柜”。

    他无奈摇头:“那你会说吗?”

    陆景明面色便又沉下去:“你是笃定了我不会,所以肆无忌惮了?你为友,他也为友,我这个人,本来是最不喜欢厚此薄彼的,大家做朋友,一视同仁便很好,可有一样,谁算计了我,我是不肯包容的你少时常与我一处行走,多年不见,忘记了?”

    这便又绕了回去。

    林月泉索性就把话摊开了说:“我并不觉得我算计了你,那点心眼子,也称得上算计?”

    “那你便是在强词夺理。”陆景明倏尔笑了,仿佛真的是一下子就不气了。

    他要耍无赖,有什么可生气的呢?耍无赖这样的事,原不是只有他林月泉一个人会的。

    陆景明啧声:“称不称得上,不是你说了算,难道不是我说了算?”

    他分明看见林月泉愣怔一下,便又接上去:“你觉得不算,可我觉得算,你非要让我觉得不算,你觉着我听不听你的?佑征,你也并不是一定吃准了我的。”

    话音将将落下的时候,他欺身上前:“你不肯走,我不能逼你,你想做什么,我也拦不住你,但凡事该有个度,做得过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袖手旁观,我是绝做不到的。”

    林月泉面色一僵,浑身怔住:“为了温桃蹊?”

第五十八章:心照不宣

    为了一个小姑娘去出头,这样的心思,除了年少时在自己亲妹妹身上有过,便再没有过了。

    陆景明的确对温桃蹊感兴趣,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要替她出头,替她抱不平的地步。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外人,或许与众不同些,至少与他所见的那些姑娘不大相同,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是个商人,本就该最重利益。

    他们温家是儒商名声头前挂,又是什么深明大义,又是什么仁义心肠,可他并不是,他也不在意那些所谓虚名世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他自己知道自己做什么,要什么,足够了。

    陆景明一直都相信,只有足够强,站在无人之巅,才有资格品评这天下事,天下人,其余的,都只能称之为抱怨,愤懑,甚至是妒忌,羡慕。

    从西跨越离开的时候,陆景明甚至都没有再多看林月泉一眼,他知道,有些话,便是说了,也不过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他和林月泉,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以前年纪还小,经历的,见识的,也不如现在。

    那时候他总觉得,林月泉出身不好,却是个有才气的,可惜了,无父无母,到底是埋没了他,外头的人看他,总是要指指点点,即便林月泉与他是真心相交,在扬州城中,人家也只会觉得,林月泉是傍着他这个陆家二公子,才好耀武扬威,作威作福,是以哪里有什么真心,不过是小心奉承罢了。

    他替林月泉感到可惜,也曾为此而愤怒。

    数年后歙州再见,林月泉已然面目全非。

    他无意指责,只能感慨时也命也,然则命途多舛之人,这世间何其多,哪里是他林月泉一人呢?

    至少林月泉还有他这个陆家二公子做朋友,做知己。

    也许林月泉不服气,不甘愿认命,又不想仰仗着他,出人头地,但要说耍心眼,使手段,阴谋诡计,钻营筹谋,连自己的赤子之心都丢掉了,那也是他林月泉自己选的路,没人逼他。

    这条路,走到黑,那就真是黑茫茫一片,无边无际了。

    陆景明试着理解,却绝不愿与之为伍。

    在林月泉和温长青之间,他自然是更愿意与温长青那样的人相交商场上哪里来的真正坦荡,谁都有些小心思,为名为利,为家族为生意,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似温长青那样的,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君子,这就够了。

    至少在他与温长青相交的几年间,温长青没想过算计他,也没想过从他身上坑出些什么来。

    两个人一处经营,买下了城郊的五间铺面,又收了西山上的一大片祁门红茶园,温长青不想惊动了家里人,不方面露面,那不都是叫他一手操持的?

    这是信任,是无条件的信任。

    温长青既给了他这样无条件的信任,他又凭什么要为了林月泉保守什么鬼秘密?

    林月泉不过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真说铆足了劲儿要坑温家人,他既多少知道些内情,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明礼从外面推开门时,陆景明才发觉天色晚了,昏黄一片。

    他书房里没有点灯,可他走神太久,竟浑然不知。

    盘腿坐着的人身形一动,连两条腿都是麻的,他上手捏了两把,索性坐着不动了:“怎么了?”

    明礼也没往他跟前凑,想了想,去点上烛:“林公子叫人来说,明儿一早收拾了东西,就搬出去了。”

    陆景明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一样。

    明礼点了灯,屋里亮起来,烛光摇曳。

    他一回头,见陆景明神色淡淡的,以为他声音不高,陆景明没听清,于是又回了一遍:“林公子说……”

    “我听见了。”陆景明淡然开口,打断了他,“他说没说搬去哪儿?”

    明礼摇头,然后发现自己主子都没正眼看他,才开口:“林公子只说他已经托付了商行,要选宅子,怕这两日商行的人往来频繁,打扰了您,所以明儿一早就要搬了。”

    宅子没选好,搬出去,也只能是住在客栈中。

    陆景明不愿小人之心,却忍不住猜测,林月泉的别有居心,他二人已近乎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再继续住在他这里,林月泉别是怕他从中作梗,影响了跟温家的走动……

    搬到了外头去,天高海阔的,他手能有多长,还能拦着林月泉不许他四处走动不成?

    人自由了,心自然就更大了。

    “随他去吧。”

    他话音落下,本来是要打发明礼出去的,转念一想,到底不大想见将来真有撕破脸的一天,叫住了奴才:“你去告诉佑征一声,三日后我做东,在青雀楼请泽川吃饭,他要愿意一起,到府上来找我便是,他要不愿意,我自然不强求。”

    明礼不知别的,便不知他话里有话,听了吩咐,掖着手猫着腰退了出去,又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西跨越方向去寻了林月泉。

    彼时林月泉正在收拾东西他以为他会在陆景明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的。

    明礼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着很是客气,把陆景明的那番话,一一与林月泉复述来。

    林月泉一听就明白了。

    陆景明不会那么天真,想用这样的办法劝他回头,为他引见温长青,让他步入所谓的正途,别再动些歪脑筋,打温家人的主意。

    其实这样的办法也不错的,只是更慢一些。

    他已经等了十年,整整十年,事成之后,他仍旧要隐忍蛰伏,不知还要多少个年头,如果他将计就计,顺着陆景明的这法子往下走,他怕要再搭进去三两年才能成事。

    他不想再等,而陆景明也已经防着他了。

    是以林月泉回了明礼一个客气又疏离的笑:“搬出去住就麻烦些,商行那里要看宅子,我也分不了身,三日后的这顿饭我是吃不了了,你去告诉子楚一声吧,等我安顿好了,我来做东,请他吃饭,或是他想拉上温家大公子也是可以的,多结交些朋友总是好的。”

    至于眼下心照不宣算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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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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