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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之山纪行全文阅读

作者:帕尔苏     妖怪之山纪行txt下载     妖怪之山纪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十七、迎接雷霆

    “今晚会死不少人。”永江衣玖的一句无病呻吟引起了一旁正忙于布置陷阱的柘木刽的注意。

    “你们也会对地上的生灵产生同情吗?龙宫使。”柘木刽问道。

    “无论是龙神大人还是我们,都不会希望大地之上产生太多无意义的杀戮。”衣玖对此的判断依据,当然来自她身为天人与生俱来的超强直觉,当然,这直觉并非预知未来,而是在已知的情报下作出的猜测。

    “可别忙着心疼那些贵族,还是先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能不能从千鸟手上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尽管他对于这次计划没有异议,但是对于计划能否成功,柘木刽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只是按照往常的经验,将所有千鸟可能经过的路线上都布好他精心准备的陷阱。若是一般人,一项陷阱就够了;若是有点能耐的高手,则需要多项陷阱,甚至需要他本人亲自出面截杀;但若是千鸟,布置再多机关陷阱,也难以让他增加一成的把握。

    “丧气话还是留给你的小女友吧。比起千鸟,今天更让我不安的,是别的东西。”衣玖甩开了话茬,将目光投向另一边——几条街道外的菊爱屋那里。

    “我跟神代清铃没有关系。另外,你指的是什么?”柘木刽没有感情上的经验,这方面很自然地上了衣玖的套,毕竟衣玖可没有直说“小女友”是谁。

    “我担心地子那边,也许是因为那家伙从来就没让我省心过,但是……罢了,还是先专心做事吧。”衣玖叹了口气,或许是出自无法言喻的无奈。

    按照预定的计划,鬼一僧正集团将会在今晚开始暗杀行动。而千鸟则会在那之前的任何时候甚至在暗杀进行时上钩。由于不知道千鸟目前的样貌,因此所有经过预定路线的人都可能是敌人。因此,为了避免战斗引起鬼一僧正的部下的注意,椛被安排在另一个方向作诱饵。如果让其他人作诱饵都有可能被作为天狗精英谋乱的把柄,而只有像椛这样曾经隶属于鬼一僧正且如今明面上不属于任何阵营的人士才最适合作诱饵。

    椛也已在另一边伪装好,她穿着某次调查时身着的记者服,观察着街上来回巡逻的队伍。目前最需要警惕的是鬼一半兵卫所率领的临时警卫队,自从鬼一无正被大峰御前斩首、渡边信前辈身处地牢后,鬼一半兵卫就是鬼一僧正部下中的最高战力。尽管椛对付他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但是敌众我寡,假如让他们察觉到我方的行动就麻烦了。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椛在城北寻觅了许久,也未见鬼一半兵卫的队伍。按道理,城南因为红毯仪式出动了大量警力兵力维护秩序,而其中未有半兵卫的身影,那么他应该就在城北才对,难道说他在白峰塔内?

    “不管了,等时间一到,我就开始‘有目的性地’作乱吧。”椛心想,“相比起小羽,我的任务实在是太简单了。”

    整个计划的核心,便是岸飒羽伪装的“立花千代”。岸飒羽让这个名字出现在户籍上,就是为了引出立花道羽的注意。尽管不能确定立花道羽——如今的千鸟是否认识这个名字,但羽在下午的行动也尽可能地张扬,几乎是在说“我在这里,快来找我”。她走街串巷,街上的生意也因为祭典而火热,自己身着的贵族服饰也使得自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能感觉到,周围有无数视线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朝向她,或羡慕、或仰慕、或嫉妒、或贪婪,这让她感到不适应,长年处于黑暗中的她未曾体会过被置于舞台中央,自己蹩脚的演技恐怕只会引起观众的哂笑吧。

    千鸟是否就在某处看着自己呢?

    她警惕着每一个试图跟自己搭话的人,因为他们都有可能是前来试探的千鸟。因此无论面对谁,她都必须把自己当作“立花千代”,但立花千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神代清铃曾根据自己零零星星的回忆描述过,那是一个严厉、要强、但是本质上对所有人都很好的人。

    立花千代作为家族的长女,会为了家族的存亡去接受政治婚姻,也会在结婚后尽快转变为妻子和嫂子的角色。她如同对待自己的弟弟们一样去对待丈夫的弟妹们,特别是年纪最小的神代清铃。而在危难之际,她也忠诚地与神代家一同赴死。至于她是否真的爱神代清铃的长兄,答案早已随着神代家的毁灭一同消失了。

    岸飒羽将自己置于那样的情境中,想象着如果是自己,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吧。她一直憧憬着为家人分忧,而这样的愿望最终也未能如愿,就像立花千代一样。立花家也毁灭了。

    除了一人。

    而今天,自己要杀死那最后一人。

    天色渐暗,鬼一僧正并没有放宽宵禁令,因此各个商店酒馆早早打烊;红毯祭典即将结束,鲜血之夜紧随其后。

    柘木刽已经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和翅膀的扇动声,那是刺客们在屋顶上奔跑或飞行。但他们都不是千鸟,千鸟不会有任何声音。对于即将被刺者,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们自身难保。

    “这些都是从彦山前那里雇来的刺客,整场刺杀行动大概是由彦山前执行。”柘木刽说道。

    “鬼一僧正为何不派自己的部下?那样不是更稳妥?”衣玖问。

    “因为他没有专门培养刺客,他的部下都是军人。因此只能依靠彦山前……不对,他大可以依靠更为紧密的盟友饭纲卧行,为何只有彦山前的刺客?”柘木刽话说完才察觉到不对,因为鬼一僧正本就不可能让彦山前全权承包这场重要的刺杀行动,他必定借助另一支势力的力量来制衡,而且那一支力量,比谁都擅长暗杀。

    柘木刽突然朝衣玖掷出一张符,那符精准地击中了衣玖背后的一团白色气体,使其消散。

    “什么东西?”

    “是管狐,小心了!”柘木刽对付管狐有一整套方案,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更多的管狐从两边的墙内冒了出来,张开大口扑向他们。

    衣玖甩出一道闪电将一边的管狐击散,柘木刽先是用贴了符卡的短镰斩断这些白影,随后又往墙上贴上符,截断管狐的来路。但管狐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巷子外边绕进来。

    “看样子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撤退!”柘木刽掷出烟雾弹将整个巷子置入一片白雾中。未成形的管狐依靠气味追踪目标,柘木刽的烟雾弹内有专门掩盖气味的香料,管狐们一时无法分辨方向,而柘木刽与衣玖也趁机一跃而起,从屋顶上脱离巷子。

    “我们被发现了?”衣玖问。

    “并非如此,恐怕只是下达了清除沿途所有室外人士的指令,而我们在宵禁时依然在室外,就理所当然会成为目标。我早该想到的,管狐也能被作为刺客执行命令,只要对方对于管狐没有防备,它们很容易吸干目标的生命。”

    “任务怎么办?”

    “陷阱我已经布下了,接下来就是一边甩掉追兵,一边想办法过去支援了。”正如柘木刽所说,他们跳上屋顶的那一刻,周围的鸦天狗刺客们已经盯上了他们。

    另一边,犬走椛也按照计划引起了巡逻队的注意,然而追兵异常地多,尽管能勉强应付,但已经多到连椛都觉得异常了。

    “是犬走椛!抓住她!”迎面又涌出来一个规模几十人的队伍。

    不过她吸引的兵力越多,那边的压力就越少,她如此自我安慰着,窜入到一条巷子内。

    黑压压的人影在外面来回闪现,似乎没人看见她窜进来。得亏今天穿着记者服的同时,里面还穿了一层黑色天狗服,头顶记者帽,在行动时脱下外面一层,就不会因为着装过于显眼而在夜晚被发现。她努力地放缓呼吸,生怕自己的气息被敏锐的白狼天狗士兵嗅到。

    “一支、两支、三支……”她数着外面的队伍数量,发现共有六支队伍在追她,一共一百二十人,“也不至于这么欢迎我吧?”她苦笑。

    岸飒羽此时此刻正待在神代清铃替她安排的一间像个贵族住的房屋里,不过屋内只有她一人。住宅内没有布置任何陷阱,因为对于一个潜入者,陷阱没有意义,还会打草惊蛇。岸飒羽要做的,就是等待千鸟到她的面前来。

    她已预想了千鸟的任何闯入方式:窗户、天花板、正门……如果对象是立花千代,他应该会在暗处观察一阵,因此哪怕独身一人,岸飒羽也需要继续扮演好这个角色,直到她发现千鸟。

    但是这时,她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他要来了吗?

    岸飒羽将手藏于袖中,握住了袖子内的刀。听见有人踏上了墙壁,羽也不由得有些疑惑,哪怕是一般的杀手,也不可能会有这么大动静。不管了,羽没有多想,靠在墙壁上。

    一道人影突然从窗外现身,岸飒羽正欲拔刀,定睛一看,却发现是柘木刽。

    “是你,你怎么……”还未说完,岸飒羽心中惊觉自己上当了。果不其然,对方见“立花千代”认识自己,也道出了她的真名:“你果然是岸飒羽。”

    这个“柘木刽”是假的!身份败露,双方也不在遮掩,各自亮出了真身。岸飒羽卸下和服,拔刀上前。对方也露出了自己的鸦天狗翅膀,抽刀格挡下来。

    “立花千代……哼,真以为我会上这么简单的当?相比起这个名字,岸飒羽,你更能引起我的兴趣啊。”千鸟一边说着一边撕下了假脸,在那之下,是一张满是血肉和溃烂的疮的面容,那是失去名字、被剥下脸皮的立花道羽的真容。即使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他的真容时,岸飒羽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千鸟!”岸飒羽推着刀与之跳出窗外,落入庭院,在较为开阔的地带刀剑相向。

    “最后的工作,便是杀掉你们,鹪鹩、地子、犬走椛、还有那两个叛徒,杀掉那家客栈内的所有人,虽然很可惜,但就从你开始吧。”此话一出,岸飒羽才明白,他们从未逃离彦山前的魔爪,而自己此刻,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位顶级杀手了。

    千鸟举起雷切,忽地闪现至羽后,羽抽出断刀格挡。千鸟略惊,踢开对方。羽回身螺旋刀法斩来,千鸟振翅回避,举刀砸下,接刀一瞬,羽低身翻滚,千鸟劈空。

    千鸟发现岸飒羽的实力相较之前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几乎快赶上岸飒弦。虽然很想知道对方的上限,但任务优先,他不会给对方机会。千鸟收刀,急速向前,使出一招居合。岸飒羽不及躲避,以断刀招架。被挡下第一刀后,千鸟又瞬间转变了出招,原本需要落下的刀被他以双手抬起——一文字斩!这变招是如此迅猛且难以察觉,岸飒羽错误估计了出力,单手格挡,却未能挡下,被斩中了胸膛,鲜血喷涌,血痕显现。

    还来不及忍受疼痛,对方又低下身段,瞄准了她的双腿。岸飒羽拉开距离,对方却延迟出刀,待羽竭力之时,腾空而起。火烧眉毛之际,羽索性破釜沉舟,以攻击来应对攻击,卷起强风,回旋身体,俯冲下去,刀剑对撞,二人竟悬停在半空,一时不分伯仲。

    二人同时后退,羽正欲取弓射击,胸口的疼痛这才席卷而来,一时拉不动弓。千鸟见状,踩着墙壁借力突刺过来,羽下意识地扇动翅膀,卷起的短暂飓风竟让千鸟再次扑空。借此机会,羽扯紧了衣服,暂时抑制伤口,同时飞出庭院。见羽试图撤离,千鸟紧追而上,羽突然回身一斩,成功刮到了千鸟。但千鸟并不为小伤动容,而是在周身唤起了闪电——他要开始动真格了。

    仅仅一瞬,雷电就附着在他的雷切上,延展成几米长的雷刀,朝岸飒羽劈下。这种距离已经逃不远,岸飒羽索性钻着对方动作的空隙回旋身子闪开。然而在接下如此惊人的雷霆后,千鸟的挥刀没有半点放缓,岸飒羽不得不在闪避的同时保持防御姿态。最终,千鸟挥舞雷切在空中使出一招十字斩,岸飒羽躲避不及,用断刀接下。

    然而她能挡下实体的刀,却挡不下电流的蔓延。兄长的刀刃上也闪起了亮光,朝着她的刀柄、朝着她的手袭来,只要被电击,她将在一瞬间被烤焦。但她却怎么也松不开那握着刀的手,为什么?是麻痹了?还是舍不得兄长的遗物?

    然而电流接触到了剑柄的刹那,却被什么阻断了。只见剑柄上缠着布条——这是兄长的习惯,一开始她并不理解其中意义,但是也并没有撕下布条,如今她理解了,作为曾经彦山前的左右手、仅次于射命丸文的鸦天狗,兄长自然是知道有会操控雷电的杀手,而他也早已做好了接下雷电的准备,在剑柄上缠了能够阻断电流的绝缘体。而如今,兄长的这个举动保护了她,哪怕是死后,他也从这个会操控雷电的杀手手中保护了自己的妹妹!

    “哥哥……”岸飒羽不再害怕了,她接下了雷霆,挥舞着曾属于兄长的刀,斩了回去……

九十八、乱舞

    漆黑的夜空,一条金色的线在楼宇间划过,与另一束雷霆交错。忽然几声闷雷响起,让这夜晚愈加骇人。明明是冬日,却多次响起异样的雷,这让窝在被窝里的天狗平民们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很多年前,有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他无面无踪,遇人即斩,其行为招致了神愤。神明降下大雷以惩戒,谁知他竟出刀将那雷电切断,化为了自己的刀。从此每当他出刀之际,天降雷霆,他则利用那闪电劈杀对手。此为“千鸟”之传说。

    即使是传说,也不过沦为的坊间的笑谈,但如今,同样的恐惧再度弥漫在人间。而接下雷霆之人,此刻又多了一位。

    千鸟见岸飒羽将自己的招式奉还,心中略惊,但他满是疮痍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感变化。即使对方成功斩断了雷霆,但在对雷电的操控上他仍然更胜一筹。就在空中,二人相持之际,千鸟一次使出五连斩,将岸飒羽击退在地。但随即一道飓风袭来,羽拖着雷电再度冲到了他面前。又是回旋刀法,这是借助自己扇出的风使出的刀法,在于出其不意,为岸飒弦所创,此刻就连千鸟都没反应过来,他举刀招架,被击落在地。

    此招虽迅猛,但连续性差,若未能击杀,使用者往往没有体力追击。千鸟也意识到了这点,若岸飒羽连续使用,还真能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但很可惜,此时的岸飒羽落在地上摆着架势以掩饰自己的不支,千鸟一眼就看到她的肌肉在颤抖,只要自己再接一刀,对方定无反抗之力。

    千鸟刚往前踏出一步,什么东西突然从脚下炸开,烟雾四射。千鸟正欲飞起,却感觉浑身麻痹,仿佛电流通过。低头一看,自己竟然踩中了不知何人布置的陷阱。红白相间的衣带直接往他身体里通电,而刚刚的烟雾里混有剧毒!千鸟这才意识到,是柘木刽和那个龙宫使所为!

    见千鸟中了陷阱,岸飒羽总算松了口气。她费尽心思终于将千鸟逼至此处,计划中约定的几个地点之一。衣玖和柘木刽会在几个必经之路布置陷阱,随后需要他们——也许是羽一人将千鸟引至此处,触发陷阱。而刚刚岸飒羽不顾体力使出那回旋斩,就是因为千鸟离陷阱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将他打进去,就成功了一半!

    千鸟使出浑身解数才从陷阱的束缚中挣脱,然而他已吸入一定毒气,若不及时寻求治疗,他便会七窍流血而死!而且柘木刽和龙宫使恐怕很快会赶来,现在的情况下,自己才是猎物!于是他挣脱束缚后,立即振翅逃离,毫不顾忌尊严。

    见千鸟逃离,羽并没有选择追击,而是几乎瘫坐在地上。刚刚的战斗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光是将千鸟引入陷阱就困难万分,这样的情况下再去追穷寇只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恢复体力,并且想办法与另外几人会合。中了毒的千鸟,想必不会是柘木刽与衣玖的对手了。

    同样疲惫不堪的还有犬走椛,她此刻正在搜寻鬼一半兵卫队伍的下落,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在她心中浮现。对方出动了大量兵力来追杀她一人,这实在异常,与其说是她成功吸引了兵力,不如说她正在被阻碍与其他人会合。仿佛有人早已看穿了他们的计划,在更高一层掌控着棋局。

    远处的鸣雷已然停歇,椛心想:“战斗结束了吗?”于是下定决心赶过去。谁知她刚出巷子,黑压压的人影便从周围涌现——她被包围了。

    “唔!可恶!”椛转过身,原本藏匿的巷子也被堵上了,果不其然,她的一举一动早已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见已无路可退,椛索性破罐子破摔,拔出刀怒吼道:“你们的队长呢?鬼一半兵卫在哪里?叫他上前来!”

    士兵们毫无惧色,傲慢地回应道:“大人说,对付你这个丧家之犬不需要劳烦他!我们就够了!”

    但这印证了椛的猜测,鬼一半兵卫果真不在这里,自己才是被“调虎离山”的对象,而对方恐怕是去对付其他人了。既然对付敢拿出这么多人手对付自己,那么对方一定也从鬼一僧正那里抽调了更多的人手对付其他人。恐怕,鬼一僧正已经知晓了整个计划。

    “既然如此……”椛苦笑一声,“就没有什么需要考虑的了。”椛的心中反而如释重负,因为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拼上性命战斗到最后罢了。哪怕身死于此,她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因为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只希望其他人能够活下来。

    就在这时,几道闪电劈下,将紧密的包围圈劈出了缺口。一个身影闪过,将椛抱在腰间,将袖子卷成钻形向前突进。

    “可不要觉得为了寻死就放弃喔。”衣玖说道。

    “衣玖……你怎么来了?”

    “计划有变,我们遭到了管狐的袭击,我和那个男人走散了。然后我发现有大量兵力在往岸飒羽所在的地方聚集,心想你这边情况也不好,所以赶来救你了。”

    “那小羽呢?她的处境不是更危险吗?”椛责怪道。

    “鬼一僧正的士兵已经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没有办法,只能先把你救出来,再一起想办法。看样子今晚的动静不会小了。”衣玖感叹道。

    “可恶……”

    天狗居民们虽然不敢出门,但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于是悄悄打开一道窗户缝从里面观察,只见一大群人马将街道围住,心里不禁恐慌起来:“怎么回事?天魔在上,我没做什么事吧?他们不会要把我们杀光吧?天魔大人啊……神明大人啊……饶恕我们吧……”

    鬼一半兵卫骑着马身居高处,对他来说,既然有反贼混入了这里,那么这里所有人都可能是同伙,那么哪怕违抗命令,他也要将这里血洗一遍。

    “大人。”部下指着巷子,从里面窜出来一个人。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外面的道路上会守着这么多士兵,捂着胸口看着他们。

    “你,就是千鸟吧?”鬼一半兵卫朝他问道。

    “正是。”他回答,心想救兵可算到了,现在需要立即向他们索取治疗。

    “没想到会主动报上名来啊?羽辺见,你家里那具尸体是别人。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半兵卫的话出乎千鸟的意料,他心想:“鬼一僧正和彦山前不是同盟关系吗?难道彦山前没有将自己的存在和行动告知鬼一僧正?为什么他们还需要调查自己?”

    半兵卫见千鸟沉默不语,接着说道:“为什么犬走椛会出现在羽辺见的家中?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调查了你们的来往,终于查出你和犬走椛在一间酒馆里见过面,于是我拷问了那家店的老板,没想到那老头嘴还挺硬,于是我把他做成了人彘泡在酸里,他才肯说。万万没想到啊,羽辺见正是天狗城头号杀手——千鸟啊。”

    听完半兵卫的一番话,千鸟恍然大悟,突然大笑起来:“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就是弃子了啊……”这一切都是彦山前的阴谋,无论是让自己刺杀鹪鹩等人,还是将军队引来此处,一切都是彦山前的安排。彦山前早就想处理掉自己这个不可控因素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凭借实力与彦山前达成平等的交易,但是从未逃出彦山前手掌心的人,是自己啊!

    而如今,唯一对他好的人,那个酒馆老板,也没能逃出这杀戮的深渊,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天狗城。而自己,居然愚蠢地相信着彦山前会还给他他的身份、他的记忆、他的一切。

    “这就是,杀戮的代价吗?但是……哼哼哼哼,除了我,又有谁能原谅我呢?”

    “羽辺见,不,千鸟,我以鬼一僧正大天狗的名义,在此收下你和你的同僚的人头!受死吧!”半兵卫挥舞起刺枪,命令全体士兵随自己冲锋。

    听见不远处的喧闹,岸飒羽从地上站起来,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得想办法查看外面的情况。

    突然,一道惊雷响彻大地,岸飒羽心想难道其他人已经追上了千鸟,于是乘风而去,飞到了大道边。随后,眼前的景象令她终生难忘——

    大道上满地烧焦的尸体或是断肢,鲜血从阶梯上直往下淌。火焰烧灼着周边的房屋,里面的平民无一人幸免。死在这附近的,少说有五百人。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蹲在尸体堆上,啃食着一个尸体,岸飒羽知道他是谁,但即便如此,那恶魔的背影依然令她不寒而栗。

    “不愧是……吃下了罗甸的大脑的……大天狗的后裔,你的血,果真能够缓解剧毒呢。”他啃食着的,正是刚刚还威风凛凛的鬼一半兵卫。

    千鸟的话让岸飒羽想起了她在天文密藏法里看到的那可怖的景象,但眼前的这个已经被逼入绝境的猎物更加骇人。“立花道羽……”恐惧之中,岸飒羽叫出了他的本名。

    听见这个名字,千鸟回过头,岸飒羽一度以为自己认错了,那张脸比之前被剥掉脸皮的状况更加恶心、更加不成人形。那是一张怪物的脸,眼睛翻白,背后多出来两对翅膀,指甲变长,皮肤由面部开始向外扩散逐渐变黑。这一系列特征,勾起了岸飒羽最不好的回忆,因为这些她曾在另一群人身上见过——以她哥哥为首的,变成了妖魔的鸦天狗。

    “你已经……变成妖魔了。”岸飒羽小心翼翼地说着。但是,为什么?百鬼夜行不是已经被消灭了吗?这时,她想起了在天文密藏法里见过的那种黑色的火焰。

    当在绝对的绝望之际,黑焰便会燃烧,将人心腐化,使任何生物都堕落成妖魔。但是千鸟身上尚未出现黑焰,而在听到岸飒羽的话后,千鸟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看着自己变异的双手。

    “我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你杀了太多人,罪业将你侵蚀,黑焰将你腐蚀,绝望使你堕落,你已经不能存在于这世上了。”岸飒羽答道。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我被你们逼入了绝境,但是……我要……活下去!”仿佛是用最后的理智支撑着自己,千鸟朝岸飒羽举起了刀,再度召唤起雷霆,“来吧!”

    在这尸堆与火焰之中,岸飒羽,将与这被逼入绝境的猎手,或是猎物,决一死战。

    千鸟以羽看不清的速度横刀而来,岸飒羽擦刀躲开,但对方竟以锐角回杀,羽被击退到废墟中。飞影扑来,羽见状侧身飞跃,原处墙壁碎裂。但黑影又从一侧无视障碍砍来,羽回旋一斩,终于弹开其一刀。

    第二刀,紧接而来。

    羽振翅后撤,拉弓射击,卷风使箭从八方围杀——全部命中!对方哀号一声,还能感受到疼痛,正是对方理智尚存的证据,但是没有意义,对方的身体仍未停止,并且给刀附上了雷电,再度飞旋而来。

    羽用断刀接下雷刃,反斩一刀,这次径直地命中了对方的身体。她能明确感觉到,对方不再顾及躲避,而是不惜一切代价地进攻!尽管成功在他身上留下了极大的口子,但对方的身体已经流不出鲜血了。伤口除了造成疼痛,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外,依然没有任何功效。

    没有什么比尚存理智的妖魔更难以对付的存在。

    岸飒羽连续挥砍,却无法让对方哪怕慢半步,而对方的雷切直逼自己的心脏而来,危机关头,一道人影闪过,用短镰替岸飒羽挡下了这一击。

    “柘木刽!”

    “听着,岸飒羽……”柘木刽一边吃力地架住千鸟的刀,一边朝岸飒羽讲道,“所谓妖魔,只有三种方式能够消灭,一是使用地子小姐的剑,但我们现在已经来不及去找她;二是断绝妖魔心中的执念,但此人已将生存作为唯一执念;最后一种办法,就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它们的身体分解成碎块或者渣子。你能做到吗?”

    “给我一点时间。”岸飒羽说道。

    “好,我给你十秒。”柘木刽说罢,拨开千鸟的刀,与之正面纠缠起来。

    “十!”

    在这十秒内,岸飒羽屏气凝神,一边积蓄力量,一边用头脑加速思考怎么才能做到。

    “九!”

    她想起兄长的回旋刀法,那一招可以瞬间将敌人切成碎块,但是自己只能使出一段,而且切出来的碎块还不够细。必须要多段使用才行,但是就连兄长都最多使出两段,该怎么办?恐怕只有射命丸文才能做到吧?

    “八!”

    射命丸文……羽曾听鹪鹩先生讲过,射命丸文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将自己化为了风本身,她就是风。但是那样的境界,她怎么可能达到呢?

    “七!”

    但是,她可以创造风。她可以扇起狂风改变箭的轨迹,她可以凭借风使出那威力惊人的回旋刀法。

    “六!”

    假如能创造出持久的旋风,托着她舞动,那么想必一定能持续进攻。

    “五!”

    她开始持续扇动起翅膀,试图创造出一个风场。

    “四!”

    她举起了刀,开始在心中模拟接下来任何情况下双方移动的轨迹,这一招不能打空。

    “三!”

    她盘旋而上,收缩起身体,想象自己是真正的鸟。

    “二!”

    她调整起风向,风推着她前进。

    “一!好了没?!”

    “见识一下吧!‘鸟之舞’!”

    一阵飓风卷起了周边的火焰,如同螺旋一般卷过来,将千鸟吞噬,分割,焚烧。但还没完,妖魔化的身体正在恢复。岸飒羽展开翅膀,顺着飓风回旋,在靠近千鸟身体的刹那又使出一段回旋刀法,将被切成五部分的身体再度切碎——一段、两端、三段……即使在岸飒羽反复切割与火焰的加持下,千鸟的身体依然在以脖子为中心恢复。

    “最后一下!快将他斩首!”岸飒羽照做,一刀斩下了千鸟的头颅,将其余部分彻底粉碎。这次,终于停了下来。

    千鸟,被岸飒羽斩杀。

    仅剩的头颅,残存千鸟着最后的理智。但他依然没能想起来,自己身为立花道羽的记忆,没能想起曾经作为家中的幼子,被父母和姐姐宠爱的日子,没能想起……

    他只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那是相当久远的一幕了,一个孩子在一片残垣断壁上,挖掘着什么。

    “孩子,你在挖什么呢?”一个男人走过来问道。

    “雷切,有了它,我就可以去报仇为爸爸、妈妈、姐姐、哥哥们了。”孩子回答。

    “你知道怎么使刀吗?”男人问。

    “不知道。”

    “你不会使刀,再好的刀也没有意义。相反,如果你刀用得好,好到能够斩断雷电,那么什么刀都一样,到时候你把你用的刀取名叫雷切就行了。”

    孩子抬起了头,露出了无暇的眼神,仿佛在祈求什么。

    男人问道:“别露出那样的眼神啊,根本没有神明或是他人能让你祈祷。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回答了,但是千鸟想不起来。

    “我教你使刀吧,但从此以后你不叫这个名字了,今天开始,你叫立花道羽,是这片残垣断壁的主人的幼子。好吗?”

    “好……师父,您叫什么名字?”孩子问道。

    “我嘛,以前也有自己的名字,但是已经不属于我了,叫我羽辺见好了。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要忘记原来的名字,挥刀的时候,也不能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挥刀,否则,会迷失的。这就是师父我要给你上的第一课。”

    “好的,师父。”

九十九、月光

    “写完了吗?”

    “写完了。”墨羽将回信夹在他的本子里,投入运输梯,“希望这些信息能帮到他们。”没过一会,运输梯果然升上去了。

    渡边信长舒一口气,将一块干饭团递给墨羽:“吃吧。”

    墨羽接过饭团便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罗盾倒是没骗我们,这里确实缺少粮食,白峰塔被鬼一僧正集团接管后,鬼一僧正似乎没有想过往监牢里送饭,似乎是想把我们连同所有囚犯饿死。如果不是岸飒羽他们给我们送来口粮,我们还撑不了几天。”这时,他注意到渡边信捏着饭团,却一口也没有动。

    “你……”墨羽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的心思,“还没下定决心反对鬼一僧正吧?”

    “不是没下定决心,是根本没想过,”渡边信纠正道,“不瞒你说,出去之后,我可能会立刻与你们敌对。”

    “无妨,到时候你杀了我都不迟,但这饭你得吃,我们得活着出去,不是吗?这些饭团就当我对你的答谢。”

    “答谢什么?”

    “谢谢你那时跳下来救我。”

    “哼。”渡边信故作不屑地咬了一口饭团,却引得墨羽发笑。

    渡边信将目光转向别处,注意到了被弃置在角落里的那把骨剑。

    “那把剑……”渡边信问道,“你不打算再用吗?”

    被问及这个问题,墨羽只感觉脊背发寒,他停止了咀嚼,一口将食物吞了下去,沉默了许久,想起了不久前的事。

    因他的恶意与绝望,那把剑上曾燃起了不祥的黑焰,尽管他不知道那黑焰为何物,但绝非善茬,他感受到了那火焰之中的邪念,那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之物。若非典狱长彦山宗行用身体作为薪柴燃起了炽焰来压制黑焰,墨羽或许已经堕落。那把剑上现在虽不再燃起黑焰,但墨羽知道绝不可再使用那把剑。

    “我一开始试着让你将那把剑摧毁,但是没有用,它是用某种生物的脊椎骨制成,却坚不可摧。我也想过将他弃置在这里,但是如果被心怀不轨之人拿到,可能会引发更大的灾难。所以我还是打算把他带上,找办法毁掉它。但哪怕我身死此处,也不会再使用了。”

    “可惜了,”渡边信说道,“这么强的力量,就连那位典狱长拼出性命也只是暂时压制了它。如果能妥善利用,或许能战无不胜。说起来,虽然我不知晓后来的事,但是彦山宗行当真能在身上燃起火焰?”

    “是真的。我记得他曾说,这是身为典狱长的使命。那种火焰大概是能够压制黑焰的火焰,感觉和地子小姐专门斩杀妖魔的十拳剑之火很像,感应到什么就会自动燃烧,之前他也说他嗅到了火焰的气息……等等,十拳剑、火神迦具土、罗甸骨剑、百鬼夜行、妖魔……这一切恐怕有某种联系。”墨羽低下头思考起来,渡边信见状,便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先想,我先吃。”

    休息了半日,渡边信起身拔刀,对着空气劈砍热身。墨羽则重新找来了布条,将罗甸骨剑紧紧包裹起来。再过了一会儿,他收拾起行李,对渡边信招呼道:“走了。”

    “要继续往下探索了吗?”

    “没多少时间了,算上我,典狱长一共四位,接下来还剩一位典狱长,每位典狱长管辖十层,我们现在在二十九层,所以即使通过了最后一片监牢区,还有十层未知区域。我们得抓紧时间,地上很快就要翻天了。”

    二人便打开了通往楼梯间的门,这里所铭刻的历史已经被墨羽提前记录了下来传达给了岸飒羽。而且这里记录的历史,是所有人都未曾知晓的,有关天狗古代战争起源的历史。

    天狗古代战争,随着天魔降临而结束,而有关那个时期的历史文献极少,几乎只有长寿的天狗能够记得一些详情。更别说在那之前的历史了。

    而这里记载的历史揭露了真相——天狗古代战争,是由神明引发。

    饭纲一族犯下了“僭越”与“叛神之罪”,至于详情并未记录在本层。于是神明欲再度干涉凡间惩罚饭纲一族,以木花咲耶姬为首,她发动自己的信徒——富士讲,向饭纲一族挑起争端,设宴邀请时任饭纲一族族长,却在宴会上将其冰冻死,制成冰雕送回饭纲一族的聚落。此为纷争的开端,而习得了大量妖术的饭纲一族实力空前强大,带来妖术的饭纲卧行被推举为新的族长,向富士讲回击。很快冲突扩大为战争,与饭纲一族有着同盟关系的各个聚落也向另一边发动了攻势,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演变为多方混战。因此,饭纲一族与富士讲的冲突为天狗古代战争的导火索。

    墨羽认为,整个天狗古代战争,本质上是有信仰的天狗与无信仰的天狗的冲突,神明发现这样下去对自己的信仰有害无利,最终亲自下场调停了战争,反而赚得了信仰。

    天狗古代战争改变了各大家族在种族中的地位,有些甚至因此消亡,其中最令人唏嘘的,莫过于最初的天狗——猿田彦之死。而关于他死亡的真相一直是个谜,而唯一有可能记载了他的死亡的地方,也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摧毁了。猿田彦死亡之谜,恐怕得永远地消失在历史之中了。

    也有不少人在战争中发家。比如一开始从未被当作大天狗对待的彦山前。“彦山”本是鸦天狗之姓,而他的父亲与一位大天狗女子结合生出了彦山前兄弟。按照规律,大天狗与鸦天狗的孩子大多只会有大天狗的特征——即早熟、健壮与长寿。然而彦山前却是个有翅膀的大天狗,这本并不稀奇,生出只有鸦天狗特征的大天狗也不在少数,但依然会被归为大天狗,比如饭纲丸龙。但是彦山前是个同时拥有大天狗与鸦天狗特征的天狗,这便是天狗混血儿,会被视作不祥的象征,在年幼时被杀死或抛弃。而身为双胞胎的彦山前兄弟更是如此,他们从小便被遗弃在郊外。但是即便如此,彦山前还是靠着能力白手起家,并且召集了众多混血天狗和地位低的鸦天狗,承诺给予他们地位与自由,其中包括墨羽的老师——鹪鹩,时名九条华。他们在战争中成为一股新兴实力,最终在众多枭雄中取得一番席位。最终彦山前也得到了神明的认可,被封为七位大天狗领袖之一,可以说唯一一位靠着本事拿到“大天狗”之名的人。

    不过令墨羽疑惑的是,那群混血天狗最后就不知所踪了,毕竟还是少数,可能他们的孩子依然是正常的天狗。而在天魔降临后,也的的确确没有混血儿出生的记录。

    而饭纲一族,作为被神明特别针对的对象,却在整场战争中毫发无伤,甚至保留了一开始的地位。墨羽猜测,可能正如大峰前大人之前所述,饭纲一族是真正的威胁,因为他们藏有能够对抗神明的力量。

    墨羽正想着,渡边信拍了怕他的肩膀:“我们到了。”

    二人到达了一扇门前,和楼上一样,平平无奇的门而已,并没有因为分区不同而有所变化。

    “在这扇门之后,关押着犯下比谋杀更加恶劣的罪行的囚犯,他们是在天狗古代战争中犯下屠杀罪的人,”墨羽讲道,“尽管胜利者之中也不乏屠杀者,但是这些罪犯是被神明选中关押的,相比屠杀,‘渎神’才是真正的罪吧。但是无论如何,这扇门之后的囚犯绝非善茬,跟楼上的杂鱼可不一样。他们之中有些可是差一点成为大天狗领袖的枭雄。”

    渡边信抱着胸满不在乎地说道:“见识了大峰前和彦山宗行后,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开门吧!”

    墨羽用钥匙打开了门,冷风吹面。这扇门倒是没有像来到第三个监牢区一样紧闭不开,而是很容易地就被打开。

    门之后,依然是漫长的监牢走廊,走廊上空无一人。二人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伸出头查看第一间牢房——没有人。

    不只是第一间、第二间,这整个一层监牢都没有人。只能听见冷风在呼呼地吹。

    “你看,”渡边信轻易地推开了一扇牢门,“这些牢房都没锁。”

    “难道和楼上一样,囚犯能够自由行动?”

    “也许都聚集在楼下了,我们得小心。”

    二人便继续前进,直到进入新的一层楼梯间。更令人不解的是,本该记录着天狗历史的楼梯间,此时什么都没镌刻。

    “历史呢?”墨羽不禁问道,“历史记载去哪里了?”

    “墙上没有任何痕迹,干净得就像刚修的一样,”渡边信摸了摸光滑的墙壁,“似乎从一开始,这里就什么也没写。”

    “难道说,记录的历史只回溯至天狗古代战争的开始,在那之前的就没有记录了?”

    “也许吧,看样子你不用再抄书了。”

    墨羽有些失望,目前还是有太多谜团。比如饭纲一族犯下了何种罪孽、比如罗盾口中天狗曾是人类的真相,这些都亟待解答。而线索居然在最关键的地方断了,这令他不禁有些丧气。

    二人行至下一层,却发现还是空无一人。

    “会不会那样的囚犯本就不多,并没有占满牢房?”渡边信猜测道。

    “也许吧,往下走,答案总会揭晓的。”

    二人越往下走,越是发觉不对。整个第四区监牢意外地安静,与之前第三区猫追老鼠的热闹情形截然不同。

    “太诡异了,”渡边信也不自觉地感叹道,“就算死了,也应当有血迹或是尸体。之前被罗甸骨剑杀死的囚犯还会剩下骸骨,这里却干净得像从来没人住过。”

    “从来没人来过……从来没有记载……”墨羽又开始思考起来,“虽然不太可能,但是,也不是没人能够做到。”

    “在那之前……喂,跟了我们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渡边信突然看着一边说道。墨羽歪过头,只见一边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凭空出现了一个女性天狗。那天狗身材高挑,头顶蓝发,长着一幅俊秀面容,穿着能够显露身材的蓝色天狗服,手握长弓,腰间有六颗绒球,看样子身份不低,但是背后却长有翅膀,似乎是鸦天狗。刚刚似乎是用了某种幻术隐藏自己的身形。

    “你就是这个区域的典狱长吗?”渡边信用刀指着对方问道。

    “你们呢?你们是来修炼的天狗精英吗?”对方则反问道。

    墨羽则按住了渡边信的手,朝着女天狗说道:“不管你我是谁,我们都不想再发生战斗了。我们只想继续往前走,直到到达底层的升降梯间。”

    女天狗笑了笑,将弓收至背后,说道:“那当然,同伴越多越好。我并非典狱长,而是来此修炼的天狗精英,名为饭纲镜。”

    “饭纲?”墨羽有些吃惊,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饭纲一族的人。

    “没错,不过我已经困在这里很多年了。家里人想必以为我已经死了。”饭纲镜注意到墨羽正盯着自己的翅膀,微微收翼,解释道:“我的母亲是个鸦天狗,听说大天狗和鸦天狗生出的子嗣一般是大天狗,似乎我是个特例呢。”

    “我记得饭纲丸龙也是如此,你和她什么关系?”渡边信问道。

    “丸龙啊,我和她同属饭纲一族的一脉,为‘观星者’。我们先往前走吧,我们边走边说。”饭纲镜挥了挥手,自顾自地前进了。

    虽然还是有些警惕,但是反正都得前进,二人便跟着饭纲镜继续往下了,顺便各自介绍了自己。

    “既然你来到了这里,那想必你也看见了那些石壁上的文字。上面记载你们饭纲一族曾犯下触怒神明的罪行,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渡边信则开门见山地问了,丝毫不在意对方的面子。

    “这样问不太好吧?”墨羽有些怪罪。

    “没事,不瞒你们说,我来地下监牢的最初目的也是为此,我想知道我们饭纲一族究竟是何时走上歪路的,结果线索断了呢。”饭纲镜则毫不在意。

    “走上歪路?”

    “没错。我刚刚不是说我们这一脉是观星者吗?正如其名,我们一脉的职能正是观测星辰,而观测星辰,便是与神明沟通,是侍奉神明的。事实上,这本是饭纲一族全族的使命。直到某一天,那个男人,饭纲卧行,带来了大量妖术。我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带来了那么多可怕的妖术,但是从此我们饭纲一族就变了。大量族人选择研习妖术而非坚守职能,只有我们这一脉坚持仰望星空。所谓的罪行,恐怕就是放弃侍奉神明吧。”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困在了这里?”

    “那还用说?我打不过下面那个典狱长,就出不去呗。现在你们来了,我可算是有希望了。”

    “这么说,你打败了彦山宗行?”渡边信有点好奇对方的实力。

    “彦山宗行?那是谁?上面几层都没人注意到我,我就直接溜过来了。那些囚犯可不像你能嗅到我。倒是那个叫罗盾的,实力不咋地,随便过两招就放行了。”

    “会隐身真好啊……”墨羽心想。

    “接下来的典狱长是什么实力?”渡边信问。

    “等你们见到他,就知道了。”饭纲镜回答。

    就这样,三人几乎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这一区最后一扇门前。饭纲镜站在二人身后,说道:“他就在里面。”

    “你为什么不先进去?”渡边信问。

    “好吧好吧,让我一个女孩子先给你们两个男士开门。”饭纲镜打开门,里面是一片漆黑,二人有些犹豫。

    “进来吧,我会创造小型星空给你们照明。难不成你们怕黑?”饭纲镜招呼道。

    二人对视了一下,最终还是跨过了门槛。

    饭纲镜在周围点起了星空,照亮了整个一层监牢。而他们也看清了不远处的一个正在喘息的身影,那正是最后一位典狱长。与之前的典狱长都不同,他长着双角,似乎并非天狗。他蹲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咀嚼声,似乎在进食。但是二人很快发现,他的口中空无一物。

    背后的饭纲镜关上了门,变了脸,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亲爱的,我又给你送来‘历史’了,快吃吧。”

    那人抬起头,朝着二人露出了饥饿的目光,那是没有理智的野兽的眼神。

    墨羽随即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无论是“文字记载”还是“囚犯的存在”都消失不见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眼前的人吞食了这一切。

    能做到这一切的存在只有一种,那就是“吞食历史”之兽——白泽。

    “你骗了我们?!”渡边信转身欲斩饭纲镜,但那只是假象。正如她凭空出现时一样,她又凭空消失了。随即他背后几支暗箭射来,被墨羽使劲推开才免于中箭。

    “可恶,看不见她,但是能隐隐约约嗅到。”

    “小心前面!”墨羽的突然提醒让渡边信回过了神,身后的白泽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二人即刻躲开,渡边信更是不给机会,趁着对方扑空的间隙挥刀朝对方脖子斩去,饭纲镜却闪现在面前用弓挡住了这一刀。那弓既是弓又是刃,饭纲镜将其拆成双刀与渡边信近身搏斗起来,竟不落下风。

    墨羽从背后一刀,饭纲镜振翅翻跟,落在白泽身前,同时她身上也燃起了红色的火焰。

    “果然,你并非只继承了鸦天狗特征。你和彦山宗行一样,是个混血儿,只不过因为女性大天狗特征并不明显,才没看出来。”墨羽这时想起了大峰御前,那十七岁的少女却有着极其成熟的体魄,发育早正是大天狗的特征,“这么一来,答案就明了了,果然,只有混血儿才能将血液化作薪柴。”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渡边信再度架起刀。

    “我所言皆非虚,我也不知晓这火焰的来历,”饭纲镜说道,“不过,一切历史都会被吞食,以让我的爱人——白泽·悲音重新恢复理智。现在,请你们化作‘历史’,成为我的爱人的食粮吧。就像那些文献、那些囚犯、那些不知生命宝贵的天狗精英。你们都会被遗忘。”饭纲镜将双刀合并,射出一箭,渡边信横刀一斩,却发现那箭只是幻影。下一刻,真正的箭射穿了他的肩膀。

    “啊————,”渡边信忍痛拔箭,肩膀却如火焰灼烧般疼痛,“该死的,小心她这招!”抬头却见白泽咆哮着扑来。渡边信一脚踹去,那白泽虽是人形,却力大无比,反而让他的腿脱了臼。墨羽抱住渡边信朝一旁滚开,躲过了一咬。

    然而饭纲镜的攻击紧接而来,她对准墨羽的脊背,射出一箭,仿若流星。墨羽未察觉,渡边信全力劈砍,却只是勉强将其打偏。那箭径直射穿了墙壁,将其粉碎。

    趁着空隙,渡边信自己矫正了脱臼的右腿,拉着墨羽从墙壁下逃开。见二人欲往外逃离,饭纲镜冷笑一声,再射一箭,此箭如黑夜般无形,却被墨羽拔刀斩下。

    “原来如此,我的计算没错。”墨羽悄声对渡边信说道,“对方能力的本质是使光偏移,因此无论是她的本体还是箭,都只是真实事物的投影,因此存在一定的延迟距离,大概0.1秒。而那威力较大的一箭因为速度过于快,她无法投影,因此可以直接斩。”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接下来,你去应付白泽,我来应付那女人。”

    二人达成分工,便分散开来。白泽虽攻势迅猛,但没有理智,只是一头人形野兽,墨羽只需来回周旋,以拖延时间。而另一边,渡边信算准了对方的投影距离,朝着一处斩去,饭纲镜果真从那里现形,用弓挡下。

    “那这样呢?”饭纲镜后空翻,匿于黑暗,四周星光一闪,同时射出八支流星箭!但渡边信早已看破了她的招式,以“不可回避之刃”,将箭系数弹向上空,击穿了天花板,引起了上层的坍塌。这使得外部的光线照进了这片空间,而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光影的地方必定藏着人。渡边信上前再是一招“不可挡之刃”,饭纲镜不知其威力,用弓格挡,却被斩断。

    见弓已无法拼合,饭纲镜索性改为近战,用刀在手腕上划出口子,在四周洒血,血淋之处,无不生火。而沾了血的刀,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烈火之中,白泽的攻势也逐渐放缓,似乎侵蚀心智的东西正在褪去,他看着饭纲镜,缓缓念叨道:“镜……”

    墨羽注意到此,立刻举刀突刺而去,谁知白泽一挥臂,就将高速移动中的墨羽弹开。

    “镜……”白泽伸着手朝饭纲镜爬去。

    饭纲镜并没有注意到爱人的理智正在恢复,而是专心地看着前方。只见她提起双刃,再度冲锋,身后的火焰裹挟着她席卷而来,这一次,她将不再保留。

    面对使出全力的对手,渡边信也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七持刀法。镜螺旋飞舞,半途隐匿,信即刻斩出七道刀风,刹那空间为之扭曲,然这七道刀风却有缝隙可钻,但正所谓七持刀法的关键——在于第八刀。饭纲镜果然从空隙钻入,渡边信朝着那里斩出超越全力的第八刀!

    但饭纲镜早有准备,接下来一刀亦是她的极限——只见她自己化作了流星,在火焰的推动下,十字架刀全力斩击,此为“星陨”。刀刃与坠星对撞,有如劈山之势,整个白峰塔都在震动!

    剧烈的冲击将二人击飞,墨羽赶忙上前察看渡边信状况,只见他满身鲜血,已然昏迷,暂时丧失了战斗能力。

    而逐渐恢复理智的白泽终于爬到了镜身前,镜的胸口一道深深的刀痕,鲜血不止,所流指出,无不燃起了火焰。

    而这些火焰,流到了白泽·悲音的手上,将他身上不祥的气息驱散。使他失去理智的,正是这白峰塔封印的黑焰。

    “原来……如此……”镜奄奄一息地说,“都怪……那些天狗,把你变成了这样子。”

    “镜……”尽管逐渐恢复理智,但悲音仍无法正常说话。

    “爱人呐,将我吞食吧,让火焰常驻汝心……在那之前,请让我为您……为您献上……最后的礼物。”镜朝上伸出了手,此时外面正是夜晚,她将耗尽自己的全部生命力,将遥不可及的夜空带到他的面前。

    监牢的环境发生了改变,墨羽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旷野之中,正纳闷的他抬起头,那一刻,所有的思考都是一种玷污,看见月亮出来了。满月,此刻却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及。但墨羽不敢去伸手,因为自己的手已经沾了血。

    这是镜最后的幻术,而那月光是真实的月光。悲音悲哀地嚎叫起来,他怀中的镜逐渐化为粉末,成为了“历史的尘埃”,而在月光的照耀下,白泽也逐渐丧失人形,现出了真身。

    那是一只悲哀的的鹿角兽。白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四肢化作了健壮的蹄,与曾经出没在人类村落的“半白泽”不同,他是“完全的白泽”。此刻,一只无秽的圣兽,屹立在高坡之上,反射着月光的身躯让人感觉自己的视线都是一种亵渎。

    而他的背上,一把透明的巨剑在月光之下也倒映出了色彩,有了形态。那剑悬浮起来,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举起了那无暇宝剑。在那皎洁的月光剑的光芒之下,就连鲜血也清澈如湖水。如果这监牢是黑暗与肮脏,那这把剑便是纯粹的“净”,是最圣洁之物。

    “镜……我不会辜负你的愿望……”此时的悲音却能正常说话了,“所有人都会回想起来……回想起来曾经的罪孽。天魔大人,请让我将历史……尽数归还!”他“高举”巨剑,在那月光剑的照耀下,一切历史重现于世!

一百、白泽与天狗历史

    在月光下,墨羽看见了那早已被遗忘的故事。

    那是一度疯狂的白泽吞食的历史,如今,恢复了理智的他将这些历史归还。这是鲜有人铭记的记忆,今晚过后,他们全都会想起来。想起来天狗古代战争的起源、想起来天狗的诞生、想起自己曾为“人类”这一可怖的事实。

    自古以来,人类仰望星空,崇敬天体。太阳给予他们生与火的热,月光给予他们夜晚的仁慈,而星空,自然被放在了等列的位置上。

    神因信仰而存在。人们信仰天体,因此本无理性的天体从此有了意识,拥有了神格,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神。大多数神的存在依凭着“神格”,而“神格”的存在依凭着信仰。

    人们信仰神明,神明回馈众生。神明是慈爱的,其中犹数太阳——天照最爱世人,她深爱着在她的光芒下诞生的林林总总,因而想尽办法为他们带来更多。但神也是孤独的,凡人难以触碰神明、理解神明,神明也无从与凡人沟通。直到一群人的出现——观星者。

    这些观星者并非是出于科学而观星,而是出于信仰。正因为信仰,所以想要了解神、理解神。而在漫长的观察与钻研之中,他们终于兴奋地发现了那苍穹之上存在的意识,那比地上的生灵更加强大、更加伟大的身躯,以及他们行动的规律。换言之,他们证明了神的存在。这种行为看似亵渎,实际上让孤独的神有了与大地上的生灵沟通的渠道。

    神明们便依照人的外形为自己创造了新的实体,并且学习地上的生物繁衍、创造子嗣,而他们也被分到了大地上的万物,因此在东国的土地上,万物皆有神性。

    同时,为了回馈人们,神明除了在各方面保佑他们,还决定降下赐福,让那批观星者成为与自己相似的存在——成为神明。

    那是神第一次试图引导人类的进化。

    五千年前,神明命令一位名为“罗甸天狗”的人面神鸟去往凡间,为众人给予“赐福”。罗甸是纯粹的火焰之鸟,其火焰能够烧尽一切不纯之物;而那赐福,则是罗甸之卵;食用了罗甸之卵,便可消灭身上之污秽,化为神。然而这一过程中却出了差错,罗甸天狗作为神明,却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母性,拒绝了神命。朝着宇宙彼方逃亡。神明击坠了她,她的身躯便落向了大地……

    神明最终低估了神的“人性”,也低估了人的“兽性”。降下赐福的消息早已传开,而最终到达大地的,不是能够源源不断产卵的神鸟,而是一具巨大的、燃着火焰的尸体。面对这“赐福”,人们选择争相分食之,甚至不惜自相残杀。这“赐福”却成了诅咒,罗甸天狗的怨恨最终让食用了其尸体的人们身体发生了异化,令他们变成了妖怪:

    以猿田彦为首的一批人,食用了罗甸的大脑,变成了最初的大天狗;

    食用了翅膀的人,变成了最初的鸦天狗;

    食用了腿肉与腹肉的人,变成了最初的白狼天狗,因此数量也最多;

    食用了脸部的人,变成了最初的鼻高天狗;

    食用了皮毛的人,变成了最初的山伏天狗;

    “诅咒你们,诅咒神明,诅咒天狗!我的火焰终有一天会将污秽的你们烧尽!”罗甸的怨恨何其深,就连纯洁的火焰逐渐也染上了黑色的斑点。暴尸数日,她的骨骸上燃起了黑焰,站了起来,化作骷髅鸟神,为大地带来了巨大的灾害,其为“黑焰之祸”。

    为此,神明与天狗联手试图镇压这侵蚀了罗甸骨骸的黑焰。这黑焰来自更遥远的过去,是火神迦具土的怨念所化之物。罗甸自己的火焰依旧能够镇压黑焰,但那火焰已被天狗们瓜分,于是猿田彦站了出来,他首当其冲将刀染上自己的血,前去镇压黑焰。

    在一番苦战下,猿田彦斩下了黑焰最初开始侵蚀的那截脊椎骨,镇压了黑焰,并将那截脊椎骨制成了剑,此为“罗甸骨剑”。从此,猿田彦便成为了最初的天狗英雄。

    猿田彦受到了神明的赏赐,迎娶了神之女。同时天狗作为新兴的妖怪种族,其地位也大幅提升。神明也不再追究他们食用罗甸尸体的僭越行为,而神明自己,也得到了教训,从此不再主动干涉人类的进化。

    然而天狗的诞生,本就是伴随着掠夺与鲜血。他们骨子里的争斗欲望未曾消失。很快,他们与其他种族开始爆发冲突,首当其冲的便是妖狐一族,天狗虽勇,但他们从未见识过妖狐的各种神鬼莫测的妖术,最终天狗战败。

    双方虽暂时休战,但彼此仍是势不两立。天狗怨恨妖狐给自己带来了战败之耻,而妖狐则从未忘记天狗对自己同胞的屠杀。经过了几千年断断续续的战争与和平,一个男人出现了。

    其名为饭纲卧行。

    饭纲是古老的观星者家族,在成为天狗前,他们就坚持着这一使命。因此原本应当接受赐福的便是他们。时任族长——饭纲月,同时也是最初食用罗甸尸体的第一批大天狗之一,坚信只要自己继续侍奉神明,神明就会再次降下赐福,于是几千年来,他们不问世事,潜心研究观星术,甚至掌握了能够令星辰的光芒偏移的幻术。然而神明早已不再需要观星者,他们对于星空的观测反而令神明感到亵渎。

    饭纲卧行在家族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份子,既不是最长,也不是最幼,更不是嫡系,那时正值青春的他对于家族事业没有一丝兴趣,多他一个少他一个也不会有任何区别。因此厌倦了死气沉沉的家庭生活的他离开了家,独自到外流浪。

    然而等他回来时,他已性情大变。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变得冷漠、残忍、狡猾。更重要的是,他居然独自灭掉了大半个妖狐一族,并且带回来了各种妖术秘籍,以及——使役管狐之术。那些被他杀死的妖狐全部被他变成了无实体的管狐,永远地作为他的奴隶。

    “神明无法给予我们这些,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不是吗?”他说道。

    家里的长辈都对此不屑一顾,但是年轻人们却热衷于学习妖术,他们跟在饭纲卧行身边,推举他为老师,这种风气很快蔓延至整个家族。

    即便如此,以饭纲月为首的观星者依然是主导。直到一次事件改变了这一切——饭纲月之死。

    观测星空已是亵渎;但为了研习妖术,放弃信仰更是僭越。神明最终向饭纲一族降下了制裁,因此才有了战争的导火索——富士讲针对饭纲月的鸿门宴。饭纲月之死令整个家族格局大变,而面对外敌的威胁,星空幻术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于是饭纲卧行便被推举为新一任领袖,领导饭纲一族与浅间信徒发动了战争。此为天狗古代战争的开端。

    而之后的事,所有人都知晓。

    墨羽从这历史的梦镜中苏醒,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历史竟然在自己面前复现。这就是白泽的权能吗?吞食历史、重现历史、创造历史。他环顾四周,自己依然身处那片月光旷野,饭纲镜最后的幻术仍未结束。

    施展了权能后,白泽·悲音也恢复为人形。不过在月光的照耀下,他依旧保留了鹿角。墨羽这才看清眼前这个人的全貌。那是有着一头洁白长发的男人,并非是因为苍老,而是因为本来如此。相反,他的面貌很年轻,尽管可能与实际的年龄不符。身上穿着像是刚刚洗净的神官服饰,手持月光剑。那剑依旧纯净无暇,映射着月光。

    悲音看向了墨羽这边,此时他的眼中已无疯狂,只有平静、以及某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墨羽感觉到了某种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他在彦山宗行身上见过,而且更甚。

    悲音开了口,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为何来此?”

    墨羽回答:“被迫入狱,前来谋取自由。”

    悲音又问:“为何与镜对峙?”

    墨羽回答:“我们本无敌意,是她想把我们喂给你。”

    悲音叹了口气:“她的确是会作出这种事的人,在漫长的典狱长生涯里,我无人可交流、无人可陪伴,心智也逐渐被侵蚀。白泽本是在贤明君主出现时,为其指明前路之人。而我所辅佐的对象,正是天魔。”

    “我早已看见了今日之灾祸,天狗政权将倾,只有天魔能够阻止这一切。为了不让那样的灾祸发生,我主动守护在这里,守护着那些历史、守护着天狗的未来,分担天魔大人所承受的痛苦,代价则是永远无法见到月光。”

    “然而,我高估了我的意志力,怨灵侵蚀了我的心智,使我逐渐步入疯狂。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月光出现了,镜……她理解我的处境,希望帮助我。原本我们是处于合作关系,她替我执行典狱长的职能,而我,则努力地替她回想那些历史——她想要的答案。”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竟然将彼此当作了唯一。一个天狗,竟然与一个白泽相爱。我早已知晓,身为混血儿的她的血可以让我恢复理智。因为所谓天狗混血儿,实际上是返祖现象的产物,他们身上的罗甸之血更加浓厚,所以才能燃烧起罗甸之火。但是我不能告诉她,因为她一定会为此献出生命。我想,倘若我能在我们还未相爱时告知这一真相,该多好?可是那时我竟因为怜悯,让她承受了比死亡更深的苦痛。”

    “而后,我终于还是神志不清了。我开始吞食历史,将这里的囚犯和文献全部化作历史的尘埃。唯独没有吞食她,因为我知道,那是我的一切。也许是发现吞食了历史后疯狂有所缓和,她便开始了喂食吧。直到今天,我才如梦初醒。”

    “我可以改变历史,却无法改变她已死去的事实、无法改变我之前种种错误,倘若我没有不自量力地守在监牢底层?倘若我早点告诉她压制黑焰的办法?倘若我没有爱上她?我可以让一切如同没有发生,但唯独我不能忘记,不能忘记她对我付出的一切,不能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因此,我不会再重复同样的错误。”

    说到这,悲音举起了剑,如镜面般透彻的剑面,倒映着白泽兽的影子。

    “因此,我不能让你们前进。”

    “为什么?!”墨羽听完了他的叙述,却仍旧不能理解他的行为,“我们已经没有战斗的理由了,如果是因为这把罗甸骨剑,我可以把它留下!”

    “不,因为在这道门之后的事物,比那把剑更恐怖。迄今为止,每一个穿过这里的人,最终沦为了邪魔外道。我宁可在这里杀死你们,也不会让你们前进!留下那把剑,折返吧!等待释放!”悲音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墨羽明白,这便是典狱长的真正职责,守护每一道门,不让生者前行,因为门后便是地狱。

    他垂下身子,失望地说道:“我们历经艰辛,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是因为外面的人,需要我们去拯救。”

    “我知道。预言中的灾祸,已然临近了。”白泽说道。

    “你不明白!”墨羽突然挺身反驳,“你只能看到历史,因为历史对于你来说只是一页页纸!可删可改!但是在我眼中,每一行历史里,都沾满了人们的牺牲与奋斗,历史书上的每一页,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我在你所呈现的历史里看见的,是血与泪,是人们的挣扎!无论历史如何篡改,它永远也不会停下,因为无论是人类还是天狗,都不会停滞不前,都会为了所爱的一切倾注自己的全部!这才是历史!因此哪怕只剩一滴血,我也会将这滴血,洒在大地之上!我要前进!哪怕堕入妖魔之道,我也要阻止即将发生的无意义的杀戮!让开!”墨羽拔出了刀,他的眼中再度燃起了烈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热。

    “我是最后的典狱长——白泽·悲音!守护这道门是我的使命,我不会再让那东西重获自由。既然如此,那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悲音双手举起月光大剑,那剑上此刻倒映着墨羽冲锋而来的身姿。

一〇一、罗甸天狗

    这场战斗以白泽的完全压制开始。墨羽经历了前面几十层的磨练,实力虽有所长进,但要打败最强的典狱长还是差太远了。面对彦山宗行他都没什么还手之力,更别说这个实力远在其上的白泽·悲音。而在墨羽绝望之际,那把诅咒之剑再度燃烧起来,用尽各种蜜语诱惑他使用那把剑。

    但是墨羽已发誓,即使身死此处,也不可再使用那把剑,他断然将罗甸骨剑从背上卸下。

    但他自己的刀架不住白泽·悲音的大剑,被一举斩断,墨羽学着渡边信的刀法,又迅速拔出了第二把刀格挡。但对方那纯净的剑刃却有如陨石般沉重,压迫着他那酸得如同火焰灼烧的肌肉。墨羽的脸因奋力而扭曲,而白泽的表情却出乎寻常的平静,仿佛根本没有用力。

    “战胜我踏过这扇门的,至今仅四人,他们全都堕入了魔道。所谓通往自由,从来都只是谎言。没有一个人真正地打穿了整座地下区。这座监牢,是为所有天狗修建的,为的就是限制天狗,使他们不会再出现超出神明所划定的界限的强者,就算有,也会被封印在这之下。”白泽一边压制着墨羽一边说着。但墨羽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应,他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架开白泽的月光剑。但月光剑的剑刃却依旧一点一点地朝着他的额头靠近。

    “为何还执迷不悟?!明明等待自由即可,为何要赶这么一点点时间?!就算穿过了这里,下面还有比我强大无数倍的怪物!难道你们真一心求死?”白泽无法理解眼前的男人为何还要垂死挣扎。

    “只要……只要多争取一秒……就能……多救一个人。”墨羽努力地挤出了这几句话。他何尝不想活下去,但是他心中的大义,已经不容许他无动于衷。哪怕死于此处也好,哪怕……至少他能证明,他没有一刻懈怠过。

    “若没有堕入魔道的觉悟,怎么成就大事?墨羽!”一个坚决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墨羽回过头,只见渡边信从地上站了起来,拾起了那把罗甸骨剑。黑焰已开始朝他的身体蔓延,渡边信忍受着灼烧,显得力不从心。

    “你……快丢掉它!”

    “你不是害怕被它侵蚀吗?那么,我来代替你被侵蚀!我们可说好了,要活着出去!所以不论怎么样,你也不能死在这里!”渡边信提着罗甸骨剑一步一步朝二人走来。悲音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神色有些慌张,一脚踹开墨羽,提着月光剑就朝渡边刺去。然而那剑却仿佛有自我意识,喷出黑焰使得悲音不得不转变为防御架势。渡边见状,一剑刺去,将那大剑与悲音的心脏一并刺穿。

    仅一击,那罗甸骨剑就击破了月光剑。

    黑焰沿着剑刃朝悲音蔓延过来,而月光剑残余的净化之力和悲音身上的罗甸之血阻断了它,让悲音在最后的时刻并没有痛苦。

    他绞尽脑汁也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两个人非得前进不可。带着疑惑与不甘,他倒下了。

    悲音模糊的意识里,他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寂静的旷野,这并非镜留下的幻术,而是通往彼岸的河畔。在遍野的曼珠沙华之上,他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似乎在等待他的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看清了对方并非镜,而是一个故人。

    “慧音……我的妹妹啊……”他如同祈求一般地发问,“告诉我……为何人类和天狗总是执迷不悟?明明历史已经注定,我已指出了前路,他们……却依旧不听我们的劝告,执意走向毁灭?”

    “正是因为他们不甘于命运,才会去抗争,这便是人类,以及拥有人类之血的天狗和我啊……”对方笑着回答,“历史中的林林总总不也证明了事实如此吗?我哪怕已知晓我的命运,也要去那火焰中多救一个孩子。正因为人们要去抗争命运,历史才会前进啊。”

    “为何历史一定要前进?停驻与不变难道不能带来永恒吗?”

    “或许吧,”慧音淡淡笑道,“但我曾认识一个为永恒所折磨的人,过去的阴影与不死的诅咒将她束缚,但即便如此,她也在努力地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明天呐。正是因为在漫长的时间里,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人们才会珍视身边的一切。而在万物不断的新陈代谢下,哪怕前路是萧条、毁灭,我也能在那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之后,看见新生的光,和她的火焰。”

    悲音听完,长吁了一口气。

    “来吧,我最后的族人啊。她还在等着你呢。”慧音向他伸出了手。而在慧音的背后,悲音看见了镜的身影。

    他正欲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

    “等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既然如此,那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做。”

    现实中,渡边信撑着身体,满身都是那黑色的火焰。衣服上是、皮肉上是,骨髓里是,心智也是!他感觉自己的理智也在一点一点被摧毁,一些恶毒的念头正在他脑海中闪过,试图将他转化为堕落的存在。

    “杀了我!在我堕落为妖魔之前!”渡边信声嘶力竭。

    “你刚刚才说我们要活着出去,我怎么可能杀你?!”

    二人正束手无策,地上悲音的尸体突然喷发出火焰席卷二人。但那火焰却并不烫,而是将渡边信身上的黑焰尽数驱散。渡边信感到身体轻飘飘的,瘫倒下来。墨羽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不……不痛了?”渡边信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而此刻,天空中那月光也倾泻下来,洒在那损坏的月光剑上,修复了缺口,悲音的遗体则升华为一缕尘埃……

    白泽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随着月光的褪色,饭纲镜的幻术也到头,周遭的环境恢复成昏暗的监牢。骨剑上的黑焰也不再燃烧,此刻这里唯一的光源,只有那接受了月光洗礼的崭新大剑。

    “那家伙……是救了我吗?”渡边信问。

    “恐怕是的。”墨羽淡淡地回答。

    渡边信有所不甘,他没想到自己刚刚了结的敌人居然在最后一刻有意或是无意地救了自己。但是这又能如何呢,他又来了劲,从地上起来,将一旁的罗甸骨剑重新包裹。

    “你刚才……”墨羽仍惦记着渡边信那危险的举动。

    “发誓不用那把剑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渡边信说道,“那我们再立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假如我们之中谁堕落为妖魔,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另一位就要将他斩杀。无论是你还是我。”渡边信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墨羽却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

    渡边信见状接着说:“管你动不动手,反正无论是哪种情况,结果都会是我杀了你。”

    墨羽听完却露出了苦笑:“那好,假如你变成妖魔,我可不会手软。”

    二人便继续整理起行装。墨羽拾起了那把大剑,他本以为会很沉重,但不同于刚刚给予他的压力,此时的月光剑比他的刀还轻。他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材质,打算出去后给锻行者瞧瞧。不过现在,他多了一个能够替代罗甸骨剑的选项。

    渡边信将罗甸骨剑背在身后,而墨羽则将月光剑提着。二人往前靠近那最后的门。

    “在这之后,就是无人知晓的存在了。”墨羽说道。

    “管他的,都走到这里了,还能回去不成?”渡边信则毫不犹豫地将锁挪开,随后推开了大门。随着木门的旮旯作响,二人看清了门后之物——一面墙。

    “怎么回事?”墨羽纳了闷,“怎么是一堵墙?路呢?”他摸了摸冰冷的墙壁,确认不是幻术,随后贴着耳朵敲了敲——

    “是空的。”他说道。

    “那就好办了,你站远点。”渡边信后退几步,随后拔刀斩出一道刀风,一击便击破了墙壁,后面的道路展现出来。

    “对于走到这的人来说,设置这么一面墙估计没什么意义吧。”渡边信收下刀,拍了拍手。

    “确实,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墨羽还是有些不解,却被渡边信拉着往前走。然而就在二人跨过废墟后,突然感觉到了失重,片刻他们便在黑暗中意识到,地面坍塌了,他们在坠落。

    墨羽拉住渡边信飞了起来,而二人此时已然进入了一片宽敞而明亮的空间——将近九层高的大厅,与白峰塔地面大厅极其相似。而环绕四周的九层走廊上尽是白色的光源。二人一开始以为那些是灯,但当他们凑近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是火炬,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火炬,那让他们饱经折磨的火焰,在此处竟然只是光源!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走廊的墙壁里,如同储物柜般陈放着数不清的灵柩!这些灵柩不合规矩着安放在墙里,没有棺盖,里面躺着的遗体,无不穿着黑袍戴着面具,与那些狱卒无异。

    “我大概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墨羽说道,“墓。”

    墨羽缓缓降落在墓地最底层,根据计算这里只是白峰塔地下四十八层,而通往上层的升降梯就在第四十九层。墓地的中央,摆放着一口比其他棺材大几倍的石棺,从上方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具巨鸟的骨骸,但是却有着人形的头颅。看到这东西,墨羽的手不住颤抖,他曾在白泽呈现的历史中看见过这东西。

    “一切天狗的源头,众天狗祖先分食之物,罗甸天狗。”他说道。

    “什么?”渡边信不解,因为回放历史时他正昏迷,不知道详情,墨羽便跟他复述了一遍自己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背上这不得了的玩意,是用它的脊椎骨做的?”

    “没错,它是第一个被黑焰侵蚀之物。而白峰塔所镇压的东西,就是这个吧。”到此,真相逐渐明了了。饭纲卧行和众大天狗就是借助这具骨骸的力量,在人间两度引发了“百鬼夜行”异变。

    “吾等,终于,等来……”幽幽的声音环绕四周,二人警惕地回过神,赫然发现这九层墓地的走廊上站满了狱卒,似乎都是从灵柩中爬出来的。

    “你们……难道是亡灵?”墨羽问道。

    “吾等,为战争,所害,惨死。怨气,化作黑焰。神明,将我们,镇压。如今,吾主,莅临。吾等,终于,得以,自由。”那整齐却干哑的声音回荡在墓地,而下一刻,他们的铁面与黑袍落下,无数团骨灰从那里飘散出来,一齐朝那最中央的棺木聚拢。

    “阻止他们!”渡边信眼看情况不对,挥出刀风将骨灰劈散,但一切又很快复原,而他背上的骨剑也在发烫。渡边信赶紧卸下骨剑,而那骨剑竟自己飞入了棺中,顿时,黑焰在那棺中燃起,伴随着骨灰的涌入,一支干瘪的手从那里伸了出来。

    原来,这些怨灵所说的解脱,便是回归罗甸。他们的目的,便是让二人把骨剑带到这里,将罗甸复活的最后一块组件送来这里!墨羽悔不该把骨剑带来。但是若不带上,他们又怎能走到这一步呢?

    那残缺头部从石棺中探出,从其中爬出来的并非原本赤红的火焰神鸟,而是一只三层楼高、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骷髅鸟。那姿态,与曾经的“黑焰之祸”并无二致。罗甸天狗空洞的眼窝似乎注意到了二人,悲鸣着伸出手抓来,二人即刻回避。“复活”的罗甸天狗似乎是没有理性的怪物,不具备任何神性。

    “不要慌!墨羽!”渡边信喊道,“你刚才不是说,猿田彦曾经将这东西斩了吗?那说明这东西不是没有弱点!”

    “可是我们既不是初代天狗也不是混血儿,血液中的罗甸之血早已稀薄,没法燃烧起正统的罗甸之火!”墨羽一边躲避着罗甸的擒拿,一边慌忙地说道。

    渡边信割开手心,在刀上洒上了自己的血。正如墨羽所说,他们的血无法燃起火焰。“管他的!只要能斩,就能杀!”渡边信咬着牙,举刀朝着罗甸的头颅飞扑而去。

一〇二、驱虎吞狼

    上杉原小心翼翼地步入白峰塔大厅,低着头,不敢直视坐在那高台上的人。手里的纸质文件被手心的汗沾湿,有些粘糊糊的。每当他踏入这几十层高的宏伟建筑,他的心跳都会加剧,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这里。现在他明白了,此时坐在他面前的男人就是最可怕的——狼之大天狗、天狗军团团长兼总指挥、白峰塔太政右大臣兼兵部卿——鬼一僧正。这个男人踩在无数人的尸体上,通过强硬的武力手段从大峰前手中夺走了地位和权力,不仅如此,他还要夺走更多。

    上杉原本没有进入这里的资格,他曾经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在那场攻城战里,他是第一批攻城的鸦天狗敢死队的一员,毋庸置疑地说,就是炮灰。然而他却在那地狱中活了下来,周遭都是同伴支离破碎的躯体,还有涂满了城墙的血迹。他与十名同伴共同围杀了一名天狗精英,代价是其他九人全部阵亡。

    自那以后,他每日都会从噩梦中惊醒,他在梦中看见涂满鲜血的大地、看见残肢断臂、看见死去同伴们的眼睛。他是个没有经历过天狗古代战争的年轻人,尽管在军营训练了许多年,但真正亲临战场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恐惧。然而他所在的队伍却被选为敢死队,说什么要为鬼一僧正大人献出生命?现在回想起来,他只觉得那是愚蠢。

    不过也因为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被一位将军看中,被提拔为副官。此时那位将军就站在一边,他名为大内义阵,原天狗军团“白毫队”队长,而在鬼一无正死后,他被顺势提拔,顶替鬼一无正成为天狗军团总参谋长兼兵部大辅。接着鬼一半兵卫昨晚又在围杀反贼的战斗中阵亡,大内义阵便成为天狗军队中地位仅次于鬼一僧正的存在。

    这位将军没有眉毛,眉骨凸起,剃光下巴,头顶的白毛与兽耳被头盔遮住。他为人刚正,在攻进城后并没有放任部下烧杀掳掠,并且毫不犹豫地处决了违反纪律的部下。而平时这位将军又极为善待部下,也是他看中了上杉原将其提拔。不过在大内义阵接连被提拔后,天狗军队内部的形势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首先,天狗军队里,鬼一一族的人员占一定比例,而其中威望最高和能力最强者,是鬼一无正和鬼一半兵卫二人。而非鬼一姓的将军则很少被重用,这导致了军团内部存在两批势力——鬼一姓将军与非鬼一姓将军。尽管两拨人平时互相不对付,但在鬼一僧正和两位大将的威望下,这种矛盾并没有多严重。如今两位大将接连阵亡,大内义阵又被提拔,暂时也没有强大的敌人,两股势力便开始内耗。

    上杉原虽是一介小卒,但对这些事心知肚明,或许正是基于这种观察能力,大内义阵才会提拔他。但被提拔并非上杉原的本意,他本想退伍,不愿再参与争斗,但是他也看得出来,假如他离开,那么就离死不远了。大内义阵不会放他走,对于人才,他宁肯杀了,也不肯放虎归山,在将来成为自己的隐患。

    只要不提出辞职,那么大内义阵就是一位好上司。他见自己的部下面对鬼一僧正有些战战兢兢,便替他开了话茬:“兵部少辅上杉原有事陈奏。”然后像是提醒一般地咳了一声,上杉原才回过了神。

    鬼一僧正此时才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注意到底下这位不起眼的部下。当那铁面下的眼眸对准他时,上杉原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哆嗦憋了回去,咽了口水,打开文件复述道:“禀大天狗大人,昨夜城内冲突具体伤亡人数统计完毕,包括治安部部长鬼一半兵卫大人在内,共有五百二十三名警卫与士兵死亡、两百五十名警卫与士兵受伤、两百三十一名平民死亡、五百三十名平民受伤、四十二名贵族死亡、三十名贵族受伤,总计死亡七百九十六人、受伤八百一十人。详细死因与细节都在这文件上。”他垂下身,将文件举过头顶呈上去。大内义阵接下了文件,替他走上台呈给鬼一僧正,随后二人退在一旁。

    鬼一僧正的目光停在文件上良久,大厅内的众人无人敢先他一步说话,整座白峰塔保持着沉默。

    “对付一个‘千鸟’,一个犬走椛,还有几个身份不明的反贼,就要牺牲掉我这么多部下?”鬼一僧正厉声问道。

    一个老态龙钟的天狗率先开了口:“狼之大天狗大人,这只能说明大峰御前的残党干预了我们昨晚的计划。老身认为,应当趁早铲除他们。将所有兵力派过去围剿他们,同时引出他们藏在城内的内应,一举歼灭。”此人虽称鬼一僧正为“大人”,实际上是其长辈。他名为鬼一天正,天狗军团人事部部长,鬼一僧正的二叔。在天狗古代战争时,鬼一天正曾与其大哥,也就是鬼一僧正的父亲并肩作战,却战败于大峰前。鬼一僧正的父亲阵亡,而鬼一天正则失踪。之后鬼一僧正继承了族长位置,在鬼一一族濒临绝境时杀出了一片新天地,获得了广泛的威望。然而失踪的鬼一天正却突然归来,但他已无继承族长的机会,看在辈分的关系上,鬼一僧正分了他一个比较大的职位。不过鬼一天正作为族内最年长者,并没有战斗能力,因此只能担当文职,成为军队的人事部长。军队内那些鬼一姓将军尽是他提拔,因此他如今已是宗族势力的代表人物。为了制衡非鬼一姓势力,鬼一僧正进一步提拔了这位二叔,让他做内务卿。

    鬼一天正的发言立刻引来了大内义阵的反对:“属下认为不可。在攻城战之后,我军士气低迷,人员折损严重。虽然仍有余力彻底清剿大峰御前残党,但是必定损我们元气。并且没有他们造反的证据,名不正言不顺,必定导致民心不稳。更重要的是,饭纲卧行心怀鬼胎,如果我们把大量兵力消耗在清理大峰前余孽的问题上,饭纲卧行乘虚而入,我们的处境就不妙了。”

    鬼一天正不屑地反驳道:“哼,那难道要我们一直受制于人?先是鬼一无正将军,昨天是鬼一半兵卫将军,明天呢,恐怕就轮到将军你了吧?”

    大内义阵则毫无惧色地回答:“我不怕死,他们敢来,我就杀光他们。但是不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失了大局,当下我们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顺利召开大天狗大会,确立正统。”

    见双方争辩不休,鬼一僧正将目光投向了鬼一天正一旁的一个高鼻子官员。此人名为伊贺成政,天狗军队人事部副部长。伊贺氏虽是鼻高天狗,但是也是鬼一僧正的亲族,当年伊贺氏将长女嫁与鬼一僧正之父以结盟,而诞下的孩子就是鬼一僧正。鬼一僧正让他做副部长,也是为了制约和监视身为部长的二叔。如今鬼一天正被提拔,伊贺成政也一并被提拔,官至白峰塔太政参议,也是为了限制非宗族势力。

    伊贺成政很能察言观色,见到鬼一僧正将目光投向自己,便谦逊地说道:“我有一点愚见,不知是否可行?”

    见伊贺成政发言,大内义阵与鬼一天正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吵。因为他们都认为,伊贺成政是自己的一方。

    “说吧。”鬼一僧正点点头。

    “反贼问题还是要处理,但是要避其锋芒,不能将他们逼至绝境,应恩威并施。大峰御前实力非凡,但也就是个十七岁小姑娘。单独把她叫过来,给她做点思想工作,就说杀了她家人的是本多轻盛,她自己也看见了,而我们本无此心。本多轻盛与爱宕山荣术对于我们来说仍然是需要忌惮的势力,我们就可以让她把仇恨转移到本多轻盛身上,暂时与我们合作。

    另一方面,许诺包括她在内的天狗精英官复原职甚至提拔,恢复人身自由,但是在职位的安排上需要下点手段,以便监视他们。城内的那些反贼,未知数太多,能确定的只有犬走椛、不知所踪的地子和一个龙宫使,关于他们的情报,也可以从没有斗志的天狗精英嘴里套,以掌握他们的动向,但不能打草惊蛇。

    对于反贼,招抚为上,屠杀为下。对于坚决不从的,让招安的天狗精英来公开公正地讨伐他们,让他们当众自相残杀。假如他们窜逃,我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武了。”

    听完这些,鬼一僧正点点头,似乎对他的计策很满意,说道:“那好,现在就召大峰御前一个人过来,不给他们时间考虑。”

    说罢,鬼一僧正便召人下去,没过多久,又一位部下呈上来一份文件:“北门附近积雪严重,亟需处理。”

    “这种事情交给内务卿去处理就行了。”鬼一僧正甩了甩手,让部下将文件递给鬼一天正。

    等待大峰御前的期间,部下们呈上来不少文件。鬼一僧正只过目与大天狗、反贼相关的内容,其余尽数推给部下。在以前,他只用处理军队的事,自从他从大峰前手中“接过”右大臣这个地位后,事务比想象中增加了不少,而与他平级的左大臣爱宕山荣术则以各种原因推辞,这就导致事情全部落到了他身上。好在他还有这些部下,他便将事情分类下放给合适的人处理。

    上杉原也分到了些事务,提前退场,上楼去了。抱着大批文件离开大厅,他却感觉一身轻松,处理这些公文可比卷入斗争要令人安心得多。但是还不够,他明白自己远没有从这深渊中脱身,他需要寻找能救他的人。

    他乘坐升降梯上楼,与一旁互不相识的同事尴尬地望着升降梯外的风景。尽管他官至兵部少辅,但表现得仍像个业务员,完全没有高官的气场,一旁的同事也就以为对方与自己平级,不显露尊敬,也不做得罪人的事,只是保持着目光的回避与沉默。观察力强的上杉原注意到了这点,但他也没有与对方寒暄的打算,只是在对方要出去时,象征性地行了礼。

    对方出了升降梯,回过头却发现他并没有出来的打算,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上杉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升降梯继续往上时才发现,这座白峰塔,似乎官职越高,所在办公处的层数也越高。在注意到自己办公处比对方高时,对方才急忙展露出尊敬的姿态来。

    在抵达自己的层数前,升降梯中途停了下来,走进来一位束发的女鸦天狗,正紧紧抱着一团文件。二人互相行了礼后,便共处这狭窄的升降梯。不同于地下监牢,地上的升降梯数量很多,方便职员上下。对于鸦天狗来说,从外面飞进白峰塔是不尊敬的行为,因此只能坐升降梯。

    上杉原也习惯性地“解构”了这位女鸦天狗。他记得这位女鸦天狗名为木曾巴,是弁官兼少纳言,负责颁布天魔之令。也就是说职位极高,但无实权。最近鬼一僧正倒是利用她颁布了不少所谓“天魔之令”,比如红毯祭典和大天狗大会。

    对于抄书的文官来说,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往往是枯燥乏味的,但上杉原却从她的脸上读出了别的东西。那是一张刻意掩饰着激动与愤怒的表情,如果说因为不得不给杀父仇人打工而愤怒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她的眼中,有着希望。

    她在渴求什么,寄希望于什么。

    到了上杉原所在的层数,他走出升降梯,回身给木曾巴行了礼。对方微微回礼,升降梯便上去了。

    但上杉原很快转乘另一间升降梯上楼,他跟踪那女人,发现对方步入了一间隐蔽的房间。那房间不属于任何人,是空置的,因为门上没有钉牌号。

    他隔着门倾听,只听见敲打键盘的声音。打字机是鸦天狗记者的标配,文职人员也在用,在天狗城这并不稀奇。但是正式的官方文件仍然需要手写,这就是为什么还需要她这种抄书人员。所以按道理,这种职位的人不需要打字机,还是某种夹带着电流声音的打字机。

    她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在给谁传递情报,而且这个人,绝不是自己人。

    上杉原好歹是军人,他深吸一口气,索性破门而入。那女鸦天狗一惊,掏刀刺击,却被他轻松制服,按在桌上。他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文件,上面赫然记录着这几天鬼一僧正阵营的所有情况,而那“打字机”是他没见过的款式,而且打出来的尽是些点和线的符号。

    “你要把这些发给谁?”他质问道。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木曾巴冷笑道。

    上杉原本想将她就这样连人带物押到楼下,但是看着对方的眼神,自己有了别的想法。

    他松开对方,说道:“我可以不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但你要满足我一个要求。”

    对方还是冷笑:“威胁我也是不可能的。”

    “听我说完,你背后一定是有别的势力吧?大峰前残党?还是谁?我不管,但是你必须把我从这乱局中救出去。我能看出来,这里要发生大乱子了,留在鬼一僧正身边,我凶多吉少,我不想再为他送死!如果辞职,大内义阵也不会放过我。我不想死!既然你们敢反抗鬼一僧正,那你们一定有什么办法。所以你要给我出主意,把我从这里解放出去!”上杉原把自己一直以来的心里话全都吐了出来,全然忘记自己是在威胁对方。

    对方听完上杉原像是哭诉一般的请求,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态度,沉默了小会儿,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还能是假的?我只想活下去!”

    “我没有办法救你,我只是一介联络员,既不属于鬼一僧正,也不属于大峰御前。天狗一族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但是……只有一个人能拯救你我。”

    “谁?”

    “射命丸文。”

一〇三、血脉恩仇

    渡边信凌空一刀,毫不偏移地切中了罗甸的肩关节,将它左手卸下。面前的这东西虽是巨鸟,却有着人形的头骨,手臂与翅膀相互独立,蜷缩着腿部从石棺中爬出。斩下一臂,渡边信心想不过如此,但下一刻,他就注意到狱卒们的尘埃仍未完全回归罗甸,在左臂切落时,他们的骨灰又接了上去,形成新的左臂,紧接着一巴掌朝渡边呼过来。渡边信反应不及,架刀格挡,又被打飞。

    墨羽见此,只得拿起月光剑,此剑虽远不及罗甸骨剑,但也是一般的武器无法比拟的。而这里复活的罗甸天狗也没有恢复全部力量,全靠着这些数量有限的怨灵才能有无限恢复的能力。

    墨羽举起月光剑,他能感觉到,纯净的力量正在剑刃上流动,如同清水的波纹一般。他腾空转体一挥,朝狱卒们的怨灵斩出一道蓝白的光刃。那一片的怨灵顷刻湮灭在夜空般的光芒中。

    “你帮我拖着罗甸,我把这些污秽清理掉!”墨羽朝渡边信喊道。渡边信见墨羽有了策略,也放下心来,毫无畏惧地再次冲上前,几番躲开罗甸的拍打,踩着它的手又跳了上去,直刀刺入罗甸空洞的眼窝。罗甸早已是死物,没有疼痛,也不会因此发出叫唤,但嘴中仍回荡着幽怨的低鸣。头一次如此贴近这般怪物的渡边信听到那低吟后,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因为他确信,自己听到的是某种语言。不是无逻辑的噪音,也不是动物的发声,而是某种有规律的发声。那不是渡边信熟知的任何语言,他对于外界各个国家的语言都略有耳闻,但那绝不是他听过的任何一种。原本他只会当作无意义的碎言碎语,但是那语言却如同山徒的冰刃一般直直地刺入他的脑中,他在一瞬间又似乎理解了那语言。

    那是来自远古的诅咒,不止对于天狗,而是对于这世的诅咒,

    渡边信意识到什么,立即抽刀退开,果不其然,在他从罗甸身上跳开的瞬间,罗甸的身体突然迸发出猛烈的黑焰,那些火焰在如同爆炸般喷发的瞬间,又形成了无数像是幽灵的火球,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朝二人追来。

    “小心那些火焰!”渡边朝正专心清理怨灵的墨羽警告道。墨羽先是躲闪,回头发现那些火焰竟然转向紧紧跟来——它们是有意识的!

    墨羽又斩出一道月弧,却只是勉强与那些黑焰抵消。渡边那边也被纠缠,墨羽招呼渡边低下身,自己也斩出一道月弧击散了火球。

    但也正是二人忙于应付黑焰之际,罗甸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墨羽,渡边抬头眼见墨羽要被撕成粉碎,大跨步奔去推开墨羽,然而罗甸的利爪也伸了过来,一瞬间,鲜血横飞——

    墨羽的右翼被整个撕下,而渡边信的情况更惨,他的左臂与墨羽的右翼一同被扯了下来,被罗甸拍在地上压成一滩血。

    “啊————————”渡边信不敢置信地看着断裂的左肩,随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曾经他斩断了无数敌人的躯体,自己心中早已不会有任何波澜,但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依然感觉到了绝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鸣。

    鸦天狗的翅膀尚能快速恢复,但白狼天狗的四肢不会。但渡边信脑海中想到的已经不再是永远失去的左臂,而是自己恐怕真的不能活着从这里逃出去了。他从未绝望过,哪怕是面对大峰前时,他也没有放弃,因为他坚信自己忠心侍奉的主人、如同儿子一般将自己关照的大天狗鬼一僧正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然而那胜利到来了,一切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好转,而身处绝境的自己也再没有任何可以寄托希望的对象,墨羽无法从这里逃出,而自己的理想,难道就要随着自己的死亡永远消失在这坟场吗?

    疼痛之际,渡边信想到了很多事,想到了与大峰前的对峙、与山徒的决战、与地子的战斗……想到了过去每一场厮杀,他想到最初,他为了让母亲在内的家人活下去,与那些同乡人争食和食用同胞的黑历史,想到了他为了与那不曾谋面的父亲决斗而苦练刀术。

    “父亲……”他的嘴中无意间脱口而出这个词。这个男人是渡边一生悲剧的起源,如果他没有抛下母亲离开、如果他没有留下那本刀谱、如果他肯履行他作为父亲的职责保护自己的孩子……想到这,渡边信拄着刀从地上站了起来,咬着牙关,同破布将断口缠住,用仅剩了那只右手举起了刀。

    “断了一臂,‘七持七斩’便使不出来了吗?”他仿佛听到鬼一大天狗如此呵斥道。

    所谓“七持七斩”,便是在同时使出七把刀的威力的刀术,为鬼一大天狗亲创,并亲手传授给他。可惜他一直以来,都未能领悟其本质。“‘七持’的关键,不在于刀的多,而在于能用有限的躯体发挥出超越躯体限制的威力,如同长出了七只手,因此能够与多臂的妖怪战斗。”鬼一大天狗曾如此说道。

    “墨羽,还能站起来吗?!”

    “能!”墨羽在之前就已经被撕过一次翅膀,虽仍痛苦难耐,但还是挺着身子站了起来。

    “准备用你最大的威力把那些狱卒的怨灵清理干净,我将这家伙斩断。”

    “好!”事到如今,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怀疑计划的可行性了。墨羽举起了月光剑,思考如何才能将这把剑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此时罗甸刚转过身,又一度喷出追踪型黑焰,同时以迅猛的姿态朝着二人突进过来。墨羽先是一次尝试性的蓄力攻击,将那些黑焰尽数驱散。而渡边信也在罗甸靠过来的瞬间,用眼睛瞄准了罗甸身上的七处——

    首先是最靠前的右爪,然后是右臂、脖子、双翼、左臂、盆骨、双足,一共七刀。这七刀必须在无限接近于无的时间里斩出,并且刀刀全力,才能让它短暂失去行动力,随后趁着那些怨灵用自己的骨灰修复罗甸骨骸而聚在一起的时机,由墨羽释放出月光剑的剑光一次性将它们清除。如果中间有哪一步出了差错,二人就会被撕成碎片。

    “好好记住下个瞬间吧,那将是你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刻!”渡边挥刀斩出。然而罗甸却在贴近他的瞬间迸发黑焰,但渡边没有选择,他一边承受着黑焰的灼烧一边全速全力斩击。

    黑焰之中,七道刀光同时闪过,罗甸天狗从前端开始解体,黑色的骨髓流出,淋到了渡边身上。而盘旋在空中的怨灵们见状,果不其然全数涌下来要争相成为罗甸的一部分。

    “快!”尽管自己还没有离开墨羽的射程范围,但他还是让墨羽尽快攻击。那一刻,渡边信想到了山徒,山徒死前,也是尽全力拖住千鸟,但那时他们最终没能斩杀千鸟。

    今天,这个遗憾想必就要化解了。

    渡边本以为墨羽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连同所以敌人一同消灭,但墨羽的行动却出乎他的意料。墨羽并没有按照计划行动,而是提着月光剑冲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渡边信怒吼,“你想让我的努力白费吗?!”

    墨羽没有回答,而是停在渡边信身旁,朝着空中不断涌来的怨灵们释放出他已蓄好的威力。刹那间,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剑刃处射出,,除了二人所在的区域,整个墓地、整座监牢无不被这光芒覆盖。只有这个角度,只有在这里,墨羽才能在保证渡边和自己不被波及的情况下除掉所有狱卒。

    哪怕这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摧毁罗甸骨骸。

    二人脚下,罗甸的骨骸依然燃烧着黑焰;二人头上,耀眼的光芒净化着上方的污秽。二人看着光芒,却没有感觉到刺眼,那是他们心之所向,哪怕黑焰已经趁机烧入了他们体内。

    光芒散去,月光剑耗尽了全部的能量,伴随着光芒的消逝一同化为虚无。而二人不得不低下头,看着脚下罗甸那一动不动的骨骸。因为狱卒的怨灵已经被全部消灭,没有东西能够再修复罗甸。罗甸天狗,天狗之血的起源,这跨越数千年的血脉恩仇一夜之间再度回归于黑暗。也许数千年后,它还会再次爬起来,这场自天狗诞生之时就背负的罪孽或许将持续到永远……

    而他们,也失去了选择。

    墨羽低下身,将罗甸的脊椎从一堆骨灰与髓液中拔了出来,那里依旧保持着剑的轮廓。看着这把剑,二人的眼中已不再有恐惧,他们将背负着这罪孽,走到最后一刻。

    “还有两层……不过升降梯就在下一层,我们走吧。”墨羽无力地说道。

    二人环顾四周,却发现四面没有通往楼下的门。

    “难道又是隐藏门?”渡边信问。

    “不知道,再找找吧。”墨羽突然注意到一旁已然破碎的石棺,他走到石棺旁,发现石棺下正是楼梯,“看样子找到了。”

    二人正准备下楼,却在死寂般的黑暗中,听到了些不该听到的。

    ——脚步声。

    那脚步声既不沉重,也不轻盈,没有任何异样。但正是没有任何特征,才让二人感觉到恐惧。有什么人要上来了。

    墨羽想起白泽·悲音曾说,曾有四个人跨过了那扇门,而他们无不堕入了魔道,但是脚步声仅有一人。二人屏住呼吸,摆好了架势。墨羽更是毫不犹豫地将罗甸骨剑握在手中,无论接下来上来的是谁,一定比他们遇到的任何敌人还要强。

    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渡边信跟墨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在对方出来之前先发制人,墨羽点了点头,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容不得他们有任何一点犹豫。

    根据声音,对方距离到达这一层只有十步。

    二人同时突入,挥砍过去。在刀与刀的碰撞声中,刃与刃擦出了火花,短暂地照明了漆黑的梯道,但二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就被对方强大的蛮力逼退。对方竟以只手接下了二人的斩击!墨羽竟然期待罗甸骨剑此刻能燃起火来,但似乎是因为刚刚罗甸被击倒,罗甸骨剑没有任何反应。

    对方顶着二人的武器一步一步走向明处,而他的面容也随着光线的明亮而清晰,那是一张凶恶的脸,不,那只是面具,对方不知为何戴着面具,但看发色应当是白狼天狗。渡边信从他身上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但一度说不出缘由。对方突然将二人架开,随后连续两下踢击就将二人踢回了墓地区。

    “你这家伙……”渡边信捂着肚子从地上站起来,刚刚经历的死战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无法再使出一次完美的“七斩”。对方也从楼梯间走了出来,望着渡边信,愣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惨状。

    “该说是命运呢……还是巧合呢……”他感叹道。

    “你在说什么?”

    “不管怎样,二位能走到这实属不易,还是该褒扬一下,”面具人歪着脑袋,收刀鼓起了掌,“能够战胜悲音先生、跨过罗甸的骨骸,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必无论我怎么劝,你们也是不会返回的吧?”话音未落,渡边信趁着他收刀又突袭上来,然而对方仅在一瞬间就拔刀挡下。

    “不用多说了,报上名来!”渡边信坚定地看着他,眼中不含任何迷茫。

    “这个眼神……不错,那在下就报上名号吧。”面具人又一刀架开了渡边信,“在下名号为‘牙’,为四天王之一。这把刀,名为‘鬼切’,正是当年斩断鬼王手臂的那一把,虽一度断裂,但已经被那位大人修复了,赐给了在下。”

    听到这些,墨羽的脑中又飞速运转起来。他记得,在天狗古代战争中,有一段鬼族统治时期,而一位名为“武殊丸光”的少女天狗战士与斩下了鬼王茨木的手臂,茨木遵守与她的约定离开妖怪之山,结束了鬼族对天狗的统治。那位少女因此成为天狗一族的大英雄,然而好景不长,鬼族已离开,天狗又开始了内斗,而那位少女也在战争中失踪。而那时少女使用的刀,正是“鬼切”。

    站在面前的面具人,无疑是一位男性,不可能是那位少女本人,那么,他口中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这白峰塔的最底层,究竟关着谁?

    “我心善,不会杀了你们,但另外三位天王可不会,所以我还是劝一句吧,不要前进了,等待外面将你们释放吧。凭你们的实力,已经能在这监牢混得不错了。”“牙”说道。

    “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怎么可能还会返回?”墨羽坚决地说。

    “也是。”“牙”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脑袋,“这就难办了,如果你们执意要前进,我就只能遵循那位大人的意思,将你们斩杀了。在此之前,你们也报上名号吧。”

    “在下姓墨羽,名仲府,大峰印持有者。”墨羽特意这么强调,是想着如果对方是天狗精英,或许会在听见“大峰印”时忌惮几分,但此时大峰印也不在自己身上,对方如果要看实物,就没有办法了。

    “原来如此,大峰前死了啊……”“牙”却并没有在意大峰印的归属,只是叹了口气,“那么地上发生的事我也猜到了,也难怪你们急着要出去。你呢?”他转而望向渡边信。

    “我姓渡边,名信,天狗城第二保卫队队长!”

    听到渡边信的名号,“牙”似乎是一怔,但是还是尽可能地保持着平静,说道:“渡边……我曾认识一位天狗游侠,就信渡边,你和他确实很像,不过不是本人。”

    “你认识我父亲?”

    “果然是你父亲吗?那就很可惜了,”“牙”摇了摇头,“他已经被我杀了。”

一〇四、诀别

    “那就很可惜了,他已经被我杀了。”牙摊着双臂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中透露着独属于中年男人的磁性和一些唏嘘的意味,似乎在试图激起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愤怒。

    但渡边信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暴怒,只是闭上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既是因为他的脾气比以前收敛了许多,也是因为他对于这个抛家弃子且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没有多少感情吧。但是,他睁开眼后的眼神愈发坚定,他用仅剩的一只手举起刀,接着说道:“打败你,就能证明我比他更强了吧?”

    渡边信的表现虽出乎牙的意料,但牙细细一想也觉得在情理之中,于是他郑重地回答道:“的确如此。”

    渡边信对墨羽说道:“墨羽,现在开始,你不要插手。”

    墨羽了解渡边信的性子,不会让他插手,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渡边信的伤,于是说道:“我来充当你的左手。”

    “不必,”牙却把自己的左手背过身,“既然你左臂已断,我也不出左手。当然,那个叫墨羽的,也别想着趁间隙溜进楼道哦。”

    “一言为定。”渡边信示意墨羽走开。

    虽然牙这么说,但墨羽即使有这个想法,也不会实行。于是他只能靠在一边的墙下暂且歇息,不安地见证这场决斗,假如渡边信有性命之危,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毕竟这里可不是什么比武大赛。

    渡边信的“七持七斩”是他的绝技,而在鬼一僧正传授他这招之前,他的剑术基础皆是来自父亲留下的那本剑谱。如果说鬼一僧正的“七持”是用有限的肢体使出超越肢体限制的招式,即“用两只手发挥出如同七只手的技巧”,那么父亲的剑谱则是主张将每个肢体发挥到极限,即“用一只手发挥出超越敌人两只手的力量”。一个追求极致的“技”,一个追求极致的“力”。二者结合则能使剑术登峰造极。

    然而一力降十会,纵使“技”再精湛,也难应对“力”的碾压,之前面对彦山宗行时便是如此。此刻二人开始交锋,一上来,牙就在力道上压制了渡边信,似乎是想给他个下马威。渡边信不甘示弱,全力架开接突刺!按道理,这一击应当由另一只手进行,但是断臂的信只能发挥自己的特长,不顾右手的酸痛刺击。谁知这招也被牙看破,被轻松弹开。

    既然手难出劲,那就发动全身肌肉!信迈步突进,一时竟使得牙后退一步。抓住这一步的机会,信连续敲打,如同奏乐般在对方刀刃上擦出火花。牙侧身避其锋芒,信回身一斩,牙提早预判,跳跃回避。

    如果是以往,信会趁着对方悬空之际扑上去。但连续猛击后的信已经无力追击,失去一只手,失去的并不仅仅是一只手而已,许多招式的架势和平衡都被打破,使得他无法发挥出原有的威力,体力的消耗也加剧。

    但是,领悟了“七持七斩”的他怎么能被区区一只手束缚?相反,他应是挣脱了肉体的制约。于是信“想象”自己断掉的左臂依然有一只手,想象着那里肌肉的轮廓,想象着皮肤与空气的触感,他要在“双手健在”的情况下再使出一次“七斩”,这一次,是连着“左手”一起。

    牙也没有闲着,跳开后又如迅鹰般突进,信睁开眼,“双手”持刀,成功架开了这一击!

    见到信这阵势,牙的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了左手,又接下了信的第二击。

    “喂!”见牙违背约定,墨羽立即持剑上阵,却被信一口喝止。

    “是我先用了左手,”信说道,“他用左手理所应当。”

    墨羽还有些摸不着头,牙却纠正道:“不,是我输了,在单手的情况下,你的确比我强。”

    “那你能让开吗?”

    “当然不行,我可没答应你们输了就让路。相反,比试到此为止我不能让你们继续前进,因为你的实力,我将全力作战,你们一起上吧,接下来将是死斗。”牙说着,摆出了两天一流的架势。

    “你为何还要阻止我们?”墨羽问道。

    “类似的问题你们已经问过楼上的几位了吧?难道还没有得到答案?”

    “正因为如此,我们想知道你的理由。你并非典狱长,而是来此挑战的天狗精英吧?为何驻足不前?明明身处第四十九层的你随时可以乘坐升降梯出去,为何不离开?这下面到底有什么?”墨羽将问题一股脑问了出来。他本以为罗甸天狗已经是最后了,万万没想到这之下还有更可怕的事物。不过细细一想也合理,当初鬼一僧正是想直接把他送到底层,到了那里,他恐怕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如果只是第四十九层,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他之所以这么问,还是为了确认下面的情况。

    “我的理由很简单,”牙压着声音回答道,似乎是生怕下面的存在听见,“我不希望你们下去。”

    听完这话,信已经没有了耐心,墨羽的对话为他调整状态取得了时间,如今,他已能够再次使出“七持七斩”了。他大跨步冲上去,瞄准了对方的额头、脖子、双臂、心脏、双足,瞬发七斩!

    却只听得一下金属碰撞声,这七刀竟被对方全部挡下!

    “果然,这家伙刚刚没出全力。”信来不及惊愕,再次使出“七斩”,却看不清对方是如何用“一刀”挡下“七斩”。

    “七斩”之后又是“七斩”,信豁出全力将这绝技当作平常的攻击手段不间断进行,却被对方用更加看不清的刀法招架。但同样对方也不能进行反击,信便与牙进入了相持阶段。

    墨羽见此,也从牙背后突刺过去,然而牙也是一刀,就将相反方向的二人同时弹开。

    信思索起来,对方的剑术不可能也是七持七斩,因为他的触感很清楚,对方只用了一刀,就将不同方位的攻击全部弹开,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是“力”。信想到了答案。

    正如同父亲剑谱上所讲,只要“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任何攻击都如同静止般缓慢,如同羽毛般轻盈。面对比自己弱一档次的对手,渡边信也能做到“一刀”斩杀,这便是“力”的优势。而面对比自己强一档次的对手,就必须想尽办法用“技”缩短差距。此时便是这样的情况。

    然而,自己的绝技竟也被对方以“力”化解。尽管二人保持着你来我往的相持,但这样下去,先耗尽体力的一定是信。

    面对这样的局面,墨羽的加入也不过让对方多花点力气罢了,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罗甸骨剑依然没有燃起黑焰。

    眼下的局面,只需要“多一刀”即可破解。但是这一刀,必须克服或者避开牙的一刀,不然也只是聊胜于无。

    牙的防御天衣无缝,该从何处寻找那一刀呢?

    信停止了连续七斩,退后数步。牙见状,立即追砍过来,信心想,他想要的那一刀找到了。

    那一刀,正是牙自己的一刀。

    牙这一刀为攻击,若信舍弃防御,全力使出“七斩”,那么牙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就是收手挡下信已经伸过来的七斩,而那个瞬间,他将没有足够的力道挡下墨羽的突袭。

    当然,在收手之前,牙可以把信的首级斩下。正如信所料,牙没有立即收手,而是坚持挥刀过来,既然如此,下一个瞬间,他们就会同归于尽。

    胜负尽在顷刻之间,然而牙的刀在贴近信脖子的瞬间——停下了。

    下一刻,信的七斩将牙切成了八段。

    信自己都没能想到这个结局,牙竟然在即将取下自己首级的刹那收了手,而自己的刀已经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他。

    “赢了吗?”突然到来的事实让墨羽难以置信。

    牙的尸块散落在地上,面具也碎裂开来。因为信的七斩将他的头也切成了两段,所以面庞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真容。

    “不要……前进……不要……命运……”明明牙已经成了尸体,但信依然听到了他的叨念,信环顾这墓场,打了个寒战。某种悲伤的情绪突然涌入了他的心头,这种悲伤他只在母亲与弟妹们饿死时感受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再次有这种感觉,但是四周除了墨羽,已经的的确确没有其他活物了。

    “你是谁?”信朝着地上的尸块问道,但尸体无法给予他答案。信再次感觉到了孤独,他不明白,这个未曾谋面的“杀父仇人”被他杀死,为何会激起这般情绪。他已经斩杀了无数敌人,他的感情早已淡漠了才对,为何今天会这般悲伤?地上的尸体,究竟是谁?

    信拾起了那把名为“鬼切”的刀,上面赫然刻着他的姓氏。

    “走吧,升降梯就在楼下。”墨羽说道。

    “嗯……”信疲软地站起身,墨羽扶着他的肩膀,与之步入楼道。

    复行十几步,二人到了第四十九层。第五十层就在楼下,而升降梯就在不远处。

    “终于……”墨羽长吁一口气,“终于到了,我们能出去了!”

    “是啊……”信回答得有些无力,因为他完全没有脱离危险的实感。

    “尽管很好奇楼下是什么,但我们没时间留在这,快走吧。”墨羽扶着信一步一步朝着那升降梯间靠近。正如传闻所言,地下监牢的升降梯操纵杆只有第一层和第四十九层才有。

    但是操纵杆都在升降梯外。这意味着,必须留下来一个人操纵升降梯。

    “这……”墨羽正犹豫,信却突然推开他,将他一脚踹进了升降梯,随后回身用鬼切挡下了背后的偷袭。

    他们刚刚的背后,赫然立着三个面具人。他们身材各异,武器也各异。偷袭过来的是手持巨斧的魁梧大天狗,而紧接过来的是挥舞着薙刀的鸦天狗,张弓射击的是个山伏天狗。他们三人恐怕就是牙所说的另外三人了。

    信使出七斩,竟然轻松地斩下了巨斧男的首级,但下一刻,他的头颅又飞回了断口,仿佛从未发生。

    “这把刀……你就是第四位吧?”对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随后发出了嘲笑声,“渡边牙啊渡边牙,拒绝恩惠之人,你可算是死了。”身后几个同伴也发出骇人的笑声,很快,黑焰在他们身上显现。

    “这些家伙……”墨羽正想出来帮阵,升降梯的门却突然关上,原来信用脚踹动了操纵杆,升降梯启动了。

    “信!!!!”墨羽握着铁笼咆哮起来,“快跳上来!”

    鸦天狗面具人见状,挥舞着薙刀追了上来。信见状,架开巨斧男,一跃而起斩断薙刀男的翅膀,随后拔出一把刀将他钉在地上。回身躲开了巨斧男的砍击,斧头径直将薙刀男的头颅劈烂。信踩着巨斧男的手跳到操纵杆旁,举刀将其破坏。

    “上去后,不要启动升降梯,封住这里,绝对不能让他们上去!”信喊道。

    “怎么可能,你不就——”

    “不要管我!”信拦截了山伏天狗的箭,巨斧男又追砍过来,一斧子劈在信胸口,鲜血从那里溅射出来。那是墨羽所见的最后一幕,随即,每一层之间的隔绝门随着升降梯的上升而关闭。

    “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出去的……”墨羽蜷缩在铁笼里,再度为自己的弱小落泪。他又一次没能救下重要的人。他早该发现的,渡边信几度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让墨羽给予敌人最后一击,不知从何时开始,信就已经向死而生。往昔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

    “阁下说,你的刀只斩该斩之人,请问,何为该斩之人?”

    “破坏天狗城的秩序和天狗之间的团结的人,便是该斩之人。”

    “……”

    “假如你所推崇的武力没能带来和平,而是更多的暴力,你会怎么做?”

    “我所推崇的武力,是保护弱者的武力。那些凭借着力量剥削伤害他人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

    “……”

    “若没有堕入魔道的觉悟,怎么成就大事?墨羽!”

    “你……快丢掉它!”

    “你不是害怕被它侵蚀吗?那么,我来代替你被侵蚀!我们可说好了,要活着出去!所以不论怎么样,你也不能死在这里!”

    “……”

    “我会救你的,”墨羽下定了决心,“一定会……”

一〇五、破笼

    上杉原乘升降梯回到一层,他远远望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从白峰塔正大门步入大厅,那正是鬼一僧正要传唤的大峰御前。尽管她的身边有大量士兵“护卫”,但仅凭这点人力,她完全有能力直接冲上高台取下鬼一僧正的首级,但是形势让她没有做出这般无理智的举动。她背着薙刀,以自幼学起的贵族礼仪优雅地走上前来,虽然带着薙刀面见大天狗本身就很不符合礼节了,但这是鬼一僧正特许的,也是为了消除她的警惕。

    除了坐在大厅正中央的鬼一僧正,两边还有他的部下——大内义阵、鬼一天正和伊贺成政等人,他们皆是鬼一僧正的直属部下,原本就属于白峰塔的官员没有一个到场,这也是鬼一僧正的安排。其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让大峰御前没有任何援助,只能孤身一人与这群油嘴滑舌的老狐狸对峙。

    尽管大峰御前有万人敌的实力,也没有与之匹配的眼界和认识,正如其年龄,只有十七岁的她怎么可能在政治上玩过这些几千岁的老油条呢?

    这场所谓的“谈判”必定以鬼一僧正一方的压倒性胜利为结,不过这与上杉原无关,他已经不站在其中任何一方了。他只需要服从“指示”,监视监牢那边的一举一动即可,因为木曾巴告诉他,那里关押着射命丸文在天狗城唯一的盟友。因为不知道那个人何时会出来,所以需要上杉原随时留心眼。而那个人,是能直接帮助他脱离这险境的人。

    上杉原本不抱什么期待,因为他也听闻过有关那监牢的传闻,从来没有人能通过正常途径从那里走出来。与其期待那个人自己出来,不如期待射命丸文何时回天狗城。他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个素未谋面的“天狗叛徒”身上了。

    直到他听见了些喧闹声。

    那些是看守地下监牢升降梯的士兵的叫喊声,以及,升降梯运作的声音。

    “不会吧……”他不敢相信,自己才刚接下这茬,笼中鸟就要破笼而出了?那些士兵似乎要上楼汇报,大厅与那里的距离不足以让大厅里的人听到底下的骚乱,毕竟大厅里没有山伏天狗。不过他不能让鬼一僧正再把那个人关进去,他得做他该做的了。

    上杉原握紧腰间的刀走向地下一层,他好歹是从那场血雨中生还下来的人,对付几个看守还是不在话下。但他实在不愿意再沾血了,他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值得他冒着风险去救。假如这一切只是场骗局?假如那个女人骗了他?或是也把他当作了弃子?或许射命丸文根本没有实力拯救所有人?

    “有人要上来了!快去禀报大天狗大人!”楼梯转角奔上来一个士兵,向身穿军服的他传令,上杉原假装答应下来。那士兵回身要下去支援时,上杉原见对方背对自己,拔刀刺去。那士兵顿时一命呜呼。

    “原谅我。”上杉原在心里默默地哀悼着,但这不过是必要的牺牲,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么下一个像这样被背刺的或许就是他自己了。

    他继续往下,走出梯间,便望见这石色的长廊尽头,一群士兵正张弓对着升降梯间。铁链滑动的声音如同流水般不息,传达出一个信息——对方是从很深的地方上来的,直到现在都没到顶。

    但是根据他的计算,从他开始听到骚动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十秒,那么最多再过十秒,升降梯就会抵达出口。

    他举起刀,朝着那些士兵的后背突袭过去。先是捂着最后面一个士兵的嘴,用刀划破了他的喉咙。而那士兵死前松开弓弦射出了一箭,引起了其他士兵的警觉。上杉原索性挥刀乱砍,将狭窄走廊中聚在一起的士兵砍翻大半。这些士兵比起他面对的大量天狗精英还是太弱了,张弓乱射,竟射不中他一个鸦天狗。他架着敌人的身躯当盾牌,一边格挡一边挥砍,很快,这条走廊的士兵已全部被他解决,而楼上尚没人发现底下的骚乱。

    与此同时,铁链的滑动声也渐渐放缓,直到停止。上杉原转过身,正想通过察言观色“解构”其人。但他看见的,只是空空的铁笼。

    “怎么回事?”他纳闷了,难道升降梯只是意外被启动,才引起了这些士兵的骚乱?实际上根本没人上来,反倒是他自己白忙活一趟,还得想办法处理这烂摊子?

    就在上杉原犯愁之际,那升降梯下猛然跃出一道黑影,就连他都来不及反应,一把沉重的剑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上杉原这才想通了,对方怎么可能蹲在铁笼里等着被守在门口的士兵乱箭射死,于是提早躲在了升降梯下面。想到这,他赶忙解释道:“我是来接应你的。”

    对方看了看四周倒下的士兵,问道:“这些都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我听到这里的动静,便下来接应了。趁鬼一僧正还没察觉,我们快走吧。”

    对方听罢,收下了剑,但也顺走了他手中的刀,似乎还没放下警惕。而上杉原这才看清对方的面貌,那是一个年轻鸦天狗,浑身血污与伤痕,右翼已断,身上散发着某种不祥的气息,似乎刚从地狱爬出来。而他的眼神,肃杀之中燃烧着火焰,冰冷地看着自己。

    这个人真的能救他吗?上杉原不明白,但是他身上透露出来的威压却远甚于鬼一僧正,而那冰冷的火焰似乎能够燃尽世间所有腐朽。这个男人或许不能救他,但无疑是当下的最佳选择,也是唯一选择。

    “在下上杉原,”他报出了姓名,“曾经是被送往战场的炮灰,虽然之后也差不多。不过我现在与木曾巴合流了,她让我来接应你。”

    “原来如此,谢谢你。”对方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了许多,似乎这才是他本应有的样子,但是眼中的光芒仍不明显,似乎刚刚经历了死别,“我的姓名你也应该听说了,容我再自我介绍一遍,在下墨羽仲府,此外,没有什么别的身份了。”

    “我加入你们的目的很简单,我想从这乱局中脱身,但这些尸体怎么办?”

    墨羽看着这些死去的士兵,哪怕是敌人,他心中也止不住哀伤,因为哪怕是自己重获自由,也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之上的。他只问道:“上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鬼一僧正传唤了大峰御前,想与之谈判。”上杉原把之前伊贺成政的计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墨羽听罢,眼中又亮起了光。

    “我知道了,我给你一个地址,那里有我的同伴,你去那里等着我的消息就行,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个地址。”

    “你呢?”

    “我去会会鬼一僧正。这些尸体,就让他们躺在这吧。”

    此时楼上,大峰御前面对鬼一僧正,正欲开口,却被一旁鬼一无正打断道:“见到狼之大天狗大人,为何不行跪拜礼?”

    大峰御前心里不快,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鬼一僧正却开口道:“不必了,这位可是大峰家的小姐。大峰前可是我好兄弟,他的曾孙女,也是我的曾孙女,是吧?”随后摘下了自己的铁面,露出一副慈祥的面容。

    这也是大峰御前第一次见到鬼一僧正铁面下的真容,完全不像一位残忍的天狗军阀,更像一位老父亲,所谓“面善心狠”,说得就是此人吧,也难怪平时需要戴着铁面。但是想到鬼一僧正对自己的家主所做的一切,就怒上心来,直接不给面子反驳道:“你杀了家主大人,攻进天狗城烧杀**,有什么资格跟那位大人称兄道弟?”

    “哎呀,都是误会啊。”鬼一僧正却“服软”起来,“我之所以进城,本就是想护卫天魔大人的安全,毕竟你也知道,城内有贼人啊。他们还挑拨我跟大峰前大人的关系,使得我们兵戎相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那些士兵,的确是我缺乏管制,犯下罪的人,我已经全部依法处置了。无一例外!还有那个鬼一无正,不也被您处决了吗?这些都是事实吧?”

    一旁的大内义阵也附和道:“鬼一无正这个人,本来就不服咱们狼之大天狗大人。他之所以放纵部下劫掠,就是在反对我们狼之大天狗大人的不杀不抢方针,属实罪该万死!还有那个鬼一半兵卫,昨晚擅自行动,结果也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要我说,他们根本没把我们鬼一僧正大人放在眼里!”听到这话,一旁的鬼一天正却露出了不快的神色,他心里明白大内义阵是在借机敲打他这样的宗族势力,但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也不好发作。

    “可是……你们指示本多轻盛杀了我全家!”

    “哎!”鬼一僧正表现出愤怒的神色,锤了锤自己的大腿,“这就更是天大的误会了。我伤了大峰前大人,这是事实,也是我的罪过,但没有办法啊。可是本多轻盛是什么人?爱宕山荣术的人!现在他都还在爱宕山的府邸里站着呢!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我哪知道本多轻盛会干出这等滔天大罪,我何曾不想替大峰前大人的家人报仇?可是本多轻盛实力强劲,爱宕山荣术德高望重,我动不了啊。”

    大峰御前心底当然清楚鬼一僧正是在颠倒黑白,毕竟犬走椛曾亲口告诉她自己目睹了鬼一僧正与本多轻盛的密谋。但是,她心底也犯起了疑惑,毕竟椛偷听到的内容,只是要进攻天狗城,的的确确没有涉及到灭门的内容。

    “但是如果有小姐您以及诸位天狗精英的帮助,就不用忌惮他们了,”鬼一僧正话锋一转,矛头直指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相之大天狗,“假如我们联手,一起对抗他们,那么天狗城就能进入长久的太平了。”

    一旁的鬼一天正见机补充道:“爱宕山荣术最近在墙外的驻军区安插自己人,但是墙外驻军既然是军队,那么名义上应当归我们鬼一一族管辖才对,只不过自从天狗城竣工后,天狗军队五十年来都在山上驻扎,与那边缺少联系,如今我们进城了,也是时候把下放的权力收回来了。这也是当初神明大人为诸位大天狗领袖分发使命时就说好的。他爱宕山荣术哪有资格僭越?还有昨晚在城里引起骚动的那些反贼,背后恐怕也有爱宕山荣术的支持,不然鬼一半兵卫将军如何至于为国捐躯?”

    “是啊,”鬼一僧正点点头,肯定了鬼一天正的说法,“为了天狗一族,我们的损失也太大了。你们失去了大峰前和大量天狗精英,我们损失了这么多优秀的将士,小姐您想想,谁是这一切的受益者?不就是爱宕山荣术吗?他和本多轻盛狼狈为奸,那我们就更需要联手了。曾经不愉快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有个提议,让天狗精英们官复原职,如果有需要,人员安排上的细节就由你们决定,最后交给太政参议伊贺成政大人来统一处理就行。

    不过,我们也需要小姐您带头去缉拿那些城内的反贼,让他们意识到,打着大峰前大人的名号反叛没有意义,这可是对大峰前大人的污蔑。如果由小姐您去劝降他们,那么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流血牺牲了,如何?”

    大峰御前犹豫了,虽然她坚信自己不会为鬼一僧正的话语所蛊惑,但是对方提出的提案或许确实可行。如果一直被困在那座仓库里什么也做不了,相反,只要出来了,就有希望。更何况,相比起鬼一僧正,她更想杀的还是本多轻盛,那个害死自己家人的行凶者。

    “这件事……我得回去跟其他人……”她几乎就要应承下来了,却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狼之大天狗阁下,在下认为不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旁的走廊走出一个人,此人正是墨羽仲府。

一〇六、谈判

    “狼之大天狗阁下,在下认为不可。”墨羽仲府从一旁走廊走出,他已在墙后听了许久,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他便背着罗甸骨剑出现。侍卫们见他带着武器进来,一拥而上将他包围。而大峰御前见此,在空中翻了一圈落到墨羽身前,用薙刀护着他,呵斥道:“不许伤害墨羽哥!”

    “大小姐,请把刀收下。是我带着武器进来,冒犯了大天狗大人。我有错在先。”墨羽却率先开口劝大峰御前。

    “可是,你不是被他们关进监牢了吗?”

    “我是去了趟监牢,不过是奉狼之大天狗之命做一些交接工作,毕竟我原本就是前十层的‘典狱长’,对吧?大天狗大人?”墨羽将目光转向鬼一僧正。

    见墨羽给了自己台阶,鬼一僧正也没有理由在这里跟他们撕破脸,毕竟大峰御前的武艺摆在那里,于是点点头说道:“没错,墨羽卿是受了我的委托才去了监牢,今天才出来罢了。你们也退下吧。”他挥挥手,那些侍卫也只好退开。也是这时,他注意到了墨羽背上的那把大剑,尽管用布条裹住,但他清楚地记得墨羽进去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哪怕是渡边信也没有带这种尺寸的大剑。想到这,他突然意识到渡边信没有出来,难道……

    这种场合下,鬼一僧正也不好多问渡边信的情况,只是顺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道:“那么,有关天狗精英官复原职的事,就这么定了吧。”选择性地无视了墨羽刚刚的话。

    “在下赞成天狗精英官复原职,不过,能否将此事交给在下去办?”墨羽突然一改刚刚的“不可”,转而支持这件事,这让鬼一僧正有些摸不着头脑。

    “墨羽卿想怎么安排?”

    “毕竟在下依然是大峰前大人的指定接班人,在法理上,是所有天狗精英的首领,将他们安排在合适的岗位,还是由在下执行比较好。另外,狼之大天狗大人新搬入白峰塔不久,人生地不熟,对于原白峰塔人员结构还不太了解吧?我在大峰前大人身边务事已久,大小官职、人员调动、工作安排,还是比在座的大人们要熟悉,并非在下不相信大人们的能力,而因为是这项复杂的事务,实在不必麻烦诸位。当然,最终决策权,还是在大天狗您手上。”

    右边的鬼一天正开口言道:“某些天狗精英不敬狼之大天狗大人已久,你如何保证他们不会做出忤逆之事?”

    墨羽仲府淡淡答道:“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之间存在一些隔阂,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我们需要共同解决的。但是让他们官复原职这件事,是刚刚狼之大天狗大人亲自敲定的,难道鬼一天正大人您想忤逆狼之大天狗大人?”这话让鬼一天正一时哑口无言。

    左边的大内义阵见此说道:“说得没错,这事的确不能拖着,毕竟是鬼一僧正大人的意思。不过天狗精英中有人对我们不满,这也是事实,既然如此,就由墨羽仲府和大峰御前小姐去带领他们缉拿城内的反贼,来证明你们没有二心,如何?”

    墨羽对此早有应对之法,回答道:“当然可以,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在某些时候恐怕迈不开手。”

    “怎么迈不开手了?不会是下不了手吧?”大内义阵冷笑道。

    “当然不是,只是……城内的反贼既然敢兴风作浪,说明他们有他们的底气。而这底气是谁提供的呢……”墨羽一句话,让鬼一僧正捏起了下巴。

    “你的意思是?”

    “诶,在下不敢擅自猜测,只怕冒犯了某位大人。”

    “但说无妨,我给你们底气。”鬼一僧正挥挥手说道。

    见鬼一僧正上勾,墨羽便佯装卑微地答道:“只要大人肯给予我们一定的行动权,允许我们先斩后奏,在下才敢说出心中的臆想。”

    “你先说!”鬼一僧正有些不耐烦。

    “是,莫怪在下得罪。大人您想,在这天狗城内,除了大人您,还有谁的势力最强?”

    “你是说爱宕山荣术和本多轻盛?哼,我早就猜到了。”

    “非也,大人您应该知道,本多轻盛亲手斩杀了他的部下和爱宕山克胜,这说明他对于爱宕山荣术有挟持之势,纵观如今的爱宕山一族,有实力者微乎其微,他们已构不成威胁。真正的威胁,是距离大人您最近也最强者,此人虽不在此处,但谁知道他会不会使什么手段窃听我们的对话呢?在下实在不敢明说。”

    鬼一僧正扫视这大厅,这里除了他最信任的部下,也就面前的两个人,但也必不可能是他们。如果这个小子是想挑拨离间,也不可能在这个场合说。而能够窃听这场对话的,除了特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内鬼,也就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的那个人了。

    “哼,那就不说了,”鬼一僧正打断了这个话题,“你想怎么安排,都看你,但是你得留在这白峰塔。”

    “不行!”大峰御前不能接受,“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害他?墨羽哥得跟我回去!”

    “不,大小姐,我得留在这里,”依然是墨羽温柔地劝阻了大峰御前,“我还要很多事务要处理,您回去告诉大家,我一切平安,即可。”

    “可是……可是……”大峰御前就差把“我不想再失去你”这句话说出口了。

    “这样吧,您安排一个人过来做我的贴身护卫即可,这样你们总能放心吧?大天狗大人想必也不会有意见的,对吧?”墨羽笑着又望向鬼一僧正。

    “无妨。”鬼一僧正冷冷地答道。

    “那么大峰家的千金就请回吧,”坐在鬼一天正一旁的伊贺成政终于开了口,“这场会议我们双方都受益匪浅,希望未来能够合作愉快。”

    大峰御前有些不舍,但是墨羽给了她一个仿佛在说“一切相信我”的微笑,她才不安地行礼告退了。

    大峰御前一走,鬼一僧正就重新戴上了铁面,倒不如说,那才是他的真实面容。“接下来我想说的,你也猜到了吧?”

    墨羽转过身,保持着微笑,不过那微笑不再是善意,而是饱含着愤怒与杀气的的微笑。在他转过来的那一刻,鬼一僧正明白,面前的青年早已不是之前那个血气方刚地与他对峙的大峰前接班人了。如今的墨羽,刚刚从地狱中爬了出来。

    “在下当然是按照规矩,一路杀进最底层,乘坐升降梯出来的。”

    “你我都清楚,你没有那个实力。是渡边信帮了你,对吧?他在哪里?”

    “还在下面,必须有一个人留在那里操纵升降梯。但是他不会让我把他连同底下那几个怪物放出来的。”

    “是‘四天王’吧?既然你们已经到了那里,说明你们已经跟渡边牙交过手了,渡边信居然亲手杀死了他的亲生父亲。”

    听到这个信息,墨羽心中有些震惊,尽管之前那几个人也提到了“牙”的真实身份,但他实在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如果是这样,那命运也太过捉弄人了,不过这样的话,牙在最后一刻收手也能解释了。

    “接下来他要面对什么?”

    “可惜了。他不是另外三个天王的对手,更不是第五十层的那家伙的对手。那三个天王受赐黑焰,无法离开监牢,因为一离开,就会失去力量来源。不过你就算及时拉渡边信上来恐怕也来不及了,他们会吃了他,你可以当他已经死了。”鬼一僧正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话,尽管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墨羽还是看穿了他最后一点慈悲。

    “渡边信曾经跟我讲过你的故事,在天魔降临后、天狗城建立之前,你率领军队在妖怪之山巡逻,护卫各个天狗聚落的安全,也是因此你救下了他所在的村庄。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在天狗古代战争时期,你振兴了濒临灭绝的家族,靠着自己的双手杀出一片天地,但在那之后,你并没有如大峰前那般行灭族之事。这样的你,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对自己的同胞下杀手?”听完这些,鬼一僧正仰起脑袋,望着这空旷的大厅上方。

    一旁的大内义阵突然怒不可遏:“你有什么资格议论这些?杀场无情,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何曾亲历?又怎么可能知晓我们鬼一僧正大人的宏图大志?!”

    “正是因为我亲历过,才明白生命的可贵。那些死去的战士对你们可能只是一个数字,但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如果鬼一僧正大人您当真是为了和平而来,那就应该在此收手!”

    “收手?敌人都没杀光,怎么收手?”鬼一僧正终于开了口,他望着墨羽,激动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你自己不是都说,还有敌人吗?我不动手,他们迟早会朝我们攻来。”

    “等你清理完天狗内部的‘敌人’之后呢?”

    “那就去清理外边的。河童、山童、人类、鬼族、贤者……他们都会成为敌人,这是我在漫长的巡山生涯中得到的答案。我何曾不想与他们和平共处?但河童和山童只想盘剥我们的钱财、人类恐惧和敌视我们、鬼族蔑视我们、贤者只想维护自己的秩序为此可以牺牲一切……高墙之内的我们都无法相互理解,更何况‘他们’?只有用武力让他们臣服,一切才会走向真正的和平。”

    “歪理!你怎么确定所有人都是敌人?假如他们真的向我们发起进攻,那时候再行动也不迟。为何要先一步去侵略他们?”

    “侵略?不会的,我只要一个理由,一个冒犯了我们的理由,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宣战。”到此,鬼一僧正终于揭开了他的真面目。

    “这样吗……”墨羽失望至极,他为渡边信的死感到不值,信所倾力侍奉的主人居然是这般战争狂。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是要用那把罗甸骨剑把我杀了?”鬼一僧正已经认出了那把剑为何物。

    “暴力必将被暴力反噬,我不会这么做。”

    “可你那把剑都已经烧起来了。”鬼一僧正这么一说,墨羽才注意到,背上的罗甸骨剑再次燃起了黑焰。为什么?是感觉到了恶意?谁的恶意?另外为什么他没有之前那般灼烧感?是因为恶意来自鬼一僧正吗?还是说,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违心话,因为真正信赖暴力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墨羽将剑取下,大内义阵见状,也拔出刀护在了鬼一僧正身前,一旁的鬼一天正倒是面露惧色,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伊贺成政只是紧紧地盯着墨羽,但并未表现出要做什么的样子。

    “我……不会在此动手。”墨羽颤抖着手,收下了剑,他能听见这把剑中传出的种种恶意,但他必须忍住,否则就证明了对方是正确的。

    鬼一僧正最后说道:“你走吧,留在白峰塔也行。今天起,我不会限制你的行动。唯独对于你,我不会动手,直到你向我举剑的那一刻。”

    墨羽目视着鬼一僧正,微微行礼,随后也离开了大厅,进入走廊。

    等侍卫确认他已上楼后,大内义阵才问道:“大人,为什么要放他走?他是个危险人物。”

    鬼一僧正只是平静地说道:“这么多年以来,已经很难有让我生出这般敬意的角色了。他能从地牢杀出来,肯定没少用那把剑的力量,而且他对于黑焰的灼烧失去了知觉,说明已经被黑焰侵蚀了,迟早会跟那把剑的原主人猿田彦一个下场——变成妖魔吧。而且现在杀了他,就意味着跟天狗精英再度翻脸。伊贺的计策被他化解了,估计监视他也没用。不过他说得的确在理,比起天狗精英残党,有更值得警惕的存在啊。”

    “您是指?”

    “饭纲卧行。”

一〇七、缄默

    听见后门的动静,岸飒羽背着手前往后门,听见那有节奏的敲门声后,确认了是自己人,于是慢慢地把门打开,从门缝中见是神代清铃与柘木刽二人。她也来不及多问,将二人请进屋后扣上了门。

    进入酒屋前台,清铃跟众人报告:“城门的警戒比往常更严格了,我们没能找到机会出去,只得等晚上了。”

    “要是能挖个洞从地下钻出去就好了。”坐在角落鹤琴的发出一句无奈的吐槽,却遭清铃白眼。

    “晚上也不见得会开城门了,”柘木刽补充道,“前几日出于准备红毯祭典,才会频繁地开城门。现在红毯祭典已经结束,城里出了昨天那事,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也没有必要允许人员出入南门了。”

    “从其他大门出去不行吗?”椛问道。

    “西门在大山伯事件后就被封锁了,那里的轨道倒是没拆;北门被连日的积雪堵住,几乎废弃;目前只有东门,虽然平时有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水阻挡出路,但是这个季节水面已经结冰,沿着水面走就可以到达南门的居住区。好消息是那里没有天狗军队戒严,坏消息是没有戒严的原因是因为那里是饭纲一族的地盘,饭纲卧行经常从那里出入。”

    “饭纲卧行……那家伙,就是大峰前口中那个想要追杀雏菊的人。”在窗边坐着的地子听到这个名字,终于开口了,自从她昨天偶然与雏菊对视后,已经靠在窗户下整整一天没有说话了,哪怕是衣玖和椛也喊不动她,岸飒羽本想安慰几句,但想到当时雏菊就在自己背后不远处,自己却没有发现,便心怀愧疚,不敢搭话。

    “虽然饭纲卧行是个隐患,但是现阶段我们没有精力去跟他对抗。那个老东西的底细就连我都摸不清,他出手对抗大峰前时,所唤出的‘九尾管狐’都不见得是他的底牌。有关他的情报实在太少了,对了,岸飒羽,你从监牢那里拿到的墨羽的笔记本,鹪鹩先生有研究出什么吗?”柘木刽转向岸飒羽问道。

    “没有,他回他的住宅去了。他说千鸟一死,那里就没有安全隐患了,非要回去。我们拗不过,我说起码让我来护卫他,他也不许。”岸飒羽的语气略显无奈,“不过衣玖小姐悄悄跟着他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事。”

    “为什么他会觉得他家现在很安全?”清铃有些不解,“按道理,那里不应该还在彦山前的监视中吗?”

    “我也不明白……”羽摇摇头,“对了,说起墨羽,我们刚刚收到消息,墨羽仲府出狱了。”

    “你说什么?是谁把他救出来的?”柘木刽一成不变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浮动。

    “他自己出来的,只有一个内应负责接应。”

    “怎么可能?!那种地方,鬼都不见得逃出来,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出来?”

    “进去的时候,渡边前辈也在的,但是出来时只有墨羽仲府一个人,恐怕是前辈他……”椛有些低沉,尽管他们之间发生过死斗,但那也不过是立场使然的悲剧,“前辈他本质上是个很关心身边人的人,甚至会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前辈他……或许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了吧。”

    听到这,柘木刽恢复了以往的寡言。自从形势大变,自己的嘴就没停过了,要么是跟清铃拌嘴,要么是出言劝谏这帮“年轻人”。习惯了尔虞我诈与你来我往的情报战后,自己的人性早已淡漠了,而支撑他保留最后一点温情的,无非是自己弟弟柘木缘稀。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了八百多岁,一个是家中的长子,一个是家中的幼子。柘木家世代侍奉大峰一族,而长子在继承家族前,则需要作为没有感情的“刽”行动,既是磨练,也是使命。然而在他执行使命的期间,最后的挂念也被杀害,他本以为自己就此会失去一切感情,但最终自己却跟这些“年轻人”一样,变得感情用事起来。

    神代清铃比他之前认为的要靠谱,虽然经常互相争执,但已经产生了相互信赖的关系;犬走椛基本被他排除了是鬼一僧正的卧底的可能性;岸飒羽很强,比他想的要强得多,在千鸟战后,她已经超越她的兄长了;地子的心思都在冲羽雏菊身上,而永江衣玖的心思则都在地子身上。

    倘若未来执掌天狗一族的是这样的年轻人们,那么天狗就能迎来新生吧。虽然他自己出生于天狗古代战争结束前夕,年龄也算不上多大,在天狗中算是青年,但漫长的杀戮让他极为早熟,所谓青春时光与他无缘。

    既然如此,自己就用身躯将整个旧时代的腐朽焚毁吧。柘木刽心想。

    清铃注意到了柘木的寡言,她发现柘木刽的眼神与她初次见到他时相似。她心里头有点怨气,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于是顺着刚刚的话题质问道:“墨羽仲府出狱,能给局势带来什么改变吗?”

    这话把岸飒羽问住了,她不知道从何开口。

    清铃本期待柘木刽像平常一样出来反驳他,但等了许久也没听见那声不屑的“哼”,有些失望,继续说道:“一个人无法改变整个局势,我们还不是需要外面的驻军的力量?虽然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还不足以让我们乐观。”

    她的话迎来了众人的点头认同,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还是把余光留给了柘木刽,期待他替墨羽说几句好话,认同一下墨羽的价值,但迟迟不见他开口,她不由得怀疑——“难道这人没调查过墨羽仲府的底细?根本不了解他吗?”

    地子突然打断了清铃的思绪,问道:“那么你们最终打算走哪道门?如果是东门,我也跟着去。”

    “不行,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岸飒羽下意识地阻止道,“如果你去,那就不是潜出城外,而是大闹饭纲府邸了。”

    地子却没有多回应,又恢复了沉默。见她如此,岸飒羽心里头的负罪感更深了。毕竟假如她还留在城外看着雏菊,就不会有昨天的事,但如果她不进城,就会有更多人死去。就结果而言,她也不好判断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

    “先去南门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就去东门。”清铃再次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与此同时,衣玖尾随鹪鹩来到了他的住处,令人意外的是,之前战斗的痕迹早已不复存在,原本遍地落叶的院子像是被谁打扫过一般。只有屋顶的大洞和墙壁的裂缝证明了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

    鹪鹩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步入一间独立于主房之外的侧房。衣玖记得,那里是一些人的灵堂,鹪鹩只说那里祭拜着一些故人,并没有具体说都有哪些人。衣玖他们也曾参拜过。在一堆沉默着的陌生名字的灵牌之间,有一座灵牌上赫然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姬海棠果。

    鹪鹩拿着两根签,在姬海棠果所在的灵位跪下,却注意到上面已有祭拜过的痕迹,蜡烛甚至还冒着烟。而不远处,也多出来一座崭新的灵位——彦山宗行。

    看到这个名字,鹪鹩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匆匆地走出灵堂,来到主宅,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衣玖小心翼翼地探进头,一窥此人真容。只见那人面色苍老,眼窝深邃,身材魁梧,背后生有巨翼,端坐于位置上,她并不认识此人,却能从中感知到极度危险的气息,令她不寒而栗——尽管对方身上并没有散发出杀气。

    “彦山前……”鹪鹩喊出了他的名字。尽管隐隐约约猜到此人不是一般人,但得知了名字后,衣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等你很久啦,九条。”彦山前说道。

    “千鸟之死,果然也是你在推波助澜吗?”

    “今天我只想跟老友叙旧,就不谈那些正事了吧?”彦山前主动端起了提前泡好的茶。鹪鹩却像个泄了气的人,瘫坐在地上。他本想多问些什么,但想想也没有必要了,毕竟彦山前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代表了他的立场。

    “的确……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了。”鹪鹩接过了茶。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惦记着当年我们那帮兄弟啊?”彦山前举着茶杯,往侧屋所在的方向敬茶。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可能忘?”鹪鹩也往那里敬了一杯。

    “那还记得葵吧?那姑娘可是倾国倾城呐,包括你在内好多弟兄都追求过她,结果呢,没一个追上,最后居然被射命丸霎那家伙娶走了。”彦山前笑道。

    “霎那家伙,没啥本事,就是飞得快,快到能追上葵。”说到这,二人哈哈大笑。

    “可惜啊,”鹪鹩话锋一转,“夫妻俩被你派去打探饭纲的底细,结果只有葵一个人带着那一点点情报回来。没过多久她也因中的咒术发作走了。”

    “现在看来,确实轻敌了。不过当初葵送回来的那个情报,真的一无是处吗?”

    “你是说‘饭纲卧行是不死之身’?这世上没有天狗不死,哪怕是爱宕山荣术也迟早会死。依我看他们恐怕只是中了幻术或者妖术。”

    “如果是那样,那葵就不会这么下结论。当初我布下的任务也只是去打探情报,遇上敌人立即撤退。而他们对于饭纲的情况也是做了一定功课的,要是幻术或者妖术,他们不可能作出这么草率的结论。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如果饭纲卧行当真是像蓬莱人那样的不死之身,那么他大可不必使这些小手段,他一定有弱点。”彦山前坚信,“从这个情报,我们可以做很多猜测,从而反推出饭纲卧行的弱点。”

    鹪鹩看彦山前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心里已经猜到了他此行的真实意图,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好吧,我会对这项情报重新解构,发动我的‘念写’,不过,作为条件,你得帮我们找一个人。”

    “冲羽雏菊吗?我早就知道你会问。”彦山前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那边那个龙宫使,你也出来听吧。”

    二人早就注意到了在一旁窃听许久的衣玖,衣玖见自己已经暴露,便满怀戒心地从墙后走出。

    “既然这样,那我也直说吧,我可是听说,你曾想对雏菊下杀手,我该怎么相信你?”衣玖问道。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是看在九条的面子上才打算分享给你,反正事后他也会转告你们吧?”

    “你说吧。”

    彦山前压着身子,以极其低沉的声音告诉二人:“冲羽雏菊被饭纲丸龙带走了。”

    “你说什么?!”衣玖紧张了起来。

    “冲羽雏菊作为冲羽一族最后的生还者,落到饭纲的手里,你们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吧?这种事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得亏那时岸飒羽阻止了我。”

    衣玖和鹪鹩当然都明白,地子曾告知了他们大峰前透露的五十年前的真相。冲羽一族既是那一场“百鬼夜行”的受害者,也是下一次“百鬼夜行”的祭品,然而却出现了雏菊这样的漏网之鱼。假如饭纲卧行得到雏菊,就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发起下一场“百鬼夜行”异变!

    “我现在就去——”

    “别急,别急,”彦山前悬着手掌制止,“你们放心。饭纲卧行还不会杀了她。因为如果冲羽雏菊一死,大怨灵就会立刻出现。而饭纲卧行只能决定百鬼夜行的地点和范围。而当下的他,恐怕不会再轻易引发那种程度的异变吧?如果是我,就会把她作为筹码握在手里威胁其他人。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饭纲卧行究竟想要什么,我也不清楚,所以只能留待九条你解读这些情报了。”

    彦山前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堆文件,丢在榻榻米上:“这些情报,是我昨晚又牺牲了不知道多少个葵和霎才搞到的,你可别辜负他们。饭纲卧行已经盯上我啦,等大天狗大会召开,第一个被开刀的就是我吧,哈哈哈哈……”彦山前苦笑着站起身,轻轻抖动了下翅膀,屋内就不见他身影了。

    鹪鹩看着地上这一堆人命,沉默不语。

一〇八、归乡

    雏菊跟着前面举着火把的蓝发天狗,沿着狭窄的洞窟前行。相比起外面那遍地冰雪的山地,这洞窟却显得格外暖和。

    “这里氧气有些稀薄,不过你我都是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天狗,应该没多大问题吧?”眼前的蓝发天狗关切地问道。

    “没事的。”雏菊回答道。

    眼前的蓝发天狗名为饭纲丸龙,早在之前她就从管狐菅牧典口中得知了这位大天狗的存在,而且她依稀记得,这位大天狗曾经来过自己的故乡。几日前,饭纲丸龙将她带到自己的住处安置,让她暂时免于危险,不过也不允许任何人见她。雏菊并不是很信任这位大天狗,从与地子分别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成为各方争抢的对象,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很可能跟地子有关吧。她本以为饭纲丸龙与其他人一样,是想拿自己做人质威胁地子就范,但是几天过去,颇具识人眼光的她也意识到这位大天狗的的确确没有恶意。

    龙亲自照顾她的起居食,除了不让她跟任何外人接触,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亲自跟她谈心,这几天,她们之间谈了很多事。

    龙跟她谈起自己的家族——饭纲一族的故事。饭纲一族原本是观星者,但是自从饭纲卧行将妖狐的咒术引进族内后,家里人大多放弃了本职,转而研习咒术。只有她的祖辈一脉坚持传统,没有接受学习咒术所必需的“大咒印”。等传到她这一代时,观星者已经所剩无几,而饭纲卧行还试着向外族推销他的阴阳术。

    雏菊跟她谈起了自己的创业史,从在兽道当学徒,到在人里隐瞒身份开店,再回到妖怪之山山脚安身立业,最后又因为变故不得不进这深不见底的天狗城。她并没有向对方透露更远的过去,这是绝对不能言说的忌讳。

    饭纲丸龙其实对她的过去心知肚明,但是并没有点破,而是继续讲起了自己的故事。作为“观星者”,她也并不满足于固守这一项旧业,她曾经跟几个好友合伙售卖某种商品,结果却引发了一系列动乱。市场是变化无穷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散伙,企划最终也半途而废。

    雏菊便跟她讲起了地子,虽然一开始只是由于欠债建立的“雇佣”关系,但现在那种关系有名无实,地子在她的心中,早已是——

    “早已是什么?”

    “抱歉,忘了我说的话了吧。”

    龙也往深的讲,讲到了自己一个姐妹——饭纲镜,在一两百年前去监牢里寻找关于家族的真相,不过杳无音讯了。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家族里都是异类:她们都有着大天狗不该有的鸦天狗翅膀、都不屑于学习咒术。唯一的区别,那就是饭纲丸龙是只继承了鸦天狗特征的大天狗,而饭纲镜是真正的混血儿,比起饭纲丸龙,她在家族内更不受待见,也因此她极为孤僻,除了龙,她不与任何人深交,最后离家出走也在情理之中。

    “她看上去对家族的人不屑与之同流,实际上比我还执着于复兴观星者流派。她搜集了许多资料,却发现有关于观星者的历史文献大多消失,最后,她终于从某个地方得得知,监牢地下有记载饭纲一族过去的历史,于是就以天狗精英的身份前往挑战那里。大概早就已经死了吧。”饭纲丸龙说出“死”时的语气显得云淡风轻,但有着丰富人际交往经验的雏菊看得出来,这背后藏着被时间冲淡的痛苦。希望与绝望交织,等待那不可能到来的死讯,本就是一种折磨。

    饭纲丸龙又说起自己另外几个好友,一个如今在人里风头正盛的市场之神、一个胃口大到能吃下一座山的虫之公主、还有最不让人省心的部下菅牧典。饭纲一族几乎每个人都会有一定数量的管狐仆从,由饭纲卧行分配,就算是不学习咒术的饭纲丸龙一脉,也有许多管狐作为式神使唤。

    管狐作为妖狐灵魂化作的式神,并不记得生前的事。最初它们也没有形体,只会凭着本能吸食活物的精气,吸收足够的精气后才会拥有理智和实体。而菅牧典则是最早被分配到饭纲丸龙手里的管狐。虽然是式神,但是久了也会产生感情,饭纲丸龙舍不得让她干那些脏活累活,于是就作为传话的部下使唤,偶尔会要求她变成狐狸形态趴在自己怀中暖手,空闲时间就随她玩,别惹麻烦就行。

    “结果她反倒变得放纵起来,越来越恣意妄为了,”饭纲丸龙无奈地说道,“改天得好好教育一下那小子。”雏菊听见房间内某个角落传出一阵惊异声。

    就这样,当雏菊终于问起自己要被关到什么时候时,饭纲丸龙毫不掩饰地说道:“为了保护你,等地子处理完她的事,我就把你送回去。”

    雏菊沉默不语。看着雏菊的表情,饭纲丸龙看出来这并非是怀疑,而是因为她回到城内别有目的。自己是知道她的目的的,但是在取得对方的信任之前,还不好直接开口提这事,经过几天的周旋,也是时候了。

    “我知道一些关于你故乡的事。”她说道。

    “真的?”雏菊突然激动起来。

    “在天狗城竣工之前,各个天狗氏族居住地很分散,但是都有负责管辖的大天狗领袖。而生活在高山上的天狗就统一由饭纲一族管辖,包括你们冲羽氏。”

    “我的家乡……究竟为什么会?”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就这样,几天以来,饭纲丸龙第一次带她出了门。她为雏菊找来一身能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的衣服,以防被认出,随行者除了她们二人,只有被装在管中的阿典。

    饭纲丸龙引着她从东门出发,沿着结冰的河面往北走,到达了一处只有在河水结冰时才通的洞穴,饭纲丸龙举起火把为她引路,二人就这样进了洞窟。

    “这里是……”即使是很细微的声音,也能在洞窟中回荡。

    “一处通往山顶的洞穴,并非自然形成的,而是一百年前我为了方便开采龙珠而挖掘的,从山上直通虹龙洞。但如今守护龙珠的神明已经失踪,虹龙洞也已经无人问津了。因此知道这条密道的人不超过五个。”龙说道。

    “通往山顶……难道说……”

    “没错,我要带你去看看你那梦寐以求的故乡,如今是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路上,饭纲丸龙一言不发,她静静地引着路,用火光照亮昏暗但温暖的洞窟。雏菊则捂着胸口注视着龙的背影,少女的每一步,都踏在他人踏过的土地上。

    而背后是一片黑暗。

    没过多久,二人走出了漫长的洞窟,到达了一片雪地。不远处,建筑物依稀可见。雏菊见状,奔跑过去,就像她当初奔跑着逃离那里一样。她扇动了翅膀,就像当初她为了逃跑第一次飞行一样。她落在了雪地上,跪在一处残垣断壁之前。

    “这就是……我的家?”她念叨着,目睹这她早该面对的现实。

    茅屋已无生气,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失去,只剩下寒冷。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饭纲丸龙问道。

    “为什么……会这样?”

    “我来重述一遍吧,关于那五十年前的真相。”饭纲丸龙呼出一团白气,说道,“百鬼夜行异变,是天狗高层一手策划的异变,百年前施放于人间之里。五十年前,则把目标对准了守矢神社。按道理,所有在天狗城竣工后,所有天狗都应当迁入天狗城,但是冲羽一族在近百年信奉守矢神社,不愿意离开,因此你们就被顺势选为了下一场异变的牺牲品。我那时不知道情况,只是劝你们遵守命令迁出这里,但是你的族人没有答应。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场阴谋……”

    雏菊只是默默跪坐在雪地上,看她的样子,是早就知道了一些详情。

    “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饭纲丸龙的语气逐渐严厉,“你明明知晓真相,为什么还要回到妖怪之山?回到天狗的聚集地?回到你本不该踏足的命运漩涡?!”

    雪花又沉默了许久,才听见少女的回应:“我只是……想家了。”

    饭纲丸龙闭上眼,思考了许久,才终于打算说出接下来的话:“每一次百鬼夜行的死者,都是为下一次准备的祭品,只要数量足够,灾厄就会重现人间。而你,是逃出虎口的最后的祭品。只要你死去,可能会引发第三次百鬼夜行,你现在知道,自己的命代表什么了吧?”

    雏菊猛地抬起头,事到如今,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当年那个老者要救自己,为什么来到天狗城后无数人争抢自己,为什么……一切都有了答案,而自己,却一次又一次无意间将他人的性命置于弦上。

    “是我……是我害地子卷进来,是我害羽受了那么多伤,是我害文文走上歧途,是我……都是我的错。”雏菊流出了眼泪,悲怆地诉说着自己的“罪孽”,连雪花都为之震颤。

    “一切还来得及,我们不回去了,我直接把你送到迷途之家,让贤者保护你,她们也不会希望百鬼夜行的复现,不能让你被饭纲卧行那个老东西发现。”

    “你这么说老身我可就伤心了呀,丸龙亲。”狡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饭纲丸龙急忙将雏菊护在身后,瞪着不远处那肥胖的身躯。

    “家主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尽管不敢置信,但龙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克制。她面对的正是这一切的最大黑幕——饭纲卧行。他并没有如平常那般骑着狐狸,而是身着道袍步行来到此处。雪很大,不知道他带了多少人,也许没带人,因为饭纲卧行一贯的作风都是独来独往。

    “按照礼节,不应当是丸龙亲你回答我,你在这里做什么吗?”饭纲卧行油腻的笑容令龙感到反胃,这个三千岁的大天狗永远挂着虚伪的笑容,只有在折磨他人时,他的脸上才会浮现出真正的愉悦。

    “带朋友散步罢了。”

    “喔?那可真有雅致,老身也是碰巧散步路过。一起回去,如何啊?”

    饭纲丸龙当然不会就这么跟他回去,拖延道:“我还得看望个朋友,我那朋友没有礼节,怕冒犯了家主大人您,还是不要为难小人吧?”

    “喔,丸龙亲人缘一直都这么好啊。不错不错,有空介绍几位给老身如何?比如,你后面那位?”饭纲卧行歪着身子,看向了龙背后的雏菊,雏菊此时脸上也裹着纱布,几乎看不到真容。

    “她姓金刚寺,名雏田。”龙随口编了个姓名。

    “喔?金刚寺?在天狗中可是个罕见的姓氏,那你另一位朋友呢?好歹告诉我个名字让我认识认识吧?”

    “好啊,她的名字叫——百百世!”饭纲丸龙突然扯嗓大喊,刹时地上扬起了雪尘,一个光脚女性从雪地中窜出,挥舞镰刀,瞬间斩下了饭纲卧行的首级。

    “阿典,快带着她逃!”龙唤出了菅牧典。

    “【饭纲权现·断契诀】。”刚唤出阿典,阿典就被化作一团烟雾被收入了饭纲卧行手中的试管里,“丸龙亲呀,你这样可太让老身失望了。本来老身对你期待挺高的。”断了首的饭纲卧行依然在发声,没过一会,他的身体如蛋壳般破碎,里面又是一幅新面貌、新躯壳。

    龙在心里骂街,她刚刚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菅牧典本就是饭纲卧行分配给她的管狐,尽管阿典自己没有二心,但是饭纲卧行有权限随时回收。而她也知道,饭纲卧行身上起码有999层式神组成的外壳,仅一次无法杀死他,此为【饭纲权现·蝉蜕术】。

    话音未落,百百世又一刀接过来,杀死了第二层式神:“999层是吧?那老娘就杀你999次!”龙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提前跟百百世打好了预防针,并且这次也让她暗中同行。

    “不愧是吞噬龙王的虫之公主,要是老身也有像丸龙亲你这么多外族朋友就好啦。本来我想跟妖狐们交朋友——”饭纲卧行还悠然自得地说着,百百世第三刀又刺入了他的心脏部位。“蛊毒【食人昆虫】!”大量食人毒虫从百百世身体里爬出,黑压压地涌入饭纲卧行的体内。

    “喔?想通过放虫不断侵蚀老身的身体从而短时间内杀死999层式神吗?不错,确实有效果。【玉藻之术·护摩】。”饭纲卧行念出一段咒语,从体内唤出大量火焰,烧光了毒虫,还灼伤了百百世。

    “好烫!丫的这是什么火?”

    “净化一切污垢之火,无论是毒还是黑焰都能驱逐。而对于你这种以毒为血的蜈蚣精来说,这种火算是剧毒吧?”

    另一边,龙让雏菊赶紧逃离此处,饭纲卧行追不上鸦天狗。雏菊有些担心,但还是飞起来准备离开。饭纲卧行见此,念道:“【玉藻之术·阿修罗】。”霎时,一幕幕恐怖的景象如潮水般涌入雏菊脑海,她看见了,五十年前,变成了妖魔的父亲啃食着母亲;人们互相吞食,村庄燃着大火……更可怕的是,她看见天狗城也陷入一片火海,因为她的死,灾厄重现了。地子、射命丸文、岸飒羽、犬走椛、衣玖、……她看见她所珍视之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黑色的火焰中。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雏菊抱着几乎要炸裂的脑袋在空中盘旋几圈后坠落,在地上来回翻滚哭喊着、挣扎着。

    “饭纲卧行!快住手!她承受不了这么强的精神攻击!”龙认出了那是何种咒术,饭纲卧行曾对大峰前用过,但大峰前意志过于坚定因此无效。但雏菊刚刚才面对了残忍的现实,如今竟要让她承受如此折磨。

    “叫我亲爱的家主大人。”

    “唔——家主大人,请您不要这么做!”饭纲丸龙心里满是不情愿,但她更不忍看着雏菊受苦,于是强忍着怒气请求道。

    “好吧好吧,听丸龙亲的。”饭纲卧行满意地笑着,打了个响指,雏菊顿时两眼翻白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你这狗吃了都要吐出来的排泄物!屎壳郎都嫌弃的烂泥!”见友人受辱,百百世恼羞成怒,忍着灼烧之痛以蜈蚣之势朝着饭纲卧行扑过去,她今天非得将饭纲卧行碎尸万端不可!

一〇九、虫姬、饭纲与星辰

    “大蜈蚣【噬蛇】!”百百世的两把刀刃上盘旋飞出比手臂还粗的蜈蚣,以饭纲卧行肉眼看不清的速度一头扎进他的胸口,吞食他的五脏六腑。在饭纲卧行准备再度发动【玉藻之术·护摩】时,胸口却如同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什么也施展不出来。他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竟然精准地切断了老身的咒脉?看来你们事先经过了不少排练呢,是早有与老身为敌的打算吗?”

    饭纲丸龙冷笑着说道:“你无时无刻监视着每一位饭纲族天狗,只要有人有二心,隔天他就会‘意外死亡’。因此我战战兢兢地走好每一步,就算是面对地子时,我都得忍着心中的反胃来吹捧你,这么多年,我一步步取得你的信任,消除你的戒心,成为你的二把手,就是为了未来有一天,我能暂时脱离你的监视,为杀死你这个怪物做准备。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比我预期得稍稍早一点。”

    饭纲卧行却笑道:“这么努力,令老身我都有点感动了。”龙不知道他还在笑什么,就算他有无数张底牌,只要切断咒脉,那他就是个废人,此刻他应该想办法挣脱才对。

    “【饭纲权现·脱壳】。”饭纲卧行的身体突然崩毁,同时,被破坏的那一层式神猛地迸发出火焰,百百世不得不收手后退。那种火焰对自己是剧毒,刚刚的烧伤到现在都还在扩散。而那两只从她体内分离出来的蜈蚣则在那个瞬间就被抹干净。百百世还是有些心疼,毕竟这些虫子都是她的“子民”。

    “的确,破坏了咒脉,就无法施术。但是啊,可惜丸龙亲你没来听我的咒术课,如果是早已施展了的咒术,那么哪怕破坏了咒脉也依然存在。这可是新手咒术师都晓得的常识啊。”饭纲卧行的新一层躯壳从那堆火中走出来,藉由上一个咒术,他从被破坏咒脉的躯壳中分离,以完整的姿态“重生”。这种效果,几乎与蓬莱人无异。

    尽管有些吃惊,但饭纲丸龙还是在脑中极速思考着,刚刚的行动虽然失败,但是证明了饭纲卧行施术依赖于躯壳,破坏咒脉是可行的。对方还没有达到那种“没有实体也能施术”的境界。

    “丸龙亲啊,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本占优势的饭纲卧行却主动谈起了交易,“你把冲羽雏菊交给老身来照顾,老身对你们今天的行为既往不咎。毕竟,老身也不希望失去你这样的人才啊。”

    “真的吗?”

    “对于合作对象,最重要的是诚信,这点在我们共同出版的《饭纲之法·经济篇》里也有写。你可以说老身是个坏蛋,但是绝对不能否认老身的契约精神,对吧?

    “这倒是没错……”饭纲丸龙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觉得狗屁不通。

    “怎么样?把冲羽雏菊交给我吧,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想用作在大天狗大会上的筹码,造福咱们饭纲家。这可是双赢。”饭纲卧行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只为进一步打动龙。

    “我知道了。”龙把昏迷在地上的雏菊抱起来。

    “阿龙?”百百世对龙的行为有些不解。

    “收手吧,百百世,我们不是他的对手。”龙抱着雏菊走到了饭纲卧行面前,饭纲卧行和蔼地伸出手。

    “你保证不会伤害她?”龙再度质问道。

    “老身心善,怎么可能狠心伤害这么个小姑娘?只是要稍微委屈她在老身这待一段时间罢了。”

    “我知道了,交给你好了。”龙将雏菊交到了饭纲卧行那双宽大的手掌中。

    “大蜈蚣【噬龙者】!”饭纲卧行一惊,怀中的“雏菊”赫然现出了原型——一只如刚刚钻入他身体那样大小的蜈蚣。是饭纲丸龙的幻术!而面前的饭纲丸龙更不是本人,是一只巨大到能将他一口吞下的巨型蜈蚣!大小蜈蚣相互配合,小的故技重施切断他的咒脉,另一只则趁机将他连同脚下的雪地吞入腹中。

    “我们走!百百世!”真正的饭纲丸龙无视了饭纲卧行骇人的笑声,背着雏菊转身撤离。刚刚的一切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和让饭纲卧行放松警惕,而百百世则也如早就计划好的一般配合着她演这一场戏。正如饭纲丸龙对咒术一窍不通,饭纲卧行也没能看破龙的幻术。在大蜈蚣的腹中,无论饭纲卧行给自己包了多少层式神,也只能在酸液中沦为其养分。而即使是能够伤到百百世的护摩之火,也无法穿透大蜈蚣的一层皮。最坏的情况,那也是大蜈蚣为二人的撤离争取相当够的时间,只是可惜了百百世最喜欢的大蜈蚣。

    “【饭纲权现·释厄法】。”只听得大蜈蚣一声哀号,它的中段突然炸裂开来,被分成了两截,在雪地上翻滚挣扎,引起周围震动。而饭纲卧行,则是展开了一道包围自身的巨大结界。这便是他刚刚施展的咒术,这种结界展开的力场一般情况下只会将周围的人推开,但因为他身处蜈蚣腹中,力场则强行将蜈蚣撕成两段。

    “【玉藻之术·夺心术】。”饭纲卧行接着对空中的饭纲丸龙作出抓取的动作,龙忽地感觉心脏一阵剧痛,从空中摔了下来。百百世连忙从雪地上窜出来将她接住,而雏菊则滚落到饭纲卧行的脚边。

    “哈哈哈哈哈哈……”饭纲卧行狰狞地笑着,“夺心术有效,说明丸龙亲你还是有自知之明,不是老夫的对手。没能捏碎你的心脏,说明你还是有点能耐。”他随后对着百百世用了同一招,出人意料的是,毫无效果,说明百百世心中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看着抽搐中的阿龙,百百世恶狠狠地瞪着饭纲卧行,朝他露出了尖牙利嘴。忽地雪泥飞溅,百百世的镰刀砸在了饭纲卧行面前的结界上。

    “在这幻想乡里,能破坏这结界的除了神明,也就只有那位八云——”饭纲卧行话没说完,百百世就贯穿了他的身躯,眼前的结界也在刹那间破碎。

    “什么?”饭纲卧行的笑容僵住了,未等他思考,百百世回身又是一扎,剖开了他的身体,发现他并没有心脏,不过无所谓,只要斩杀他999次,他就一定会死。

    “虫姬【蛊飞血舞】!”百百世的刀刮出密密麻麻的飞虫与血丝,环绕着二人。这是百百世的杀招,以自己的血液为代价,释放出如同刀刃般锋利的虫群,每一下都能杀死一次饭纲卧行。

    饭纲卧行本想使用护摩之火烧尽虫群,但是冲羽雏菊就在脚边,在这里使用很可能波及她,如果她现在死了,他就没有任何筹码了,于是他呼喊道:“你这样,可是会伤到雏菊小姑娘哦!”

    “关我屁事!”百百世已经“斩”了他三百多次,“老娘是要替阿龙出这口恶气!”

    “那就没办法了,【饭纲权现·释厄法】。”饭纲卧行再度展开结界将百百世推开,尽管对方很快又会杀进来,但这一招的目的在于将冲羽雏菊冲出百百世的攻击范围,这样他才好施展咒术,“【玉藻之术·护摩】!”这招依然有效,虫群被烧光,百百世也身受护摩之火的荼毒。尽管如此,百百世依旧没有停止挥砍,对于她来说,友人的尊严与安全比任何事都重要,她无视了几乎要烧至心脏的火之毒,又斩了饭纲卧行三百多次。

    饭纲卧行索性开始后撤,从头到尾他都没动过一步,但再这样下去,他的“真身”就要被迫显现了。“【玉藻之术·阿修罗】、【玉藻之术·勾玉轰】、【饭纲权现·式神术】!”他先是用精神攻击短暂控住了百百世的行动,随后释放出一道能够击穿山体的紫色光波将其击飞,再召唤出两只专门用于近身战的式神追上去补刀。然而百百世刚被打飞到山上,下一秒就穿过光波顺手切开了两只式神,拖着血线冲到了饭纲卧行面前。

    饭纲卧行身上的式神,越往内身体素质越强韧,他用咒术强化自己,唤出两道符与百百世纠缠。百百世又是一勾,将符与饭纲卧行的头一同收割。

    “【茶吉尼天·咒死】!”饭纲卧行终于下定决心动真格,他断定眼前这个虫之公主不能留着,在对方杀穿自己最后几层式神前,他使出了一切咒术的起源——茶吉尼天的古老咒术。“饭纲权现”系列咒术是在妖狐的“玉藻之术”上进一步开发而成,而“茶吉尼天”则比二者都要古老,是妖狐的咒术的来源,也是一切咒术的基础。但是能够掌握这些禁忌咒术的,除了妖狐中拥有皇族血统的存在,只有他这个咒术天才饭纲卧行了。

    咒与名息息相关,“名”本身也是一种咒,是身份的束缚。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对于神之名的信仰产生了神格,而这种信亦是咒。哪怕人们死去,只要“名”没有消失,“咒”就依然存在。人们对于厌恶的存在,会用各种朴素的方式“诅咒”之。最纯粹的诅咒,就是“咒死”,希望对方死去。这种咒在一个人的身上堆积得愈多,那么实现咒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茶吉尼天·咒死】刻下的咒印,是绝对无法回避的死亡。虽然会因对象不同而产生一定时间延迟,短则一天,长则一月,但除非施术者收回咒印或死去,那么被施术者一定会衰弱而死。破咒之法,只有消除“名”,夺走被施术者的脸、姓名和记忆,但那与死亡无异了。这招对于施术者自己,也有极大限制,在对象死亡前,无法再对别人使用咒死,除非收回咒印;同时也无法使用其他茶吉尼天的咒术,因为要使用茶吉尼天咒术,本身就要对自己刻下咒死。

    被刻下咒死咒印的百百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加速流逝,但她还是奋不顾身地斩击着,直到撕破了饭纲卧行最后一层皮。

    “呵呵呵,令人惊叹,能够把老身逼到使用茶吉尼天大咒术,还斩杀了我身上999层式神,不愧是能吞噬龙王的虫姬啊!上一个把老身逼到这种程度的,还是天狗古代战争时,彦山前派过来的一对鸦天狗夫妇。”随着最后一层式神褪去,饭纲卧行的真身展露于世间。与平时展露在外的肥胖体态截然不同,那是一个身着黑色束腰道袍的白发男子,长发盖过后脖颈,在末端翘起,头上顶着乌纱帽,阴狠的脸上不见一丝皱纹。哪怕是大天狗,到了三千岁也是老年了,但饭纲卧行却如同不到一千岁的青年天狗一般年轻。

    “可恶,就差……一刀……”百百世身中咒死,体力不支摔落在地,即便如此,饭纲卧行还是估计需要起码一个月时间,咒死才会在这蜈蚣精身上发作。所以这招他平常不使用,因为对于弱者,没有交出底牌的必要,而对于强者,对方会在咒死发作前就把自己杀了以解除咒死。而此刻,才是最佳的使用时机。

    “也罢,该收场了。”饭纲卧行操纵雏菊飘起来,唤出式神运往山下。而自己正准备随其后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饭纲丸龙抓着胸从雪地上爬起来。

    “百百世那家伙……到最后都是那么乱来,我可……不能输给她啊。”龙嘴角流着血,抬起了手,“就让你见识一下……你所舍弃的观星术……的真正实力!”

    “【玉藻之术·夺心术】。”饭纲卧行随手一捏,却意外地发现这招对饭纲丸龙也失去了功效,难道她还有信心战胜自己?明明除了星空幻术就什么也不会。

    “别忘了,为什么我们饭纲一族曾经久居这高山之上?因为此处,离星辰最近!”霎时间,云雾散去,风雪停息,夜晚的星辰清晰地展露在天空中。

    “又想使用幻术吗?同样的招式对老身不起作用哦。”尽管顶着一幅年轻的面容,饭纲卧行还是习惯以“老身”自称。

    “‘吾等曾招致诅咒,唤来灾厄,如今以吾身献祭于宇宙,再次祈求星空之祝福:祈日光赐予吾等生机、祈月光赐予吾等文明、祈黑夜赐予吾等死亡、祈白昼赐予吾等重生……’”饭纲丸龙开始念起了某种咒语,对于饭纲卧行来说,这些不过是曾经学习观星术的必背篇目罢了,他倒要看看,这个饭纲丸龙还能整出什么让他眼前一亮的活。

    “‘……吾以星脉为血脉、以苍穹为骨肉;唯有灵魂不可舍弃、唯有灵魂不可亵渎,’”龙的眼睛和鼻子都流出了血,这招显然超出了她的身体极限,但这正是她想要的,若不抱着必死的决心,无法击败远强于自己的魔头,“此之谓:星海。”

    只见星光闪闪,饭纲卧行突然被什么击穿了身体,首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什——”他的突然身上插着白色光束,这是来自星辰的箭雨,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位弓手,万箭齐发,光束源源不断地射穿他的“真身”。

    “竟然……竟然让老身感觉到了疼痛!甚至能为老身的‘真身’带来死亡!”饭纲卧行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意,那是剧痛与惊喜夹杂的表情,“并非幻术……是实实在在的疼痛!老身不屑一顾的观星术,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饭纲丸——”随着不间断的星雨落下,饭纲卧行的真身逐渐崩毁……

一一〇、决心

    饭纲丸龙跪在雪地上,哪怕是常年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天狗,在习惯了温室之后,也难以忍受极寒。她刚刚以自己一族千百年来钻研观星术之大成,以星空为脉搏使出的绝招——【星雨】差一点就将自己的身体撕裂。但她刚刚已经摧毁了饭纲卧行的“真身”,这么一来,自己也算为世间除掉一魔头,死而无憾了。

    她逐渐放松了身上的肌肉,决定就这样长眠于自己未能如愿拯救的村落,她已经替他们报仇了。在她的身体倒下的那一刻,一双纤细的手将她的身体扶住。

    “主人大人,还不能死噢。”听到那熟悉的耳边细语,龙恢复了些许意识,她抬起头,眯缝着眼望着那本该以煽动之语催促她放弃的属下——菅牧典。

    “阿典……你怎么……”

    “主人大人破坏了饭纲卧行的肉身,我也就能够从试管里出来了啊。”

    “百百世呢?”

    “在那边躺着呢,还没挂掉。不过咒死咒印还在,我也能感觉到我身上的‘契约’,说明饭纲卧行还没死哦。”

    “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这可超出我所知的情报了。主人大人破坏的确实是饭纲卧行的‘真身’没错,但是无论是我身为管狐与他的联系,还是本该在其死后被解除的咒印,都没有任何变化。说明那个老家伙的牌远远没有使完吧?”

    龙在典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她想到了一个东西,那是饭纲卧行极少使用的牌——九尾管狐。

    “我大概……猜到他为何能使役天狗式神了,还有为什么真身被破坏,咒术依然存在了。”

    阿典打断道:“还是先带上姬虫大人逃吧,得亏了主人大人你破坏了老家伙的肉身,我们有机会撤离。暂时不能回天狗城了,得找个饭纲卧行不会找上门的地方。”

    “可是,我已经没有体力了。”刚说完这话,龙迈出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格外轻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她回过头,却发现阿典正在逐渐汽化。

    “阿典,你在做什么?!”

    “把我的体力分给主人大人您啊,不然主人大人您刚刚站都站不起来,我们管狐可以夺人精气,自然也可以赋予人精气,您难道忘了吗?”

    “可是你会——”

    菅牧典却微笑着说:“没关系,只是暂时变回没有理智的水汽罢了,就当给我放个长假好好睡一觉,我会等着主人大人您把我唤醒的那一天,不管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阿典我啊,都会在这里。”话说完,菅牧典完全化作了一团气,缩进了试管中。

    让一只管狐从气态变成拥有理智与实体的人形妖狐,需要漫长的时间,而为了救饭纲丸龙,阿典消耗了自己几百年的修为,重新进入了那种无脑的状态,至于恢复以后是否还有记忆,没人知道。

    看着这茫茫的雪地,还有不远处昏迷的百百世,饭纲丸龙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她要救她们,让阿典不再受管狐的诅咒束缚,解除百百世身上的咒死咒印。而救她们的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彻底杀死饭纲卧行。

    但是仅靠她一人无法做到,她还不能回天狗城。她必须先安置百百世,随后寻找能够杀死饭纲卧行的办法,寻找愿意帮她的人。百百世身上的咒死咒印发作时间会因为对象不同而不同,少则七日,多则一月,就算乐观估计,她也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

    寻常的攻击无法杀死饭纲卧行,若要击败他,则需要一位同样通晓妖狐咒术之人。而刚好,在这幻想乡,还有一位“九尾”,或许她能找到饭纲卧行的弱点。

    饭纲丸龙背起百百世,朝着心中所想的那个地方出发了。

    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行的并非只有龙一人,在天狗城内外,单纯地为了一口饭吃而拼命奋斗的人数不胜数。寒冬之夜,一个少年看着窗外的风雪,会想起几年前,他的父亲同他告别的日子。

    他的父亲,小山椊,是个谦卑且感性的人,对外连一只虫子都不舍得踩。但是对内,面对他这个儿子时,却一改和善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他的父亲不希望他像自己一样软弱,只能寄人篱下。因此父亲唯独对他不会给予好脸色,时常以极高的标准要求他。在父亲的压力下,他学习基本的体术,学习与比他大一辈的人打交道,甚至学习一些从人里传过来的人类学说。

    某种意义上,他的父亲并没有错,因为在这天狗社会,实力决定一切,他曾幻想着自己凭着自己的本事走进天狗城,成为某位大人物的左右手。但另一方面,他埋怨自己的父亲没有给予他该有的父爱,直到临别的那一天——

    他的父亲哭了。

    父亲对他说对不起,因为自己的无才,没能让他们一家进城生活,因此如今自己只能依附于最边缘化的一个大天狗领袖,来争取更好的生活。但那意味着,父亲将离开村庄,家里的事只能由他这个儿子来承担。

    “你一定要进天狗城,去那白峰塔,站在塔顶,成为俯视天狗城的人。爸爸我会努力为你争取机会,你也要努力,爸爸我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对不起……这么多年从来没给你一个孩子该有的……但是为了不辜负这么多年的痛苦,你还得继续痛苦下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父亲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的雪中,在那一刻起,他便全身心地将自己打造为能够服众的精英、受人信赖的后辈。但不知何时起,他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进入天狗城的愿望了。因为比起墙内,墙外的人更值得他为之付出。他看惯了城里人的做派,恐惧那些勾心斗角,厌恶无意义的斗争,他只需要努力地建设村庄,让墙外人也能过上好日子,就满足了。

    “父亲……你会失望吗?”他喃喃自问。

    想必不会的,如果墙外也能如墙内般繁荣,也就没有墙内墙外的区别了。水渠即将建成,那只是众多基础设施规划中的第一个,接下来是农业大棚、鱼类养殖、修缮房屋……这些曾经因为贵族的干涉迟迟没有动工的规划,已经因为贵族的离去而重新开始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起来。”

    正当他即将怀着希望进入梦乡时,外面人们的喧闹又将他惊醒。他从吊铺上跳下,却踩入了水中——不知何时屋内已经积起没过了脚掌的水。他没多想,踩着水冲出房门,望见了与他一样慌乱无策的居民们。一个他熟识的士兵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告诉他说:

    “山上不知为何冲下来大水,把还没完工的水渠冲垮了!这边还只是积水,沿河那边的房子都被冲走了,还有不少居民也被冲下山,我们快去帮忙!”

    “发大水?冬天怎么会发大水?而且这里不是高山上吗?哪来的那么多水?”

    “我哪晓得?别管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墙外区军民协力,花了整整一宿才勉强克服了灾害。因为天狗城建立在妖怪之山山腰一处斜坡上,水并没有积太久,而是顺着河流冲到山下了。但是有将近十几户人家连同房屋被冲到了山下,辛苦建造几个星期的水渠也毁于一旦。

    柘木刽将一个落水的孩子从水中抱出,交给了神代清铃。清铃一边安抚着哭泣的孩子,一边四处张望着什么。

    “他刚刚抱着一根木桩,应该是他们家屋子的。他的家人应该都——”柘木刽的话被清铃用眼神打断了。

    “把他交给我吧,”一个年长的女天狗从清铃手中接过了孩子,“唉,可怜的娃。别哭了别哭了,阿姨带你回去。”

    “妈妈……爸爸……”孩子的哭声不绝,四周尽是失去家人的孩子,或是失去孩子的父母。

    “神明是如此无情……”柘木刽感叹。

    “别急着怪神明,我这边已经收到了线人的报告,洪水的成因出来了。”

    “是什么?”

    “是融雪洪水。一个月前山上曾引发过雪崩,再加上连日大雪,北门积了不少雪,鬼一天正为了处理北门的积雪,直接请饭纲一族的咒术师用火烧,结果把山上的河道结的冰也烧化了,积雪融水就从东边沿着河道与城墙冲了下来。”

    “这也太扯。”

    “我也不是很相信,我更情愿信鬼一僧正为了消除这里的隐患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天灾’。”

    “但鬼一天正就是那么个没有常识的人,他能坐到今天这位置纯粹是鬼一僧正看在他是自己二叔的份上。”

    “以及为了制衡军队内部的非鬼一宗族势力。”清铃补充道,“说起来,你就不想知道我这些情报哪来的吗?”

    “爱宕山姓的人虽然被召进城了,但是隶属于爱宕山势力的人可不少。”柘木刽对这些早已了如指掌,“爱宕山荣术老早就在这里安插自己人了,甚至比大峰前垮台还要早,他早就在为这一天作打算了。”

    “你知道的还挺多。”

    “我还知道,爱宕山为这支军队准备的领头人是谁。”

    “谁?”

    “你。”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神代清铃意料,她反问道:“怎么可能是我?我连兵书都没读过,更不会上阵杀敌。”

    “但是你是神代家的遗孤,身上有大天狗的血脉。对于民众来说,大天狗才是最有号召力的存在。但是爱宕山姓的人都已经被召进城,因此实际掌控军队的人只能是你。”

    “那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有几个人认识神代家?关于领头人,我已经找好了人选,跟我来吧。”

    柘木刽便跟着清铃沿着河道往下游走,救灾军民大多聚集在那里。一个蹲在树下的士兵见到他们,像是引路一般走在他们前面。这印证了柘木刽的情报,爱宕山势力无处不在。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依旧让柘木刽脊背发寒。

    那士兵如同事先排练好一般,混进了人群中。随后没过多久,另一位士兵引着一位少年走了出来。那少年见到二人,认了出来。

    “是你们?有什么事。”

    神代清铃将这场雪洪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少年,少年听得了真相,愣住了。

    “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也听说了。”一旁的那个士兵附和道。

    “是真的!”“千真万确!”“该死的鬼一天正!”“害死了这么多同胞!”……人群逐渐激昂起来,似乎并没有人怀疑。三人成虎,哪怕是假的,这种情况下也会变成真的。看到这一幕,柘木刽不由得怀疑这件事的真伪了。

    “小山!这里你书读的最多,带领我们大家杀进天狗城吧!”一个人突然喊道。

    “什……什么?!”小山淳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鬼一僧正杀害大峰前,挟持天魔与爱宕山大人,以暴力镇压反叛,以血腥清除异己,荒淫无度,人神共愤!如今他设计这场雪洪害死了我们这么多同胞,就算我们可以重建家园,只要他还在,我们就不会有好日子过!只有杀进去,让爱宕山大人恢复实权,我们才能安稳度日子!”

    “可是……为什么选我?我还是个——”

    “你早不是个孩子了,小山。你是我们这里最有能力,也最受大家信赖的人。我们相信你,我们需要你!”众人围了上去,苦口婆心地劝说起小山淳。因为震惊而手足无措的并非只有小山淳,还有柘木刽,他紧紧捏着拳头,将清铃拉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质问道:

    “究竟……有多少人?爱宕山在这里……究竟安插了多少人?”

    “没有多少人。你以为爱宕山大人这么多年稳居天狗城一把手是为什么?靠本多轻盛和那堆兵?不,他靠的是民心。大峰前唱白脸,他就唱红脸。不利于民心的政策,他让大峰前颁布;有利于民心的政策,他自己颁布。他常常微服出行,仔细倾听民众的意见。没有哪位身居高位者比他更了解民众,因此民众也更信赖他。他并没有有意去安插多少自己人,而是把所有天狗都变成自己人。

    而小山淳,是他在许久之前就一直关注的存在。他意外地发现这个少年有着出色的学识和人望,就算进入白峰塔,也不会输给那些大臣。于是大人有意地让部下刻意引导他、培养他、锻炼他。甚至让原本的军长爱宕山乌为担当‘恶人’,为这位少年快速积攒更多的声望。原本按照这样的路线走下去,即使不用我出手,那个少年也会变成大人期待的模样。但是没想到,冲羽雏菊偷偷回城这件事,扰乱了他的心神,让他变得犹豫不决。所以,只能动用一些人脉,劝他成为领袖了。”

    “他还是个孩子!你们竟然如此狠毒!”柘木刽压低了声音冲着清铃怒斥道。

    清铃却只是冷笑一声,说道:“对。这一切都是爱宕山大人的计划,怎么?身为刽子手的你竟然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产生同情?我记得你的弟弟跟他差不多大吧?难道说你打算在这里杀了我?反正我对于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柘木刽举起了短镰,尽管他感觉到了周围潜藏的视线,杀死面前这个他曾一度托付信赖的女人依然易如反掌。但是他的刀却久久不能挥下,这是他杀手生涯第一次手软,是为什么?如果是平时的任务,这个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我……我会杀了你,但不是今天。”柘木刽放下了刀,“但我也不会与你为伍。”他转身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天狗城在另一边。”

    柘木刽没有回答,朝着与天狗城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对……”望着柘木刽的背影,清铃松了口气,没有察觉眼角已经有了泪水,“走吧,走吧,离这里越远越好。将我视作敌人,这样,你就不会……为我而死了。”

一一一、墨羽

    墨羽双手被绑着吊在空中,嘴里咬着竹节,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渡边信送给他的刀以坚定自己的意志,等待着接下来的剧痛。这并非是在承受某种酷刑,而是自他一个月前从监牢出来后,每天都需要私下进行的“治疗”。

    “黑焰已经侵蚀到你的骨髓,光是之前的放血疗法已经不够,今天我要从你的脊椎开刀,用‘魔切丸’烧掉里面的杂质。”说话的人人称“锻行者”,墨羽曾以地子魔剑的一点点碎片为代价让他私下为自己制造火铳。而如今,白峰塔内对黑焰颇有了解的专家仅此一位,墨羽将罗甸骨剑交付给他,希望他寻找方法破坏之,同时以此为报酬,请求他帮自己清除体内的黑焰。

    “魔切丸”是锻行者用地子魔剑的碎片锻造出来的太刀,虽说远不及魔剑本身,但是足以对妖魔之类的黑焰产物造成有效伤害。自然,也能用来杀毒。但是锻行者毕竟是工匠而非医生,若是切歪了来,轻则残疾重则丢掉性命。但是墨羽别无选择,自从出狱以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狂躁,并且对于他人的生死也逐渐淡漠,这样的他是不能去掌控全局的,他也不能如了鬼一僧正的愿,变成暴徒或是妖魔,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辜负了渡边信的性命相托,因此,他将渡边信的刀摆在面前的桌子上,用以警醒自己。

    “我要开刀了。”锻行者在墨羽皮肤上简单地敷了点麻药,随后将魔切丸刺入了墨羽的脊背,灼烧感立刻从脊背传遍全身,黑色的血液也从那里流出。刀的尖端燃起了火焰,将那些黑血烧干。墨羽紧紧地咬着竹节,发出惨绝人寰的嘶鸣,双眼圆瞪,几乎要把眼球瞪出来。他努力地在脑海里回放着过去的一切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疼痛还是让他的思绪逐渐混乱。

    “去想那垃圾事吧,堆积自己的愤怒与憎恨,黑焰就会往脊椎上流!”锻行者一边说着一边往下切割,黑色的脊髓液从夹杂着血液从背上冒了出来,而墨羽的痛苦也愈加剧烈。

    “但是别输给它们,别接受它们,否则你就离妖魔不远了!如果你变成了那些东西,我会用魔切丸在这里把你杀了。”锻行者嘱咐道。在白峰塔里搞到麻醉剂并不难,但是这场“手术”还需要墨羽的个人意志配合,因此没有全面麻醉。

    墨羽开始回想自己的出身,他并没有出生在多么穷困潦倒的平民家庭,也没有出生在荣华富贵的贵族家庭,他的父母是极其寻常的鸦天狗,赶上了两百年前的记者热,顺利转职成记者,工作顺利,不愁衣食。对于他这个儿子,他们也是竭尽所能满足他孩童时期的心愿,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够做官,不求官有多大,只求能吃上铁饭碗。

    他也回应着父母的期待,刻苦学习。一开始他的愿望是到广泛招纳鸦天狗人才的彦山前手下做官,于是开始学习情报学和传媒学。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仅凭着能力无法进入高层,还需要攀一些关系。于是他决定去做彦山前的左右手——九条华的门生。

    九条华,也就是后来的鹪鹩,一开始并不看得起他这个想借着门徒名义谋求高升的人。正如他拒绝许多想要向他求学以攀高枝的天狗,九条华不给一点面子地拒绝了他,吃了闭门羹的墨羽只能另寻出路。毕竟鹪鹩自始至终只有两位徒弟,于是墨羽决定去其中一位那里碰碰运气。他决定去找射命丸文。

    不过射命丸文那时不隶属于任何一位大天狗,而是和他的父母一样,作为自由鸦天狗记者活动。见到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最快鸦天狗可不容易,于是墨羽想了个主意——自己制造点大新闻。

    一般的鸦天狗记者眼光只会聚焦于天狗族群,广一点也是妖怪之山范围,但是射命丸文的眼光可不局限于这点区域,近至博丽神社管辖的人类聚落,远至天上地下,都能看到她的身影。要想引起射命丸文的注意,不能冒着社会性死亡的风险在天狗族群内搞事,而是需要到外边去。于是墨羽收拾好行装以游学的名义离家了,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天狗聚落。

    他首先来到人间之里,那时的博丽巫女还不是后面那位有一大堆妖怪朋友的末代巫女,对于出现在人里的妖怪,哪怕没有干坏事,也不会手软,更何况是打算搞大新闻的墨羽?他可没有射命丸文那么快的速度,遇上巫女可跑不掉。他在人里隐瞒身份滞留了数日,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于是只好作罢。

    不过他在人里并非毫无收获,他本以为天狗和人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种族,但他在人类村落生活的这段时光,发现天狗与人类并没有多少区别。他们同样争强好胜、同样有着各自的社会职能、同样有自己的家庭和理想。最大的不同,就是人里没有所谓“统治者”,就算是地位最高的稗田家也能和村民平等交流。

    然而即便这样,他依旧抱有天狗高人一等的优越感,直到他在某家杂货店里见到了些从外界流落进来的玩意,其中包括几本介绍结界之外的世界的书籍,涉及人文历史、军事科学等各方面。这些都是身为半人半妖的前台小二的私藏,至少在那时妖怪不会随便进人里,更别说进店购物,前台小二难得见到有妖怪同胞进来,于是把这些“禁书”悄悄拿给他看。那时墨羽虽然只能看懂一部分外界文字,但还是看得入迷,询问能否买走。名为森近霖之助的前台小二回答道:“不行,这都是我的私藏。而且要是被人发现我藏着这些书,可是会被大巫女或是某个招惹不起的贤者大人没收的。如果你想看,可以留在店里看,但是待久了雾雨老爷可能会起疑心。这样吧,雾雨老爷年幼的爱女缺一位陪读老师,你读的书多,我可以把你介绍给雾雨老爷,这期间你就把书看完。对了,记住几点,第一,小姐如果跑出家门要即刻找我;第二,不要让老爷和小姐发现你的鸦天狗身份;第三,不要给小姐看这些书。”

    为了看书,墨羽只能答应下来,他本以为接下来迎接他的会是苦日子,但却意外得轻松。雾雨家的小姐根本不会用功读书,从书房溜出去的速度比他这个鸦天狗还快;找人的事统一由霖之助负责,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小姐天天离家出走;而这期间,墨羽也就能闲下来看书,直到看完后,他便以“小姐实在难以管教”的缘故辞去了陪读的职务。雾雨家的老爷还挺客气,临别前送了他一些礼品,其中就包括墨羽仲府常携于身的相机,据说那相机在同时期的外界也是最先进的款式。

    而在阅读中,他大开了眼界。他知道了外界人类曾在几十年前经历了一场大规模战争,世界格局重新洗牌;他知道了那之后世界上有两股力量相互对峙,最终以一方世界的剧变为结束;他知道人类已经将步伐迈到了天空之上,比云层还高,比月亮还远……这些书彻底撕破了他对天狗的优越幻想,也清楚了幻想乡存在的深层原因——变化。

    他们是被不断变化的世界抛弃的存在,是被世界遗忘的存在。无论是幻想乡的人类、神明还是妖怪,都是与现世无缘的存在。就如同被时代抛弃的老人,只能在时间的流动中等待死亡和新生……

    他曾询问霖之助对这些的看法,不过霖之助对书中的内容缄口不言,似乎是因为禁忌。

    相比之下,天狗社会的追名逐利是多么可笑,这种竞争无法为天狗带来任何有益的进步,反而在增加无意义的牺牲。他决定放弃所谓“做官梦”,转而为天狗社会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就在他思考着该怎么做时,命运又是如此无常,那位他寻觅多时的鸦天狗记者射命丸文主动找上了他。

    “小弟弟,或是……小妹妹,我听说你在某人那里看了点书,是吗?”她脸上一幅人畜无害的表情,弯着腰亲切地看着墨羽仲府。墨羽那时的确尚年轻,才十几岁,在将近千岁的射命丸文面前的确是个孩子。

    “你……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半妖半人森近霖之助给人类孩子分享禁书这件事能起个什么样的新闻标题。毕竟这对青少年的坏影响不可估量,作为有‘责任心’的鸦天狗记者,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呢?”

    年少的墨羽见来者不善,也顾不得隐瞒身份,张开翅膀转瞬就飞出了森林。谁知下一刻他就撞进了射命丸文的怀中,“啊呀呀,没想到居然是鸦天狗,是我看错了。那这事的影响可更恶劣了,要是被那些大天狗知道了……”

    “你……你也看了那些书,对吧?!”墨羽急中生智,反过来质问道。

    “喔?”

    “你知道那些书的存在,说明你一定也在那里看过,是吧?霖之助因为我是难得到此的妖怪而分享给我,也会因为你也是难得到此的妖怪分享给你。如果你早就知道那些是禁书,也不会等今天才将我们一并揭发,不是吗?你看了那些书,难道没有什么想法吗?如果被别人知道你看过禁书,那你的下场可能会比我——”

    “哈哈哈哈,真是个较真的孩子。”射命丸文突然笑起来,抱着他缓慢地降落到地面上,“说实话,当我发现霖之助给人类孩子看这些时,我还很生气,以为他背弃了约定,让一个人类孩子知道这些,对幻想乡的危害可大了。但我发现你是鸦天狗时,我才松了口气。毕竟在这幻想乡,人类如果先于妖怪进步,那幻想乡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只能让妖怪先进步,然后人类跟在后面才行。”

    “难道……你也有意改变天狗社会?”

    “这是上头人考虑的事,不是我该考虑的,我只想安安静静当个记者。但是少年啊,你是个可塑之才,你如果有方面意向,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

    “是九条先生吗?”

    “你也知道他啊?那就好办了。”

    “我之前找过他,被他拒绝了。”

    “这很正常,老师他不喜欢沽名钓誉之人。但是有我引荐的话,他想必会收你做关门弟子吧?”

    就这样,墨羽到了九条先生门下学习。但是九条先生并不希望声张,于是三人相互约定保密此事。九条先生教了他很多,比如谋略、格物与人心,但是唯独没教他战斗技巧,一方面是因为九条先生已经年迈,另一方面是因为九条先生不希望他去行杀生之事,

    就这样又过了二三十年,按照规划,墨羽能顺利进入彦山前府下任职,但他再没有这个打算了。因为若要实现他心中的理想,只在情报部门做事可没有前途。

    他要去白峰塔。

    九条虽然希望他留在自己身边为彦山前做事,但是还是尊重他的选择,为他写了推荐信。按照白峰塔的职能构成,优秀的文职人才都聚集在爱宕山一派,但墨羽另辟蹊径,选择了几乎都是武官的大峰前门下。因为只有在那里,自己才有发挥的余地。他主动找时机跑到外出的大峰前面前,游说他任用自己,大峰前也最终破格任用了这么一位文职鸦天狗。

    在他成功踏入白峰塔的那一天,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同年,第一次百鬼夜行异变爆发,所有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等墨羽回过神来,“手术”已经完工。锻行者为他缝上了伤口,按照鸦天狗的体质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他满头大汗地趴在桌子上,手里握着渡边信的那把刀。

    “接下来能否好转,就看造化了。”锻行者为他擦了擦背上的血污,随后开始擦自己的刀。

    “请问,我能否借用一下那把刀?”墨羽缓缓开口道。

    “哪吧?魔切丸?”

    “没错。”

    “这可不行,这是我为天魔大人准备的御用武器,我用它给你做手术都算便宜你了。”

    “就借用一下。天魔大人暂时也用不上它吧?等一切结束,我就会还给你。反正我都把罗甸骨剑送你了。”

    “等一切结束?哼,等一切都结束,谁知道你是死是活?”嘴上这么说,锻行者还是极不情愿地将魔切丸放在他面前,“不过你既然沾上了不该有的孽缘,就用这把剑来斩断吧。”

    “谢谢你,另外,那些火铳,也可以提货了,我先取走一支,后面会有人来取走剩下的。”

    “都拿走都拿走,那些东西我看着就晦气。鬼一僧正还造了个什么‘鬼一门’,不就是能连发的手持火炮?还想着量产。结果迄今为止算上他手上那台也只有五台。”

    墨羽将魔切丸挂在腰上,将火铳用布袋包裹起来,自从舍弃了罗甸骨剑后,背上轻松了许多,他微笑道:“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不过今年这年可不会太平。”

    “是啊,毕竟明天,就是大天狗大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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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没落后的幻想乡,失忆少女的奇遇与误入,孤独的旅行中却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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