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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之山纪行全文阅读

作者:帕尔苏     妖怪之山纪行txt下载     妖怪之山纪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八十二、清铃

    一个素服天狗穿过熟悉却面目全非的街道,朝着天狗城北边一个平时无人问津的仓库走去。她路过了平时自己常光顾的药房,那里此时已经成了灰,而高冷的医师也不知去向。

    那北边的仓库只用来堆废弃物,此时却安置着那些被鬼一僧正“饶恕”或是“归降”的大峰前旧部。周围有重兵把守,说是安置,不如说是囚禁。

    大峰前,她恨大峰前,但是出于时局考虑,她还是不得不来这里一趟。既是她主人的意愿,也是她自己的意愿。

    守着这里的士兵见到这孑然一身的女天狗,握着武器围了上来,用低俗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身子,猥琐地笑道:“小姑娘,来这里做什么啊?”

    “相之大天狗爱宕山荣术大人的部下,神代清铃来此探望大峰御前,不想被吊死的话就请让开。”神代清铃以及其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话却引得那些士兵一怔。他们想起那些因为残杀或是强奸而被吊死的同事,似乎是害怕被这背景不小的女人诬告,默默地让开了路。

    “多谢,辛苦了。”神代清铃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到了仓库门前,只手把三米高的大门推开,看见里面是漆黑一片,她不由得担心起来。直到又看见几扇门,她悬着的心又放下来。

    “我记得鬼一僧正与我们有约,他的人不得进来。”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深沉男人的声音,她回过头,只见一个高个子山伏天狗靠在不知何时关上的大门上。

    “天狗精英,行刑者——柘木刽,”清铃道出了他的名字,“我不是鬼一僧正的人。”

    “那你是谁的人?”山伏天狗离开门边朝她走来,挂在腰间的两把短镰从山伏装下显露。

    “爱宕山大天狗。”清铃毫无惧色地立在原地。

    “爱宕山荣术?呵,那就更不能来了。”柘木刽拔出了短镰,反握将刀尖抵在清铃脖子上,“我的弟弟,柘木缘稀就是被他的部下本多轻盛那家伙杀了。”

    清铃被刀抵着抬着头,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庞,年轻的面容上却遍布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岁月的痕迹:胡渣、伤痕与坑洼。黑白相间的头发从斗笠下披散下来。柘木家作为大峰家忠心的护卫,似乎只有面前这个男人是个异类,他在出生起就被赐予“刽”之名,作为大峰家专属且唯一的杀手,在暗处清理一切威胁。然而他却被挂上了叛徒之名,并非是因为冤情,而是为了将自己的行为与大峰家甚至柘木家划清界限。他不受任何人控制,也是因此,在出事那一天,他因忙于追查某个操控雷电的杀手,没能赶回来。

    “本多轻盛是本多轻盛,爱宕山大人是爱宕山大人。本多轻盛是背叛大天狗的罪人,令弟的死与爱宕山大人无关。”即便被刀抵着,脖子被刺出了鲜血,她也不为所动。

    见“仇家”还在抵赖,即使是平时毫无感情的杀手也有了怒色,“我才不关心狗屁大峰前,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挂念,而你们把他夺走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找本多轻盛报仇,而是在这里找一个女子发泄?”清铃冷笑道。这话刺中了柘木刽的软肋,他咬着牙,但没有动手,而是收下刀,后退了几步。

    “我尚且没有沦落到那个地步。”他说道,“我会杀了他,亲手。”

    “柘木,是谁来了?”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一个高个子鼻高天狗推开门引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身后带着一大帮人。

    “大峰御前,你这是要去做什么?”柘木刽反问道。

    “墨羽哥暴露了,被鬼一僧正抓进了监狱。我们得去救他。”大峰御前说道。

    “你们这是去送死。”柘木刽说。

    “只能破釜沉舟了,我们不去他也会来杀我们。”

    “救他?鬼一僧正就盼着你们去救他!”神代清铃突然说道,“这就是鬼一僧正的计划,逼反已经归降的你们,然后名正言顺地剿灭所有大峰前残党。如果你们不去,他短时间内反而不会主动动手,因为他还想保住所谓‘民心’。如果你们先动手,你们就是‘叛贼’。”

    “你是谁?”

    “一个药师罢了。爱宕山大人派我来协助你们。”

    “爱宕山?哼,签署驻军令,派本多轻盛害死大峰一族的就是他!”葛城怒骂道。

    “那并非爱宕山大人的意思。是本多轻盛,他背叛了爱宕山大人,杀光了自己的部下,逼迫爱宕山大人签署引狼入室的驻军令。现在他还挟持了爱宕山大人,想要用他的权力制衡鬼一僧正。我到此来,一是奉爱宕山大人的密令协助诸位,二是请求诸位救救爱宕山大人。”

    “这么说?你是来做交易的?”葛城质问道。

    “交易?呵,你们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你们愿意答应我杀死本多轻盛保住爱宕山大人,我就会告知能够帮助你们翻盘的一切情报。”

    “什么情报?”

    “先答应我的要求,然后给我一个人来协助我。”

    “我可以答应,”大峰御前开口了,“但是你要谁?”

    神代清铃环顾了四周,问道:“那个打败过本多轻盛的天人在哪里?”

    “地子姐?她不在这里,而且她现在的状态恐怕不能胜任你的要求。”大峰御前回答。

    “这样吗……”清铃有些失望,她回看众人,“那这里有能够单挑杀死本多轻盛的人吗?”

    这些人都是天狗精英,并且是在那边近乎屠杀般的战斗中活下来的人,但是此刻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答复。清铃将目光投向大峰御前,毫无疑问,她是这里最强的人,但是即便她有能力杀本多轻盛,也不能作为的清铃的人选,这里的人还需要她的领导。

    “没有吗……”

    “我跟你去。”清铃转过身,竟是身旁的柘木刽开口了。

    “你能打败那个‘最强天狗’?”

    “我说过,我会亲手杀了他。”柘木刽冷冷地说道。

    “‘你想杀’和‘你能杀’是两回事。”

    “‘我能杀’和‘我杀了他’也是两回事。”柘木刽说道,“民众们将他评为最强天狗,是因为他们没见过更强的人出手。”

    眼前的男人并非只是逞强,清铃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恐惧,似乎这个男人,比她想的还要可靠。

    “好吧,就你了。也没别的人选。”清铃答应道。

    “情报呢?”刽问。

    清铃环顾四周:“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混入别人的眼线,我只和你们二人说。”这里的二人是指柘木刽和大峰御前。其他人面面相觑,面有愠色。大峰御前亲切地说道:“大家都进去吧。”其他人只好照做。

    关上门,柘木刽确认了房间外没人偷听,才转头向清铃索要情报。清铃开始分析道:“你们这点人冲到白峰塔肯定是送死,鬼一僧正的兵力依然不少,而且他正在试图量产新武器,你们需要联合其他势力。”

    “哪些势力?”大峰御前问。

    “先听我分析吧,首先排除彦山前,他虽然也是极具野心的大天狗,但他此时已经完全倒向鬼一僧正,与他结盟只会让事情败露。”

    “爱宕山大人虽然支持你们,但是他的天狗城第一保卫队已经被队长本多轻盛灭了,大人也被本多轻盛控制,不方便提供支援,因此来自他的帮助只有我的情报。”

    “饭纲卧行是鬼一僧正的同盟,尽管他们各自心怀鬼胎,但也不是拉拢对象。而比良山澄,他毫无实力。所以目前你们能联合的势力只有两支。一支是大山伯的富士讲残党,鬼一僧正并不打算再为富士讲立一位新大天狗领袖,因此他们的信众十分不满。另一支也是最重要的,天狗城南门外的守城军。他们虽是大峰前设立,但本质上还是弃子和炮灰,不属于任何势力,假如许诺他们进城居住的权利,他们一定会成为一股反抗鬼一僧正的强大力量。”

    “但是,守城军是家主大人明文规定的不可改变的制度,如果要违背这制度的话……”

    “哼,腐朽的制度罢了,”柘木刽毫不客气地批判道,“天狗城就那么大,当初修建时没想过有那么多人,于是就鼓励民众抢居住权,没抢到的就被抛弃在城外当弃子。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讽刺的是,那里的人居然还把城内当作天堂。”

    “可这是家主大人的……”大峰御前还试图争辩,想到家主大人早就死了,眼神黯淡下来。

    “天狗一族的烂根,我可太清楚了,”柘木刽说道,“大峰前走到今天,一半是他咎由自取。”

    柘木刽的毒舌就连身为外人的清铃都看不下去了,她打断道:“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告诉你们该跟谁合作了。其他的,如果你们问,而且我知道的话,我都会说。”

    “那么接下来,需要怎么做?”大峰御前问。

    “先按兵不动,现在绝对不能鲁莽。接下来刽子手和我一起行动,我们先去城外跟那里的人接应。大峰御前你们暂时留在这里。过段时间鬼一僧正会召开大天狗会议,所有大天狗领袖都会到场,最迟那个时候——就是起事的时候。”

    “我还有一个问题。”柘木刽说道。

    “你说吧。”

    “我们如何得以信任你?这一切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爱宕山荣术的主意?”

    神代清铃愣住了,她没想到柘木刽会在最后提出这么一个关键的问题,想想也对,自己一介普通的药师,又如何得以谋划大局呢?

    “我代表的就是爱宕山大人,而你们别无选择。”神代清铃冷静地回答。

    “当然,”柘木刽并不意外这样的回答,“在跟你行动的途中,如果我发现你试图将我们置入另一个陷阱,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随便你,我的愿望,仅仅只是杀了本多轻盛和保住爱宕山大人罢了。”

    “是叫……神代清铃,对吗?”一旁的大峰御前叨念起来,“神代……好像听说过这个姓氏。”

    “不足挂齿的姓氏罢了,别多想。”神代清铃打断了大峰御前的思绪。

    “好的,清铃姐。”大峰御前突然如此称呼,让清铃又愣住了。眼前这两个人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是老熟到毫无感情的杀手,一个是单纯到无可救药的笨蛋。更可怕的是,其中一个还是一群人的头,还需要她来领导他们推翻鬼一僧正。不过想来也是,一个十七岁少女需要背负上如此重担,又和她十七岁时有什么区别呢?

    那是天狗古代战争末期的事了,神代清铃那时才十七岁,就成为了孤儿。而灭了他们一族的,正是大峰前。

八十三、病根

    “综上所述,我们再次请求调动些人力建设墙外设施。尤其是因为现在有大批难民逃了出来,居住区的资源实在吃紧。”一个少年天狗站在桌子前,对面前的“防卫军军长”发起了情愿。他的背后,是几十个墙外居民。这是他们第七次发起请愿。

    防卫军士兵们也是本地的居民,他们虽然护在长官身前,但也无不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期待着他一声令下,同意对墙外居住区的改造建设。

    这位名叫“乌为”的防卫军军长撑着脑袋,苦恼地看着桌上的请愿书,上面签着几百个天狗的名字,其中还有他的部下。但是他还是固执地摇摇头,说道:“没有我的命令,士兵不许乱动。至于资源,城内会拨给我们。”

    “城内已经三天没有下拨粮食了,而那些难民也不愿回去。这几天已经发生了数起本地人和难民的斗殴事件。”少年争辩道。

    “城内因为一些事没有下拨粮食不是很正常?这么多年你们不也撑过来了?再等等吧,再等一段时间,你们就有好日子了。”

    “好日子?乡亲们期待了多少年好日子,他们期待着城门大开,期待着进城过好日子,但是大门从未对我们这些墙外居民打开过。而我们不想再依赖城里,想自力更生时,为何又不允许我们去做?”

    “搞墙外建设要多少人?多少钱?墙外驻军需要坚守岗位,谁知道哪天外族就打过来了!”

    “这不冲突,您看看士兵们,他们也愿意一边建设一边守卫天狗城的,辛苦的只是我们,不会花费上面的钱!”少年指了指军长周围的士兵,士兵们也应和着点头。长官使了个眼色,他们便怯懦地收回了目光。

    “走!都走!别在这闹事!”长官下达了逐客令,少年和民众们还欲争取,却被士兵们推搡着离开军营。

    岸飒羽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自从她和雏菊来到这里后,每天都能看到那位少年带着人到军营请愿。少年希望军长能够调动些人力参与当地的基础设施建设,但每一次都碰壁。

    她是在这里长大的,因此这里的官僚有多无药可救她是明白的。而那位少年,正是因为年轻,所以才敢于去做些改变。岸飒羽不希望那位少年被扑灭了热情,于是上前安慰道:“你很努力啊。”

    “自从父亲离开后,家里就只能我来撑着了。不为他们争取更好的生活,怎么算男子汉?”少年低着头说,看得出还是有些扫兴。

    少年这么说,岸飒羽想起了她的兄长。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令尊去哪里了?”

    “他去侍奉大山伯大天狗了,说是为了给我们家里人进城居住的机会,但自从大山伯大天狗被害后,父亲也杳无音讯。”

    “这样啊……”岸飒羽想起了一些往事,心中沉淀着什么。

    “不过,我不会就此放弃的。”少年突然抬起头,为自己鼓足了气。“今晚,我去找几个我认识的士兵大哥,说服他们明天也跟我们一起去请愿。”

    “我也去,”岸飒羽拍拍他的肩膀,“请愿书上,记得写上我岸飒羽的名字。”

    “岸飒羽……您就是那位天狗第三保卫队的副队长?”少年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认识我?”

    “请跟我来!”

    少年引着她来到了战地医院的某处,还未进帐篷,门口的一个鸦天狗就认出她来:“副队长?”

    这是曾经的天狗城第三保卫队成员,她的部下。不只他一个,其他队员闻声,也从帐篷内探出头来。他们有些缠着绷带,有些打着拐杖,但是都无性命之危。

    “你们……”岸飒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战友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忘了吗,副队长?当初我们下山去讨伐百鬼夜行,兄弟们死伤惨重,我们这些受了重伤的来不及进城治疗,就被临时安置在这里了。这里的条件差,我们伤又重,本来以为都死定了,结果从外面来了位医师把我们都救了回来。大家就一直在这里养伤,没有进城跟队长和副队长您报道。请恕罪!”

    说到这,那位军人就要下跪行礼,岸飒羽连忙扶住他:“不,我不会怪罪你们,队长也不会,你们好好休息。”岸飒羽暂时不想向他们提起这段时间的变故,那些事等一切平定下来后再说吧。

    “那位医师还留在这里。”少年说道。

    “请带我去见她。”

    少年领着岸飒羽来到医师的帐篷内,那位医师穿着红蓝相间的医服,系着白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调试着药品。听见二人进来,便转过椅子,以优雅的微笑迎接二人。

    “八意医生,这位就是岸飒羽小姐。”少年向对方介绍道。

    “八意……您就是竹林中的那位医生?真的谢谢您,救了我的部下!”岸飒羽鞠躬答谢。

    “没什么,你们参与击败了百鬼夜行,是幻想乡的英雄,应当是我向你们道谢才对。”八意永琳微微鞠躬。

    “八意医生为何会来这里治病呢?”岸飒羽问。

    “天狗城风云未卜,我只是受到某人的提醒,想尽可能多救一个人罢了,”永琳微笑道,“当然,我这个外人是无权干涉你们天狗之事的。”

    永琳注意到岸飒羽胸口的绷带,接着问道:“你身上有伤吗?”

    岸飒羽低头看了看胸口,摇摇头说:“没有大碍。”

    “伤口不妥善处理的话还是会开裂,请让我检查一下吧。小山,你回避一下。”

    “好的。”少年离开了帐篷。

    岸飒羽只好让永琳检查身体,这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就连永琳都不得不惊叹于这段时间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战斗。“头部,曾经遭受多次剧烈撞击;胸口,一道极深的刀伤;翅膀根部开裂;十几处灼伤;还有长期受寒导致的发热……虽然都经过了简单处理,但是这些依然会成为隐患。即便是身负重伤,也曾毫不顾忌地去战斗,翅膀伤口开裂就是证据。论不要命,你比不死人还更胜一筹。”永琳用责备的语气说出这些。

    “我只是……”

    “为了履行身为士兵应有的职责?为了大天狗?”

    “不,我只是想尽可能地保护他人。我不再服从于哪一个大人物了。”岸飒羽坚决地回答。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一段时间可不许乱来。今晚先留在我这里,我重新给你处理伤口。”

    岸飒羽今天便被“扣”在永琳这里接受治疗了。天色提前变暗,冰冷的雪花再度降临。永琳在病床旁点起火防止岸飒羽受寒。

    “对了,那位少年,我还没问他的名字。”岸飒羽突然想起来。

    “他叫小山淳。”永琳一边为她处理伤口一边回答。

    “小山……等等?唔!”

    “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嗯……他曾说他的父亲去侍奉大山伯了,他的父亲,难道就是小山椊?”

    “你认识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我没能救下他,我太慢了。我两度看着千鸟在我面前夺走别人的生命。都是我的错,我太慢了。如果我能追上他,如何我能追上他,他就不会有机会杀人,那个巫女、还有小山淳的父亲就不会死。”岸飒羽捏着拳头,这件事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

    “别想那些了,先养伤。我要打镇定剂了。”永琳怕岸飒羽激动,便为她注射了镇定剂,岸飒羽很快就睡了过去。

    又过了几个小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进入了深夜。永琳仍在为岸飒羽处理伤口。

    “永琳小姐,好久不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永琳无暇回头,但是听得出声音的主人。

    “好久不见,雏菊小姐。”

    “我听说小羽在这里疗伤,就来探望她。她没事吧?”雏菊收起伞,为帐篷内的灯添油。

    “只要她不乱来,就不会有事。”

    “那我不打扰了,这是我给小羽做的饭,她醒了记得让她吃哦。”雏菊将饭盒放在桌子上,便准备离开,谁知刚转身,一个士兵突然急匆匆地冲进来撞倒了雏菊。

    “你在干什么?!不要打扰伤者!”永琳厉声呵斥。

    “对……对不起,八意医生,快过来看看!”那士兵自觉地将雏菊扶起来,“军……军长他出事了!”

    “什么?”

    将岸飒羽托付给雏菊,八意永琳跟着士兵来到军营,这里聚集着太多人,士兵们为她清开路,永琳步入帐篷,只见到那名为“乌为”的军长横躺在椅子上,血不住地从脖子流出来。

    永琳摸了摸他的脖子,摇摇头。

    “他死了。”

    一声闷雷突然将岸飒羽从睡梦中惊醒,她直勾勾地盯着棚顶,如同逃离了噩梦,却进入了另一种噩梦。

    “小羽,你醒啦。”雏菊双手捧着岸飒羽的手心安慰道。

    岸飒羽一头热汗,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雏菊:“冬天……打雷?是他来了?那家伙出现了?!”

    “谁?”

    “刚刚八意医生急匆匆地出去了吧?有谁死了吗?”

    “我不知道。”

    “一定是他!他来了!”岸飒羽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偶然间,她瞥见一个黑影从门外闪过。

    那个男人就在外面。那个恐怖的男人,那个杀手——“千鸟”。岸飒羽坐不住了,挣扎着下床去。

    “小羽,永琳小姐说你还不能乱动!”雏菊想拦住她,但以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拉得住被愤怒和恐惧冲昏头脑的战士?岸飒羽一把推开她,顺走永琳的弓,奋不顾身地朝门口冲去。

    “小羽!别去!”雏菊喊破嗓门也无济于事,岸飒羽越出帐篷,盯准了不远处正在逃离的黑影。

    “千鸟!”岸飒羽扇动翅膀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而对方也以更快的速度加速逃离,以至于周围出现了电流。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追杀着千鸟。

    “为什么要逃?你不是很厉害吗?有种从正面来杀我啊?!”岸飒羽怒吼道。

    千鸟沉默的背影渐渐远去。

    “这次一定……这次一定要把你……”她追不上,但是在她相对速度上的箭一定可以。岸飒羽拉动弓,瞄准了对方的后脑勺。

    岸飒羽面前浮现出那些面孔,那些死在千鸟手中的面孔。富士讲巫女、小山椊、山徒……还有素未谋面的鹪鹩的爱徒姬海棠果。

    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从这弓中流到她的手中,充斥在她的血液里,加速流动,从内而外撑着她皮肉。这力量,一定能将他贯穿!

    一只手突然从一旁伸出,握住岸飒羽的手臂将她从空中摔到地上,夺弓掐住她的脖子按在地上。

    “八意医生——为什么?!”岸飒羽抓着永琳的手,声嘶力竭,“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能杀了他了!杀死那个混蛋!”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永琳怒斥,“如果你射出这一箭,你的身体会被这弓的力量撕得粉碎!”

    “我不在乎,”岸飒羽流着泪,哭着,“我不想再看到有人被他杀了。”

    “我说过,你不能再乱来了。你是我的病人,那么说什么我也得给你治好!”永琳说着,松开了她,“现在,我终于找到你的病根了。”

八十四、「天文密葬法」

    第二天,八意永琳带着岸飒羽来到了一处山头,上次岸飒羽离开天狗城这么远,还是跟兄长追击射命丸文的时候。岸飒羽不曾想到,兄长的牺牲,其实仅仅过去不到一个季节罢。在她看来,每一天都极其漫长,而每次昏迷复醒,又恍如隔世。

    岸飒羽的伤在永琳的强制要求下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大清早,她就拉着岸飒羽告别雏菊,离开营地,步行到中午。岸飒羽不明白八意永琳要带她去哪里,一想到昨天还发生了刺杀事件,心里只觉得心慌。

    “我不能走下去了,”岸飒羽突然停下来,“我得回去调查千鸟。”

    “我无权也无义务干涉天狗的事,昨天去现场,也只是看看能不能救。但是我没有把死者救活的能力,你也不能。”永琳平静地说道。

    “但是我可以救更多人,只要杀了千鸟!”岸飒羽争辩道。

    永琳突然回过头,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她:“你能打败他吗?你能保证你自己活下来吗?在尝试去救别人前,先保住自己吧!到头来没有救下别人,却牺牲了自己,那是多么得不偿失?”永琳闭上眼,似乎又回忆起某些沉重的事。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生命被掳走!”

    “你的病根便是:太过重视别人的生命,却忽视了自己的生命。但是,将生命排序对于生者是不公平的,倘若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重视,又如何珍视他人生命?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否则一味地为了拯救生命而杀戮,最终会堕落为妖魔。”

    “妖魔”这个词狠狠地刺中了岸飒羽的软肋,她的哥哥就变成过妖魔。她至今仍未知道一心守护她的兄长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难道正如八意医生所说,是因为“杀戮”吗?

    “你第一次杀生是什么时候?”永琳问道。

    “第一次杀生……”岸飒羽开始回忆起来。在与兄长第一次出任务时,她曾因下不了手而差点被敌人夺取性命,兄长迅速了结了对方。那一次她没能亲自下手。

    还有在天狗城第三保卫队服役时,也曾追击过一个叛徒,但是那叛徒最终是被队长椛取了性命。

    之后每一次任务,她都没有亲自处决敌人,她这才意识到,竟然这么长时间里,她的刀都未曾沾血吗……不,她斩杀过敌人,那是她第一次亲手结束敌人的生命,她亲手——将刀刺入变成妖魔的兄长体内。也是在那时起,她麻木了,随着斗争的加剧,她只顾向前砍,不会再在意是否杀生。她自以为珍视他人性命,却连挥刀都变得麻木。

    “第一次……是百鬼夜行讨伐战里,我杀死了变成妖魔的兄长。”她回答。

    “这样吗……”永琳低着目光说道,“虽然变成妖魔的那一刻已经不算活着了,但是似乎是从那时开始,你杀人不再有包袱。我知道了。”永琳取下背上的弓,突然回身射击,岸飒羽反应及时,躲开一箭后拔刀对峙。

    “你干什么?!”岸飒羽对永琳的袭击举动还有些措不及防。

    “杀了我,否则你死。”永琳的眼神毫无感情,岸飒羽察觉到了杀气,对方是来真的。

    永琳连续射击,高超的射术连以弓为长的岸飒羽都只觉得差距甚远。密集的箭雨让周围一带的树木皆被射穿。岸飒羽每次都只能擦着箭回避。但她很快找到了弹幕的空隙,一发突刺命中了永琳的心脏。

    鲜血溅到岸飒羽的脸上,永琳笔直地倒下了。

    她死了?就这样?

    岸飒羽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这股情感是在之前她每一次杀敌都未曾感觉到的。面前这具“尸体”,曾经救了她的部下,昨天还治好了她的伤,刚刚还在试图教诲她,却突然变成了敌人,被她杀死?为什么?她就这样死了?

    她的心开始被什么压抑。这就是“杀人”?为什么对方要死?因为突然袭击了她?不可能,救助他人的八意医生怎么可能会突然要她性命?一定是她误解了,八意医生只是想训练她,她却当作袭击而杀了她。她犯错了,她犯下大错了,她杀了个好人,一个对她有恩的人。她开始后悔:一定是因为“麻木”了,她对于杀生已经失去了概念,殊不知这种麻木却对于身边人也是危险,她变成了怪物。

    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为何兄长会堕落为妖魔。

    她跪在永琳的尸体旁痛苦悲鸣,那悲鸣整个山头都听得见,鸟飞兔藏。

    “你现在明白,杀生的痛苦了吧?”永琳突然说道,吓得岸飒羽瘫坐在地上,只见永琳胸口的伤口已经消失,只留下医服上的血迹证明了刚刚发生的事。

    “八意医生……你没死?”

    “我要是死了,还得谢谢你呢。”永琳笑着从地上起来,跟岸飒羽像是谈心一般对坐着,“我是不死人,但是其他人不是。我可以再起来,但是其他人不会。若不怀着对生命的敬意,谁都会变成你挥刀的目标。”

    “我……知道了,刚才,我真的很难受。那感觉,跟当初亲手结束兄长的生命时一模一样……”

    “明白了这种痛苦,才有资格继续为了守护他人而杀生。我最欣慰的是,你刚刚没有又不要命地迎着箭冲过来,而是寻找空隙,先保住自己再取人性命。”

    “因为……那时我的目的仅仅只是活着罢了。”

    “是啊,至少你还没有放弃活着不是吗?我希望你能保持这种心态,即使是之后面对敌人的时候,也不要忘了保护好自己。”

    “但是……我还是不够快,我追不上千鸟。”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做的了。我不会替你去杀谁,我也不能干涉天狗之事,但是我可以让你变强。”

    “怎么……做?”

    “跟我来吧。”永琳带着她来到一处山头,这里视野开阔,可以远远望见云雾中的妖怪之山主山峰。

    “千鸟,那家伙的速度似乎仅次于射命丸文,是第二快的鸦天狗。”永琳分析道。

    “这个名号以前是我兄长的。”

    “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即使是射命丸文,也躲不开我的认真射击。”

    “果然刚刚八意医生放了水吗?”

    “能杀我一次就很不错了,”永琳说道,“但是接下来,你要斩断我即将射出去的一箭。”永琳举起弓,对准天空。

    “准备好了吗?”永琳问。

    “准备好了。”岸飒羽将手放在刀柄上。

    “不强求要在空中击落,你甚至可以等它落下。但是你必须斩断它,拿到断箭再回来见我。”

    “明白了。”

    “好,三,二,一,开始!”永琳射出了这一箭,一团风从她耳边掠过,而岸飒羽也紧随其后追了上去。然而箭正在快速脱离她的视线。她加快了速度,盯紧了那只箭,举起自己的弓朝着那箭射击。

    第一箭,能追上,但没射中。

    岸飒羽意识到不能直接击中它,只能等它落下后再斩断,但箭正在离开她目光能看见的区域,她想出了个办法,她同时射出多支哨箭,将那支箭包围,等它们落下,她便能利用这几支箭确定八意医生的箭的大致位置。

    哨箭很快传来了哨声,她降落到地上,循着声音的方向快速位移,找到了第一支箭的位置。没过多久,另外几支也先后传来了哨声,她便确定了八意医生的箭落下的范围。只要在这个范围内找,一定能够找到它。

    就在她心想这考验如此简单时,一股异样的狂风突然袭来,她掩面遮风,余光中瞥见脚边的哨箭被直直地吹断,消失在风中。

    “糟了,这样的话那支箭也会——”岸飒羽用力扇动翅膀,她可以在无风条件下制造风改变箭的方向,也可以阻止这附近的箭被狂风吹得太远。

    但是这风强得离谱,就连她自己都难以保持平衡。四周的树干不住摇晃。

    “风,是神明的恩赐,它赐予了鸦天狗速度,”鹪鹩曾如此说,“也正是因此,鸦天狗难以逆风而行,他们需要自己创造风。对风的渴望越强烈,鸦天狗便越快。”

    但是风神早已不在,这种异样的风在阻止她,凭她自己怎么可能创造出足够强的逆风呢?

    “有一个人是例外,射命丸文将自己作为风,因此领悟了‘无双风神’。”鹪鹩也曾说。

    怎么才能将自己化作风呢……羽想。

    她的羽毛被吹飞几片,消失在风中。

    “原来如此。”她心想。于是放弃了挣扎,任由狂风吹拂,她卸下负担,卸下甲胄,仅留下贴身的衣物和两把刀。展开翅膀,让风带着自己飞行。

    御风而行,是鸦天狗飞行的基本原理。她便顺着风飘飞,若要撞上障碍物,就像风一样贴着它们绕过,哪怕是最细微的风之流动,她都要跟上。

    理论可行,但是实践起来极为痛苦。与树干的擦身在她卸下甲胄后的身上留下了不少擦伤。

    “这样下去,八意医生又要骂了。”她心想。

    她突然感觉到风中的异物,举刀斩去,刀刃斩出了一道光滑的平面,那是块碎石。这让她意识到,或许可以在这种状态下挥刀,但是要保持随风的状态。

    没过多久,又有异物飞来,她再次斩断——那是刚刚的碎石的碎片,又被她斩中了。

    “原来风是在环绕着这片区域。”凭着这碎石,她得到了结论。于是她顺着风,主动扇动翅膀,以螺旋式携风朝中央飞去。在那一刻,她做到了,整个风都随她改变了方向,不仅如此,她能够带着这股力量达到更快的速度。

    她就是风。

    羽看见了那箭。果不其然,这狂风的来源就是那支箭,八意医生的箭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创造天气,岸飒羽果断挥刀斩去,然而在即将斩中的瞬间,世界又改变了。

    风停了,她的刀也停了,似乎世界定格在了她斩断箭的前一个刹那,她悬浮在空中,动弹不得,无可进,亦无可退。就像传闻中人死前的瞬间一样。而那箭,安稳地立于地面,星空从那里冒出来,将周围的一切拉入黑夜。

    “秘术“天文密葬法”。”

    岸飒羽这才意识到,八意医生的真正考验是什么。

    是她能否跨越,那名为死亡的瞬间。

八十五、典狱长

    “没想到墙外驻军区的军长乌为昨晚被刺杀了。”神代清铃站在不远处望着士兵们把长官的尸首埋葬。

    “有目击者说昨晚看见了闪电掠过,恐怕是千鸟所为。”柘木刽穿着山伏装靠在她身后的树下,一般人不会注意到他。清铃是在柘木刽的掩护下偷偷出城的,二人出来正是为了跟这里的军长接应,没想到他已经死了。

    “但是他的风格不一向是把尸体电成灰吗?这次只是割喉就逃了。”

    “那只是他希望别人认为,以掩盖绝大部分刺杀是他的杰作的事实。更何况也没必要毁尸灭迹,只要达到刺杀的目的就行了。”柘木刽凭借自己长时间对千鸟的调查说明道。

    “你觉得,为什么他要刺杀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

    “不起眼?我调查过这个军长了,他的全名是爱宕山乌为,是很久以前就被你的主子派过来的。”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介药师,他怎么可能把所有事告诉你?或许你自己也不知道他派你协助我们也是他的陷阱。从很久以前开始,爱宕山荣术的人就开始渗透墙外驻军了,前段时间他让所有族人撤出天狗城也是这个目的。但是这个情报被千鸟得知了,于是他开始刺杀墙外驻军的领袖来阻止我们利用墙外驻军的计划。”

    “刺杀一个人怎么就能阻止整个计划?”

    “爱宕山荣术一族除了他自己基本是饭桶,发现自己人成为目标后,就没人敢当出头鸟了。只要有不怕死的,千鸟再杀一个便是。那些贵族面对他可没有还手之力。我没有自信从千鸟手中保护下一个人。”

    “你不是专门调查他的吗?你连本多轻盛都敢杀,杀不了千鸟?”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不是鸦天狗,每次我到场时只能看见血淋淋的尸首,我抓不住他。天狗之中恐怕只有射命丸文和岸飒弦有可能快过他。只可惜这两个人一个叛逃,一个死了。”

    “呵,”清铃冷笑一声,“没想到看上去天下无敌的你也有拿捏不住的人。”

    柘木刽只是阴着脸说道:“如果不解决千鸟问题的话,墙外驻军便群龙无首,计划就推进不下去。而且他的存在也证明了,我们试图发动驻军的打算已经暴露了,我们得抓紧。”

    “那你有什么方案吗?”清铃问。

    “我没有,带我过来的人是你,你来想。”

    “哈?”

    ——————————————

    “谢谢你愿意直接送我们下去,罗盾先生。”墨羽彬彬有礼地跟在一位穿着贵气的天狗身后,渡边信则跟在他后面,不断地望着两边监牢里囚犯。那些囚犯无一例外都以恶毒的眼神盯着他们,嘴里叨念着一个名字。

    “墨羽仲府。”“墨羽仲府。”“墨羽仲府。”……

    墨羽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囚犯对他的敌视,因为作为白峰塔审判官兼前九层典狱长,这些囚犯大多都是被他送进来的。不过相比起敌意,更令人在意的,是他们对于罗盾的畏惧以及他们身上各种伤疤,这些伤疤似乎是鞭痕,在他们被关进来前可没有这些。

    这里是第十层,往下一直到第十九层都是这里的典狱长管辖的区域,也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罗盾。虽然墨羽管辖的前九层与之相邻,但对于他,墨羽也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从未见过面。

    “我很羡慕你,墨羽仲府,同为典狱长,你可以随意出入白峰塔。”

    “现在不能了。”

    “是啊,没想到外面发生了那样的变故,这里的囚犯可全都不知情。”

    “即便如此,您还是愿意帮我们。”

    “那当然,你可是我的好同事,好后辈,几百年来,除了下个辖区发生过越狱事件,可从来没有犯人从这里逃出去。他们就像无助的野狗野鸟,只能等待着刑满释放。”罗盾眼神所至之处,囚犯无不避开眼神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似乎在害怕他。

    墨羽可没有底气回答对方的夸赞,毕竟射命丸文的越狱可是他的杰作。

    这个辖区的囚犯的刑期是十年到百年,犯下的罪大多是偷窃抢劫之类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罪,对于天狗的寿命来说这点刑期不算长,安分一点很快就能出去。但即便如此,据出狱的囚犯说,这个辖区经常会发生囚犯自杀事件,原因不明。

    三人行至一扇门前,罗盾掏出钥匙开锁,将二人引至楼梯间下楼。墨羽注意到,楼梯间虽然光线不足,但还是可以看见上面刻满了什么。

    “这些是……”

    “天狗的历史,每两层之间的楼梯间都有刻,越深就越远。”

    “可为何我看不懂?”渡边信问道。

    “这是用古天狗语写的,”墨羽回答,“已经失传很久了,这些是谁刻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待的久,学过一点古天狗语,就给你们翻译翻译吧,就当消遣。我没事的时候就会来看这些。”罗盾边走边说,他开始极其熟悉地背诵起上面的历史来:

    “元年,神明降下百重塔钉入八岳,天魔受神明之命,结束天狗古代战争,任命七位大天狗领袖分权统治天狗。同年,妖怪贤者八云紫建立大结界,八岳山改名妖怪之山,‘诸天狗需携手,与诸妖和平,不得再生战意。’此乃天照神谕。”

    “天狗历法以天魔降临那一年为元年,那么今年就是第九百六十年。”墨羽说道,“也是讽刺,如今天狗再度陷入了内乱。”

    “所谓天狗史,其实就是互相掠夺的历史啊,”罗盾感叹道,“再往下,就是天狗古代战争的历史了。”

    三人到达第十一层,与楼上一样,这里的囚犯也极具怨恨地盯着墨羽。

    罗盾用调戏般的语气说:“他们馋你的身子,墨羽。”

    “什么?”

    “开个玩笑,不过在这个鬼地方,那种人不是没有。”

    路过一间牢房,渡边信往里面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这间的囚犯趴在墙下,鲜血从墙上一团亳不规则地延伸到地上——延伸到他的额头上。

    “喂,他是死了吗?”渡边信叫住二人,墨羽有些惊愕地望向里面,但罗盾却毫不意外,只是“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转过身,查看牢房内的状况。

    “喂!长野!醒醒!”罗盾敲打起铁笼,张大嗓门招呼起来,他的声音在寂静而又空旷的监牢里回响,然而无人答应。

    “真是麻烦……”罗盾只得数起钥匙来。

    “为什么他要自杀?”渡边信盯着罗盾问起来。

    “监牢里的空气一直很压抑,即使是这里,也能感觉到底下的某种东西的气息,对于意志力不强的人,很容易受影响。”罗盾一边找着钥匙一边回答。

    “那是什么?”

    “某种,能把最英勇、最高尚的英雄变成最卑劣、最恶毒的魔鬼的东西。”罗盾找到了钥匙,打开了这间牢房,独自进去,拔出剑对着那具尸体,用剑锋划过他的皮肉,对方毫无反应。罗盾用剑挑着对方的囚服翻过来看,却看见了血肉模糊的脸庞,让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个……白狼天狗小哥,能过来帮个忙吗?”罗盾指着渡边信招呼他。渡边信带着质疑的眼神走入,跟他一起把尸体抬出来。

    “你打算怎么处理?”墨羽问。

    “你知道除了大升降梯,还有一个可以从外面运食品和各种物品的小运输梯吗?”罗盾突然问道。

    “知道,不过那里太狭窄,容不下一个人,不然我们就干脆从那里回去了。”

    “虽然你说鬼一僧正掌管了白峰塔,但是对于这里的投食可没那么勤快了,囚犯们都很饿,好在我自己在那里搭了个灶台,没事的时候会做些东西犒劳自己。今天,也该犒劳犒劳大伙们了。”

    “你说什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渡边信松开了死者的腿,他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要他们吃他的尸体?”

    “对于这些杂碎来说,能吃上肉已经是福气了。”罗盾阴险地笑道。

    这刺激了渡边信最不愿回想起的记忆,他回忆起年少时的那件事,那同类相食、自相残杀的地狱般的场景,他无法接受同样的事居然还会在这里发生,他拔出刀,指着罗盾怒斥:“这是侮辱!这是对他们和死者的侮辱!他们也是天狗,是我们的同类!”

    墨羽见状,连忙拦住渡边信,劝他将刀收下。

    罗盾则轻蔑地说道:“如果不这样,说不定他们就会饿死呢?你没有替他们选择的权利,我不会强迫他们吃。至于死者,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自杀在这里是逃避,是逃跑,是越狱,是罪!这是他应得的。”

    “即便如此,”墨羽转过来争辩道,“也应当按照规则行事,如果有死者死在监狱里,应当单独置于一个房间妥善保存。”

    见墨羽这么说,罗盾的眼光有一瞬间突然变得异样,然而很快他就恢复了热情的笑容:“对,你说得对。该按规则办事,是我欠考虑,哈。抱歉了白狼天狗小哥。”

    渡边信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罗盾则将死者拖到每一层专门安排的空房,给他安好地盖上白布。“先放在这,等你们解放了外面,再处理。”

    “我答应你。”墨羽坚定地答道。

    三人再度步入通往下一层的楼梯间,和上面一样,这里也用古天狗语记录着历史。而罗盾则以继续讲述这里的历史:“天狗古代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大峰、立花、神代三家会战。立花和神代在那时也是天狗中的大家族,立花家家主立花道满曾侍奉鬼族,鬼族离开后他们受到了敌视,因此他们试图将鬼族请回来。为了阻止立花家,大峰前决定对其发动战争。立花家便与神代家联姻,以寻求盟友。结果大峰家对抗两家完胜,两家被灭族。这场战役后,神明终于出面,降下天魔调停了战争。”

    “天狗古代战争,各个家族之间的对抗常常以灭族告终,即便是今天,这种残忍本性依然没有改变。”墨羽所指的,自然就是大峰一族也被屠杀至一人。

    “我还听说过一些野史,”罗盾说,“据说,爱宕山一族也曾暗中协助神代家,在神代家被灭族时,一位几岁大的女孩被救了出来。而另一边立花家,也有一位少年被一个吟游诗人接走。因此两家各有一位遗孤,也算是留了种。”

    三人继续往深处走,而每一层罗盾都会复述历史。往后几层记录的是天狗古代战争的一个插曲——鬼族统治时期,那段时期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天狗们放弃了内斗,“团结一致”地选择了臣服。直到一位名叫“武殊丸光”的少女天狗英雄斩下鬼王茨木的手臂,茨木守约带领鬼族离开妖怪之山,结束了鬼族的统治。

    “多么愚昧的种族,”罗盾感叹,“逐利是这个种族的特性,只要为了利益,多么卑劣的事都会做,曾经高高戴起道德的王冠,在力量面前还不是将它卸下?”

    “我会结束无意义的斗争。”墨羽说。

    “怎么结束呢?以斗争结束斗争?这条路太痛苦了,在我看来,你不如选择一个更舒服的道路。”

    “什么道路?”

    “跟我来。”罗盾引着他们走进他的辖区最后一层的空房,房间正中央有一个束缚囚犯的床,但上面空无一人。周围的桌子上摆着各种拷问囚犯用的设施:老虎钳、菜刀、针、眼罩、水桶……这些东西即使是墨羽审问罪犯也不会使用,更何况眼前这个典狱长没有审讯的权力。

    “这些是怎么回事?”墨羽问道。

    “请你从今天开始,在这里享受快乐。”罗盾突然狰狞地笑起来,拔剑回身一斩,然而渡边信早已在怀疑此人,及时拔刀挡下那一剑。谁知那剑居然变得如鞭子一般柔韧,绕过渡边信的刀抽中了他的肩膀。渡边信突然感觉浑身无力,拄着刀无力地跪在地上。

    “你这家伙……做了什么?!”渡边信还在挣扎,然而罗盾没有理会他,而是用软鞭剑抽打墨羽。墨羽好歹是鸦天狗,是鹪鹩的学生,以迅捷的身段在狭窄的空间里回避鞭笞,他想带着渡边信出去,却发现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原来,罗盾有着施虐的癖好,平时他会对囚犯施虐,也正是因此,囚犯中有人不堪他的羞辱与折磨自杀。

    “就是这样!啊,太完美了,年轻俊秀的脸庞、打扮一下就分不清男女的样貌、还有不结实又不过于瘦弱的身体、没经过什么风雨的皮肤。一想到这样的美人一直在我的辖区楼上工作,我就按捺不住我的激动!”罗盾终于不再掩饰变态的本质,狂笑着挥动鞭子,只要被抽中一下,墨羽就会跟渡边信一样被麻痹无法动弹,然后任他摆布。

    墨羽一时只觉得疑惑和恶心,没想到天狗中居然还有这种会对同性的身体产生想法的人。渡边信此时无法动弹,只能由他来想办法对付敌人。

    罗盾一改之前讲述历史时的矜持,疯狂地挥动软鞭剑,笑着:“不必回避了,墨羽!留在这里吧,外面只会带来痛苦,天狗就是把所谓道德摆在台上遮掩自己的龌龊,那些人不比我高尚到哪里去!他们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绝望!历史,还有那个东西把我们全都变成疯子!英雄都能堕落成魔鬼,只有遵从自己的欲望才不会迷失!哈哈哈哈哈……”

    墨羽和渡边,迎来了通往地狱的第一道关卡。

八十六、秘密

    “斩。”

    可是每当她要斩断这一切的根源时,一切就会回到起点。

    “斩。”

    她已在这境界下待了数日,但是身体上的疲惫却只过去了数年。这里的时间,似乎与现实不同。

    “斩。”

    即便如此,这种无止境的轮回折磨着她的心,她不知晓如何才能破解这种秘术。那支箭是这一切的关键,此时此刻,它正释放着星星一般密集的弹幕。她需要躲避它们,寻找空隙斩断那支箭,只要被命中,一切就会重头来过。

    “斩。”

    那支箭无法斩断,又回到了起点。难道说破局之道不在那支箭上?岸飒羽更换了思路,朝上飞去。

    大地变为了星空,那是那支箭创造的景象,星星源源不断地从那里诞生。说起来,岸飒羽从未好好地看过星空。她的目光只聚焦于大地、兄长和敌人,从未好好看过天上的一切。

    她继续向上飞,飞向更高的地方。天空没有尽头。

    ——————————————

    罗盾挥动软鞭剑快速盘旋一圈,在这种狭窄空间墨羽根本无从躲避,最终还是被击中了。软鞭剑上似乎涂了某种药物,能够让人瞬间浑身无力,想必他之前就是用这种方式虐待囚犯。

    墨羽无力挥翼,摔落在地。罗盾见状,淫笑着缓缓朝他走来。墨羽不敢想自己接下来要遭受的折磨,在心里不住地提醒着自己:“快想想办法,墨羽,用师父教你的那些计策。”

    师父教过他很多,教过他外界的兵法,教过他识物之道,教过他待人之道……唯独杀人术,因为师父已经年迈,无力也不愿教他这些,师父现在是“鹪鹩”,而非“杀手九条”。事实上,就连大师姐射命丸文也从未被传授杀人术,师父只教过她飞行之术和防身之术。墨羽的体术全是从师父的只言片语中偷学的,即“九条流”,“出其不意,夺命即可。”它讲究一瞬间取人性命,不给人还手的机会。可是这样的机会,早就错过了。他心想师父要是愿意指导他就好了,这样的乱局中,不杀人,何以自保?就连强于大峰前也抵不过炮轰,他若手无寸铁,何以求生?

    思绪混乱之际,罗盾的腿已到了他面前。他努力扭动全身,想看看身上还有哪个部位能动,这种距离,只要有一处能动,就能出其不意杀之。然而并没有,麻痹的感觉已遍布全身,他毫无还手之力!

    罗盾突然“啧”了一声,转过身去。原来不远处的渡边信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居然还能站起来,真是罕见。”罗盾再度挥动鞭子,渡边信拔刀劈砍。这次他改变了着力点,让鞭子没能接触到自己。但是由于药物,他的力量大不如前,就连握刀都很勉强。在他弹开鞭子的刹那,刀也被打飞。

    但他还有六把。

    接下来对方的每一次抽打,都以被打飞一把刀的代价弹开。渡边信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走,罗盾有些紧张,见对方距离越来越近,他收回鞭子凝结成剑,准备与对方硬碰硬。

    然而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在对方擅长的领域挑战对方。

    罗盾以全力挥砍,然而他的出招早已被渡边信预判,连同身体的迟钝。渡边信还剩最后一把刀在背上,他负刀居合,与对方的剑擦出火花,最终二人的武器一同被击飞,只剩赤手空拳!

    渡边信明白此时的自己光凭肉搏只会被打倒,于是如狼一般扑上去将他按倒在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想要离开这,他必须趁着这个势头掐死对方!

    然而罗盾抓住他的手,咬牙反制了他,一边拉扯一边说道:“你现在……没有刀了!”

    罗盾最终扯开了渡边信掐着他脖子的手,反过来掐住了渡边信,渡边信的力量已经快耗尽,假如他多一把刀,想必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我还有一把……”渡边信闻声望去,只见躺在身旁的墨羽用尽全力伸出了一只手,向他递来了自己的刀。

    “你们……”罗盾惊恐,伸手就要阻止,然而渡边信先他一筹,抽刀斩中了他的脖子,罗盾起身,捂着脖子连连后退,又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他想起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些绷带,于是挣扎着朝桌子那边爬行。渡边信哪会再给他机会,举刀刺穿了他的后背,将他的身体钉在地上。

    “唔啊!”罗盾发出了一声凄惨的悲鸣,似乎是宣告了自己的失败,“我也……会有今天吗……早就料到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见罗盾血流不止,再无法行动,渡边信终于松懈下来,倒在地上。

    “你们……选择了一条死路啊。下面的两位典狱长……还有更下面的怪物……你们的前途渺茫。我记得,我全都记得!天狗的历史,沾满了血污,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如此。呵呵呵呵,这一切……都是……神的诅咒!天狗……曾是……人类!”

    道出了这一惊天秘密后,典狱长罗盾结束了牢笼般的一生。

    ——————————————

    军长死去后,墙外的住民们陷入了困惑,他们现在无人领导,也不知该选谁作为新的领袖。不过也是因此,一些自发性的活动得以展开,闲暇下来的士兵们终于得以投入基础设施的建设中。没有人为此悲伤,因为生活还得继续。

    不过小山淳还是很疑惑,因为八意医生和岸飒羽姐姐不见了。他问了问岸飒羽曾经的队员们,他们只说大清早八意医生就带着岸飒羽离开了。

    “大家辛苦了!”一个阳光的少女天狗推着午饭过来,忙碌的工人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活,争相领取今天的午餐。

    不同于往日的单调,今天的午饭对于这些平时经常得挨饿的天狗们来说极为丰盛:鱼馅天狗团子配一小碗米酒。能吃上饭就不错,居然还有酒。有人抬起头问那少女:“怎么这么好吃?”

    “我看大家都在忙,专门到河边抓了点鱼。酒是我前几天就在准备的,大家可要节约点哦!”少女灿烂地笑着。

    “谢谢雏菊小妹!”“谢谢啦!”“辛苦了!”“我就不客气了!”大家也笑着回应,一时间这里的气氛变得愉快起来。

    雏菊难得感觉到了些许安心,她想起以前在兽道和山脚时,也是这样的氛围,妖怪们和谐共处,享受着美食与酒。这种场景是天狗城里没有的。

    看着少女天狗的笑颜,少年的心也有了悸动。然而他却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人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雏菊。他提起警惕,朝着那边走去,那天狗便转过头佯装东张西望。

    “你在看什么?”少年无所顾忌,直接走到他面前盘问起来。

    “你说啥?别烦老子。”那天狗还试图狡辩。

    “你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吧?为什么盯着她看?”

    “关你屁事,别惹老子!”那天狗抬手就要揍人,突然从背后伸来另一只手,拉住了他。

    “这次又是谁——”那天狗正要回头,却被架住,狠狠地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被撞出淤青。就连面前的少年也被吓出了一个哆嗦。

    “爱宕山覃,”那男人念出了他的名字,“受爱宕山荣术命令迁到墙外的大天狗贵族。我观察你一上午了,为何盯着那女孩?”

    “你知道我姓什么?那你还敢——”话音未落,他的脸又与树干亲密接触了一下,流出了鼻血。

    “我在问你话。”男人毫无感情地说道。

    “虽然我也不喜欢家族里的饭桶,但他好歹是个大天狗,还是轻点吧。”一旁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冷漠地看着他们。

    “你是——家里的药师?”爱宕山覃认出了她,“你怎么会——”

    “我的建议是回答他,除非你喜欢亲吻树皮,”神代清铃歪着脑袋轻蔑地说道,随后望向了一边的少年,“另外,小山淳,我也有话对你说。”

    雏菊听见了什么动静,朝着那边望去,却发现树林那边什么也没有,于是转身继续给工人们发午饭。

    “话说,雏菊也是从城里逃难出来的吗?”有人问。

    “啊,嗯……”被问到这种问题,雏菊只能隐瞒。

    “真羡慕啊,等一切平息了,你就可以回城里住,而我们这些人,估计这辈子只能待在这咯。”

    “为什么不去妖怪之山外看看呢?”

    “去是能去,但是总得有个安身处吧?我的家人都在这,去其他地方还不是得自己想办法活着?”工人们苦笑着摇了摇头,啃起团子来。

    “安身处……”雏菊回想起自己过往的奔波,从逃出家乡、被夜雀收留、到独自谋生,她去过兽道、去过人里、去过幻想乡的每一个角落,但她真正想去的,永远是那个家,那个早已不存在的故乡。她抬起头,望着高高的城墙,好不容易出来,她又想进去,又想回到那山上的故乡去了。

    她想知道,五十年前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们一族要遭受如此灾难。

    “原来如此,她叫冲羽雏菊。”柘木刽从那贵族口中盘问出了事实,“冲羽一族五十年前因为抗拒饭纲大天狗的内迁令,被抛弃在了山上,连同守矢神社一同在那无妄之灾中毁灭。”

    “我可是在保护那个女孩,要是她有什么事,家主大人会要了我的命!”爱宕山覃争辩道。

    “我信你,但是你得再多说一点。”

    “你还想知道什么?”

    “爱宕山乌为死去,谁是你们原定的接班人?”

    “是爱宕山克胜!由他来领导墙外驻军,但是不知为何他一直没来。”

    听到这个名字,柘木刽心中一惊,看样子清铃所说的没错,爱宕山克胜被本多轻盛杀害是意料之外的变故。爱宕山克胜是爱宕山荣术最信任的人,也是他的长孙,爱宕山一族难得的有为之人,因此爱宕山荣术才会让他来统领驻军,家族中也只有他能担当此重任。

    柘木刽偷偷瞥了一眼远处与小山淳谈话的神代清铃。如今爱宕山一族已无人可用,为了求稳,爱宕山荣术依然会让自己最信任的人来统领驻军,而且这个人必须有着尊贵的血统和胆识。

    这个人就是神代清铃,神代家的遗孤。

    “既然如此,她果然瞒了我什么。”柘木刽心想,他松开爱宕山覃,丢下一句:“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便离开了。

    另一边,神代清铃对少年如此说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很信任你,我希望由你来团结他们,反攻天狗城。”

八十七、骨剑

    “我希望由你来团结他们,反攻天狗城。”神代清铃对一个少年郑重地做出请求。但少年还有些懵,他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反攻天狗城?什么意思?为什么是他?在大量疑惑从他口中脱出前,神代清铃又补充道:“你不要误会,并非是需要你来做领袖,而是希望你们所有人共同抉择,我希望你能把他们召集到一起。”

    “什么……意思?反攻天狗城?为什么我们要攻打天狗城?你这个人好奇怪。”少年心生退意,正欲转身从这个女人身边逃走,转过身却看见刚刚那个高大的男人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这就是你的计划?把希望寄托于一个少年身上?他比我弟弟小不了多少。”柘木刽对神代清铃质问道,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堵住了少年的去路。

    神代清铃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对少年说:“你如果害怕,离开便是。我不会强求你,也请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当然,这也取决于你。”她给柘木刽使了个眼色,柘木刽便给少年让出了道。

    少年盯着这两个可疑人士,随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他会明白的,”清铃解释道,“只有他的眼中,没有卑微与恐惧。”

    “不愧是爱宕山荣术的人,在不择手段这方面你们跟鬼一僧正比起来也毫不逊色。你把一个孩子牵扯进来,明天你可能就会看见他横死家中。”柘木刽谴责起来。

    “我们的行动应该还没被千鸟发觉,只要目前墙外驻军区没有出现实际性的领袖,他就不会贸然出手。”

    “在那之前呢?你的下一步又是什么?”柘木刽问。

    “必须除掉千鸟,”神代清铃做出了决定,“不然,我们的计划就永远推进不下去。”

    ——————————————

    现实又过去了几十秒呢?不知道。但是愈是往上飞,时间的流逝就愈加缓慢,甚至,呈现了倒流的倾向。这是又要“回归”的前兆。岸飒羽有些心寒,自己仅仅是想寻求一刻的喘息,也不被允许吗?尽管她的身体并没有疲惫,但是心已经麻木了。

    她加快速度,试图逃出那股拉着她的引力。

    快。

    那股力量拉扯着她翅膀根部的肌肉。

    再快一点。

    她看见远处闪起亮光,星空之中出现了火焰。

    那不是令人不安的火,也不是能给予救赎的火。那仅仅只是普通的火,不具备任何特性,纯粹的火。

    她朝着那火的方向奋力飞行。

    那火离她越来越近,她逐渐看清了那火的轮廓——那是一只鸟、一只燃烧着的鸟,正与她一样,在逃避某种事物的控制。

    她感觉那鸟似曾相识,她想了起来,那是在百鬼夜行之夜,与他们一同奋战的一只火焰之鸟的身影。

    但是又有所不同,眼前的那只鸟似乎更加古老、更加熟悉……

    她感觉到了自己血脉中某个东西在涌动,似乎在召唤她。

    她继续朝着那鸟追去,力图赶上它。

    ——————————————

    衣玖突然感觉到什么,朝着天空望去。

    “怎么了?衣玖?”地子问道。休息了四天后,这是地子强烈要求下的第一次外出。因为伤未痊愈,且街上局势不定,因此衣玖只好陪同。

    “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但是相当危险。”衣玖说道。

    “不会是那天那个偷袭我的家伙吧?我早就想找他算账了!我还得从他口中扒出雏菊的下落!”地子捏着拳头环顾四周,却被衣玖拉住。

    “您的伤还没好,没多少战斗能力,要是撞上他我们不一定能赢。毕竟那可是杀害姬海棠果小姐的存在。”衣玖分析道。

    “你不是和他一样能操纵雷电吗?不能抵消吗?”

    “雷电之术来源不少,在知晓其具体实力前还不能轻举妄动。”

    “你果然还是那么谨慎。”地子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何口中会冒出这句话,就仿佛她真的曾与之熟识。

    面对地子偶尔性的记忆闪断,衣玖明知是什么情况,却不能轻易吐露真相,她只能长呼一口气,默默地承受着心里的郁闷。

    “说起来,您带我走的路是往什么方向的?”衣玖问道。在这之前一直是地子在“漫无目的”地散步,但感官敏锐的衣玖还是察觉到了异常。

    “没……没什么,只是散步罢了。”

    “我们答应过鹪鹩先生,不能轻举妄动的对吧?”

    “是这样没错……”

    “可是你走的方向好像是通往饭纲一族的府邸?”

    “被你发现了……”地子不耐烦地挠挠头,“大峰前之前说饭纲什么来着是相当危险的家伙,会直接威胁雏菊的生命安全,再加上那些家伙找过我的麻烦,所以我才想过去把他们一锅端了。”

    “您也是一如既往地鲁莽呢,”衣玖无奈地捂了捂额头,“饭纲一族是天狗中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很久以前他们曾是观星者,与我们天人和神明构通,后来却放弃了使命,转而沉迷于各种妖术,是相当危险的存在。神明几度干预地上事,试图除掉他们却未能如愿,反而引发了更大的灾祸。神明都没能做到的事,难道指望你我二人解决?”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天狗的历史多着呢,这些也是我下来找你之前专门补习的。您想听,我给您讲便是,别去自找麻烦了,好吗?”衣玖像是家长一样劝着地子。

    “好吧好吧,我也没兴趣逛街了,我们回去。”地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在此之前,”衣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空。下一刻,几支落雷凭空劈下来,将从她们出现在大街上就藏在四周盯着她们的天狗特务电得呲咔呲咔响,“先把蚊子处理了吧。”

    ——————————————

    等到墨羽恢复意识,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在地下监牢没有窗户能够判断天色。他此时正躺在之前与罗盾搏斗的密室里,渡边信则靠在另一边的墙下小憩。唯一的区别是罗盾的尸体不见了,原本有血迹的地方也干干净净。

    他提起警惕,检查起身体,所幸没有大碍。于是连忙叫醒渡边信,告诉他此时的情况。二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正好见到几名狱卒整齐地跪在他们面前。

    “欢迎吾主……”为首的狱卒幽幽地说道。地下监牢的狱卒统一穿着尖顶帽,披着黑袍带着铁面,如同幽灵一般来去无踪。他们维持着整个地下监牢的运作,包括囚犯的饮食起居和对外构通及物资运输。他们服从每一个区典狱长的安排和管理,却又相对独立,人员安排由某个不知名的人物负责,就连墨羽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渡边信皱着眉头问。

    “千年来,无数天狗精英,来此修炼,皆由,吾等负责。吾等,有罪在身,被迫,执行使命。那位大人,预言,典狱长死时,我等,将迎来主人,获得解放。还请,继续往下,杀死其他典狱长,解放吾等同胞,吾等,将协力……”沙哑的声音在整个走廊回荡,墨羽听不出他们中是谁在说话,相比之下更像是这座监牢本身的意志。墨羽终于知道从他们进来时就萦绕在四周的不安感觉来自何处,从一开始他们就被这些人盯上了。

    “你们究竟是谁?那位大人又是谁?”墨羽问。

    “等到,历史回归之时,一切,将拨云见日。”那声音又像是齐声,代表着面前众狱卒的意志。

    “你们能不能说人话?!”渡边信有些不耐烦,抓起一个狱卒就要揍,却吃了一惊。狱卒的黑袍整个瘫软下来,那面具之下——什么也没有。渡边信手中仅仅握着一件黑袍和冰冷的面具,就像是从未存在实体。

    墨羽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些狱卒面具之下的样子,不免打了个寒颤。原来他在监牢工作了这么久,这些从不露面的同事竟是没有实体之物,自己还曾与他们谈笑风生,而此时,面前的存在只留下冰冷的铁面。

    “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墨羽问道。

    “请勿,追根究底,自有,真相大白之日。”其他狱卒依然齐声说着。

    “你们如何协助我们?”

    听到这话,一个狱卒向墨羽递来了一把剑。墨羽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了剑,拿到手上才发现它竟是用什么生物的骨骸制成。

    “此乃……罗甸骨剑。它未饱食,请喂食它。”狱卒们的声音依然在狭窄的空间中回响。

    “喂食?喂食什么?”

    “天狗。”

    渡边信突然拍了拍墨羽,让他往后面看。墨羽还未从震惊中平复,猛然看见——这一层各个牢房里的囚犯已仅剩骨骸。

    “你们做了什么?!”墨羽勃然大怒,用剑指着那些狱卒们。

    “他们,仅仅是,回归了,本源。化作了,剑的力量。”

    “你把他们喂给了这把剑?!还想让我继续杀人?!”

    “剑不会,主动吞食。如何使用,由您决定。请使用,这股力量。否则,无法杀死,另外两位,典狱长,以及,更深处的,存在。”

    墨羽此时只想这把剑去砍眼前这些毫无人性的幽灵,但是,他若动手,不就着了他们的道?但是这些死去的囚犯,他们罪不至死,他们还受了那么久罗盾的折磨,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被这些家伙拿去喂给这不祥之剑,成了监牢的亡魂?

    就在墨羽踌躇之时,渡边信先他一步做出了选择。

    渡边信几刀落下,那些狱卒纷纷化作一团雾散开,只留下一摊衣服留在原地,空气间再也没有那些诡异的人声。

    “你……”

    “反正不是活物,也不知道死没死,砍了就砍了。该。”渡边信收起刀,回身对墨羽说道,“接下来我们不知道还会面对什么,把那把剑留着吧。好歹寄托着那么多条天狗的命,我们还得出去,不是吗?”

    “好吧,”墨羽情绪低落,“但是不到关键时刻,我不会用它。”他把这把诡异的剑用粗布封住,背在背上。渡边信把他的刀还给了他。

    “那你得争点气,别只依靠我战斗。”渡边信嘱咐道。

    “在下去之前,我们得先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墨羽说。

    “你要做什么?”

    “休整。我还得根据罗盾讲的,对照着学习这里的古老语言,因为下面可能还记录着更多秘密,到时候可不一定会有人替我们解读了。还记得罗盾死前说过的吗?他说天狗曾是人类。但是我从未从任何典籍中得到这一论断,关于天狗的起源,也没有什么地方记载,似乎早就被刻意遗忘了。”

    “我不在乎这些东西,我只关心未来。”

    “不知过去,何以前进?给我一天时间,在此期间,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教我刀法,哪怕只能学到点皮毛,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派上用场。”

八十八、黑焰

    很早以前,八意永琳就意识到了来自天狗的隐患。而在石长姬事件,她目睹了山上的状况后,更加确信了一点——百年前的“百鬼夜行”异变与五十年前守矢神社的毁灭存在着联系,而那带来这种灾难的力量,就藏在天狗城内。

    白峰塔是由天照大神等神明投下的,明面上的目的是为了终结天狗古代战争,但是其背后是否藏有更深的隐情,永琳不知,那时她已经背叛了故乡来到了地上。她本想与世无争地渡过永恒的时光,直到她最害怕的那一天提前到来——铃仙之死。

    从月球逃到地上的第一只月兔,成为了她的爱徒,协助她进行医疗工作,包括试药、护理、卖药等等。尽管过程十分艰苦,但铃仙还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甚至主动担负起守护人类村落的职责。

    “只是帮师匠盯着人类的情况而已,才不是偷懒呢。”说着这样的话,铃仙像往常一样去人类村落卖药。

    她再也没回来了。

    永琳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是为了保护孩子,或许她曾为士兵的本能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战斗,或许她只是谨遵自己的教诲、谨遵作为医生的使命。

    作为身患不死诅咒的人,永琳早就想过,即使寿命极长的铃仙,也会有与自己永别的一天,但她没想过那一天来得那么早、那么突然。

    即使成为了蓬莱人,永琳也未曾舍弃作为人的情感,因此她永远无法麻木,永远无法将生离死别习以为常。

    因此,她决定做些什么。

    她将永远亭留给辉夜和帝看着,自己独身一人来到天狗城外的聚落。按照幻想乡的规律,外人不得干涉天狗内事,因此她不能直接进去调查,只能留在外面,以医生的身份收集情报、寻找时机。

    直到她遇见了另一个为了保护他人不要命的人——岸飒羽。永琳一眼看透了她的本质,她是最适合的代替自己去城内调查的人选,但是还缺少一点东西——力量和自爱。

    此时永琳望着宁静的山头,距离岸飒羽被置入她的“天文密葬法”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换言之,羽在里面待了差不多三百天。这是种训练方式,不过内容因人而异。这种术法所产生的皆是幻象,但是是完美复制现实的幻象,里面的一切皆为真实发生过的,甚至可以看见永琳自己都不知晓的秘密。铃仙在那里面,看见了他们月兔的起源,和自己内心最深的恐惧。永琳也用过这种方式训练过铃仙,铃仙在那里面除了增强了实力,还学会了一个道理——恐惧至高无上,不要试图克服恐惧,而是保持它。铃仙最大的恐惧,是因自己的抛弃而惨死的队友。在这种恐惧下,她永远不可能再逃跑了。

    岸飒羽会看到什么,永琳不知道,但是她终将面对自己血缘中最深处的那个存在,那个“天狗的起源”。若不知自己的本质,何以恐惧?何以面对将来?

    而在那星空之中,羽看见了。

    那团火光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并非在飞行,而是在坠落。羽只能看清其鸟的轮廓,听不见任何声音。羽咽了口水,决定朝着地面追过去。

    她的速度终究是快过了对方自由落体的速度。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吃力,似乎那鸟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她看清了那鸟的真面目,那是一只长着人脸的鸟,一个女性的面庞。但是她并不觉得可怖,相反却感觉亲切,那火焰并不灼人,如同怀抱一般温暖。

    那脸庞紧闭着双眼,双翼下的肢体紧紧地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是她鼓起的腹部,她似乎怀着子嗣。

    “是您吗……”羽不自觉地流下了泪水,血脉中的古老记忆让她说出了这话。

    在弹幕中,那巨大的火焰鸟坠落了,落到了一处山头,引起了巨大的冲击波。然而烟雾中,却有人影迎着风朝着鸟的躯体聚拢。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随后,岸飒羽看到的场面,颠覆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历史。

    “居然是这样……”她已泪流满面,却无能为力,这一幕只是幻象,但它真实发生过。即使自己真的在现场,也不可能阻止。

    在震惊与悲伤中,一切回到了起点。但是这一次,并没有满天的星星朝她坠来,只有无边的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迎着黑暗前行,寻找着自己的光影,却在自己的脚步声中,听见了另一重声音。那是另一个人,正拖着刀,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她所在的位置走来。

    岸飒羽收回了刚刚的情绪,提起了警惕,拔出刀威慑道:“是谁?!”

    “咚,咚……”那步伐愈发沉重,岸飒羽却看不见任何事物。

    “嗞————”那刀摩擦着地面,擦出了火花。借着那微弱的光,岸飒羽看清了对方的位置。

    “不要再靠近了!”羽很奇怪,即便自己知道自己身处八意医生的结界中,却依然向对方发出警告,依然在恐惧,恐惧那个身影。

    “咚,咚。”脚步声停了,对方离自己只有两米远。

    斩掉对方的刀然后制服他,这是羽的计划,但是第一步就出了状况。对方的脚步声突然从背后响起,而那之前刮过的风证明对方高速移动到了背后。岸飒羽回身一斩,与对方的刀擦出了火花,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庞。

    不对,对方没有面庞,甚至没有头部。那是只有一幅躯壳的身体!那是——她的哥哥岸飒弦!岸飒羽心中最深的恐惧再次出现在面前。她要,再斩一次吗?

    但是,那一次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能够停止妖魔化的兄长那无限复原的身体。犬走椛和白发剑士以及诸多部下合力都难以抵挡他的一击。她自己,真的能独自应战吗?

    不对,最重要的,不是哥哥为何会变成妖魔吗?一心守护他们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怪物?

    混乱的思绪让她难以招架对方混乱的刀法,疼痛让她回过了神。

    “这只是幻象,羽,这只是幻象。”她对自己提醒道,朝着黑暗的前方刺去——刺空了。对方的速度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还是太慢了!

    霎时,一股异样的光芒从她背后亮起。她回过身,只见兄长举着刀,刀伤逐渐冒出和那时一样的黑色剑气,不,那不是剑气,那是黑色的火焰。在这个距离下,羽才看清,那些火焰是从兄长的身上聚集到刀上的,而那些火焰是不属于兄长之物,那些黑色的火焰,正操纵着他。

    羽咬紧牙关,提起刀。既然那黑色的火焰是一切罪恶的根源,那她就要扑灭那团火!

    岸飒弦劈下,羽瞬间回避,原地被那火焰炸出一道长痕。随后一击紧接着上一招而来,羽回旋身段横向躲避,随后落地再度起跳,冲上斩去,被兄长弹开,随后对方快速退去。但是身上的黑焰暴露了他的位置,羽紧追不舍,连续劈砍,但是皆被挡下。毕竟她与兄长的差距本就不小,如今在妖魔化加持下,她能反过来压制已经是奇迹!

    但这奇迹终究是片刻的,那无头妖魔抬脚将岸飒羽踢落在地,随后掏弓蓄力。岸飒羽来不及躲避,用打刀抵挡,还是被那推力击飞几米。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把打刀——那原本是兄长的太刀,断裂后被她改成了打刀,在各种战斗中保护着她。

    再看着眼前的妖魔,此时正往刀上蓄着黑焰。

    “助我一臂之力吧,哥哥。”羽反握着打刀,从地上站起来。

    黑焰再度劈下,即便是火焰,却有着刀的轮廓,羽盯准时机闪避的同时用打刀格挡,而那打刀竟奇迹般地化解了黑焰。对方的第二段攻击接踵而至,岸飒羽突进的同时弹开那攻击,朝着对方的手臂砍去——然而对方还是快一筹,收手格挡,羽无力压制,再被弹开,又立即发动了下一轮攻势。对方没有时机蓄焰,只能拼刀,尽管对方出刀极其不规则,但是依然有兄长刀法的影子,而这个世上最了解他刀法的人,除了岸飒羽就只有他自己了。

    二人的攻击逐渐迅猛,而岸飒羽也是极力攻击不让对方有使用黑焰的机会。无头妖魔的攻击方式愈加偏离岸飒弦的刀法,羽也愈加难以招架。

    “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吗?妖魔!”岸飒羽呐喊,舍身一刀劈去,而岸飒弦的防御意识终于被唤醒,仅一刀,就将岸飒羽的刀打飞。

    随后,是斩向她脖子的一刀。

    “呯!”

    岸飒羽用左手的打刀弹飞了岸飒弦的刀,随后再度刺入其胸膛。

    “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岸飒羽伸手触碰妖魔身上的黑色火焰,而那悲伤的执念如灼伤般蔓入了羽的意识……

    “我只是,想保护家人而已,但是为什么,母亲会死去?为什么,妹妹要跟上来?为什么,妹妹也要参与杀戮?”熟悉的声音涌了进来。

    “不能让她沾血,我要保护她……哪怕做出再肮脏的事,也不能由她亲手杀戮……”

    羽无言。

    “我多么希望她能留在那里,留在家乡,不被城里的污秽之事染指,不用面临什么血与泪,而是找个好男人平静地度过一生,但是,她却为了我跟了上来!回去啊!回去!”

    这些是……她哥哥的心路历程。

    “追捕射命丸文,虽然她是个威胁,但是若可以借此机会回避城内即将发生的动乱就好了。最起码羽不要被卷入其中。”

    “是百鬼夜行……不,快逃!羽!离开这!我来断后!告诉大天狗,大难将至!”

    这是那个时候。

    “我心怀恶意?怎么可能?我只是想保护家人,只是想保护她。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什么狗屁大天狗?什么天狗一族?假如他们要伤害羽,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毁灭!”

    “把我们兄妹逼到这个境界的是天狗社会!给我力量!给我力量!我要毁灭他们,我要杀死我看见的每一个天狗!我要——”

    那绝望的思绪突然中断,羽回过了神,看见对方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腕,使劲从黑焰上挪开,却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

    “不要碰,不要碰那火,那不是任何生灵能够沾染之物,那是绝望与恶意的产物,不要碰它……”无首的他发出了声音。

    “兄长大人?”

    “对不起……羽……羽……你在这里吗……我怎么……看不见你……”那身体握着羽的手,半跪在地上。

    “我,在这里……兄长大人……”羽想要去拥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不要碰我的身体,不要碰那火!”岸飒弦连连后退,“离开这里……离开!你不该来地狱!”

    “兄长大人……”就在这时,另一团温暖的火焰从她背后燃起,那是刚刚的火焰鸟的火焰,纯粹的火焰,朝她伸来,蔓延到那把断刀上。一个声音穿进了她的脑海……

    用此火,熄灭彼火吧。

    岸飒羽举起了刀,举起了那燃着火红的火焰的刀。

    用此火,熄灭彼火吧。

    “请允许我向您道别,兄长大人……”岸飒羽将火焰之刀刺入了岸飒弦的身体。黑色的不祥之火逐渐被火红的焰取代、消散。

    然而岸飒弦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是坐在原地,像是终于放下了某样东西,静静地坐着,不再说一句话。火焰蔓延直他的全身,直到他化为灰烬。

    “……”

    “结束了。”永琳望着从林中走出的岸飒羽,她手里握着两样东西——一把断刀,一支断箭。

八十九、欣欣子族

    “大家辛苦啦!”这一天已到傍晚,雏菊像中午时那样,推着小车为工人们送上晚餐。本想加入修建水渠行列的小山淳,因为个子不高而被工人们委婉拒绝,看到雏菊,便兴冲冲地跑过去,抱起餐盒帮忙分发饭团。

    “谢谢你,小山。”雏菊灿烂地笑着答谢道。

    “没什么。”小山只是回避着雏菊的眼神,不敢轻易表露自己身为少年特有的悸动。

    “等水渠修建好,就可以直接引水灌溉农田,不用再专门下山采集食物了。”雏菊看着尚未完成的工事,欣慰地说。

    “是啊……”小山淳说道,“没有必要去追求什么城内生活,我们在外面也能活得好好的。”但是他随即注意到自己的失言,他想起雏菊的身份是“逃难出来的城里人”,改口道:“我不是说城里不好,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看看。”

    “嗯……”雏菊还不能轻易透露自己在城里的经历,因此她箴口不言。

    小山淳本想继续了解雏菊,但是话语却梗在心里,迟迟不敢开口,手中的活也慢了。一个关照过他的士兵大哥看出了他此时的心不在焉,突然拍拍他的肩膀,热心地问道:“咋啦?小子?脸怎么这么红?”

    “没……没什么!”小山淳赶忙把饭团和水塞到他手上,挥挥手打发对方离开。对方露出邪魅的笑容,指了指小山淳便跟自己的兄弟们去吃饭了。

    “雏菊姐姐!”孩子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些是居住区的天狗幼童,年龄不超过十岁。雏菊在来到墙外的这几天一直帮忙照顾孩子,很快便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怎么过来啦?孩子们?要等姐姐把叔叔们的饭送完才能陪你们玩哦。”

    “雏菊姐姐,我明天也想去抓鱼!”一个活泼的孩子兴奋地跳着说。

    “雏菊姐姐,我想吃你做的饭团……”一个孩子低着头害羞地说。

    “雏菊姐姐,岭岭她偷偷学你做饭团,结果做得米都黑了!”周围孩子发出了哂笑。

    “雏菊姐姐……我只是想,给大家做好吃的。”那个叫“岭岭”的孩子眼角有了泪光,却一直强忍着。

    “不可以嘲笑别人哦,”雏菊蹲下来,摸着岭岭的脸,为她拭去泪水,“岭岭也只是想让朋友们吃点好的,第一次做难免会失败的。”

    雏菊站起来,接着对孩子们微笑着说道:“明天我就带大家去抓鱼,然后等我们回来,我就教大家做饭团,好不好?”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欢呼道。

    吃完晚餐,大多数工人还得恢复到士兵的身份,开始轮流夜巡。小山淳在“与雏菊并肩回居住区”和“加入夜巡”两个选项中还是选择了后者,他悄悄换上私藏的白色天狗服,拿上对他来讲略沉重的砍刀,打扮得像个白狼天狗,混进了夜巡的队伍。实际上敏锐的军人大哥们早就注意到了他,不过都是看破不说破。

    雏菊则独自推着送餐车走在回去的路上,一只手却突然按住了雏菊了肩膀。雏菊回头,欣慰地笑道:“小羽,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雏菊。”岸飒羽稳重地笑着,而心细的雏菊一眼就看出了那笑容背后的沉重,担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被八意医生拉去做魔鬼训练了,没事的。”

    “那就好,好好休息吧。对了,你吃晚饭没?我这还有剩下的饭团。”雏菊给羽递上饭团,羽拿过饭团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仿佛一年没吃过东西。看到羽这样子,雏菊反而松了口气,毕竟之前她都是一幅没胃口的样子。

    “好好吃。”

    “是吧?”二人捂着嘴笑着。

    ——————————————

    “鬼一僧正下达戒严令了,现在进出城要经历的检查比平常严格十倍。像出来时那样光明正大地进去已经不现实了。”柘木刽看着牢牢关上的城门分析道。

    “要是我们俩有一个是鸦天狗或是长翅膀的大天狗就好了。”神代清铃说。

    “那更不可能,自从之前有河童从高空穿过天狗城直达山顶的事件后,空中的戒备比地上森严得多,除非是射命丸文那种速度,否则一般鸦天狗都会被看见。”

    “那你说怎么办?这段时间频繁进出的话很容易被鬼一僧正的人怀疑。”

    “要我说还是走正门,不过是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

    “那怎么可能?你不是才说守卫森严吗?”

    “相较于平时我的任务而言不过是多了几对需要避开的视线,和一个背上的累赘罢了。”

    “累赘?什么累赘?”

    “你。”

    “哈?你想背着我跑进去?”清铃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那你就留在外面吧。”

    “行行行,让你背,让你背。”

    “半夜会有巡逻队按例进出,我们就趁那个时候进去。”

    “好。”

    夜渐深,一支队伍沿着城墙的另一边缓缓步行过来,那是隶属于鬼一僧正的队伍。蹲在树上观察的柘木刽见状,下树试图叫醒没忍住睡意的清铃。可事实上她作为一名没有经受任何体力训练的药师,这几日四处奔波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竟然醒不来。

    队伍到了城门口,开始进行严格的检查。柘木刽见此,也顾不上叫醒清铃了,直接把她背了起来,盯准时机,在所有守卫目光的空档处,快步而无声地冲进了城门。有人注意到了一团黑影掠过,往城门内望去,却只见得一团茅草,以为是风吹进来的,便没有在意。

    柘木刽进城后,考据起住宿来。现在鬼一僧正实行了宵禁,所有客栈晚上一律不许接客。而如果一路跑回北边的仓库风险太高。想来想去,柘木刽想到了曾经接纳众人的鹪鹩,正好神代清铃想去见见那个天人,他便背着她过去了。

    然而,柘木刽第一次失算了。在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早已守候在那里,看着他们步入鹪鹩的庭院。

    ————————————————

    犬走椛摸了摸脖子,伤口愈合得很快。自从被衣玖送进来后,她就再也没离开过鹪鹩的地下室。外面过了多久、发生了多少事,她知道得不多。所以当地子和衣玖回来时,她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来。

    “外面的情况复杂了许多,”衣玖说道,“鬼一僧正先后实行了‘封锁令’、‘宵禁令’、‘戒严令’等一系列法令,我们没有多远就被跟踪了,恐怕鹪鹩先生也成了监视对象。”

    “我倒是无所谓,”鹪鹩说,“就怕你们暴露了。地子小姐现在的身体可遭不住过于激烈的战斗。”

    “我好得很!”地子刚嘴硬一句,胸口的疼痛就暴露了她的困窘。

    “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椛问道。

    “大峰御前小姐那边也许久没有情况了……”鹪鹩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什么,“好像有客人来了。”

    “是敌人吗?”地子握住剑柄。

    “不,听脚步声,只有一个人,不过有点重,似乎背着什么。衣玖小姐随我上去吧。”鹪鹩站起身,衣玖跟随他离开了地下室。

    没过多久,他们就回来了,带进来两个人——天狗精英柘木刽和一个陌生女人。

    “再一次麻烦您了,鹪鹩先生。”柘木刽答谢道。

    “没什么,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是谁?”地子完全不认识他,其实那天跟大峰御前等人躲进来的天狗精英里就有柘木刽。

    “柘木刽。你不记得我也罢,总之是这个人想见你。”柘木刽把背上的神代清铃放下来,却发现她还睡着。

    “你老婆?”

    “不是,她叫神代清铃,是爱宕山荣术的人。”

    “什么?!”

    “与我们是合作关系,放心,我会盯着她的。”

    鹪鹩听到这个名字,却思索起来:“神代……”

    “需要我叫醒她吗?”柘木刽问。

    “不用,都这么晚了,你们也好好休息,我回楼上了。”鹪鹩说着,迈着艰难的步伐踏上楼梯,心细的衣玖见此,便扶着老天狗上去了。

    “克胜哥……”睡梦中的清铃突然低吟着一个人名,柘木刽听到了,那是爱宕山克胜。原来神代清铃,仰慕着那个被本多轻盛杀死的爱宕山荣术的长孙吗?难怪她会如此憎恨本多轻盛。

    ——————————————

    墨羽与渡边信在原先的监牢区待了整整一天,期间渡边信跟墨羽对练刀法,教了他一些能够迅速掌握的实用战斗技巧,至少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墨羽或许不会再像那天守城时一样无力了。

    “说起来,你的刀法是谁教的?”墨羽突然问起渡边信的过去。

    墨羽早已是渡边信最信赖的人之一,他便拄着刀坐在地上,毫无保留地讲起了往事:“我的母亲曾经告诉我,我的父亲是个游荡四方的浪客,只留下了一本刀谱便离家不归。我小时候就拿着那本刀谱自学,想着有一天把那个不务正业的人渣父亲撵回来。不过没过多久,山洪淹没了家乡的农田,泥沙堵住了出路。我们村子都是白狼天狗,不会飞行,很快便陷入了饥荒,同类相食……”

    “我为了让家人活下去,跟那些饿疯了的同类厮杀,试图将他们的尸体带回,供养母亲和兄弟姐妹……但是,我的母亲带着他们拒绝食用同类的尸体,饿死了。只有我活着,这也是为什么,当罗盾那家伙要让囚犯吃尸体时,我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后来我被救了出去,是鬼一僧正大人救了我。他亲自教我刀法,也就是所谓‘同时使出七把刀’的刀法。那时天狗城还没有建立,鬼一僧正大人作为战争后被神明选定的七位大天狗领袖之一,职责便是带着军队巡逻妖怪之山,保护天狗聚落而已。”

    “鬼一僧正的铁面底下,是比较慈祥的面容。正因为如此,这样的面容难以威慑敌人,才戴上面具,极少以真面目示人,包括在训练我时。除了一种情况,那就是任务的间隙,他与我还有将士们休息时,会摘下面具,欣赏部队的娱乐活动,只有那时,他会暂时放下军人的身份,跟着将士们一起唱歌,他最喜欢《猿田之歌》。”

    “猿田吗……据说那是最古老的天狗家族,也是天狗古代战争前最受尊敬的天狗家族之一。不过和众多天狗家族一样,他们在战争中消失了。”墨羽说。

    “这个我没了解多少,但是鬼一僧正大人似乎非常仰慕他们。我记得第一句是‘猿田猿田,娶了天钿……’”渡边信竟不自觉地唱了起来。

    “……愿守星辰,再度千年……”雏菊安抚着睡不着的孩子,唱起了父母曾为她唱过的古老童谣。

    “……千年千年,子孙如彦……”安眠着的清铃又在梦中唱起了歌,似乎是在怀念谁。

    “……欣欣子族,共赴青天。”

九十、无前

    “咚、咚、咚……”听见有人敲击牢门。窝在牢房一角的年轻人抬起了头,那是一幅被简单裹上纱布的脸,黑色与沾着血的白色相间,其作用仅仅只是防止感染罢了。

    伴随着铁锈摩擦的噪音,敲击牢房的人为他打开了门,那人同样面裹纱布,淡淡地说:“该工作了。”

    年轻人扶着墙壁撑起背负着木架的沉重身体,掏出了小刀。所谓的工作,无非是作为“陪练”,让那些天狗精英的修炼增加些挑战性罢了。这是常有的环节,但是没人敢趁此机会暴动,负责监督这一切的典狱长就坐在走廊的另一边。他有着压制这一辖区所有囚犯的实力。

    年轻人也从未敢抱有如此想法,但是,他没有一刻不在想那被夺去的曾经,还有被剥掉的脸。

    这个辖区的所有囚犯,都犯下了命案,而相应的代价,则是被剥去脸皮、喝下丧失记忆的毒汤,永远失去曾经的身份,美名其曰“新生”。年轻人同样如此,他不知自己究竟犯下了何种大罪,也不知自己曾经是谁,似乎从一开始就被囚禁在这里,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

    好在,曾经的他似乎很强。

    鲜血四溅,一个天狗精英被他刮开了脖子。这并不违规,因为对于天狗精英们来说,生命的威胁本就是训练的一环,所以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夺走那些前来修炼的天狗精英的生命,反之亦然。

    但是看着毫无生气的尸体,他只感觉自己背上那用于束缚行动的木架更加沉重,似乎越是沾血,他离解脱之日就越远。神明会原谅他吗?似乎不会。那谁能原谅他?狱友?他们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恐惧。典狱长?他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似乎只要有一点忤逆,对方就会立刻夺走自己仅有的东西——性命。

    年轻人又刺穿了一个对手的心脏,这次来的是一支队伍,他们组团来此修炼,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强敌,一个个面露惧色,但是身为精英的尊严不允许他们后退。

    “一起上!”于是他们打算以多欺少。

    年轻人的刀尖冒起了电流,狱友们见此,纷纷后退。而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天狗精英还自以为得手,同时抬手进攻。

    “呲——”电光瞬闪,只留下烧焦的尸体。

    敌人已被尽数消灭,本以为能够打穿监牢的天狗战士死在了没有名字的囚犯手上。对此,典狱长也只是闭上眼,他不必对比负责,只能怪那些地上的天狗精英实力不够或是不知好歹吧。

    狱友们悻悻地回到各自的牢房,面纱之下的目光毫无生气,没有一人多看年轻人一眼。

    只有自己能原谅自己,年轻人这样想着,对着那些尸体作出了祈祷的手势,并非向神明祈祷,而是在向自己祈祷。

    祈求自己的原谅,祈求自己能够将自己救赎。

    ————————————————

    “在这白峰塔地下监牢,失踪过无数囚犯,也死过无数囚犯,”墨羽说道,“但是越狱事件,仅发生过一次。”

    “哪次?”

    “很早的事了,距今差不多八九百年了,那次事件的所有资料都被销毁,甚至连发生过越狱这件事本身,也只有担任过典狱长的我有所耳闻。我事后搜集了大量资料,也没能找出相关线索,只是从一名资历较老工作人员口中得知,那次事件有某位大天狗参与,但具体是谁,他不知道。”墨羽打开了通往下一个辖区的楼梯间,钥匙就在罗盾的房间里。

    “从下一个辖区开始,天狗精英的修炼就会出现伤亡,那里有不少被夺走身份的强者,我们得小心。如果能避免作战,直接与那里的典狱长交涉,就最好。”墨羽抬起头,用随身携带的纸笔抄录墙上的文字。

    “你要抄多久?”渡边信问。

    “很快的,我们鸦天狗能够胜任这么多文职工作也是因为我们写字很快。”果不其然,墨羽抄录的速度比渡边信走下楼的速度还快。二人很快到了一扇门前。

    “解读工作就先放放,直接问下一位典狱长就好。在那之前,你准备好打开这扇门了吗?”墨羽歪着头对渡边信问。

    “这有什么可问的?哪怕一大群囚犯朝我们冲过来,我都准备好把他们一刀斩了。”渡边信说着就要拔刀。

    墨羽按住了他的刀:“别拔刀进去,否则会被误认为是来修炼的。现在开始,我是作为第一个辖区的典狱长前来视察工作,你是我的护卫,知道吗?”

    “就按你说的办吧。”渡边信无奈地点点头。

    “那我开门了。”墨羽用钥匙开锁,却发现锁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怎么也开不了。

    “让我来。”渡边信推开墨羽,拔刀轻轻一切,锁扣被他切出了一个光滑的平面,随后推门,还是不动。

    “是从里面锁住了?”墨羽拉扯着把手,门没有丝毫位移。

    “那就没办法了。”渡边信又是两刀,把门整个卸了下来,推倒在地,扬起了一阵烟尘。二人先是在门外等候一阵,见直到烟尘散去,也没有人突然扑上来,便迈过了门槛。

    渡边信探出头四处观察,发现这里的囚犯都老老实实地待在牢房里,便松了口气。不过令他疑惑的是,这里的囚犯都带着黑色纱布遮住了面庞,回想起墨羽跟他讲的,这里的囚犯都被剥掉了脸皮,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考虑到他们手上的人命,他并不会心生怜悯。

    牢房外的走廊空无一人,二人心想典狱长应该在楼下,便继续往前。行至走廊尽头,发现一间牢房里关着一个身形巨大的囚犯。他脸上同样裹着黑布,身上披着层层黑袍,背上更是背着比其他人的木架重几十倍的铁架,压得他直不起身,只能用手支撑着身体,跪在地上。听见二人经过,缓缓抬起了头,用粗矿的声音询问道:“你们……是天狗精英吗?”

    这是进入这一辖区第一个向他们问话的囚犯,墨羽想从他嘴里问出些情报,便答道:“并不是,我是第一辖区的典狱长墨羽仲府,他是我护卫,我们来此视察工作,你们的典狱长在哪里?”

    “典狱长……”那囚犯思索起来,“我们,没有典狱长。很久以前,他因为失职导致罪人越狱,便被处理了。”

    这个答案出乎墨羽意料,他从来没听说过有典狱长被处理一事,接着问:“如果典狱长因为失职被革职的话,应该会有新的典狱长顶替,现在是谁在管事?”

    “没有人……我们,深知自己的罪,绝不会再做出僭越之事。我们,自觉遵守规则,履行,训练天狗精英的义务……你们,若不是天狗精英,便请自决去路吧。”那囚犯说完,便低下头。

    尽管墨羽心中还是有不少疑虑,但在这里恐怕得不到什么解答,答谢后便背过身准备离去。

    “等等……”那囚犯的鼻子发出了短嗅声,“我闻到了……火的味道……”

    渡边信也闻了闻,他身为白狼天狗的嗅觉应当比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种族的囚犯要好,但是他却没能闻到任何味道。

    “那把剑……”大个子囚犯抬起了头,望向了墨羽背上那用布袋包裹住的剑,那是罗甸骨剑,上一层的狱卒们交给墨羽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东西。”墨羽立刻察觉到不对,他想要的是避免冲突,因此尽可能不激怒对方。

    “你……已被选中了……那么……”

    “墨羽!”渡边信拔出刀来,墨羽回头发现,所有的囚犯都已从牢房里出来,将他们包围。原来他们的牢房,从一开始就没有上锁。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一个囚犯说着,伸过来一只碗,里面盛着某种液体,“喝下它,成为我们的一员,获得新生吧。”话音未落,渡边信一脚踢飞了那碗,汤水洒在地上,冒着青烟。

    “孟婆汤还有很多,既然你们不喝,那只能剥下你们的脸了。”囚犯们一拥而上,渡边信毫不手软,挥刀斩首几个。但这些囚犯好歹是在无数次与天狗精英的“陪练”中活下来的人,不能与杂兵相提并论。在他们的围攻下,二人很快陷入了劣势。

    “撤!”墨羽拉着渡边信就往前跑,好在这些囚犯都背着限制行动的木架,活动不便,他们才能冲出这一层的包围圈。进入楼梯间,墨羽已经顾不上记录楼梯间墙上的历史了,反手关上了门。然而当他们跑到下一层发现,这整个辖区的的确确处于失控状态,没有典狱长约束囚犯,囚犯们便自发走出牢笼围攻二人。

    “该死,这个辖区究竟发生了什么?!”渡边信骂道,“上一个辖区的典狱长是疯子,这个辖区的人全是疯子!”

    二人往下冲杀了四层,追兵撞开门紧追不舍,前面还有无数囚犯堵着路,渡边信没有办法,让墨羽蹲下,自己一招回旋斩,斩出一道圆弧扩散开,靠前的囚犯悉数殒命,靠后的囚犯踩着前者的尸体继续不要命地扑上来。

    就在这时,这一层监牢突然开始剧烈摇晃,不断有碎石和灰尘落下,仿佛在地震。众人停下脚步愣住了,墨羽意识到,渡边信刚刚那一下把这一层的承重柱斩断了,下一刻,天花板裂开,碎石落下,将众人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渡边信满头鲜血地被墨羽从废墟底下拖出来。刚刚幸亏墨羽反应及时,二人没有被大块石头压成肉饼,只是受了小伤。而囚犯们要么被活埋,要么因为路被堵住追不上来。二人暂时脱离了困境。

    墨羽抬起头,发现这两层监牢皆已坍塌,但是对楼下和整个白峰塔的结构没有多少影响。毕竟白峰塔主体是由神明制造,没那么容易倒。监牢是独立于其中的结构,问题也不大。目前为止,一切都好。

    “只可惜了墙上的文献,”墨羽叹了口气,“大概有两层的历史被毁了,都是天狗古代战争时期的。”

    “我们来此的目的也不是考古,你也别惦记了。”渡边信拍了拍身上的灰,对墨羽说道。

    二人望了望四周的废墟,尽管上方空间充足足够墨羽飞行,但是前进的门已被堵住,更何况楼下还有六层囚犯等着他们。

    “接下来怎么办?”渡边信问。

    “只能清理一下障碍再前进了。”墨羽回答。

    渡边信撑着膝盖站起来,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一个庞大的身影爬上了废墟顶。渡边信急忙将墨羽护在身后,拔刀对峙着那个存在。

    对方保持着匍匐的姿态,攒着身下的石块,将它们捏成粉末。那正是刚刚那个大个子囚犯,漆黑的面纱下,二人看不到他的脸,却感觉到极强的杀气。不同于其他囚犯,即便是背着沉重的铁架限制着活动,那囚犯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威压也令二人胆寒。似乎下一秒,他就能冲下来取走二人的性命。

    “你究竟是什么人?”墨羽鼓起勇气问道。

    “我的真名……早已被剥夺,其他人,都称我为‘无前’。”无前单手撑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柄厚重的粗剑,在他手里则像把短刀。

    “退后……”渡边信对墨羽示意,面前的敌人非同小可。

    “不会……让你们……前进!”无前迈出四肢,冲下废墟,如同一只野兽自山坡上奔驰而下,捕杀猎物……

九十一、不祥之剑

    对于失去一切记忆的囚犯们来说,这这昏暗狭窄的监牢便是他们的天地。而他们心中最深的恐惧,无非就是着他们的典狱长。这种恐惧就如同生来具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够胜过对他的恐惧,除了死亡。

    哪怕对于手刃了无数来袭的天狗精英的年轻囚犯也是如此,那位典狱长,他没有丝毫忤逆的胆量,他深知他与那位典狱长的差距。在看不到太阳的漫长岁月里,的的确确有不少不惧死亡的囚犯试图逃出这狭小的天地,但是都被那个典狱长拉回了深渊。他不会处决他们,而是让他们继续在这地狱中受苦。永无止境的折磨便是惩罚。

    没有什么能够战胜他,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天花板被击穿,典狱长从楼上重重地摔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飞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带着黑白相间的面具,与年轻人的面纱颇为相似,而三米高的体型暴露了他不一般的身份。那人跨过了倒在地上的典狱长,慢步走至年轻人的牢房前。

    “想出去吗?”他用厚重的声音问道,突然又转变了说法,“不,事到如今,你不想出去也得出去。”

    年轻人无力地抬起了头,看向那个身影。毫无疑问,对方成为了自己心中最强的存在,但是他追随的不是力量,而是一个疑问。

    “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他扒下了黑白面纱,露出里面那可怖的血肉模糊的脸。

    “你可以是任何人,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找回曾经的名字,但是在那之前,我来赋予你新的身份。”

    “我需要……成为谁?”年轻人索要着答案。

    “从今天开始,你叫‘千鸟’。”

    ————————————————

    飞沙走石,这是狭窄的监牢不可能出现的景象。无前的剑刮着地面,掀起碎石轰向二人。二人分散躲避,形成夹击态势。渡边跳劈,墨羽突刺。无前一手招架一人,随后寸击击退二人。

    渡边拄刀半跪,没想到对方居然仅用一只手就防住了他的双持刀,正如初次见到对方时对方身上呈现出来的强烈压迫感,这个囚犯的实力居然远在罗盾和其他囚犯之上,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尽管背着那沉重的铁架,无前的的身影眨眼又消失在了烟尘之中。渡边见不妙,朝墨羽喊:“小心点!他的目标是你!”

    墨羽突感身后凉意,振翅躲避,却被对方抓住脖子,按倒在地,对方沉重的身躯压得墨羽喘不过气。而无前举剑将刺,忽地又将他提起,试图用他的身体挡住渡边信的突袭。这招奏效了,渡边信见状,连忙收住,擦着地面停止突进。无前将墨羽像石头一样丢出,砸中来不及躲闪的渡边信,再接一发突刺,要将二人一同刺穿。

    渡边信挪开墨羽,双持一刀,使出全力弹开了无前的突刺,随后迅速拔出第二把刀钳击其颈。无前抽身躲避,却因背上的铁架而限制了速度,被划开了面纱——

    无前捂着脖子卧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处落到地上。渡边信正欲上前追击,却在看到了对方的脸时,愣住了片刻。

    无前也在那个瞬间,从地上血液反射出来的镜像中看见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一张极其熟悉的脸,哪怕是失去了记忆,恐惧的情绪也从他的内心深处蔓延开了。

    “他……没有被剥脸皮?不,那张脸是——”墨羽惊呼。

    无前捂着自己的头,开始如同野兽一般嘶吼,悲鸣震彻了整个监牢。渡边见状,立即砍过去,但已经错过最好时机,对方挥剑挡下,随后后跃到了废墟高处。

    “啊……我想起来了,竟然,竟然是你背叛了我啊!我的胞兄!那张脸,那张与我完全一致的容貌,我不会忘记!”无前狠狠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几乎要将他撕毁。

    “只为了,只为了劫走一个囚犯,就要对自己的兄弟下狠手吗?彦山前!!!!”无前怀着满腔怒火,硬生生扯断了背上的铁架,挣脱了束缚,黑袍随之落下,一双巨大的翅膀展露了出来。

    “这是……我的失职!我的罪!”无前笔直地站了起来,不再像野兽一般爬行,而是像个巨人屹立在废墟之上,宣告道,“而我,典狱长,彦山宗行,不会再让那件事发生第二次!”

    墨羽曾听鹪鹩讲过,在天狗古代战争时期他与彦山前合作时,彦山前有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胞弟,然而在战争结束后,那名胞弟就不知去向了。原来是被安排到这里担任典狱长。而当初那次越狱事件,竟是彦山前亲自策划的。那么,答案很明了了,逃出去的那囚犯——千鸟,他的幕后指使者正是彦山前。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眼前的敌人,正是这个辖区的典狱长彦山宗行!刚刚在限制条件下都能发挥如此恐怖的战力,完全解放了的他的实力更无法想象!仅靠渡边信和他,真的能应对吗……

    无前,不,彦山宗行大剑一挥,竟将场内碎石犁起,如沙尘暴一般扑面而来。渡边信一次使出“七斩”才勉强招架。彦山宗行趁机腾空而起,驻剑纵劈,将这一层监牢地面击穿,击穿,再击穿!一层,两层,三层!他一次性击穿了三层监牢!

    墨羽反应快,急忙扇动翅膀拉住渡边信。突然,彦山宗行挥舞巨剑,飞扑而来!渡边信架刀招架,墨羽迅速回避,挺过一击,还有一击!彦山宗行踩墙回斩,墨羽难以回避,渡边信全力招架,两把刀被劈成四截,刀片划伤了墨羽,疼痛使他无力扇动翅膀,从几层楼高的空中摔了下去。

    二人摔落在地,而彦山宗行迅速下刺。墨羽侧身回避,大剑则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翅膀,使得他发出痛苦的悲鸣。然而折磨才刚刚开始,彦山宗行踩着他的腹部,用刺入地面的大剑狠狠拉扯,将墨羽的右半翅膀强行扯断,羽毛夹着鲜血四散开来。

    “这下,你便逃不掉了,”彦山宗行冷酷地说着,“不会让你,去下面觐见它。”

    “你这家伙!”一边的渡边信突然袭来,接连斩出锋利的刀风。彦山宗行向一旁位移躲避,随后凭借着极快的速度朝渡边突刺。渡边信回避不及,背靠墙原地招架,全力接下,对方忽地又纵身一跃,回旋一斩,又一斩,劈开了渡边信的甲胄,在其身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口子。

    渡边信口吐鲜血,双膝发软,但还是紧靠墙壁摆着架势。“力量……还是不够吗……”他心想,“假如是鬼一僧正大人的完美‘七斩’,定能将其斩首,只可惜……我学艺不精啊。”

    另一边,墨羽强忍着剧痛,从地上站了起来。相比于断翼的一边,另一边翅膀却变得无比沉重,压着他的身体。他的腿在打颤,他能够站起来都是全力,他还能做什么呢?

    “你只有这点程度吗……墨羽?”他自嘲着,注意到了落在地上的那支剑袋。

    剑,他多么羡慕地子的剑,能够因妖魔而燃起熊熊烈火的剑,能够将一切邪恶烧尽的剑。倘若那样的剑能为天狗所用多好?那上面可是纯粹的火焰啊,没有任何垢物,最炽热的火焰。而他,却没有那般力量,就连敬爱的师姐都无法守护、连御前的族人都无法守护、连自己的同伴都无法守护、连自己都无法守护……

    他将手伸向了那剑袋,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罗甸骨剑。那些狱卒是如此称呼它的。能够将天狗的力量吸收的剑,如此恐怖的力量。他真的的能驾驭吗?不,不能用,用那把剑,不就正中那些家伙的下怀了吗?可是,自身都已性命难保。地面上还有他的同伴在等着他,还有他的师父在等着他,还有无数天狗百姓等着他。

    他需要力量。

    他拿起了剑袋,那把剑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意志,自动燃烧起来,将剑袋烧穿。某种生物的骨骸制成的剑呈现在他手中,燃起了火焰。

    但是,那是黑色的火焰。

    墨羽没有心思去理解那火焰背后的含义,他的目的仅仅是斩杀眼前的对手。

    彦山宗行嗅到了火焰的味道,猛地回过头来,背后的渡边信已然倒下。彦山宗行眼中满是憎恨:“你果然还是拿起了那把剑……”

    “这是你逼的……”墨羽拖起了剑,那同样燃烧着的剑,却是熊熊黑焰。他忽地感受到了力量涌入体内,那些是被这把剑夺去性命的天狗们的力量……

    “那团火,是不该存在于世间之物。那么,连同你的生命,都要一起扑灭。”彦山宗行微微低身,又是刮起飞石,再接飞斩。墨羽勉强地挥动起剑,那剑忽地冒出大量黑焰将飞石化为了灰烬,挡下飞斩。

    “在这深渊中,再纯洁的事物都会被那团火侵蚀。我作为典狱长的真正使命,就是镇压那火。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凭什么能够被选中。”彦山宗行的身上突然燃烧起了火焰,那并非黑焰,而是与地子的剑相似的红色火焰。他的全身都燃烧起来,如同一只火焰之鸟,飞向空中,盘旋而下。

    墨羽也摆好架势,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他的眼瞳中,只有一团火,那团火早已在他眼中燃烧,等待着此时的爆发。

    黑焰与红焰对撞,换来的是凐灭般的冲击,但那黑焰却依旧旺盛。“果然……在这种地方,终究无法熄灭那团火吗……毕竟,那团火的本尊,就在此处啊……”彦山宗行见状,便徒手抓住了罗甸骨剑剑刃,任由其吞食自己的皮肉,随后以全力燃烧自己,抵抗黑焰的蔓延。整个监牢的温度极具升高,石壁几乎都要融化……

    但墨羽已无暇思考,只以为对方是在负隅顽抗,全力斩下,黑焰之中,那不祥之剑最终吞噬了彦山宗行的双臂。然而彦山宗行顶着黑焰,将自己作为柴薪,用身体撞了上去拼命地燃烧,燃烧,誓要用此火,熄灭彼火。

    “一定要……杀了你……”彦山宗行坚决地说道,“不会再让任何东西逃出去,尤其是那团火……”然而下一刻,骨剑就将他的身体完全吞噬,第三位典狱长彦山宗行,最终死于此处。而他的火焰仍然在抗争,与那黑焰激烈对撞。墨羽凭空挥舞着骨剑,毫无章法地与什么战斗着……

    不知过了多久,墨羽恢复了理智,他察觉到了这把剑对自己意志的侵蚀和对方行动的意义。但为时已晚,彦山宗行那庞大的身躯已然不见,而剑上也不再燃起任何火焰。似乎,对方成功了。

    “这就是……罗甸骨剑?”墨羽完全没有胜利的实感,他只感觉到恐怖。对方用生命阻止了火焰的蔓延,而自己刚刚差一点堕入妖魔之道,走向与射命丸文、与岸飒弦同样的道路……想到这里,他赶紧丢掉了那把剑退后,又忽然失去了体力,瘫倒在地上。

    “这把剑……究竟是什么?”墨羽心想,但没人回答。

    “不能把它留在这里,”墨羽爬了过去,一点、又一点地靠近它,直到颤抖着的手能够触及到剑柄,他才松了一口气,感到一丝安心。“必须……想办法摧毁它。”

    但是,他自己也无法保证,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段话,是否会成为谎言。

九十二、二重身份

    此时摆在柘木刽面前,是一间普通的天狗民宿,虽比不上大天狗贵族的奢侈豪宅,但也算得上体面,是典型的天狗官僚的住屋。而这件宅屋的主人,名叫羽辺见。

    鹪鹩先生分析了各方面的情报,认为羽辺见的身份可能不仅仅是彦山前的门客这么简单。根据神代清铃从爱宕山的部下那边带来的情报,冲羽雏菊曾将发圈交与此人。但根据地子的描述,是千鸟将雏菊的发圈还给她,以让她放松警惕,千鸟乘机背刺,却因为鹪鹩的干涉没能得手。因此鹪鹩先生推断,羽辺见跟千鸟很可能是同一人,他以彦山前的门客身份留在其身边,背地里以杀手“千鸟”的身份帮彦山前做一些不干净的事。

    但是,完美隐藏身份数百年的千鸟为何会在这种地方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因此,鹪鹩委托柘木刽前来调查羽辺见的底细以证实自己的猜想,但是切忌打草惊蛇。

    尽管对方可能是顶级杀手,但柘木刽对于自己的潜行能力还是有相当的自信。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继续自己之前未完成的任务——追捕千鸟。

    他贴着墙壁,没有从房间内听见任何生物的呼吸声、心跳声和脉搏声。有着顶级听力的他哪怕是几十米外虫子的挪动都能感知到。确认房间内没有活物后,他以极其轻盈的身段翻过窗子进了卧室,如同羽毛一般落地。

    他快速扫视了一眼房间的布局,一床、一桌、一凳而已,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他首先检查了床底——布满灰尘,不可能藏人。随后是房间内的墙壁和地毯,经过确认,也没有机关暗道。最后是桌上的公文,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情报,也符合羽辺见的职位。上面甚至还有没有处理完就匆匆翻面的文件,看样子羽辺见因为什么事离开了。

    经验丰富的柘木刽还注意到这一页纸夹层塞着很难被发现的羽毛,这是专门用来预防他这种“贼”的,对于情报部门的工作人员这已经是常规操作,柘木刽当然不会着道,他完好地将羽毛放回原地,将一切布置成没人来过的模样。

    卧室里没什么收获,柘木刽只能去其他房间。他耳朵贴门,再度确认门外没人后,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来到了走廊。

    打开门的瞬间,他的鼻子闻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尽管他没有白狼天狗的敏锐嗅觉,但是那股味道他还是相当熟悉的——血腥味。

    柘木刽取出腰间的短镰,贴着墙寻觅着气味的源头,走廊、茅厕、厨房,都不是,他最终来到了书房,从门缝中窥见一个人正背对着他正坐在地上。

    柘木刽扣住门框,随后一把拉开门,对方没有任何动静。羽辺见握住他的肩膀,对方的头朝后垂仰下来,一幅毫无生气的面孔呈现在柘木刽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那张脸正是羽辺见,他死了。

    柘木刽注意到他的手正缩在腹部,被和服盖住。拉开衣袖一看,才发现对方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腹部,各种内脏伴随着鲜血从那里流了出来。他是切腹自尽。

    “羽辺见先生,请问你在家吗?”猛然响起的敲门声引得柘木刽一惊,那是鬼一僧正新建的警卫队,他们怎么会突然来这里,难道……

    他中计了。

    听闻门内没有反应,官兵果断踢门闯进来。来不及进一步调查尸体,柘木刽只得跳窗逃离。然而窗外竟也布置了埋伏,十几个官兵一拥而上。柘木刽一脚踹开一人,挥镰收割。后方来人,柘木刽一跃而起跳到屋顶,又有鸦天狗士兵飞上来包围他,扔出铁链捆住他。柘木刽反握铁链将包围他的鸦天狗撞翻。

    “是天狗精英!抓住他,就有证据证明大峰御前谋逆了!”有士兵这么喊,立刻被柘木刽割了喉咙。这下事态严重了,如果他今天暴露,大峰御前他们就真的无路可退了。几十个官兵不要紧,关键是有人看见了他的脸,这已经足够作为证据了。

    危机关头,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将目击者官兵悉数斩杀,“就是现在,快逃!我来殿后!”

    柘木刽点头,毫不犹豫地潜入夜幕中。后面的官兵追过来,只看见了一人——犬走椛。

    “怎么是你?不是大峰前的部下吗?等等,你为什么还活着?!犬走椛?!”有人认出了她,毕竟都曾隶属于鬼一僧正。

    椛刀指士兵,厉声道:“知道是我,还敢上前?!”

    “没什么不敢的!”一个士兵率先挥刀,椛侧身迈步回身一斩,收下了他的性命。

    “下一个。”椛冷冷地说道。

    “我来做她的对手,”一个全副武装的军士从人群中走出,那是这支警卫队的队长,原“红池”队队长,是鬼一僧正的心腹之一,鬼一半兵卫,因为纵容部下屠杀而被降职,“犬走椛,没想到渡边信那小子没能把你杀了啊?不过没关系,我马上送你见他。”

    听到这个消息,椛一惊:“前辈他怎么了?!”对方没有回答,而是挥舞刺枪突进过来。椛后空翻,欲踩墙壁反击。对方举着枪划过墙壁劈来。椛在空中迎击枪尖数个回合,才落回地面。

    “那小子自己送死跳进了监牢深处。去那地方,就等于永远出不来了!”鬼一半兵卫说着,挥舞长枪刮起一阵狂风,随后借着风势突袭过来。椛伤未愈,不能招架,一边回避一边引对方敲到墙壁上,自己则趁着烟尘撤离。

    见椛已不见踪影,鬼一半兵卫“哼”了一声,这时几名士兵赶了过来,向他提交了关于这里发生的事的报告。

    “羽辺见是自裁吗?一个职位卑微的天狗文官为什么会被犬走椛在意?调查他们之前的来往。”半兵卫吩咐道。

    ——————————————

    “羽辺见死了吗……”鹪鹩紧皱眉头思索道,“而且,似乎有人提前预料到我们会追查羽辺见,于是让鬼一僧正的人来追查我们。”

    “看样子他不是千鸟,”柘木刽说道,“我在他的家里没有发现一点线索。”

    “不,羽辺见可能只是他的一个身份,”鹪鹩捋了捋胡须,“千鸟是从地下监牢出来的人,杀人犯都会被剥去脸皮剥夺记忆。他在地上混,肯定得戴着假脸皮,那个死者你来不及检查吧?也许那也只是被贴上他弃掉的假脸的别人。在刺杀地子小姐失败后,他可能就预料身份暴露,于是提前金蝉脱壳,舍弃了羽辺见这个身份。”

    “那这样的话,不就找不出他了吗?”椛问道。

    “看样子,我们得重新整理一下情报。”鹪鹩站起身,在地下室墙壁上书写起来,“目前,千鸟的立场,暂定他与彦山前一致。彦山前派他刺杀墙外的贵族,目的是阻止墙外驻军被反对鬼一僧正集团的人掌控。而目前彦山前的立场,也完全倒向了鬼一僧正集团,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但是,千鸟的行动与情报不与鬼一僧正他们共享,他们甚至不知道千鸟的存在和目的。”犬走椛说道。

    “没错,千鸟是彦山前给自己留的仅存的一张王牌,不可能轻易交出去。我太了解彦山前了,他绝不会真心臣服于谁。他的目的应当是引起两边的斗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果不其然是个卑鄙的家伙。”地子骂道。

    “那接下来要从彦山前入手吗?”神代清铃问。

    “不,他的反调查意识很强,调查他等于暴露我们自己。接下来,鬼一僧正的人应该会‘帮’我们调查一些东西。”鹪鹩笑道。

    “说起来,刚刚鬼一半兵卫说渡边信前辈跳进了监牢,”椛还是很在意这番话,“那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监牢还有为天狗精英提供修炼场所的职能,但是没有天狗精英能从监牢深层回来。墨羽他也被关进去了,以他们的实力,从那里面出来几乎不可能,只能等我们去救。”鹪鹩摇摇头,也在担心自己徒弟的安危,“只希望在那之前他们能挺住。”

    “那下面究竟关着什么?”椛问。

    “没人知道,这件事不对大天狗领袖以外任何人透露。只知道除了墨羽以外,下面还有三位不能离开监牢的典狱长,但身份保密。越往深处,囚犯越凶恶,千鸟是从那里越狱逃出来的唯一一人……”说到这里,鹪鹩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可以从这里下手。”

    “怎么了,鹪鹩先生?”神代清铃问。

    “千鸟作为杀人犯,被剥去了脸皮,剥夺了记忆和名字,那么他逃出来后,一定也想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我们可以查所有因杀人而入狱的罪犯信息,尽管有关资料可能都被删除,但是人们的‘记忆’可不会,我明天亲自去查……”由于突然激动,鹪鹩捂着嘴咳了起来。

    “没事吧?鹪鹩先生?”清铃赶紧扶着鹪鹩坐下,却发现鹪鹩紧紧攥着刚刚捂着嘴的手掌,手心里微微渗出了鲜血。

    “您先休息吧,明天我去调查好了。”清铃说道,“我这里有一些应急的药品,您先吃几天。”说着,清铃便扶着鹪鹩上楼了。

    “鹪鹩先生身体越来越差了,”这几天鹪鹩身体的异样,衣玖都看在眼里,“不能让他再受累。”

    “那个女人是个药师,她应该会处理好。”柘木刽说道,“不过让她去调查我可不放心,虽然有被警卫发现的风险,明天我还是跟着她比较好,说起来,你们为何来此,天人?”

    面对柘木刽“审问”般的语气,地子有些恼怒,衣玖却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只是来接被卷入你们天狗的浑水的地子回去罢了。谁知道自己也被卷进来了?”

    “你们想要离开应该很容易。”柘木刽说。

    “都怪某人和这里的人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羁绊,我不得不由着她,不然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喂!有你这么说伤员的吗?”地子争辩起来。

    “之前你在外面的时候可没把自己当伤员哦。”

    “你……”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椛看着二人,想起了曾经的二人也是这般你来我往地拌嘴。她早在地子身上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谁知她真的就是比那名居天子。

    想到这,椛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个人——奈娘。山徒曾说她亲手杀害了大山伯等人,是神明。结合自己在她身上感觉到的熟悉气息,一个猜想从她脑海中浮现——奈娘就是五十年前失踪的八坂神奈子。

    椛不知五十年前山上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是这样,那另外一个神——泄矢诹访子可能也还活着。

    她们究竟在哪里?

    她们究竟想做什么?

    幻想乡还能回到过去的模样吗?

    想到这些,椛只觉得压力倍增,谜团太多了,她索性放弃思考,只着眼于当下事,先让屋里吵闹不停的二人安静下来吧。

九十三、杀人夜

    墙壁的裂缝在风的刮蹭下发出骇人的呜咽声,天狗幼童在噩梦中惴惴不安。寒气更是从简陋的窗户外渗透进来,惊醒了本就难以入眠的岸飒羽。她从床上起身,将身边幼童们因噩梦而被踢开的被袄重新盖好,自己则来到窗边,看着外面黑夜中不住颤抖的树林,想起这样的夜晚,应当是经历过无数次的。不过在以前,她是被哥哥盖好被子的幼童。

    不久之前在八意医生的“天文密葬法”中所见到的事实依旧令她在意。自己的兄长竟是在如此绝望的心境下走向堕落,而“天狗的诞生”的真相竟是如此丑陋。

    倘若那黑色火焰是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么只有那无名火鸟授予她的火焰才能将其熄灭,但是那不过境界所展现的曾经之物的幻象,在离开境界后,便烟消云散了。

    沉思之际,忽地看见一道闪电划过,去往了山的那边,岸飒羽下意识地明白,是他来了。打开窗户望向那家伙逃窜的方向,已不见踪影。岸飒羽这一次没有拼了命上去追,而是望向另一个方向,既然他出现了,就说明又有谁死了。

    很快,巡逻的士兵们发现了一具惨死的尸体,八意永琳和岸飒羽也随后到场。永琳验尸后表明,死法跟上一位死者一致,是同一人所杀。不过巡逻的士兵并不认识死者,似乎跟防卫军没有任何关系。直到天亮,才有几个大腹便便的贵族过来认领尸体,死者是名叫“爱宕山覃”的大天狗贵族。

    不同于军长乌为死时那般阴冷,在“爱宕山”这个姓传出后,一大堆记者从城内涌出。这是鬼一僧正军变以来第一次大规模鸦天狗记者外出,他们像往常一样仔细搜寻着各种细节以便作为报纸的卖点。

    “八意医生……”岸飒羽朝永琳投去了目光,永琳心领神会,让她跟着自己回到了诊所单独交谈。

    “是那家伙,我看见他了,”羽坚决地说道,“他朝着山下逃了,看样子他的藏身处不在城内。”

    “不,这是很简单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让你们看见,”永琳摇摇头,“你只看到了闪电,没看到他的身影对吧?经过我的训练,你起码能够用肉眼轻易捕捉他的身影了,但是你没有,说明那只是一道闪电而已。”

    “您是说,那是为了躲避我的追杀而制造的障眼法?”

    “不只是你,而是附近所有居民,这次他制造的动静格外地大,尸体没过多久就被发现,天亮一大堆记者就涌了出来。他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让这件事上新闻吧。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你应该很容易想到。”永琳提示道。

    羽闭眼苦思,忽地想到了什么,瞬间明白了:“他的目的是——”永琳突然伸出手指打断了她。

    “去和雏菊说一声吧。”永琳微笑道。

    “嗯,这些天多谢您的照顾。雏菊也拜托您了,八意医生。”羽行鞠一躬,随后撩了撩头发,离开了诊所。

    ————————————————

    清早,神代清铃上街采购药材,却听得街上沸沸扬扬传着什么事。她正纳闷,柘木刽不止何时出现在她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都说了,不要什么时候都跟着我,你是听不懂吗?”清铃不耐烦地抱怨道。

    “你先看看这个。”柘木刽没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张报纸。清铃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一边接过报纸,打开后才将目光挪到上面,随后大吃一惊。

    “大天狗贵族爱宕山覃被刺杀?!”神代清铃不敢置信。

    “这里不方便说话。”柘木刽拉低帽檐,示意清铃跟着自己走进一旁的屋檐下的巷子里,四顾无人后才继续说道:“正是之前监视冲羽雏菊的那个人。”

    “为什么是他?按道理他没有那个胆子去揽驻军的破事。”

    “这倒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这事跟爱宕山乌为那次不一样。上次乌为的爱宕山贵族身份没有暴露,也没上新闻。但这次,你仔细看文章,不仅特意强调死者姓爱宕山,还把上次的事也报道出来了,甚至写的是‘爱宕山乌为’。”

    清铃转了两下眼睛,立刻得出了结论:“是彦山前故意让这事上报纸,毕竟有不少报社都隶属于他。”

    “没错,他的目的,就是让爱宕山的族人大量聚集于墙外的消息,传到鬼一僧正的耳中。而鬼一僧正也正好有理由加强对爱宕山荣术的监视,更可怕的是,如今城内局势已经稳定,他可以直接下令让所有大天狗贵族回城内居住,那么,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清铃难得表现出焦躁,转身欲走:“我得去告诉大天狗大人——”

    柘木刽拉住她:“愚蠢!他早就处于本多轻盛的软禁下了,你要是回去,就也出不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

    “你先去买药,我再打探打探消息,然后我们回鹪鹩先生那里商量,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我们这边人本就不多,所有事最好一起商量。”

    清铃扯开了柘木刽拉着自己的手,沉默了良久才答应。

    ————————————————

    鬼一僧正坐在白峰塔一楼大厅的“宝座”上,如同爱抚宠物一般抚摸着手中的“鬼一门”,聆听着部下的报告。他的铁面一如既往地冰冷,给予人无限的寒意。

    “哼,彦山前那家伙几乎是在明示我,他还不如直接到我面前来。”鬼一僧正说着,小心翼翼地放下“鬼一门”,提起笔写了一封信,本想招呼渡边信,却发现如今侍卫在身旁的已不是他,于是只是挥挥手,让那人将信传下去。

    “把这封信送到爱宕山荣术面前,让他把所有族人召回来,从今天开始,由军队负责爱宕山一族的护卫工作。”鬼一僧正如此吩咐道。部下点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

    “大人有何吩咐?”

    “不只是爱宕山一族,所有离开府邸的大天狗都要回来。择日举办一场红毯祭典,从南门铺红毯到我面前,驻军队于左右,所有大天狗都要踩着红毯到这里来见我,由我亲自‘欢迎’他们,再由军队送他们回家。这件事操办得越隆重越好,就交给你们了。”

    “是。”部下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命令,对于这些军队出身的人来说,他们认为就该把这些贵族清理干净才好,但是他们对自己的主人没有也不敢有丝毫质疑。

    鬼一僧正目光瞥见坐在不远处处理公务的一个女鸦天狗有些面生,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官员似乎是听见在叫自己,跪在座位旁答道:“臣姓木曾,名巴。”

    “你原是大峰前的人吧?为何还留在这里?”

    “臣隶属于天魔,因此无论发生何事,都应当坚守岗位。”那女天狗把头沉得很低,极为谦卑。

    “倒是挺尽职,那你是什么职位?谁提拔上来的?”

    “现居弁官兼少纳言,负责记录颁布天魔之令,从父亲那里继承官职。”

    “你父亲是谁?在哪里?”

    “父亲名仲,于北门之乱不幸离世。”

    鬼一僧正的铁面下掩盖着冷笑,这个职位在当下也就是个抄书的文官,因为天魔从来不需要颁布命令,就算颁布,也是他们大天狗想让他颁布的。

    “那好,我现在有用你的时机。”

    “大人请讲。”

    “以天魔之名,召集所有大天狗领袖,在新年元日,于白峰塔一楼大厅举办大天狗大会,主要讨论大峰前与大山伯之继任者之事。”

    “要召开五十年一次的大天狗大会吗?”木曾巴抬起了头,露出了青丝下的俊秀面容,那面容上写满了震惊。

    “没错,上次召开也确实有五十年了,在新年之际,也正适合召开。”

    木曾巴心知肚明,墨羽前辈曾经跟她说过,眼前这个天狗军阀说是召开大天狗会议,实际上是想借着军事实力从其他几位大天狗手中夺取权力,从而坐实自己的天狗霸主地位。无论是红毯祭典还是大天狗会议,恐怕都是他实现野心的手段,而这条红毯上,将沾满鲜血。

    而如今墨羽前辈入狱凶多吉少,木曾巴必须将这些事告知一个人,一个被墨羽前辈亲手放出并暗中协助的人,从一开始就由她在之中联络的,目前唯一一个能拯救天狗社会的人——

    射命丸文。

    ————————————————

    刽和清铃将消息带回给鹪鹩等人后,经过商议,最终决定让柘木刽晚上一个人回一趟城外再调查一番。因为报纸上写着有人目击一道闪电飞向山下。清铃暂时不外出行动以防不测。而这期间由衣玖和地子负责在街上调查,椛留守家中。

    一开始衣玖否定了这个提案:“由我一人在街上调查就行,每次都让地子跟着上街太危险了。”

    鹪鹩却笑着脸说道:“地子小姐伤好点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

    “还是鹪鹩先生懂我,你说是吧?衣玖?”地子拍手称快。

    然而衣玖却察觉到鹪鹩先生笑容的背后似乎藏着什么计策,而她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没有恶意,于是姑且答应了下来。

    于是柘木刽又一次担上了最麻烦的活,不过他并没有怨言,比起以前的任务这可轻松多了。像前天晚上一样,他躲在暗处,只需要等待开门的时机即可。

    随着城门打开,柘木刽正准备迈步过去,却突然见得一团黑影从城外扑进来。“千鸟?!”这种速度绝不是一般的鸦天狗,柘木刽毫不犹豫地举镰拦截,却被对方拔刀挡下。

    “是谁?!”一个女声响起。柘木刽发觉自己认错了人,对方的劈砍却如雨点般落下,柘木刽不得已与之交手。二人纠缠起来,由于光线不足,加之二人速度极快,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对方是危险的敌人,刀光剑影,闪烁于房屋之间。

    二人默契地将战斗场地控制在狭窄的巷子里,似乎是担心被夜巡的队伍察觉。柘木刽尽管不是鸦天狗,也是难得在速度上被压制,而能发挥如此之极速的人不多。柘木刽用双镰架开对方的一刀,踢开对方拉开距离,摆起架势。

    “你是何人?”柘木刽问道。

    “动手的是你,你又是何人?”

    “我的名字可不能随便说出来,未经许可闯入天狗城的人是你,你先报上名来。”尽管柘木刽完全没资格这么说别人。

    “岸飒羽。”对方答道。

    “原来如此,那我认错了。”柘木刽率先放下了武器,“我们本不该战斗。”

    “现在你可以说你是谁了吧?”

    “柘木刽。你不认识我,但是你一定认识犬走椛、地子和鹪鹩先生。”

    “你认识他们?柘木……你是大峰前的人?在这做什么?”

    “我受鹪鹩先生之托出城追查千鸟,听说他往山下跑了。”柘木刽回答。

    “闪电?不,那只是障眼法,目的只是掩人耳目。”岸飒羽否定了对方的想法。

    “你说什么?那他究竟要掩谁的耳目——”柘木刽突然想到了什么,千鸟要掩的,不正是自己的耳目吗?柘木刽啊柘木刽,你最近是被谁扰乱了心智吗?为何频繁失误?“我们中计了!快回鹪鹩先生家!”

    与此同时,鹪鹩正坐于自己的卧室,此时地子和衣玖被他派出去收集新的情报,只有椛和清铃留在地下室。

    墙上挂着一把早已无法使用的刀,那是他曾为顶级杀手的证据。天狗古代战争里,他杀过大天狗,也杀过小孩,那时他和彦山前合作,坚信自己能够创造一个所有天狗都能自由飞翔或疾驰的世界,而死于他们刀下的亡魂,是必要的牺牲。

    当杀手有了感情,那他便不配继续挥刀了。

    他没有子嗣,于是他收养了两个因战争失去家人的孤儿,将她们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培养。而如今,一位走向了堕落,一位则坠落了……

    曾经的知己依然行着不择手段之事,而自己孤身一人,将希望托付给年轻人。

    他感受到了风中的不详气息,说道:“下一个目标,是我吗?”

    “没错。”伫立在他背后的人说道,“那位大人嘱托,你有什么遗言,可以由我带给他。”

    “哼,还遗言?”鹪鹩冷笑,“我对他早已无话可说。”

    “那么,你的性命,我收下了。”杀手作出祈祷的手势,他正是千鸟。

    “我也未曾说过,要在这里放弃生命。”

    “你说什么?”千鸟背后一寒,回身挡下了白色身影的一刀,“犬走椛……你居然还活着吗?”

    “今天我就要给姬海棠和所有死在你刀下的无辜亡魂报仇!”椛飞扑一刀,千鸟架匕首格挡。

    “仅凭你?”千鸟手中释放出强电流刺向椛,却在即将击中椛的瞬间偏移,击穿了墙壁。

    千鸟正纳闷,另一道更加强劲的雷电朝他劈来,千鸟后空翻回避,只见又有两人屹立在宅院的墙壁上。

    “还有我们呢!”地子扛着剑嚣张地说道。

    “交给我就行了,地子你还是别逞强。”一旁的衣玖说着,跳下围墙,将衣带卷成电钻状,突袭过来。千鸟全速回避才勉强不被这大范围的攻击命中。

    “居然是天人……中计的居然是我吗?但是没关系,”千鸟拔出了藏于他背后的一把太刀,“就让你们见识下,‘雷切’的威力。”

    电钻如龙扑来,千鸟正面迎击,一招一文字竟将衣玖的衣带和电流劈断。紧接着横劈,衣玖来不及躲避,被地子用魔剑招架。

    “还不是要我出场嘛?”地子高傲地说着,但是腹部的疼痛依然难以忍受。千鸟察觉出来,匕首刺击,被椛拦下,击飞匕首。

    千鸟全力横扫击退三人,三人改变位置包围千鸟。衣玖主攻,抵消千鸟的雷击,地子与椛负责接下千鸟的刀法,三人全力配合,却依然被千鸟看出破绽。椛与地子是伤员,无法发挥全力,眼前的天人虽然能抵消雷电,但自己也没有防护,只需竭力猛攻。

    正如千鸟所想,地子与椛的合力劈砍很快被千鸟架开,随后一发突刺对准了衣玖的心脏。在千鸟的“雷切”面前,衣玖的电流防护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千鸟袭来。

    危机关头,另一道黑影闪现,横劈挡下突刺。千鸟被击退数米,抬起头来,认出了拦截他的人。

    “岸飒羽……”千鸟念出了她的名字。

    “可算让我追上你了,”岸飒羽举刀在前,手按刀背,“这次,不会再让你夺走任何人的生命!”

九十四、重回客栈

    岸飒羽一步当先,快刀突刺至千鸟面前。千鸟横刀格挡,激起闪电逼其回避。岸飒羽后撤接快弓,近箭难防,千鸟踩着墙壁回旋而上,将屋顶击穿。

    “别跑!”岸飒羽直追过去,却见千鸟突然回身一斩,直逼脖颈。忽见一道黑影横于二人间,用短镰架住“雷切”,仅一脚就将千鸟踢回屋内。是后来赶到的柘木刽,他跳下屋顶,直取千鸟首级。

    千鸟睁眼,急忙后空翻躲开。只见得柘木刽在地上劈出一道大窟窿,又飞扑过来。千鸟不得不与之纠缠。

    千鸟心想此人身为大峰前任命的天狗刽子手,果然实力不容小觑,近距离自己占不到便宜。而周围还有地子、犬走椛、不知道名字的天人、岸飒羽四位包围他,自己此行恐怕不能得手了,于是唤出一道惊雷劈下。衣玖甩手替众人挡下,千鸟乘机跃出屋顶,逃离此地。

    岸飒羽也不再猛追穷寇,因为正值深夜,自己一个人追上去凶多吉少,于是环顾四周,才注意到周围的几人。

    “羽!”椛看见她,激动地跑过去握住她的手。

    “椛?你怎么在这?”

    “说来话长,让鹪鹩先生细说吧。”众人将目光聚在鹪鹩身上。与此同时,神代清铃也从地下室出来,看见岸飒羽,愣住了。

    “立花千代?”她口中突然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不过岸飒羽并没有意识到是在喊她,只有一旁的柘木刽注意到了清铃的异样。

    “我们产生了不小动静,此地不宜久留。”鹪鹩说道。

    “那我们该去哪里?”地子问。

    “目前只有一个地方能去,”鹪鹩指出,“菊爱屋。”

    “不行,”岸飒羽否定道,“只是我和雏菊就是在那里被彦山前亲自上门袭击。”

    “正因为如此,如今那里的看守不是很严,只有我们的两位熟人。”鹪鹩说道,“只能由你去说服她们了,羽。”

    菊爱屋,雏菊来到天狗城暂时安身立业的地方。一开始客人寥寥无几,但在她们的努力下,很快便排起了长龙。不过如今,已经空无一人了。

    鹤琴坐在前台的椅子上,奉大天狗之名命守着这里,但那不过是不被重用的象征罢了。她和妹妹鹃筝曾以护卫为名奉命监视地子等人,而在任务的最后,大天狗决定亲手杀死雏菊,却被岸飒羽前辈亲手救出,这场任务宣告失败。而自己两姐妹,则不得不守着这空房。

    或许,这就是“背叛”的代价吧。明明有那么一刻,她们将雏菊作为朋友真心倾诉,但在最后,她们还是亲手背叛了她,那个过分善良的女孩。

    她们姐妹被父母抛弃,暗中卖到了彦山前手中,被作为特务培养,每天都要经受难以忍受的训练,还要做奴婢一般的苦劳。从未见识过何为幸福的她们,却在这小小的客栈里体会了那短暂的惬意。而她们,亲手将那段时光终结了。

    “你们把这里打扫得很干净,”一个声音突然在室内响起,“似乎随时都可以再开业。”鹤琴惊愕地回身,拿起刀,却见得烛光边一个熟悉的面孔。

    “羽……羽前辈?”她惊愕地说道。而鹃筝听到声音,也从睡梦中惊醒,从前台后面的地铺爬了起来。

    “怎么,不欢迎我回来?”羽笑着说,然而鹃筝却拔出了刀。

    “你现在……是叛徒……”鹃筝说道。

    “我不否认,那你们是否背叛过谁呢?”岸飒羽一句提问直击二人内心。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鹃筝喊道。

    岸飒羽拿起了自己的刀,却将它扔在了一旁,一边靠近一边说道:“是啊,奉命行事,我的兄长也是如此,我曾经也是如此,还有天狗精英、还有天狗军人、还有你们,谁不是奉命行事?”。

    “不许过来!”

    “我们服从大天狗,大天狗服从大天狗领袖。天狗社会就是如此,但是我们再怎么努力,无意义的牺牲依然在重复,还有无数像你们和雏菊一样年纪的人在这场漩涡中失去性命。”

    “再靠近,我就要将你斩杀了!”鹃筝闭着眼呐喊。

    “如果执行命令便是你们的最终目的,那么,动手吧。”岸飒羽已经走至鹃筝面前,距离她的刀尖只有一步之遥。

    “唔!”鹃筝脸上写满了惊恐,手却一动不动。

    “怎么了?你在等什么?要是平时这么犹豫,你们早就被先一步斩首了。”岸飒羽厉声呵斥。

    “等等!”鹃筝的姐姐突然丢下了刀,跪在地上,流着眼泪,“我……我想回到那时,我不想再,不想再为谁卖命了!雏菊小姐……对我们这么好,我……却背叛了她,我好后悔,如果能早点……早点向你们告知真相就好了。”

    “姐姐……”鹃筝看着鹤琴,手中的刀也不住地颤抖,“我……”

    “你们没有错,因为你们选择了忠诚地执行命令,相对而言,背叛了彦山前的我才是罪大恶极的吧。那时的我,在看到彦山前要对雏菊行凶之时,只想着要守护那真正重要的东西,而没有履行忠诚。一直以来,我都只是跟在兄长的背后,他走到哪,我去到哪,但是,当他离开后,我却不知道该往何处走了。直到雏菊的出现……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所有人都会被她的光芒吸引,那时我便确定了,她才是我最值得守护的存在。所以,我作出背叛之事,如果你们无法容忍,那就动手吧。”岸飒羽张开双手,展露胸怀。

    只听见刀片落地的声音,鹃筝瘫软地坐在了地上:“我只想……一直跟姐姐、和大家……在一起,一起经营这客栈。”

    见二人都放下了刀,羽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道:“谢谢你们,你们刚刚救了你们自己。”

    岸飒羽说服了姐妹二人,藏在各个客房内的众人也打开了门。而柘木刽也从窗户外翻进来。姐妹二人有点懵,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二人。

    “很抱歉将你们卷进来,”羽说道,“但是目前,你们只能暂时待在这里。”

    “我们会帮忙!”二人坚定地说道。

    “你们这两个家伙!”地子从楼上走下,做出要揍二人的姿势。姐妹俩看见地子腿都软了,蜷缩在角落相拥在一起。

    “好了好了,地子,雏菊没事,不用怪她们了。”羽安抚道。

    “不只是这笔账,还有奈娘的命呢!”地子突然提起了众人都几乎要忘记的名字,让整个客栈陷入了沉默,“我记得保护她也是你们的职责吧?!”

    “奈娘她……还活着。”椛说道。

    “你说什么?”地子惊愕地望向椛。

    “她还活着,但是……”

    “这么多天为什么不告诉我?!”地子情绪有些激动,但是脸上还是写满了喜悦,“她在哪里?”

    “不知道,反正不在天狗城,很安全……”椛不知道是否要将当时山徒的陈述和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地告知她。岸飒羽当时也在场,看出了椛了纠结,附和道:“是啊是啊,她很好。”

    地子并没有去细思其中的异样,而是松了口气,坐在而柘木刽也打断了众人:“好了,我们现在该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了。首先是你们两个,彦山前那边多久会来查一次?”

    “他从不来查,而是需要我和鹃筝每三天轮流回去报告,但他并没有多在乎。白天我们才去了一次。”鹤琴答道。

    “那就好,不过发生了今天的事,也不好保证他不会过来搜索,如果到那时,我们只能再逃了。”柘木刽分析道。

    “当务之急,是除掉千鸟。”神代清铃说道,“解决了他,彦山前就不是威胁了,计划也能继续推进。”

    “但是,我们刚刚打探到新的情报,”衣玖说道,“后天,鬼一僧正要举办红毯祭典,命令所有在南门的大天狗贵族回府邸,那时就没有人能够领导城外驻军了,公文在这里。”衣玖将祭典的公文铺在桌上,众人环绕在桌边端详起来。

    “所有大天狗贵族?包括那时城门也会大开,或许应该在那个时候起兵?”地子说道。

    “不,那就正中鬼一僧正的下怀了,”鹪鹩不知何时端着酒从后厨走出来,品了一口,摇了摇头,“那时候四周都是重兵,南门肯定重点防御,到时候估计都打不进来。”

    “那如果与大峰御前他们里应外合呢?”

    “饭纲一族离那里很近,估计也不行,总而言之,不能在红毯祭典起事。鬼一僧正的目的,就是引蛇出洞,他想借着大天狗贵族们回城的时机,清理掉任何有忤逆之心的人。当然,他不会明着行事,而是会让鸦之眼监视贵族们的举动。最后他只要把名单给彦山前或者别人,让他们处理掉那些贵族就行。”

    “那我们该怎么办?”地子问。

    鹪鹩喝着酒,又摇了摇头。

    “明明刚刚请君入瓮的计策很成功的,怎么这个时候又想不出办法了。”

    “我都好久没喝雏菊小姐的酒了,”鹪鹩有点借着醉意发脾气,“让我喝点酒,我才能想出办法。”

    “时候不早了,”神代清铃说道,“今晚柘木刽负责放哨,你们先休息吧。”众人只得四散而去。

    然而清铃却单独叫住了岸飒羽:“有些事我想跟你谈谈。”

    “有什么事?”岸飒羽转过头来看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天狗。

    “我是爱宕山大天狗的药师,之前在府邸里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是你的药是我配的,身体有好转吗?”

    “原来是这样吗?谢谢你,病已经好了。”

    “那就好,回头有需要可以找我。另外……请问你家里的长辈中,是否有姓‘立花’的人?”

    “立花?”岸飒羽思索起来,“我家里只有我的母亲,她是三百年前嫁给了父亲,不过在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就离世了。她不姓立花。”

    “这样吗……也的确,立花一族早在天狗古代战争时期就被灭门了。”清铃低下头,有些失望。

    “请问,是怎么回事?”岸飒羽有些疑惑。

    “啊,抱歉说了些失礼的话,”清铃抬起头,“我是神代家的遗孤,那时候,我们神代家与立花家联姻对抗大峰前,而嫁入我们家的,就是立花一族的长女立花千代。而你的外貌和气质,都与我印象中的那位很像。不过……即使如此也没能战胜大峰家,我们两家都被灭门,我当时只有几岁,被提前送到了爱宕山大天狗手中扶养才得以逃生。据说立花家也有后人生还,不过我就不知道详情了。”

    不远处佯装喝醉的鹪鹩一边听着一边思考,忽地想起来,千鸟刚刚称呼他的武器为“雷切”,那是一把能够劈开雷电的刀。原本在他的计划中,衣玖小姐就能够应付千鸟了,谁知操纵雷电的千鸟居然同时拥有劈开雷电的“雷切”,才让计划差一点失败。而在天狗古代战争中,雷切是某位豪强的佩刀,而他正是立花家的家主、立花千代的父亲——立花道白。

九十五、千鸟之秘

    他一如既往地走进了那家常去的酒馆,开口就点了一杯茶,当他尝了尝那茶时,正纳闷为何老板没有专门为他加料,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羽辺见”了。

    “老板。”他说道。

    “诶,客人,有什么要求吗?”老板毕恭毕敬地走到他面前,并不认识已经换了一幅新面孔的他。

    “您认识羽辺见吗?”他问。

    “羽辺见?我当然认识,是我的一个老熟客。”老板答道。

    “他托我告诉您,明天南门将会大开,趁那个时候,离开天狗城吧。”他说道。

    老板的脸上浮现出了疑惑,问道:“怎么了?又要发生什么乱子了吗?”

    “是的,”他淡定地回答,“他为他之前向你隐瞒了实情而道歉,他实际上不是记者,而是个特务。”

    “这样啊……”老板低下了头,但是并不意外,“原来如此……”

    “放心,你跟他的对话,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也没有机会说出去了。当你看到我时,他已经死了。”

    “什——”听到羽辺见的“死讯”,老板先是震惊,但随后又仿佛想通了,心情低沉下来,扶着桌子缓缓坐在椅子上。

    “这是他托我给你带的,”年轻人说着,从腰间掏出一袋子钱,“他很感谢你这么多天跟他交心,他也很愧疚自己没能对你真诚相待。拿着这笔钱离开天狗城,离开妖怪之山吧,去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角落,继续经营酒馆。”年轻人道出了自己的真心,这是唯一一次,他希望一个人活下去,但是即便是现在,他也不可能将“自己就是羽辺见”说出口。

    “为什么……”老板皱着眉看着那一袋子钱,随后忧郁地看着年轻人,“为什么要给我?”

    “他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唯一追求的感情已遥不可及,与人正常说话亦是一种奢求。他没有过去,亦没有将来,杀戮便是他的一切。但是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只有在这里,他的心灵才能得到一丝平静。他很感谢你。”

    “他,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条路?”老板不解。

    “为了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他别无选择,哪怕夺走他人的一切。他不祈求任何人的理解和原谅,因为他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你这么了解他,难道不是他的朋友吗?”老板如此问,年轻人的喉咙哽住了。

    老板接着说:“我不能离开这里,这酒馆,是我的儿子用命换来的,哪怕有人要来灭我的口,我也不会放弃它。年轻人,这笔钱还是你留着吧。”

    “这笔钱对我而言也没有用,”他回答,“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去执行我最后的任务了。”

    “可你看上去……还不过千岁!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要为那些酒囊饭袋而死?”老板激动起来,但是声音压得很低。

    “因为我和他一样,别无选择。或许有那么一天,不会再有我们这种人了吧。但是绝对不是现在,我们不关心什么政治与天狗的未来,我们本就一无所有,我们只想找回本属于我们的东西,哪怕希望渺茫,也得试一试。离开这里吧,他们已经开始调查所有跟羽辺见有接触的人,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我也要离开了。”年轻人将茶水一饮而尽,留下钱袋转身离开了。

    老板坐在空荡荡的酒馆,沉默不语。

    年轻人从此彻底告别了“羽辺见”的身份,而他也该恢复自己的本名了。彦山前不久前告知了他的真名,而在这次任务后,彦山前将会告诉他更多。尽管他目前没有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这就是他的真名,因为那消逝的记忆深处,似乎镌刻着这个名字。

    只要完成那最后的任务,一切答案都会揭晓。

    ————————————————

    “鹪鹩先生,您要的资料我找到了。”上午,神代清铃带回来了一份残破的文件,“这是从爱宕山大天狗的藏书库里找到的,我托人绕过本多轻盛才带出来这份天狗家族名录。”

    衣玖拉着昏昏欲睡的地子下了楼,地子还不住抱怨:“怎么了?我还没睡多久呢。”

    “人家几个客人都没睡,你一个主人还好意思睡懒觉?”衣玖无奈地说着,心里大概猜到了地子平时在雏菊这里是什么样子。

    负责清晨盯哨的羽也从屋顶下来,报告道:“今早上没有异常。”

    “辛苦了,羽前辈。”鹤琴接过了羽的班,她的妹妹则干起了端水泡茶的活。

    清铃将文件铺在桌上,客栈内的几人围坐在桌子边,由清铃讲解:“这里记录了所有天狗家族的资料,包括天狗古代战争期间已经毁灭的家族家谱。”

    “辛苦了,直接翻到立花那一页吧。”鹪鹩说道。

    清铃找到了立花家的家谱,上面记录了从初代家主到最后一任家主的名字。“自从五千年前天狗出现后,作为鸦天狗家族的立花家已历五代家主,符合天狗传宗接代的规律。”天狗往往在一千岁时才会生第一个孩子,保证孩子与自己有一定年龄差距,此后至少百年才会再生一个孩子,直到两千岁进入老年期。长寿的大天狗往往能活到三千岁,而目前在世的大天狗里,最长寿的便是爱宕山荣术,作为爱宕山第一任家主活了五千岁。

    “最后一任家主立花道白被大峰前击杀,全族被灭。他的九个孩子,除了长女立花千代嫁给了我的长兄神代凌牙,其余子女皆未婚。”

    “立花千代她有子女吗?”衣玖问。

    “没有子女,两家成亲不久,大峰前就攻过来了。就算有,鸦天狗与大天狗生下的孩子也只会有大天狗的特征,像彦山前那种混血儿只会被遗弃。神代家只有我一人幸存,立花家大约是无后了,除非……”神代清铃想到了什么,接着分析,“除非也有像我一样被提前送出去的子女。不过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有。”这时柘木刽也从外面回来了,他拿出了另一份文件,“这是我费了一番功夫从白峰塔的档案馆里翻出来的,是天狗刑事案件卷宗,里面有几百年前的案子,其中有一起刺杀案,目标是大峰前。在这卷宗上没有记载犯人的姓名,但是提到他速度极快,在一瞬间连续杀害多名天狗精英直逼大峰前,最后被大峰前亲手制服。最后犯人被剥去脸皮关进监牢,很可能是千鸟。倘若他是立花家后人,那么刺杀大峰前的动机也成立。”

    “可是大峰前灭的天狗家族那么多,怎么保证千鸟一定是立花家人?”清铃质疑道。

    “我给你提供论据,你反倒过来质疑我,另一个证据就是那把雷切,本是立花道白的佩刀,却在千鸟手上,它能劈开雷电说明那是真货。目前种种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那就是千鸟和立花家关系不浅。”

    “不过就算知道了那家伙的真身,我们也找不到他呀,毕竟那个人随时可以改头换面,羽辺见的身份也被他舍弃了。”地子问道。

    “所以我们要引他出来,”清铃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明天的红毯祭典,他一定会到场,因为这也是彦山前排除异己的好机会。到时候,所有贵族都会走红毯觐见鬼一僧正,那么,我们混个‘贵族’进去,也没问题吧?”

    “可是,什么样的大天狗才能引他出来呢?”岸飒羽刚提出疑惑,众人的目光就投到了她的身上。

    “我这里还有个微不足道的情报,”椛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补充道,“羽辺见曾经让我帮他追求岸飒羽。”

    “诶?还有这回事?”岸飒羽瞪大了眼睛。

    “确实有这个细节,千鸟曾有无数次除掉羽的机会,却迟迟没有下手。很可能是因为他作为失去记忆的立花家后人,在岸飒羽身上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也就是立花千代。毕竟就连清铃小姐都差点认错了。”鹪鹩捋着胡须微笑道。

    “这……我一直以为是他忙于逃窜来不及应付我,现在想来,好像确实如此。”岸飒羽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结论,毕竟以前的自己对千鸟根本构不成威胁。

    “所以我有个想法……”清铃双手抚案,对众人告知了自己的计划。鹪鹩听罢,点了点头:

    “虽然成功率不高,但是我们只能试试了。”

    “总比坐以待毙好啊……”地子抱着胸打了个哈欠。

    ————————————————

    “快要完工了啊……”小山淳看着眼前的工事欣慰地说道。

    “自从守矢二神失踪后,风神湖的水就逐渐干涸,我们只能利用积雪来取水了。这条水渠能够汇聚山上的积雪融水,形成溪流,我们就再也不用走那么远的路到河童和山童的领地取水了。”一位士兵擦着汗解释说。

    “城里来的那些贵族老爷也总算要回去了,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啦。”另一位工人长吁一口气。

    “是啊……”小山淳说道,忽然想起雏菊也是从城里来的,转身急忙跑回去。众人见这小子着急成这样,议论纷纷。

    “雏菊!”小山淳一路奔到雏菊的住所门口。听见有人叫她,雏菊打开了门。

    “是淳啊,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雏……雏菊……”见到少女,少年的心又砰砰直跳,嘴里的话差点哽住了,“明天……南门要开,那些贵族都要回去,你呢?”

    “还有这回事吗?”雏菊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吃惊。她当然想回去,她想去见地子,想去看看自己的客栈。当然,更深的原因,她埋在心底说不出来,但是对方如此问,自己却不知怎么回答,无论是爱宕山大天狗还是八意医生都劝她不要回去,但是……

    “我……不知道。”她回答,“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去。”

    听到雏菊的回答,淳没有细思其中的缘由,反而有些高兴,他立刻邀请道:“那……留在这,怎么样?”

    “留在这里?”

    “是啊,大家都很好,水渠马上就要建成了,我们很快就不用担心生活问题了。我……还有大家,还有孩子们,都很喜欢……都很喜欢你,雏菊!”

    “是这样吗……”雏菊低下头,眼睛看向别处。

    是啊,这里如同家一般温暖,大家都很好,在这里,她或许再也不用被卷入勾心斗角。

    “但是……”她抬起头,望向了高墙,望向了高墙之后山顶的方向,那里寄托着她的回忆,和父母,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光,还有遥不可及的真相。

    “我会考虑的。”雏菊眼中光芒散尽,她关上了门。

九十六、虎口

    鲜红的地毯从南门外穿过大门,沿着台阶曲折而上,径直铺到白峰塔内鬼一僧正的脚下。贵族们以为这是一次回归的机会,只要承认了鬼一僧正的地位,他们也将会恢复以往的权力与财富。他们或是骑着马,或是乘着轿,穿着自己在逃难时携带的最华丽最昂贵的服装,从城外城内各个角落聚集而来,踏上了通向高处的红毯。

    从城外回来的不仅仅是贵族,也包括逃难的平民。他们并不需要去觐见鬼一僧正,只需要在白峰塔重新登记户籍即可。若是无城内户籍的天狗则会被赶出城去,因此原本就在城外生活的天狗们依然无法拿到城内的居住资格。而且在进入城内后,红毯两边尽是整齐排列的士兵,没人能穿出去,只有确认了户籍之后,才有离开这红毯的机会。

    当然,也有人试图浑水摸鱼混进来,他们有着各自的计划和目的,雏菊便是其中之一。她不告而别,不希望任何人挽留她或是阻止她。然而她的目的地不是城内,而是更高的地方。尽管爱宕山大天狗让她离这漩涡越远越好,但她明白,她的命运早已绑定在此,因为她的故乡在高山之上。

    她不想连累地子和小羽等人,因此她决定独自行动。自己的菊爱屋也在大道旁,但是进去看暂时是不可能的了,她不能离开大道,只能在外面望一眼,估计那里已经因为无人照看而荒废了吧。

    在那之前,也不断有男性看她面色不错,贴近她的身体向她搭话。这种人她在经营客栈时见过无数个了,她有的是话术打发他们。不过相比起那些客人,这些贵族更加强横无礼,而此时她身边也无地子那样的保镖,于是被团团围住,直到他们的目光被另一位贵族大小姐吸引。

    那位贵族大小姐身着古朴却典雅的和服,头上扎着簪子,走在雏菊前面不远处。但尽管如此,她却是个鸦天狗,估计是嫁到某位贵族家中才有如此地位。因为她虽然走着优雅的一字步,但很明显是临时学的。不过也就见识广的雏菊看得出来,和服遮掩了她大部分礼仪上的不当,那些男性只看姿色,不在乎她是否真的是他人之妻。

    因为走在雏菊前面,雏菊看不到她的脸,只觉得她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她想追上去看看,而附近的男性替她询问了姓名。

    “小女名千代,为立花家长女。”她答道。雏菊一听是个陌生的名字,便没再在意,继续与众人保持着距离。

    “立花家?没听说过的姓氏啊。”有人问道。

    “小女出生不足挂齿,还请不要在意小女。”她如此答道,也是想打发走周围的男性,然而很明显她不擅长应付男性。这位“立花千代”心里满是怨气,因为她的真实身份是乔装打扮了一番的岸飒羽。

    事情还得说回昨晚,神代清铃提出的计划就是,让岸飒羽穿上贵族服饰,以立花千代之名前往白峰塔,同时引出千鸟。身份会由爱宕山那边为她伪造:在天狗古代中失去家人的立花家长女,与神代清铃一同被爱宕山荣术收养。虽然柘木刽之前去过一次白峰塔,但没机会深入,岸飒羽只需穿着这身衣服混入白峰塔,将已有的情报投入监牢的运输梯传达给地下的墨羽仲府与之取得联系,随后离开白峰塔在指定位置等待目标找上来即可。

    今早清铃就带回来一套衣服,是一套奢华的贵族衣物,并且背上专门预留了伸出翅膀的口子,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岸飒羽没穿过多好看的衣服,和服她是第一次穿,因此当清铃为她梳好妆容,带着她从房间里出来时,众人皆刮目相看。

    “你真漂亮,小羽!”椛第一个夸赞。

    “真……真的吗?”羽也是第一次被人夸漂亮,脸色通红。

    “我就说,岸飒羽是很有潜质的。”清铃微笑着说道。

    “但是……穿着这身,不方便战斗啊。”羽提起手臂,袖子将她的手掌盖住。

    “到时候脱下不就得了?反正里面还穿着你平常的衣服。别怕人笑话,衣服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并不仅仅代表地位,也代表人的内在。有些男人觉得我们女人穿衣服就是为了取悦他们,去他们的,我们只需要遵从我们的内心就行。当然,这次你是扮演名为‘立花千代’的人,只是角色扮演的话,就更不必在意他人目光了。记住,无论你穿着什么,你依然是你自己。对于你岸飒羽而言,无论穿着什么衣服,斩敌首级想必是不在话下吧?而那些因为穿着就要将人区别对待,甚至产生恶行的人,就让他们消失在自己面前吧!”清铃一番言语,让羽有些感动。

    柘木刽走上前来说:“总而言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我们会以各种方式支援你,但假如出了什么变故,最差最差的情况,则是你独自面对千鸟,如果真是那样,就不要恋战。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也准备好了。”羽拿起了刀,以表决心。

    “那么行动开始吧!”

    因为菊爱屋离南门有段距离,岸飒羽需要从小路绕到南门,再进入大道,假装成是从南门附近逃难归来的。附近的鸦之眼早已被解决,现在是由鹤琴在风筝上面观望地上岸飒羽的状况。椛埋伏在北边,负责在战斗开始时吸引警卫注意。衣玖和柘木刽埋伏在指定地点,作为对抗千鸟的主力。其余人留守菊爱屋。

    地子坐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看着天狗城的人来人往。这次他们皆走向一个方向——白峰塔。她原本为没被作为主力出战而不满,不过鹪鹩安慰她说,她得保护好雏菊的归处,她才安静下来。

    “雏菊的归处啊……”这里确实算是雏菊的客栈,但对于地子来说,她跟雏菊更多的时光是在山下那破败的客栈里度过的。

    “不过假如雏菊回来的话,一定会来这里吧。等一切结束,一定要带她回去。”地子想着,回顾起了来到天狗城后发生的一切,心里只觉得疲惫,靠在窗户上,却无意间将窗户推开了一点角度。她心一惊,急忙收回脑袋,关上窗户的同时确认外面有没有人看见,却在那一瞬间与街上一个人对视上了……

    ——雏菊。

    雏菊刚好望着曾经属于她的菊爱屋,看见了那蓝发。

    而地子也从窗户缝中愣愣地看着她。

    雏菊驻足了片刻,她的眼中亮起了光,雏菊的眼中一直有着那样的光明,而如今,那光芒比星辰还要璀璨,比月光还要皎洁。

    然而即使是那样的目光,也随即黯淡下来,倘若有什么东西能让月光浑浊、让星辰失色,那也只能是天空之下的云雾。雏菊的眼中被迷雾笼罩,她的视线投向了更高处,投向了风雪中的故乡。即使她看见了思念之人,即使她离这归处已经近在咫尺,她仍旧选择了回头,朝着看不见的前路前行。

    地子长久以来的痛苦终于爆发出来,她要去见她,这次错过了的话,下次见面又得经历多少无谓的挫折?熬过多少漫长的夜晚?她不顾一切地撞开桌子,正要开门冲出去,却被众人连忙拉住,因为只要她这么做了,所有人都会暴露。

    “雏菊……雏菊在外面!”

    “是雏菊吗?但是她现在还不能离开大道,得登记了户籍才能离开。地子小姐,你不要着急,她一定有什么办法才敢进来。而且岸飒羽就在前面不远处,只需等她们回来即可。”鹪鹩说道。

    “但是……但是……”地子看得出来,她感觉到了,雏菊的眼神是在说,这里不是她的归处,她不会回来。

    那雏菊的归处在哪?雏菊所寻觅的归处在哪儿?想到这,地子想起了雏菊曾告诉她的关于雏菊故乡的事。

    “她想……她是想到山上去,”地子放弃了挣扎,她恨自己,她恨自己直到现在,才看透雏菊的本心,如果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原来那个女孩,一直以来都将痛苦深藏在心底,但哪怕雏菊曾亲口告诉她,她也没能及时明白雏菊的真实目的,“她想回家。”

    然而雏菊自始至终都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直到她快到达白峰塔时,她与岸飒羽也没能注意到彼此。雏菊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向登记户籍的官员道出自己准备好的虚假身份时,一个深蓝色长发的大天狗从一侧出现,与那官员窃窃私语了几句,那官员甩了甩手,让雏菊跟着她走。

    雏菊有些失措,难道自己暴露了?正打算辩解,那蓝发天狗却贴到她耳边说道:“我知道你是谁,冲羽雏菊。跟我走吧,我不会伤害你。”

    没有别的办法,雏菊只好跟着蓝发天狗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雏菊四处张望后问道:“请问您是?”

    蓝发天狗转过身,撩起了头发,露出了和蔼的微笑,自我介绍道:“你没有见过我,但是阿典应该跟你说过我的事了。我正是饭纲丸龙,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寻找故乡的少女啊。”

    与此同时,岸飒羽也顺利混入了白峰塔内部。鬼一僧正就坐在大厅,她有一瞬间想着凭借速度优势刺杀他,但是当看到本人的气场后,又随即放弃了这个想法,而是从一侧悄悄溜到了走廊。

    柘木刽提前为她绘制了白峰塔的布局。白峰塔地下有两座升降梯,一座是用来运送囚犯,另一座是用来运送物资。运送囚犯的升降梯附近警备森严,想要冲进去是不可能的,而运送物资的升降梯窗口很狭小,无法容纳一个人,因此不存在从这里逃出来的可能。所以他们只能尝试通过运输梯与墨羽取得联系,前提是他还活着的。只要启动运输梯,无论墨羽在哪一层,只要他是自由身,他就能拦截下来。倘若是被别人拿到情报也没办法,至少鬼一僧正暂时不会让里面任何人出来,因此不用担心计划泄露。

    岸飒羽将情报、问题和一些口粮置入运输梯。伴随着铁链的运转,过了几分钟,运输梯停了下来。

    岸飒羽在信上还嘱咐,她会在五分钟后重新启动运输梯,如果他们还活着,请在五分钟内写回信放进来。过了五分钟,岸飒羽启动了运输梯,她深吸了一口气,假如运输梯内什么都没有或者还是原物,那么他们很可能已经丧生了。

    黑暗的梯间中,运输梯缓缓而上。岸飒羽松了一口气,那上面是一个本子,其中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如此写着:

    “致岸飒羽:

    我们现在尚且安好,感谢你们的援助,代我向鹪鹩先生和地子小姐等人问好。我和渡边信已经攻略至第29层,试图往深处攻略,尽可能靠自己逃出来。假如我们丧生于此,也请不要改变计划,务必在大天狗大会时起事。另外关于千鸟之事,结合你我情报,可以断定千鸟真实身份为立花道白之幼子——立花道羽。此人幸存于对立花家的灭门,曾于八百年前刺杀大峰前失败,被关押至此,剥夺身份,失去记忆,随后被彦山前救出,以千鸟之名行凶。经历了这么多年,千鸟大约已经得知了自己的身份,而以‘立花千代’之名作为诱饵捕杀之,是上策。

    这监牢里镌刻着天狗古代战争以及之前的历史,由于我们还未到达更深处,所知有限,我已提前将我阅读的所有历史抄录在这个本子上。这监牢深处隐藏着更深的秘密,值得我们去冒险取得,事关天狗之起源。虽然不一定能派上多少用场,但也请将这个本子带给鹪鹩先生。

    另外,虽然目前的主要敌人是鬼一僧正,但一定要警惕饭纲一族,他们是一切的幕后黑手,无论是百鬼夜行、还是天狗古代战争的起源,都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万万不可忽视他们!

    祝诸位武运昌隆!

    墨羽仲府”

    岸飒羽翻了翻本子,上面果真记录着她所不知道的历史。但是当下她没有时间阅读,她还需要继续执行任务。至少他还活着,光这一点就称得上是好消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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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同人长篇小说。
这是在没落后的幻想乡,失忆少女的奇遇与误入,孤独的旅行中却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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