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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梦关情     嫁春色txt下载     嫁春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直说无妨

    赵夫人大半辈子活过来,什么风浪没见识过,小孩子们那点子心思,她不必细品,也猜出七八成来。

    李清乐不知是从何处得知了她家宅院里的那档子事儿,今儿一大清早就先找梁燕娇示威警告过一番,如今怕是气儿不顺,非要弄清事情真相,才借了林蘅的名儿,叫人把帖子下到了小雅居去。

    她姑娘又是个伶俐的,一听说这事儿,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李清乐要请她,这才巴巴的跑到上房屋里来回她话。

    赵夫人稍稍退离开一些,拉着她的手,叫她坐正了:“眼看着天气热起来,不要总粘着我撒娇,怪热的。”

    温桃蹊撇着嘴撒开手,掰着指头做委屈样儿。

    赵夫人笑着拍她:“那你知道是大姑娘请你,还要去?”

    “那不能不去啊?”她一怔,反问了一句,才又定睛看赵夫人,“这都借了林蘅姐姐的嘴来请我了,我再推脱不去,那不是咱们心里有鬼吗?原本真就只是个误会,那李家大姐姐心里也要存了疑影儿,当是真事儿了,等回头嫁进门,还能跟大哥好好过日子啊?”

    赵夫人说是:“那你是想来问问我,到底是替梁燕娇遮掩过去,还是内宅里的事情也一并告诉了她?”

    温桃蹊动过这个念头。

    李清乐早晚要过门,等做了他们长房大奶奶,这些事儿还是要知道的,现在瞒着实在没什么必要,早知道晚知道,不都一个样儿吗?

    来上房院的这一路上,温桃蹊心里总不安宁。

    她不甘心替梁燕娇遮掩过去,分明就是三房心术不正,设下圈套,拿了她大哥做筏子,兴风作浪,凭什么还要她们替三房周全呢?

    温桃蹊扭捏了半晌:“李家大姐姐要只是个外人,打死我也不会同她多说半个字,我就是再不情愿,在外人面前,也只能替梁燕娇遮掩过去,那不光是她的名声,还有大哥的,咱们长房的,我当然不会那般糊涂,如今这事儿,就是林蘅姐姐跟前,我都没多说一句。”

    她话音渐次弱下去,像是犹豫不决:“只是如今难就难在,李家大姐姐到底还没过门,我真拿不准能不能同她说……”

    赵夫人把落在她肩头的手再一抬,顺势就落在了她头顶上。

    十四岁的女孩儿,有这样的成算见底,她已然很知足了。

    将来长成了,嫁去别人家里,也是撑得起一个内宅,掌管得了家事的。

    她这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儿了,当初同李家太太说的那些话,固然有堵梁氏嘴的意图,但也并不全是假的。

    要把她舍去给人家家里做主母,为娘的有一万个不放心也舍不得。

    如今倒好,她是个叫人放的下心的。

    只是年纪还是小,再历练些时日,将来总是不怕的。

    “你见了她,只先问清楚,这样的话,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倘或跟三房有关,你只要稍稍提点,她自己心里也就明白,若是不明白,那便是个糊涂蛋,你跟她挑明了说,她也品不出其中的滋味。”

    赵夫人揉了她两把,缓着调子同她讲,实则是细细的在教她:“李家这位大姑娘,原是你祖母暗地里挑了许久才相中,她并不是个糊涂的人,你明白了?”

    温桃蹊眼中一亮:“误会还是那么个误会,可这误会的起因,却又未必是误会——李家大姐姐既是聪明人,内宅中的门道,李家太太怕早也教导过,他们家虽没有那样复杂的关系,可她早定下了咱们家的亲事,便是她不留意上心,李家太太也替她盯着呢,不知跟她说过多少才是。所以我并不是替梁燕娇分辩遮掩,该说什么,一五一十的说,但也实在用不着瞒着李家大姐姐?”

    赵夫人眼神越发温柔起来:“正是你这个话,且她为着这件事情请你,林姑娘又一向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多半不会守在你们跟前听这份儿闲话,你尽可放心大胆的同她说就是了。”

    因在赵夫人跟前得了准话,温桃蹊便觉通体舒畅,领着两个丫头高高兴兴的出门去,府外又早备下了车马,她上了马车坐稳当,车夫赶着温家的马车一路往李家而去。

    林蘅是领了丫头在后角门上迎她的,也不知等了多久,见她下马车,甚至迈开步子迎到了门外去。

    温桃蹊知道她为什么等在这儿,自然也无心打趣,理好了裙摆去拉她的手,两个人并肩进了门。

    林蘅脸上不似素日里的淡然,反倒夹杂着些许急切,拉着温桃蹊进了内宅院里,走出去好远,她才压低了声儿:“你知道我表姐请你到家里来,是为了什么吧?”

    温桃蹊点头说知道:“你打发人递话给我的时候,梁家那位,才从小雅居离开不久呢。”

    她一提起梁燕娇,林蘅脸色就更难看了。

    可她一向不是个背后议论人是非的人,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心里替李清乐不平,却也骂不出梁燕娇个所以然来。

    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生气过,觉得温桃蹊把她瞒的可真好,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叫她知道了。

    等冷静下来也就想开了,横竖那是人家家里的事情,就连她表姐,将来也是人家家里的人,她左右不过是外人,这种事,既然是连李清乐都瞒了,更何况是她一个外人。

    温桃蹊见她面色不善,忙欸了声儿:“可不是我要同她亲近,是她找上我的……你表姐一早去找过她,你知道吗?”

    林蘅黑着脸点头:“这事儿表姐是瞒着我姑妈干的,但是我知道。”

    温桃蹊讶然:“你竟是知道的?”

    “表姐刚知道的时候气坏了,恨不得打到你们家去呢,又想着姑妈一开始就瞒了她,她去说,姑妈也只会安抚她,所以就来找我说。”

    温桃蹊晓得她不是个挑事儿的人,可她既然知道,竟也没能拦下李清乐,还是叫李清乐找上了梁燕娇,看来这是真的气得不轻啊。

    她讪讪的摸了摸鼻尖儿:“那李家姐姐现在还生气吗?”

    林蘅古怪的觑她一眼:“我表姐又不是不讲道理,她去骂梁燕娇,是觉得梁燕娇不安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怕她拿你撒气,冲你发火吗?”

第九十章:渊源

    李清乐并没有生就一张艳绝的脸,与温桃蹊和林蘅比起来,她至多算得上清丽而已,甚至还比不上梁燕娇。

    可她气度华贵,又端庄大气,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英姿飒爽,却又不咄咄逼人,坦荡磊落,真就一派巾帼之姿,也就显得她整个人越发好看亮眼,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出彩出色的一个,能叫人一眼就看见这个姑娘。

    林蘅领着温桃蹊进朝晖院那会儿,李清乐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丫头,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面前摆了小火炉,炉上有只刻金兽小铜壶,里面的水似乎早就煮沸了,溢出来,落在通红的炭火上,可李清乐动都没动。

    温桃蹊吞了口口水,望向林蘅,林蘅却冲她摇了摇头。

    是林蘅先提步上前去的,半蹲在李清乐身侧:“表姐,你不是说要烹茶等桃蹊吗?她人来了,水也煮沸了,一会儿把炭火全浇灭,你还怎么煮茶?”

    李清乐吸了吸鼻头,手就要去碰那铜壶。

    温桃蹊一惊,一声姐姐喊出来,林蘅到底离得近,立时就按住了李清乐的手:“这是烧的正旺的火,表姐你醒醒神吧!”

    李清乐这样子心不在焉,显然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

    怪不得李家太太瞒着不肯告诉她……

    温桃蹊看她那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因为觉得丢脸,才有如今这做派,反倒像是爱极了她大哥,打心底接受不了这件事,才会失魂落魄,丢了魂儿似的,差点儿拿白净的一双手,去碰那都快烧红的铜壶。

    但前世李清乐进门前……他们见过面?

    温桃蹊心下存疑,却不敢问,踩着细碎的步子近前,动静又很轻,像怕惊动了人。

    李清乐回过神来,自嘲的笑:“让你看笑话了,我心里有事儿,走神了。”

    她说没事,在李清乐对面坐下去,看她盯着她铜壶,想了想:“姐姐见过了梁燕娇,心里仍旧不受用吗?”

    “她是个明艳张扬的姑娘——”

    李清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林蘅心里着急,但有些话她不想听,于是叫了声桃蹊:“表姐一早上气的东西没吃几口,我去拿些吃的来,你陪她说会儿话。”

    温桃蹊嗯了声,果然她阿娘没猜错,林蘅根本就不会杵在跟前,听这些于她而言算是闲话的话,哪怕她心里是担忧李清乐的。

    直到林蘅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下,温桃蹊才长叹一声,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姐姐从前……见过我大哥?”

    李家跟他们不一样。

    温家的根儿就在歙州,但李家是七八年前,因为李家老爷官场上的调动,才举家迁到歙州来的。

    那时候温长青年纪渐渐长起来,温致几乎日日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不放他跟同辈的孩子们一处厮混,且李清乐那时也有八.九岁,是以小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就没打过照面。

    盲婚哑嫁,怎么就叫她今日见了李清乐这番形容呢?

    李清乐似乎讶异于她有此一问,眼皮一掀,看过来。

    温桃蹊抿唇:“我从前见姐姐,都是落落大方,今日见姐姐这样失魂落魄……我年纪虽然还小,可是总听说过,或见过别人的事儿,姐姐心里……是有我大哥的吧?不然为了一个梁燕娇,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这样子……”

    她说的小心翼翼,就怕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李清乐自己一点儿不觉得丢脸,那是她未来夫婿,她就是动心了,喜欢他,又怎么了?没偷没抢更没碍着谁。

    “两年前的元宵灯会上,我见过他。”

    温桃蹊大吃一惊。

    两年前的元宵灯会,大哥的确出过门,那还是陪她一起上街去凑热闹的呢……

    大哥本来不想去,觉得人太多,到了街上人挤人的,说是凑热闹,实则什么也看不见,全见人头了,所以一早打发人到外头去买了好些花灯回来,打量着打发她完事儿,她不干,再三的缠着大哥闹了一通,还是爹娘看不过眼,才叫大哥和二哥带着她出门的。

    而且大哥也的确是同他们分开过一段。

    元宵节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又是个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的性子,二哥一路护着她,紧紧地跟着她,倒是没走丢,反倒是大哥,一个不留神,被人群给冲散了。

    原来,那时候大哥见过李清乐?

    可没听大哥提起过啊。

    温桃蹊暗自咂舌:“他……也认得姐姐?”

    李清乐摇头:“那天人太多了,跟着我出门的两个丫头叫人群冲散了,我忙着找人,不留神冲撞了别人,是他替我解了围,我才知道,他是温家长房的温长青,可他却不知我是谁,且他也像是在找什么人,话也没有说上两句,就各自分手了。”

    原来又是一见倾心的故事。

    不过李清乐比她要好得多。

    最起码大哥是救过她的,且是不带目的的替她解围救了她,而她和大哥的婚事,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像她……

    温桃蹊捏了捏手心儿:“大哥那天是陪我一起上街,我二哥也在,不过他和我们走散了,原来他和姐姐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李清乐眼神暗了暗:“看来他没有跟你们兄妹提起过。”

    温桃蹊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

    她想去抓李清乐的手,给她安慰,可又怕唐突,生忍住了:“他倒说过遇上一个跟家人走散的姑娘,但那时他也不知那是姐姐,跟我们自然也就只是提了一嘴,我只是今日听姐姐说起,想起这桩旧事,讶异于姐姐与我大哥的缘分,看来这便是人家常说的,天定因缘?”

    她有心打趣,想逗她笑一笑。

    李清乐却实在是笑不出来,皱着脸直摇头:“哪有什么天定因缘,说不得是我一厢情愿,他和梁燕娇……桃蹊,你跟我说句实话,梁燕娇生的好看,又明艳活泼,你大哥和她……她说是误会,我却是不肯信她所言的。”

第九十一章:又是林月泉

    李清乐就像是落水的人一样,死命的想要去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而温桃蹊,就是那根草。

    温桃蹊终于把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姐姐不信她的,那我说的,姐姐一定会信吗?”

    李清乐愣怔须臾,手一动,紧紧地反抓住温桃蹊:“所以真的只是个误会?”

    温桃蹊吃痛,足可见她激动之余,手上是上了力气的。

    她低眼去看,腕间被李清乐抓紧的地方,已然微微泛红。

    她无声叹息:“那同心结的络子,的确是误会,并不是她故意送我大哥的,她同姐姐说的话,我不问,也大概知道,因为当日她也是这样同我解释,我三婶也是这样与我阿娘说的——我阿娘在这件事上很慎重,也仔细看过了那络子,的的确确不是新打成的,几处褪色,足可见是经年佩戴的了,而她原本要送我大哥的那个攒心梅的,也确实和我六弟弟得的那个一模一样。”

    李清乐拧眉:“可是单就送了你大哥和你六弟弟?偏偏你大哥那个,还要她自己去送,还要背着人去送?你大哥……你大哥就那么稀里糊涂收了她的东西吗?”

    心生爱慕的人,总是会疑神疑鬼多一些,所以在每一段爱情故事里,先动了心的,往往显得卑微而又病态,若不得善终,那便是凄惨悲凉了。

    温桃蹊很体谅她,也很心疼她,任由她攥紧自己的手腕,一声不吭:“我大哥没想理她的,事实上,从她住进我们家,我阿娘就再三的交代过,不许和她走得太近,况且我大哥又不常在内宅走动,正经算起来,那还是我大哥第一次见她的面儿。只是她于我大哥而言,年纪小,就是个孩子,抱着个锦盒拦了我大哥的路,又说东西是各房兄弟姊妹都有,我大哥不收,她就不让开,正因为四下无人,我大哥怕她纠缠不清不好,才收了她的东西带回家去,可实实在在看都没看过,压根儿就不知道那里头装了个同心结的络子。”

    她劝慰了半晌,把那日温长青的一番说辞,更是和软的说给李清乐听,临了了又添上几句:“你家太太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如果不是误会,她怎么会轻易罢休呢?这样的事,她是姐姐的亲娘,难道也咽下这口气吗?便是连我的话姐姐也存疑,却总该信你母亲的不是吗?”

    李清乐这才怔怔的松开了手,好半天,长舒了口气。

    她双手做了捧心状,眉间的愁云散去大半:“听了你的话,我才能安心。原本知道这样的事,我想去问我母亲的,可她既瞒了我,我便是去问,她也定不会与我好好说,我这才去找了梁燕娇。可那个丫头……她嘴里实在每个好听话,自己做错了事,即便是无心,可她竟那样理直气壮,我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只能叫阿蘅派人请你过来一趟。我总想着,母亲不会害我,不会送我去受苦,可我总要亲耳听一听,这其中始末缘由,我自己个儿做个判断,才是好的。倘或……倘或你大哥他真的……”

    她一面说,一面又笑起来:“既知道不是,那便再好没有了。”

    也许她是想说,如果大哥真的对梁燕娇一见倾心,她也愿意退让成全,没必要做出一对怨偶来,毁了大哥的幸福,也是毁了她自己的一辈子。

    温桃蹊觉得李清乐真是难得的通透,活的明明白白,更活了个坦坦荡荡。

    她见李清乐舒展眉头,重新展露笑颜,又稍稍放心,又劝了她几句,才转了话锋去问她:“可是我听我阿娘说,你家太太是存了心瞒着你的,那这事儿你又从哪里知道的?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数日过去,我同林蘅姐姐往来走动,也是一点儿口风没漏的,她时常到我们家去玩儿,尚且不知此事,怎么姐姐突然就知道了?”

    李清乐拧眉细想了一阵:“说起来也挺巧了,我前头到永善坊新开的那家林记香料铺子去看香,正巧听见的。”

    “谁?”

    温桃蹊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来。

    林月泉?

    这里头怎么又有林月泉的事儿?

    李清乐显然被她过激的反应给吓到,眼睛闪了闪:“桃蹊?”

    温桃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又坐下去,揉了揉眉心:“林记的掌柜,我算是……认识,突然听见姐姐说起,吃了一惊而已。”

    李清乐还没来得及问问她怎么认识的林月泉,温桃蹊就已经又问出了后话来:“姐姐在林记听见了什么?是听人说起梁燕娇这些混账事情吗?可不对啊,这事儿我们家内宅院里料理的干净,且我阿娘虽然发了好大的脾气,也始终惦记着我大哥的名声,并没有声张开,原本知道的人就不算多,怎么会传到外头去……”

    “你认得林掌柜,你大哥应该也认得吧?不然你回家去问问你大哥,看是不是他一时说漏了嘴,又或是这事儿他冤枉大了,同朋友们一处吃酒时,诉苦告诉的林掌柜?”李清乐也不疑有他,没再过问她的反应,只是想着那天的事儿,与她细细讲来,“我是听见林掌柜的拿这话揶揄……也不能说揶揄,倒像是在挑衅,他对面站了个年轻公子,背对着我,我也没看清脸,只是后来听林掌柜说起你妹妹之类的话,想来,大概是梁燕娇的兄长吧。”

    应该是梁时了。

    可是这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李清乐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些话,全都是从林月泉的嘴里说出来的!

    大哥真的会这么糊涂?

    李清乐不知道,她却很清楚。

    大哥和林月泉萍水相逢,交情浅淡,交浅言深这种事情,大哥是从来不干的,他怎么可能拿这种说不响嘴的事情去跟林月泉胡咧咧。

    那林月泉要不是在他们温家内宅院里下了功夫,就只能是——

    与其说大哥是在林月泉那儿说漏了嘴,还不如说大哥极有可能找陆景明吐过那一肚子的苦水!

    这事儿得弄清楚。

    她不愿意平白冤枉了陆景明,也怕林月泉真的那样可怕,人还没到歙州之前,就已经在他们家里安插了眼线。

    且要真是陆景明转脸去告诉的林月泉,那早上戏楼偶遇,陆景明便是故作姿态,这两个人真就拿她当傻子耍呢?

    温桃蹊眸色沉下去,眼皮一垂,掩去了内里情绪。

第九十二章:梁时拦路(4000字大章)

    原是为了规劝李清乐才到李家走这一遭,却不想劝出了一堆的麻烦事儿来,但说到底,温桃蹊心里头是庆幸的。

    倘或她不来,躲着李清乐,又如何知道,林月泉竟还有这样通天的本事,连内宅院的事情都知道的清楚。

    从李家走的时候,是惊动了李家太太的。

    彼时温桃蹊觉得尴尬至极,人家尽可能的瞒着自家姑娘,如今倒闹开了,她做娘的又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好在李家太太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好似又十分喜欢温桃蹊,非但不觉得她来的唐突,反倒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的话,又从林蘅口中晓得她劝下了李清乐,更是欢喜的不得了,搂着她亲昵了好半天,才叫林蘅好生送了她出门去不提。

    上了马车温桃蹊平静不下来。

    她觉得林月泉此番行事,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且不说陆景明有没有掺和进来吧——林月泉这样子挑衅梁时,是因为什么?且拿了内宅院里的事情来说嘴,他是真不怕给人听了去,或是梁时找上他们家,要个说法?

    如今林月泉根基尚且不稳,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前世他极力的亲近她,一步步的诱着她落入他的彀中,怎么重生一世,见了几回面后,他却像是无事发生。

    除了上次在香料铺子偶遇,之后他送了好些香料到他们家,此外便再没有了。

    温桃蹊一时头疼,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指尖落在太阳穴处,拿指腹轻压着,按揉起来。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停的又猛,她不防备,整个人往前栽过去,好在她手脚快,动作麻利,下意识去扶旁边儿的座儿,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没一头栽下去。

    可为着动作太快,毕竟是有冲力的,手腕上一阵刺痛,她立时倒吸了口凉气。

    一定是伤着了。

    温桃蹊捂着左手的腕子,活动了下,没到不能动的地步,稍稍放下心,却又黑着脸,右手在车厢内壁拍了两下。

    外头连翘声音很快传进来,带着一丝紧张:“姑娘,是梁三公子拦了咱们的车。”

    温桃蹊眉心突突的,梁时拦她的车?

    她把侧边的帘子撂开一个角,面色沉沉看向外头的连翘:“你去问问……”

    她话音未落,已然隐约瞧见了梁时打马过来,于是在看见他衣角的一瞬间,把手上的帘子放了下去,同外间隔开来,将车厢内遮挡的严严实实。

    梁时是把她一番动作看在了眼里的,不易察觉的扬了唇角,高头大马停在马车左侧:“偶然遇上三妹妹的马车,便想过来打个招呼,可曾唐突三妹妹?”

    他姐姐妹妹的倒是叫的亲热,温桃蹊听来却刺耳。

    他正经妹妹在他们三房住着呢,她又何时跑出这么个哥哥来。

    横竖她坐在马车里,他也瞧不见,于是眼底爬满了不屑,心下冷哼着,整个人往车厢上一靠,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他说话:“不曾唐突的。出趟门也能遇上表哥,是挺偶然,也挺有缘分,不过表哥这些天,没去给三婶请安吗?”

    梁时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自顾自的问她:“三妹妹从李家来?”

    温桃蹊才腾地一下坐直了。

    她声音里透出正经来,再没了先前说话时的漫不经心:“表哥怎么知道我从李家来?”

    “我瞧着这个方向,三妹妹大约是才去了李家一趟,猜的。”他仿佛在笑,连声儿都是欢愉的,带着一股子的喜气洋洋,可实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温桃蹊正要回他,也想问问他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真是奇了怪了,他亲妹妹丢人都丢到李家跟前儿了,他做哥哥的一点儿不担心,还笑得出来?

    可梁时却没等她问呢,又开了口:“我就说这样巧,我也正要到李家去。燕娇闹的不像话,虽是个误会,可也总该到李家去赔个礼,不能叫李家心里有了隔阂,再叫李家大姑娘同大哥哥生出龃龉来,那才真是燕娇的罪孽了。”

    温桃蹊下意识想去打帘子,她实在是不懂,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可那伸出去的手,硬生生的僵在了半道儿。

    梁时应该是算准了她会生气的。

    这些人生来喜欢算计钻营,非要把旁人的心思琢磨透了,拿捏在手心儿里,一举一动的牵制着,才高兴。

    她偏不愿意遂了他们的愿。

    于是她只是略沉了沉声:“表哥做什么到李家去赔礼?我却不懂了。这样说来,表哥其实是晓得的,前头李家太太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登过我家的门,拿了这样不堪的事情问到了我阿娘脸上去,且表哥又说起李家大姐姐,那看来表哥又知道,眼下连李大姐姐也一并知晓了——”

    她话音只是顿了须臾,根本没有再给梁时插话进来的机会:“也不奇怪,燕娇姐姐住在我们家,身边儿跟着的丫头是自梁家带进府的,一早她被李大姐姐请出去,回了家自觉委屈,自然是要跟三婶哭诉,跟表哥哭诉的。然后呢?表哥这时候到李家,赔——礼?”

    她咬重了那赔礼二字,显然不信。

    梁时先前就听梁氏说起过,长房这位嫡女很是厉害,聪明能干,人机灵,又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很是不饶人。

    那时他不信,觉得他姑妈也太高看温桃蹊,十四岁的小丫头,能厉害到哪里去?在他们这些人跟前,恐怕还不够看。

    今日见了,才晓得,她真是蛮厉害的。

    梁时方才甚至有错觉,这丫头躲在马车里,实则是恼了的。

    她从始至终不露面,是有意透着生分和疏远,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虽叫你一声表哥,你却不是我正头表哥,于我而言也算外男,咱们两家结亲,我同你却一点儿也不亲。

    且她躲在里头,便把周身情绪一概掩藏了。

    他提起李家,她竟也还稳得住。

    怪不得燕娇身边儿丫头跑出来寻他,说燕娇在温家三姑娘手上吃了亏。

    他那个傻妹妹,蛮横刁钻却是个直肠子,说起话来没那许多弯弯绕绕,遇上温桃蹊这样的,不吃亏就怪了。

    梁时稳了稳心神,多少也算是试探出了温桃蹊的底儿,虽算得上聪明,却不至于深不可测。

    他敛了敛笑:“自然是赔礼,不然三妹妹觉得为什么去李家呢?我同他们家又没交情的。”

    “我却觉得表哥很是不必走这一趟,你不像是去赔礼,反倒像是去找麻烦的。”

    温桃蹊有那么一瞬是失去了耐心的。

    梁时的沉默,让她察觉出,他在试探她,在研究她。

    那种感觉她很讨厌,也很排斥抗拒。

    这会让她不自觉的想起林月泉来。

    她甚至隐隐明白过来,在这儿被梁时拦下马车,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偶遇。

    恐怕梁燕娇打发了丫头去跟他哭,说受了委屈,在温家内宅叫她欺负了,梁时打听了她的去处,知道她来了李家,专程跑到这儿来堵她,来恶心她的。

    且她又以为,梁时这样精明,未必会到李家去,可是他这样的人,行踪和心思是很难猜得准的,也许他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真动了心思,到李家走一遭,弄的彼此恶心。

    于他而言虽没好处,可对梁氏来说,却是很有助益。

    他们兄妹本就为梁氏那点子算计的心思而来,梁燕娇在这件事情里尚不能把自己摘干净,何况梁时。

    她语气比之先前更沉三分,也多少带了些厌烦:“表哥既知道我是去李家的,也知道李大姐姐今晨见过燕娇姐姐,此刻在这儿见到我的马车,难道聪明如表哥,却猜不出,我已然安抚好了李大姐姐吗?若说同李家太太赔礼,那就更是没有必要。”

    她冷哼着,那一声分明从鼻子里硬挤出来,再重重的砸到梁时脸上去:“表哥虽不到内宅去请安走动,但内宅院里的事,表哥恐怕一清二楚吧?”

    她如此反问了一声,却也没想等梁时给她答案,原就是心知肚明,是以又接着往下说:“李家太太前几日登门,我阿娘再三的解释,这事儿早就过去了,谈何生出隔阂?大哥是我的亲大哥,难道我会害他?要是安抚不好李大姐姐,我这样轻易就离开李家?生出龃龉,又是从何说起?”

    温桃蹊勉力稳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不叫梁时察觉出她眼下的心绪波动,深吸口气,顿一顿:“表哥说去赔礼,真要想赔礼道歉,觉着是燕娇姐姐年幼无知,造成了这样的误会,那出事时,就该回禀了我阿娘和三婶,领着燕娇姐姐,堂堂正正的登李家的门,将事情原委与李家太太一一禀明,并不至于叫李家太太从旁出知晓,再去质问我阿娘,更不至于有了今日李大姐姐找上燕娇,后又向我求证此事!”

    车厢侧边的那面小帘子,终于被撩开来。

    温桃蹊露出半张脸,肃着面皮,委实算不得和气。

    她平静的望出去,正好同梁时四目相对。

    梁时没说话,她亦没有挪开视线。

    须臾她嘴角往上扬,却正经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误会之所以被称之为误会,是因它发生的本就不合时宜,也原可不必发生,从根本上来说,是能够避免的。这世上的误会,有些是无心铸成,可有些,却本就是有意为之。今日既见了表哥,你是燕娇姐姐正头亲哥哥,我也想问问表哥,燕娇姐姐同我大哥生出的这场误会,算是无心,还是有意?”

    梁时脸色登时变了。

    这丫头何止是伶牙俐齿,分明牙尖嘴利。

    “自然是无心。一家子亲戚,住在一处,谁难道存了坏心思,搅着家宅不宁吗?”他沉声,也冷着脸,“三妹妹这话未免难听了,便是你父兄,也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年轻,原比燕娇姐姐还小一岁,不懂事儿,说错了,表哥也别同我计较。”

    她语调往上一挑:“既不是存心的,那我以为,既过去了,大家都不要再提,才是正经道理。误会嘛,本来就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哪里有往大了闹的道理呢?表哥心疼燕娇姐姐,难道不是最该想将此事揭过不提的?总不至于还要四处走动,到处宣扬,弄得尽人皆知,表哥才满意?”

    说起人尽皆知,梁时眼前立马就浮现出了林月泉那张脸。

    他倒是想遮遮掩掩了,可那块儿遮羞布,真是不知是谁先扯下来的。

    他低头看着温桃蹊那张精致的小脸儿,倏尔笑了:“三妹妹说得对,你年纪虽小,有些话说的也的确不好,但这话却是对的。我想息事宁人,对大家都好,自然了,对燕娇尤其的好,可四处宣扬,弄得外人都知道了,实在不知是谁在背地里散播出去的。”

    温桃蹊也想起林月泉来。

    看样子,梁时是打算把这笔账,记在他们长房头上?

    她眼珠子一转:“那我就不知道了。”

    温桃蹊眼见着梁时嘴角抽了抽。

    他大约没想到,她小小的年纪,却这么不好说话?没能恶心到她,反倒自己惹了一身骚。

    “我只知道,我阿娘从知道此事,便气愤恼怒,可就是再生气,连剪了那络子给三婶送回去,都是打发知云姐姐悄悄地,一向背着人,生怕闹起来。不过后来三婶发落底下嘴碎的小丫头,可是一点儿不留情面,一个个的都赶去了庄子上。表哥要问是谁散播出去,到处与人说嘴,不如……不如去问问三婶?那庄子到底是三婶的陪嫁,管事儿的也是三婶娘家带来的人,或者表哥亲自去一趟,问一问是不是哪个小丫头嘴上不严实,再不然,叫赶出了府去心里怨恨,故意拿了这事儿到处说也未可知。”

    她下巴往上一挑,气势上是半点也不落下风:“我知道表哥想什么。无非觉得是我们长房宣扬,咽不下这口气,在扬州城里败坏燕娇姐姐名声,反正闹开了,李家那里我们自有说辞,一句误会,全都能解释的通,大定都放了,悔婚是不可能的,李大姐姐心里再不受用,也要嫁进门,等成了亲,日子长久的过下去,也总能过出个夫妻和睦,顺遂平稳。至于外头人,眼下议论起,无非算是我大哥一桩风.流韵事,过上几个月,也没人再提,便是说,也不过玩笑着就过去了。可燕娇姐姐的名声,就太难听了——”

    温桃蹊脑袋一歪,噙着笑打量他:“我说的对吗,表哥?”

第九十三章:与陆景明无关

    小丫头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真是一点儿喘息的机会都不打算留给他了。

    不过她到底稚嫩了些,越是这样,反倒越发露怯。

    梁时眼底又拢起了笑意,之前的冷然像是从没出现过:“三妹妹猜错了,我从没这样想。”

    温桃蹊懒得跟他打嘴仗,怎么想是他的事儿,他不承认,她说破了天他也不承认呗,但她心里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就够了。

    其实要说梁时这个人,她真没多厌恶。

    她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的,说话办事,都合时宜,叫人舒坦的很,不会浑身不自在。

    但很不巧,她不喜欢梁燕娇,梁时身为梁燕娇一母同胞的亲兄长,素日里不能引导规劝,教她向善,反而一味的纵容娇惯,这就让温桃蹊很不舒服了。

    再加上梁时极有可能带着某种目的,又或是本就同梁氏达成了某种共识,才带着妹妹到歙州,这就更让她提不起一丝丝交好的兴致。

    车厢的小帘子落下时,掩去了温桃蹊眼底所有情绪。

    梁时看着那张脸消失在帘子后,心头颤了颤,叫了她一声。

    温桃蹊兴致缺缺,随口敷衍着回他:“表哥还有事吗?”

    “三妹妹方才说了那许多,是不希望我去李家走一趟吗?”

    温桃蹊胸口憋闷,她敢肯定,梁时是故意的。

    明知故问是什么意思?

    没话找话?没事找事?

    把她的马车堵在路上,已经十分不像话了,该说的都说完了,还不准备放她走?

    温桃蹊嗤了声:“李家该不该去,表哥比我心里更有数,我只说我想说的话,却阻拦不了表哥想做的事——我毕竟不是燕娇姐姐,说什么,做什么,表哥也不可能顺着我的心意不是?李家你想去就去,不想去自然不去,何必问我呢?”

    她一面说,一面又拿手轻拍了拍车厢内壁,示意车夫准备走了,临了才又补了一句给梁时:“不过今日表哥在街上同我说的这些话,回了家,我自然是要禀明父兄的,表哥自己想想清楚吧。”

    她仿佛是急了,但不是被气的,而是因一直被他纠缠,无法脱身,到后来,所有的耐性都没有了。

    梁时没再拦着,拉紧了缰绳往侧旁让了让,目送着她的马车缓缓离去,眼底爬上一丝玩味。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眼前这一个,怕是只小狐狸,不过是素日里混在兔子堆儿里,把自己佯装成了天真无辜的小兔子而已。

    她心情好的时候,愿意敷衍的时候,说话办事滴水不漏,又能把事儿讲的明明白白,头头是道的,可等她厌烦了,没心情了,就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连威胁都说的理直气壮。

    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梁时回身朝着李家宅子坐落的长街看了一眼,嗤了声,收回了目光。

    他本来就没打算去。

    李清乐不分青红皂白的欺负到他妹妹头上去,这笔账,他记下了,暂且不清算,算他脾气好,也审时度势,还指望他登门赔礼?凭她也配。

    却说温桃蹊一路回了家去,横竖是气儿不顺,也咽不下这口气。

    人家的哥哥,为着妹妹受了一场委屈,就能打上门来,她的哥哥呢?

    她大哥从小让爹教成那样,处处都摆着条条框框的,约束着自己,也约束着别人,见人说话总是客客气气,儒雅有度,她就算是受了委屈,讨公道是可以,但要指望她大哥像梁时那样,半道儿把人堵着,存了心恶心人,那不能够。

    温桃蹊越想越是生气,虎着脸问了温长青的去处,大步流星的往他书房去,打算同他闹上一场。

    可她走出约有一箭之地,所见府中下人忙忙碌碌,手上还搬着东西,像是在收拾什么地方。

    她拢了眉心去问白翘:“他们忙什么呢?这是从外头买了东西?还是哪个院子规整收拾呢?”

    白翘啊了声:“我一早陪着姑娘出门的,也不在家啊……”

    她嘶了一回,也没再问,打发了连翘去抓个人来问清楚,这才知道,原来半个时辰前,跟在温长玄身边服侍的小厮先回了家,带着温长玄的行李来的,说再有个三两日,温长玄便要回家来了。

    温桃蹊喜出望外,一则她真的有很久没见过她二哥,二则今儿叫梁时欺负了一场,总觉得自己少个指望得上的靠山,且还有林月泉那档子事儿——温长玄和温长青是很不相同的。

    他幼时顽劣,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他就是不改。

    大哥从小就端着老成,干什么都是一本正经的,是以小的时候带着她爬树抓雀儿掏鸟窝,那都是二哥领着她去,她要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也都是她二哥出头,替她打回去。

    后来渐次长成了,身上也有了本事,但温桃蹊是知道的,起初爹看不上,总觉得把他放出去的那段日子,他学了一身不入流的本事回来,发家时也是用了些手段的,乃至于后来即便到了定阳,也是三教九流,各种道上都吃得开,什么人他都敢结交。

    可他仿佛天生就这样,骨子里带来的,改是不可能改了,总之如今肯向善,不像小的时候那般顽劣,胡作非为,爹管教过几次之后,索性也就丢开了手,由着他去了。

    他要回家,温桃蹊当然是最高兴的。

    一时就连要去找温长青闹上一闹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欢欢喜喜的进了温长青的书房,可眼尖的却又发现,他把手上的东西藏了一藏。

    温桃蹊敏锐的捕捉到一丝诡异。

    她记得……上次她突然跑到大哥书房里,大哥也是这样子,忙手忙脚的藏了手上的东西,还轻斥了她两句,说她不敲门就径直往里闯……

    他有事儿瞒着人。

    温桃蹊一眯眼:“大哥在做什么?外头忙得不可开交,我问了底下的小厮才知道,二哥要回家了。”

    温长青笑着叫她坐,却不似上回那般开口斥她肆意往里闯:“你二哥行李送回来的时候,你正好去李家了,他是要回来了。原本上回说要等到五月中才回来,等着我大婚,但听小厮的意思,定阳那边的事情他暂且忙完了,手上的几笔生意也全谈妥了,这小半年都没什么事儿,就等着年底回去,盯着交了货,又能回家过个安生年,休息好一阵子。”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温桃蹊的高兴溢于言表:“那二哥这次回来,能在家住上小半年吗?我好久没见他,他这些年老在定阳忙,也没什么时间在家里住,我还等着他带我出去吃香喝辣呢。”

    “你怕是等着他回家来给你撑腰,省的有人再欺负到你头上去吧?”

    温长青原是无心之言打趣她,谁知道她反倒拉长了脸:“那他是我亲哥哥,我指着他给我出头撑腰,有什么问题吗?指望不上大哥,还不能指望二哥啊?”

    他叫这话噎的不轻,须臾回过神来,拿指尖点点桌案:“你几时指望不上我了?”

    温桃蹊一撇嘴,心说你有事儿还瞒着我呢。

    她又不傻,方才先问的那句话,温长青根本就没想回答,装作没听见一样,就揭过去了。

    他这是欲盖弥彰。

    越是这样,才越说明他心里有鬼,的确是有事儿背着人的。

    温桃蹊摆弄着衣服下摆:“我从李家回来的路上,遇见梁时了。”

    提起梁家人,温长青实在是怕了。

    他没什么好气儿对梁家人,可梁时又毕竟是在外行走的郎君,不好不相处,也不好把关系弄得太僵。

    但梁时的宝贝妹妹干这种事儿,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见了面,梁时可是一点儿歉意都没有,甚至刚刚发生那事儿之后,他再见梁时的时候,梁时反倒一派兴师问罪的模样,像他妹妹在温家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们一家子欺负了她一个似的。

    真是活见了鬼了。

    他也宝贝自己的妹妹,他也见别人家做哥哥的心疼自己的妹妹,回护的紧的,可是做到梁时这样的,那可真是独一份儿了。

    都是能支应门庭的男人,又不是庸碌无能之辈,偏偏能这样子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合着就因为是他妹妹,那就是杀人放火了也是个好的,也是个宝贝金疙瘩了?

    温长青五根指头并拢了:“见着就见着吧,没跟他多说什么吧?”

    温桃蹊嘴角越发往下拉:“我倒是不想跟他多说话呢,人家高头大马的,就拦了我的马车,我想走,也要走得了啊。”

    “他拦你的马车?”温长青眼皮突突的,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混账没了王法了!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他梁家在湖州也算有头有脸的,教出来的孩子竟都是些混账王八!”

    温桃蹊瞪圆了一双眼,又闪烁着,眨巴了几下:“大哥你骂人。”

    她说着又笑着,温长青回过味儿来,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郝然,自然不接她话茬,只是问她:“他拦你干什么?没做什么混账事情吧?”

    问完了,突然想起来听底下奴才说起的,她从府外回家后,梁燕娇还去了一趟小雅居,之后是沉着脸回的三房,且她没回家那会儿,梁燕娇就上蹿下跳的去了小雅居好几趟。

    他一拧眉:“他是觉得你欺负了他妹妹,找你麻烦去的?”

    温桃蹊点了点头又摇头:“他也不算是找麻烦,但的确是为了梁燕娇,大抵真的觉得咱们欺负了他宝贝妹妹吧。”

    她抬眼过去,见温长青面露困惑,眼中也写满了不解,便将今日与梁时说的那些话,尽数告诉了他知道。

    温长青听完反而冷静了下来:“所以他根本也没想去李家,只是拿那话戳你的心窝子,存心去恶心你的呗?”

    她频频点头:“我就说这人奇怪得很,那么大个人了,又是在外行走的郎君,为了他妹妹,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呗?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也能来恶心我,我算是佩服了。”

    她说着又朝温长青丢个白眼过去:“这事儿换了大哥,是肯定干不出来的吧?所以你看,我进门就说了,指望不上大哥替我出头撑腰出恶气,还是指望二哥回家护着我靠谱些。”

    温长青一时哭笑不得,这丫头今儿真是受了刺激了,说话都带刺儿,阴阳怪气的呲哒人。

    他也不恼,可就是不去接她那样的话,难不成还真叫他找上梁时,再打人家一顿,问问他想对温桃蹊干什么?

    温长青揉了揉眉心:“你说,梁时说起咱们家在外四处宣扬,弄得如今连外人都知道了,这也是他亲口说的?”

    温桃蹊正色看过去,郑重其事的点头:“说起这个,我正想问大哥呢。我去见李大姐姐之前,回禀过阿娘,阿娘也叮嘱我问一问,是以我专程问过李大姐姐,她是从哪里听闻的这个事儿——”

    她拖长了音掉,把身子侧一侧,正对着温长青:“大哥你有跟别的人说过这个事儿吗?”

    温长青起先一愣,旋即眉头紧锁:“这是什么好事儿吗?我还要拿到外面与人说嘴?”

    那就是没有呢。

    温桃蹊生怕陆景明做了那条漏网之鱼,便又多问了两句:“跟陆景明也只字未提过吗?”

    “怎么?大姑娘说跟子楚有关?”

    温长青叫她的话吓了一跳,肃容回望过去,再没那样严肃认真的:“我没跟子楚说过这件事,那两天我心情不好,他也看得出,倒是问过两句,但我为着实在丢脸,又牵扯到梁八姑娘的名声,就什么也没说,寻了借口敷衍过去而已。”

    那就不是陆景明得了口风说给林月泉的了。

    温桃蹊舒了口气,至少不用怕大哥难过,毕竟是多年倾心相交的朋友,要是陆景明从中捣鬼,大哥知道了心里一定不受用。

    她定了定神:“李大姐姐说她是从林掌柜口中听见的,那日她去林家的香料铺子买香,听见林掌柜拿这话揶揄人,我听她话中形容,像是梁时。”

    她说完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出口:“林掌柜,怎么会知道?”

第九十四章:被抓包了

    林月泉的事儿,温长青是放在心上了。

    最早的时候,温桃蹊也几次跟他有意无意的提起,他没当回事儿,想着林月泉不过初来乍到,又能怎么样?

    况且林月泉又是陆景明旧时相识,他就没太把这个人放在一个危险的位置上去。

    直到今次,温桃蹊告诉他,李清乐能知道此事,全是从林月泉口中而来,温长青才悬起了一颗心。

    他笃定自己不曾在陆景明面前说漏过嘴。

    如果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他是敢担保的,陆景明绝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但如今回想起来,陆景明放在夹层里送到了小雅居的那支桃花簪,还有林月泉到歙州来的时间,以及他这么快就能在歙州城中站稳脚跟,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这里面,真的跟陆景明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吗?

    送走了温桃蹊,温长青捏着先前被他藏起来的那本账册,看了很久,越看脸色却越差。

    他大概在自己的书房里待了不到一刻,便黑着脸匆匆出门去了。

    温桃蹊压根儿就没有回小雅居,带着白翘和连翘就蹲在他书房外的矮竹旁边。

    几个姑娘身量小,那矮竹虽然也不高,但是栽种茂密,几个人悄没声的蹲在那儿,不留神根本察觉不了。

    她眼看着温长青脚下生了风一样的出门去,才从竹林中闪身出来,轻手轻脚的要往温长青书房里溜。

    白翘到底胆子小,临门一脚她拽住了温桃蹊:“这样偷偷溜进大爷的书房里,给大爷知道了,不得了的,姑娘要不还是再想想?”

    她就知道这丫头老毛病改不了。

    温桃蹊虎着脸打掉她的手:“那你就在外头替我守着门吧,横竖有人来了,第一个先拿住你。”

    再说了,大哥背着人做事儿,就算真的拿住了她,也不可能声张的,还能把她怎么样?难道为她偷溜进他的书房,提了她打一顿?爹就第一个不放过他了。

    白翘猛地咽口水,连翘戳了戳她腰窝,示意她别说话。

    其实连翘也不大赞成,听姑娘的意思,是发觉了大爷背着人的事儿,非要弄个清楚,想知道大爷究竟在做什么,可要她说,那都是外头的事情,且轮不着姑娘插手过问,况且就算是宅院里的事情,也没轮到姑娘管到大爷头上去不是。

    然则姑娘行事,就总有姑娘的缘由,也只有她的章法,做丫头的,能劝则劝,劝不动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听姑娘吩咐,那才算是本分。

    她权衡利弊,自然不拦着温桃蹊。

    主仆三个一前一后猫着腰就进了门,关门的动作都是轻轻地,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唯恐惊动了人。

    两个丫头留在门口把风,温桃蹊长舒口气,直奔温长青的书案去。

    她隐约记得上次瞧见的,是个账本一样的东西,这回匆匆一瞥,大哥实在是收的太快,她真是没瞧见。

    于是她在温长青的书案上四下翻腾了一圈儿,到最后,却是徒劳无功,什么都没找着。

    温桃蹊不死心,索性连多宝格还有书案旁放卷轴的缸里头一并全都翻看过,仍旧一无所获。

    她气馁不已,自个儿生闷气,等站直了身子,直愣愣的站在多宝格前,看着上头摆的满满当当的瓶瓶罐罐,越发气不过。

    “啪嗒——”

    暗格被打开的时候,温桃蹊整个人呆滞住了。

    她真是无意的……

    她心里憋着气,明明东西就在书房里,可她怎么也找不着,一时气不过,照着多宝格重重拍了一巴掌,那实心红木又拍的她手疼,于是她上了脚,却长了记性,只是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

    丫头听见了动静本来要来劝她的,找不着,就快点走,但是人还没有近她身侧,那暗格,就那样毫无征兆的打开了。

    温桃蹊看着左手边弹开的暗格,回头去看连翘,发觉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也都傻在了原地。

    这书房是专门备给温长青的,平素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也就是她,偶尔不规矩的时候,会突然闯进来,可也并不是总来。

    他在书房里留了暗格,这是防着谁?一家子骨肉,在自家院子里的书房,他还要留心防备?

    温桃蹊一口气险些倒不上来,只觉得气血上涌,说不上是愤怒还是震惊过度。

    她看见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了那暗格去。

    “你在做什么——”

    书房的门被温长青从外猛然推开来,屋里的人被他吓了一跳。

    温桃蹊尚没能碰到那本账册,脸却一下子就白了,血色全无。

    她瞪大了双眼回过头,看见她大哥周身戾气环绕的站在门口,一双乌黑又明亮的眼此刻却似幽潭,深邃不见底,要把人整个吸进去一样。

    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狠戾,她瞧得真真切切的!

    温桃蹊心头悸动:“大……大哥……”

    她一向伶牙俐齿,少有这般支支吾吾的时候。

    温长青偶尔虽然也端着长兄的派头管教她,可大多时候都是宠着她的,她也就越发肆无忌惮,在他面前,更是张牙舞爪,不知收敛为何物。

    可两世为人,温桃蹊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温长青。

    那不像是她的兄长,却像是她的宿敌。

    仿佛只要她稍稍走神,他便会带着锋利的匕首冲上前来,毫不留情的扎入她的心窝,一刀毙命,好叫她永远闭上嘴,再没人知道他的秘密。

    然则那一切也只是一瞬。

    温桃蹊定睛再去看时候,他周身戾气化去,眼底的寒芒也尽数收敛,竟在短短一瞬,就只剩下了无奈。

    温长青迈开长腿进门来,两个人分明是有距离的,温桃蹊却下意识又往后缩。

    她后背撞上多宝格,带着身后多宝格动了下。

    温长青一眯眼:“现在知道怕了?”

    温桃蹊紧张的不得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他方才狠戾的模样:“我只是好奇……”

    “过来。”他站在了那里不再往前走,却冲着她摇摇招手。

    温桃蹊没敢动,他也不催,僵持了半晌,她才把心一横,一递一步,慢吞吞的挪了过去。

第九十五章:歪打正着

    她虽挪动,却也只是慢吞吞的,一递一步,踩得再没那样实。

    偏又在三五步的距离下站定住,说什么都不肯再上前了。

    温长青当然知道她心里害怕,面上仍旧紧绷着:“现下你倒是乖巧老实的模样,看样子是真怕了,既晓得害怕畏惧,往后就不要再私闯我的书房。”

    他咬重了话音,引得温桃蹊猛然抬头,定睛望过去。

    温长青目光如炬的盯着她呢,这么一来,视线正对上了。

    她吞了口水,真是长这么大没这般老实过。

    小的时候她二哥哥带着她胡闹,爬到树上去掏鸟蛋,结果她顽劣,再加上小胳膊小腿儿的,爬的不稳当,等爬的高一些,往下头一看,又害怕的不得了,实打实的就摔下去,要不是她二哥身边的小厮身手快,给她垫在身下做了人肉垫子,只怕她是要断胳膊断腿儿,留下一辈子的残疾。

    这事儿自然惊动了长辈,饶是祖母那样疼爱她和二哥,也发了好大的脾气,更惹得爹请了家法藤条,狠狠地打了二哥一顿,要不是阿娘拦着,连她也不能幸免的。

    可那时候她都不害怕,只是在心里记着,日后再不能那般胡闹,没得连累的无辜的奴才们,弄出一身的伤来,然则于她自己而言,却并不怕受罚挨骂的。

    今次……

    温桃蹊深吸口气,声儿不易察觉的抖着:“大哥怎么去而复返?”

    “我不是去而复返。”温长青把手背在身后,“我要去找子楚问清楚,想着你同我说林月泉的那些话,有些话头是不清不楚的,再三思量,总是要先在你这里问明白了,才好拿了这些话去问子楚,也省的我气头之上,冤枉了子楚,平白生出龃龉来。”

    她真是千算万算,算漏了她大哥是个小心仔细的人。

    他要找陆景明把话说清楚,那是君子做派,两个人诚心相交的,前头那簪子的事儿他已经隐忍不发,现如今又闹出这样一桩,连他们家内宅的事情都传到外面去了,他大约再三想来,总是不妥,倒不如问个清楚明白,把话说开了,总好过日后相处,彼此心里有隔阂,再不能坦诚以待。

    可这里头,她才是那个牵头的人。

    他不能带着她到陆家去兴师问罪,却要在她这儿先一五一十问仔细。

    谁知道出了门,转道去了小雅居,却根本就没有找见她。

    温桃蹊叹气,搓着手:“大哥真是聪明,见我没回去,就猜到我定然藏着,等你离开,偷溜进你书房里的。”

    “上一次——”温长青看了眼她身后站着的两个丫头,脸儿往下一拉,“你们两个出去。”

    白翘和连翘对视一回,又见温桃蹊弱弱的冲她们摆手,这才蹲身一礼,慌慌张张的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等两个丫头走了,温长青才挪步往侧旁官帽椅坐过去,抬眼看温桃蹊:“你长这么大,我都没见你这样老实过。”

    他嗤笑着,打趣着,倒不似先前气恼的模样。

    温桃蹊斜眼偷偷打量,又被他抓了个正着。

    温长青指了指对面的官帽椅,自顾自的又说起:“上次你一声不响的闯进来,就撞见了我在看账本,你一向是个好事儿的,抓着我问了三两句,我不理会,你其实就已经很好奇了吧?”

    她提了裙摆去坐下,乖巧点头说了声是,他才又说:“这回又叫你撞见,你看着像是顺嘴一提,我仍旧不理会,你便不再追问,可实则你心里越发记挂我那个账本,大约觉得,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生来是这样的性子,若不叫她看见,倒也罢了,可偏两次让她撞见,又避而不谈,越是不肯说,她就越是想知道,而她想知道的事儿,又总是要想尽办法弄清楚的。

    所以当他发觉她根本就没有回小雅居时,脑子一转,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丫头从他书房出来,八成躲在暗处,且又算准了他会出门去找陆景明,只等着他匆匆离去,背着人,偷溜到他书房里,定要翻个底儿朝天,把那账本找出来。

    于是他匆忙赶回来,果然那暗格已经被她发现了。

    温长青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家里有那么多的产业,总有一些账目,是不能放在明面儿上,见不了光的,你懂不懂?”

    温桃蹊眼底一暗:“所以那是咱们家的烂账?”

    她说烂账,温长青眼角一抽:“胡说什么。”

    她撇嘴:“我便说奇怪呢,在自己家的书房里,还要设个暗格出来,那账本每每你看过,又要放回暗格中,这样子防备着,究竟是防备谁?可我还是不明白,即便是家里头的烂账,总归是爹也知道的,大哥的书房,平日里也并没有人来,即便是我偶尔胡闹,一声不响闯进来,却也从不碰大哥的账本一类,你防着谁呢?”

    温长青原就是扯谎,不过想遮掩过去。

    那账本,自然不是他温家的糊涂账。

    他爹是个儒派的人,生意做得再大,也从来都是堂堂正正,清楚明白,那些个污糟烂事儿,他爹从不碰一指头,也不许他们碰一指头。

    哪怕是远在定阳的长玄,虽也是结交了三教九流的人等,但生意往来,一向是清白的,至多有些个门路,在他们眼中,是走了旁门左道罢了,可他要是敢私藏了暗账,稀里糊涂,那他爹是断然不容的。

    他原想着,这丫头年纪小,不晓得其中门道,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既说了是见不得人的账,她心里有数,也不会再拿到外头去说嘴,就是见了爹,也必然不会问。

    谁知道她不好糊弄,偏又有这许多说法。

    温长青揉了揉眉心:“不是要防着谁,都跟你说了是见不了光的,自然要放在暗处,难道成日摊开在我的书桌上吗?我书房里虽不怎么有人来,也不能就随手放着吧?你虽从不翻看我的账本,可要是哪一日心血来潮,偏就看了,又怎么说?所以我才做了这个暗格,把那几本账册放在里头的。”

    这不还是防着人吗?或者说,大抵就是防她的?

    温桃蹊心下稳了稳:“可既然是家里的账,哪怕我一时看了,先不说我能不能看得懂,难道我还四处张扬?大哥方才进门时候,那样吓人,像要吃了我一样,又是什么做派?”

    这丫头好生理直气壮。

    温长青拍拍扶手,轻轻地,发出几声闷响来:“你偷偷摸摸的进我的书房,四处翻腾,瞎找寻,反来质问我是什么做派?”

    他坐正一些,面上极严肃:“素日.你胡闹,我从来纵容,不计较你,就是爹娘面前,也多替你遮掩,再过分些的,你幼时曾有惹的祖母发脾气的事情,我也都回护着你,可你如今又学了什么做派?一个姑娘家,行事鬼鬼祟祟,心眼子怎那样多?竟还学会了藏在暗处背着人,偷偷摸摸的摸寻进我书房来,传出去成什么体统,你的名声还如何顾全?便是传不到外头,今日若给个小厮丫头瞧见,这府里人多口杂,一传一的说下去,你温三姑娘也再没贤名,就是个胡闹不知事的混账,同那梁燕娇又有什么差别?”

    温桃蹊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细细的品,他这些话似乎也不算错,但她仍然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大对的。

    她挠着后脑勺,就是一时想不出,究竟哪里古怪。

    温长青眼神闪了闪,又拧眉:“我今日说你,你不服气吗?”

    “没……”她先前受了一场惊吓,这会儿看他如往常一般,才稍稍宽心,哪里还有那么多顶撞的话语,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的说没有,“大哥说教,也是为了我好,我自然虚心受教,今后再不敢如此行事了。”

    温长青看她模样是乖顺,但就怕她心里并不这样想。

    眼看着长玄要回来,在家里一住就是小半年,那一个从小就鬼灵精,心眼子更是一万个那样多,这些年在定阳待的久了,又没人辖制他,他又历练闯荡出来了,只怕比小时候更要精明上十分才是,他们两个再鬼鬼祟祟的一处说,她倒是把心里的狐疑压下去了,长玄却必定不会听信这些鬼话。

    于是他又轻咳,端的一本正经的问她:“过几日.你二哥就回来了,我今儿吓你一场,你可同他告状吗?”

    温桃蹊啊了一声,呆呆的看他:“我不是说了虚心受教吗?”

    “那今日的事情,你可拿去同你二哥说嘴吗?”

    温桃蹊眼儿一眯:“大哥你是怕我去跟二哥说那账本的事儿吧?”

    温长青也不遮遮掩掩,怕反而引她怀疑,就说是:“他人在定阳,家里头的这些生意,尤其是歙州城中的这些生意,他不经手,也并不怎么清楚,你去同他说,他势必要来问我,或是闹到爹的跟前去。他是野惯了的人,只怕闹大了,连二房三房也一并惊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桃蹊讪讪的哦了两声,反手摸着自己的鼻尖儿,心里却另有一番算计,只是面上不显露出来:“惊动了二房和三房,就是家宅不宁的麻烦事了,所以大哥不想让二哥知道,就想叫我守口如瓶。”

    她却突然挑眉横过一眼来:“我能看看那账本吗?”

    温长青实在没料到她突然要看账本,心里突突的。

    小姑娘十四岁,外间事接触的从来不多,看账的本事虽也学过,可那都是内宅账目,同外头做生意的,又不是一码事儿,可她太聪明了,万一瞧出什么端倪来……

    温长青便又虎着脸:“我才说你如今不安分,你反而蹬鼻子上脸了?外间生意上的账,你看来做什么?”

    温桃蹊心一沉。

    那账本怕还是有问题,不然他推辞什么?

    在他眼里,她该看不懂那账本的,既是看不懂,他大大方方的拿出来给她看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他又说是家里的烂账,连二哥都要瞒着,她更不敢胡说去,偏他又这般遮遮掩掩。

    温桃蹊两只手交叠着落在小肚子上,左手的指尖儿轻点在右手的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我原也是好奇,大哥既说不合适,那就不看了吧。”

    她像突然没了兴致,懒懒的:“大哥还去陆家吗?”

    温长青心里那口气却不敢松下来,他知道,这丫头心里八成有别的想头,只是眼下不愿意跟他僵持住罢了。

    他盯着她看,目光不肯挪开半分:“还是要去的,内宅的话都传到外头去了,人家还要拿了这话去打趣,去说嘴,不问个清楚,怕是连觉都睡不好。”

    他说完了,想想林月泉,才又叫她:“我其实也就见过林掌柜两三次,头一次是子楚做东引见,大家算是交个朋友,后来两回……一则是他香料铺子开了张,我去贺他开张之喜的,二则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站住了脚,说了几句话,却都与子楚不再相干。我先头听你说起几回,你像是见过他好几面?”

    温桃蹊刚说了个是,猛地醒过味儿来。

    她眼皮一跳,腾地一下坐正了,人也来了精神:“大哥只见过林掌柜三回?上一次大哥领着我到青雀楼去赴陆景明的宴——”她说上一次,又怕他想不起是哪一次似的,补了两句,“就是我备下厚厚的礼,带去给陆景明做回礼那回——大哥那时没见到林掌柜?”

    温长青不知她因何有此一问,便摇头说没有:“你席间拿林姑娘做借口跑了,我跟子楚吃完了一顿饭,也并没有见林掌柜啊。”

    可林月泉不是这样说的。

    他说陆景明跟他约好的,她就以为是真的,在心里越发认定陆景明与他是一伙儿的。

    原来人家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是这样的道理。

    这话或许不大对,可实则道理差不离。

    这样的小事上,她从没有拿来多问一番,总是轻易就认定了,先入为主,时日久了,误会便越发的严重,以至于她看陆景明更是横竖不顺眼。

    说不得,林月泉正是这样的小聪明耍的多,欺上瞒下,两头哄骗,骗完了她,又去骗陆景明,他反而两头充好人,坐收渔利。

第九十六章:祖籍

    温桃蹊面色一沉:“我那天在楼下遇见了林掌柜,他说跟陆景明约好了,只是外间有事,去的迟了些,我走的时候,他正要上楼,却原来他竟未曾入席——如今想来,别是一早打听了咱们兄妹的动向的。我不晓得他意欲何为,然则今次内宅这桩事,同前次联系起来一起想,这位林掌柜真是不简单。大哥既要去见陆景明,不妨也多问上一嘴,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约好了!”

    原本她发愁,她大哥像是为着林月泉与陆景明幼年时的那点子交情,对林月泉印象还算不错,也愿意说上几句话,打些交道,反正也是刚认识,真没有那样小心提防的心思。

    上回还想着,得等到她二哥回了家,再同她二哥细说这里头的事儿。

    大哥没那么多心思,二哥却是不同的,说不得能有些收获与进展。

    却不想林月泉初来乍到时,就耍这些小聪明,反倒叫她拿住了。

    她看温长青虽眉头紧锁,可一直没开口,于是想了想:“我不知道林掌柜想作什么,也许是一面想亲近咱们家,一面却又不想叫陆景明觉得,他利用陆景明,凭陆景明这些年在歙州做下的人情,成他自己的生意,横竖两头他都想要落好,所以耍些小聪明,两头瞒骗,反正这种小事儿,本来就不值一提,他那样说,我自然也就那样信,并不会拿来问大哥,更不可能去问陆景明一个外男。”

    “你说得对。”温长青终于开了口,“这原本无可厚非,他既想在歙州城中站稳脚,又是选了香料生意去起家,同咱们家打好关系,总不会错。本来凭子楚和我的交情,他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能省去他许多麻烦,只是他也是正逞强好胜的年纪,大约不想让人小看了,又或怕我看不起他,觉得他只能借力使力,才能成事儿。然则这样的心思,实在不够坦荡了。”

    他面上冷冷的,眼神也是淡淡的:“我几次见他,倒觉得他说话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章程,是个不错的人,却不想背地里耍这些小聪明。要是不动到咱们身上,自然与咱们也不相干,各人身处环境不同,他一个孤儿,闯到今天能撑起自己一片生意,也属实不易,我当然不会拆他的台,即便看不惯,可总不会因此小看了他,或疏远排挤他。可他把这些心思动到咱们家——”

    温长青咂舌叹了两声:“我恐怕这位林掌柜野心还不止于此。”

    “大哥?”

    温桃蹊往前探了探身子:“你是说他拿梁燕娇那事儿去挑衅梁三公子的事情吗?”

    他果然嗯了一嗓子:“诚如你所言,这看似都是些小事。你不会拿当日青雀楼的偶遇特意来问我,梁时自然也不会拿这些话专程来问咱们家,更何况我和子楚的交情,满歙州城没有不知道的,他林月泉到歙州,开门做生意,子楚从没拆他的台,人前人后,人家也多半知道,他跟子楚交情匪浅,一来二去,倒像是我跟他也走得近一样。我知道没那回事,梁时他到歙州不久,却又未必知道,自然觉得,是我拿了这些四处说嘴,败坏了他妹妹的名声。”

    温桃蹊心一沉。

    正是了。

    梁时头前拦下她的马车,话到后来,那意思不就是说,他们长房做事不地道,拿内宅事情往外说,越发去败坏梁燕娇的名声?

    “那要真是这样的心思,他这是想叫梁家跟咱们长房生出嫌隙,且梁三公子兄妹,又势必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三叔和三婶,到时候,三房也愈发与咱们离心离德,家宅不宁。”

    这正是林月泉的谋划,像极了他前世的那些手笔。

    只是她从来不知。

    原来从他到歙州的那天起,就卯足了劲儿,折腾温家。

    不,他的目标从不是温家,是只有他们长房。

    于他而言,温家长房与他,是有血海深仇的,他不知在外盘算了多少年,稳扎稳打的,进了歙州城,矛头直指他们长房而来。

    温桃蹊略合了合眼:“这样的心思,可真够可怕的,但我们可没得罪过他吧?”

    是没得罪过,所以温长青才心下不宁。

    他何曾把一个林月泉看在眼中了。

    孤苦无依,无父无母,漂泊流浪长大的孩子,再有本事,能翻了天吗?

    可温家既没得罪过他,他做什么这样两面三刀,一面同他笑吟吟的交好,一面却在背后捅刀子?

    温长青面色倏尔一滞。

    温桃蹊心头一跳:“大哥想到了什么?”

    他却不肯松口,只说没什么。

    温桃蹊拧眉不信,他方才那样的面色,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古怪之处,只是不肯说罢了。

    她有心再问,他却已经站起身,一递往外走,一递又叫她:“我要去陆家,你回家去吧,不要在我的书房再胡闹。”

    他说完几乎是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被抓包一次,温桃蹊便是有心再去翻那账本,现在也没那个胆子,老老实实的出了门,还反手替他带上了书房的门,关严实了,再回头,他早就已经走远了。

    大哥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她嘀咕了两句什么话,提着裙摆下了台阶,领着两个丫头回小雅居去不提了。

    却说温长青一路出门,上了软轿去了陆景明府上,他一向到陆景明这里,都不必提前下什么拜帖的,门上当值的小厮见了他,笑着就把他引进了门去。

    陆景明早起兴致不错,从上回温桃蹊送他的原石里挑了两块儿,在院子里摆弄着雕石头来着。

    他挽了袖口动刀子,远远地瞧见温长青,手上动作也不停,更没有起身迎一迎的打算,直等温长青走近了,他才把上手玉石朝着温长青晃一晃:“我就说你妹妹的东西没有不好的,她还敢说自己是送了几块儿破石头?”

    他说话时是笑着的,叫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委实心情不错。

    温长青就没那么好的兴致,冷冰冰的乜一眼,往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去,绷着个脸,一言不发。

    陆景明起先没大留意,低着头忙活他自己的,可等了好久,温长青也不出声,他咦了声,刀子顿了顿,抬眼过去,才眯起眼来。

    刀子是再动不下去了,温长青的脸色实在不大好看。

    他把刻刀跟那玉石都放下去:“你这个脸色登我的门,我得罪你了?”

    温长青随手拿了那块儿他才动工的玉石,看了半天:“想雕个鱼跃龙门?”

    陆景明说是,把挽起的袖口撸下去:“林家收购的茶庄也要开张了,上回他香料铺子开张,我就没好好准备什么礼,这不是想着,雕个鱼跃龙门送给他,也图个吉利呗。”

    谁知道他一提起林月泉,那玉石就像烫了温长青的手一样,他忙不迭就放回了远处去。

    实际上温长青是放回去的,但他动作太快了,落在陆景明眼底,就跟扔回去似的。

    陆景明隐隐品出不对来:“是他得罪了你?”

    温长青睇过去一眼:“他左右欺瞒,两头哄骗,又不知如何探听得我们家内宅事,这些,你都知道吗?”

    前头几次,温长青也跟他提起过林月泉,倒没有这样难听的话,反而夸赞了几句。

    温长青也未必就是高看了林月泉,他生在温家那样的富贵人家里,对林月泉,也无非是客气几句,将来在歙州,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他们温家人的行事作派,实在没有为什么出身不好就低看了人的。

    但是今天他带着怒气而来,这会儿一开口,把林月泉说的小人做派。

    陆景明心道不好。

    他一早知道林月泉心怀鬼胎,却并不知林月泉想做什么,又究竟会做什么。

    当日林月泉从他府上搬走,没几天就置办了宅子,他就知道,只怕早晚要出事了,只是他没想到,来的竟这样快。

    他是全然不知的发生了什么的,一时有些懵然,于是摇头:“他在我这儿住了几日就搬走了,我前阵子也忙,这两天才腾开些手,他在外头经营,整日里也很忙,我也有日子没见着他了。”

    温长青信了他的话,又问他:“我妹妹送你这一匣子珠宝玉石那天,你是单请了我,还是也请了他?”

    陆景明眉峰搞搞隆起:“我原是请了他的,那天他打算搬出去,我让人告诉了他,要在青雀楼请你吃饭,有心引你们认识,叫他一起去,但他说外间事多,推辞了,说是改日做东,再请了你们,但后来也不了了之,怎么了?”

    “这便是我说的,他左右欺瞒。”

    温长青重重的哼了声,把林月泉在青雀楼下撞见温桃蹊,又说了什么话,全都同陆景明复述了一遍,临了了,又没好气的看他:“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样的做派叫人不齿,是什么就是什么,耍这点儿小聪明,恶心人吗?”

    这话难听的紧,陆景明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起来:“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今次是……”

    他一面说,又叹了口气:“他出身不好,大抵在外行走的那些人,没少被人轻看。我几年不见他,如今他竟也背地里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陆景明声音戛然而止,又想起什么,声儿一顿,语速都慢了下来,“那你说的,他探听你们家内宅的事情,又是怎么个说头?”

    说起这个,温长青也有些尴尬的。

    出事的时候他都没好意思告诉陆景明,也实在没想告诉他,现在还是得拿到台面上来说。

    他稍稍别开脸,手握成全,虎口掩在唇边,起先把梁燕娇那件事情大致说了一通,自然没那样详细,后来才提起林月泉:“要不是李大姑娘闹上这样一场,谁又知道他曾拿这样的话去挑衅梁时?我到现在也不知,他如何知道了我们家宅里的事。如果说,上次他在青雀楼下见着桃蹊,是你头前告诉过他,那这次的事,连你都不知道,又能是谁告诉的他?”

    陆景明也是大吃了一惊,一则为温长青遇上这样的事,二则自然是为着林月泉这样的小人做派。

    都是高门长大的孩子,从小也是见惯了家宅不宁的事情的,各个房头明争暗斗,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停歇。

    林月泉小的时候跟他走动,他那时候没那么多心眼,又真心拿人家当朋友,家里的矛盾没少说,却不想,如今林月泉竟动这样的心思,想祸害人家家宅安宁?

    温长青也没等着陆景明开口,阴恻恻的问他:“你说他与你少时相交,那你知不知道,他祖籍何处,爹娘又是怎么没的?他爹娘虽然都没了,林家难道也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吗?他的事情,你还知道些什么?”

    陆景明不糊涂,温长青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打探这些,他心下一紧:“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些?”

    温长青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无冤无仇,他为什么黑了心祸害我们家里。”

    那就是疑心林月泉是寻仇的了?

    可他温家行事一向坦坦荡荡,何曾与人结仇结怨?

    陆景明喉咙一滚:“你们家……也有仇家?”

    温长青一怔:“生意场上往来,我们家又是世代经商,我们风光得意了,就总有落魄失意的,我们未曾得罪什么人,招惹什么家,却难保有人家不暗地里记恨我们,连带着把子孙们也教坏了,深以我们温家为恨。我今日知道此事,实在没想通,林月泉他好好的,针对我们干什么?说句实在话,你也是知道这大宅院里门道的,底下的丫头们嘴再碎,谁也不敢到外头胡说八道,也没那个机会,他既知道我们内宅事,恐怕早前就没少下工夫。我是没证据说他买通了我们家的小丫头,但真要查证,我未必拿不着实证。”

    工夫做了这样多,一番心血花进去,总是要得到回报的。

    林月泉初来乍到,温家并不碍着他,他也碍不着温家的生意,图什么呢?

    陆景明深吸口气:“我只记得,他跟我说过,他祖上是福建一代的,他五岁那年闹饥荒,家里的人都死绝了。”

第九十七章:陈年往事(1月30票已加更)

    祖籍若在福建,那就对不上……

    只是这话也不对味儿。

    温长青觑他,实则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

    陆景明从他的眼中解读出一种质疑和不信任,火气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怀疑我扯谎骗你?”

    他却十分平静的摇头说没有。

    温长青是真没有怀疑他的。

    这么些年了……

    说实话,在家里刚跟温桃蹊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他动过怀疑的心思。

    人和人相处,不能说走得近,关系好,就一定不藏私,一定没有包藏祸心。

    他的确说不上来陆景明能图什么,可有些时候,很多事儿,就是根本说不上来为什么。

    人家要是存了心思要害你,还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找个由头,才能害你吗?人家愿意,高兴,想怎么着都成。

    但那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打消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陆景明不像是跟林月泉一伙儿的。

    不然林月泉何至于骗完了他们兄妹,转头再去坑陆景明一道儿?

    他之所以拿那样的目光看过去,实在是因为……

    温长青叹气:“你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成不成?我要是怀疑你,还跑来问你干什么?我真要查他的底细,自己不能去查吗?非要问你才能知道?”

    他说的不无道理,可陆景明仍旧生气:“你不是疑心我,刚才那是什么眼神?我们俩这么些年的交情,还有城郊的……”

    他收了声,没说下去,翻了个白眼转了话锋:“看着叫人不爽。”

    温长青无奈,抱拳拱手:“那要不然我跟你赔个礼?”

    他说是要赔礼,却坐在那里不动,见陆景明摆了手,才与他细细的解释:“他五岁上老家闹饥荒,一家子全都死绝了,就留下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儿?他怎么活下来的?他能活下来,他家里的大人还不如个孩子?”

    陆景明哦了声:“我当你说什么呢,这事儿我也想过,但那也没什么吧?五岁的小孩儿吃得少,你给他半个馒头他也能活,可家里的大人不成吧?再说了,他莫不是疯了,这样子诅咒自己一大家子人,同人说一家人都死绝了?”

    诅咒自然不会,可就怕林月泉压根儿不是从福建来,一家人也并非因为逢上荒年,闹饥荒而死绝的。

    温长青揉着眉心合上眼。

    当年的事情,他并没有亲身经历,那时他毕竟还小,只是后来从爹的口中知道了个七八成。

    那一家子人,的的确确是死绝了,一个都没剩下。

    苏林山一头撞死在大牢里的那个夜晚,苏家老宅一把大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一家十四口,一个都没活下来。

    衙门的官差去收尸,也的确是十四具尸体,怎么可能有活口呢?

    “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

    温长青声音有些飘渺,还透着疲惫。

    陆景明心头一动:“未必就是什么仇家,况且年少时我与他相交,真没听说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再说你也知道,我们家也是有些家底儿的,我在那个年纪蛮横霸道,眼高于顶,没什么交好的朋友,却突然交了这么个朋友,我爹跟我大哥一开始怕我糊里糊涂的着了人家的道儿,给家里招惹祸端,也查过他的底细的。”

    温长青面皮松动:“所以他真就是从福建来,一点儿假话没有?”

    “也不全是吧……”陆景明理着袖口,思考了好久,“我隐约记得,我认识他的时候,也就十三四岁,我大哥后来跟我说,他五岁那年,福建一代的确闹了饥荒,可是并不是十分的严重。荒年时候,朝廷都是会调粮拨款去赈灾,救济百姓的,刚开始也许会死些人,但很快也都能吃上饭,真严重到一家子老小都饿死,独活一个五岁的孩子,听起来就有些不靠谱。”

    “可你那时年少,不肯听,或许觉得,这本就是林月泉的伤心事,你父兄私下里调查,已经很是不妥,你若再拿去问到他脸上,便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所以也就没当回事儿,说不得……”温长青嗤了声,看看他,又失笑摇头,“凭你的性子,没准儿还要嘲讽你大哥一顿。”

    “是啊,我那时候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大哥跟我说,林月泉恐怕是撒了谎,对我有所隐瞒,接近我,只怕也不怀好意,我一概不听,还跟他大吵一架,把他书房里的东西也摔了不少,为此让我爹吊起来打了一顿。”

    说起陈年旧事,陆景明早已经看开,面上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你也知道,我爹一向就更喜欢我大哥一些,觉得我不成器,只会厮混胡闹,每每我同大哥有争执,他动起手来,就是往死里打,过后也会愧疚心疼,但下一次,照打不误。后来我就更不肯听,同林月泉的关系也越发的好,那时候也是驴脾气,还觉得是父兄联合起来狂骗我,栽赃污蔑林月泉的。”

    他小的时候也算是个混世魔王了,跟温长玄怕有的一比。

    只是他更可怜些,他爹跟他大哥,也只会在心情好的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对他多出些怜爱心疼来。

    小时候被打多了,又没有人安抚怜恤,日子久了,只会更加的反叛,叫家里长辈觉得他离经叛道。

    温长青听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讲,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有些事情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每回听,心里都不好受,于是岔开了话题:“那你现在还会觉得,林月泉很无辜吗?”

    陆景明撇了撇嘴:“但是事情过去十几年了,再回头去查,难如登天,这都是没法子证实的事情了。我如今并不觉得他无辜,单是他能探听出你家内宅这一桩,我就不会觉得他心思澄澈,可问题是,你在怀疑什么呢?”

    他一眼望过去,眼眸深邃:“你方才问起他的祖籍和家中人口,我隐隐能感觉得出来,你心里是有所疑虑的。你说怕是人家暗中记恨上你们温家,可事实上,你是知道你们曾得罪过人的吧?”

第九十八章:暗查

    陆景明说的隐晦,没把话挑到明面儿上讲,但意思表达的再清楚没有,真正就是言三分意七分。

    温长青不大愿意扯谎骗他,他既这样问了,那必是心中认定了,不然不会说出口来。

    只是没影的事儿,且当年和苏家一桩旧事,过去了这么些年,早就是说不清的了。

    他不想撒谎,更不想跟陆景明说这些。

    人家说家丑不可外扬,于他而言,虽不觉得那是什么家丑,可牵扯上恩怨仇恨,原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

    是以温长青把眉眼一垂:“有是有,但没影的事儿,说那么多做什么。”

    他倒坦然。

    陆景明眉头动了两下,其实是有什么话到了嘴边的,生生咽回去罢了。

    他点着石桌想了很久,那才开始下刀雕刻的鱼跃龙门的玉佩就那样摊在石桌上。

    那料子原是块儿上好的翡翠,往左上角靠拢的地方又有一抹浓翠,阳绿的颜色极正,他打算拿来做鱼的眼。

    现下突然没了兴致。

    玉佩拿在手里把玩了须臾:“我换个鱼水情浓的样儿,雕好了送你做新婚贺礼吧?”

    这话题扯的实在也太快了,温长青一怔,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味儿来,脑袋里闪过大大的疑惑。

    这玉佩,是从他们温家送出去的,他也好意思再送还回来?

    且鱼水情浓……那是个什么东西!

    温长青面上一时臊得慌,拧着眉斥他:“胡说什么。”

    “你现在叫我雕了玉佩给他送去,我横竖觉得别扭。”他又叹气,“不管当年他来扬州时有没有骗过我,我却是真心实意的待了他几年,可长大了,他好像面目全非,生出这样的事……反正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但我刀都动了,总不能叫我撂开手扔着吧?你大婚之日也不远,送你做新婚之礼,不也挺好的?”

    温长青眼角越发抽动的厉害,实则隐忍着:“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你们两个少时那样要好,如今我同你说起这些,你倒不为他分说一二?你就不怕是我多思多虑,错怪了人家?”

    陆景明叫他问住了。

    总不能告诉温长青,他一早就知道林月泉心怀鬼胎,只是两头都是他的朋友,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既劝不动林月泉,也不知如果说与温家知晓吧?

    他抖了抖肩:“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那样的人。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种事情,咱们两个又不能去质问他,便真是他背地里做下的勾当,你去问,他只推说从外面听说的,到时候反说是你们家的丫头们嘴碎,传出去,给人知道,他半道儿听来,他至多是嘴欠,拿来挑衅打趣梁时,你能奈他何?”

    温长青觉得怕没那么简单。

    林月泉究竟是安插了眼线在温家,还是从外面听来这样的闲话,陆景明又怎么知道?

    不过陆景明这话说出口,他就不好再多问了。

    他一眼望过去,人家是真心实意信任他的,他反倒疑神疑鬼,实在不是君子行径。

    故而他敛了心神:“不过你这话倒提点了我,这事儿总要好好查一查,家里有内鬼得揪出来处置了,可要不是内鬼,是丫头嘴快,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样的奴才,家里也是留不得的。”

    他一面说着就站起了身来,眼神一瞥,又触及那块玉,头皮一紧:“我妹妹送来的玉石料子,你随手雕个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再反手送给我,就算我的新婚之礼了?你想的未免也太好,这礼你送了,我可是不收,趁早别费这个工夫,正经想想给我备下一份大礼吧你。”

    陆景明听完就笑了,却不起身送他,反而催了他两句:“你可快走吧。黑着一张脸到我家里来兴师问罪一样,说完了话便又同我讨礼物,我不骂你,那是我修养好,你别蹬鼻子上脸啊,赶紧走赶紧走,我连送都不会送你一步的。”

    温长青知道是玩笑话,背着手随着他笑了两声,才迈开长腿走远了不提。

    陆景明把那玉佩又摸了一把,眼神倏尔沉下去。

    好一个林月泉,竟是要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陈年旧事是再难查到踪迹,可他忍不了被人从头骗到了尾——他真心实意拿林月泉当朋友,年少时为他出过不少的头,被父兄责骂,甚至挨过好几顿的打,结果林月泉还真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一骗就是快十年,再相见,一封书信,又将他狠狠利用一顿。

    笑话,他可不是温家人,有那么好的脾气。

    陆景明咬着后槽牙叫了声明礼。

    明礼像是一直都躲在远远的暗处,不露面而已,这会儿听了他叫,才现身出来。

    陆景明也不看他,只是吩咐:“你派些人到福建去,打听打听十六年前闹饥荒的时候,情形是什么样的。我记得林月泉说过,他家原先在泉州的平潭县,县里有个长乐街,我倒想知道,那长乐街上姓林的人户,究竟是不是一家子在荒年都死绝了,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儿子,艰难长大!”

    明礼看他面露凶狠,实在少见,犹豫了下:“您刚才怎么不把这些告诉温家大爷呢?这事儿既是温家起的头,您也并没意替林公子隐瞒,摊开了说,倒也该叫温家派人去查探一番才好,万一回头再叫温家大爷从旁处知道,您今日实则对他有所隐瞒,怕人家心里要生出隔阂来的。”

    “他不是那种人,即便将来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我对他有所隐瞒,他也对我有所隐瞒,你真以为事无巨细,无话不说,才是真朋友?”陆景明掀了眼皮斜过去一眼,“等真有一天什么秘密都没有,那也就处不下去了,非要有所保留,这交情才能长久。”

    明礼不懂,他只是觉得,既然真心相交了,这样的事情何苦隐瞒呢?

    人家来问林公子的祖籍,八成还为了别的事儿,就是他主子口中说的仇家,然而那是温家家事,人家不说,无可厚非,可林公子家住何方……他主子分明一清二楚的,却只含糊其词的说了个福建一带。

    明礼低叹:“您虽这样说,可我瞧温家大爷那样,这事儿是很要紧的……”

    “就是因为看他那样紧张,我才叫你派人到平潭县去打听。”陆景明站起身来,把那玉佩揣进了袖口里,“林月泉当年如果没骗我,自然不必再跟泽川提起这些,他若真是骗了我,我查清了,再去告诉泽川,也是一样的。我现在告诉他,也只不过是叫他派了人与我一同去查问林月泉底细,有什么区别吗?”

    他一面走,一面又说:“温家像是多事之秋,我今日才知他家内宅还住了个这样厉害的姑娘,只怕有的闹呢,我查跟他查既没区别,告诉他叫他烦心?”

    明礼啊了一声,拍了拍脑门儿:“我刚才也听着,梁家那位八姑娘……温家大爷不是说,都是误会一场吗?”

    陆景明脚步一顿,恨铁不成钢的回头看他,又啧声,想了半天,啐了他一口:“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原以为你大有长进,结果你跟我说这个?”

    明礼叫他说愣住了:“那不是温家大爷说……”

    “这误会真是巧,梁八姑娘小小的年纪,身边伺候的人未免太不小心。她在湖州梁家是受万千宠爱的,住进了温家三房,在她亲姑妈的手下,却出了这样的岔子,连她的清誉都险些连累了,她还真是可怜,竟也不知是底下的丫头怠慢了她,还是她嫡亲的姑妈没拿她当回事儿——”

    陆景明娓娓道来,话说的很慢,人也走的极慢:“泽川提起她,眼中分明闪过嫌恶,这误会多半是有心为之,你且瞧着吧,热闹的还在后头呢。”

    这里头弯弯绕绕的,明礼听的一愣一愣的。

    他这么多年跟在他主子身边儿,真是学了不少的本事,心眼子也渐长了,可要说内宅里的这些事,他实在不行。

    陆景明别的没有再多说,明礼自然也不会追着他问,听过了,放在心上了,也就过去了。

    横竖那都是人家温家宅门里的事,同他们并不相干,且主子既说不妨事儿,那大约就是真不怕温家大爷知道了会同他翻脸,是以收了声,也不再提了。

    却说温长青那头一路回了家去,把几次与林月泉见面的点点滴滴又细想一番,实在找不出蛛丝马迹来。

    陆景明有一番话说得很是不错,这种事情不可能拿去问,问了人家也势必不会承认,傻子才会坦白说,就是在你家里安插了眼线。

    只能暗中查了……

    可他又不免心惊。

    明面儿上看着,林月泉是初来歙州,也处处都透着客气和善,可他竟有那么大的本事,在温家宅门里安插人,且那内鬼……

    温长青一路想着,人就已经在上房院外了。

    他猛然回神,其实有些犹豫,可偏巧了赵夫人今日叫人挪了春藤椅在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拉了温桃蹊来做针线活儿,打算给温长玄赶身衣裳,只等他回了家来,便能上身。

    赵夫人一眼看见了他,他就再没有转身离去的机会了。

    那念头在他脑海中再三坚定过,横下心,还是决定告诉他母亲。

    赵夫人心情不错,温桃蹊陪在她身边儿,小.嘴儿抹了蜜一样,把她哄得七荤八素的,一味的高兴。

    可大儿子的脸色阴沉沉,分明是有心事的样子。

    她拢了拢眉心,先前那股子高兴的劲儿也淡了些,把手上的活计撂开了,针线也一并放回小箩筐去,给知云递了个眼色。

    丫头会了意,给温长青挪了圆墩儿过后,就领了院中站着伺候的丫头们一并退远了去。

    “你从哪里来?”他才刚坐下去,赵夫人便已问出了声。

    温长青侧目先去看温桃蹊,温桃蹊眨巴着眼睛冲他摇了一下头。

    她都没有摇第二下呢,赵夫人咦的一声,拍她手背:“你知道你哥哥出门是上哪儿去了?”

    温桃蹊脖子一僵。

    温长青深吸口气:“我从陆家回来,她是知道,但有些事儿她不晓得,阿娘不用问她的。”

    赵夫人也没多想,连声哦着应了,看他那副神色,便又问:“你有话要回我啊?”

    他不假思索的说是:“家里只怕有了内鬼了。”

    赵夫人眉心突突的,叫他这话唬的不轻。

    好好的家宅,什么叫有了内鬼?

    她一向治家算严的,更自问是个有手段的,好端端的……

    “这话是从何说起?好好地,说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你从陆家回来,就来我屋里说这些,你别是跟陆景明说过什么,才来回我的吧?你拿家里的事情跟外人讲了?”赵夫人面皮也肃起来,眼底的慈爱一点点的消失了。

    温桃蹊其实也是惊讶的。

    看来大哥去见过陆景明后,反而更笃定了林月泉有问题,且那件事,真就不是陆景明透漏给林月泉的,所以就只能是林月泉在他们家里安插了眼线,时时探听内宅的事情。

    可她看她阿娘像是个生气的模样,想着近些时日实在事多,她没少生闲气,总是大动肝火,对身体委实无益,于是赶忙先劝:“大哥又不是那样没分寸的人,您别忙着生气,定一定,好歹先听大哥把话说完呀。”

    赵夫人冷眼看她:“你也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跟你大哥一起瞒着我,不告诉我,是吧?”

    得,她规劝了两句,反引得她阿娘矛头冲着她来了。

    不过两个人挨骂,也好过一个人受罚,他们兄妹二人有商有量的办事儿,阿娘反而不好生什么气。

    温桃蹊软声儿叫阿娘,去拉赵夫人胳膊:“也不是说瞒着您,就是跟大哥合计过一场,想着先弄弄清楚,不然弄错了,白惊动您一场。您可别这样生气,不然往后有什么事儿,我们可都不敢告诉您了,你想啊,即便是我年轻不懂事儿,撒野胡闹,难道大哥还不懂事儿吗?您什么时候见大哥跟着我胡闹过,他来回您,您怎么先要生气呢?话都不听我们说啦?”

第九十九章:让她离开

    原本有说有笑的母女俩,气氛一下僵起来。

    赵夫人冷着脸拨开温桃蹊的手:“你不用拿这些话来诓我,我自然也知道你大哥是什么样的脾性。你们都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多少斤两,我不清楚?”

    她一面说,一面斜了眼风看过去:“你说的内鬼,是怎么一回事。”

    温长青心下叹息。

    他阿娘一贯是这样的脾气。

    有时候她气性大,一言不合就冷着脸子要骂人的。

    可有的时候,那脾气来去匆匆,一下子提起了,又一下子消散了,弄的人心里没个定数。

    他把前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同赵夫人全都说了,唯独将温桃蹊偷溜摸进他书房去这一桩跟隐瞒了起来。

    温长青原本以为她要大发雷霆的。

    内宅的事一向是她当家做主,如今祖母上了年纪,更是不管事儿的,整日不过颐养起来。

    各个房头虽分开了单过,可公中一应事务,仍就是要过母亲的手。

    家里调.教个把奴才,偌大的宅院管事婆子们来来往往,哪一样不是她亲力亲为?

    “这样的话,断不会是我们这边的丫头传出去的。”赵夫人却并没有如温长青想象中一般发火,听了他那样的一番话,反倒出奇的冷静。

    温桃蹊忙不迭点头说是:“这事儿我知道的虽晚一些,但也晓得,阿娘是不曾宣扬声张的,知道内情的,也不过知云姐姐她们几个,再有就是我屋里的白翘连翘,还有玉蓉玉芙,余下的丫头,便再没有了。当日阿娘把那络子剪的不成样,也是叫知云姐姐给三婶送去的,哪里叫小丫头们晓得这样的事情?”

    她一面说着,人已经又往赵夫人身边凑了凑:“我见过李大姐姐后,知道这话竟是她从外面偶然听来,也是吃了一惊,可我并不敢说是家中有了内鬼,通了外面的门路,把什么香的臭的都拿出去说给人知道,所以才去找了大哥的。”

    赵夫人哪里不知道她呢?

    一上手,拦住她靠近的身体:“你安生坐着,扑过来,又要同我撒娇,当着你哥哥的面儿,十四岁的姑娘了,也不知道羞。”

    她小.嘴一撇:“那是我亲哥哥,我当着大哥的面儿同阿娘撒娇又怎么了?还不是怕您生气,想哄着您高兴,您反倒嫌弃我。”

    “你是怕我生气?我看你是怕我骂你才是真。”赵夫人笑着啐她,“你把话说的那样好听,实际上不是叫你哥哥去问陆景明的?”

    温桃蹊讶然:“阿娘竟全都知道。”

    “你打量我是个傻子?还是你们那点儿心眼子就真把我给蒙住了?”赵夫人反问了两句,才不再理会她,反去问了温长青,“看你这样子,想是同陆景明问清楚了,这些话连他也是不知情的吧?”

    温长青点头:“桃蹊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只是闪过那样的念头,心里并未真就疑了子楚。这事儿说来尴尬,叫人脸上无光,我自是不会拿出去同人说,何况又牵连着姑娘的名声,便更不敢随便说,是以事发多日,子楚却是毫不知情的。”

    “这话不对。”

    赵夫人噙着笑,眼底却不见什么笑意,目光灼灼望着他,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笑意才攀爬上眼角眉梢:“我说了,你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打量着糊弄我?你要真不疑心陆景明,就不会到陆家去找他,拿了这样的话问到他的脸上去。”

    她说着,看他嘴角动了下,一抬手:“别忙着说,要我说,陆景明未必不知道你疑了他,只是他行事光明磊落,又不怕你疑。你们虽然是朋友,但在外头做生意,经营这么多年,见人说话,谁不是留有三分余地,三分猜疑,他习惯了,也不会为此而与你生分,你自个儿心里,也是清楚的吧?”

    温长青脸色微变了一番。

    原本他也不过面色凝重,叫人一眼看来,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会儿眼底闪过那一抹慌乱,可他又掩饰的很好。

    温桃蹊心中有无限感慨,却也懒得说什么,横竖交情是大哥同陆景明的,她这个年纪上,跟大哥说再多的道理,大哥也未必肯听,八成觉得她小小年轻不知轻重,听过就抛之脑后,白费她的唇舌罢了。

    只是她看着温长青那样的神色,心里不舒坦,便有意打岔:“且不说陆掌柜吧?这事儿同他既没关系,阿娘要说他的事情,哪日不能拉了大哥来聊呢?我瞧着大哥为这事儿焦心的很,阿娘就一点儿不担心吗?”

    赵夫人白她一眼:“你从前才最是无法无天的,如今到会替你哥哥遮掩了。”

    但也真就是那么一句而已,她就顺着温桃蹊的话头转了话锋:“紧张担心倒也不至于,这事儿多半还要着落在三房身上,我们虽不好大张旗鼓的去查人家,可却能——”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后话一概收住不提,目光也从温长青身上收回来,转落在了温桃蹊坐着的那处。

    温桃蹊一愣:“阿娘?”

    “你觉着眼下如何?”

    既有意教导她内宅事,又不大愿意一股脑的直接说给她听,倒要叫她自己动动脑子,再三思量过,哪里是妥当的,哪里是不好的,再一一指点出来。

    温桃蹊会心一笑:“阿娘考我呢?”

    赵夫人终于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便是考你呢,你却怎么说呢?”

    “咱们虽不好大张旗鼓查三房院子里的丫头们,可却能暗地里把人盯紧了。”

    她试着接上赵夫人的话,话音落下去,看她阿娘面色如常,稍松口气:“咱们不肯宣扬,三婶明面儿上,也是宣扬不得的,不然她就是司马昭之心,未免太不成器,她不会干那样的事儿。于是三房院子里伺候的人,也左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三婶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拨到了梁燕娇身边儿去的一个二等丫头,还有梁燕娇身边带进府来的两个丫头。”

    温桃蹊掰着指头把这些人都算过,才继续说下去:“只是三婶身边的人,要么是她的陪嫁,要么是从她嫁进来,就跟在她身边儿伺候的,拨去服侍梁燕娇的,也必是三婶信得过的,至于梁燕娇身边的两个,那是梁家带来的,陪着她一起长大,就跟我的白翘连翘是一样的,也许梁燕娇脾气性情都不好,从小没少拿捏她们,但也不会缺衣少食短了她们的好处,况且她既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丫头们就只会更尽心,哪里敢拿了她的私事往外说,要叫她知道了,不死也得少层皮了。”

    “你这算的干干净净,却把人一个一个的都给摘了出去,照你这么个算法,家里何曾有过什么内鬼?”

    赵夫人高高的挑眉:“怕还是你大哥吃多了酒胡说,他自己忘了吧?”

    “那不能够。”温桃蹊学着她的样子也挑眉,反倒把赵夫人逗的笑一场,“她们不会与外人说,可三房院儿里伺候的丫头们,又听不听的着风声呢?”

    内宅的门道,温长青一个郎君,是并不多清楚的,可人心,他却算的极明白。

    他稍一怔:“你的意思是说,人家存了心思特意去打听,一时有漏了口风的,也有可能?”

    “这话并不全对。”温桃蹊稍稍侧身,面朝着温长青,“若只是稍稍漏了口风,林掌柜又是怎么说的那般煞有其事,倒像是他亲眼见的一样了呢?其实这事儿说来也真要怨三婶,阿娘那天生了一场气,可到底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多半也只是知道,阿娘叫了大哥来责骂,那也许是为了外面的事呢?也许是一时有了不顺心的呢?跟三房有什么牵扯。”

    “可是那天阿娘还在气头上时,三婶偏又带上梁燕娇过来,反而引人注意,叫人起疑。”温长青一沉声,“人家既收买了内宅中的丫头,必是花了大心思的,那丫头自然也肯替人家卖命,家里头不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那都是要打听一二的。”

    温桃蹊抿紧了唇角又说是:“倒不如叫知云姐姐和知玉姐姐暗暗地打听,且看看梁燕娇带来的那两个丫头,自那日出事,一直到李大姐姐前些日在林家香料铺子偶然听见那些话,都同什么人交好,在三房院儿里又跟谁走得近,倘或三房院儿里没有的,那就往外头找,这宅子这样大,洒扫的,浆洗的,哪怕是后街上当差守门的婆子呢,有一个算一个,了不起咱们多花些时日,却总能调查清楚地。”

    赵夫人算是彻底放下心,对她这一番说辞真是再满意没有:“等查清楚了,再看看这程子都是谁频繁往外走动,到外头是做了什么,又见过什么人,再往前倒腾,可有没有不寻常之处——长青,你就不要插手这些了,宅门里院的事情,有我跟你妹妹,且用不上你。”

    那意思就是要打发他走人呗?

    温长青眉心抖了抖:“那要依着阿娘,此事可告诉爹知道吗?”

    赵夫人摆手说大可不必:“先查着吧,等真的拿住了,断定了是林月泉安插了眼线在咱们府上,再叫你爹来权衡定夺不迟,要不是人家干的呢?单只是咱们家里的奴才们嘴碎,说不得外头真有风言风语,只没进你你的耳朵,却进了人家林掌柜的耳朵,告诉了你爹,或针对人家,或兴师问罪,万一弄错了,咱们拿什么赔不是去。”

    他说是,应着声儿就起了身,同赵夫人端完了礼,便告辞退出去不提。

    温桃蹊长舒口气:“要我说,这些日子,家里真没个消停的。”

    谁说不是呢。

    起先她屋里有家贼那会儿,多生气啊,现在翻出来,在这些污糟事儿面前,竟都不够看的。

    温桃蹊又欸的一声叫阿娘:“我心里有个想法,没敢跟大哥说,也委实觉得跟他说不着,反正他走了,阿娘可听一听吗?也看看是不是我这阵子遇事儿多了,忧思过度?”

    这丫头以退为进,当她听不出来吗?

    赵夫人歪着又躺下去,侧着身子,一条胳膊支在脖颈处,翻眼看她:“你不是一向想什么就说什么?扭扭捏捏,做给我看呢?”

    她听着打趣的话,自然只管笑,身子伏下去,略弯一弯腰身:“您说出了这么多事,三婶和梁燕娇之间,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呢?我原本觉得,梁燕娇未必全不知情,更有甚者,她在主动配合三婶唱戏,可现在您再看,觉着可不可疑呢?林掌柜的事情,也许跟三婶无关,可李家太太当日知晓,那可全是三婶‘不小心’说漏了嘴吧?”

    赵夫人看她滴溜溜的滚着眼珠子,无奈的叹一声:“你觉得三房搅扰着我们不安宁,就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桃蹊一时呆呆的,须臾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一家人过日子,最要紧的是和睦客气,家宅安宁,富贵才能长久,不然里子先烂起来,那外头早晚也得腐了,三婶虽有诸般算计,我却并没有想过要把这些算计还到三房去。”

    她这话倒叫赵夫人心头一亮,眼底一明了。

    小小的孩儿,有这样宽广的心胸,就很是不容易。

    她看得开,想得透彻,正经就是这样的道理。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些年来,她从不真正整治三房,更不愿意去算计三房什么。

    他们闹,那是他们糊涂,她做长嫂的,当了温家的宗妇,却不能跟着他们一起闹。

    赵夫人正了神色:“那你想要做什么,说来我听听。”

    “叫梁燕娇走。”温桃蹊眸色一沉,“之后诸般事由,皆因她住进府中而起,脾气又不好,闹的家里鸡犬不宁,对底下的丫头更是动辄打骂,与咱们家里的姊妹相处,也分毫不客气,还偏要我们一味的让着她。三婶到底只是她的姑妈,又不是她亲生的娘,湖州梁家才是她的家,她走了,咱们一家子干净,也暂且断一断三婶的许多念想。”

第一百章:拧巴

    人家怀着目的住进来了,那么轻易就能走?

    赵夫人笑着说她痴:“你这想法倒不错,只是人家未必如你心愿。那是三房的地方,人家又没吃你的住你的,你叫人家走,人家就走?”

    温桃蹊稍稍坐正些,小脑袋一歪:“她难道真就是个不知羞耻的?我倒不大信。这世上的人和事,大多蒙着一层遮羞布,那层布不扯开,谁都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装疯卖傻,糊弄到底。我看梁燕娇虽霸道,却不痴傻,她不发作,或许是她不知道,或许是她跟三婶说好的,可不论怎么说,事情揭开了,摆到明面儿上了,她在三房栽了跟头,名声都臭了,还不走?留在咱们家里,给人打脸吗?”

    赵夫人面上的笑容一顿,身形也略顿了须臾,撑着手肘,欠身起来。

    她拧眉盯着温桃蹊:“你是想……”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赵夫人而言,实在是喜欢不起来梁燕娇。

    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林蘅乖顺温柔,持重有礼,她的女儿更是不必提,哪里有梁燕娇那样的。

    只是她作为长辈,再不喜欢,也不好过分的带到面儿上来,更何况那天发生的事,叫梁氏姑侄两个一番做派说辞,全成了误会,还是她对不住三房,冤枉了梁燕娇,叫人家姑娘白委屈了一场。

    她精心养大的儿子,眼看着前程无忧,一片光明,那将来是要继承温家的家业的,再有李家这样的姻亲做帮手,再好没有的,差点儿就毁在了她们姑侄手中,她心里如何不恼不恨。

    赵夫人捏着温桃蹊手心儿:“你去办?”

    温桃蹊浅笑盈盈:“自然是我去办,难不成这样的事情,却叫阿娘出面想法子?”

    赵夫人心里是信得过她的,原本想问问她打算怎么办,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左右她是有成算的孩子,事情办妥了便很好,并不必事无巨细,全都告诉自己,反倒束手束脚。

    于是赵夫人重重又握紧她的小手,沉思良久:“你既然心里有了主意,自放开手脚做去,等事成了,想告诉我,再与我细细的说,或是事不成,遇上了坎儿,自个儿过不去,再来同我说,这内宅院中,你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存了心思害别人,坑别人,不管你有什么成算,阿娘都是向着你,护着你的。”

    温桃蹊眼窝一热,心头暖暖的。

    她前世因不掺和这些事儿,便是出嫁后,其实也过的稀里糊涂的。

    她一心爱慕着林月泉,把自己的爹娘兄长都放到一边儿去,一个也不放在心上。

    自以为是得了天下珍宝,挚爱无双,他也是如自己一般无二的一颗心,到头来却只是南柯一梦。

    她临死之前,温家就已经出事了,流放的流放,入狱的入狱,内宅的女眷们虽幸免于难,可那时连同阿娘在内,都已经不愿意理会她这个不孝女了。

    温桃蹊眼眶红着,眼底泛起氤氲雾气。

    她忙别开脸,那手背在眼下抹了一把。

    赵夫人唷一声,去抓她的手:“这好好地说着话呢,怎么倒哭起鼻子来?你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在阿娘面前掉金豆子呢?”

    温桃蹊一时又是哭又是笑的,红着眼扭回脸儿来:“只是觉得阿娘这样疼我,万一将来把我纵坏了,可怎么办?”

    “自己的女孩儿,便是骄纵坏了,有什么不成的?再说了,你又不是那样的傻孩子。为娘的心疼你,一心为着你,难道你却不识好歹,一味的学坏了?”赵夫人拍着她,笑着哄她,“我看你几次遇事,实则都是沉着冷静,很有主意,想着你也大了,我松松手,如今家里的事,能交给你的,只管交给你去历练,我在后头撑着你,咱们娘儿俩一块儿朝前走,真等到将来你成家了,出嫁了,去了人家家里,总不至于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我看着你呢,你要有了学坏的心思,把你拎起来痛打上一顿,你还敢不改?”

    可她前世就是个不识好歹,不知轻重的。

    温桃蹊咬着下唇,眼泪要落下来,又怕赵夫人看着心里不受用,她尽可能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是,阿娘说的很是,我是个最怕疼的,您要抓了我来打,我心里害怕,必然不敢错了念想做糊涂事儿的。”

    母女两个又说笑闹了一阵,赵夫人看她那股劲儿过去,才揭过这话茬不再提起,拉着她又说了半天话,做了半晌针线活儿,才放了她回小雅居去。

    温桃蹊本来想径直去寻梁燕娇的。

    人说趁热打铁,今儿她忙了大半天了,也刚见过李清乐,现在去找梁燕娇,掀开那层遮羞布,其实正合适。

    可她临行之前又犹豫了。

    固然没人是个不要脸的,遮羞布遮不住羞了,还要赖在她们家不走,可凡事就怕个万一。

    她现在说开了,梁燕娇找梁氏闹一场,梁氏再安抚一场,横竖又不好真闹的人尽皆知,人家姑侄两个是一条心,做做戏,像极了和好如初的模样,就是不肯走,她一点儿法子也没有,便还要另找了门路,想办法把梁燕娇弄走。

    倒不如只管叫她得意着,过了头,忘了形,再一并揭穿了,梁氏也收不了这个场,那自然是不走不行了。

    二哥前世是到了六月才回家的,温桃蹊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引得他这时候就回家来,但她想来,梁燕娇既是个不安分的,那大约会同前世一般,痴缠上她二哥。

    兄弟两个她轮番的纠缠,二哥又不是个好说话的,只要不上她的恶当,不被她蒙骗了,便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大哥是个儒雅的人,照顾着她的名声,什么都不愿意声张,这些事情,要换做是二哥,内宅院里,怕是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温桃蹊面沉如水,心下其实多有纠结。

    连翘端了一碟子的软酪进门,看她坐在月窗下发呆,轻手轻脚的上前去:“小厨房才做好,姑娘吃一些吧?今儿事情多,我看姑娘也是心神不宁的,东西都没好好吃几口。”

    她回过神,看了一眼,却没动手接。

    连翘无声叹气,把东西放在了她手边儿的食几上:“姑娘眼下困顿着,倒不如放宽了心,好好休息两天,说不得过两日,就豁然开朗了呢?”

    温桃蹊摇着头,动作轻缓:“我倒不是没法子逼得梁燕娇非走不可,只是思来想去,最周全的做法,怕要把二哥搭进去一场……”她又叹了声,“阿娘放开手,什么都由着我去做,任凭我来闯,她那么疼二哥,二哥也是好不容易回家住一阵子,把二哥搅和进来,我总觉得对不住阿娘和哥哥。”

    连翘眼皮一垂,并不知她动了什么样的念头,又是如何把二爷牵扯进来,可她说的话叫人听着心里难受,是替她难受。

    于是丫头半蹲下去,就在她身侧,两只手叠在她膝头:“姑娘心里会这样想,正是因为姑娘不忍心,是看重同二爷的兄妹感情。我虽不知姑娘想做什么,可我却知道,姑娘不会存了心思害二爷,您有了那样的念想,也必是没了法子的。”

    温桃蹊失笑,带着一丝苦涩:“要真说起来,哪有那么多没法子的事儿?不过是寻着了最方便的办法,不愿意再绕弯路罢了。”

    连翘话一滞:“不然等二爷回来了,姑娘问问二爷?太太说放开了手叫您随自个儿心意去做事,不必事事都禀明,看姑娘这样子,大约也不想再去问太太这些事情,免得惹得太太烦心,那不如……问问二爷?”

    “我是没打算瞒着二哥行事的。”温桃蹊虚拉了她一把,叫她起来坐下说话,“我只是一时困住了而已。一个人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我一心求着家宅安宁,各房和睦,但有时候偏偏不能如愿。二哥要回家了,我是想着,三婶既从没有安分的心,梁燕娇也或许助纣为虐,她们连大哥都尚且不放过,更何况二哥呢?真要如我们想的那般,恐怕她们是要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的。”

    连翘呼吸一顿,人有些呆住。

    按她姑娘的意思……

    “大爷定过亲,就是再动歪心思,也成不了事,但二爷如今只身一个……”连翘猛地抬眼过去,“那姑娘也不告诉太太吗?”

    温桃蹊摇头说不用:“阿娘在这宅门里过了大半辈子,心里明镜儿一样,我都想得到,她更想得到了。”

    她一直没说,可话又说到这份儿上,憋在心里,她也不舒坦。

    “我现在就能去找梁燕娇的,只是怕不能万无一失,之后再想逼她离开歙州,就更麻烦些,所以我打算等二哥回来了,且看她有没有什么不规矩,那时再闹开,连同今次的事情一并说与她知道——”温桃蹊眉目间染上一派愁绪和疲倦,“她名声是在太坏了,连外面的郎君们都晓得了宅子里的事,她还要纠缠二哥,便是再有心待在咱们家,只怕也待不下去。”

    原来她说怕连累二爷,竟是为了这个。

    这主意不能说不好,但总不那么光明磊落。

    连翘吞了口口水:“二爷大约是不在意这些的人,为了家宅和顺,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您同二爷说,二爷也不会有二话的。”

    “我当然知道二哥不会有二话,说不得,他倒比我还上心,横竖他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更是上赶着凑热闹的人,只是我心里总别扭,拧巴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温桃蹊撇撇嘴:“我就想不明白了,天底下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人家家宅的事情,他们跟着掺和什么劲儿?还有三婶。她是长辈,我不该说什么,可她干的这都是什么事儿?阿娘一向不计较,那是阿娘心宽,更不想真的撕破了脸,往后日子就再没法过,她就一点儿不感念?一点儿不惜福?反倒觉得阿娘柔弱可欺,越发要骑到我们长房头上来吗?”

    “原就不是人人都像咱们太太这样识大体的。”连翘只是小声的附和了她一句而已,那些说梁氏不好的话,她半个字都没有再扔出口来。

    有人陪着说说话,温桃蹊心里便也好受的多,眼看着天色渐昏黄,她才觉得肚子饿起来,把先前连翘拿进来的软酪吃了,仍觉得不够,又叫丫头去传饭下来,才后话不提了。

    温长玄回府,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

    赵夫人早算着他要进城回府的日子和时辰,一大早就打发了小厮到城门去迎,一家人也热热闹闹的准备起来。

    温桃蹊从小就跟他最亲厚,连温时瑶小的时候也受他照拂颇多,是以两个姑娘吃过了早饭,就携手跑到角门上去等着。

    温长玄高头大马至于府门口那会儿,温桃蹊姊妹俩已经等了足有半个时辰。

    他下马驻足,实在是有很久没回家,望着自家府门的匾额,出神良久。

    温桃蹊从角门上跑出来,笑着叫着,一路小跑着近了他身边去。

    其实从前就是二哥最疼她的,她当年死活要嫁给林月泉,爹和大哥全都不肯点头,连阿娘也再三的劝她,只有二哥,尽管也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林月泉,却仍然愿意支持她,哪怕被爹和大哥责骂,也依然愿意支持她,帮着她。

    她重生后第一次见二哥,是她过生辰时,但二哥来去匆匆,定阳的生意出了些岔子,没在家待几天,就又走了。

    她鼻尖儿酸酸的:“大哥说你这次回来,能在家住上小半年,可不会像上次那样,没两天就又要跑回定阳去了吧?”

    温长玄一双丹凤眼中满是宠溺,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不会,这回能在家多陪陪阿娘还有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我带你去,啊?”

    她眼底笑意越发浓,张开了双手要往温长玄怀里扑,声儿糯糯的:“二哥,我想你了。”

    温长玄却一把按住她:“大街上呢,要撒娇也等进了家去,快些站好了。”

    “就是呢,这么大的姑娘了,见着二哥哥还要往他怀里钻,一味的撒娇,羞不羞?”温时瑶提着裙摆下了台阶,往温长玄面前站定住,扮了鬼脸笑话温桃蹊,才同温长玄去做礼请安。

第一百零一章:言外之意

    十几岁的姑娘天真无邪,满脸都写着活泼,一举一动尽是朝气蓬勃。

    温长玄笑着看她二人玩笑一场,上了手去牵温桃蹊,略想了想,又轻拍了温时瑶的肩膀,打断了两个姑娘的笑闹,领着她们进门回了家去。

    温时瑶是一路跟着他们兄妹先去了赵夫人的屋里回话的,她掖着手杵在一旁,看了一场母子情深的戏码。

    她倒是不觉得尴尬,待在赵夫人屋里也不走,一直到温长玄同赵夫人说完了话,又辞过一番,带着温桃蹊再出门,她照旧前后脚的跟出去。

    赵夫人都面露无奈之色的叹气,她却没看见似的。

    温桃蹊脸上写着不高兴,走在温长玄左手边儿稍稍靠后的位置上,她一侧目过去,就能看见温时瑶还一路跟着。

    她这个二姐姐,是个心直口快,心无城府的人,满身都是好处,相处起来也轻松融洽,可唯独一点,未免太没眼色了。

    她拉长了小脸儿,往温长玄身前横跨出去半步,把路给挡住了。

    温长玄笑着收住脚:“你要做什么?”

    她只管冷哼着,叫二姐姐:“二哥带了好些好玩的回来,二姐姐是要与我一道去瓜分了吗?”

    温时瑶一怔:“我又不是贪二哥哥的东西。”

    温桃蹊当然知道她不是,但是他们兄妹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呢,她这样跟着算怎么回事?

    不过温时瑶说话客客气气的,即便是她方才语气实在不善,温时瑶也没吊脸子同她发脾气。

    她反思了下自己的语气,一时讪讪的:“姐姐能不能家去?”

    “你为什么要赶我走?”温时瑶愣怔的劲儿过去,理直气壮的反问她。

    她就那么坦然的盯着温桃蹊看,再把目光挪到温长玄身上去:“二哥哥回家,我也欢喜的很,一大早吃了饭就到角门上去等,他虽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难道就不是我的哥哥了?你赶我干嘛?”

    温桃蹊头疼不已,揉了揉眉心:“二哥……”

    温长玄噗嗤一声笑出来,把两手一摊,只好去哄骗温时瑶:“她像是有话要跟我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话,前头给我写了信,就神神叨叨的,不然你先家去,等过会儿我去找你玩儿,我的确从外头得了不少好东西,上回去京城办事,遇见卖大福娃娃的,还给你买了一对儿,一会儿带去给你看?”

    温时瑶吭吭哧哧的:“二哥哥还不是偏心她。她有话跟二哥哥讲,就要把我赶回家,不叫我跟着。”

    她一面说着,一面跺脚:“我不招人待见呗?”

    温长玄知道她是撒娇,揉了揉她:“要说不招人待见,也是她,你看她办的什么事儿,又赶你走,又辖着我的,真不是我偏心,实在是我怕了她——倘或我不顺着她,她一时哭闹起来,我才回家,可不想叫爹打我。好妹妹,你可怜可怜我,由着她去吧,啊?”

    温时瑶便笑起来:“就是,她才最招人烦了!”

    她说着又去同温桃蹊做鬼脸,心里头倒真没有当回事儿,横竖不过怄两句,拌几句嘴,也就告辞离去,往二房院子回了。

    温桃蹊看着她的背影一个劲儿摇头:“二哥既要帮我打发了二姐姐,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啊?”

    “怎么是给你泼脏水呢?难道不是你有话要跟我说吗?”温长玄咦了声儿,反倒又噙着笑低头去看她,“我看阿娘方才也是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不过是碍着时瑶在,才没开口罢了。”

    “所以管我什么事儿呢?难道不是二姐姐没眼力见,一路跟着咱们去了阿娘屋里,还要继续跟下去吗?”她不轻不重的往温长玄胳膊上抡了一拳头,反正是花拳绣腿的,打上去也并不疼,“到小雅居去说吧?我给二哥煮茶吃,你才回来,最后那一箱子行李也才送进你院子去,横竖是乱哄哄的,叫丫头们且去收拾吧,等在我那儿吃完了茶,正好回去歇一歇。”

    她都这么说了,温长玄还能说什么?且她的确是煮了一手好茶,只是这丫头素日里惫懒,不轻易动手,就连爹娘也难得吃上她一盏茶。

    于是温长玄点了头,同她一道往小雅居方向而去。

    一直到进了门,见她吩咐着底下的丫头们挪了小火炉到院中,又叫丫头们一旁退下不必在近前伺候,忙前忙后的,温长玄的眉心,才渐次蹙拢了起来。

    那铜壶在小火炉上温吞的煮着,温长玄视线定格在她白净的手上。

    十指纤纤,分拣茶叶,每一个举动,都是柔婉的。

    她一直没说话,温长玄几不可闻的叹气:“你不是有事跟我说?”

    温桃蹊这才抬头看他:“二哥在外头,家里的事情,这一向,你知道多少?”

    她不答反问,温长玄对她这话感到意外:“你所说家里的事情,是指什么事?”

    她吸了吸鼻头,把分拣好的茶叶摆放好,也不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动作:“前头三婶的侄女儿住进来,她哥哥也陪着到了歙州城,二哥知道吗?”

    温长玄摇头,可发觉她一直都没看自己,才张嘴说不知道:“你今天要同我说的事儿,跟梁家兄妹有关?”

    温桃蹊手上动作猛的收住,此时抬眼望去,见他果然满脸茫然,心下叹气。

    在外行走的郎君真是心大的不得了,也亏的是她两个哥哥一向是兄友弟恭。

    这么大的家业,都是长房嫡出的孩子,这些年二哥在外面又有本事,没少给家里长脸,但凡是动了些歪心思,那才最要命。

    她看着看着,嘴角就扬了起来。

    她突然就笑了,温长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又是笑什么?”

    温桃蹊摇头,敛了心神,大概其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同温长玄细细的诉说了一番,连带着外头林月泉的事儿,她更是说的详尽,甚至带了些添油加醋的劲儿在里头,只将林月泉说的越发不堪,含糊其词的,也不肯替林月泉多做解释。

    果然温长玄的脸色是越听越难看,等她话音落下,那铜壶里的水也煮沸了一次。

    她取了铜壶来浇茶,洗茶出色一道三遍,才正经泡出第一盏来。

    温桃蹊执盏往他面前一递:“所以家里近来出了很多事,我以为二哥多少会知道一些的,你在定阳,家里的事,却一概都不上心了吗?”

    温长玄接茶的手一顿:“倒也不是说不上心,只是想着家里有母亲,还有大哥,总不会出了大乱子,便是上一回杜昶在扬州打死人的那件事,我看大哥信上说,就连你,如今也是见事极明白,又有主意,是个能商量的人,这才越发放心,只想着把定阳的生意打理好了,就算是帮了家里大忙了。”

    温桃蹊哦了两嗓子:“吃茶呀。”

    她手又往前送了送:“不过这是内宅的事,大哥也不大有头绪,先前还想着替梁燕娇遮掩的。”

    温长玄眸色暗了暗,从她手里接过茶盏来:“可到底没有拿住了人家。说不得真就是个误会,又或是三婶做了什么盘算,她小小的年纪,一概不知,也是有的。大哥可能也是怕冤枉了梁家姑娘,才想着替她遮掩隐瞒。”

    “阿娘跟我也是这样想,可这事儿总归蹊跷的很,所以如今越想越不安心,还是要早些把人送走了,她不住在三房,三婶就是有再多盘算,也不能成事的。”

    温桃蹊看他把茶盏送到嘴边去,直等他吃下一口去,才柔着一把嗓子叫二哥。

    那一声儿真是殷勤极了,温长玄一听就觉得她没好事儿,一口茶险些没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他下意识的往后闪身:“你打什么鬼主意?”

    她笑着,小脑袋一歪:“二哥怎知我就是打了鬼主意?”

    “你这主意不但打了,且是打到了我身上了——”温长玄突然明白过来什么,那茶就再也吃不下去了,“你方才不愿意叫时瑶跟着,就是为了同我说后面的话吧?”

    温桃蹊嗔怪:“那前头的话,也不能叫二姐姐听啊。”

    温长玄眼角一抽:“我是夸你呢是吗?”

    她娇笑着:“那二哥要不要听我后头的话?”

    他人坐在小雅居,手里还端着她亲手煮的茶,且方才实打实的吃了一口。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怪不得这丫头今天这样殷勤,还肯煮茶给他吃,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温长玄把那茶盏往一旁的小圆桌放下去:“我方才没吃你的茶。”

    温桃蹊虎着脸,一本正经的:“你吃了,吃了好大一口,睁眼说瞎话呢?”

    “要不我给你吐出来?”

    温桃蹊啧声咂舌:“那你吐,你今儿要吐不出来,我同你没完。”

    吃进了肚子里去,哪里吐的出来。

    温长玄仰面望天,长叹一声:“我才回府第一日,你怎么就算计到我头上来,我还是不是你亲二哥了。”

    “咱们兄妹之间的事,怎么能算是算计呢?”

    她稍稍欠身,又转念一想,索性站起来,抱着先前坐着的小圆墩儿,往他身边凑过去,再一放,结结实实就坐在了他身侧。

    只是她动作有些大,今儿穿的又是件大袖衫,起身时动作带起风来,袖口飘飘然,差点儿没燎进那火星里。

    还是温长玄眼明手快,攥了她袖口一把,扯回到个安全的地方:“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当心,把你的衣服烧了,你才老实?”

    温桃蹊这衣裳是新作不久的,满打满算今儿也就是第三次上身,她很喜欢这外衫,一时捂着胸口:“真是吓人,烧坏了,可没一样的料子给我做第二件。”

    温长玄没好气的白她:“你就安生坐着不好吗?凑过来干什么?”

    她这才又软声娇语:“坐到二哥身边来,好与你撒娇不是?万一我说错了话,或是不中听,你起身要走,我坐的近一些,也能一把抓住你。”

    “你这不是要跟我耍无赖吗?”温长玄上了手,就虚扶在她肩头,往后推了一把,“趁早离我远点儿。”

    她像块儿石头一样挺在那儿,他又只是玩笑,没推得动她。

    温长玄唷了声:“了不得,这几个月不见,你在家里养的不错,力大如牛,我都推不动你了?”

    温桃蹊张口就啐他:“有你这么说亲妹妹的吗?你才力大如牛,我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是,别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一贯是缠着哥哥们撒娇,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却是赖着哥哥们耍无赖,其实也差不多,嗯?”温长玄把手收回来,双手一叠,环在胸.前,“不跟你闹,我赶路回来,也实在是累了,你想叫我干什么,先说来我听,听完了,放我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再好好地盘算。”

    那就是未必一口答应了。

    温桃蹊喉咙滚了滚:“我想着,梁燕娇大约不会安分,如今二哥回了家,她是极有可能痴缠上来的,甚至比之先前私拦下大哥还要过分些。她要真这么做了,说明前头的事她绝不无辜,她要不这么做,大概还无辜些,只是咱们这位好三婶,也未必放过二哥你。”

    温长玄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来,面色一沉:“还能把她姑娘硬塞到我身边不成?这是什么混账话。”

    “我当然知道这话听来混账些,但架不住人家就动这样的心思,硬塞不硬塞的,人家总有算计。”温桃蹊上手去扯他一条胳膊,“大哥不是就险些着了道儿吗?说不得那就是拿大哥来试试水,端要看看咱们长房的态度,如今又打了咱们的脸,人家正得意的,二哥你就回来了。”

    她撇着嘴:“我一向觉得,家和万事兴,家宅和睦安顺,才能兴旺,当然也不愿意跟三房起冲突,更不想跟三婶把矛盾更加深,但我跟阿娘商量过了,梁燕娇留下来,早晚得是个祸害,家里近些日子的乱子,多是从她身上来的……”

    温长玄一拦她话头:“她要真纠缠上来,我自然不会给她留脸面,你绕着弯子说了半天,不就是怕我学了大哥那样,真出了事儿,还一味的替她遮掩,把那些个臭的烂的都掩起来,留她面儿上风风光光的还住在咱们家里吗?”

第一百零二章:我来招惹她

    温长玄难得回家来,兄弟们自然拉着他整日一处吃喝玩乐去,这歙州城中何处新开了酒楼,哪里又有戏楼乐子,一一都要带着他去。

    温桃蹊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样最喜欢凑热闹,以前小的时候,温长玄就总爱带着她一块儿,横竖他们温家的孩子,又并不会到那勾栏瓦舍的去处,是以自家兄弟出门,带上她,便很无妨。

    偏巧了这一日温长乐闹着要出门,说是永善坊里林家又新扎了家茶庄,茶园就在城郊,林月泉为着今日开业,又请了戏班子,很是热闹。

    温长玄黑着脸听他说完,打发了人回家去叫温桃蹊,要带着她一起去。

    他回家数日,也早把前些时候发生的事情弄了个清楚明白。

    阿娘如今还没查清楚,到底家里的内鬼是哪一个,所以始终不敢咬定,他林月泉心怀不轨,安插眼线。

    可是这样的事情,温长玄再熟悉没有了。

    他往年在定阳,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只是未免家中担心挂念,从没同家里人说过而已。

    他倒是很想会会这个林月泉。

    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儿,是怎么在歙州搅弄风云,又是凭什么祸害他们温家的。

    温桃蹊从小雅居去三房时,温长玄兄弟几个已经等了她许久。

    她一进院子,一眼就看见了梁时也在,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

    温长玄眼明,又知道她,虽然骄纵些,却不是个无礼的人,梁燕娇再不招人待见,她也不至于见了梁时便要给人脸色看。

    于是他拧眉,开口去问梁时,隐隐夹杂着些许的语气不善:“你招惹过我妹妹?”

    这一家子兄弟姐妹,梁时是都知道的。

    如果说温长青能算是个君子,不会为他当日当街拦下温桃蹊马车之事发作为难他,那温长玄,就实打实是个护犊子的“小人”。

    那天的事,倘或换成了温长玄,怕早就打上门来了。

    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尖儿:“前些日子是难过一场误会,之后便也引得三妹妹不大高兴,一直也没同她解释清楚。”

    他说的含蓄隐晦,温长玄只当是为着梁燕娇那事儿,就多看了温桃蹊两眼。

    他抿了唇角,看着丫头远远的站定住,不肯过来,心下无奈,站起身,迎了几步过去,才压低声音:“你为他妹妹的事情不待见他吗?全写在脸上了。”

    她的确是不喜欢梁时的,也没想过遮遮掩掩。

    其实她也知道这样不好,只是梁家这对儿兄妹,实在是让她觉得奇怪了。

    她私心以为,如今家宅不宁,都是由他们兄妹而起,难不成他们梁家就这么清闲吗?自己家里就什么事都不用管,跑到他们温家来捣乱?

    温桃蹊翻了翻眼皮,也没理会温长玄,掖着手信步过去,在梁时面前站定住。

    她突然笑了,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衬得她越发明艳娇俏。

    梁时看她突然变脸,心道不好。

    果然温桃蹊扬声:“上次同兄长说话不客气,后来回了家,仔细想一想,兄长虽说是当街拦下了我的车马,却并无恶意,只是与我叙旧说上几句话罢了,我很是不该拿那样的态度对兄长,委实过分了些。”

    她一面说,一面又蹲身去做礼:“正巧今日见了,我与兄长赔个礼。”

    然则她蹲身下去的动作才做了一半,就猛然被人拉起来了。

    温桃蹊侧目过去,就看她二哥面色不善的站在她身旁,一只手几乎提着她,把她拉了起来。

    温长玄咬着牙:“你当街拦我妹妹的马车?”

    梁时心下咯噔一声:“那日原是偶遇……”

    “你在街上偶遇我妹妹的马车,有什么话,不能进府来说,要你当街拦她?”温长玄打断他的话,转头又去问温桃蹊,“你身边跟着人吗?”

    温桃蹊点头说跟着:“我那日去李家的,自然带了我的丫头们。”

    他问的分明不是这个!

    梁时心下一沉。

    温家这位三姑娘,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他那天说起话来不大客气,温桃蹊也回了他一份儿不客气,这事儿原是扯平了的,他也并未做出一派刻意拦车的架势,她怎么就认为他不是偶然遇上了呢?

    时隔多日,她一直不曾发作,温长青也果然如他所料那般,没有找上门来,就连他后来几次入府给姑妈请安,见着温长青,也都是无事发生的。

    怎么今日她偏又当着温长玄……

    不对,她本来就是故意的。

    梁时眼角抽了两抽,一时头疼,忙就拱手做礼:“说来是我该来赔礼的,那日真是偶然遇上,先前在家里时,又同三妹妹说过几句话,相处的不错,我拿她当自家妹妹看,才打马上前去说话,实在是很不应该。”

    一旁温长洵听了好半天,才算是听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温长玄那个面色简直是要吃人的,于是也连忙起了身,在温长玄再要开口之前,一把拉住了他:“二哥哥别恼了,原都是一家子亲戚,他做错了事情,也赔了礼,好在是没有吓着桃蹊,只叫他记着,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便是了。”

    温长洵拦了温长玄的话头,转头又去看梁时:“表哥你也是,再是想同桃蹊亲近,也不该在外头就拦下她的马车,往后可不要再干这样的事了。这事儿母亲是不知道,不然也要拿了你到跟前,狠狠地骂你一顿才算完的。”

    温长玄有一肚子要骂人的话,这下子全被温长洵噎回去了。

    梁时姿态放的又低,赔着笑脸应承着,说是一时糊涂,今后自然再不敢了。

    他们兄弟两个这般做派,倒叫他不好再发作。

    于是温长玄把温桃蹊往身后藏了一藏,绷着个脸,一言不发。

    温长乐是年纪小,整日里乐呵呵的,便是知道哥哥们之间闹了不痛快,他也懒得参言,更不会做那个和稀泥的和事老,也只等着闹腾完了,他才开口问到底走不走,再耽搁便要错过时辰。

    温长洵顺着他的话催促几声,众人才前前后后的出门去。

    然而温长玄始终把温桃蹊带在身边,更有意的隔开她同梁时的距离,连带着梁时的目光都一并挡去。

    这算什么?防贼似的防着他?

    梁时面沉如水,心里不痛快极了,几乎就要带到明面儿上当场闹起来。

    要不是温长洵始终拉着他,又同他东拉西扯的说话,叫他分了心神,就凭温长玄的那个做派,他今日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一直等出了府门,原本他们兄弟都是要骑马的,只给温桃蹊一个备了车,可这会儿温长玄扶着她上了车后,自己竟也翻身上了马车去。

    温长洵刚翻身上马,面色一僵,扬声叫他:“二哥哥不跟我们一块儿骑马?跟桃蹊挤在车里做什么,快下来吧。”

    温长玄显然心情不好,压根儿就不搭理他,径直就钻进了车里去。

    温长洵回头去看梁时,无奈的叹气:“你也不要心里不痛快了吧?我都不知道这事儿,你先前还拦过桃蹊的马车。我二哥这做派诚然叫你膈应,可他也的的确确就是存了心膈应你的。那是他嫡亲的妹妹,他又没有我大哥那样儒雅随和好说话,我看桃蹊那丫头八成也是故意的,你上回是不是吓着她了?叫她记了你这样久,等着我二哥回家,才拿出来跟你算账啊。”

    吓着她?

    梁时嘴角往上一扬,连带着眉心也高高挑起。

    温家三姑娘难得的通透伶俐,又是个心有城府的,能叫谁轻易吓着。

    她分明是借今日事,告诉他,温家从来不欢迎他们梁家兄妹,如此罢了。

    可越是如此,梁时生气过后,冷静下来,才越是对她感兴趣。

    内宅的姑娘,十几岁的年纪,有着许多成算,办起事来又滴水不漏,真算是难得。

    今日分明就是她先闹事,可她又不把话点明,上次她那样不客气,一个字都不提,只说他拦车之事,叫温家一众兄弟也以为,是他轻狂孟浪,拦了姑娘的车。

    偏她还要拿腔作调的,先来同他赔礼。

    他又不好声张,说他为着燕娇的事要去李家的,那不是把什么都摊开来说了。

    真是个厉害的姑娘。

    温长玄上了马车,盯着温桃蹊看了很久,才问她:“你不是因为他拦了你的马车才发作的吧?”

    温桃蹊也坦然,就应了他的话:“他上次是要去李家的,不过我后来其实细想过,他只是拿那话来试探我,并不是真心要去李家赔礼解释。”

    “为他妹妹的事情?”温长玄越发拧了眉心,“他做哥哥的,不好好地管教他妹妹,反而纵着他妹妹,还跟着他妹妹一起瞎折腾?”

    是不是瞎折腾,温桃蹊说不好,可梁时的确是个没底线没原则的兄长,这倒是实话。

    他大概是有妹万事足,什么是非黑白都不分,只要事关他妹妹,他就一概不管了,反正他妹妹不能受委屈,不能叫人欺负了去,他才不理会什么前因后果。

    于是温桃蹊叹气:“算是吧。那天李大姐姐先找过梁燕娇,大概说话也不好听,所以梁燕娇来找我,想让我替她在李大姐姐跟前分辩解释几句,我回绝了,后来听说……听说她回了三房,发了好大的脾气,又跟三婶哭诉过一场,虽然没有再来找我,但我想,她身边的丫头,是打小服侍她的,即便是三婶不说,那两个丫头,也总要去告诉梁时的。”

    “所以那天梁时本来就是故意去堵你的。”温长玄咬牙切齿的,“亏他也是个在外行走办大事的郎君,干这样恶心的事。内宅姑娘们一时拌嘴,一时不高兴,他也插手!”

    更何况此事本就是他妹妹有错在先的。

    梁家这对儿兄妹真是绝了。

    温长玄揉了揉眉心:“大哥就不管?”

    温桃蹊撇撇嘴:“你还不知道大哥吗?我倒是同他说了,他也没去找梁时发作什么,倒像没事儿人一样。我总不能去跟爹娘说,没得叫爹娘跟着生起,再说了,爹娘是长辈,又能把梁时怎么样?最多去告诉三叔三婶。可人家才像是一家人呢,还会理会这种小事?”

    她整个人往后一靠,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我为这事儿不痛快了挺久的,好在是二哥你回来的是时候,今儿又叫我见着他,可不是要叫你给他个没脸,膈应他一场,才算完。”

    “这事儿且不算完呢。”

    温长玄阴恻恻的笑容一出来,连他说话的语气也骇人了些。

    温桃蹊才伸完一个懒腰,人一愣,侧目过去:“你还想做什么?”

    “他这么宝贝他的好妹妹——”温长玄啧两声,“打量着欺负了咱们家的人,还能心安理得的在咱们家里头相安无事的住着呢?大哥脾气好,不计较,我却不一样。横竖我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便是如今在定阳管着家里的生意,爹不也总说,三教九流都敢结识,也不怕哪日染上一身恶习来?”

    温桃蹊吞了口水,喉咙滚两滚,可眼底分明没有害怕的意思:“二哥你可别闹的太过了,再把家里闹个鸡犬不宁,得不偿失的。”

    温长玄挑眉:“怎么叫得不偿失?”

    他反问了一句,略顿了须臾:“你不是想让梁家兄妹尽早离开歙州?不是不想让梁燕娇住在咱们家里惹是生非了吗?”

    她啊了一嗓子,钝钝的:“你想干嘛?”

    “何必非等着她来招惹我。”温长玄双手环在胸前,噙着笑看过去,“她是个生的不俗的小姑娘,实则我也是能去招惹她的。”

    温桃蹊吃了一惊。

    她是没想过这种事的。

    于她而言,便是要眼看着梁燕娇痴缠上来,还要她二哥苦心配合,唱上一出好戏,她已经很不高兴,更深觉对不住她阿娘和二哥了,哪里想过,要他主动去引着梁燕娇上钩,拉着梁燕娇往他们挖好的坑里跳……

    “可就怕这样做,人是赶走了,同湖州梁家也彻底结下了梁子。”温桃蹊有些犹豫,“闹开了,二哥你的名声也被牵累了,要我说,还是不要了,再等一等,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况且她本来也是要走的,又不可能一辈子住在我们家,且到了六月,李大姐姐嫁进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更无地自容,你说的这法子,还是算了?”

第一百零三章:护犊子

    温长玄一向都是个跳脱的人。

    他说话办事,这些年下来,也许谨慎了些,但大多时候,还是随心所欲,全凭他自己心情的。

    且温桃蹊也一直都知道,他很多时候做事儿有些……出格。

    在别人眼里看来,他本就不该那样做,或是说,这世上的事,压根儿就不该是那样处置料理的,可他偏就要那样子做,且还能做的叫人说不出什么来。

    就如眼下这般。

    梁燕娇早晚也是要离开歙州的,即便是梁氏有那样的心思,想叫她嫁到温家来,那总也要回湖州去待嫁议亲,所以就算耽误些时日,其实也不妨碍什么,实在没有必要要他去做那些不知所谓的事。

    可她抬眼过去,他又是那副无所谓的姿态,于是温桃蹊心下有些急,上了手去抓他手腕:“我说正经的,你可别胡来,在内宅里头扯着亲家表姑娘胡作非为,给爹娘知道了,看不打断你的腿。”

    温长玄把手往外抽了一抽:“我办事儿,你不放心?我还能叫人拿住了我?”

    温桃蹊眼皮突突的。

    她说的,跟他想的,根本就是两码事!

    她有些来气:“我又不是怕你暴露了,让人拿住了,要连累我跟你一起受罚挨骂。我现在看起来,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却不料温长玄听她一番话下来,也越发肃容敛神:“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他几乎咬牙切齿的:“梁时当街拦你马车,在歙州城中都要欺负到我们家的姑娘头上来了,他那个妹妹,又是什么好的吗?他护着他妹妹,要来找你麻烦,存了心膈应你,难道我们还要待他们以贵客上宾之礼?这天底下,走到哪里也没有这个道理。”

    “我自然知道没这个道理。”温桃蹊秀眉蹙拢着,越想越不对劲儿,照着他胳膊上就是重重一巴掌,“二哥你这不是在跟我讲歪理吗?他护着他妹妹,欺负我,膈应我,那都过去了,我现在想做的,并不是报复他们兄妹,我只是想要家宅安宁,而目下只要三婶手上没了梁燕娇这颗棋,至少一时折腾不出什么花样,这不是两码事吗?”

    “是两码事,可你听没听过一个词——”他拖长了音,揉了一把被打的地方,装模作样的往旁边儿挪一挪,离她稍远了些,“殊途同归。”

    他是看不惯梁时欺负她,她虽然不是不在意,方才也说了那些话,挑着他去找梁时的麻烦,可她并不是真心要报复梁家兄妹什么,只是想赶人离开歙州城。

    不管怎么说,他们兄妹的目的,是一样的。

    于温长玄而言,那都不是个事儿。

    早年间他花天酒地,结交一群的狐朋狗友,日子不也就那么过来了吗?

    他安分了这么多年了,在外头连个通房都没有,可并不代表,他把那些“本事”就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梁燕娇十几岁的小姑娘,他又是个仪表堂堂的七尺儿郎,真耍耍手段,还怕她不上钩?

    温桃蹊满心不赞成:“你要敢胡来,我就去告诉阿娘,并不会刻意替你瞒着。”

    温长玄这下才彻底愣怔住:“我这不是帮你吗?”

    “可我并不要你这样帮我。”温桃蹊揉着眉心,“我跟你说了好几遍,二哥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

    她反问了一嗓子,才又继续说:“你这么一闹,哪里还有安宁二字,即便你做的再好,那梁燕娇又不是没长嘴,将来在三婶跟前说起来,是你引诱的人家,即便她离开了歙州城,三房也是彻底同咱们结下了梁子的。本来都是心照不宣,大家并不大会闹到明面儿上来,你这么一弄,三婶再有什么成算,索性摆到台面上,来日就是说起来,也是你先惹是生非的。”

    她看温长玄嘴角抽动,大抵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凑过去,拽着他,拦了一把:“你不要忙着反驳我,且想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更何况,内宅院里说不得还有人家的眼线,二哥你这样子折腾,难道就真不会传到外面去吗?就算你不被人拿住,可这话传开了,梁燕娇的名声那才算是坏透了,她……”

    温桃蹊到底心有不忍的。

    梁燕娇的确未必是个好的,但梁家还是他们温家的姻亲,两家是通家之好,梁燕娇既是梁家的掌上娇,她把事儿做绝了,对家里也未必好。

    生意场上,今日你家兴盛,明日我家风光的,谁也没有一定用不上谁的时候。

    梁家在湖州风光了几十年,盐商里的头一份儿,轻易就得罪了,关系闹僵了,老死不相往来,那不是给家里树敌结怨吗?

    再者说来……

    温桃蹊吸了吸鼻头:“她正是议亲的时候,真传到了外面,她还怎么嫁人?难不成二哥你娶她吗?”

    温长玄尚没有见过梁燕娇,可他几日听那丫头行事,实在是不敢恭维,听了这话,连连摆手:“你快饶了我吧,那就是个祖宗。”

    温桃蹊白他一眼:“是啊,你也晓得那是个祖宗脾气的,可人家名声坏透,却牵连着你,你想不娶她怕也难,人家父兄又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又那样子娇惯疼宠她,就是一人一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也要你点头答应这门亲事的。”

    她话音落下,才见温长玄面皮松动,她也跟着稍稍松了口气:“所以我说嘛,二哥你消停些。我与你说那些话,那些事,原是想着,她若不安分,大约还要纠缠上来,可她要是不来纠缠你,你也别想着去主动招惹她呀。”

    温长玄眼珠子一滚:“那你的意思,让我同她逢场作戏,却又不能深陷其中呗?”

    她忙不迭的点头:“便是这个意思。她若纠缠上来,二哥只管一面推诿,一面与她周旋,即便传出去,你自然是能够抽身出来的,与你并没有什么相干,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温长玄面上端出正经颜色来,细细想来,这丫头的成算真是够厉害。

    梁燕娇自己要作死,他们绝对不拦着,且很能够再送她一程。

    但她自己安分下来,他们也别去招惹,离的远远地,耐心的等着就是了。

    无论怎么样,他们长房都是干干净净的,永远不可能被梁燕娇给牵累。

    只是说起家宅中内鬼眼线的事,他不免又上头。

    “我原说不去的,长洵和长乐非要拉上我一起,说我才回来,歙州城中如今好吃的好玩儿的不知多了多少,前头你过生辰,我匆匆住了几日就又走了,他们也没能拉上我一道去玩儿上一遭。”温长玄按着眉心,“我到现在也没大弄明白,这个林月泉,到底是什么来路?”

    说起来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可温长玄怎么觉得,他实在不简单呢?

    他斜眼去看温桃蹊:“一个孤儿,就这样在歙州城立足扎根了?又是香料铺子,又是茶庄,我听长洵说,就连他那个宅子,也是雅致敞亮。他哪来的银子?又是谁在背后给他撑的腰?”

    他们兄妹正说话的工夫,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温桃蹊没来得及与他解释什么,温长乐催促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

    温长玄无奈,钻出马车去,先跳了下去,又站在车辕旁等她。

    温桃蹊从马车里出来,扶上他的手,正提了裙摆要下车的时候,眼风扫过,立时瞧见了人群中的陆景明。

    陆景明也在看她,匆匆一眼,旋即把审视的目光落在了温长玄的身上,待看清了温长玄的那张脸,才又舒展了眉心,朝着他们兄妹的方向信步过来。

    温桃蹊下了车站定在温长玄身侧,冲着陆景明的方向努努嘴:“也许这就是给林掌柜撑腰的人,也或许,他不是。”

    温长玄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好同陆景明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子楚今日不来吗?”

    温长玄笑着跟他打招呼,嘴里叫着的却是阿兄:“我大哥出城了,说是庄子上出了点事,大约要晚上才能回来。我本也不想来的,这不是家里弟弟们非要拉上我,我想着才回来,既然林掌柜生意铺的大,总要结识一番,就带了桃蹊一起出门。”

    陆景明像是没看见温桃蹊一样,这会儿才转脸儿去打招呼:“几日不见三姑娘,我前儿又得了扬州的特产糕点,还有三姑娘爱吃的软酪和糯米芸豆糕,晚些时候叫人给三姑娘送到府上?”

    温桃蹊越发往温长玄身侧靠过去:“陆家阿兄这样惦记着我,我受宠若惊。兄长今日也来的这样早,怎么不到里面去吃茶,站在外头做什么?”

    温长玄看看她,又去看陆景明。

    是啊,他们兄弟来的就不算很晚了,陆景明却比他们更早到,他来这么早干什么?

    他一时想起来温桃蹊方才那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灵台清明一片。

    合着陆景明和这个林月泉,是认识的。

    他并不知道这一层,大哥也未与他提起过,他回家才三两日,只晓得家里可能被人安插了眼线,也晓得林月泉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余下的,知之甚少,却原来,陆景明跟林月泉……关系还不错?

    “阿兄认识林掌柜啊?”

    陆景明眼底倒是闪过一丝惊讶:“子楚没跟你说起吗?”

    他咦了一声又去看温桃蹊:“三姑娘也没提过?”

    温桃蹊心说我闲的没事儿提你干什么,可她面上客客气气的:“我二哥才回来没几天,家里的事情还说不完呢,我怎么会跟他提起外面的事呢?再说了,外面的事情,自然也该是我父兄与他说起的,兄长这话倒把我问懵了。”

    陆景明撇撇嘴:“三姑娘是个有见地有成算的人,我瞧着,倒很是不该困在内宅那四四方方的天地里。”

    温长玄听的头疼。

    他不在家的这几个月,看样子歙州是发生了许多事了。

    陆景明从来就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这一个才是真正骨子里带来的凉薄与淡漠,怎么今日见了他妹妹,反倒成了嘴碎的。

    他妹妹有没有见识,该不该困在内宅中,陆景明又知道了?

    温长玄把人往身后藏:“我常年不在家,上一回也是桃蹊生辰才回来住了两天,可定阳还有好些事儿要处置,便又匆匆走了,阿兄近来同我大哥走动,桃蹊也时常在侧?”

    他问的怪客气的,倒没直接问到陆景明脸上——你是不是老来纠缠我妹妹啊。

    陆景明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从前总是听子楚说,你们兄弟几个,最护着三姑娘的,就是你,我是没见识过的,今天才算头一遭见了,果然如子楚所言,分毫不差。”

    他说着稍退半步:“我跟子楚那样的交情,你怕我对三姑娘存什么坏心思吗?”

    被人当面戳穿了,温长玄竟也不觉得尴尬,反倒理直气壮地:“阿兄有话不同我说,见了面,字字句句冲着桃蹊来,我做哥哥的,护着年幼的妹妹本就是应该的,阿兄家中不是也有嫡亲的妹妹吗?倘或哪一日,有外男一味的同你妹妹搭讪,阿兄倒能袖手旁观,冷眼看着不成?”

    他倒成了个搭讪闲聊的……登徒浪子?

    陆景明的笑声越发大,笑的也越发放肆。

    温桃蹊扯了扯温长玄的袖口。

    她觉着她以前对陆景明的态度就很不客气了,她二哥比她还要不客气。

    陆景明是多跟她说了些话,且有些不大该说出口的,可也用不着……这么不客气吧?

    温长玄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那意思分明是叫她别管。

    她心下长叹,想从中调和两句的,那头温长乐小跑着凑过来,先打断了她的话:“二哥哥怎么不进门?我跟四哥哥进了门,又不见你,找了一圈儿,你怎么还在外头站着说话呀?”

    陆景明的笑意已经敛起来,抬手在温长玄肩膀上一拍:“你常年不在歙州,我也有日子没好好跟你说说话,果然你还是从前的脾性,那样爽快,等改明儿,我做东,非要好好请你喝两杯不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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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桃蹊想好好活着,想叫温家所有的人都好好活着。她以为重生一世便能无欲则刚,直到遇上陆家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着看她的男人——她想通了,无欲无欢,不如换得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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