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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暖笑无殇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txt下载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全文阅读

公告

    今天下午两点半的一更断更啦……因为,小作者撞车了……要处理……哭。

请假

    今日家有寿宴,请假一天。

001 中元夜 抓毛贼

    永昭二十年七月十五,中元节。

    距离东宫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太子妃”三个字已经在坊间淡去,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都已经换了故事,从太子夫妇的儿女情长,变成了藩王割据的家国大事。

    圆月高悬,银辉打在梦泽湖湖面上,微风拂动波光粼粼间,盏盏莲花灯穿梭在摇曳垂柳中。

    岸边、桥头,三三两两的游客缓步慢行,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或者男男女女宽袖之下悄悄勾起了指尖,眼波流转,情愫已生。

    有人放河灯,有人庆丰收。

    也有人……祭亡魂。

    昏暗的室内,仅半盏残烛,噼啪作响。

    姬无盐跪坐案前,白衣素裙,宽袖下伸出的指尖似是比白衣更白。她取过残烛,点了香,起身插进朝天耳三足铜制香炉中,才跪回案前。

    袅袅烟气中,女子容貌明艳倾城。

    她于案前缓缓叩拜,轻声呢喃,“姐姐……宁儿来接你了。”

    “站住!”

    由远及近的喊声划破室内的宁静,“抓贼呀!有小贼!”

    姬无盐容色未变,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子,残烛微光下,墨色的瞳孔沉凝如冬日不化的冰。

    “来了。”她道。

    长裙曳地,步履从容间宽袖微拂,摇曳残烛“啪”地一声,灭了,只余下香案之上燃着的微弱星光。

    ……

    “抓贼!那小孩是个贼!拦住他!”

    跑了四条街,眼看着那小孩在人群里如鱼得水地穿梭,愈发地远了去,偏自己这些年来疏于锻炼,又碍于这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受了阻碍,竟是连个小毛孩子都抓不到。

    弯腰支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沈洛歆一边发誓明天开始一定一定每日早起勤加锻炼,一边直了身子又追了上去,“小贼!站住!”

    明显步履踉跄而后继无力。

    热心男子下意识就要帮忙抓贼,一看是沈家那姑娘,当下讪讪停住。

    也有不认识沈洛歆的,追了两步被热心群众拽住,附耳悄声说道,“沈家的姑娘,她的东西莫要碰。”

    “为何?”

    “哎……”热心群众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摇头晃脑间,叹一句,“哎……不干净……”

    低声细语散进风里,飘进一路吆喝着抓贼的沈洛歆耳中,本就踉跄的步子微微一晃,自嘲笑笑,突然觉得这腿愈发千斤重。

    不干净。

    听了太多这样的评价,以为已经麻木,可还是会在下一次听到相似的言语或者看到闪避的眼神退避的动作时,心脏轻轻地抽疼。

    “姑娘。”轻唤声打断了她的失神。

    沈洛歆回神才发现,那小贼已经完全看不到人影了,而身前站着一个姑娘,烟雨色的长裙,带着斗笠,斗笠上垂下一方同色轻纱,模糊了轮廓。

    声音很好听,清泠温缓。

    “姑娘?”对方又唤,掌心伸过来,雪白的掌心里一只绣工粗糙丑陋的荷包躺在上面,她似乎带着笑,“姑娘丢的,可是这个?”

    沈洛歆面色微赧,倏地伸手,近乎于狼狈地抓过那荷包背在身后,又无意识地攥紧了几分,讪讪笑道,“是、就是它!谢谢、实在感谢姑娘!”

    彼时不觉得,偏人拿在手里的时候越发觉得实在有些丑地见不了人了。

    “无妨。”对方若无其事的收了手,“正巧路过,见一衣衫褴褛的小童低头狂奔,又听着姑娘喊声,就让小厮拦了,只是那小贼机灵,疏忽间让他给逃了。姑娘清点一下,若是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还是要去报官的好。”

    对方笑容可掬的关切倒是让沈洛歆不好意思了,“就、就也不值几个银子啦,就、就贴身之物,想着若是落入旁人的手,万一、万一……有些说不清楚。”

    都语无伦次了。

    那女子轻轻笑了声,“确实如此。”

    说完,只安安静静站着,似是并不曾发现对方的局促似的,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姑娘回头若是想报官缺人指证,自可去风尘居寻我,我叫姬无盐。”

    沈洛歆蓦地心头微微一颤,风尘居,月前刚开的销金窟,里头的姑娘们听说个顶个地眼高于顶,比一些世家小姐都要金贵。没成想,还有如此……亲和的。

    来到这个世界十年,因着身为仵作的母亲,多少人将自己视若脏污之物,父亲一纸休书丢下她们孤儿寡母另立门户,明明……明明父亲最初的仕途皆是仰仗外祖家银钱打点,却也忘了恩负了义。

    便是自家家门口都鲜少有人路过,大多远远绕开了去,听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不干净”。

    太多的恶意和偏见,以至于这一点点的善意,都显得滚烫熨帖。

    指尖攥地太紧,荷包粗糙的针脚硌地掌心微疼,沈洛歆弯着腰连连道谢,却因着那身上压着的冰冷沉重的评判而不敢有更多逾矩的亲近。本是活泼的性子,若是前世,说什么都要拉着人姑娘加个微信约一顿下午茶,偏如今……连请人上家中吃顿饭都欲言又止地咽了回去……

    仵作的家里,阴气重,不吉利。

    “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姬无盐笑了笑,化解对方的犹豫和尴尬,“若是真觉得过意不去,有时间请我去府上坐坐,我来燕京城没多久,不认识什么朋友,闲来也是无趣地紧。”

    沈洛歆豁然抬头,喜出望外,“好呀!”

    想了想,又道,“不若,我去寻你吧,我家里……我家里有些、有些乱,实在有些不大方便待客。”

    姬无盐笑笑,并不在意,只道,“好呀,我自当扫榻相迎。”

    稍稍提起的心落了回去,沈洛歆又好一番道谢,又跑去一旁的小贩处买了一盏莲花灯送给姬无盐,才挥挥手同她道别。

    只走了两步,蓦地一顿,豁然回头……可茫茫人海里,哪里还看得到半点姬无盐的影子。

    ……

    姬无盐堪堪转入一条弄堂,迎面扑来一个孩子,一把熊抱,“姑娘姑娘!这差事寂风办地可好?”

002 雨夜,树下,幽会

    半大的孩子,身量不到姬无盐的胸口,仰面笑起来的时候心无城府,咧着嘴,缺了一颗门牙,有些憨傻,笑容很大,邀功似的。

    姬无盐清冷的眉目瞬间柔软下来,摸摸对方的脑袋,将手中莲花灯递过去,“办的很好……给,送你的。”

    寂风接过莲花灯,拿在手中晃了晃,撇撇嘴,“姑娘,寂风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再说,莲花灯这种娘们唧唧的东西,寂风不能玩……会被婆娘看不起的。”

    娘们唧唧……婆娘……身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姬无盐咬了咬后牙槽,“这话谁教你的?”

    一手拉着姬无盐,一手提着莲花灯,一边走一边晃着手中的灯,想也不想,如实招供,“古厝哥哥呀。”

    很好。

    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为那个还远在江南的人记了一笔,言语却仍温和,“你莫要听他胡说,七岁的小孩子就该玩莲花灯,他就是因为小时候不玩,如今一把年纪了还找不到媳妇,明白吗?”

    寂风认真点头,道明白了。

    姑娘说的话都是对的,姑娘说七岁该玩莲花灯那就一定是要玩莲花灯的。

    小小的孩子,低头将灯护进了怀里,珍视地不得了。

    姬无盐继续教孩子,“他也是不要脸的,年纪都能当你爹了,还舔着脸让你叫哥哥……为老不尊。往后见着他,叫大伯。”

    “好。”格外乖巧。

    身后之人憋笑憋地很辛苦,偶尔憋不住了,溢出一些噗嗤声,寂风回头看了眼,又看了眼,没忍住,仰面问姬无盐,“岑砚哥哥怎么了?”

    “晚膳吃多了。”

    “哦。”点点头,又掉头回去,语重心长地,“岑砚哥哥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连晚膳都还能吃多,往后可不能贪嘴了,知道不?”

    像个啰嗦的小和尚,见岑砚不答,又唤,“岑砚哥哥……你要听话,吃饭要留三分饥,忌……”

    岑砚一掌按他脑门上,实在对这位唠叨起来没辙,“知道了……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多话,还头头是道的……”什么晚膳,他压根儿还没顾得上吃!

    “外祖母教的呀!”

    嘚。果然很得真传。疾风脑门都疼,转了话题,“姑娘,你这是给自己降了一个辈分了。”

    姬无盐牵着掌中小小的手,轻笑,“无妨。他年纪大,让着他。”言语间,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嗯。他年纪大,让着他。”护着莲花灯的寂风闻言,用力点点头,附和。

    却不见弄堂正对着的某扇虚掩的窗户内,端着茶杯的某个人将楼下街道上发生的这一幕看了个全,“呵。自导自演。”

    ……

    回到风尘居的时候,下起了细雨。

    前厅丝竹声喧嚣未歇,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姬无盐带着人走后门,却见自家丫鬟猫着腰躲在草丛里,做贼似的。

    寂风当即撒手,“子……!”

    “秋”字还未出口,被姬无盐一把捂住了嘴——前方墙角下,一男一女,男子背对着自己只觉得身形一般看不到脸,女子一把墨色油纸伞,浅粉色的里衣外披了件半透纱衣,腰间素色腰带松松挽了个花,月色下依稀能看得到红色肚兜上的绣花。

    月色朦胧、细雨飘飘,最是郎妾私会的好时机,可不能被这不懂事的孩子破坏了去。

    姬无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寂风猫着腰凑到子秋身边。小丫鬟心也是真的大,人都到她身边了才发觉,一惊之下差点儿跳起来,被岑砚手疾眼快地按住了。

    却按不住子秋嫉恶如仇的激动,拉着姬无盐低声控诉,“姑娘、姑娘,这厮就是前两日对你毛手毛脚那个!也就您脾气好,不让奴婢打死他,没成想在这遇见他了!”

    岑砚抓重点,“毛手毛脚?”一张娃娃脸黑沉沉的。

    前两日进城,在城门口遇见个公子哥,打扮流里流气的,摇着把装模作样的羽毛扇,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女子,一看就是个绣花枕头,姬无盐不愿引人注目,自是低调避开了,倒也的确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了。

    岑砚行事虽沉稳,但在自己的事情上却又冲动,姬无盐不愿多说,只道,“不足为虑。”

    树底下的两人已经完全贴合到了一起,撑着伞的女子太过于动情投入,油纸伞落了地,露出鬓角一朵粉白色的绢花。

    岑砚微微一愣,“是她……”

    姬无盐倒是不认识,她才来两日,楼中的姑娘还认不全。

    岑砚点点头,“今早见过,自称百合。”

    美是挺美,身姿曼妙,说话间盈盈浅笑恰到好处的似水温柔润物无声。

    百合向自己打探姑娘底细,说是意欲交好,偏那眼底的盘算,傻子都看地明白。说话间止不住往自己身上靠过来的举动,即便可能只是下意识地近乎于习惯的行为,却也着实令人有些反感。

    她说她叫百合,说话间兰花指翘着指了指鬓角那朵绢花,一朵……破费了些心思的绢花。

    要他说,这一对男女,倒甚是相配——都格外的,不安分。

    粉白色的绸缎编织成花,比鲜花长久,永不凋谢的寓意成为许多姑娘喜欢的头饰,听说最初是东宫那位已故的太子妃用的,渐渐就流传了开来,竞相模仿。也有一些姑娘会在绢花中加一些香粉,偏这人加的……

    当真心狠手辣。

    只是那样肮脏的心思他是万万不会同姑娘说了去污染姑娘的耳朵的,只低声说道,“不是个好的,姑娘往后避开些才是。”

    姬无盐点点头,低头拂去寂风脑袋上的小水珠,树底下的两个人已经愈发地你侬我侬难舍难分宛若连体了,百合香肩半露间发髻松散,鬓角绢花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发生一些“非礼勿视”的情节。

    她没什么心思带这个半大的孩子看这些东西,只低声问寂风,“回吧?”

    寂风对树底下的事情没兴趣,也不懂,只一门心思护着怀里的莲花灯,闻言点点头,猫着腰起身,蓦地就听一声怒吼,“什么?!成亲?!”

003 你同别人睡我的床

    深夜一声吼,平地起惊雷,半起了身子的寂风倏地一下,又缩了回去,面面相觑之间,朝树下看去。

    彼时紧相拥的两人,此刻多少有些两相厌,之间拉开了一臂的距离不说,女子更是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方鼻尖,指尖都在颤,气得胸膛起伏。

    而另一位,弯腰背弓低声哄着,“小祖宗哟,你声音小些,小心把她们吵醒咯……”

    “吵醒?”

    本就摇摇欲坠的绢花于风中飘落在地,粉白色的绢花瞬间脏污不堪。

    女子身形微颤似娇花不胜风雨,脸色像是染了层霜色,又冷又白,她后退半步,痴痴地笑,“我倒是想要让她们都起来为我评评理来着!”

    男子眉头微蹙,“百合……你听我讲,我不喜欢她的……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我、我,就是母亲安排的,她是叶家嫡女,其父乃朝中正四品武将,其母和皇后娘娘是打小的手帕交,在燕京城虽算不得真正的高门贵胄,却是实打实掌些兵权的……若是我娶了她,这往后仕途自是不必担心的了。”

    女子微微仰了头,脖子梗成倔强的弧度,微微抿了嘴,声音又低又缓,“那我呢……”

    有种近乎于绝望的温柔。

    对方目光躲闪,“百合,你当知道,我心悦于你,也只对你怦然心动……只是,成亲这样的大事,并非心悦就行的。我、我、若是你愿意,我成亲之后寻个由头,接你回府,咱们还和以前一样,真的,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相信我,百合……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

    子秋原只是听见异响以为是毛贼,又见这登徒子才猫着看一会儿,没成想,还有这样的反转。当下看得津津有味,“嗤”地一声,捅捅身旁人,暗讽,“也难为这百合,愿意听他说完这些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若是我,早一巴掌招呼上去了!不要脸!”

    护着莲花灯的孩子只记得子秋说这人不好,当下颔首,“登徒子!”

    姬无盐笑笑,一手护在他脑袋上挡雨。

    “啪!”

    话音落,巴掌声已至。

    “不一样!”

    垂在身侧的手攥地紧紧的,那是方才扇了巴掌的手,掌心火辣辣地痛,她冲着始料未及而瞠目结舌的男人怒吼,“那不一样!她是你的妻子,而我,只是一个从偏门领回府里的下人,每日晨昏定省、端茶倒水、伏低做小,若我得宠胜过了她的去,她若心情不顺,要打要骂我都只能受着,届时,你还是会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的大道理,要我为了你的仕途、为了后宅安宁委屈了我自己。杨少菲,这就是你说的……喜欢?”

    字字珠玑。

    被唤作杨少菲的男人蓦地,后退一步……

    暗色的光影里,女子面色苍白,被雨水染了冷寒之气,因着破口怒喝,往日温柔尽散,只剩下陌生的狰狞。他蹙眉,张了张嘴,“你……”

    子秋看地酣畅淋漓,“哇偶……”

    岑砚无奈提醒,“小声些,当心狗急跳墙殃及池鱼……”

    “哦、哦哦……”

    这边其乐融融,那处风雨之中却剑拔弩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杨少菲,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偏以为我是那些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小丫头吗?由得你娶妻由得纳妾让你享齐人之美?”近乎于疾言厉色的姑娘,终于破罐子破摔,口口声声连名带姓地骂,“杨少菲,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扪心自问,我同你欢好了多少年,我可曾吃你分毫用你分毫?倒是你,你老子娘收地紧,哪回你招待你那些个狐朋狗友酒肉朋友不是从我这边支银子?!”

    子秋瞠目结舌,“嚯……当真是不要脸极了……”

    杨少菲似乎也觉得自己不要脸,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才软了声音仍哄着,“你说这些作甚……”

    低声软语。

    “作甚?彼时你同我要银子的时候,你是如何说的?你说你这也是没法子,想要入仕,就得上下打点,可你老子娘偏体恤不到你的艰难,幸好你有我这一知己红颜,此生定不负我……如今你问我说这些作甚?彼时你同我颠鸾倒凤耳鬓厮磨之时,又是如何同我保证的?你说假以时日,待你红袍加身,你必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我过门!这些……你都忘了?”

    “你生性骄奢好享乐,你说你爹顽固不知变通,打了一张床恨不得睡个一辈子,床角都磕坏了也不让换个新的,你说这不符你的身份,那些个朋友去你府上都笑话你,我便亲自找了最好的黄花梨,花银子托人送礼搭了最好的木匠打造了你如今的那张床……便是你床上的被褥,都是我亲自挑选的锦缎丝绸找人做的!杨少菲……如今,你轻飘飘地过来告诉我,你要成亲了,而新娘不是我!你要同另一个女子在我送你的床上翻云覆雨?”

    “杨少菲……你的心肝肺都喂了狗了吗?!”

    子秋已经瞠目结舌……好大一出戏!

    她压低了声音同姬无盐咬耳朵,“瞧着是个富家公子,怎地落魄到这个地步,这百合也是个痴傻的,花钱养男人……”

    岑砚横她一眼,“半夜三更的,少看看这些个污耳朵污眼睛的玩意儿。”

    说着,作势起身要拉她,偏子秋正看到兴头上,哪里肯走,“蹲下蹲下,继续看……好看呢。你看姑娘都在,蹲下。”

    兴许对方也是第一次被女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也激起了富家公子的傲气和怒火,“你!你当真不知自己什么身份吗?你说你心里只有我,身体也只属于我,可若非一双玉臂千人枕,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百合,我不愿戳破,就是因为我对你尚有情分,我喜欢你,哪怕你……哪怕你不干净,可我也愿意……”

    “啪!”

    一巴掌落下,百合后退一步,怔怔看着这个自己以为的……良人。

    雨,停了。风,止了。

    天地间只剩下了她自己的呼吸,沉重,又紊乱。

004 “不干净”

    不干净。

    多么讽刺的三个字。

    有些无力,有些绝望,甚至……有些茫然……那些漫长光阴里的相处,其实已经很难分清最初更多的是为了欲望还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以至于此刻,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有多痛。

    “呵……”树下的百合扯着嘴角笑,笑容却难看至极,她踉跄之下又后退了半步,一脚踩在绢花之上,后牙槽咬着,字字句句都带着隐约的狠厉,“都说杀人诛心……杨少菲,原来……你竟是如此想我……除了不干净,怕还有些傻吧……傻傻地,将我一支一支舞曲换来的金银、甚至细软,都变做你在外逍遥的资本!”

    其实那句话也是被逼急了脱口而出的,说完,杨少菲自己也有些后悔。

    可既说出了口,便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了,对面女子又是从未见过的疾言厉色,骄傲使然,自己也断断不可能软了态度去好言相哄,板着脸冷哼,“谁知道怎么来的呢……”

    压死骆驼只需要一根稻草。

    那些讽刺、那些不信任,于百合来说,兴许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她痴痴地笑,宛若魔怔。

    朝云姑姑不是没同她说过,留些银钱在手里没什么错处的,说男人许多时候就是捂不化的寒冰、茅坑里的石头,还说像她们这种风尘之中走过一遭的女子,但凡受伤,兴许就是扒皮挫骨之痛。

    可她不信……说不清是因为相信这个男人,还是相信自己……

    当真是……输地一败涂地。

    她的模样太过于反常,身形摇摇欲坠,仿若雨中飘零的落花。在笑,偏又像哭,倔强又决绝。

    姬无盐冷眼看着。

    因为身前孩子柔软下来的眉眼不知何时冷若冰霜。

    树下,杨少菲没来由地就慌了,百合脸上的那种决绝令人心头一颤,他上前一步,抬着手,想抱,又不敢抱,“你、你没事儿吧?百合……心肝儿……我、我就是那么一说,我要是真介意的话,我如何会同你欢好你说是吧?”

    说着并不介意的话,心里却认定了自己一双玉臂千人枕的“不干净”。

    与其说是不介意,倒更像是施恩,百合哪里听不出来,闻言也没说话,只板着脸侧了侧身,避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若是你不愿、不愿同她同处一个屋檐底下,不愿受那些个规矩束缚,我便找一处宅子安置了你,得空我就去看你,如此,咱们还是和如今一样?百合,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你的身份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我的正妻的……”

    “我不知道!”

    苍凉夜色里的勃然大怒,都多了几分苍白无力,像是落水之人濒死之际抓着最后一根浮木、又似夏末最后一声竭尽全力的蝉鸣,“我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你说你风风光光娶我进门,我都信了!如今你却质问我,说我本应知道这些都只是谎言?杨少菲,我今日才知……你压根儿没有心!”

    “说得好听,寻一处宅子安置,和以前一样……什么一样,不过就是从端茶倒水的小妾变成了见不得人的外室罢了!”

    她连连后退,频频摇头,笑着笑着就哭了,“杨少菲,今日既然将话搁在了明面上了,那么咱们就说说清楚,也算算清楚,往日我花在你身上的银钱,大抵都是我自愿的。我百合虽是个风尘里走过一遭的小女子,未曾见过大世面,但也做不得你这些说一套做一套的行径,既送了,我断断不会要回来。”

    “百合……”

    “诶?这姑娘忒好说话,怎么可以不还?”子秋感同身受到气急败坏,“还!必须还……呜!”

    嘴巴被捂住,岑砚手疾眼快地将眼看着就要窜起来的人往下一拽,“小两口吵架,你掺和什么掺和?”

    子秋待要说话,无意间瞥见姬无盐,蓦地浑身一颤,瞬间噤声。

    姬无盐头上的斗笠不知何时到了寂风的脑袋上,露出来的那张脸被雨水打湿,冷白冷白地,像染了层秋霜。嘴角微微下拉,眼底风暴渐起。

    子秋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树下那两人,让姑娘想起往事了。

    头疼。

    她讪笑着低唤,“姑娘,回呗?寂风都打哈欠了。”

    “我……”全心全意都在莲花灯上的孩子闻言下意识反驳,就见子秋无声做了个口型,微愣之下瞬间了然,很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拉着姬无盐的手晃了晃,撒娇,“姑娘,回吧。”

    将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却也纵容着,眼底冷意尽散,她低声应道,“好。回吧。”

    起身之际,树下的百合再一次避开想要伸过去拉拉扯扯的手,低了眸子声音微凉,“但是……你如今屋子里那张黄花梨的床,必须给我送回来!我只此一点要求,自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去娶你的高门贵女、迎你的锦绣前程,我这里,你便不必来了!”

    这些年,用了百合许多银子是真,若这边真的断了,短期内自己手头上分文不剩可如何是好?杨少菲自是不愿,苦苦哀求,“百合,你这是作甚?我是真的喜欢你……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好吗?她不过就是个摆设,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真的,我保证……”

    姬无盐冷哼,当真自私又薄情。兴许男人都是如此,利益至上,所谓情爱不过是说说。

    不管承诺还是誓言,终究有口无心。

    一时间,倒也说不清楚到底是百合更可怜还是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更可怜了。

    她不再看树下之人,牵着寂风的手往回走。敏锐的孩子察觉到她的低落,指尖挠了挠她的掌心,抬头看她,使坏得逞般咯咯地笑。

    她拍拍他头上的斗笠,没说话。

    也不知道多久以后,两人都离开了,徒留树下一把翻在地的油纸伞,和一朵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脏污绢花……

    北国的夏夜,总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萧索秋意。

005 当门一张床

    翌日一早,听说百合称病,拒了这两日的登台演出。

    丫鬟禀报到朝云那的时候,朝云正在姬无盐的屋子里同她一道用早膳,闻言颔首,道,“知道了。”就让人下去了。

    于是同姬无盐说起百合,自然也提到了那位杨少菲。

    杨少菲,司马府杨家的小儿子,也是百合唯一还藕断丝连的恩客,那还是百合进风尘居之前的事情了。

    当然,百合早已不认为杨公子是她的恩客了,在和朝云为数不多的几次谈话里,她称杨少菲为杨郎,带着女子欲语还休的娇羞和神往,她说自己在不久的将来,是要进司马府当正妻的。

    “骂不醒。”朝云总结,“杨家那位夫人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和势利眼,便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休想嫁进门去,何况百合还是那样的身份……偏平日里看起来聪明的脑子,一到这事上就骂不醒,一头扎进去,银票成张成张地往外送,好东西也上杆子地捧过去哄男人……哎,咱们这里的姑娘,哪个不是让人哄着要星星要月亮的,她偏……哎!”

    感慨间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

    姬无盐笑笑,想起岑砚对其的评价——不是好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道,“各中缘由,当局者迷,却也冷暖自知。若未曾耽误了你的营生,就随她去吧。”

    朝云颔首,道,“还是姑娘通透。”说着,又问了些老夫人近况,知道一切都好之后才起身告辞,子秋连忙起身相送。

    这个年近三十的女子,挽着松松的发髻,发间只一支桃木簪子,举手投足间从容优雅又带着几分女子婉约,行事却飒爽果决。朝云是外祖母救回来的孤儿,自小养在身边,重规矩,便也因此少了几分亲切随和。

    子秋回来悄悄松了一口气,“朝云虽未曾年长几岁,却愈发地像位长辈了。同她说话总不自觉带些敬语。”

    “那是你未曾长大。”姬无盐剥着松子眼神温柔,“她是外祖母培养出来管理姬家偌大家业的总管,待此间事了,是要回去接王总管的差事的,自是与旁人不同……你却是不必如此。”

    青花瓷的小碟子,巴掌大,里面已经躺了小半碟子的松子。

    子秋在旁坐了,抓了一小把松子剥着,“奴婢来吧,姑娘不必亲自做这些的。”姑娘不爱吃松子,寂风爱吃。

    姬无盐也不推辞,取了热毛巾擦了手,问,“寂风呢?”

    “昨儿个您送他的莲花灯,他燃了一夜没舍得吹,甚至一开始都没肯睡觉,眼巴巴瞅着,后来撑不住才去睡的。”子秋想起那模样就笑,“今早里头的蜡烛没了,闹着要岑砚带他去买蜡烛,还未回呢。”

    寂风是姬无盐捡回来的。

    彼时他才四岁,面黄肌瘦地像个小萝卜头,在刚刚开始懂事、却又不是特别懂事的年纪,先有了关于被抛弃的概念,在之后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姬无盐都是他唯一愿意接触的人。

    “少剥些,他爱吃,每次都贪嘴,吃多了又难受……”

    正说话间,外头喧哗忽起,吵吵嚷嚷地像是菜市口似的。

    子秋搁了手中松子,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说是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抬进来一张大床,就大刺刺地摆在风尘居的大门口。为首有个嬷嬷,耀武扬威叉着腰骂人呢,说是咱们这的百合姑娘打了人。

    “打了人?”饶是姬无盐都觉得难以置信,当下戴了面纱出了门。

    朝云不在,百合也不在,只一个小丫头张着双臂站在门口,母鸡护着鸡崽子一般,偏紧张地面红耳赤的,双腿都在颤,支支吾吾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任由对方泼妇骂街。

    门外,围观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楼中的姑娘们都站在大门里张望,没有一个人围上去,保持着一种既撇清了关系、又能很好看戏的距离。

    姬无盐三两步上前,推开那丫鬟走出去,就看到当门的确一张大床,木料结实,雕刻细致,四周站在八个家丁,都只十几岁的年纪,站在那并不说话。

    床上几床被褥散乱搁着,看得到许多深褐色的脏污痕迹。

    床前站着一女子,下人打扮,有些年纪了,叉着腰梗着脖子骂人,声音很高,咬字清晰、中气十足,一听就是身经百战。

    “哎哎!大家伙儿都来看看啊!这个蛇蝎妇人啊!嫁我司马府不成,眼看着飞上枝头的痴心妄想破灭了,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找人将我们家公子打地哟……大家来看看哈,姑娘们,你们看看,这就是同你们朝夕相处的姐妹哟,看看……这被褥上,都是我们家公子的血哟!”

    “这得多大的深仇大恨才能下得去这样狠辣的手呀!”

    小丫鬟看起来急地要哭了,连连摆手,“不、不是的,我家姑娘昨夜并未外出,今早身子不舒服至今还卧床呢,怎么可能打杨公子?真不是我家姑娘……真的不是,我家姑娘怎么可能打人呢……”

    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哪里吵得过大户人家的下人婆子,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不管平日里人前如何得体端庄,此刻这位上了年纪的嬷嬷捶胸顿足如丧考妣演技精湛,“你们是没瞧见呀,鲜血淋漓的呀!皮开肉绽的呀!可怜我家公子哟,打小连根手指头都没有破过一个口子呀!”

    许是嚎地累了,她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歇歇脚缓缓气的地方,一把掀开了床上散乱的被褥,直接一屁股坐了,也不嚎了,只冷哼,“呵。欺负我家公子年少不知人心险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凭她勾栏院里出来的货色,也想进我们司马府的大门?异想天开!”

    嚎完喘气的间隙,才看到门口换了人,冲着姬无盐冷哼,“光天化日之下戴着面纱,也知道自己不能见人?你就是百合?”

    “不是。”姬无盐低头,整了整衣袖,慢条斯理地回头吩咐子秋,“去衙门跑个腿,请位大人过来做个见证。”

006 真假人血

    一听要找衙门,那嬷嬷哪里肯,当下几个健步冲上去就要拽子秋,小丫头自是比她机灵,侧身之际就溜了出去。

    嬷嬷急了,“见证什么见证,老婆子我还能空口白牙地唬人不成?!”

    “这咱们倒也不敢说您唬人,这人被没被打一目了然,想来您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骗咱们。只是,这到底是被谁打的,却是说不清的。”

    女子站在台阶之上,日光从外头打下来,在她身前打下一道清晰的光影分界线。她就在阴影里,面纱之后的一双眼睛,眉眼微挑,似笑非笑,“难道您就不想知道……真凶到底是谁吗?”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叫百合的贱婢!你是此处管事?”

    眉眼温润,姬无盐笑容可掬地摇摇头,“也不是。小女名唤姬无盐,也是这里的姑娘。”

    声音瞬间抬高,疾言厉色地,“那你瞎掺和作甚?!就算不是那蛇蝎心肠的女人,也一定不是什么好货色,旁人都不曾站出来,偏你站出来,那你也是同她一伙的……呀!”

    脚尖钻心地疼。

    “你这个坏人!不许说姑娘坏话!”

    叉着腰的孩子,粉雕玉琢的,鼓着脸生气的样子像个松鼠。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冲过来的,直接就是一脚,又狠又快。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嬷嬷被吓了一跳,却见那孩子穿着打扮甚是精致,一时间没敢发难。

    寂风踩完似是发现自己身量不够需得仰面看人,蓦地想起古厝“大伯”说过这样很没有气势,又后退一步,怒瞪,“坏人!”

    牙齿还未长全、爪子还不锋利的幼虎,龇牙咧嘴地护在她的身前。

    姬无盐招招手,温柔抵达眼底,“寂风,回来。”

    回头,咧嘴,缺心眼似的笑,缺了颗门牙的样子傻傻的。他三两步跑到门口,捧了油纸包着的一大包蜡烛踮了脚递过去,“姑娘姑娘,如今那莲花灯便不会灭了吧?”满心欢喜的样子。

    姬无盐揉揉他的头顶,道,“不会了。”

    小孩子的力道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与其说疼,倒不如说是丢人。青色的鞋面沾了泥,有些脏污难看。这一脚总觉得像是踩在了她的脸上——夫人吩咐如何闹腾都成,最好能让风尘居就此消失在燕京城。偏自己在这里半点好处没捞着,眼看着还要惊动官府……

    只能速战速决。

    当下直奔主题,“既不是百合,又不是管事,我不同你说,要么,找百合那贱婢出来,当面对峙,要么,找你们管事出来,给我们家夫人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嗤笑声从人群之外传出,戏谑嘲讽,“这所谓一个碗不响、两个碗叮当,这俩人……那什么到一块儿去了,总也不能全怪人姑娘吧?苍蝇还不盯无缝的蛋呢!”

    拎着个油纸包的女子拨开人群大步入内,呵呵一笑,又冷又嘲,说完,看向姬无盐。

    姬无盐一愣,沈洛歆?她怎么会来?

    沈洛歆也是脚步一顿,瞳孔颤了颤,手中油纸包差点脱手坠地,然后才猛地一哆嗦清醒过来,心下似有什么沉沉地落了下去,又似轻轻飘了起来,不着不落地难受着。

    她……

    又冲出来一个程咬金,嬷嬷健步如飞冲过去指着人鼻子骂,“你这人咋说话的呢?!谁是苍蝇!啊?谁是苍蝇?!”

    “谁应了谁是呗……”说完,她不退反进,嘻嘻一笑,“嬷嬷,你可仔细着些,我娘是许四娘……你若碰了我,当心你家夫人不让你进府哟!”

    话音未落,嬷嬷已经一步退开,如避瘟神。

    围观百姓也纷纷后退,“这人怎么也跑来了,真烦,晦气!”

    “可不!回吧回吧……左右没什么好看的了。”

    “许四娘怎么了?”

    “嘿,你是外乡人吧?许四娘……仵作!阴气重……不干净!大小也是个领俸禄的,可你瞅瞅,夫君跑了,一个女儿都这么大了,谁敢上门说亲去?”

    “啊!”

    有人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走了,有后退两步虽然嫌弃却仍抵不过瞧热闹的天性坚决留下来的,只是一下子那包围圈比原来扩大了一倍不止。

    言语落在耳中,沈洛歆扯了扯嘴角……习惯了,只是仍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油纸包。

    嬷嬷也有些措手不及,“你、你一个仵作的女儿,此处干你何事!百合呢!我要见百合!既然打了人,总要给个说法不是?瞅瞅这床被褥,这都是我家公子的血啊!可想而知都将人打成什么模样了啊!”

    “血?”沈洛歆痴痴一笑,指着那被褥,一脸天真烂漫,“你说这一床的畜生血,是你家公子的?你家公子是……畜生呀?”

    百姓瞠目结舌,“天呐!这不是人血呀?怎么瞧出来的?”

    “毕竟是仵作的女儿,一眼看出区别来,也不是什么怪事吧……”

    “倒也是……”

    嬷嬷面色一僵,下意识地就揪着那被褥低身嗅了嗅,并不觉得有什么区别,猛地意识到不对,转首呵斥,“你瞎说什么呢!什么畜生牲畜的,这就是我家公子的血!”

    “哦……”沈洛歆点点头,“我本来就是胡扯,就算人血有些不同,可隔了这么远,我也不好判断……结果……你这反应,倒是说明我说对了……”

    “你……!”

    “嬷嬷。”姬无盐出声截了对方的话,面色微寒,步下台阶,背着手站在最后一阶上,“嬷嬷,我敬您是大户人家的家奴,即便是个下人,我也自始至终以礼相待,甚至也算理解您的咄咄逼人,毕竟主子被打了,奴才紧张急切有失体面也是正常……偏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只是似有所感地抬头,看了看对面高楼中的某扇阖着的窗户……那里似有过来的目光盯住了自己,和周遭所有目光都不同,像……猎人盯上了猎物。

    令人不适。

    她转首看向某个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看来……如今要个说法的,是我风尘居了。”

    脚步声纷至沓来,人不多,却有些凌乱,夹杂着小丫头气喘吁吁的声音,“大人,您快些快些!”

007 引起了幕后注意

    风尘居对面的高楼中,一扇阖着的窗户背后,炉子上煮着的水滋滋冒着泡儿。

    端坐窗边的男人,一身玄色长袍,并没有一般世家公子身上常见的骄矜,亦寻不到年轻人身上的气盛,反而有种岁月沉淀之后的淡漠和内敛。

    周身上下并无过多配饰,却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尊贵。

    宁修远的神情在氤氲的雾气里有些模糊不清,看起来清贵风流,端过对面推过来的茶杯,端起抿了一口,道一句,“好茶。”

    抬手间,宽袖滑落,露出手腕间一串血红珊瑚佛珠,配着同色系流苏。衬地手腕愈发冷白到有些孱弱。

    白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急着喝,手中折扇漫不经心地晃着,偏了头努努嘴,朝着窗外的方向,“您安排的?”

    “那是杨夫人的命根子。命根子被人打地奄奄一息,倒也不必我如何可以安排……”宁修远慢条斯理地靠向椅背,搁下茶杯似笑非笑间多了几分危险,“我不过是卖了个面子到叶家大夫那……杨夫人怕是误会了什么,兴许觉得,我和叶家……挺熟吧。”便也就愈发有恃无恐了。

    随口……

    好轻描淡写。

    白行嘴角微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日清晨,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有人看到杨家小公子被人抬着回去的,到底伤成什么模样没瞧见,但据说一路哼哼唧唧地听着有气无力,估摸着挺严重。

    为此,白行出门前还多嘴问了句门房,可见着?但显然,就凭杨家在燕京城那点儿势力所置办的宅子距离白家还远了些,门房必然是瞧不见的。

    消息倒是传得快,听说司马府连着进进出出了好几个大夫。

    又听说,随后没多久,杨家的马车就出了门,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回来了,马车上下来个提着药箱的大夫,眼尖的发现,是叶家养在府里的大夫。

    那大夫许多人见过,是叶家嫡女叶若仪学医术的老师,医术传地神乎其神的,但到底如何其实并不好说,因为这位大夫几乎从来不会出诊,重金都请不动,只听说是个神医。也正因为此,此次神医出诊杨家,更像是叶家对杨家的一种态度。

    没想到,其中还有宁修远的手笔。这人也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白行好奇,“风尘居得罪您了?”

    “未曾。”

    宁修远端着茶杯,雾气袅袅里的眸色,有些凉薄。他自然不会是冲着风尘居去的。不过就是听说杨少菲被风尘居的人打了,蓦地就想起中元节看的那出戏来……煞费苦心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于是,鬼使神差的……突然想见见那个人。

    那人就那么远远站在人群之外,看起来温和又干净,偏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骄傲。那骄傲敛着,融进了骨血里,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危险和惊人的敏锐。

    这燕京城啊……终于开始有趣了。指尖覆上腕间珊瑚珠,眸色平静如水,“不过就是闲来无事,想让这死水一般的城里,多几分生机。”

    生机?白行瞠目结舌。

    他与宁修远年纪相仿,却没有任何的可比性。论辈分,宁修远是他爹那一辈的,宁国公的老来子。论家室,白家虽也显赫,姑姑坐镇中宫,但宁家从龙有功,战功赫赫颇得皇帝倚重,宁修远更是未及弱冠便已帝师之尊,是这燕京城中横着走的主儿……这样的人觉得有趣的事情,白行不知道那算不算好事。

    但显然,对杨家,并不是什么好事。

    ……

    子秋去衙门好说歹说请来的,是县令大人。

    县令姓宋,年纪不大,上任没满两年,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被子秋一路催着、拽着跑也没什么火气,来了之后客客气气地把百姓请回了家,才随众人一道进了风尘居。

    嬷嬷自是将那些说法又哭丧着哀嚎着说了一遍,眼泪鼻涕惧下,格外地声情并茂。

    百合在丫鬟的搀扶下也出来了,未施粉黛,气色的确不大好,嘴唇都泛白,走了一小段路而已,额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微微喘着气上前见了礼才坐了,低着头谁也不看。

    只那模样,自己都顾不全,看起来也的确不大像是还有闲心去找人揍人的样子……

    嬷嬷骂骂咧咧地要去“撕了她”,被宋县令的人按着动弹不得。

    只那眼神,仍凶神恶煞的,“宋大人,打人的就是这个娼妇、贱婢!快抓起来!快将她抓起来,严刑拷打!”

    百合缩了缩身子,低着头没说话,瑟缩又胆怯,像受惊的雏鸟。

    发间一朵百合绢花,血一般的颜色。衬地整个人愈发苍白如纸,摇摇欲坠。饶是任何人见了,都免不了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如此,事情本官也大抵明白了。”宋县令宋元青咳了咳,这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满屋子的、加之门口神色各异的女子们,他真有些不大适应,“杨公子被打是事实,但打人者连杨公子自己也不知道,这没有真凭实据,咱们衙门自然不能对一个姑娘家严刑拷打。这样吧……嬷嬷陪本官走一趟司马府,问问杨公子可否能提供一些线索,本官也能早日抓到真凶。”

    “不用查了,一定是她!她自知嫁司马府无望,就怀恨在心!”

    宋大人耐心很好,“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是百合姑娘打了人,衙门办差也要有证据才能拿人的……本官还是要见一见杨公子的。”

    百合颤颤巍巍地起身,又福了福身子,“妾身没有打人。”柔弱,有几分胆怯,却又故作坚强,宛若不胜风雨的娇花。

    宋大人摆摆手,让人坐了。

    姬无盐始终只安静坐着,并不参与双方争论,仿佛一个局外的看客,只这会儿目色落在那血色百合上,轻轻嗅了嗅,又突然笑了笑,唤道,“大人。小女建议,在大人查案之际,也顺便查一查院子里那床,是不是正宗黄花梨的……”

    突兀极了。

    说完漫不经心地偏了头,冲着身后欲言又止的少女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008 你到底是谁?

    血色绢花之上,撒了些香粉,那香……勾魂摄魄,于某个古老的部落里被封为禁忌之物。

    倒是没想到……在这里出现了。

    彼时在外头未曾注意,此刻才恍惚间发觉,那床上……血腥气掩盖之下,亦是这种令人不快的气息。

    偏自家小丫头看了昨夜的那出戏之后,义愤填膺耿耿于怀了许久……如今看来,这弱不禁风的,可不一定无辜。

    “姑娘这话说得真是好笑,难道我司马府还能打不起一张正宗黄花梨的床吗?”

    “正宗”二字,咬地极重。跋扈又讽刺。

    姬无盐端了茶杯在手中,杯盖轻轻拨着水面拂叶,感受到因着自己这个动作而瞬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中隐有猜测,兰花指微微一颤,却仍若无其事地对上那视线,轻笑,“还不知姑娘芳名。”

    骤然被点名,有种偷看被抓包的窘迫,沈洛歆也是到这时才发现对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姓,倒是疏忽,“沈洛歆。”

    姬无盐含笑颔首,“彼时沈姑娘便指出,那被褥之上触目惊心的污血,竟然不是人血,加之昨夜回屋时,在后院无意间撞见杨公子和百合姑娘起了争执……我便斗胆猜测,这床抬过来的用意……是归还给百合姑娘吧?”

    “这既然是归还,总要验过才能作数。如今大人既在场,当不如做个见证,免得往后闲言渐生,对杨公子名声也不好。”

    宋元青缓缓颔首,问那嬷嬷,“当真如此?”

    饶是不愿承认,可县令面前,犹豫半晌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嗯……”

    “既如此,的确该去验验……”

    “不必麻烦大人了,不过是一张床……”百合揪着手中帕子,讷讷抬头,又快速地低了头去,“昨夜不过就是一时的气话,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留之膈应,弃之可惜,不若,权当杨公子的新婚贺礼了。”

    “不必!”本还犹犹豫豫觉得丢面子的嬷嬷当下暴跳,“我司马府倒也不必一个娼妇送什么新婚贺礼,自此一刀两断干干净净自是最好,偏有些人恶毒至极,得不到了就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毁掉!大人,你尽管查,好好查,使劲查,一定不能让打人者逍遥法外!”

    左右自己那点儿手段伎俩也被发现了,反倒一下子有恃无恐,嬷嬷呵呵冷笑,冲着姬无盐,“不是我吓唬你们这些个小丫头片子,今日她能下手打我家公子,下一回,若是你们得罪了她,她一样对你们下手!与这样的人共事,你们自个儿也掂量掂量……哼。”

    说完,意有所指,扫了一圈门口几个姑娘。

    百合低着头,手中搅着帕子,没说话,默默承受着对方的发难和因为这几句话而落在自己身上的不太友善的眼神。

    指尖掐进了掌心,没觉得痛。

    姬无盐也看她,看她覆盖在脆弱外表下不示人的东西。

    寂风有些不明就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说话,只愈发地靠近了姬无盐,偶尔还偷眼去看沈洛歆,见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之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沈洛歆在看姬无盐。

    初见之时姬无盐带着斗笠,又是深夜,她只于匆匆一瞥间觉得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何处见过,只隐约记得那触目惊心之感,一整夜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踏实,于是一早便来了,为了不显得唐突,还故意提了些零嘴吃食。

    没想到遇到这趟子事。更没想到……是她……

    她不是……死了吗?

    重生?满腹狐疑,却一个字都不能问,只小心翼翼地、自以为很隐蔽的,一眼、又一眼偷偷地看去。

    没想到遇到这趟子事。更没想到……是她……

    她不是……死了吗?

    重生?满腹狐疑,却一个字都不能问,只小心翼翼地、自以为很隐蔽的,一眼、又一眼偷偷地看去。

    “咳咳。”宋元青咳了咳,打破这一室各怀鬼胎的人,“咳咳。这案子还请诸位给本官几日时间,本官定能给大家伙一个满意的答案。只是在这之前,诸位还请耐心些,莫要再起冲突哈。”

    百合起身,弯腰,深深一躬,“今日叨扰大人了……”

    嬷嬷冷哼,“装!”

    “咳咳……”文质彬彬宋大人连连咳嗽化解一些言语不能表达的无奈与尴尬,“嬷嬷……”

    “知道了……还请大人多多费心了。”说着起身,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冷哼转身,脚步一顿,又回身叮嘱,“还有那床!也好好查查,莫要让有些人说咱们司马府啊,连张黄花梨的床都置办不起!”

    说话间,看着姬无盐。

    姬无盐半起了身子,微微弯腰,好脾气得很,“嬷嬷慢走。”

    “哼!”最烦这种看着温柔却油盐不进的性子!

    此处事暂告一段落,宋元青也起身告辞姬无盐顺势起身,“子秋,送送大人。”

    姬无盐这才转首看向沈洛歆,邀请,“今日多亏沈姑娘了,去我屋里坐坐,喝喝茶?子秋有了一手的好点心,可得尝尝。”

    沈洛歆颔首应好,跟着姬无盐往后院走。

    并肩而行,也只是偶尔寒暄客套几句,多是姬无盐问一些这燕京城里的趣事,或者一些好吃的小吃,好看的景致,好玩的去处,沈洛歆一一作答,心中却渐渐举棋不定了起来。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同已故的太子妃长地一模一样,偏如今看起来又真的对燕京城格外陌生的样子,并不似有假。

    还有姬无盐牵着的那个孩子,偶尔插一两句嘴,心无城府间说起往事,说起江南,倒是从侧面可以印证,姬无盐的的确确这些年都未曾出过江南。这个孩子看起来,天真懵懂不谙世事,那些话当做不得假才是。

    可……

    自己前后两世,看了近十年的骨,视人先视骨,何况那人又是自己亲自验过,如何可能会出错?

    沈洛歆脚步渐缓,看着身前的背影,掌心冷汗渐起……姬无盐……你到底是谁?

009 是痊愈还是继续躺着?

    “诶,出来了。”

    鉴于宁三爷的参与,白行对司马府的这件事格外关注,自始至终就站在窗边守着,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闹事的嬷嬷出来了,当即诧异,“咦,看起来有些铩羽而归的意思啊,床也丢里头了?……三爷,这风尘居里,有厉害角儿呀。”

    宁修远靠着椅背,指尖无意识间转着佛珠,轻笑……可不。

    姬姓女子煞费苦心自导自演安排了一出戏,只为了认识一个……看起来并不重要的姑娘。

    上官避世多年,城中谈及者甚少,世人便也逐渐忘记了这一代的上官夫人……乃姬氏。兴许是巧合,毕竟天下姬姓之人何止万千,可兴之所至稍微查了查,便也随之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太子妃身故,死于一场大火,彼时太子妃所在的崇仁殿内无一人生还,走水原因直至尚未查明甚至疑点重重,太子殿下甚至一度涉险杀妻。

    迫于无奈、也为了自证清白,太子只能同意仵作验尸,而验尸的那位……也有些身份,是御史大夫沈大人的妻,许四娘。也就是那位看起来并不重要的姑娘的娘。

    多多少少都和上官鸢有关。

    只是巧合?

    宁修远拧了眉心,半晌,松了手中珊瑚珠串,叹了口气,仿若卸下某种坚持与执念,吩咐身后随从,“待会儿你走一趟司马府看看杨少菲,若真如传闻中还要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就给他送些药去。”

    随从席玉格外耿直,问,“是……送能痊愈的药,还是能让他继续躺着的药?”

    问完,主子的眼神就到了,平静,微凉,却……渗骨。

    席玉缩了缩脖子,些许委屈——这让人继续躺着的事情,主子又不是没干过,他们这些个手下大多深谙此道。相比之下如何让对方快点儿活蹦乱跳的,反倒让人有些摸不准……

    “听说揍地挺狠的。”白行摇着扇子转身走近,轻笑间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好像还揍了脸,若真是风尘居惹的事,倒是令人佩服……打人专打脸。”

    宁修远摇摇头,“不是风尘居。”说完,淡淡瞥了眼自家手下,“还不去?”

    挺胸、收腹、行礼,一气呵成,“得嘞!属下告退。”

    白行合了折扇,指指还有些颤着的门扉,“席玉这性子……在您身边多年,还是如此跳脱。您说不是风尘居……可是知道何人所为?”

    “呵。”宁修远冷笑,“杨家溺爱幼子,要星星不给月亮,养了一身吃喝嫖赌的臭毛病,于是杨夫人就紧着他的银钱,偏那习性不改,欠了赌坊一屁股债……”

    白行再次瞠目结舌,“被赌坊打的?!……您怎地晓得?”

    宁修远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掀了掀眼皮子,漫不经心地,“那赌坊……二哥开的。”

    宁家老大入军中,如今是军中将领身负赫赫战功,老三年纪轻轻入朝堂位极人臣,老二从商入布行,燕京城中绝大部分的布匹、成衣铺子都是他的,看似是三子之中最胸无大志的一个,偏,背地里的营生……白行即便只知十之一二,也大为震撼。

    白老爷子就曾经说过,宁国公府一门三子,分别坐镇三方,足矣保宁国公数百年的繁华。

    闻言思及此,便也不觉得诧异。毕竟,敢直接打上司马府脸面的,普通赌坊也的确没这个胆量。

    讪讪笑道,“二爷这性子,得老爷子真传。”能动手解决的,一般不动口。

    后面的事情,便也不必宁修远解释了,白行自己也能猜个大概出来。

    杨少菲在外名声不好,在家却总装无辜,什么都推在狐朋狗友身上去,赌输了银钱不敢同家里说,如今挨了打就更不敢提了,恰好同风尘居那姘头闹翻,又在娶妻成亲的当口,便想着推人姑娘身上去,最好借助家里头的势力将人姑娘赶出城去,便更好了。

    “这算盘……司马府方圆五里地都能听见了。”

    宁修远嘴角微勾,笑笑,没说话。

    ……

    即便两世为人,沈洛歆仍然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前世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来到这世界虽也经历了些不公,却也没学地那些有城府的模样。

    如今心里对姬无盐隐有怀疑,便多少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那不安很明显,姬无盐将茶杯推过去,她讷讷伸手,才恍然手中还拽着先前的油纸包,顿觉尴尬地脚趾头都在抠地,“给你尝尝的,母亲做的糕点,很好吃……只是、只是……”

    彼时想着她不知母亲仵作的身份,便也不会介意,可如今……又紧了紧手中油纸包,最后的话没说出口。

    “多谢。”姬无盐拍拍寂风的脑袋,对上对方亮闪闪的眼睛,颔首。

    得了允许,寂风双手接过,咧着嘴仰面道谢,“谢谢沈姐姐!”

    又可爱又乖巧,还有几分迫不及待。

    一些梅子,几小包果干,每包的量不大,品种挺多,寂风歪着脑袋眯着眼,将每个都尝了一遍,又将其中一小包包好一股脑塞到姬无盐的怀里,“姑娘姑娘,这个最好吃,给你。”

    小小的孩子,将他觉得最好吃的尽数留给了姬无盐。

    收了那小包零嘴,姬无盐也没看是什么,只摸摸他的头,“子秋那给你剥了一碟子松子仁,你过去找她。”

    这是姑娘同这位沈小姐有话要说,寂风点点头,又道了谢才离开。

    最初的尴尬被冲淡,沈洛歆看着这孩子蹦蹦跳跳的样子也觉欢喜,“他是你弟弟?”可这孩子却唤姬无盐为“姑娘”……

    “算是吧。”姬无盐颔首,“数年前我捡回来的,是个可怜孩子。”

    “江南捡到的?”脱口而出的,甚至有些急切的,显得格外突兀。

    问完,沈洛歆暗暗咬了咬牙——这城府,能成什么事儿呀!啊呸,压根儿没有城府!

    再看姬无盐,眼底染了并不明晰的笑意,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带了几分促狭。

    那促狭愈发地让沈洛歆觉得自己是个傻子。难怪别人穿越都是皇室公主、贵门嫡女,偏自己是个仵作的女儿——这脑子,若是有些身份的话,也活不过两集。

010 东宫火起 是我验的尸

    加起来满打满算不到十二时辰,也就见了两次面。

    姬无盐却大抵已经对对方的性子有了些许了解——直爽,鲜少城府,还有些嫉恶如仇,倒是这染缸里难得干净的料子……

    只是不知,自己又是何处让她起了疑心。

    上官鸢那么多封信笺里,从未提到过这个名字,可见此前并不认识。如此想着,便也不紧不慢地,“早年途径青州,突逢青州水患逗留了些日子……也算机缘巧合。外祖母没有孙儿,便认了他,他却总不愿唤我姐姐,坚持唤我姑娘,我便由着他。”

    她像是并没有觉察到沈洛歆的局促似的,言语温和又从容,看似无所不言,却又什么都没说到点子上。

    宛若隔靴搔痒,让人浑身不得劲儿。

    就像你站在一片若隐若现的帘子前面,隐隐绰绰地能够感受到帘子后完全不同的世界,明明伸手就能撩开,偏有人将你的手捆缚住,只让你眼睁睁看着。

    看得到,却又看不真切。

    紧张到有些口干舌燥,沈洛歆咽了咽口水,对面女子眼尾微挑,迎着光的瞳孔宛若瑰丽的琥珀,美地惊心动魄。

    初见之时,那人已闭了眼,容貌尽毁,只余那一副身骨。彼时便想着,怎样的一双眼睛才能配得上这副得天独厚的身骨……如今,终是有了答案。

    她端起面前茶杯,牛饮般一口喝完,强迫自己紧紧盯着姬无盐,眼神却闪,“你……你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不知道为什么,姬无盐觉得,对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满眼的期许。

    心中微动,眼底却半分情绪不曾露,“如此,倒是有缘……真想见一见呢……”书信往来里,她只说自己很好,唯一一次信中所附画像,眼底半分笑意也无。

    上官鸢说,画师技差,画不出半分神韵来,却不说这为皇室作画的画师万众挑一如何会技差?不过只是彼时的上官鸢,眼底已无神韵罢了……

    真的想再见一见你……阿姐。

    “她……”沈洛歆咬了咬嘴角,“你……见不到她了。”

    是啊,见不到了。

    那个曾经同自己脐带相连、血脉相同的人,那个等同于另一半的自己,再也见不到了……胸膛里痛地抽搐,姬无盐缓缓低了头,浓密纤长的睫毛覆住眼底悉数情绪,最后亦只是淡淡开口,“那真是可惜。”

    不是不想问,那些问题随时都在唇齿边,可她还不能问……哪怕忍地很辛苦,忍地指尖都在用力,可她害怕打草惊蛇。

    沈洛歆也在忍。

    她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就是上官鸢——自己既能够穿越到这个历史上完全没有的朝代里,那上官鸢再次重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吗?

    所谓怪力乱神……在自己亲自经历过后,便也能平静接受了。甚至……隐约如此期许着。

    异世多年,即便这里有全身心待她的母亲,有形同虚设的父亲,可她仍找不到足矣令人安心的归属感和认同感。若眼前这人真的重生而回,那她们两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是这世间另一种意义上的,亲人?

    万水千山、苍茫天地间,那些漂如浮萍无处搁置的迷茫和寂寞,是不是就有了能够妥善安置的地方?

    为此,她愿意冒一次险。

    “那日你我初见,并非我第一次遇见意外……这些时日,我总觉身边些许眼线,也遇到过小毛贼,兴许不是毛贼……”

    姬无盐缓缓抬头看去,眼底沉静如海。

    沈洛歆捧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白瓷茶杯的杯沿,似犹豫、似斟字酌句,“我不知道这些看起来的意外,和母亲伤了手腕那件事有没有关联……母亲是仵作,你已经知晓了。仵作低贱,但凡有些别的选择的都不会去干这种差事,是以东尧女仵作本就稀缺。而像母亲这种还有些‘身份’的,怕是百年来只此一个。那人、那人理应是母亲验的,偏……就那晚之前,母亲伤了手。”

    如海的眸子瞬间巨浪滔天,再掩不住心底叫嚣着的心思,说话的声音都在颤,“你是说……”

    这话的意思……

    “是。”有些话再难开口,可一旦开了口,便也不觉得有多难了,沈洛歆点头,看起来安静又压抑,“是我验的尸。”

    凉风习习从窗外吹进来,吹散夏季的暑热。

    沈洛歆直直看向姬无盐。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其实没头没尾的,也没有具体说出什么事情来,可这一回的姬无盐,并没有装傻听不懂,也没有轻描淡写地假装局外者。

    遮在面前的薄纱缓缓坠地,露出纱帘之后的世界。

    “东宫火起,是在辰时。据说彼时太子正在御书房同陛下议事,待到大火扑灭,已过午时,太子妃所在的崇仁殿内……无一生还。”

    这些都是史官已经提笔记载在史册之上的内容,并不难查到。短短不足百字快马加鞭送至案前,姬无盐攥地掌心生疼才敢低头去看,就这么看着,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如今这些字早已宛若利刃一笔一划刻进了脑海里。

    她缓缓靠向椅背,正色又柔声,“你继续说。”

    沈洛歆静静看着对方,目光直视,面容平静,娓娓道来那桩“意外”里的诸多细节,“陛下震怒,遣锦衣卫严查此案。锦衣卫雷厉风行,不过半个时辰母亲便被带去了东宫。我打扮成拎木箱的小厮,随同前往。”

    “仵作是极低贱的差事,那人却又是极尊贵的。东宫夫妇感情甚笃,据说彼时场面格外混乱,太子殿下甚至剑已出鞘,发疯一样地拦着锦衣卫带走她的尸体,最后还是皇后懿旨指定母亲在东宫偏殿为她验尸。”

    女子声线孤沉,情绪似坠在深渊之底不见丝毫波澜,眼睛很大,瞳孔很圆,眼底寂灭无光。

    姬无盐看着对方脸上和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冷静,突然觉得……这个人,自己兴许最初的时候错看了。

011 孪生

    永昭十九年冬,腊月初九,太子大婚,娶的是上官家唯一的女儿上官鸢。

    对此,世人多有不解,亦颇多微词——上官家只是商贾之家,上官家的女儿……怕是难堪太子妃重任。可太子执意如此,于御书房门口长跪不起,只道一眼万年,此生非卿不娶,如此,终是得了皇帝圣旨赐婚。

    大婚这一日,帝都燕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据彼时钦天监夜观星象半月有余,说这是百年难遇的吉日良辰。那场盛世婚礼热闹了足足半月有余,也让彼时瞧不上上官家的人们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商贾之家”。

    ……

    永昭二十年五月二十,东宫走水。待太子闻讯回府,火势已近扑灭,太子妃宫中上下却无一人生还。一具一具被烧地面目全非的焦黑的、半焦黑的尸体盖着白色麻布陈列在一片狼藉的崇仁殿门口,触目惊心地惨烈。

    据说最后还是太子殿下靠着某具尸体上属于结发妻子的胎记,才认出了属于太子妃的那一具。绝望的阴云笼罩在东宫上方经久不散。而伉俪情深的太子更是一病不起。

    ……

    谁知,数日后,城中却隐有谣言渐起,说太子妃至死竟还是处子之身。东宫夫妇恩爱假象瞬间支离破碎,彼时所谓的“一眼万年、非卿不娶”终于成了一个笑话,皇家的脸面被打地通红,而彼时悲情痛苦令人惋惜的太子……涉嫌杀妻。

    ……

    姬无盐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查到为上官鸢验尸的仵作是许四娘。姬无盐搭上沈洛歆,是为了顺理成章搭上许四娘。

    关于沈洛歆的资料其实很简单,但关于许四娘却有些不简单。

    许四娘出自神医世家,年少便离经叛道嫁给了彼时一文不值的毛头小子沈丁头、也就是如今的御史大夫沈谦。就在所有人以为许四娘就此诰命加身光宗耀祖的时候,偏这女子又进了诏狱做起了女仵作。

    不出半年,沈大人就带着新进门怀了身孕的妾室分府而居,自此,许四娘这位“沈夫人”成了全燕京的笑话,连带着受到牵连与波及的,还有她的女儿沈洛歆。

    多少人曾替这位三品大臣之女惋惜可怜?没成想……竟是另一个许四娘。

    沈洛歆说完这些,长久地沉默,捧着茶杯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和最初的紧张不同。她缓了一缓,才继续说道,“大火历时已逾两个时辰,既非深夜沉睡之际,为何无人出逃?我虽不通人情,却也不笨……彼时虽疑惑,却也没想着蹚这浑水。这些说到底距我太遥远,我不能管,也无力管。”

    “只是母亲那手腕,说是夜间起夜摔了,可伤口却藏着掖着说什么都不肯给我瞧一眼,我便暗中留了心思,发现竟是刀伤……”

    姬无盐心下微沉,瞬间明白沈洛歆同自己说这些的用意。

    她要自救,也要救她的母亲许四娘。

    东宫火起,太子妃葬身火海,陛下肯定严查,验尸是避免不了的。可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不忍爱妻尸骨未寒就受此大辱,拔剑阻拦亦是情有可原。仵作低贱,如何能碰皇室儿媳的身子?情理之间的权衡之后,名分上仍是御史大夫发妻的许四娘便是最合适、也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而许四娘……却是手伤在前。

    在东宫的那场火还未烧起的前夜,许四娘遭人暗算,伤了手腕。可那尸最后还是验了……

    指尖轻叩桌面,眸深似海,“你……”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问,却又害怕听到的答案是不能承受之痛。

    半晌,咬了咬牙,终是问道,“你们发现了什么……令人如此忌惮……”

    沈洛歆摇头,“所以想着问问您……”不自觉带上了敬语。

    “问我?”姬无盐微微一愣。

    “您不就是……”触及对方目光,蓦地一愣——太子妃的尸体已入皇陵,即便重生,又如何能重生在自己的身子上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皇陵里出来?

    这人不是上官鸢,而是……孪生?

    姬无盐半起了身子为她倒茶,最初的情绪过去之后,她缓缓靠向椅背,表情平静如水,伸手缓缓摘了脸上面纱,露出一张和沈洛歆印象里完全一样的脸,“上官家并非只有一女,而是一胎双生。那是我的孪生姐姐,上官鸢。姬是母性。”

    说完,又问,“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饶是已有准备,眼底仍划过一抹惊艳。沈洛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那是自己的底牌。

    姬无盐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挑了眉眼看她,理智又冷静地为她分析,“如今你们的安全,是因为那点儿只能唬唬人的身份,那身份你自己清楚,就像建在空中的阁楼,风大一些都岌岌可危。待到对方发现御史大夫沈大人真的将你们母女抛诸脑后的时候,真的危险就来了。”

    是啊。

    沈洛歆捧着茶杯,指节都泛白。

    这个世界和之前的完全不同,这里没有健全的律法,这里乞丐是要被赶出城去的,这里普通人的性命轻如草芥……这里,足够弱肉强食。

    “我……”

    人与人的相处,大抵都是双向的,感情是,交易亦是。她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我……天生与旁人不同,视人先视骨,加之打小跟在母亲身后学习,验尸技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便你戴着面纱,于我亦如无物。”

    姬无盐眉梢狠狠一跳,鲜少地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饶是想过太多种可能,可这样的答案还是大大地超过了预期。她看向对面这个捧着白瓷茶杯很是紧张的姑娘,一时间……有些惊喜。

    沈洛歆说完,仿若松了一口气,除了穿越之事,她什么都已经和盘托出,反倒有种说不出来的释然。手中茶盖搁在茶托上,挪了挪,再挪了挪,才斟字酌句,“如你所说,父亲虽是御史大夫,但早已弃我们母女于不顾,何况,在真正的权势面前即便是父亲也是势单力薄,我原也想着息事宁人只作不知。可……”

012 有人同行 好过踽踽独行

    “可数日之后,太子妃至死都是处子之身的闲言就已四起,根本阻拦不及。”

    轻叩桌面的指尖倏地一停,悬在半空,姬无盐声音都打着颤,“这谣言……可真?”凉若深秋夜风。

    沈洛歆又挪了挪杯盖,声音堵在喉咙口,“……真。”没敢抬头,只盯着地上的影子。

    窗外的光线打进来,姬无盐的影子打在地上,影影绰绰地晃。沈洛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像是听到对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可若说释然却又不是。快速偷眼瞧了一眼,对方的眸子里,阴冷黑沉,有种令人心惊的阴郁。

    是该阴郁的吧。

    伉俪情深的太子夫妇,成婚半载而未曾圆房,此事成了燕京城中秘而不宣的笑料,甚至御医院众御医连夜开始研究如何让人一夜之间大展雄风的秘方。而彼时所谓“一眼万年、非卿不娶”如今看来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沈洛歆不忍看她,低着眉眼抠指甲,就听对方又问,“不是你们传出去的?”

    “自然不是!”沈洛歆霍然抬头急于解释,“却不说我不是那样喜好搬弄是非的人,就说这其中厉害干系我又不是不知道!”母亲什么都还没做就被伤了手腕,若是此事宣扬开来……怕是如何死于非命都不知道。

    相较于对方的情绪激动,姬无盐却平静地有些诡异,悬在半空的指尖轻轻落回桌面,再未抬起。目光落在对方身上,有些轻描淡写的漠然,“所以,当时还有谁在场?”

    “……无人。”

    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但彼时真的没有第三人在场。

    许四娘虽是仵作,但名义上还是御史大夫明媒正娶的妻,甚至原该是诰命加身的,偏母亲不愿,只说是负累。但即便如此,一些小事上母亲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众所周知,母亲验尸的现场除了偶尔会随行的“小厮”之外,从来不会有第三人。这也是对自己女儿的保护。

    众所周知……

    “当真好盘算。”姬无盐的表情愈发冷沉。因着无人在场,即便那流言闹地再如何沸沸扬扬,皇室也只会责备于许四娘。而许四娘……自是百口莫辩。

    “母亲兴许也发现了,最近鲜少出门,连她随身两把菜刀,也是磨了又磨……”

    许四娘除了“女仵作”之外,还有一个出了名的,就是“母夜叉”,随身总带着两把菜刀,说话行事彪悍又勇武。

    片刻的沉默。

    姬无盐才缓缓起身,走到窗前,微仰了头沐浴着夏日的光线,眯了眼,“沈姑娘待查之事既与我同向,那不若就此同行……有人同路,总好过踽踽独行于暗沉凉夜。你说呢?”

    自打上路的第一日,她就没想过在燕京城中找到哪怕一个同行之人,她已经做好了度过一段足够漫长、足够寂寞的时光的心理准备,不敢轻信、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可沈洛歆……这个大染缸里少有的干净料子,并不似她最初看起来的那么……平平无奇。

    却有男子轻笑声起,声音低沉悦耳,落在耳中如上古琴音的低吟,然后才见一袭湖蓝长袍的男子背手而来,器宇轩昂,眼底染着霁月风光,“没想到,我们家小丫头刚来没几日,就认识了新朋友……老夫人若是知晓,定能放心不少。”

    姬无盐微微一愣间,眼底冷意尽散,“古厝。”

    ……

    有人同行,总好过于踽踽独行。

    北国之都的盛夏雨夜,凉如水。

    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入夜后总有些说不清地渗人的凄凉,或远或近的蛙鸣四下应和着,像一曲随心的童谣。

    宁修远跟在提着灯笼的公公身后沉默着穿过绉纱微拂的长廊,进了重兵把守的殿宇。

    皇帝方至中年,因着周身沉稳的气质看起来年龄更大些,对着款步而入的宁修远唤道,“来了,坐。”

    并无几分君臣之分。

    待宁修远坐了,皇帝才抬抬下颚,看似闲话家常般地随意,“你觉得太子如何?”

    “一表人才、仪表堂堂。”

    皇帝一噎,冷嗤,“朕要你说这个?”

    “那陛下深夜召臣入宫,又是问的什么?”

    这厮……皇帝咬着后牙槽,最初的随意早已破功,一字一句,“你再同朕装傻?”

    低头轻笑,倒也没再顾左而言他,支着下颌看皇帝,“您自个儿力排众议选的太子,为人处世自是极好的,做事也周全漂亮……”

    “宁修远!”

    “别急……微臣还未说完。”安抚着已然炸毛的皇帝,宁修远换了个更舒服地坐姿,懒洋洋看向皇帝,“微臣所言,句句肺腑。太子做事的确漂亮周全,已然超过了他那个年龄那个阅历该有的水准。”

    皇帝目色一凝。

    “想来陛下召微臣入宫,是要听真话的,那微臣便说说真话……太子终究不是陛下当年,他是在众星拱月里长大的,行事周全也只在表面只是为了让一切变得‘好看’,思维不够缜密,也体察不到民心民意,加之……”

    后面的话,没说。

    皇帝却懂了——加之背后的左相。

    太子为长,却非嫡。其母贵妃出自左相一族,左相势大功高盖主,如今借着太子之势愈发猖狂不知收敛,皇帝早有心思要打压左相,只是于先帝时期就已达鼎盛之势的左相府早已成为轻易撼动不得的庞然大物,轻易动不得……

    皇帝磨了磨后牙槽,就听宁修远问道,“是以,明明正值壮年,陛下何苦急着立太子呢……”

    呵。

    为何?

    皇帝所有涵养消失殆尽,一拍面前紫檀木桌,“还不是为了扶你上位!”

    左相势大,党同伐异,要想打压左相,势必就要扶持另一股势力,而宁国公府就是皇帝意欲扶持的。只是,宁修远终究太过于年轻,彼时左相一党极力反对,皇帝不得不做出让步……

    “哦。”宁修远摸摸鼻子,到底是想着顺顺那位的毛,“说起来……这几日倒是在城中发现个有趣的人……”

013 那姑娘 并非善类

    “哦?”皇帝掀了掀眼皮子,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仿若只是被迫捧场般,“何人能得了你宁家三爷的青睐?”

    “一个姑娘。”

    “哪家的姑娘?”皇帝终于有了些许兴许,打趣道,“这城中但凡有个姑娘能得了你的青睐,朕就命荣老王爷收她为义女,封她个郡主风风光光地嫁去你宁国公府,若是你觉得还不够,朕也不介意收她为义妹……”

    “她姓姬。”

    “姓姬怎么了,朕收个义妹还管她姓什么?左右赐个皇族姓氏也不是什么难题,总比当初力排众议封你帝师来的简单……”皇帝越说越深以为然,恨不得立刻就出宫去见见那姑娘,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愣了愣,“你说,姓什么?”

    “姬。”

    “哪个姬?”

    “姬妾的姬。”

    “……”皇帝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动作很轻很缓,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那个姬?”

    “嗯。”

    “确定了吗?”

    “还有一些细节要确定下,不过应该不会出错才是。”

    打哑谜似的交流,即便隔墙有耳怕也是听不懂的。下意识紧绷地身体缓缓放松,脊背都佝着,半晌,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你素来严谨说话不说全,既如此说了,定是差不了了……终于是来了……朕以为,他们真的不打算管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宁修远却并不乐观,“那家素来重女轻男,即便上官鸢并没有被赋姓氏,可说到底是那家的血脉……何况,我瞧着那姑娘……”

    “并非善类。”

    “届时……”宁修远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蓦地想起风尘居门口直直看过来的眸子,夜幕般的浓黑,半点星光都没有,犀利如刀锋……就那么一双眼睛的主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怕那温软的皮相之下,该是颗桀骜不驯的魂。

    有趣。

    薄唇未勾,笑,“怕是你这皇宫,总要被闹个天翻地覆才是。”

    “又不是朕……”

    “可她是你皇家的儿媳。”

    张了张嘴,皇帝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毕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他有些挫败地摆摆手,掌心向里——不甚耐烦地赶人。

    宁修远二话不说,起身就走,真真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太监总管张德贤已经候在外头,弯着腰提了灯将宁修远送上了马车,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揉了揉后腰直起身子往回走,身边小太监取过灯照了路,“这位爷倒是无上尊荣,见王不跪不说,这马车还能长驱直入至御书房……”

    “闭嘴!”张德贤回头呵斥,“这位爷的事情是你个小太监能说的?不想挨板子就快去御前仔细伺候着!”

    “是……”

    张德贤板着脸再没说话,这群小子们哪里知道,那位爷啊……看着是温雅清隽,说话也是不疾不徐,偶尔还带着笑,格外亲民……实际上……

    杀人不眨眼。

    ……

    宁修远回到府里,在自家院子里见到了明显等候多时的大哥宁修贤。

    身长玉立的男子,一张和宁修远三五分相似的脸,已过不惑之年,虽常在军中历练,看着却儒雅地像个书生,不见多少风霜与杀伐,只多了些岁月的沉淀。他冲着门口的三弟晃晃手中牛皮纸包着的小包裹,“得了个好东西,送你尝尝。”

    宁修远瞥了他一眼,言语间多了几分随意,“这个时辰,你该就寝了才是。”

    “哦对……你大哥我,毕竟是夫人的人了……”口口声声说是好东西,却又远远地随手丢了过去,没啥准头,砸在门框上,他也不在意,随手拍了拍,“这几日你大嫂已经在为你大侄子物色姻亲对象了,若是顺利的话,指不定明年年末咱们家的第四代就要出生了。”

    宁修远捡起地上的包裹,掂了掂很轻,估摸着是茶叶。兄长这些年但凡在府里作息都格外规律,这个时辰早该入睡了才是,如今特意拎了些茶叶当敲门砖说些有的没的,当下了然,“父亲让你过来打探口风的?”

    “倒也不全是,这几日有个姑娘连翻跳咱们家的墙,欲盖弥彰的……我的手下瞧着瞧着就觉得受到了挑衅,让我出面同你说一声,往后,大大方方走侧门吧,也不显眼。”

    “嗯。”漫不经心的,表情有些淡。

    宁修贤默了默,没走。

    宁修远也不催,也不问。

    到底是宁修贤先忍不住了,咳了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父亲也是担心,他年纪大了,前阵子因着那事……他心里头压着,母亲说他夜间总是翻来覆去的,有时候夜半醒来发现他站在窗口发呆、叹气。”

    宁修远微微一怔,声音漫不经心地凉薄,“此事与他何干。”

    “毕竟是故人……”宁修贤叹了口气,并不知道自家弟弟套话的深意,背着手上前两步,站在台阶下目视自家幺弟,“你出生地晚,彼时上官家已经举家南下,自是同他们疏远。可早些年,咱们四世家关系都很好,上官老爷比父亲年长一些,他的儿子同我年纪相仿,偏我要称他一声叔,自是不愿,为此隔三差五打上一架……如今想来,倒似上辈子的事情了。”

    上官家的事情,宁修远听过一些,似是上官家的后辈得罪了彼时在宫中几乎一手遮天的贵妃而元气大伤,自此一蹶不振。

    若非此次上官家的女儿嫁进东宫,这燕京城中早已无人提及“上官”二字……如此说来,贵妃最后能开口同意这门亲事,太子想必也真的是下足了苦功夫……

    “上官家……”宁修远顿了顿,斟酌片刻,才道,“彼时只说上官后辈得罪了贵妃才招致祸端,长兄可知是哪位后辈?”

    “不清楚。彼时宫中对此讳莫如深。父亲和我都觉得此事另有隐情才是……你问这个作甚?”

    宁修远捻了捻指腹,“没什么,只是好奇自家闺女没了,这上官家倒也沉得住气,至今无人入京,感慨一二罢了。时辰不早了,大嫂该在等你了。”

    “嗯。”宁修贤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也早些休息……说起来,上官家倒是有个人,早些年就让我颇为敬佩,这几年也偶能听到他的名声……似已成了富可敌国的一方巨擘。”

    他摆摆手,叹了口气,不欲再多言,转身即走。

    宁修远目送长兄出门,蓦地,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为何从未听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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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上位攻略介绍:
有一个做太子妃的姐姐,有一个做江南首富的哥哥,上官宁以为,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最美的景、去品最烈的酒、只需纵情山水间,逍遥又快活。
偏……东宫一场大火,世间再无上官女。她覆起容貌,走进繁华帝都,走进鬼蜮人心。
眼见它楼又起,高台之上,琴音高绝,她盈盈一笑间,道一句,小女,姬无盐。
……
宁国公府宁三爷,面慈而心狠,燕京城中横着走地主儿,从未有人能入其眼,偏总低声唤她,“宁宁。”
宁宁,宁宁。
此去经年,才知那称呼最后的深意——以吾之姓,冠尔之名。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公夫人上位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公夫人上位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