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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4 买命钱(一更)

    大雨天,能掩盖很多痕迹。

    视线受阻,行人步履匆匆,便是街头打架斗殴都不会有人停下来围观。何况只是路上一个打扮古怪的行人……

    这样的下雨天,其实也已经算不上古怪。

    他带着斗笠,裹在蓑衣里,腰间配着把剑鞘,江湖人打扮。只是那斗笠比寻常宽大些,遮了大半张脸,斗笠下露出一截黑色兜帽的边缘,整张脸缩在里面,什么也瞧不见。

    裸露在外的手掌,指节宽大,手指很长,是个男人,只是那双手瘦骨嶙峋地只剩了层皮,有些骇人。

    他很快地穿街走巷,消失在茫茫雨幕里,一直来到某一处茶楼门口,越过门口打瞌睡的小二直直往里走去。

    冷风挟着雨水扑上小二的脸,小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就看到那人一路滴答着过去的雨水,当下就怒了,“诶!你站住,你个老乞丐怎么回事呢!知不知道你这一身脏兮兮地污了我家的地了!”

    楼梯口站出来一个人,方方的国字脸,木着表情朝着楼下扔了个碎银子,低呵,“闭嘴!”

    碎银子咕噜噜滚下来,滚到追着过来的小二脚边,沾了些许泥水,小二眉开眼笑地捡起来,就着自己的衣裳擦了擦,又吹了吹,攥在掌心对着楼上点头哈腰着,“您忙!客官,您忙,有需要就叫小人哈。”

    再抬头,楼梯口已经没人了。

    小二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端详着手里的碎银子,雨天暗沉的光线里,那小小碎银似闪着灼灼辉光,小二又摇头晃脑地端详半晌,低头,一口咬住,硌牙。

    小二开心地笑了。

    ……

    楼上,斗笠、蓑衣都被褪去,露出全身裹在黑袍里的瘦削身形。他朝着袅袅烟云后自斟自饮的男子行了个礼,“殿下。叶夫人传来消息,说是,药丸被盗。”声音损毁严重,嘶哑难听。

    “被盗?”坐在对面的李裕齐缓缓搁下手中酒杯,眉峰轻蹙,“确定不是自个儿年纪大了,给搁忘记了?”

    “大约不是。说是里里外外地都找了一遍了,都没有找到。叶夫人和叶大人因为婚事的事情,早已不睦,两人已经分院而居了。叶夫人的屋子里,除了当年陪嫁跟过来的嬷嬷之外,没人进出过……”

    那声音很刺耳,李裕齐皱着眉头,半晌才问,“何时丢的,知道吗?”

    “不清楚。”

    手中酒杯悠悠地晃,李裕齐支着下颌玩味地笑了笑,“这倒是有趣了……最近,怎的小贼如此猖獗,到处丢东西呢。”

    没人接话。

    半晌,他又仰头问身后国字脸,“钱嬷嬷的消息,打听到了吗?”

    “大抵就是这两日了。之前的老妇人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什么也打听不到。”国字脸颔首,木着表情陈述,“属下找到了钱嬷嬷在外‘求学’的儿子,原是在外头躲债呢。属下答应替他还债,只要他问出自家老子娘亲的东家是谁。那小子躲债躲怕了,听说有人还债,别说是问个东家了,估计让他卖娘都是肯的,这不,已经回来了。”

    李裕齐沉默着颔首,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欠地多?”

    国字脸颔首,“多。”

    李裕齐继续问,“够买命钱?”

    “够。”

    “那就成。”李裕齐抿了口酒,温和地耐心叮嘱,“莫要亏待了人家。”

    “是。”

    这件事了,李裕齐又看向黑袍人,眉头微蹙,表情却平静,看起来心情不错,“你怎么还不走?还有事?”

    “是。”黑袍人似是点了点头,开着的窗户里刮进来的风,打在他身上,黑袍被吹地猎猎作响,他像是撑着衣裳的竹竿般晃了晃,声音也显得有些虚无,“沈家那个丫头,还在查后山的暗室,不若……找个人做了吧?”

    “不行。”李裕齐想都不想,就否定道,“且不说她是御史大夫沈谦的女儿,就说许四娘,是个好相与的?她的女儿出了事,你信不信她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暗室里的东西不是都被搬空了,她要查就让她查去,还能查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黑袍人低着头不说话。

    沉默中,风声呼呼吹来,屋中袅袅檀香堪堪升起就被吹的四散,李裕齐盯着那香炉,眼神倏地一凝,缓缓地看了过去,再出口地声音又冷又沉,“你……还留了什么在暗室里?”

    黑袍人“咚”地一声跪下了,却仍沉默着。

    “说!”李裕齐勃然大怒,手中酒杯猛地朝对面掷出。

    碎裂的瓷片弹起擦着兜帽下的脸颊而过,很快,血珠沁出,沿着脸上嶙峋的沟壑缓缓流过,脸颊上簌簌的痒,像是蚂蚁爬着,黑袍人甚至没有抬手擦一下,只跪着,“……起初也没在意,也是最近看沈家丫头查地勤,大有不查出一点东西不罢休的势头,才想起来,香案之下,有个暗格,里面放着一颗最初的摄魂香。”

    比想象中的情况好一些,李裕齐稳了稳情绪,“那你去拿出来啊,她又不是整日里都待在后山……”

    话音未落,李裕齐倏地一滞,一张脸像是染了窗外冷雨般血色尽失,他一字一句地问,“她找到了?”

    “是……”

    雨,愈发的大了。

    雨点子打在窗户上,劈啪作响,愈发衬地屋子里安静到压抑,只剩下了李裕齐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的声音。

    半晌,他缓缓站起来,转身走到窗边,迎着风,仰面闭了闭眼睛,“此事……你不必管了。后山,你也不能去了。这几日,你在城外找个落脚点,安安稳稳地躲着,等我来找你。至于其他的……我来处理。”

    一条绳上的蚂蚱,到了这个时间已经不必相互责怪了。

    如何将危机最大化的降低,才是此刻应该考虑的问题。至于追责……不急,一切的账总有一日能够好好清算。

    “滚吧。”他说,“为了你自己这条小命,最近不要出现在本宫的面前。”

    声音里夹着秋雨阴寒,令人胆颤。

    黑袍人半起了身子,弯腰退下。

    只是……关门之际,他突然抬了抬头,门缝里,半露一张狰狞的面容,和满含恨意的眼。

225 母子间的试探(二更)

    大雨滂沱里,也有温馨的相处。

    老钱家的儿子钱力,昨儿个夜里回来的。邻里街坊都晓得,老钱家那寡妇一早就去街头买菜,来了一大条鱼,又剁了一大块猪肉,平日里哪舍得哟!

    隔壁几个邻居也来串门,大约也就是问问老钱家的儿子这些年都在哪里求学、求了些什么学,人小伙子答地支支吾吾的,还没说上几句话,脸就红了,跑自己屋子里去了。当事人都跑了,于是大家便围着钱嬷嬷唠,话题从“小伙子年轻有为”一下子到了“小伙子年纪了不小了,该踏踏实实留在城里寻一门亲事成个家立个业了,这学也不能求一辈子不是?”云云。

    夸赞变成了唏嘘。

    钱嬷嬷打着马虎眼,呵呵地笑,“他爱求学是好事。做学问的,总是比我这样伺候人的好些,求了学问,找媳妇也好找些……”她是周边出了名的好脾气,说话的时候眯着眼笑呵呵的,跟谁也不急。

    若是换了旁人,摊上这么个不懂事的儿子,怕是心里头都烦,偏她从不表露半分,也没有对自家儿子说过一句重话。

    几个邻居说着也无趣,没一会儿就走了,走的时候结伴走的,一边走,一边撇着嘴,交换着大家心知肚明的表情潜台词——好找媳妇?想什么呢!一大把年纪了,天天不着家的……谁家姑娘愿意跳进这个火坑哟!

    她们的心思,钱嬷嬷心知肚明。

    到底是在贵人面前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人,若是连这些老太太们的想法都瞧不出来的话,这半生伺候人的活,便也是白干了。

    只是,没必要争,且不说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是争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她炒好了菜,仍然笑呵呵地叫自己的儿子,“力力,出来吃饭了!”

    内向腼腆的小伙子从里头探出头来,先是左右张望了一圈,没看到那些嘴碎的邻里,才拽了拽自己身上有些不合身的衣裳,扯着衣袖蹭过去,帮着盛饭端碗,“母亲,如今你还在东宫干活吗?”

    骤然提起东宫,钱嬷嬷微微一愣,总觉得那些事情,遥远地像是上辈子了似的。她坐下摇摇头,给自己儿子使劲地夹菜,很快满满地堆了一碗,钱力摇头说够了吃不下,她仍在夹,问他,“这次,你回来几日?”

    钱力迟疑片刻,“还未定……怎么了?母亲是……急着回去干活吗?”

    母子俩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眼,都觉得对方有些奇怪。

    钱力常年在外,每次抵达京城之前写一封信,告知大约的日子,母亲便已经早早地告了假,从来不会问起启程之日,大约是害怕别离,倒不似这次,看上去对自己的回来并没有很欣喜,倒像是急着回去干活似的。

    而钱嬷嬷也觉得儿子有些奇怪,且不说这不年不节的回来,就说这既然是求学,怎地说回就回了?而且钱力从来不会过问自己的差事问题,他总觉得伺候人是一件格外丢人的事情,所以从不问题,也从不说起,更不会对“同窗们”提起自己母亲是伺候人的。

    甚至,为了此事,母子俩还大吵过一架,之后钱嬷嬷就小心翼翼地,从来不提差事方面的事情。没想到今日儿子竟然主动问起……竟似关心。

    握着筷子的手隐约有些颤抖,钱嬷嬷稳着心绪温柔说道,“不在东宫了……你不喜我在东宫,我便不待了。本来也不想干这个伺候人的活了,只是姑娘临时缺人,她喜欢吃江南的菜,我正巧会些,工钱还挺高。别的活不必我做,就偶尔给她做些江南菜,事少钱多……你若是觉得不合适,我便推辞了去……”

    钱嬷嬷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多想。说着,又给钱力夹了一块肉,赔着笑,有些忐忑的样子,“东家是个姑娘家,人很好说话,不似别的主子,高高在上的。”

    钱力摇头说吃不下,将那块肉又夹了回去,眼神有些奇怪、有些复杂,打量着自家母亲,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家……哪家的姑娘出府独居了?”

    “倒也不是,从江南来的。是个……善良的姑娘呢,和沈家小姐住一起。沈家小姐你知道吧,许四娘家的……也是个好说话的,让我帮忙给她院子里的蔬菜浇水,还同我说谢谢……”

    后面絮絮叨叨的东西,钱力有听没记,也不感兴趣,他只是突然近乎于激动地倾了身子,打断了钱嬷嬷的碎碎念,“母亲,那姑娘姓什么?”

    那情绪有些古怪。

    钱嬷嬷又一次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将他起身之际筷子带起来的米饭夹在了自己的碗里,才有些不满地嘀咕,“多大的人了,还这般莽莽撞撞的。那姑娘姓姬,怎地,是你求学时认识的姑娘不成?我同你说,那姑娘可比咱们城里的许多姑娘都厉害,这两日可都在传呢,说姑娘是那什么江、江老的关门弟子,那江老老厉害了……哎,你去哪里?”

    话未说完,钱力已经急匆匆地起身朝外走去了。

    靠在门口的伞也没拿,就这么直冲冲地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钱嬷嬷急急起身高声唤道,“哎你午饭……”

    大雨倾泻而下的声音里,对方已经到了门口的背影并未停留,只背对着屋子里头挥了挥手,“等我回来吃!”声音高昂,脚步轻快,他的全身上下,似乎有一种风雨无阻的明媚敞亮。

    像镀了一层光。

    钱嬷嬷呆呆看着,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钱力这么神采飞扬的样子了。这几年他每次回来,都是沉郁的、胆怯的,像是背着一个巨大的壳,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就把自己缩进了那壳里。

    就方才……那壳好像是破了。

    钱嬷嬷看着桌上没动几口的午饭,又看了一眼哗啦啦的大雨,摇摇头,带着几分无奈的苦笑,“这孩子,天大的事情,也带把伞呀……这般出去淋一趟,可不得染了风寒……”

226 没吃完的那碗饭(三更)

    半个时辰过去了,菜已经凉了。钱力还没有回来,钱嬷嬷起身将饭菜都热了一遍,站在屋子门口张望了许久。

    老钱家不大,就一个小四合院,院子里一口小井、一个银杏树,便没有其他了。站在堂屋门口,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大门外的那条路。今日雨大,瞧了好一会儿,一个过往的行人都没有。倒是隔壁有些说话声,听起来模糊不清的。

    又等了半个时辰,雨小了些了,钱嬷嬷走到大门口张望,隔壁出来倒水,瞧见钱嬷嬷也是意外,“老钱家的,你站这里作甚?你家大力呢?”

    彼时老钱还在的时候,想着再生个姑娘,是以总是“大力、大力”地叫自己儿子,姑娘家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钱巧儿”。

    大力,小巧。

    钱巧儿没出生,老钱没了,但邻里之间却也叫习惯了大力。

    钱嬷嬷摇摇头,眉头愈发地拧巴了起来,半晌才道,“饭吃到一半,就走了,说是等他回来吃,这都凉了热、热了又凉了,也没见回来……出门也没带伞……”

    “大约是去见朋友了吧,难得回来一趟。”

    “哎……见什么朋友这样仓促,连半碗饭也来不及吃完……罢了,我再进去热热吧。”说着,对着隔壁婶子点了点头,转身往屋子里走。

    就被叫住了,“哎……”

    隔壁婶子抬了抬手,有些迟疑又有些八卦地凑上来,递过一小把瓜子,“我瞧你这阵子气色不错,是在新东家那边干得舒心的哇。”

    她打探消息的表情太明显,虽然不清楚用意,但钱嬷嬷还是隐约警惕了些,颔首称是,言语间敷衍了不少,“就做些扫扫地的活儿,平日里也见不到东家,无人管束。就图个清闲……”

    “是是。这倒是。”隔壁婶子笑笑,“到底是哪户人家呀,问你几回了,不是藏着掖着,就是模棱两可的,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还怕我去抢你的差事呀。”

    “那不会。你这日子过得好好的,给你再多银钱让你去伺候人你也不会去呀……只是东家低调,最不喜下人在外头嚼舌根,之前有个丫鬟就是因为这才被发卖了去。实在不好意思。”说着,指指屋子里头,憨憨地,“我还得进去热饭呢,那小子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絮絮叨叨地,转身进了屋子。

    雨还在下,院子里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钱嬷嬷提着衣裳贴着屋檐亦步亦趋地走,隐约听到隔壁婶子回了自家院子之后的抱怨声,声音挺大的,不过雨声里听不清晰,大抵是在抱怨自己方才的不识趣吧。

    钱嬷嬷笑笑,没当回事,进屋摸了摸饭碗,的确又凉了,抬头看了眼天色,“再热……这菜叶子就要黄了……不好吃了……”

    虽如此念叨着,却还是转了身去热菜。

    动作举止之间有些迟缓,像是一下子,老态龙钟了起来。

    ……

    寅时未至,天色暗沉沉的,狂风席卷着落叶呼啸而起。

    钱力还没有回来。

    热好的饭菜再一次凉了,它们就搁在灶台上,汤汤水水残羹冷炙的样子。钱嬷嬷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屋檐底下,看着雨水冲刷着青石砖垒砌的矮小台阶,砖缝里长满了斑驳的青苔。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姬家光洁好看雕着花纹的汉白玉砖石,年轻的姑娘每逢下雨天就喜欢坐在廊下看雨,或者弹琴,或者看书,之前太子妃也喜欢,钱嬷嬷曾经远远地瞧见过一两回。

    之后有段时间就再也没看到了。

    听崇仁殿近身伺候的下人说,太子妃后来的脾性有时候挺古怪的,有时候温和,有时候却暴躁。暴躁的时候会砸东西,砸完又蹲在地上哭……彼时陪嫁的嬷嬷叹了口气,说自家主子像是……像是困兽之斗。

    钱嬷嬷并没有见过“困兽”般的太子妃,因为没过多久,崇仁殿的那场火,就烧起来了。

    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说,那火是意外……可钱嬷嬷仍然觉得古怪,并不单单因为那场火烧地古怪,更是因为那场火之前太子妃的状态很古怪。

    钱嬷嬷心下狐疑,却还是惴惴不安地在东宫里伺候了一阵子,等到自己离开的时间点不会显得那么敏感的时候,才寻了借口离开了东宫。

    有人敲门。

    门没关,那人撑着一柄油纸伞,一张国字脸几分严肃几分温厚,他又敲了敲了门框,问,“此处……可是钱力的家。”

    一身黑色长袍、一柄黑色油纸伞,衬地那人一脸苍白冷峻,像个……有身份的人。

    钱嬷嬷仓促起身间,带倒了身后小凳子,她转身去扶,弯了半腰又觉得这样有些失礼,便搓着手看向门外,“您……是的,请问您找力力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跨进门槛,几步就跨过这小院子,油纸伞未收,站在院中都显得这院子狭小了不少。他垂眸看着钱嬷嬷,眼底有些奇怪的神色,钱嬷嬷看不懂,就听他问,“你是钱力的母亲?”

    这样的视线里,没来由地紧张,钱嬷嬷搓了搓手,“是、是的。是钱力在外头犯什么事情了吗?”

    对方说没有,说完,递过来一个信封,“钱力让我转交给你的。”

    心头突地一跳,钱嬷嬷没接,她狐疑地打量着对方,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平日里再如何地宝贝着觉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地好,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钱力在城里没几个朋友,仅有的那么几个,也都是街头混混……钱力结交不到这样通身都是不简单气质的男人。眼前这个人,即便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也一定是比较有地位的管事之类的。

    总而言之,钱力高攀不上,更别说还差遣对方过来跑腿。

    心中狐疑,面上却仍恭恭敬敬地,“那孩子怎地还差遣您来走一遭,他自个儿人呢?”

    “他临时有事,离开了。只说这些给您的,让您收着。”

    钱嬷嬷还是没接,看着那信封,突然心头突突地跳,跳地两眼前都一阵阵地发黑。

227 天上掉馅饼、无端遇贵人(一更)

    钱嬷嬷不接,对方却似乎并没有很多耐心似的,上前一步,将倒下的小凳子扶好,又将那封信搁在了凳子上,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告辞。”撑着油纸伞背手离开。

    钱嬷嬷盯着那封信,像是盯着信封里躲着的怪物似的,她盯了很久,才弯腰去够那封信,打开信封的指尖都在颤抖。

    她以极慢的速度打开,又以极快的速度看完。

    看完之后,她缓缓的,蹲了下去。

    薄薄的几页纸,她都认得,一张是燕京城最大钱庄的银票,一千两,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确定就是一千两,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一个近乎于天价的数字。

    几十两,还有近百两的……满满几页纸的债务。

    剩下便再也没有只言片语了。

    钱嬷嬷蹲了好一会儿,蹲地腿脚都麻,蹲地只觉得下半身的衣裳耷拉在地上浸透了水,她才撑着那矮凳子缓缓地站起身来。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子里,将钱力没有吃完的半碗饭倒在了自己那半碗里,满满的,大半碗都是肉。

    她沉默着吃着,一大口、一大口,嘴里塞的鼓鼓囊囊,还没咽下去,又扒拉了一大口饭。

    她发狠似的大口吃着,像是饿了很久。

    扒饭的动作虽狠,咀嚼的动作又重又慢。

    她将两个人剩下的已经凉透的饭悉数吃完,木着一张脸洗好碗,收拾好,又洗了手,用帕子擦了,才将那几张纸悉数叠好,慢慢地嘟囔了一句,“死小子……说好等你回来吃饭的呢。”

    说完,她揣着那封信,贴着屋檐走进卧房,从衣橱最底下翻出一张洗地发白看不出原色的床单,一层又一层地打开,露出里面面额不大的几张银票——那是她这辈子所有的积蓄,留着给那小子娶媳妇用的。

    她垂着眼睛,木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将整个信封搁在上面,又一层、一层的覆上,叠好以后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打成一包,关好衣橱,背着包袱,走出了卧房,撑了油纸伞,一路慢慢地走到大门口。

    锁门的时候,看到隔壁婶子和几个邻里在屋檐下嗑瓜子,闲言间依稀有“大力”二字,钱嬷嬷背着身,沉默着落了锁。

    说话声停了。

    有人打了声招呼,“老钱家的,你这是……大力不是回来了吗,你不陪着?”

    指尖落在锁扣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四肢百骸里,钱嬷嬷没有转过身,只低了头淡淡应着,“嗯。他又走了。”

    “又走啦?这不才回来半日嘛!这一来一去的,路上倒是耽搁不少时辰,大力他娘哟,不是我心眼子不好哈,我觉得这可不对劲呀,这求学可不是这么求的,这都多少年了,什么学都得求回来了哇!”

    “是呀……”钱嬷嬷应了句,仍然没有转身,她摩挲着那锁扣低低道了句,“今年、今年年底回来,就不让走了……你们慢聊,我先走了。”说着,低着头撑着伞跨进了大雨里,逃也似地走了。

    身后,依稀有些窃窃私语,声音不低,有恃无恐的,“我说什么来着!我方才就看到有个男人来找她,那男人一看就不简单,指不定是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呢!”

    “哎,这钱家寡妇,也是个命苦的。”

    ……

    声音随风而来,又散进雨里。

    茫茫天地间,渐渐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听得到雨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

    就好像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了这一方油纸伞下的容身之所。

    无人得见的角落里,钱嬷嬷缓缓地蹲了下来,她的表情自始至终有种油尽灯枯的灰败麻木,就好像整个人的魂魄都已经死去,只剩下了一具躯壳般。

    什么求学,也大抵是假的,躲债才是真。也难为自己这些年在东宫伺候,没有遇到这些要债的,竟然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一千两。

    一千两,把钱力卖了都不值这个价。

    粗略算了算,堪堪能还清那些账单,大约剩下百余两。

    她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姑娘了,她在东宫呆了大半辈子,经历了太多事,也见了太多事,早已不会相信天上掉馅饼、无端遇贵人的好事了。

    可那小子还小,他信。

    她不是不想将那小子拽回来,好好骂一顿。

    可是……她能吗?

    她不能。那小子躲了这么些年,在外头也不知道是如何过的,想必是厌极了,但凡有一点点的希望,都愿意去尝试一下,哪怕是丢了尊严甚至丢了人性,也无所谓。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本事,拿不出那一千两,即便将人找回来了,等待着他的仍然是东躲西藏的日子,那样的日子,便有尊严了?

    何况,她也找不到。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交易,最好的结果是,将自己卖给人家,做些不会丢了性命、却可能丢了人格人性的事情。最坏的……最坏的结果,钱嬷嬷不敢想……

    她只是蹲在墙角,油纸伞遮在头顶,缓缓的将脸埋进了双手里,“明明……明明说好要我等他回来吃饭的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起身,朝着东郊走去。

    城外的路,总是没有城内修缮地好。平日里还好,一到这样的大雨季节,这弊端就显现出来了。钱嬷嬷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姬家的时候,鞋面都已经沾满了泥水。

    她在自己屋子里换了衣裳、换了鞋子,又重新梳好了头发,洗了一把脸,才继续撑着油纸伞去了姬无盐的院子。

    年轻的姑娘慵慵懒懒靠在廊下的软塌里,抱着猫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那般雍容贵气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让钱嬷嬷产生了见到太子妃的错觉。

    待要细看,对方已经睁眼看来,似是有些意外,唤道,“钱嬷嬷?”

    钱嬷嬷远远的请了个安,“姑娘。老奴回来了。”

    姬无盐是真的有些意外,“怎么了?不是告假两日嘛……我还让人去同你说,多允你几日假期呢……你没见到?”

228 太子妃有一只一样的猫(二更)

    “见到了。”钱嬷嬷走到廊下,收了油纸伞搁在台阶下,又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才颔首道,“见到了,心月那丫头出门采买的时候同老奴说的……只是那小子来去匆匆的,吃了顿饭就又走了,老奴没什么事情,就回来伺候着了。”

    “这么急?”姬无盐看看这天色,也有些意外,“难得回来一次,何况这么大的雨,也不好赶路呀。”

    “嗨,随他去吧,孩子大了不由娘。”说着,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看起来有几分牵强,还有几分疲累。

    不过姬无盐寻思着,等了两年多的儿子好不容易才回来,谁知吃了顿饭又走了,这事不管搁在哪个母亲身上,尽管口中说着无妨,但大抵都是不大舒心的。

    寒暄之后,便也没什么话说,一时间也没什么事情要做。钱嬷嬷讪讪地擦了擦衣袍,指了指门口,“那、那老奴就不打扰姑娘了……”

    姬无盐点点头,“去吧。”怀里的猫儿翻了个身,冲着钱嬷嬷的方向软乎乎地叫了声,“喵……”绵长,又娇嫩的声音,一边叫唤着,一边从姬无盐腿上爬起来想要下去,只是它个子小,腿也短,翻了个身探头探脑地也不敢下去。

    姬无盐倾身捞它,抱起来脸对着脸蹭了蹭鼻尖,笑骂,“你这小东西,又想着乱跑。到时候再沾了一身的泥点子,你看我让不让你进屋子睡觉。”

    “喵!”

    “哦,你想说是寂风哥哥带你去滚的泥点子咯?可是寂风哥哥自己没滚泥点子,为什么你滚了呢?”

    “喵……”

    钱嬷嬷脚步微微一顿,转身看去,看着那猫儿在姬无盐的怀里打着滚儿,看着平日里清冷的姑娘散了一身冷意,笑地明媚又惑人的样子,她不知道怎地,突然开口唤道,“姑娘。”

    姬无盐还在逗猫,只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彼时……彼时已故太子妃也有一只这样的猫儿,叫宝儿。一般无二的样子……”

    姬无盐抬头看她,容色平静,脸上笑意渐渐隐没,暗沉的光线里,她打量着台阶之下的钱嬷嬷,总觉得这人回去一趟之后,有些不一样。不过她没有表露出来,只微微挑了声线,“嗯?是嘛……”

    “嗯。”钱嬷嬷点点头,“太子妃很是宝贝,听说日日抱着。是、是……是江都郡王全国上下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为此,太子殿下还吃味许久,后来都看不惯那猫。”

    “如此……”心底微颤,眉眼便敛着,遮了心底悉数情绪,只在面纱之后勾了嘴角,表情温柔又危险,“真巧……”

    说着,低头亲了亲猫儿的脑袋,笑着逗它,“小鸢小鸢,你瞧,全天下还有一只跟你一模一样的猫儿,你说巧不巧?”

    是有一只,那只猫儿,叫小宁,只是,小宁已经没了。所以说,你不该叫宝儿,就该叫小鸢。

    这世上,只有小宁和小鸢是长得一模一样的。

    “喵……”

    “哦,我晓得,你在说开心呢。”

    “喵!”

    “和你一样,我也开心。”她眯着眼笑,似乎才想起钱嬷嬷还在廊下站着,笑眯眯地对她摆摆手,“去吧。雨大,慢些走……”

    钱嬷嬷看着廊下一人一猫仿佛并没有障碍一样地交流着,那一幕幕多少有些似曾相识。心中愈发惊颤,却也只是颔首称是,谢过了姬无盐的关心,才转了身慢慢地往回走,心里却在寻思……这位姬姑娘,好像在自家宅子里也没有摘下过面纱……

    背对着姬无盐的脸上,表情尽散,一张脸像是被雨水打湿,显得麻木又空洞。他们这样的人啊,若是得罪了权贵,便是真的求告无门……力力,但愿你不是。若你真的是得罪了谁,那钱……那钱是你的……那我也不会去救你,但也许我可以求姬姑娘为你报仇。姬姑娘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厉害些。

    而她的背后,姬无盐的脸色也倏忽间冷若冰霜——李晏先。

    这猫竟然是李晏先找来的……姐姐,到底还有多少事情,你没有同我说。那么多封家书里,只说殿下待你好,你只说自己生活幸福,你只说此生不悔入东宫。

    可你为什么不说崇仁殿暗格里的那封信,你怎么不说诸多的不如意,你怎么不说你那些盘算谋划。这些东西,你藏着捂着,半点不曾同我说过分毫……姐姐,曾经我觉得你在燕京城里孤立无援,可为什么我如今越来越觉得看不透你,若你真的有所谋划,何至于没有一点防备,生生被困于一场大火里。

    ……

    沈洛歆回来的时候,是跑着回来的。

    头发被打散了,伞倒是撑了,但也没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连脸上都是湿漉漉的雨水,一喘气雨水就顺着嘴角流进去,她又呸呸地吐出来。

    她一路奔到姬无盐面前,喘着气说话,“我、我终于发现了!你一定想不到天师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到底想要弄什么!他不仅养蛊!而且还是控制人的那种蛊!我在暗室的暗格里,找到了摄魂丸!呼!若真让他成了,怕是连皇帝都能控制了去!”

    姬无盐倏地抬眼看去,将手中猫儿往后一递,慢条斯理地吩咐道,“抱去给寂风,再去煮几碗姜汤。今日淋雨的人多,每人都送一碗去。免得明日倒下一片。”

    子秋弯腰接过,沿着走廊离开了。

    姬无盐拍拍边上的凳子,平静中似是压着什么情绪,抬眼看沈洛歆,“坐着说。”

    沈洛歆没坐,扯扯自己乱七八糟的衣裳,“脏,不坐了。”

    沈洛歆蹲在一旁,扒拉着姬无盐的椅子扶手,下巴搁在扶手上,除了有些疲惫之外并无异样,反而有种得意洋洋,“我就觉得,后山暗室应该没那么简单,所以这几日我又去了好几回……呼,终于让我给发现了!”

    说着,她掏出一个小瓷瓶,完全没有注意到姬无盐暗沉下来的眸光,神采奕奕地递过去,笑嘻嘻地,“你瞅瞅,就是这个,待会儿我去找陈老一起研究研究,指不定还能发现什么肮脏的玩意儿来……”

229 咱们都会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一更)

    完全沉浸在有所发现的喜悦里的沈洛歆,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姬无盐的异常来,“你怎么了?”

    姬无盐垂着眉眼看她,“你一个人去的?”

    “嗯啊。”

    对方一脸坦然地点头应道,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姬无盐咬着牙,想骂,可看着对方这一身湿漉漉的狼狈样子,好像这小丫头经常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偏偏还都是为了别人的事情,而这别人……便是她姬无盐。

    于是,到底是骂不出口了,长长叹了一声,将人拉起来按在一旁座椅里,“沈洛歆……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多么危险?你倒好,还去了不止一次。你既觉得暗室里还有什么没有被发现,就该想到他们迟早还会回去,若是正巧撞见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沈洛歆张了张嘴,硬着头皮嘟囔,“其实、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啦,这不是没遇到嘛!兴许,他们以为朝廷已经全部搬走了,兴许……”

    “没有兴许!”姬无盐气得脑仁疼,再好的涵养都能在她的漫不经心里被消磨殆尽,她忍不住,伸手戳她湿漉漉的脑门,“沈洛歆,你是不是忘了,那个黑袍人,是在古厝手里逃脱过的!且不说古厝的武功有多高,就说你但凡面对有点子蛮力的人,能不能活下来?这件事里,没有所谓的‘兴许’,沈洛歆……你赌不起的!”

    姬无盐恨铁不成钢地戳她,想要戳醒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挺聪明、这会儿怎么看都觉得行事鲁莽的丫头,“遇到这种事,你就不会问问我?我这一屋子的人都是摆设是吗?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许四娘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同她交代?她问我要人的时候,我拿什么给她?啊?!”

    疾言厉色的姑娘,戳人的指尖都很漂亮,指甲修剪地干净圆润,也没有涂最近流行的艳红甲寇。

    她字字句句只说交代,只说许四娘会担心,可沈洛歆额头触及的指尖,却比淋了雨的脸还要冰凉。墨色的眸底,有种名为害怕的情绪,无遮无拦地汹涌而来。

    姬无盐的情绪,从来没有这样明明白白地呈现在眼底过。沈洛歆突然意识到,此刻姬无盐的情绪,应该比自己感受到的,还要强烈地多得多。

    心脏突地一疼,沈洛歆伸手抓住了她的指尖,冲着对方傻兮兮的咧嘴一笑。

    姬无盐一愣。

    沈洛歆将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看着姬无盐轻声说道,“我呢,从小就是凡尘俗世里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大抵就是只泼皮猴子,命硬。跌跌撞撞的,小问题不断,大问题没有,所以……大抵是个运气好的。综上,你担心的事情,它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姬无盐。听明白了吗,你担心的事情,它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往后也不会发生在你身边的任何人身上。”

    “咱们都会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

    咱们都会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

    猫儿不过十数年的寿命,我的小宁却是要长命百岁的。

    曾几何时,那个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大雨瓢泼而下,仿若天神之手倾覆江河湖海。狂风呼啸而至,廊下轻纱帐幔被吹地猎猎作响,而廊下软塌之上的姑娘缓缓地张开了双臂抱住对面的女孩,她的脸埋在对方湿漉漉的脖颈间,声音都哽咽,“沈洛歆,这是你说的。说到……就要做到。”

    那个人,就食言了。

    坚强的人一旦脆弱起来,真的让人心疼。沈洛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抱着怀里这个瘦削到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姑娘,轻轻叹了口气,“好……说到做到。只是姬无盐,你该多吃些了,你的骨头硌地我疼……”

    姬无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推开怀里的人,吸了吸鼻子,嫌弃她,“煞风景。”

    沈洛歆摸摸鼻子,暗忖这不煞风景不行啊,再这么煽情下去,自己都快哭了。她拽拽自己皱巴巴湿漉漉的衣裳,笑嘻嘻地转了话题,“不若这样吧,等到此间事了,我随你一道去江南,好好沾沾你的光,当当有人捧有人宠的大小姐?”

    方才的情绪被这一打岔,便也散地差不多了,姬无盐靠着椅背含笑瞅她,“不管许四娘了?”

    沈洛歆双手支着下颌,目光落在院中一角,那里是整个院子里,唯一生长了杂草的地方,也是整个院子最旺盛的角落,她看着那里,眼神带着几分笑、几分迷离,“许四娘啊……大约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不是一个好母亲,甚至,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姬无盐侧目看着她,有些奇怪于她话里的用词,这个时代……?不过她没有问,只安静听着。

    “她不太管我……她也不太要我管。她不会告诉我年纪差不多了该找个婆家了,也不会告诉我女孩子要如何才能受欢迎,才能嫁得好……她尊重我的选择,我说我想跟着她学仵作,她便大多数时候都带着我,亲力亲为、不厌其烦地教我。”

    “姬无盐,你懂我的意思吧?”她收回看向那个角落的目光,回头看姬无盐,咧嘴,嘻嘻一笑,很是骄傲的样子,“她真是个伟大的母亲。”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要见见了。”姬无盐温软着眉眼,其实并不意外。毕竟许四娘教出了这样一个女儿——每时每刻都生命力旺盛的样子,有些鲁莽、有些孤勇,像一团火一样的姑娘。

    “她也想见你,不过被我拦了。我以为你不大喜欢这种人情往来的见面。”

    “是不大喜欢。”姬无盐靠着椅背,懒洋洋地笑,带着几分雍容贵气,“不过,她是你的母亲,你又对她评价如此之高,我想见一见。”

    “那择日不如撞日!”沈洛歆看起来兴致很高,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等雨停了,我请你去我家吃饭,许四娘不仅验了一手好尸体,还做了一手好菜!”

    “……”姬无盐突然不知道这饭该不该去吃了。

230 同心蛊(一更)

    是夜。

    雨还在下,雨势却是小了许多。

    陈老今日来得迟,这样的雨季,他的身子最是受累,连带着精气神也不大好,比之以往沉默了许多,还有些欲言又止。

    姬无盐被他这模样也惊了一惊,表情有些挂不住,提醒他,“老爷子,大夫诊治的时候,不要这种表情……不然会让患者以为自己时日无多……”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打了。只是,打完之后,陈老仍然没有说话,沉着一张脸表情都没有。

    姬无盐瞧着他这模样,确是有些心里头打鼓,半晌,看着他沉默着准备药浴,磨磨唧唧地蹭过去,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这眩晕……不会真要了我的命吧?”

    陈老终于是给了她一个眼神,半晌问道,“我且问你,你除了眩晕,还有没有别的……别的什么不寻常的反应?”一边问,一边细细打量着姬无盐的表情,半分细微之处都不敢放过。

    姬无盐被他盯地紧张,表情也讪讪地,“没有呀……老爷子,你不是说我的身子骨有别于旁人嘛,打小吃那么多药丸子可不是白吃的,寻常毒药也近不了我的身啊,凭什么如今他宁修远没事,我却中招了?”

    是啊。寻常毒药近不了身,可这不是毒药,是蛊啊……若非这身子骨撑着,怕是早就和叶家那夫人一般,靠着天师施舍的药丸苟延残喘了。

    同心蛊……

    如今不算严重,那蛊虫在姬无盐的血液里,大抵是被奇珍异草压制着施展不开,想要不发作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想要根除……有些麻烦。

    毕竟,同心蛊、同心蛊,顾名思义,有两只,另一只在谁的身上目前还不确定。

    陈老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不大愿意如实告知,默了默,虎着脸冷哼,“老老实实地药浴,然后老老实实的出来针灸,你好好配合着,老头子我还不至于砸了自己的招牌。”

    “哦……”姬无盐淡淡应着,看着老爷子准备好一切转身出去,眯着眼笑笑,“你还是这般模样的时候,瞧着我放心些。方才还真以为自己没几日光景了呢。”

    陈老开门的动作停了停,半晌,摇头笑了笑,“放心,有我在,你总是要比我活地更久一些的。”

    姬无盐微微一愣,对方已经开门出去了。

    随后丫鬟们进来,为姬无盐更衣药浴。淡淡的药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并不难闻,甚至还有些清香,适宜的温度里,姬无盐抬着只伤着的胳膊,靠着浴桶困意袭来,睡着之前心里隐约有个念头,这老爷子啊,最是嘴硬心软……

    ……

    同一时间。

    东宫。

    自从那日小贼入东宫行窃之后,东宫的防卫就加强了,听说太子殿下还去陛下那里求一支御林军,入夜后在东宫里巡逻。陛下说他胡闹,堂堂御林军,国家重金栽培出来的人才,怎么可以当作他东宫的护院?

    可太子似乎是真的受到了惊吓,再也没有办法全身心地信任自己那些护卫,在御书房跪了许久,终于得了皇帝首肯,拨了一支十人的小队过去。如此,听说太子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当然,也有官员对此嗤之以鼻的,觉得太子惯会作秀——谁都知道,如今这位皇帝陛下看似不重权势,平日里也没有怀疑这个制衡那个的,可御林军却一直牢牢把控在陛下手中,太子此举说着是担心东宫安全问题,实际上倒像是怀疑刺客是皇帝派的人,借此自证清白呢。

    这话传到御史大夫沈谦耳中,他正在终于开业的风尘居里头,端着酒杯摇头晃脑的跟着旋律哼歌,闻言笑了笑,没说话。沈大人平生两大爱好,好美酒、好美人。

    而此刻,太子居住的明德殿仍然灯火通明。

    太子殿下刚刚吃完晚膳,端着漱口水漱了口,搁下杯子懒洋洋地让人退下了,目光落在最后离开的那个宫女身上,那女子发髻稍显松散了些,步履间一支款式简单的金步摇摇摇欲坠,跨出门槛前,那一低头间的温柔,竟然令人……怦然心动。

    李裕齐支着下颌懒洋洋的看着,直到对方的最后一片衣角都消失在了门槛之外,李裕齐挑了挑眉眼,问身后国字脸,“桑吉,陆家那小儿子,是不是一直想要给本宫进献什么美人……”

    桑吉颔首,称,“应该是的……不过陆江江不是陆家的小儿子,陆天天才是,陆江江是……”

    李裕齐已经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了,“这不重要……陆家最近有些心急了啊……这样。你去告诉陆江江,本宫这会儿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带着他的美人儿过来,若是本宫满意,他所求之事,本宫才会予以考虑,若是不满意……他该明白后果。”

    桑吉退下了。

    明德殿里,一下子只剩了李裕齐一人。

    他弯腰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递到鼻翼间轻轻闻了闻,酒香醉人,方才那丫鬟离开时的背影,更醉人。松散的发髻,衣襟将露未露,顺着细长雪白的脖颈子往下,露出隐隐绰绰地莹白,勾人……

    李裕齐舔了舔酒杯杯口,玩味一笑,之前怎地没注意到身边还有这等尤物……倒是忘了留下来问一问叫什么名儿。若是……若是上官鸢也有此等风情,事情倒也不必到如此地步。

    说起风情,风尘居那位,也是有的,只是如今看来,这风情之中,带着利爪呢。

    万万没想到,钱嬷嬷竟然在姬家干差事,好好的东宫不待,说是年老体弱,怎地,去了姬家就四体勤健了?还有沈洛歆……姬家寥寥数人,倒是两个和上官鸢有关。

    因着酒色而迷离起来的眼神,倏地一变,阴气沉沉如同外面呼啸的暗色天际,他勾着嘴角,倏地将手中酒杯狠狠掷出……酒杯碎裂,酒液溅了一地,门外守着的下人应声跪下。

    “姬无盐……”李裕齐缓缓地,咬着牙一字一句,“你倒是让我好奇呢……”

231 往后唤宁祖母(二更)

    不到两炷香的时间,桑吉就回来了,身后跟着陆江江,和仍然蒙着脸的姑娘。

    满地的狼藉,陆江江似乎并未瞧见,只迈着小碎步一路到了跟前,下跪行礼,无视满地的碎瓷片和溅地到处都是的酒水,低着头,木讷又安静的样子,和之前跟在白行身边的潇洒风流截然不同,李裕齐垂眼看着,挑了挑眉。

    屋子里,酒气未散。

    李裕齐还在气头上,看着陆江江背后带着面纱的女人,这气突然就压不住了,“脸上那劳什子东西给本宫摘了!既是来献给本宫的,还遮遮掩掩地作甚!”

    那姑娘搅着手中的帕子偷偷抬了眼去看陆江江,眼眶里蓄着水光,委屈地倒像是被逼良为娼。

    呵。

    李裕齐一下子没了兴致。

    蓦地又想起那勾人的丫鬟,正要掉头吩咐桑吉去查查那个丫鬟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地下跪着的女子伸手搭上了耳际,李裕齐便也没急着去查人,缓缓靠向椅背,想要看一看着值得陆家一而再、再而三想着法子送过来的女人到底如何倾城之色。

    面纱缓缓滑落,对方眼眶里的泪水颤了颤,终于是沿着脸颊流了下去,李裕齐漫不经心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他直直起身,连站都没有站稳的时候步子就匆匆跨了出去,三两步走到了对方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女子仰面朝着他。

    一张记忆里的脸,无遮无拦的出现在了李裕齐的面前。

    而自始至终跪着的陆江江,缓缓地抬起了头,眼底微光,势在必得,他挺直了脊背,一抹殷红顺着额头滑过眼角,他似无所觉,只又磕了个头,“殿下,此女无名。请殿下赐名。”

    ……

    雨止,云散,宜访友、宜待客。

    一早,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几分舒爽的凉意。

    宁老夫人用完早膳,在自家后花园转了个圈儿,便听通报说是尤郡主来了,当下迈出去的步子便顿了顿,半晌,终是低低地叹了口气,“知道了……你先将人迎去我院子吧。”说完,又是一叹。

    嬷嬷扶着她往回走,一边低着头看路,一边问道,“老夫人不想见尤郡主吗?”

    “她若是诚心来看我,我自是欢喜……”老夫人叹了口气,“可是那小丫头明显是为了发生在白家的事情来寻我的……我便有些为难,不大想见她。她喜欢老三,我知道……可即便没有那丫头,老三也从未对她有过一星半点的那方面的意思,若非如此……我怎会袖手旁观?”

    “可她不懂。甚至因此怨怼上了无盐……倒似人抢了她的如意郎君似的。”说完,又是长长地叹息。

    韩嬷嬷搀着,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其实她知道老夫人的为难,一个,是自己喜欢的后辈,一直当孙女儿疼着的,一个,是自己儿子喜欢的女子,大概率是要进门做儿媳的,这俩姑娘若是能友好相处,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君子之交、相敬如宾,也是好的。

    偏偏,两人竟是不对付。

    老夫人自然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老奴斗胆……说句公道话。”韩嬷嬷犹豫半晌,才终于是开了口,“老奴觉得,如此看来的话,还是咱们三爷的眼光要好上许多。姬姑娘虽说门第出身不及郡主,但为人气度却比郡主要好上许多。何况……郡主虽得您喜爱,但往后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终究是姬姑娘……”

    后面的话,不必说,大家都懂。

    再喜欢尤灵犀,那就是个别家的后辈罢了,如今那孩子是对宁修远有心,才时常过来陪陪自己这个老太婆,待地以后,这心思绝了,便也没有那么频繁的往来了。老夫人颔首轻笑,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口,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里面端坐着喝茶的尤灵犀,眉眼敛着,嘴角的弧度有些硬,有些倨傲,有些不快。

    和平日里所见截然不同的一面。

    “我懂……只是有些奇怪与可惜罢了……这孩子,是何时变成这般性子的呢……”宁老夫人喃喃细语,跨进门槛。

    屋子里的人似有所感,连忙搁下手中的茶盏迎了出来,笑容亲和甜美,“宁姨。”她唤,娇娇柔柔的,一路小跑着过来,挽起了老夫人的胳膊。

    老夫人由她挽着,偏头笑问,“今日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早膳可用过了?”

    “用了呢,昨儿个想来的,只是雨太大了。”尤灵犀歪着头靠着老夫人的肩膀,“同祖母说起您,便想着又是一阵子未曾得见了,就过来看看……宁姨,小心门槛。”

    老夫人抬脚跨进门了,偏头打量了一眼靠着自己肩膀的小丫头。

    眉眼自是极好的,妆容也漂亮得体,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姑娘。韩嬷嬷说,姬无盐比尤灵犀气度更好,的确是如此。被宠着长大的小丫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一生除了一个宁修远没有遂了她的心意之外,其他事情上大约从未受过挫折,如此……便容易疏忽了气度。

    “灵犀呀……”老夫人拉着她坐了,又在她边上坐了,拉了她的手在掌心里细细地摩挲,“灵犀啊,有件事……我要同你说一声……”

    尤灵犀半起了身子接过下人托盘里的茶,递给老夫人,脸上笑意如常,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宁姨,您说就是了,您这样……倒显得生疏了。”

    宁老夫人又拍了拍她的手,姑娘家的手肌肤细腻、柔软无骨,握在手里像是抚着上好的丝绸。面对这样一个花一样的姑娘,她觉得自己即将说出口的那些话,有些残忍,于是她犹豫,“那……我说了哈。”

    “您说。”

    纵然残忍,纵然不舍得,可有些事情却也拖不得。她尽量用最含蓄的方法,“年轻时候,我和你祖母是闺中密友、年纪也相仿。如今,你一声‘宁姨’生生将我拉差了辈分,这可不好……丫头,往后,我就托大,你还是唤我一声,宁祖母吧?”

    尤灵犀一怔,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232 雨止,云散,你来了(三更)

    雨止,云散,宜访友、宜待客。

    沈洛歆一早就去了趟沈府,将自己母亲接了出来。

    许四娘已经想见姬无盐想了很久了。她太清楚这个世界上的人,对“仵作”的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也知道女儿在燕京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境遇。于是,对女儿口中时常提起的这位“与众不同”的姑娘,她也想要好好表示一下感谢。

    买了菜,回许久无人居住的屋子里又角角落落地打扫了一遍,时辰还早,正想着再去抓一只鸡来,却见有人跨门而入,女子身段窈窕,戴着面纱,低眉间温柔婉约,抬头间对着自己轻轻颔首,有些犹豫的样子托着下颌,“嗯……按着身份,我该唤您一声沈夫人,但我和洛歆交好,便唤您一声姨,如何?”

    这姑娘,一双眼睛生地极好,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满天的星光都杂糅在里头了,透着些并不世俗的聪明伶俐。

    和想象中一般无二的模样。

    许四娘自是颔首道好,招呼着往里引,却见姬无盐身后又探出个孩子来,那孩子冲着她笑地灿烂,缺了颗牙的地方看得出白色的牙尖已经冒了出来,他甜甜地唤,递上一个小匣子,“姨。冒昧登门,小小心意。”说着,又微微弯了腰。

    奶声奶气的孩子,做着这样成熟的举动,可爱极了。

    许四娘抬手欲接,却又突然迟疑……这样可爱的孩子……

    稍稍犹豫间,对方已经将小匣子往她怀里一送,后退半步又弯一礼,“就是个小礼物,不贵重。”说着,又笑嘻嘻问道,“沈姐姐呢?”

    小孩子看得出来,被教地很好,礼貌很足,又不刻板,周身都是富家公子的气派,偏偏没有一丝傲气。

    手中匣子不大,但她好歹也是看过好东西的人,黄花梨的匣子,里面的东西怎么可能普通……买椟还珠吗?她到底是没忍住,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指指屋子里头,“在里头打扫呢,又一阵子没回来了,到处是灰……进去的时候小心些。”

    小孩子已经自顾自挽了袖子,一路喊着“沈姐姐”进去了,里头远远传来应答声。

    姬无盐还站在门槛之外,瞧着摇了摇头,“这孩子……冒冒失失的。”

    说着,对着许四娘介绍道,“他叫寂风。平日里和洛歆玩得好,听说我要过来,说什么都要跟着一块儿来,说是还不曾见过沈姐姐的家人,很是失礼……”说着,摇摇头,“叨扰了。”

    “哪里哪里,你这孩子,还同我客气作甚?若是客气起来,是不是我还要先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家死丫头的照顾?”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人往里走,“你也甭客气了,既唤了我一声姨,但凡你不嫌弃,这里就是自个儿家……虽是简陋了些。”

    “哪简陋了,甚是温馨。”

    “哈哈!你这丫头我喜欢!”许四娘突然哈哈笑着,一把揽过了姬无盐,也不把人往里带了,直接往外带,“我也不同你客套了,那些个客套玩意儿姨用着总觉得变扭极了!走走,咱们一块买菜去!再买只鸡,给你煲老母鸡汤喝!”

    手劲儿有点大,恰恰抓着姬无盐受伤的胳膊上,她一时没注意,“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下把许四娘吓到了。

    许四娘当下松了手,抓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撩起了袖子,一看缠着的绷带,当下脸色就变了,“这是怎么了……丫头,你同老实我说,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彼时洛歆让我搬去她爹那就是模棱两可的,如今这些日子了,我一提搬回来她就说再等等……一想起这事我就心里头直打鼓,你们到底触犯谁的利益了?”

    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轻柔又慎重地姬无盐的衣袖放下来,又捋了捋,才换了一边揽着姬无盐。

    姬无盐侧目看她。

    沈洛歆的眉眼像许四娘,眼神也像,是那种格外专注、格外有神的眉眼,带着些棱角。姬无盐打量着对方,犹豫着要不要说起那个话题,又或者要说几分……是直截了当,还是旁敲侧击?

    她在那盘算着,许四娘自是看地明白,抬手就要打她,却念及对方那伤,便又生生地停了,跺脚叹道,“啊呀!你这丫头,都叫我一声姨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姨且同你说,我这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说实话,这世上的冷嘲热讽,我也见多了,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转身就捅刀子的事情,我也遇到过不少……做仵作的嘛,也正常。”

    “姨不是瞎子,瞧得出好赖来。你这娃……便是极好的!所以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菜市口不远,人来人往地不好说事。

    姬无盐放缓了脚步,低着头看着脚尖前的一尺方寸间,缓缓走了两步,她才终于开口唤道,“姨……我……我想查一查,崇仁殿的火。”

    并肩而行的人,脚步倏地一顿,姬无盐回头看去。

    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子,因为吃惊,眼睛睁地很大,安静下来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有种英气的美感。年轻时候,原也该是个美人坯子。只是那吃惊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了,她敛了眉眼,温和的笑着,“我一直在想……总该有人会找到我,同我聊一聊那件事的。我等了很久……等到我以为,上官真的已经势弱到如此地步,好好的姑娘家在东宫不明不白地没了,竟是连个来过问的人都没有……当真让人瞧不起呢。”

    “没想到,他们没来……你来了。”

    风不大,卷着前两日大风大雨刮下来的树叶贴着地面打着旋,这个传闻中并没有几分好名声的中年女子,眼底澄澈坦荡,“若是我记得没错……上官夫人本名姓姬……上官家无人前来,倒是姬家来人了。”

    气场骤变的女子,站在微风里,微微侧了头,浅浅一笑。那一笑,让稍显普通的容貌,刹那间容色初绽。

233 从里面锁着的崇仁殿(一更)

    姬无盐倏地攥紧了掌心。

    许四娘。

    许家和陈家一样,世代行医。只是陈家盘踞江南一带,而许家在北方,族谱之中出过许多太医,是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偏出了一个许四娘,离经叛道,如何也要嫁给一文不值的沈丁头,用嫁妆钱一路将沈丁头捧上了探花之路。

    然后转身推开送到面前的诰命,以女子之身进诏狱做起了女仵作,一样地,谁也拦不住,哪怕成了整个燕京城的笑话,也从未走过回头路。

    以前也怀疑过她为爱迷了眼成了扑火的蛾,可现在看着眼前的女子,姬无盐才意识到,自己眼拙,世人亦眼拙者甚多。

    许四娘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要什么,不管舆论,不管这世间是是非非人多口杂,只一头扎进自己想要的事情里,风风火火,又异常地清醒而理智。

    想明白之后,姬无盐愈发觉得遍体生寒——这样的人,自成一个世界,而世界之外如何风云变幻,又与她何干?怕是隔壁夫人姓甚名谁她都不一定清楚,可她说,她在等上官家,她甚至那么清楚地记得,上官夫人早已被人淡忘的母族姓氏。

    为什么?

    “您……”姬无盐张了张嘴,转身对上对方视线,身侧的指尖轻轻地、不受控制地颤,“您……”后面的话,她不敢问,既怕暴露了自己,又怕答案并非自己所想要的……

    许四娘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觉得她突然之间那么地像一个孩子,而不是一个面面俱到的、似乎带着一层又一层的温柔面具的看不到情绪的完美躯壳。她将姬无盐的手裹在自己掌心,牵着她一步步地往集市走,温言温语,“既是叫我一声姨,怎地又如此见外。我只是一个仵作……能知道的不多,你要有心理准备。”

    便是不多,也总比没有的好。姬无盐轻轻颔首,低声道,“您……费心了。”

    “这孩子……总见外。倒是和我家那死丫头截然不同……”许四娘笑笑,陪着她放缓了步子,“那场火,烧地足够大,整个崇仁殿都几乎只剩下了一个黑乎乎的壳子。而那样的情况下,火海里的丧生的人,他的口腔鼻翼间会有许多烟灰炭尘的残留……崇仁殿内尸体三十七具,其中三十五具口腔之中干干净净,属于是火起之前便已经丧生……”

    “唯有两具,已故太子妃,和一个宫女,是被大火……”活活烧死的。

    姬无盐几乎是一个踉跄向前栽去,幸好许四娘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重新站稳的小丫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煞白煞白的,看起来愈发的形容瘦削。许四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抚过绸缎般的墨发,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真相可能比这丫头所有的设想都要残酷。

    她才多大……十四,还是十五、六?就不得不背井离乡、形单影只地走到这个繁华却也复杂的城市里来,面对鬼蜮人心。

    许四娘爱怜地看着姬无盐眼底一闪而逝的无助和胆怯,一时间有些不忍,却还是如实相告,“若姨记得没错,宋大人曾经有一份奏报是被大理寺压着不曾呈上的……听说……听说彼时宫门是被人从里面锁着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彼时崇仁殿内还活着的上官鸢若是想要逃出来,是逃地出来的……可她没有。兴许,就是她将整个崇仁殿锁了起来,然后一把火,用三十七条人命,祭了天。

    心脏像是破了一个洞,风不大,带了勾子,勾地整个人都疼。姬无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嘶哑着声音垂死挣扎,“会不会……会不会是彼时她被人绑着……不是还有一个人也活着嘛,那个宫女!对!姨,还有那个宫女!”

    许四娘平静地看着她,目色怜悯,一下一下地摸她的头发,却字字句句缓慢又清晰地告诉她,“那个宫女,是太子妃的贴身婢女,也是从上官家陪嫁来的丫鬟,太子妃的心腹。”换言之,若真的是这个宫女谋害了太子妃的话,那太子妃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

    那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绝望和悲哀。

    姬无盐缓缓地蹲了下去。

    那个丫鬟,她知道的,知春。一个笑起来带着两个梨涡的小丫头,是姐姐出嫁前,外祖母送她的……死士,一个即便受尽了酷刑都不会背叛的小丫头。所以,崇仁殿的大火……真的是上官鸢亲手放的?她将崇仁殿上下一干人等囚禁在殿中,将殿门反锁然后一把火烧了干净……到底意欲何为?

    太阳穴突突地跳,不远处菜市口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头顶那只动作温柔的手也渐渐远去。

    五感尽失,苍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自己,和层层笼罩过来的浓雾。

    “傻子……”她轻轻地唤,“你既一把火烧了自己……我还过来做什么?去皇陵里……盗取你的棺椁嘛……”

    ……

    浅金色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秋季微暖的温度,和风拂面,蹲着的姑娘三千青丝似瀑布垂落,她的脸埋在臂弯里,安静地仿若是睡着了。

    许四娘没有催她,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发,周遭来往行人好奇侧目,见是许四娘,大多面色微变纷纷避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姬无盐终于动了动,她缓缓的抬了头,看看天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许四娘笑了笑,嘴角扯到一半,又无力地耷拉了下去,她说,“抱歉,姨……看来,这老母鸡,今日是炖不了了。”

    “无妨。老母鸡明日来吃,今日姨给你炖鱼。”许四娘将她搀起来,指尖触及对方手肘,近乎于突兀的骨骼让她心疼,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道,“若你不得空,姨做了给你送去。既承了这一声‘姨’,总要将你养地白白胖胖的,如此,待你回家,家人们才会相信你在燕京城一切都好。”

    姬无盐垂了眉眼,“好……谢谢姨。”

234 流言……它算个屁!(二更)

    一切都好,原是要亲眼看过才能相信的。

    可自己凭着那一封又一封的家书,便轻易地相信了上官鸢的“一切都好,只是想念家乡的杏花酿”……

    冰冷的手被包裹着,对方的掌心温热熨帖,而姬无盐自己的手心里却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张了张嘴,轻唤,“姨……她可曾,白白胖胖的?”

    小丫头的情绪太过强烈。

    原以为她只是姬家派来调查此事的后人,可当姬无盐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时候,许四娘大约觉得,这丫头和太子妃大抵是熟识的,甚至可能是曾经有那么一段朝夕相伴的时光,以至于说起此人的时候,她才会如此难过到连哭都哭不出来。

    如此想着,许四娘的言语间便愈发地委婉了些,“这两年,城中盛行纤细瘦弱之风。太子妃若是又白又胖,怕是要被讪笑……她比许多人都漂亮健康些。”

    那便也是瘦的了。

    上官鸢喜静,不似自己上山下水地折腾,身子自是比自己要丰腴一些,想来,来了燕京城忧思积郁,自不会白白胖胖的。

    她没有再问,只低了头耷拉着眉眼陪着许四娘买菜,买了条肥鱼,又买了只鸡,两人便往回走。姬无盐想着搭把手,许四娘也没让,乐呵呵地扯开了话题,“之前那小院里,我总喜欢种些瓜果蔬菜,也爱养些小鸡仔。只是估摸着要离开不少时日,也懒地来回跑,就在离开前,能送地都送人了……如今倒是什么都得买起来了。”

    言语间,笑嘻嘻的,洒脱又坦荡。

    仿佛那些流言、那些风声,那些替她惋惜的声音,真的没有影响到这个女子分毫。可若是真的不在乎,当初又怎么会不顾一切地要嫁给那个人呢?若真的不在乎,又怎么会散尽全部嫁妆,也要将那个人送上探花之位加官进爵?

    “姨……”姬无盐突然对许四娘有了几分好奇,她含蓄问道,“这些年来……可曾……惋惜过?”

    她说地含蓄,只说惋惜。

    许四娘诧异偏头看去,有些意外地睁了眼,倏地又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曾。”言语温和却又坚定。

    她一手拎鸡,一手提着鱼,衣裳并非时下夫人们喜欢的宽袖风格,而是更加适合干活的窄袖,袖子挽着,露出一截带着肌理纹路的匀称手臂。她微微抬着下颌,目色落在远处,对着路人的目光不避不让,“好像他们替我惋惜了好几回。第一回的时候,是我要嫁给他,说我下嫁,说我眼瞎……后来,是我要当仵作,他们觉得我疯了,好好的诰命夫人不当,要去做一个……嗯,那么低贱的……如今,他们仍然替我惋惜。”

    她低着头笑,似乎觉得很有趣,转头来看姬无盐,笑容像是染了淡金色的光,“我倒是不觉得惋惜,只觉得……他们都挺闲的。”

    说完眨眨眼。

    姬无盐被她的样子感染,无意识地笑了笑,笑容极淡。

    许四娘看着她笑,将一只手里的鱼交到另一只手里,伸手去牵姬无盐,俩人并肩走着,她比姬无盐高一些,低了头去看她,说着一些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他是我见过的,最最才华横溢的男子,我愿意去成就他,若是还能因此给这段岁月留下些东西,就更好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如今也证明了我当初没有看走眼,我只送他到探花的位置,再之后的路,是他自己走的,走得很好。”

    “仵作,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还原一些真相,我想给那些女子最后的体面……那种事情,由我这个女人来做,总比男人做好些,不是吗?你看,这些事情都是出自我自己的选择,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好惋惜的呢……何况,日子嘛,一日日地过,昨日有昨日的过法,今日有今日的活法,明日……自然也有明日想做的事情,一生顺遂本心,落子而无悔,也不枉费酣畅淋漓地走这一遭,不是吗?”

    “至于流言……交给岁月……”许四娘看着姬无盐,“这是温婉的说法,更直白的,想听吗?”

    侧目笑着的女子,保养地并不算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些深刻的纹路。可是那笑容极富感染力,耀眼地让人眼热,像是被这金色的日光灼了眼。

    姬无盐点点头,微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想。”

    许四娘突然咧嘴一笑,家门近在咫尺,想着院子里还有个小孩子,于是她收了脚步,大声笑道,“流言……它算个屁!”

    姬无盐突然地瞠目结舌。

    许四娘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反而晃了晃牵着姬无盐的那只胳膊,大步朝自己的小院落里走去,步履间英姿飒爽,“也许未来的某一日,我又不喜欢做仵作了,也许我想要行走山川湖海,去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了,也许那时候,世人又会说,瞧,许四娘那个傻子,背井离乡,都怪她最初眼瞎……”

    说完,嘻嘻一笑,跨进大门,“我们回来啦!”

    院子已经打扫干净。

    寂风正蹲在地上拔院子里的杂草,脸上也沾了泥,闻言从跟他蹲着差不多高的草丛里抬起头来,咧嘴一笑,“姑娘!”脏兮兮的脸上,笑容明艳。

    而沈洛歆……她抱着一碟子零嘴,一边吃,一边监工。

    “丫头……”许四娘站在门槛之内,看着面前这一幕,嘴角抽了抽,却仍稳着,轻声耳语,“姬丫头,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人呀……并不一定要活成什么模样才是对的。只要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遵从了本心,她这一生,即便短暂,也是值得的、畅快的。至于流言如何,甚至史书如何,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姬无盐一愣,怔怔看去——这话,意有所指。

    可对方语毕,就已经松开了手,扬着手里的鸡,大步朝着沈洛歆过去了,“死丫头!你让人小娃娃拔草,自己吃吃吃、吃吃吃!想死哇!”

    话音落,手中那只鸡朝着沈洛歆,丢了过去……

235 兰花(三更)

    画风骤变,好一阵鸡飞鱼跳。

    最后的最后,沈洛歆到底是逃不过被结结实实揍一顿的命运,老老实实地拎着鱼去处理去了。而寂风,抱着沈洛歆方才的那只碟子蹲在沈洛歆边上,自己吃一口,给沈洛歆递一口,颇有些姐弟好的味道来。

    许四娘气哼哼地往后院去了。

    姬无盐还沉浸在许四娘最后的那番话里。

    那个风风火火的女人,一见面就颠覆了她所有的想象,她足够清醒、足够透彻,她看似是在说她自己,可最后仍是在说上官鸢。只是姐姐……你最后的那把火,当真畅快吗?

    许四娘无惧流言,可这天地茫茫山河迢迢间,到底是只出了一个许四娘啊。

    甚是……羡慕呢。

    ……

    午膳很快就好了,当真如沈洛歆所言,许四娘做地一手好菜,简单的家常菜,做出了不简单的味道。寂风狼吞虎咽地多吃了一小碗,一口一个“姨”地拉着许四娘想要她同自己回去,算盘打地响亮。

    许四娘却是个自由惯了的人,即便再如何喜欢这几个小孩子,却也不会去人家家里住,她说自己打算从沈家搬出来了,老住在那处,一群人伺候着不习惯,倒不如就在这小院子里,闲了种种菜养养鸡的,偶尔还能给你们做几道小菜招待一下。

    沈洛歆不放心,便想着也回来住。

    许四娘却不愿意,只说孩子大了不能老守着自家娘亲,就像幼鸟总要离巢一样。说到此处,许四娘静默片刻,又道,“人生若能得一至交,同行上一段路,也是人生一幸事,当珍惜。如此,即便往后许多年都孑然一身,也不会觉得孤独。”

    言语之间还是许四娘一贯只争朝夕的风格,并不求一生同行,只求相伴一程。

    沈洛歆笑着应好,只离开家门之后,问姬无盐能不能拨个人注意着这处。她知道姬无盐暗处有些人,却也知道人手并不会很多,只是事关自己母亲的安危,这口她还是开了。

    姬无盐自然道好,看起来容色寻常,三人一路笑呵呵地回了府。

    一回府,姬无盐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说是谁也不见。

    子秋想伺候着,也被赶出去了。子秋想着姑娘刚从许四娘那回来,便去问沈洛歆,沈洛歆这才顿觉午膳之后的姬无盐和平日里相比,似乎沉默了一些。

    或者说,好像午饭之前就挺沉默的。

    只是不知原因,她左想右想,也实在不好去找母亲去问,便在院子里守着。

    没一会儿,古厝来了,说是前日那大雨冲坏了几株兰花,他今日来换上新的。沈洛歆托着腮帮子看着一个冷玉般矜贵的男人挽着袖子蹲在廊下满手泥的样子,愈发觉得古厝这人对姬无盐是没话说。

    她啧啧地摇头,指指里头,“把自己关着呢,你不担心?”

    古厝忙活着手里头的事情,头也不抬,“无妨。她是大人了,若是连好好爱惜自己都做不到,便也枉费姬家这许多年的栽培了。”格外官方正式的回答,声音也高地有些欲盖弥彰,显然是说给里头的人听呢。

    沈洛歆“嘁”地一声,嫌弃,摇摇头正准备起身离开,却见若水来了。

    若水姑娘这几日盯人盯地挺紧,便是沈洛歆不太在府里也已经有所耳闻了,当下抬了一半的屁股便又坐了回去,懒洋洋地打招呼,“没出门?”

    “嗯。近日闲。”若水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便直直越过沈洛歆往古厝那边去了,搅着帕子在一旁站着,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又往那边挪了挪,蹲下,轻声说道,“我帮你呀。”

    若水有多宝贝自己那双手,桃夭知道,平日里便是连穿针引线的活都不会碰一下,别说玩泥巴种花草这种事。

    偏偏有人不领情,“不必。你不会。”言语虽温和,字句却生冷,玩泥巴的动作倒是很温柔。

    沈洛歆在一旁看着,兀自摇头低叹,突然觉得彼时自己被人追杀遇到古厝,对方愿意出手相救已经是沈家祖上保佑了……偏偏自己不知感恩,竟然还觉得这人冷血不知怜香惜玉。沈洛歆实在看不过去,冲着若水招招手,“若水,来坐……这种脏活累活的,你去掺和作甚?”

    “无妨……我也喜欢兰花。”若水回眸,温温柔柔地笑,又问,“无盐呢?”

    沈洛歆指指里头,“在里头呢,忙,就不见人了……这不,我也在等她忙完呢。”

    “哦……”若水点点头,又转了身去看古厝,几度想要张嘴找些话来说,可想来想去,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不爱兰花,也不懂兰花,面前这些还没有花苞的兰花对她来说和草也没什么区别,更看不出来哪个是哪个。

    一时懊恼于自己竟然没有事先准备准备,不然也不至于此刻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子。

    于是小心翼翼地找了几次话题,可对方大多只言片语地敷衍过去了,看起来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些兰花上。

    正绞尽脑汁想着下一个话题的时候,身后房门被拉开。

    身边男人豁然起身,脚边花盆被踢翻,沿着台阶一路滚了下去,花盆翻了个底朝天,方才看起来还是心头好的那株兰花被压在了泥土和花盆之下,侥幸留在外面的那一半,被沈洛歆一脚踩过……

    那株方才还很名贵的草,一瞬间被弃若敝履,无人问津。

    “你……”沈洛歆听到开门声,一改方才八卦的不正经,急急忙忙冲了过来,“你怎么了?可是方才母亲单独同你说了什么,她那人神神叨叨的,有些话左耳听右耳出就是了,千万莫要当真!”

    火急火燎的,看得出来,沈洛歆是真的急了。

    姬无盐摇头失笑,“无妨……许四娘甚好。你也被她教地很好。和她没有关系……若是你这几日回去,帮我转达一声谢意。”她说着,看向古厝,“我要去找宋元青一趟,你陪我一道去吧。”

236 唯有真诚(一更)

    许四娘说过,宋元青那里有一份被压下来的奏章,且不管那封奏章到底为何秘而不奏,只是显然的,宋元青一定知道些什么。

    宋大人的耿直是出了名的,规矩也是出了名的,这样的人……不管是利诱亦或威逼,大多都行不通。

    唯有……真诚。

    宋大人待人真诚,亲自将人迎进了府衙大门,落了座、上了茶,真诚地开门见山,“不知,姬姑娘过来,所为何事?是风尘居出了什么事情吗?”

    “风尘居无事,这几日一切顺利,有劳宋大人挂心。”

    宋元青颔首,“如此便好。那姑娘这是……”

    “是这样的,宋大人。”姬无盐慢条斯理地端了茶杯抿了一口,才低了眉眼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此事民女也不好过问……毕竟,是朝廷的事情。只是,民女到底是为此受了些伤,前两日暴雨阵阵的,这伤口便钻心地痛,这脑子也时常眩晕,大夫说,大约是落下病根了……是以,这心里头总是放不下,想问问宋大人,这道宗教天师,到底是何许人也?可抓住了?”

    宋元青面色微讪,“还不曾。朝廷已经在全力抓捕道宗教余孽了,姑娘放心,但凡有任何消息,宋某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姑娘。”

    “如此……那就麻烦宋大人了。”低着头的姑娘,一改往日坦然自若的模样,说话的时候揪着手中帕子,言语间还有些欲言又止的迟疑,瑟缩到令人心疼。

    宋元青正欲宽慰,蓦地灵光一现,到了嘴边的话悉数收回,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下方的女子,试探着问道,“姑娘可是……知道些什么?”

    姬无盐快速地飞了个眼神过去,又倏地收回,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很明显的,想说,又不敢说。

    宋元青心领神会,摆摆手,让人退下了,才慎重承诺道,“姑娘放心。姑娘今日所言,只有宋某知道……宋某也一定会安排人手,确保姑娘的安危。”年轻的父母官,坐在宽大的书案之后、“正大光明”牌匾之下,义正辞严地承诺要保护一个弱女子的安危。

    有那么一瞬间,姬无盐很想站起来问问他,那彼时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另一个姑娘的安危?可她忍住了,她不是一个三岁稚童天真不谙世事,所谓父母官,到底也是能力有限。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连奏报都呈送不上去。

    掩下心底悉数情绪,她只低着头,轻声嗫嚅,“便是……便是东宫要置小女于死地,宋大人……也护得住吗?”

    对方倏地看来,眼神瞬间犀利如刃,只言语却已经温和安抚,小心翼翼地,“姑娘既是在说道宗教,又怎么突然扯到了东宫……若是宋某记得没错,姬姑娘之前便问过宋某这个问题。如今……答案还是没有变。”

    他还记得。姬无盐抿了抿嘴,可彼时对方便没有直接回应,反而有些模棱两可的,可姬无盐这次没打算让他搪塞过去,只状似放心地轻轻颔首,“小女便是想着当初的承诺,今日才斗胆过来求助。”

    “彼时在后山林中,遇到道宗教余孽,本躲在树后藏匿着,偏对方所言之事,太过于骇人听闻,小女惊诧之余才露了行踪……自那之后,我的随从就发现姬家之外天天有人监视,便是上街也有人跟踪……”说着,低头搅着自己帕子,掀了眼皮子看向宋元青,又瞬间收回,犹豫片刻才又左右环顾一圈,怯弱低语,“就、就……今日我走这一遭,兴许已经为宋大人带来了一些麻烦……”

    她言语间知道了某些秘密的暗示太过于明显,结合之前的言语,很难不往东宫那边去想。东宫骇人听闻的秘密……

    为了避嫌,门开着。门口无人看守,但仍然看得到外头人来人往。

    被那一场大雨冲刷过的天地看起来格外的干净,太阳照着,竟还有些晃眼。东宫的秘密,宋元青不敢猜,也大约不用猜——理智告诉他,撒手不管才是上策。

    可骨子里的正义感又让他不能对着一个被人跟踪随时可能有危险的小姑娘撒手不管,他沉吟片刻,到底是折中了一下,不听秘密,只安排人手保护这个孤立无援的姑娘,“这样吧,宋某安排几个可靠的手下,这几日负责姑娘的安全。姑娘放心,宋某既然是燕京城的父母官,自然不会舍弃自己的任何一个子民。”

    下方的姑娘偏头看来,一改之前胆怯犹豫的样子,直勾勾地盯过来,盯地宋元青心底发毛。

    半晌,她倏地笑了,眼底笑意缱绻,可宋元青却觉得,那笑……讽刺极了。面纱后的表情,该是勾着嘴角,讥诮嘲讽的样子——他没来由地心虚了。

    “宋大人说,自己是这燕京城的父母官,小女信了。您也说过,太子殿下素有仁德之名,自不会故意为难一个弱女子……可宋大人,如今小女知道了东宫最大的秘密,太子可真的不会为难?”

    “慎言!”宋元青目色一变,“东宫诸事,岂是你能随意背后议论的?姬姑娘今日所言,本官便作未曾听见,姬姑娘走出此处,可莫要再对人提起此事了,当心惹祸上身。”

    谁知,小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是直截了当说道,“如今便已经惹了……宋大人,他们说,崇仁殿的那场大火,并非意外,彼时殿门紧闭,已故太子妃求救无门被活活烧死在崇仁……”

    话音未落,宋元青已经豁然起身,一拍案几,“休得胡言!”

    姬无盐静静看他。

    一个激动地疾言厉色,一个眉眼微挑仿佛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带着几分古怪的得意之色。

    两两对视,没有人说话。

    他彼时的呵斥声音陡然拔高,门外路过的手下好奇驻足打量过来,宋元青被看地有些尴尬,咳了咳摆摆手将人赶走,复而打量几眼姬无盐。他不是傻子,年纪轻轻坐在这个位置上,虽然有时候显得阅历不足,但也从侧面证明他的能力比同龄人出众许多。

    如何会看不透姬无盐的打算?

    这丫头不过是想要将自己也拖到同一条船上罢了。

237 宋大人是个好官(二更)

    父母官最是难为。

    百姓以为你无所不能,其实不过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特别是真的想留在这个位置做些实事,便万万不该将权势得罪狠了,更不能越雷池半步。

    宋元青……他的确是想要做些事情的。

    他就不能鲁莽,不能仅凭着一腔热血去撞南墙,有些口该闭的时候就要闭,有些头,该低的时候还是要低。东宫之事,即便疑点重重,可事情太大,不是靠他一个人这一顶乌纱帽就能顶得住的。

    非但顶不住,还可能以卵击石,到时候还要牵连许多人。

    他不敢。

    他不敢,便也拦着姬无盐的几次欲言又止,谁知没拦住。

    他坐在“正大光明”牌匾之下,目光自姬无盐的眉眼之间逡巡,方才怯弱忐忑的姑娘此刻靠着椅背,老神在在地看过来,哪里还有一点害怕?他看着这样的姬无盐,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当真是个刺头儿。

    “姬姑娘应当知道,就冲着你方才的举止,本官完全可以将你从此处赶出去。”

    “我知道。”她颔首轻笑,不急不躁,眉眼如画,“可我同样知道,你不会。宋大人是个好官。”

    宋元青扯了扯嘴角,呵呵地假笑,“这句‘好官’宋某有些受不住……姬姑娘倒是超乎宋某的意料之外。只是不知姬姑娘如此煞费苦心,又是为何?”

    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磊落又坦荡,“自保。”

    说着,姬无盐搁下茶杯,走到宋元青面前,缓缓作揖,面上笑意散去,凝着眉一本正经,“小女无意触及宫廷秘辛,更不愿深陷其中,可事与愿违……还请宋大人指点迷津,救小女一命。之前所言,只是不愿宋大人再顾左而言他地搪塞小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但即便如此,小女方才所言,敢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

    宋元青看着她,考量着这些话里的真实性。

    说着“句句属实”的姑娘,站在大堂之中仰面看来,微风拂动她的裙摆,有种风华散尽风里,迎面拂来。她不似站在大堂之下,倒像是站在金銮大殿之上,接受万民顶礼膜拜。

    年轻的宋大人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了一惊,有些后怕地舒了一口气,才看着姬无盐叹了口气,“本官自是信你。只是姑娘方才所言,并非真相,可见彼时几位道宗教余孽,也不过就是道听途说或者肆意攀咬罢了,是以本官才告诫姑娘,有些话……说不得。”

    之前一口一个“宋某”,如今却是一口一个“本官”。

    姬无盐很是惊诧,“怎会?宋大人,您莫要诓我。那这阵子为何屡屡有人跟踪,姬家门外也时时有人探头探脑似是监视?”

    “今日话既至此,本官也实话实说了……若姑娘真的触及到了那些人的利益,甚至只是可能即将触及,彼时你所要面对的处境,绝对比如今这般更加凶险万分。”宋元青捏了捏眉心,似乎对这个难缠的姑娘很是头疼,“这么说吧,若是情况真如姑娘所言,那姑娘怕是已经身首异处。”

    姬无盐倏地看去,瞳孔微微一颤,张了嘴,瞠目结舌,“那、那……”

    到底只是一个小姑娘,即便伶俐了些,却也只是一个小丫头。年轻的宋大人如此想着,也觉得自己的话太吓人了些,他又安抚宽慰道,“所以,此事并非姑娘所想。至于跟踪之人,大抵就是些见色起意的街头流氓,本官安排些人手给姑娘即可。”

    宋元青想着,连跟踪姑娘家都能露出马脚的人,想来也只有一些流氓混混,若是给个教训将人赶走自是最好,不行就带回来关几日吃吃苦头。

    话已至此,姬无盐也不好咄咄逼人着问出一些别的东西,但方才自己故意“泄露”了一些错误的情报,宋元青的反应看起来也是真实的,彼时崇仁殿的大门的确不是从外面锁着的。

    上下三十七口人,无一人逃出……其中三十五人口腔鼻翼之间并无任何烟尘吸入,唯余知春和上官鸢……一切和许四娘所言,并无二致。

    目色微痛,她敛了眉眼,看上去有些失落。

    宋元青下意识抬了抬手,犹豫着又放下了……姬无盐太聪明了,有些叮嘱一旦说出口,就一定会被她听出端倪来,还是不说了罢。他张了张嘴,屁股落回椅子里,才道,“宋某这就派人送姑娘回府。”

    漂亮清瘦的小丫头看起来有些难过,沉默着摇摇头,半晌才道,“不必了。既然只是一些宵小流氓,小女的侍卫还是能对付的。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几日宋大人自己出入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到底是不是流氓,谁又说得准呢?”

    说着,看了眼宋元青,“宋大人,您说是吧?”

    宋元青看着她,没应声——不知怎地,没敢应。看起来低落的姑娘,眉眼之间的气场却极盛,带着犀利,似是能洞穿人心似的。幸好,姬无盐似乎也不必他回答,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宋元青坐在那里,怔怔地似乎发了一会儿呆,才抬了声音唤道,“来人……”

    姬无盐虽然明确表示不惧那几个跟踪的小混混,但宋元青既承诺了要护着她,总不能轻易食言,他吩咐手下,“这几日派两个人暗中守着姬家,保护姬姑娘的安全,若是发现了流氓混混,抓回来关上几日。”

    手下领命退下。

    宋元青又坐了很久,看着从门外落下的光影缓缓移动,不知怎地,总觉得心底有些七上八下的。原先无人在意的一个教派,如今哪哪都是余孽,时不时地冒出来犯个事,还抓不干净。

    的确有些令人介意。

    一般这种情况,总要有些背后的势力……难道,真是东宫?只是,姬无盐方才所言,却又和自己查到的有不小的出入。宋元青心中起了疑心,却一时间也没有头绪,只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238 带你去爬山(三更)

    姬无盐出了衙门进了马车,马车徐徐离开,拐进一旁路口,没走多久,堪堪停下。

    没一会儿,古厝就回来了,冲着姬无盐摇了摇头。

    到底是没有找到那封被压下的奏章。

    宋元青有自己的府邸,只是他很少回府居住,大半时间都住在衙门的后院之中。本来也只是抱着一丝希望,所以这会儿也谈不上失望与否。

    “不过瞧见一件有趣的事情。”古厝一边倒茶,一边卖关子,“猜猜?”

    这从哪里猜去?姬无盐翻了个白眼,也不猜,也不搭理他,只拿眼神瞅他,眸色不善的样子。

    古厝讨了个没趣,呵呵笑着也不在意,将手中茶杯递给她,“叶家……叶家这次想着和宋元青联姻呢。”

    “嗯?”姬无盐是真的意外,两只手捧着茶杯也不喝,只懒洋洋地“嚯”了一声,眸底神色意味深长,“杨少菲虽然不太像个东西,却也是杨司马家的宝贝疙瘩,门第之间也算搭得上。这宋元青……虽也算是朝中炽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但也真的只是如此罢了……这落差有些大呀,叶家小姐听说是个性子傲气的,能答应?”

    叶宛如的性子傲,是出了名的,这燕京城里没几个小姐是被她搁在眼里的,是以传闻中交好的也就那么一个——尤灵犀。

    彼时杨少菲她都懒得去搭理,任由他和百合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也没怎么搭理过。

    这宋元青,她能乐意?

    “不乐意又怎么样呢……杨家说她克夫。”古厝也难得地叹了口气,似乎颇有几分感同身受,“即便绝大多数人心里都清楚这不过就是杨家气不过之后的欲加之罪,可事不关己的时候尚能唏嘘一二同情一下,可落在自己身上的话一定是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是以,叶家小姐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难。”

    姬无盐从捧着茶杯,到支着下颌,听地兴致盎然,听完了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若是我,倒不如不嫁了,海阔天空、山高水远的,还能被这几句流言给困住?”

    古厝笑着摇头,“海再阔,只有雨才能畅游,天再空,也只有鸟儿能飞。这些世家里长大的小姐,同你这野猴子哪能一样。叶小姐若当真离开了燕京城,怕是不出几日,就愿意乖乖回来上花轿了。”

    言语间,几分讥诮。

    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习惯了前呼后拥的排场,习惯了权势富贵带来的便利,便也丢失了一些生存的能力。

    亦或者,在富贵和自由之间,她们宁可选择前者。

    姬无盐听得懂,却也理解不了,大抵就像当初,她一样理解不了上官鸢的决绝。只是,上官鸢至少还有一份心动在里头,便是扑火也义无反顾,那叶家小姐呢……

    她笑笑,没当回事,“便是叶宛如同意,宋元青还难说呢……这婚事呀,难。”

    宋元青的傲骨也不输叶宛如。加持在能力之上的骄傲,自不愿娶了叶家小姐让自己的天分和努力看起来像是攀附之后的硕果。

    古厝想着,颔首,“也是。若是不能成,怕是宋大人那处要乱上一乱,咱们也好……”浑水摸鱼。

    两人相视一笑,车帘之外,驾车的古厝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缩了缩脖子,寻思着这刚入秋的天,怎地如此冷地渗人?莫不是,里头那两只又在密谋什么坏事?

    ……

    白家。

    这是两人不欢而散之后,陆江江第一次登白家门,距离上回在门口徘徊“偶遇”李裕齐,没过几日。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仍然没有下定决心让人通传——陆江江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约白行去爬山。

    “陆江江?”身后传来的声音,是白行,他从外头回来,一身的白色长袍,腰间玉带收束,发间一支白玉冠,简单又贵气,潇洒风流。他看着陆江江,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纵观自己一身紫色华裳,之前觉得气度轩昂,如今不知怎地,站在白行面前总觉得矮了几分去。他面色尴尬,有些迟疑,白行却已经引着他往里走,“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白行坦然自若的样子,让陆江江觉得,那一瞬间心里头有些堵得慌。就好像曾经的不愉快对方都忘了,就只有自己耿耿于怀着,折磨着自己。

    一路别别扭扭地进了白行的院子,大体还是和之前一般的模样,细微处却已经不同了。

    譬如说,之前养鱼的池子里,一眼看去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剩了,没有莲花,没有鱼,连一片落叶也没有。

    见他盯着那池子看,白行当下了然,笑着解释道,“被父亲丢去了军营里,操练了月余……回来,都没了。那几个小丫鬟没照顾好……索性就让人将池子都捞干净了。如何,瞧着也不错?”

    陆江江心不在焉地点头,没有提醒白行,那些鱼大多数都是自己放进去的。

    就在院子里坐了,上了茶,丫鬟们退下了,陆江江一时间还没想好如何开口,环顾一圈,指了指廊下三两盆长势不错的兰花,寒暄着,“何时喜欢这么文雅的东西了?”

    “那个呀!附庸风雅罢了。”说着,白行走过去端着看了看,又摸了摸那些个看起来很精神的叶子,摇头失笑,“那日瞧着古厝养的还不错,开的花也好看,我就寻思着讨了几盆,奈何,到了我这里,却是再也没有开过……”

    说着,对上对方眼神,微微一顿,又道,“古厝你知道的吧,姬家的管事。”

    自然是认得的。陆江江沉默着点点头,心里最后的一点犹豫没有了……这个院子,看似和之前并没有多少区别,可属于自己的痕迹渐渐减少,属于另外一些人的却越来越多。

    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看着白行搁下那几盆兰花往回走,端着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提议道,“不若,过两日去爬山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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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5762/ 第一时间欣赏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暖笑无殇所写的《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为转载作品,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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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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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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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